待江敛养好身体再次回归太学的时候,已经是十三日后。
沈无霁坐在后排巴巴地往江敛那看,目光灼灼到孟平都抽了下嘴角,小声劝道:“殿下,太傅盯着您呢,收收!”
下学了。
沈无霁等不及要窜出去找江敛,就见一群人浩浩荡荡地往江敛那地儿走去。
他猛地站住,看着领头的二皇兄动作。
离得不远,但他们声音很大,众人把江敛围在中间说着恭喜的话语。
仔细听大概是恭贺江敛即将成为太子伴读。
沈无霁眨眨眼,也为江敛高兴,不过这么多人在,他过去只会扫人兴,便悄声地离开了。
孟平跟在他身后疑惑道:“殿下怎么不过去?”
沈无霁用脚尖踢小石子,把石子路踢得咯噔响,边摇摇头道:“我饿了,回去吃饭。”
许是经历了钱嬷嬷和小玄子的事情,哪怕孟平亲手将把柄递到了他手上,他也不想和人推心置腹,有关江敛的话一句都没有说。
江敛并没有看到沈无霁,他视线里挤满了乌压压的人。
等着这群人说完了子虚乌有的恭喜后,江敛淡道:“二殿下过誉了,但陛下还未有旨意二殿下就如此笃定,莫到时候让江敛空欢喜一场才是。”
话里话外点沈无忧越俎代庖。
沈无忧脸色微变,没有接这句话。
他自然是不希望江敛成为太子伴读的,永定侯府虽现在再未掌兵权,但在军中的声望居高不下,连带着和几个封侯有姻亲关系。
就算现在大皇兄稳坐太子位,万一呢,说不定呢?沈无忧打着自己的小算盘。
江敛瞥一眼沈无忧,平静的视线下一秒落在人群外那端端正正坐着、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人身上。
江承察觉到冰冷的视线,抬起头,与江敛双眸相对。
见兄长平静如冰,他反倒朝对方展颜微微一笑,笑容温文儒雅恭敬有礼,底下却藏着挖不干净、深不见底的恶意。
显然,这一出就是他闹起的好戏,只有二皇子傻不愣登地急急上钩。
江敛收回视线,扫向眼前急吼吼的二皇子:“殿下应该听说过我与江承不和,从他那听来关于我的事情,您应当小心掂量着才是。”
沈无忧脸上的笑容又是一僵。
江敛说完就拱手行礼,转身离开。
他走得潇洒,剩下的人被激得格外不淡定:“家丑不可外扬,他倒好,恨不得全天下知道他和胞弟不和!哪担得起世子的贤明!”
“但陛下确实没有旨意降下,他说那话撇清关系也无错。”
“嗤,依我看他就是得意忘形了,以为成了太子殿下的伴读就能挑衅二殿下!”
二皇子伴读成如林凑到沈无忧身边,低声道:“殿下,江承说的应该没错。”
沈无忧朝他使个眼神,两人走到无人处的小路中。
沈无忧皱眉道:“按江承的说法,若江敛真的惹怒了皇兄,我再去拉拢他,那岂不是与皇兄作对?”
成如林也是点头道:“江敛和江承只能二选一了。”
沈无忧啧了声,“永定侯宠妾灭妻,重庶轻嫡,朝上弹劾永定侯的折子都摞成山了,父皇还是不理不睬,摆明了就是纵容。”
“但江敛始终是世子。”成如林提醒道,“永定侯归西后,侯府势力落入谁手还不定。”
沈无忧长叹一声:“再等等,再等等。”
叹完,他又不屑道:“江敛这眼高于顶的性子,若败了也是活该。”
成如林深以为然地点头。
太学外。
江承站在江敛回家的必经之路上,静静地看自己的兄长走来。
“兄长。”江承脸上尽是规矩的笑容,举止得体,丝毫看不出落水时的狰狞和疯狂。
江敛站住,淡淡瞥他一眼,“有事?”
江承微笑行礼:“太子殿下召见,兄长,请吧。”
江承来替太子传话,说明太子不耐烦等他的决定了。
江敛收回视线,转身往东宫走去。
……
第二天。
孟平提着书箱,按沈无霁的要求小声跟他讲宫里的八卦。
俗话说得好,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沈无霁现在每天早上打着哈切地了解宫内情况。
“曾昭仪和江婕妤起了口角,据说是四皇子欺负二公主,要不是皇后娘娘压着,估摸着要闹到陛下面前去了。”
沈无霁神游天际,四皇弟沈无尘今年七岁,生母是祁昭仪;二皇姐沈瑜燕生母是江婕妤,今年十一岁,四皇弟是怎么欺负到二皇姐头上去的……?
“皇后娘娘预计着给太子殿下选太子妃,女官们全忙起来了,昨天拟好的名单才被送上去。”
沈无霁砸吧嘴,太子哥哥选完太子妃后,是不是就要轮到二皇兄了,啊——下下个不会就是他吧?
