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

    罗人杰霍然扭头, 阴恻恻地盯着林平之扮的那驼子,森然道:“好哇,好哇……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丑驼子也想英雄救美。”

    他浑身的血性都已被激起,正欲杀人,却被林平之强行打断, 心头怒起,面色何止狰狞可怖?

    林平之脊背僵直,头皮阵阵发麻。

    他却仍昂首立着, 并不肯做出求饶姿态来。

    乔茜既不紧张、也不生气, 还伸手捏了一下阿飞的手腕,叫他也不要这样生气。

    人在游刃有余时, 对手无论说什么、做什么, 都不会影响心情的——反正这两个青城派弟子, 在乔茜看来都已是死人了。

    不过, 那个驼子……

    乔茜看了一眼那驼子, 只见他虽然面上贴着赖皮膏药,仔细去瞧, 却是俊眉修目、面容白皙, 背上虽顶着个大罗锅, 站立的姿势却依然如修竹一般挺正……额, 长了瘤子的修竹。

    乔茜的心里, 立刻便浮现出一个名字来。

    她心道:这么巧么?

    再说门外那群兄弟姐妹,听见林平之的声音后,当即便停下不走了。

    那女孩儿道:“这不是于人豪、罗人杰嘛?你们四川人也爱吃卤粉?”

    罗人杰阴恻恻道:“你们华山派来多管闲事?”

    原来林平之那一嗓子,叫住的却是华山派的弟子。

    那么此刻出言的那姑娘,一定就是岳灵珊了。

    乔茜瞧一瞧岳灵珊, 只见她十八九岁的模样,正值青春年少,花模样、玉精神,腰间别着一柄长剑,正与罗人杰对峙。①

    罗人杰却面目狰狞,像鬼一样。

    岳灵珊皱了皱眉,不大高兴,又见罗人杰这般可怖表情,不免心里还有点害怕。

    旁边一个年轻男弟子,神色如常地笑道:“吃卤粉也是多管闲事?这卤粉店只准青城派进,不准华山派进?这却是什么道理?”

    岳灵珊立刻又笑开了,道:“六猴儿师兄说得没错……我好饿,咱们快进去吃一碗吧。”

    原来这搭腔的男弟子正是华山门下的陆大有,在众师兄弟之间,有个亲昵称呼,叫做六猴儿。

    这师兄妹二人一唱一和、若无其事,已领着一干华山弟子进来坐下了,摆明了就是要看青城派表演——你们真那么有种,当着我们华山十余弟子的面滥杀么?

    罗人杰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他的一口恶气出不来,瞧着华山派众人的表情,已恨不得生生自他们脸上咬下块肉来。

    于人豪忽然道:“吃粉我们管不着,可有一点,我们青城派内部事务,你们也管不着。”

    陆大有道:“哟!余观主什么时候也收女弟子啦?”

    岳灵珊道:“喂,驼子,你吃完了没有?吃完就快走吧,瞧什么热闹。”

    罗人杰爆喝一声:“不准走!那驼子,你左脚先出,老子断你左脚,右脚先出,老子断你右脚!”

    此言一出,林平之的拳头都紧紧地攥着了!

    岳灵珊也心头火气——青城派作风实在太过嚣张!

    可是,岳灵珊是刚从福建过来的,福威镖局被灭门的全过程,她都瞧见了。青城派的狠辣实在叫人害怕,倘若他们今日真的要动手杀死这三人——他们该不该出手呢?

    她迟疑了一下。

    于人豪沉着脸道:“格老子的,这龟儿子和这小娘皮给老子们搞仙人跳,华山派想管,尽管来管啊?”

    罗人杰一拍桌子,嘴上也开始胡说八道:“不错,老子见这驼子调戏这小贱人,好生给了他两个耳刮子尝尝。谁知小贱人倒打一耙,说我们师兄弟欺辱了她亲亲老公,叫我们给她赔二百两银子,否则就要找我师父要说话,仙人板板,华山派想管,你们来管啊?”

    林平之气得脸都白了,豁然转身,厉声道:“你颠倒黑白!”

    于人豪嘻嘻笑道:“这么脏臭的一个驼子,和这娇滴滴、俏丽丽的美娇娘是一对儿,这不是仙人跳,什么是仙人跳?”

    岳灵珊简直目瞪口呆!

    这……这青城派,也……也太不要脸了!

    同为女子,岳灵珊只要一想到是自己被这样对待,整个人浑身上下都爬满了恶心……她的脸气得通红,身子紧紧地绷住,一旁的二师兄劳德诺却悄声道:“我说了吧,莫管闲事。”

    岳灵珊咬牙道:“可是、可是……!”

    劳德诺低声道:“这事儿看着复杂得很,咱们何苦掺和进来惹一身腥?去年大师兄打了青城派的人,还是我去了一趟四川赔礼道歉,才算了了。小师妹,咱们仁至义尽,可以啦!”

    岳灵珊紧紧咬住了下嘴唇,简直一句话都说不出。

    劳德诺站起了身子,冲于人豪略一拱手,道:“既然是青城派的内部事务,我们不便多说,这就告辞。”

    于人豪哈哈大笑,道:“后会有期,后会有期啊。”

    怎会如此?!

    林平之简直肝胆俱裂——他没有想到,这些“名门正派”,居然真的对闹市杀人坐视不理,再仔细一看劳德诺,更是大吃一惊,这人分明就是——

    分明就是当时那个小酒馆里卖酒的老头子!

    刹那之间,林平之的心和血都冷了,名门正派四个字在他心里绕了又绕,仔细去看,却觉得其中处处都是诡异、处处都是阴谋……他的牙齿紧紧地咬住,因为如果不咬住的话,他甚至觉得自己会打颤……

    难道、难道他真的要死在这里了?

    一个冷冷的声音忽然在屋子里响起。

    “我们问你要二百两银子?”

    这声音带着少年成长期的那种沙哑和青涩,却又十分独特,带着坚冰般的冰冷与锋利。

    他的声音不大也不小,却好像带着一种奇异的魔力,令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林平之霍然抬头,惊讶地瞧着那冷漠的少年剑客……大概是剑客吧?

    本来已要出门去的岳灵珊也停下了脚步,忍不住朝阿飞瞧了过来。

    罗人杰森然道:“现在你得给我们二百两,否则就等死吧!”

    阿飞的脸上全无表情。

    他不再说话,抬头,冷冷盯着罗人杰。

    那种莫名的寒冷,又自罗人杰的心底涌了出来。

    乔茜淡淡道:“我可以给你二百两,不过……我会从你尸体上拿回来的。”

    罗人杰终于忍耐不得,怪叫一声,长剑已朝阿飞迅疾地刺来!

    剑影森森!

    一点长剑、化作万点剑光,已笼罩了阿飞那张冰雪般冷酷的脸!

    这是青城派的松风剑法——而这罗人杰又是这一代弟子之中的佼佼者,得了余沧海的真传,剑锋一抖,冷风扑面!

    林平之的心简直都要跳出来了!

    岳灵珊瞧着罗人杰那一手就是冲着杀人去的剑法,心里不由憾道:这狼少年青春年华,却要命丧于此,实在是……

    但她的想法甚至都还没来得及转完,这场死斗就已结束了。

    阿飞的手握住了剑柄。

    下一秒,剑光凝成了一线。

    ——松风剑法所抖出的万点剑光,突然同时凋零。

    岳灵珊、劳德诺、陆大有等华山弟子,不可置信地瞪大了双眼!

    于人豪的瞳孔在瞬间紧缩!

    林平之怔怔地瞧着眼前的场景,简直好似是在做梦一般。

    ——罗人杰的剑还在手中,咽喉却已被刺穿!

    那是一柄……简直不能称作是剑的东西,一截破破烂烂的铁片、两块形状合适的软木,没有剑柄、剑锷,甚至连剑锋都没有,颜色也不光亮,十分黯淡。

    ——这黯淡的铁片,已残酷地没入了罗人杰的咽喉!

    方才还嚣张至极、口吐狂言的青城派弟子,现在竟变成了一只青蛙!双目暴凸,嘴巴张得很大……脸上的每一根肌肉,都因为这死亡的恐惧而紧紧扭曲了起来!

    猩红的血,正顺着剑身往下。

    少年的手,修长、苍白而有力。

    每个人都瞧见了这只握剑的手,也瞧见了他挽起的袖口,与小臂上紧实流畅的肌肉,仿佛远山积雪的雕塑,肌、骨、皮、肉,无一处不美——残酷的美!

    他如雪的手背上,青色的经络迸起,在那黄衣女郎的手轻轻碰上来的时候,重重地跳动了一下,好似充满了躁动的热力!

    乔茜捏了捏阿飞的手。

    阿飞的手依然稳稳、稳稳地握着剑,他缓缓地抬头,慢慢盯住了罗人杰,冷漠的双眸闪动了一下,好似突然消融的冰雪。

    乔茜轻轻道:“咱们俩一起拔剑,好不好?”

    阿飞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二人无视了罗人杰那充满了肯求与恐惧的表情,一同发力,血如箭一般飚了出来,罗人杰狂吼道:“你……你们……!”

    他跌在了地上,死得不能再死。

    青城派的四大弟子,居然就这样死了!

    而这少年的剑法,这少年的剑法——!

    五岳都是“剑派”,华山派自也都是以剑为兵器。岳灵珊、陆大有等人,自小学剑,如今都有十多年了,劳德诺更是半路投师,身负多年武功,可他们谁都没有看清,这铁片剑是如何刺穿罗人杰的喉咙的!

    再看那嫩黄衣衫的女郎,她神色平平,显然只觉得这一剑并没有什么了不得的,她平日里已见得多了。

    他……他们,究竟是、究竟是何方神圣……?

    岳灵珊骇然心道:大师兄……若大师兄来了,能这样一剑杀死罗人杰么?

    于人豪忽怪叫一声,自屋中一跃而起,手中长剑一抖,洒出剑影无数!

    众人都心道:这是要给罗人杰报仇了。

    可谁知,这于人豪剑光虽朝阿飞抖动,人的身子却是急退!自门口一抢而出,竟丢着罗人杰不管,逃之夭夭了!

    乔茜慢悠悠地拨开华山派众人,到门口一看……于人豪跑得比兔子还快……只不过方向不太对,冲着乔乔酒馆跑去了。

    她气沉丹田,大声召唤:“红——大——爷——!”

    一条漆黑的身影忽自不远处那花园小酒馆里一闪而出,掌中一口莹莹的薄剑,在日光下流转出冷气森森的青光,好似一条毒蛇从洞中蹿出,一口就咬住了于人豪……的舌头……?

    “啊啊啊啊啊!!!”

    于人豪的惨叫惊天动地,简直令整条街上的人都闻之色变!

    他重重地跌下,口中不断地涌出鲜血……半截带着血的舌头掉在他的身边……方才那一剑,居然精精准准地划入了于人豪的口中,将他的舌头给片了下来!

    要知道,于人豪方才可是把轻功运转到了极致,只想着逃跑,谁若挡了他的路,他的长剑当即就要戮出。

    这黑衣人掌中一口青剑,居然能自这运动之中,精准地找到于人豪的嘴巴,这一剑用的力道也极为讲究——只要稍微重上一点,于人豪的脑袋都得被削掉半边!

    此人对于力道的控制,当真可怕到了极点。

    而且,他出剑的姿势也十分奇特——只有手腕与小臂在巧妙运转,肘部以上,纹丝不动,好似极为吝啬自己的气力……可他的气力,分明又骇人得很。

    众人心道:从来都没见过这般奇怪的剑招……他又是哪一门?哪一派的?

    于人豪口中不断涌出鲜血,发出哇啦哇啦的悲惨叫声,却再也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他的双眼中已布满了血丝,跌在地上不停地颤抖、打滚……整个人已被惊惧所攥紧!是谁!他们到底是谁!下手如此狠辣……师父!救我!

    整条街上,都只剩下了于人豪的悲声惨呼!

    一点红满不在乎地一甩剑,一串血珠自剑锋甩下,重重地溅在了青石板的地面上。

    或许是这于人豪的声音实在太吵,杀手冷淡地“啧”了一声,一脚踩在了于人豪的脑袋上……力道之大,简直能把于人豪踩出脑震荡来。

    于人豪的惨叫声戛然而止,噗地呕出一口鲜血来。

    他却还没死。

    他听见踩着他的这个黑衣人冷冷道:“他怎么欺负你了?”

    女郎笑眯眯地回答:“没事啦,有小阿飞替我出气呢。”

    一点红的口中发出一声冷酷的“哼”。

    阿飞扫了一眼乔茜,道:“你不该阻止我一开始出手。”

    若他早出手,这两个狗东西的嘴巴里也不至于说出那些叫人不高兴的话来。

    乔茜柔声道:“阿飞,不开心么?”

    她伸手,又想捏一捏阿飞的手腕,阿飞眼皮也没撩起来一下,把手缩回去了,乔茜忍不住笑了起来。

    于人豪像条狗一样,被一点红踩在脚下。

    他的剑就落在不远处,如果他伸手去捡的话,未必捡不起来,可是他却已没有了勇气!

    头顶上,那女郎还在说笑,一大一小两个男人,都蛮配合的接她的话,不叫她的话掉在地上……

    虽然他们接话的方式是说点“哼”、“嗯”之类的语气词……

    于人豪整个人忽然颤抖了起来,脸上涕泗横流、血污脏泞。

    他总算知道,被人当做猪羊一样屠宰,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乔茜却不理会他了。

    她只是道:“可怜了米粉店……哎,不管怎么说,咱们都是讲道理的人,万万没有把烂摊子交给无辜人处理的道理。”

    一点红道:“叫他们去。”

    乔茜点头,道:“我也是这样想的——二月霜!”

    不知从何处,忽然出现了一个黑影。

    不……不是一个黑影,而是十个!

    他们身上俱是裹着黑色劲装,腰间别着黑皮剑鞘的长剑,出现地悄无声息,好似幽灵,而他们的神色也冰冷苍白、全然没有半分情绪,谁也不瞧、谁也不看。

    他们只瞧着那鹅黄衣衫的女郎,等待他们的主人下达命令。

    乔茜道:“去把卤粉店里拾掇干净,尸首嘛……就挂在这大街上,等着他们的长辈来领吧!”

    十剑客立刻行动了起来。

    他们这一行动,众人才发觉,这些黑衣人的轻功居然也高妙得很,落地简直没有声音一样。

    两个人进了那米粉店中,只听“日”的一声,罗人杰的尸首就被重重地抛了出来,砰的落在地上。

    那两个黑衣人没有出来,是在拾掇里头。

    另有一个黑衣人,不知从什么地方弄了杆大旗来,手上发力,重重往地上一掷,路面上的青石板当即碎裂,大旗杆的末点已深深地没入了地下!

    这样貌清秀的黑衣人,手劲竟也大得很!

    此人正是六钧弓。

    六钧弓面无表情地将那杆大旗插在地上,又一抛一送,将罗人杰的尸首挂在上头。

    然后,他面无表情地盯住了于人豪。

    于人豪的脑袋上自然没了一点红的脚——一点红还懒得一直踩着别人的头呢,好没意思的事。

    但于人豪的勇气,已被那一脚完全踩碎了。

    他眼前发黑、不断地呕血,身子瑟瑟发抖,哪里还有方才那哈哈大笑着说荤话的张狂样子呢?

    忽然,他瞧见了一双脚,停在了他的眼前。

    是六钧弓。

    六钧弓无情绪地瞧着于人豪。

    主人方才说的是——把他们的尸首挂上去。

    他的手握住了剑柄。

    于人豪肝胆俱裂!挣扎着要站起来逃跑,口中哇啦哇啦地叫着,想求周围的人……对,华山派的人不是爱多管闲事么——为什么不救救他?!

    六钧弓的脸上还是没有一丝表情。

    他的手握住了剑柄,“哧”的一剑杀死了于人豪。双手又是一抛一送,把于人豪的尸首也挂在了大旗之上。

    他的唇角轻轻往上勾了勾,露出了一个很浅淡的笑容。

    第112章

    ***

    血, 一滴一滴地顺着大旗往下流。

    于人豪、罗人杰,这青城派的“名门子弟”,因说错了话、惹错了人, 就落得了这样悲惨的下场。

    江湖啊江湖,江湖果然险恶。

    六钧弓杀人的举动,实在太过自然, 也太过没有情绪。

    他低头瞧了于人豪一眼,那双冷而潋滟的漆黑瞳孔之中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

    他握剑、 拔剑、出剑、收剑,动作如做过百次千次一样, 利落而精准, 甚至还有一点小动作——他完全知道怎么避开飞溅的鲜血,在出剑的一瞬间, 熟稔地躲了一下。

    在场所有人的心中, 都闪过一个想法——这个人从小就是这么受训长大的!

    他就是被当做杀人的工具而培养长大的!

    街面上鸦雀无声, 死一般的寂静, 唯有十个黑衣人神色如常的忙碌。

    岳灵珊手心冰冷、脸色惨白, 心道:她究竟是什么人?难、难道是……魔教……?

    “魔教”二字一上心头,登时令岳灵珊打了个寒战……她的脑子里立刻就想到了江湖上百八十个的传闻:哪年哪月, 哪一门的师叔路遇魔教, 被人挖了眼睛啦……哪一门的前辈被魔教断了手脚只能在地上爬啦……还有什么灭门全家、连家里的狗都踢死了之类的……

    这想法显然不只岳灵珊一人有, 华山派弟子皆是安静如鹌鹑。

    二弟子劳德诺心中惊骇, 只道:魔教……魔教中人竟这般厉害?

    ——他倒是不怎么注意六钧弓, 他还惦记着阿飞那快到令人心寒的快剑!

    人群之中,又有个卖馄饨的老头儿,此刻连馄饨也不卖了,扁担放在地上,有些呆呆怔怔地瞧着双手抱胸、面无表情地一点红, 显然对他方才那招“动中取舌”的高招念念不忘。

    不远处的酒楼二楼,还有个带着刀的酒色之徒,大喇喇地坐着,朝这头瞧一瞧,口中轻轻道:“可惜、可惜。”

    可惜什么呢?谁也不晓得。

    唯有林平之,没有注意这些人可怕的武功,也没有猜测他们到底是不是魔教中人。

    他只是呆呆怔怔地瞧着那杆大旗。

    六钧弓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弄来的这杆大旗,旗帜飘扬中,依稀露出了“镖局”两个字,于人豪与罗人杰的血染红了那面大旗,好似正是为他福威镖局死去的人雪恨。

    乔茜瞧了一眼那杆大旗,也瞧见了那“镖局”二字。

    她问:“六钧弓,这大旗是从哪儿弄来的?”

    六钧弓垂下眼睛看她,道:“回主……老板,这条街后头,有个废弃镖局。”

    福威镖局没有开到衡山的地界来,这是个巧合。

    乔茜不由感叹:“我不过为福威镖局说两句公道话,这二人便喊打喊杀,这么听不得‘镖局’二字,如今被挂在镖局大旗上,也算求仁得仁啦。”

    林平之忽然哈哈大笑,笑得直流泪,大声道:“很是!很是!”