想到这里,沈无霁真实地打了个颤。
孟平继续叨叨:“说到太子殿下,昨儿个殿下邀永定世子品茶,聊到后面莫名其妙发了火,据说是世子外传他被定为太子伴读的事儿,太过高调,引得太子不满呢。”
沈无霁回神,眼睛瞪得铜铃大:?
永定世子,江敛?高调?
造谣也得造个可信的!
孟平:“不过永定世子……确实看不出他是个张扬的性子,大家都说太子殿下为此生气,说不定会拒绝世子为伴读呢。”
沈无霁听着猛猛皱眉,“太子哥哥才不会呢,永定世子也不会的!”
孟平偷眼瞧他的表情,连忙换个话题继续八卦。
宣政殿。
太子坐于皇帝下位,君臣父子俩难得推心置腹一番。
沈无非沮丧道:“父皇,江敛是把双刃剑,儿臣自认还无法掌控。”
沈周如停笔望向他,与太子对视一番后,他重又提笔蘸墨,淡声道:“只要江敛不死,你终将成为他的君主。”
沈无非微微垂眸,似叹息:“江敛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性子实难为忠臣,儿臣确实信不过他。”
“嗯,烈马难训,正常。”沈周如手臂肌肉轻颤,在上好的宣纸上落完最后一笔,“江敛不止是把好刀,更是碗无色无味的毒药,用完就得毁尸灭迹,你明白吗?”
沈无非起身望向沈周如笔下的‘忍’字,经不住皱起眉道:“永定侯一直打压江敛,但江敛从不收敛,惊才艳艳,如何谈得上‘忍’字?”
沈周如笑了声,带着赞赏的意味:“如若不是素来惊才艳艳,他也坐不稳这世子位。永定侯这十年来都在试图压制他的气焰,可你在京中除了听到永定侯宠妾灭妻、宠庶灭嫡外,有听到半点永定世子不敬父祖、手足相残的议论吗?”
沈无非垂眸望着那个“忍”字,沉默下来,他怎会不知江敛的心性。
前不久才亲眼见永定侯将江敛抽得浑身是血,江敛依旧无丝毫反抗,连句不敬的话都没有。相对之的是在外永定侯虐待世子的流言蜚语越演越烈,压都压不住。
所以越是这样,他也不敢重用江敛,反正江敛已经当众拒绝成为太子伴读,他有足够的理由疏远这位惊才艳艳的永定世子。
沈周如瞧沈无非一眼,微微摇头,点拨道:“是人皆有所需,江敛需要什么,你知道吗?”
沈无非皱起眉,他知道,但不好直说,迟疑地答:“永定侧夫人和江承的命?”
沈周如:“再加一个永定侯和你母后一族的命,他要为母报仇。”
沈无非噤声,没敢接话。
沈周如淡道:“活到最后的人才有资格掌握别人的命,朕乐得看他们斗,既然你无意用江敛,那朕就要了。”
江敛原本是沈周如挑出来送给沈无非的好棋子,听到这话,沈无非立刻起身垂首自省,“是儿臣无用,惹父皇忧烦了。”
“无碍。”沈周如摆摆手,“你下去吧。”
沈无非恭敬告退,做足了君臣父子之礼。
最是无情帝王家,坐在太子这个位子,生存之道除了示弱还是示弱。
他赌不起。
等走出威严冰森的宫殿,沈无非回头看一眼盘旋在屋檐上冷冰冰的金龙,转眼间再次挂起令人心生暖意的温和面具。
又是一日过,今日太学休息半日,沈无霁睡了个难得的回笼觉,正窝在榻上伸懒腰的时候,脑门被一个褐色的纸团砸了个正着。
沈无霁捂着脑袋:???
纸团是从窗外飞进来的,不偏不倚,直接砸到他榻上,很准。
愤怒的沈无霁扒拉开纸团,瞧一下后眼睛刷地亮了起来,立刻翻身下榻喊人洗漱。
内务府送来了三个人,一个是掌事嬷嬷李姑姑,一个是掌事太监王公公,还有个年轻机灵的小太监,名叫张和,别名小盒子。
经过了钱嬷嬷的事情后,沈无霁不想再和掌事嬷嬷与掌事太监亲近,只留了伺候他许久的明柳、流月,内侍小盒子也打发在门口候着。
明柳和流月给沈无霁梳头发,刚刚打理完毕,就听见门外高声喊道:“圣旨到!”
沈无霁一愣,顿时喜上眉梢,扭头就冲出房门。
不过到的是圣旨不是皇上,孙云海捧着明黄卷轴朝沈无霁点头以示行礼。
没见到想见的人,沈无霁抿抿唇,规矩地跪倒在地。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永定侯世子聪颖好悟,知礼明规,深得朕意,着令为三皇子伴读,钦此——”
永定侯世子——
三皇子伴读——?!
沈无霁猛地瞪大眼,他怀疑自己耳朵也出问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