    乔茜抬眸瞧他,道:“这里站这么多人,听见我这话,都不敢应和,显然是怕得罪了余沧海,你为什么不怕?”

    林平之听见“余沧海”三个字,胸中立刻涌起了仇恨的火焰,咬着牙道:“余沧海!余沧海!但凡我还有一口气在,一定要手刃了这奸贼!”

    乔茜道:“你同青城派有什么冤仇?”

    林平之身子一僵。

    这些时日,他每天都在回想自己杀余人彦的事情,后悔非常。

    父母被掳走之后,他好似一日之间长大了,这些日子穿着破衣烂裤、贴着狗皮膏药,一路掩人耳目,江湖险恶,他如何敢暴露身份呢?

    可是,方才那华山弟子……却叫林平之暗暗心惊。

    那日,他在小酒店里杀了余人彦,卖酒的老头,正是这华山弟子。

    而那个“小师妹”……

    她的声音,分明就是那日被调戏的沽酒女!

    这发现令林平之心头泛起一阵寒气,他不由的想:这莫非是个阴谋?福威镖局只是个小角色而已,他父亲年年送礼,连五岳剑派的掌门人都没见过……何以这华山弟子,要在他们福威镖局的路面上开小酒店呢?

    难道……镖局灭门的真相,并没有自己想象的这么简单?

    一时之间,林平之心如乱麻,又听乔茜问他的话,只心道:我连青城派的弟子都打不过,如何能杀得了余沧海那奸贼?这么没本事,想要救出爹爹妈妈,岂非是天方夜谭?

    这女菩萨……为福威镖局仗义执言,又不同这些个“名门正派”一样作壁上观,我何不求她援手?只要救得爹妈,我林平之做牛做马、刀山火海,又有什么不可?

    就是不知道他当牛做马能不能当得好,这些天来,林平之发现自己还是很笨手笨脚的……

    不过,福威镖局多年经营,家财万贯,女郎菩萨若是能救回爹妈,家财自要送来感谢。

    但又感觉太俗……她、她会不会觉得姓林的都沾满了铜臭?

    乔茜:“喂,想什么呢?”

    林平之脱口而出:“想怎么感谢女郎方才合适……”

    乔茜“噗嗤”一声笑出了声,骂道:“呆瓜。”

    林平之如梦初醒,当即撕下面上膏药,一撩衣袍,跪地道:“晚辈乃福威镖局林平之,父母落入余沧海这奸狠贼人的手中,恳请女郎出手援助!大恩大德,林平之衔草结环,永世不忘!”

    林平之!!!

    这三个字的分量,何止是大!

    青城派灭了福威镖局满门的事,早就在江湖上传得沸沸扬扬了。

    林平之以为这灾祸是因为他杀了余人彦而来的,其实却不然,青城派此举,乃是为了得到林家的辟邪剑谱,余人彦的死,不过给了余沧海一个动手的遮羞布。

    辟邪剑谱——据说是一门极为精妙的剑法,林平之的祖父林远图,正是依靠着这一门出神入化的剑法,打遍天下无敌手,创立了福威镖局。

    江湖上许多人都觊觎着这门武功。

    这林家却整日里想着和气生财,福威镖局福威镖局,有福才有威、先礼后有兵……钱倒是赚了不少,武功却很不咋地,林平之的父亲林镇南,都打不过于人豪。

    这岂非是小儿闹市抱金过?

    林家的悲剧,早就注定了,区别只在于是早是迟,是青城派还是白镇派、红村派、苹果派。

    姓林的……此刻在江湖上,就是个人人争抢的香饽饽!

    却没想到他竟然上衡山来了!

    一时之间,已有许多目光,都集中在了林平之的身上。

    有不少人心中只道:这女人的目的,果然也是辟邪剑法!也不知道她同余沧海对上,是谁胜谁负?

    只有劳德诺的面色,却是不由变了一变。

    乔茜早晓得他是林平之,此刻细细去瞧,只见他脸上虽然还是脏污,却遮掩不住细眉凤目,俊俏面庞。

    当然啦,乔茜觉得还是阿飞更俊俏些。

    乔茜道:“好啦,我知道了,你起来吧……不过你方才说想了很久怎么谢我,你都想什么了?说吧。”

    林平之站了起来,道:“当、当牛做马……”

    乔茜道:“我要你当牛做马干什么?你这牛马做的能有我的白菜们好么?……我要酒馆发展基金!”

    乔茜图穷匕见。

    林平之一呆:“……啊?”

    什么鸡金?

    乔茜解释:“就是搞点钱花花。”

    林平之像只呆头鹅:“哦……哦,好。”

    乔茜歪头:“你们家是不是很有钱?”

    林平之道:“算、算是吧。”

    乔茜道:“你们家的钱是不是全被青城派抢走了?”

    林平之面色一变,忍不住惨笑两声,道:“岂止?青城派拿我福威镖局的东西要借花献佛,送给衡山长老当金盆洗手的贺礼!”

    乔茜胸脯一挺,豪气万千:“很好,这忙我帮了!”

    林平之不可置信道:“你……你答应了?”

    乔茜矜持地点点头。

    林平之一双凤目中射出惊喜的光彩来,眼看又要下拜,乔茜最受不了这个,忙跳起来要去扶他。

    但是老实说,林平之身上那脏衣服真的很脏……

    乔茜的手灵活地转了半个圈儿,拉拉一点红的袖子:“红大爷拦住他!”

    一点红:“…………”

    一点红洁癖更严重啊!

    他杀人一般连血都不愿意往身上溅的,林平之这么脏,他才不愿意去碰呢!

    一点红面无表情,伸手捞了六钧弓的剑,一把拦住了林平之,不让他跪。

    六钧弓:“…………”

    六钧弓看了看自己腰间、又看了看浑身脏兮兮的林平之和自己的剑。

    六钧弓:沉默.jpg

    乔茜道:“不说废话了,小林,你们家的这案子,你心里有什么线索么?”

    林平之道:“线索不敢说,却有吊诡的一桩怪事。”

    乔茜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林平之沉吟道:“那日我在小酒店中,误杀了余沧海的小儿子余人彦,只是这事件的起因却是……”

    他如此这般、这般如此地把事情说了一遍,却不重点描述那余人彦调戏沽酒女的可恶,只着重说了小酒店中的那对祖孙……

    劳德诺越听,心头那种不详的预感越强……

    华山派当然没有害了林家,可是,他们华山派弟子为什么会出现在福建道呢?又为什么要在林平之打猎归来的必经之路上开小酒店呢?桩桩件件,实在免不得要惹人怀疑。

    正所谓瓜田不纳履、李下不整冠……此事若暴露出来,实在免不得要叫人家怀疑,华山派也在觊觎辟邪剑法了。

    可是现在,林平之得了个做事张狂的靠山,她手下这些黑衣人们的功夫就已很是了得,谁又能叫他闭上嘴呢?

    果然只见林平之霍然转身,一双凤目瞪着劳德诺,厉声道:“萨老头,你又为何乔装打扮,在福威镖局附近打探,你们华山派与青城派,到底是为了什么而来?!”

    在场诸人的目光,已齐齐集中在了华山派诸弟子的身上。

    那一直在酒楼上的看客,忽嘿然一笑,道:“都说岳不群是君子剑,没想到却是个伪君子,也看上了林家的辟邪剑谱。”

    林平之“啊”了一声,如梦初醒,惊道:“辟邪剑谱?!”

    岳灵珊朝那人怒目而视,厉声道:“胡说八道,你又是什么人!”

    那人哈哈笑道:“我是真小人。”

    岳灵珊的话头顿时被噎了回来。

    劳德诺毕竟是个干瘪的老头子,见识过比这还窘迫的场面。而且他同华山派也没什么情义——他其实是嵩山掌门左冷禅送到华山派来卧底的。

    因此此刻,劳德诺面色如常,略一拱手,不卑不亢道:“青城派与福威镖局早年积怨,上一任掌门长青子曾败于福威镖局远图公手中,后因为此事郁郁而终。我师父听闻青城派欲报此仇,便令我前去福建道探查此事。”

    乔茜这时候已经舒舒服服地坐在藤椅上了,手里还捏了一杯紫苏桃子饮。

    藤椅是六钧弓这冷淡小子送来的,紫苏饮是二月霜给三尺剑打了个眼色,叫他去买来的。

    有十白菜的簇拥就是爽啊!突然就觉得薛笑人很不懂得珍惜了!

    乔茜喝了一口饮料,发出“啊~~”的一声,二五八叉地坐着。

    不过她没有坐在街道正中心,因为那样有点傻,她就坐在卤粉店的前头。一点红双手抱胸、靠在她身边的墙上,闭着眼睛,显然对这种江湖仇杀并无兴趣,也一点儿都不同情林平之,随便听听罢了。

    阿飞倒是听得很仔细——他似乎干什么事情都蛮认真、蛮仔细的。

    劳德诺解释完,乔茜忍不住笑了,道:“阿飞,你觉得呢?”

    阿飞冷冷道:“福建道距陕西道多远?”

    劳德诺愣了愣。

    乔茜笑盈盈道:“喂,萨老头,问你话呢。”

    劳德诺道:“四……四千里。”

    阿飞抬头,盯着劳德诺,道:“你走四千里路,只为了去瞧热闹?”

    这少年的声音简短而有力,简直就像一把出鞘的刀一样,锋利、冰冷、直刺要害!

    什么热闹值得走四千里的路专程去瞧?!

    乔茜从椅子上一跃而起,慢悠悠走到劳德诺跟前,道:“你个糟老头子,不说实话,好生找打。”

    她伸出了手去,只听得“啪啪”两声,劳德诺的左右面颊上,就各吃了一个重重的大巴掌!

    劳德诺竟然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

    乔茜心里却想:嵩山派高手如云,已经算五岳剑派中实力最强的了……劳德诺却连她两个巴掌都接不住,这个世界的武功水平果然很是低下,要想见点真东西,还得再看上一辈。

    她兴趣缺缺地收回了手,对震惊愤怒的劳德诺吩咐道:“你去告诉余沧海,就叫他快点来给自己的弟子收尸。”

    “对了,你们五岳剑派若是想瞧热闹,也一并都来吧,这热闹可不必走四千里路,比较好瞧!”

    第113章

    ***

    乔茜刚穿越来半天, 就拳打青城派、脚踢华山派,一连得罪了两个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名门正派。

    这还不算,她啪啪地给劳德诺吃了两个大巴掌, 又叫他去把五岳剑派里有一个算一个的,都叫过来,显然是觉得此地还不够热闹, 要再添一把火。

    如此行径……

    嚣张!实在是太嚣张了!

    如此嚣张,难道真是魔教中人?

    可魔教中人,又怎么敢出现在衡山派的地头上?

    听闻衡山长老刘正风交友广阔, 难道这黄衣女郎, 也是来参加他的金盆洗手大会的?

    一时之间,街面上的江湖客们, 心中已转过了无数个念头, 有五岳剑派里的小弟子的, 都悄悄地离开, 去禀告他们的师父师叔。

    而华山派吃了两个大巴掌, 面上无光,却也不敢在这时候发作——毕竟发作也发作不过, 只好去找掌门岳不群来做主。

    至于余下的诸人, 既不是青城派人士、也不是五岳剑派人士, 有这样的好热闹, 自然不肯放过, 就打算在这里瞧个究竟了。

    乔茜却没有被人当猴子看热闹的习惯。

    况且对手还没来,就这么站在大街上等着,看起来也太傻了。

    乔茜搞了一场好事,十白菜们还很有排场,此刻那是神清气爽, 一挥手,道:“走!回去歇会儿!”

    林平之略有些茫然:回去,回哪里去?

    乔茜又瞧了瞧林平之,道:“你太脏啦……二月霜,带他去洗涮干净,就去西厢里楚哥的那间屋。”

    二月霜道:“是。”

    二月霜面无表情地扭头,面无表情地盯着林平之,没有任何犹豫,伸手拎起了林平之。

    林平之被用拎猫一样的姿势拎走了……

    还没反应过来,二月霜已自屋顶一跃而起,动作轻灵如猫,迅捷如风,这轻功实在漂亮得很,全然不像是手里拎了个百来斤重的人的样子。

    林平之忍着没有挣扎,眼前重重屋脊在自己脚下飞过,心道:这样的轻功,我是从来见都没见过的……

    转眼,他就已到了酒馆的小院儿之中。

    青石板的地面,枝繁叶茂的桂花树,树下石桌石椅,一只珍珠斑鸠扑闪着翅膀落在桌上,一啄一啄地吃洒在桌上的小米,树下的藤椅微微摇晃着,上头还扔着个软乎乎的抱枕,像是方才才有人自这里躺过。

    一派生活化的场景,同方才那数十个黑衣人造成的肃杀气氛全然不同。

    林平之被二月霜放下,黑衣杀手没什么表情,带着他在廊下行走,长长的马尾随着他的步伐轻轻晃动,他并不回头,在前头带路。

    林平之却暗暗心惊。

    这小院粗粗一看,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摆设与景色同林家不能比,可仔细一瞧,却又能发觉许多不凡之处。屋子的格局与他在任何地方瞧见的都不一样,软乎乎的坐具、随意摆放的琉璃杯具、还有如透雾冰块般的窗户……

    走过半个回廊,到了西厢房门口。

    正在此时,门被“吱呀”一声推开了,从里头走出个人来。

    林平之只觉得一股郁金香与蜂蜜结合的香气飘过,这人笑道:“乔乔又捡回了什么人?”

    这人的声音低沉、优雅,富有煽动力。

    林平之抬头,就瞧见了个强壮高大的男人,生得十分俊朗,双手抱胸,正靠在门口,一缕碎发自他额上垂下,显出了一些风流不羁的气质。

    林平之心道:这里的人,竟个个都是人中龙凤。

    他忙朝此人作了一揖,一板一眼地道:“晚辈林平之,见过前辈。”

    这人忍不住笑了起来,道:“我又不是老头子,算什么前辈,在下楚留香,幸会幸会……快进去洗洗吧。”

    说着,就自林平之背后轻轻一推,林平之不由自主地往前走了两步,进了这间明亮的屋子里,二月霜紧随其后的进来,把他往浴室里一扔。

    二月霜道:“热水。”

    他伸手一掰,林平之头顶那莲蓬头登时热水倾泻而下,令这少年惊了一跳,目瞪口呆。

    “沐膏。”

    “发膏。”

    二月霜言简意赅地说完,砰的一声关上门,在外头等着,只留林平之一人在浴室里。

    林平之瞧着那源源不断出热水的机关,心中纳罕道:这过水的软管,竟是用节节金属拼成,如此精巧,真是巧夺天工……水自墙中过,这般精巧的机关,竟只是为了……洗澡么?

    他的心里陡然升起了一种敬畏之心,也不知自己究竟是求了什么人来救父母,心中惴惴,又想起自己从前无忧无虑的时光,不由心道:我竟从不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江湖上能人异士这样的多,福威镖局又算得了什么呢?

    林平之冲洗一番,又细细用了发膏、沐膏,只觉得泡沫细腻芬芳,带着蜂蜜的甜香,实在是从未见过的好东西,此地当真是处处精巧、步步讲究……

    不过那个叫楚留香的男人居然喜欢这么甜的蜂蜜香么?

    此时,喜欢蜂蜜的楚香帅正抱胸靠墙,瞧着乔茜在衣柜里一通乱翻。

    另外一个抱胸瞧着乔茜翻衣服的是阿飞——因为他翻得是自己的衣柜。

    乔茜跳进去,乱刨乱抓,从海量的漂亮衣裳里挑了一套绣着祥云纹样的白衣,很满意地拍一拍。

    一抬头,就瞧见了阿飞那双漆星般的眼睛……以及面无表情的脸。

    乔茜:“…………”

    阿飞:“…………”

    乔茜伸手在阿飞面前晃了晃,阿飞的嘴唇抿起来,不说话。

    乔茜:“生气了么?”

    楚留香笑道:“看起来是的。”

    阿飞的语气硬邦邦:“……没有。”

    乔茜点点头,了然道:“果然在别扭。”

    楚留香噗嗤一声笑了。

    阿飞扭头,面无表情地瞧着楚留香,其中意思很明显——你在这里笑什么。

    楚留香才不受影响,悠然道:“我想到开心的事情。”

    阿飞:“…………”

    阿飞又把头给扭回去了。

    像阿飞和一点红这样的人,最不喜欢与楚留香这样的人打交道了——随时随地都处于下风的样子。

    阿飞和林平之年龄相似,身高也相似,这个年纪的少年面薄腰纤,互相穿衣也很合适——要是让林平之穿楚留香的衣服,那肯定很滑稽。

    至于红大爷的衣服……早上已经薅过一波了,不能再薅了。

    陆小凤的衣裳嘛……他的审美太清奇,虽然他自己穿起来倒是很像花孔雀,还是熏了香的花孔雀,但这是因为他这个人那种风流浪子的气质太独特,旁人若是穿着他的衣裳,不免会有东施效颦的感觉。

    乔茜因此决定来祸害阿飞的衣柜。

    她还说:“我给你裁了漂亮衣裳,你却不肯穿,哼!”

    阿飞:“…………”

    阿飞自知理亏。

    他张了张口,最后说:“我拿给他。”

    乔茜把衣裳递给他:“去吧。”

    又把蜂蜜味的楚留香拉进来,一指那衣柜,冷酷地说:“你的,明白?”

    限时三个月的楚小二,不用白不用~

    楚留香:“…………”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开始认命地整理起了被猫刨乱的衣柜。

    乔茜:(*^▽^*)

    只会搞破坏的乔茜神清气爽地出了门,在角落里发现了狂擦剑鞘的六钧弓。

    乔茜:“…………”

    六钧弓:“…………”

    六钧弓默默地把剑收回去,垂头道:“老板。”

    ……其实,他叫主人的语调要更好听一些,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羞耻加成。

    乔茜心里又羞耻了一下……她咳咳了两声,道:“去叫三尺剑和四张机来。”

    六钧弓道:“是。”

    六钧弓很快消失了,乔茜就坐在自己正屋的沙发上等,三尺剑与四张机很快出现,听从吩咐。

    乔茜便悄悄地给了他们一个秘密的任务——那就是去福州向阳巷的林家祖宅里,将写在袈裟上的《辟邪剑谱》带回来。

    辟邪剑谱得江湖人觊觎、自是威力无穷,林平之和他老子林镇南的功夫却只能称作“三脚猫”。

    在乔茜看来,青城派那两个活猪土狗的功夫也就是那么小猫三两下的,由此可见打不过于人豪的林镇南到底有多菜……

    因为他们学的根本就不是真正的辟邪剑法。

    真正的辟邪剑法就藏在林家的祖宅佛堂之中,记录在一件袈裟之上,学起来需要壮士断腕……啊不,壮士断根才行,不过,这功夫倒是神奇得很。

    林平之是个根骨悟性都不怎么样的人,在原本的世界线中,他入了华山派,却连华山派最基本的剑招都学不好,想要打得过余沧海,那真是白日做梦。

    可是他获得了辟邪剑谱之后,只那么狠狠心一割!顿时武功大为进步,这却是个什么原理呢?

    这功夫居然只看当太监的觉悟,完全不看根骨和悟性……真是邪门。

    乔茜的心里不免浮现出了一个相当邪恶的想法,那就是把辟邪剑谱印刷个百份千份的,江湖上人手一份,那岂不是人人都要陷入断根的无效内卷之中?啊哈哈哈哈哈。

    不过这么邪恶的事情想想就行了……乔茜觉得自己还做不到“我走之后哪管洪水滔天”这种程度。

    况且,在这个世界中,有良心的都是女人。

    恒山三定、华山宁中则……女人们真的信了礼义廉耻,男人们却只把这些东西当成遮羞布,这江湖若是大乱起来,一定会有很多无辜的人丧生。

    无论如何,辟邪剑谱这种东西,不应该落到岳不群那种人手里。

    乔茜吩咐了一番,又给两颗白菜取了笔银子带着路上花用——穿越的坏处就在这里了,银票是废的,只能带着银子。

    不过三尺剑与四张机倒不是很在意,他们本就是富也过得、穷也过得,实在不行,路上抓几个五岳剑派的人,让他们捐赠点银子来就是了——主人看起来很不喜欢这个组织。

    二人悄无声息地离去,十分快速,没有引起一点旁人的主意。

    乔茜打得就是这个时间差——今日一役,待她弄回林镇南夫妇,酒馆势必要大出风头,人人都会觉得他们也是为了辟邪剑谱,此时再派人出去,就不大容易了。

    但是,林镇南夫妇不仅要救,还要救得漂漂亮亮!

    乔茜其实并没有很喜欢林平之,因为他太弱了。

    在江湖上浸淫已久,乔茜习武爱武,对在专业领域上水平不高的人当然不是很能看得上。

    但这少年人十八九岁的年纪,为救爹妈,从福建一路乞讨来了衡山,明知对手强大,仍然要拼着一口气救出爹妈。他一定很爱他的父母,他的父母一定也很爱他。

    乔茜……乔茜也很爱自己的父母,他们这一家人,从来不会提什么“孝不孝”的字眼,因为孝是规矩,而爱是感情。

    所以……她总不想看到这样一家人最后不得团聚、全家死绝的。

    乔茜:双耳耷拉.jpg

    乔茜:满血复活.jpg

    不过!做好事的同时还能搞点钱来花花,她完全不亏嘛!

    现如今,乔乔酒馆升级需要的金钱数额已经相当庞大,后头的零数一数都看得人头疼。

    LV.30可以增设「8-22便利店」,LV.40可以再次扩建温泉小院,增加桑拿房、火龙浴等更舒服的洗浴设备,LV.50就厉害啦,「游戏室」可以修建了,系统商城里将会解锁一大批游戏设备!

    她!都!想!要!

    试想一下,和朋友们一起隐居在美丽清幽的秦岭山麓中,闲来无事就上山去采菌子和野果、去种植温室里看看草莓,回到家来,还能一起打游戏吃零食。

    练练武、抢抢钱,享受快意恩仇的江湖生活时,还能有无数现代设施提高生活质量,多么惬意的事!

    所以要努力赚钱啊,乔乔!

    乔茜:握拳.jpg

    陆小凤见怪不怪地瞧着乔茜一会儿耷拉耳朵一会儿满血复活的癫狂状态,若无其事地从她身边路过,然后“啪”的拍了一下她的头。

    乔茜:“…………”

    乔茜跳起来扑过去,和陆小凤厮打做一团,像是两只鸟儿互啄,羽毛乱飞。

    而另一面,听闻弟子被杀的余沧海已匆匆赶来了。

    此时此刻,那杆吊着尸体的大旗周围,已围了不少的人。

    这些人都见识了方才乔茜的威风,谁也不想试试她的手段,因而尸体挂了这么久,也不见有人把他们放下来。

    一见正主到了,人群自动避开了一条路。

    于人豪与罗人杰的血都已要流干了,鲜血汪在地上,慢慢地渗入了地下,他们死不瞑目的恐怖眼神,仿佛在余沧海的脸上,重重地抽了一个巴掌。

    而那大旗上依稀可见的“镖局”二字,就是更大的一个巴掌!

    余沧海的脸色已然是铁青的!

    人群中嗡嗡的讨论声也停了,所有人都在瞧着余沧海,且看他如何反应。

    余沧海铁青着脸,冷冷道:“人雄,去放下来。”

    洪人雄应了一声,走上前去,伸手要解下罗人杰。

    就在此时,五点乌星带着极细小的风声打来!

    这暗器之快,简直是众人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洪人雄躲避不及,连哼都没哼一声,就跌在地上,死了!

    他竟然已被打断了心脉!

    有人冷冷道:“谁来收尸,谁就先死。”

    这人的声音奇异而独特,嘶哑短促,如同一条吐信的毒蛇。

    这个人就站在屋脊之上,一双碧绿的眼睛,闪动着如野兽般残酷的光芒,冷冷地钉在余沧海的身上。

    他的腰间,别着一把黑皮剑鞘的长剑。

    一阵风忽然吹来,带起的却是血腥的味道。

    第114章

    ***

    这实在也太嚣张了!

    一时之间, 街面上的看客是个个瞠目结舌。

    方才于人豪与罗人杰之死,虽然惨烈,但也不算太大的事情, 毕竟没在青城派的掌门跟前杀人,还有回转的余地。

    然而这洪人雄可是就死在他师父面前!

    乖乖,这余沧海还能忍?

    那黑衣剑客放了狠话, 姿态却是悠闲,抱臂而立,在屋脊上居高临下地瞧着余沧海, 显然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

    余沧海呢?

    众人的目光, 自然都不约而同地放在了这青城派掌门身上了。

    余沧海当然已经怒极!

    只听他森然道:“竖子,好胆!”

    这“胆”字还没有落地, 骇人的嗡鸣声已然响起!

    在众人还未反应过来的瞬间, 雪亮的剑刃已在阳光下抖出万点飒飒金光!

    余沧海的剑已然出鞘, 朝一点红森然而去!

    方才放出狠话的黑衣剑手, 身形已完全被淹没在了剑影之中!

    众人惊骇:好快的剑!好快的身法!

    这就是青城派的绝学武功——松风剑法。

    余沧海气量狭小, 行事极为狠辣,武林中人人都瞧不惯他, 他能在江湖上有如今这地位……自然是有真才实学的。

    这松风剑法讲究的是“如松之劲, 如风之迅”。

    “如风之迅”很好理解, 就是说出剑要快, 而“如松之劲”, 便是说这剑中的劲力要足、内气要充,要让对手不敢硬接剑招。

    这其实是两个不太好兼得的要求,快就容易虚,饱含劲力又容易慢。

    众人早听得这松风剑法的大名,如今只见余沧海出剑迅疾如闪电一般, 他的剑薄而软,剑身一抖,就能抖出万千剑花来,虚虚实实,前招藏后招,后招接前招,想要在他这虚实的剑影之中辨出实招来,谈何容易?

    而一旦没辨认对,那就是对手的死期了!

    松风剑法,名不虚传!

    而那不知名的黑衣剑手呢?

    ——人们却只听见一声饱含讥诮的“哼”。

    一道森冷的青光忽然飞出!

    黑衣剑手掌中那口青光荧荧的薄剑已然出鞘,在一瞬间飞入这片剑光织成的白扇之中!

    他的眼睛似乎连眨都没眨动一下,对这片剑影光幕全然半眼都不看,一剑戮出,有如毒龙出洞!

    “锵”的一声,金属相击的声音在光幕之中响起,带起了森然的嗡鸣。

    ——那黑衣剑手掌中的一柄长剑,已如毒蛇一般,叼住了余沧海的剑!

    他竟从松风剑法那万千点虚实变化的剑影之中,精准地抓住了他的实招变化,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只一剑,就截住了余沧海的变化!!

    人群简直“轰”的一声炸开了!

    这!这!这!

    这是何等的眼力!这是何等的魄力!

    那华山派的掌门岳不群已到现场,正在人群中观战,只瞧这一剑,心下一寒,只道:这一剑快过松风剑法良多,江湖上何时出了个这样的剑客?

    恒山派的定逸师太也已来了——她是个风风火火的性格,从年轻时开始,脾气就爆裂,且爱瞧热闹,有个什么事儿都要仗义执言一番。

    方才她听见弟子说街上有人来为福威镖局报仇,心中便道:余沧海这老匹夫,为了人家的剑谱就灭人满门,真乃奸贼也,人家要报仇,咱们有什么好拦着的?尼姑慈悲为怀,可释迦摩尼还做狮子吼呢,哼!

    不过,这是衡山派的地头,总不好叫事情闹得太过,叫衡山派面上不好看。又听弟子说那闹事的人颇瞧不起五岳剑派,她登时大怒起来,一拍桌子,道:“她报她的仇,同我们有什么关系!哼,走,咱们去瞧瞧看,此人有什么高招,敢在五岳的地盘上说五岳剑派的黑话!”

    于是便风风火火地赶来了,正巧赶在开打的时候过来。

    这一招高下立判,定逸吃了一惊,心道:余沧海这牛鼻子老道,倒真有两下子,怪到他行事如此放肆……可这黑衣剑客的功夫,却不知比他高到哪里去了!

    这般武功,恒山三定来了,可能对付?

    她没有答案。

    而余沧海的脸色已然铁青。

    一点红冷冷地瞧着余沧海,嘴角却慢慢地勾了起来,露出了一个足以刺激得任何人当场发狂的讥笑!

    余沧海怪叫一声,翻了半个身位,一剑朝一点红戮来!

    一点红的身法却比他更快!

    余沧海先出剑,一点红后出剑,可这青光一剑戮来时,竟然比白光还要更迅捷三分,余沧海若不想一剑被戳了喉咙,就只能收剑回防!

    一点红的手腕巧妙的运转着,剑花自他的手中爆裂开来,霎时间就已出了三剑——

    这三招竟全是实招,一招虚的都没有!

    余沧海只觉得这剑好似要直直削掉自己的头颅,又要死要将他的咽喉割破!他肝胆俱裂、大叫一声,在这险之又险的一瞬间,来了半个铁板桥,这才堪堪避开。

    面皮却已一痛,被剑风所削破。

    而这毒蛇般的长剑还在朝他袭来!这简直就是余沧海此生经历过的、最可怕、最九死一生的战局!

    余沧海厉啸一声,似乎在绝境之中悟到了什么,松风剑法又起,以一招“古柏森森”挡住了一点红的剑势,手腕顺势翻转,转守为攻!

    漂亮!

    看客们简直都要喝彩起来了。

    余沧海的人品的确很差,然而他在绝境之中转守为攻的这一招,却着实证明了他是个怪才!

    当然了……那黑衣人显然更为天才,乃是天生的剑手。

    他的剑……他的剑……竟是谁也没见过这样的剑!

    此人出剑的姿势极为奇特,肘部以上纹丝不动,只靠手腕与小臂的力量,就可随手挡住余沧海那松风剑法,足见他的劲力骇人。他打斗的姿势同“风雅”二字简直毫无关系,冷酷、杀戮、血腥、撕咬……与其说他是个人,倒不如说是一头亮出獠牙的野兽!

    剑光飒飒,黑影与青衣如轻烟般掠起!

    日影灼灼,青光与白剑如龙吟般嗡鸣!

    转瞬之间,这二人已过了五十余招,松风剑法的每一招每一式,都漂亮得很,青城派弟子们如痴如醉地瞧着,只觉得今日一过,他们又朝着武学那更神秘、更高深的境界之中走了一层。

    如岳不群、定逸之类的前辈高手,却不大在意松风剑法了,松风剑法的每一招每一式都使了出来,可是这黑衣剑手……

    他的“剑法”何在?

    他们只能瞧出,此人的动作极其利落,此人的目的极为明确,他的剑是为了杀人而生,绝没有半点风雅的意境、也没有半点花哨的招式。

    更没有……什么重复套路的剑招。

    这便是华山派剑宗所追求的“无招胜有招”了,岳不群是气宗,不大喜欢这种理念,心道:他虽瞧着厉害,却也只能与余沧海打个平手,倒也没什么过于高妙的地方。

    这时,众人忽听有人笑道:“红大爷,我已瞧够了。”

    不知何时,那黄衣的女郎,已坐到了另一面的屋顶上,翘着一只脚,一晃一晃的。

    她的声音清脆好听,笑意盈盈。

    她淡淡道:“留他一命。”

    剑势陡然一变!

    刹那间,森冷的剑光有如匹练般朝余沧海飞去!

    这是比闪电更快的剑势,也是比闪电更冷的杀气!森森的杀气之下,那剑手一双锐眼,简直如荒原夜行的野狼一般,让余沧海觉得自己的眼珠被恶狠狠地咬了一口!

    他“啊!”的惊叫一声,手中长剑刷刷急挥数下,护住胸前要害!

    一点红眼都不眨,“哧”的一剑。

    余沧海只觉手腕一痛,长剑“当哐”一声掉在地上——

    殷红的鲜血,仿佛一颗圆润鲜艳的红玛瑙,已自他的手腕处慢慢沁了出来。

    是“点腕”,翻剑点腕。

    ……剑法中最基础的应敌之策,余沧海少年学剑时,他的师父长青子,在收他入门第一年中,就教了他这一招。

    余沧海呆呆怔怔,盯着自己颤抖的手腕,神魂好似都已出窍了。

    一点红飞起一脚,重重地将他自屋脊上踹了下去。

    “砰”的一声,余沧海落地。

    街面上鸦雀无声。

    此刻,他们才恍然惊觉,方才这“红大爷”之所以同余沧海你来我往了这么久,只是因为那黄衣女郎想看而已。

    现在,她不想看了。

    所以……余沧海的手腕就被废了。

    岳不群的脸色变了又变,心中惊骇不已。

    青城派的弟子们皆是面色惨白。

    他们的师父……输了……

    文无第一,武无第二。

    武学修为上的差距,总是会以这样极为惨烈的方式被呈现出来。

    不……这不是最惨烈的,最惨烈的方式是……死亡,比如挂在大旗上的于人豪与罗人杰。

    他们……会死么……?

    一股寒气,已自这些青城派弟子的心底蹿起,令他们两股战战。

    但他们都是小角色,此刻没有人注意他们。

    乔茜自屋脊上一跃而下,一点红也凌空跃了下来,二人同时落地。

    乔茜看看跌在地上的余沧海,再看看额发微乱一点红,选择先不理会余沧海,自怀中掏出块手帕来,凑到一点红跟前去,殷勤地想要给他擦擦汗。

    一点红:“…………”

    一点红脸不红气不喘,根本就没出汗啊。

    他伸手截住了乔茜的手帕,胡乱在脸上擦了一擦,收入怀中去。

    乔茜:(*^▽^*)

    乔茜扭头去处理余沧海,问:“知道我为什么嘱咐红大爷留你一命么?”

    余沧海不答。

    他只是慢慢地自地上站了起来,用力拍了拍道袍上沾得灰尘,冷冷地瞧着乔茜,傲然道:“要杀便杀,要剐便剐!哼,你若以为比剑赢了我,便能将老道做猪狗羞辱,那就想错了!”

    他竟还很有骨气!

    乔茜皱一皱眉,纳闷道:“你在这里有骨气个什么劲儿啊?这又不会显得你人品很好!”

    余沧海嘿然冷笑,负手而立。

    乔茜懒得同他歪缠,只问:“福威镖局林镇南夫妇何在?”

    余沧海哈哈大笑,厉声道:“姓林的小崽子杀死我儿,我杀他全家,有何问题!”

    乔茜毫不留情地拆穿他:“你拉倒吧!华山派都知道你早就准备着要去夺人家家的剑谱了,儿子死了还正好给你一个遮羞布呢,你怕不是晚上在被窝里偷着笑吧!儿子,好死!”

    余沧海张狂的笑声戛然而止。

    他的脸色由红转青、由青转黑,五彩缤纷,好像一只慢摇的迪斯科灯球,但却还是不肯说话,哼哼冷笑。

    这时,脾气急躁的定逸师太忍不住了,说了句公道的话:“余观主,你这是什么意思?你若是为儿子报仇,只管去杀那姓林的小子,灭得甚么门?

    “你若是贪图别人家的剑谱才干这事,更不应该!人家杀你三个弟子……哼,杀你三十个弟子也不过分!问你要林镇南夫妇你就给,在这里哼哼唧唧,什么样子!”

    青城派众弟子中,那最机灵的方人智突然跳出来道:“余兄弟糟了那姓林的小子毒手,我们报仇雪恨有什么错!”

    ——有些事情就是这样,不上称没有二两重,上称了那是千斤都打不住!青城派为夺人剑谱杀得血流成河这事,正是这样的事!

    如此,胡搅蛮缠便是重点了,方人智故意说起林平之杀余人彦的事,又准备将调戏妇女这一桩罪过往林平之身上扣。

    那么,事情的焦点自然变成了——调戏妇女的到底是谁?

    要知道余人彦当时调戏的那沽酒女,正是华山掌门岳不群的女儿岳灵珊,这件事要细细掰扯,不管林平之和余人彦怎么样,岳小姐的清白便没影儿了。岳不群若不想发生这种事,还是赶紧上来和稀泥吧!

    却不想,定逸师太根本不按常理出牌。

    只见她霍然转身,反手一掌,重重掴在方人智面上,怒道:“我问你师父,你跳出来多什么嘴!闭嘴!”

    方人智:“…………”

    余沧海:“…………”

    余沧海怒道:“你好生霸道!”

    定逸“哼”了一声,倨傲地道:“恒山定逸霸道了几十年了,你今天才知道?”①

    恒山三定之中,定逸年纪最小,上头还有武功很好的定静师姐,以及掌门定闲师姐,这三姐妹关系很好,定逸的确……嗯,霸道了几十年了……而且还有继续霸道下去的趋势……

    余沧海:“…………”

    余沧海气得说不出话来。

    忽然,只听一人厉声道:“奸贼!还我爹妈!”

    来人正是林平之!

    林平之方才进屋洗澡……他自觉身上脏臭,污了别人的眼睛与鼻子,心中颇为羞愧,于是好生搓洗了一番。

    结果就是等他从浴室里出来,架都打完了……

    他急急出门去,就见余沧海人虽败了,却仍不肯放他爹妈,怒火登时熊熊燃起,再也不能忍受,展动身形奔了过来,一把攥住了余沧海的衣襟!

    他的脸已因为激动与愤怒而颤抖了起来。

    余沧海的眼中迸射出了仇恨的眼神!

    刹那之间,余沧海的内心涌起了一阵极为强烈的恶意!咬牙切齿道:“你要爹妈?好,很好!你杀了我儿,你先自裁在我面前,我就放了你爹妈,否则的话,你们就是杀了我、杀了我青城派所有人,林镇南夫妇也要同我们一起陪葬!!”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可是,余沧海他凭什么要仇恨福威镖局?仇恨林平之呢?明明是他先起了恶念,早在林平之杀余人彦之前很久,他就决定要灭门了!

    ——不知廉耻的恶人的的确确就是这个样子的,好像他们打杀别人天经地义,别人打杀他们,却是罪无可恕。

    林平之俊俏的面庞,都已因为愤怒而扭曲起来,他浑身都气得发抖!因为他从来都没有、从来都没有见识过此等的恶人!!

    乔茜忽然冷笑了一声,淡淡吩咐二月霜:“去把我的青魔手拿来。”

    二月霜应声而去,片刻之后,又悄无声息地出现,手上捧着个檀木的盒子。

    乔茜道:“小林,莫要生气,过来。”

    林平之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半晌,才勉强平复了心情,放开了余沧海,慢慢走了过来,道:“我……我是不是太冲动了?”

    以至于叫他们的处境落了下风?

    乔茜却温柔地道:“为了爹爹妈妈,这算什么呢?易地而处,我不一定比你更冷静的。”

    她示意二月霜打开那个檀木盒。

    一只厚重、丑恶,泛着青气的铁手套,就静静地躺在里头。

    乔茜道:“戴上它,挑一个你最顺眼的青城弟子,掴他一掌,试一试看。”

    第115章

    ***

    手套上泛着极不正常的青光, 在日光之下流动着,好似千万条碧翠翠的毒蛇爬行、纠缠;指节的部分做了精巧的机关,令这手套可抓、可攫;精铁所制, 厚重到任何一种兵器都无法削断它。

    这无疑是一门非常独特的兵器。

    谁也没有见过这么独特的兵器。

    岳不群朝这檀木盒里瞧了两眼,心道:这东西怕不是有毒,正派人士, 焉能用这种害人的兵器?邪门歪道!

    林平之瞧着这木盒里的青魔手。

    乔茜淡淡道:“不过,提前告诉你,用这东西是会死人的。”

    林平之蓦地一震, 面色苍白。

    他这一辈子, 只杀死过一个人——便是那调戏妇女的余人彦,且不是有意要杀他。

    杀死他后, 林平之整个人都软了, 还需得身边的镖师们后续处理, 回家之后, 又得了父亲宽慰, 饶是如此,也夜夜辗转反侧。

    后来, 他一路进了湖南, 在福威镖局湖南分局外蛰伏, 正巧碰上了两个青城弟子熟睡, 明明有机会可以杀死他们, 却又想到:我为救父母,堂堂正正,如此暗中杀人,算什么英雄好汉?

    ……所以就没杀。

    说到底,他就是个富商家里娇宠长大的少年, 作为一个富家公子来说,他脾气好、品德正,饿极了连农人地里的东西也不肯偷,乃是个再好不过的人。

    可若让他去混江湖……他却实在不合适,正所谓秀才遇上兵、有礼说不清,旁人杀了你们镖局上百口人,你却纠结暗中杀人不是大丈夫所为,这难道很合适么?

    而此刻呢……此刻的林平之又是否在纠结呢?

    他的确在纠结。

    乔茜虽然没有告诉他这“青魔手”究竟能做什么,但林平之的心里已涌起了一阵非常非常不详的预感,这无疑是一件非常可怕的兵器……

    他……他又要杀人了。

    但是,这样软弱的想法,只在林平之的心里转了一瞬,就被他强行压制了下去,取而代之的,则是一种发狠似的坚定——

    为了救出爹爹和妈妈,我有什么事是不能干的?

    乔姑娘帮我,不过是瞧着我这人可怜、福威镖局可怜罢了,难道叫人家把杀人这种脏活干了,自己只管躲在后面瞧着?仗势欺人的确并非大丈夫所为,可天底下本来就有许多不光彩的事是必须要干的,难道我林平之为了求一个心安,就要推脱不做?父母也要、名声也要,这难道就是大丈夫的所为么?

    他心下一横,高声道:“我打!”

    当即,他便带上了那可怖的铁手套(这手套带上的步骤还很繁琐),手套带上,他更觉得此物乃是精铁之英所制,十分沉重,只是抬起手来,便觉得胳膊都酸了。

    却又不知,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才能使得动这种奇门兵器。

    林平之霍然抬头,牙齿紧咬,凤目冰冷,自青城派的弟子脸上一个个的看过去。

    吉人通、申人俊——这二人是屠了湖南分局的,林平之赶到湖南时,正巧碰上他们杀完了人,将湖南分局中的钱财都填了自己的腰包,还取了一对玉马,要借花献佛,送来给衡山刘正风当金盆洗手的礼物。

    贾人达——福州城外小酒店里,同余人彦一起调戏沽酒女、侮辱于他,后来他们一家三口逃命时,又截住了他们,照着他的脸上抽了两个巴掌,并扬言要每日这么打他,从福州一直打到衡山,打破相了才好玩。

    方人智——

    林平之一双凤目里迸射出了冷酷而仇恨的光芒,冷冷盯着方人智,一字一句说:“你要挑了我们一家三口的手脚筋,用锁链穿了我们的琵琶骨?”

    方人智大骇,额上的冷汗已一滴滴落了下来!

    这正是他在抓住林镇南夫妇时所说的话!

    林平之这小兔崽子,瞧起来文文气气的,没想到这样记仇,将他所说的每一个字都牢牢记在心里,伺机复仇!

    他骇得后退一步,下意识就想拔剑。

    然而,他的手刚一要动作,就只感觉有什么极冰凉,极尖锐的东西,正抵在他的后心上。

    一条黑色的沉默影子,不知什么时候,已到了他的身后,用剑尖点着他的后心。

    方人智身子一僵,一动不敢动。

    林平之已来到了他的面前,冷冷地盯着他,咬牙切齿道:“你杀我福威镖局那么多口人时,有没有想到会有今天?!”

    方人智的面皮扭曲着、颤抖着,双目躲闪,连看都不敢看一眼林平之。

    这态度无疑激怒了林平之——面对血海深仇,这些人无论是张狂还是闪躲,都会激怒林平之。

    他们的存在本身,就已激怒了林平之!

    林平之高高地扬起了手掌!

    “啪——!”

    他重重地一掌掴下!

    “啊啊啊啊啊啊!!!”

    方人智被这一掌直接掴到了地上,嘴里爆发出了一阵极为悲惨的恐怖叫声,整个人已在地上打起了滚!

    有人嗤道:“青城派弟子居然这么会演?不过被人掴了一掌,怎地叫得比杀猪还惨?”

    然而下一刻,他的嗤笑便立刻僵在了脸上,因为众人已瞧见了方人智的面目!

    ——他方才被掴中的那一半的面皮,居然已完全肿胀了起来,成了一种极为骇人的紫黑,血水与脓液似乎都在皮下充溢,像是要忍不住爆出来一样,而他的眼睛……已被挤到几乎看不见了!

    这可怕的紫黑色还在蔓延,令这口齿伶俐的方人智口歪眼斜,只能从口中发出极为悲惨的叫声。

    他另外半张脸因为痛苦而抽搐着,整个人狂叫着:“杀了我!杀了我!”

    林平之被骇得倒退了两步,身子一趔趄,险些摔倒!

    这!这究竟是什么东西?!

    青……青魔手居然是这般可怕的兵器……?

    他寒毛直竖,脸色惨白,简直想要立刻扭过头去、捂住耳来,不听不看方人智此刻的惨状——

    可是!青城派打输了还叫嚣着要让父母陪葬,若不使出雷霆般的手段,如何能救出父母?!

    林平之强忍不适,仍恶狠狠地盯着方人智!

    五岳剑派的人此刻也骇得呆了!

    岳不群心里泛起了惊涛骇浪——这青魔手竟恐怖如斯!

    像岳不群这样的武学宗师,一眼便可以看出,这手套乃是白打的装备,所谓白打就是徒手,以拳法、掌法、腿法为核心,不过江湖上基本见不着纯白打的武者,只因为一寸短一寸险,白打就是短到了极致……没有人会傻到挑选这样的策略。

    ……但此物之可怖难以言喻,只轻轻一掌,连油皮都没有刮破,毒性就能瞬间扩散成这个样子……这上头的毒究竟有多烈?!

    可怕……可怕……

    若是……若是于对战之中,将此青魔手藏于袖中,首先能增强小臂对于心口要害的防守能力,其次可出其不意,以剑法扰乱对手视线,再轻轻用青魔手蹭上那么一蹭……

    单纯的白打虽然不好,但作为辅助,可是天大的好东西!

    他的心里几乎控制不住地开始思考——假如自己得到了青魔手,应当如何好好利用。

    恒山的定逸师太也骇得面色一变!

    她方才一听方人智的话头,就知道这小子狗嘴里要吐什么脏臭的话,当即一巴掌打断……可是此刻,瞧着此人在地上疯狂打滚,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骇人样子,她……她瞧着也实在不忍心!

    定逸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她忽然一伸手,就拔出了一个青城弟子腰间的剑,当哐一扔,就扔到了方人智的面前。

    方人智简直连滚带爬,抓起长剑,毫不犹豫地对准了自己的脖子,深深地一刺!

    紫黑色的血,自他的脖颈里喷出。

    周围的人立马跳开了三米远,怕被这可怕的毒血给溅中。

    方人智抽搐了两下,死了。

    街面上鸦雀无声。

    很多人,竟连呼吸,都不敢大声了。

    林平之慢慢、慢慢走到了余沧海的面前,瞪着他道:“你放不放我爹妈?”

    那只青光璨璨的青魔手,还戴在他的右手上。

    余沧海的脸色极为难看,方才那种倨傲张狂的神色却已完全消失了。

    ——方人智死前究竟受了多么大的折磨呢?否则,他怎么会连犹豫都不犹豫一下,就直接自裁了呢?

    这……这实在不能细想……

    定逸师太忍不住道:“牛鼻子老道,还等什么呢?快把人家的父母还来啊!”

    岳不群也劝道:“冤家宜解不宜结,余观主杀了福威镖局镖师数人,如今青城派也死伤数人,无论什么冤仇,如今也该了结了!余观主是从长青子大师,这青城派武功之广博,难道已修得圆满了?你门下弟子,难道已全然传承了?一时斗气爽快,青城派后继无人,又当如何?”

    余沧海的面皮颤抖着。

    但,岳不群的话语,的确给了他一个台阶下——他此刻放了林镇南夫妇,并不是因为怕了青魔手,而是为了对得起青城派的祖师爷。

    余沧海道:“好,我放他们!”

    林平之的呼吸陡然变得粗重起来。

    余沧海道:“人通、人俊,去把林镇南夫妇带来!”

    这时,岳不群突然又微笑道:“且慢。”

    余沧海道:“岳掌门还有何事?”

    岳不群道:“林氏夫妇,与那‘辟邪剑谱’的下落有关,难保没有人还打那剑谱的主意,此刻若只派青城派门下弟子前往,怕是不妥。”

    余沧海大怒,道:“我说放他们,就是放他们,难道岳掌门是说我青城派要出尔反尔?!”

    岳不群微笑道:“非也、非也,只不过若有人从中作梗呢?你弟子带着林氏夫妇前来此处,万一有人半路截人呢?还是多些人见证更好,乔姑娘,你认为如何?”

    却看此时的岳不群,风度翩翩、言语文雅。

    乔茜方才直指华山派居心叵测,很是让华山派没有面子。这岳不群一来,态度却如沐春风、淡然自若,既不争辩这话题、也不避开这话题。他居中调和,想出的法子居然也很稳重细心,无论是谁,都挑不出他什么错的。

    这家伙还装得真是很好,若是他自己不漏出马脚,谁能晓得他竟是个伪君子呢?

    宁中则与他夫妻二十年,也是最后才晓得她丈夫的为人,而那时候……

    而那时候,她的独生女儿岳灵珊已惨死、视若亲子的令狐冲早被赶走,丈夫是个彻头彻尾的伪君子,她的人生至此,已是个彻头彻尾的笑话,再没有活着的盼头了。

    因此,她满怀着绝望,用利刃刺透了自己的心脏。

    此时,宁中则并不在这里,岳不群来衡山祝贺,宁中则就留守华山。

    乔茜的心念转了一转,并不动声色,只颔首对岳不群道:“可以。”

    ——他这主意其实正与乔茜想法一致。

    在原本的世界线中,余沧海藏着林镇南夫妇暂且不打算杀,却被个姓木的小人给捡了漏,那姓木的抓着了林镇南夫妇,百般折磨,要问出剑谱下落,以至于林平之连父母最后一面都没见着。

    事情都做到最后一步了,的确需得小心行事,功亏一篑可不行。

    于是,众人便商了一商量,余沧海、乔茜、林平之等局内之人是一定要去的,岳不群这“君子剑”做个见证,定逸师太关心这一家能否团聚,却又不好意思主动提出要去——可恶,岳老儿怎么不提议让她同去!

    乔茜忍不住笑了,道:“还请恒山定逸师太,一同前往见证。”

    定逸师太心中一乐,面上还是一派严肃,点点头,道:“好,有恒山定逸在此,看谁敢拦着林家团聚!仪琳,你跟着我。”

    一个秀美绝伦、容色照人的小尼姑双手合十,朝定逸拜了一拜,轻轻道:“是,师父。”

    再有,市井中人最好也挑选一二前去见证……只可惜店家们虽然可能都在看热闹,但一个个的,门都闭得死紧……

    唯有个卖馄饨的老头一直站在人群中看热闹,于是也请了此人同去。

    一点红对这种一家团聚的事是没有兴趣的,不过他也不放心乔茜独自前去,于是与她同去,又点了几个白菜一块儿前往。

    陆小凤在家里躺得懒筋都抽抽,于是跳出来凑热闹,嘻嘻哈哈地和乔茜开玩笑。

    定逸师太眼睛一斜,瞧了陆小凤一眼,心道:这小子干什么要留两条这么怪异的胡子!

    又见他紫色衣衫、玉带歪斜,大红披风、熏香张扬,便知道这人怕不是个浪子班头……

    当然了,定逸师太也没霸道到要管不相干的人,只是不动声色地拉着仪琳,与她这小徒弟寸步不离。

    她这心态,比起师父,还真是像亲妈。仪琳生得太漂亮,性格又是这样的懵懂天真,一时之间,真是看到哪个小子,都免不得要提起警惕心,生怕臭男人过来勾引,操心极了!

    余沧海带路,众人一路朝郊野前去,人烟渐渐稀少了。再往前走,便是一片青山绿水。山麓之间,树影之内,一堵黄墙若隐若现——原来是此间的一处破庙。

    破庙之内,又传来了几句川音,什么“龟儿子”、“格老子”的,嘻嘻哈哈,又兼有打骂之声,显然是在此地留守的青城弟子正以虐待林镇南夫妇为乐。

    林平之再也忍耐不得,厉声道:“住手!青城奸贼!”

    那破庙里声音忽然一停,只听一个女人惊呼:“平儿?平儿快走,莫要被抓着!我和你爹没事!”

    青城派的弟子骂道:“林家的小崽子自己送上门来了?好哇,看老子两巴掌把你打成个大花面!”

    余沧海爆喝一声:“闭嘴!”

    青城弟子的声音戛然而止。

    片刻之后,两个青年道士连滚带爬地出来了,道:“师父,您老人家来……”

    话还没说完,就瞧见形式不对了。

    余沧海挥了挥手,示意弟子退下。这时候,林平之已奔入了庙中,呼喊道:“妈妈!爹爹!”

    林镇南与王夫人正在庙中。

    他们二人,一路从福州被押解来了衡山,青城派对他们非打即骂,一路上也不知道受了多少苦难。好在余沧海没拿到辟邪剑谱,还不欲杀人,此刻他们只是憔悴枯瘦、面色青白,性命倒是无碍。

    林平之一见母亲那双眼睛,这段日子来的隐忍和坚韧就悉数化作了无尽的委屈,他鼻头一酸、膝盖一软,跪在地上,膝行几步……短短几步,他的眼泪已奔涌而出!

    王夫人浑身颤抖,一把就抱住了儿子,口中喃喃道:“平儿,瘦了……瘦了……爹妈没事,爹妈都好好的……真的没事,莫哭、莫哭……”

    可是,她虽然这样说着,可眼泪也止不住的流下。

    屋子里的人很多,看客很多——王夫人乃是洛阳金刀门的掌上明珠,自小就是极骄傲的人,从不肯在外人面前表露脆弱的一面。可是此时此刻,她却已顾不上任何事了,话说到最后,她也毫无形象地大哭起来。

    一家三口,抱头痛哭!

    一个月前,他们还在安静的过自己的生活,儿女孝顺,夫妻和睦……林镇南还同妻子悄悄说荤话,被妻子笑闹着打出门去。

    一个月后,平静的日子却恍如隔世了,他们简直都不敢相信,还有再团聚的一天!

    这呜呜的哭声,一点都不刺耳,一点都不。

    乔茜吸了吸鼻子,感觉自己眼眶有点热,有点控制不住……但这样好像很丢人,她悄悄咪咪地躲在了一点红身后,努力睁大眼睛,不让感动的眼泪掉下来,又故作若无其事,左顾右盼。

    结果正巧看见定逸师太偏过头来,也大大瞪着眼睛,不肯让眼泪掉下来。

    二人猝不及防地对视了。

    乔茜:“…………”

    定逸:“…………”

    突然,她们同时都觉得很好笑,于是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了。

    眼泪便顺着面庞流下来,乔茜手忙脚乱,抓过陆小凤的红披风就擦眼泪。

    陆小凤:“…………”

    陆小凤悄悄凑过来:“姑奶奶,这披风掉色,你脸上红了一块……”

    乔茜:“…………”

    而那头呢,哭得很伤心的仪琳一抽一抽的:“师父你也哭了,师父擦擦眼泪……”

    定逸小声呵斥:“胡说!你看错了!你师父哪那么容易掉眼泪!”

    第116章

    ***

    林平之一家三口得以重聚, 喜极而泣、抱头痛哭。

    但青城派显然不怎么好受。

    林镇南夫妇憔悴苍白,面上青一块紫一块的,一看就没少被青城派虐待。此刻, 他们一家三口的每一声哭泣,都只好似是一声声的控诉,令余沧海分外烦躁。

    而这一家三口的惨状, 当然也激起了武林同道的同情。

    福威镖局灭门的事情,提前也就华山派猜着了,旁人又没见着那惨状。等江湖上传开时, 福威镖局都被铲得干干净净了, 这时候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可如今林家的惨状就出现在众人的眼前,如此真切、如此悲切, 众人心里那种感性的同情, 自然而然地被激发了出来。

    定逸师太恶狠狠地瞪了余沧海一眼, 重重地“哼”了一声, 以示不屑!

    岳不群长叹一声, 道:“冤孽啊……”

    定逸师太瞪他:“岳老儿,你提前晓得这事, 怎地不去阻止!”

    岳不群叹道:“当时我只以为, 这是两家上一辈的恩怨, 便叫德诺去瞧一瞧, 这辟邪剑法对上松风剑法, 想来也是一场难得一见的决斗,习武之人,岂能不想琢磨学习?”

    这就是在隔空回应阿飞之前问的那问题了。

    “你走四千里,就为了去瞧瞧热闹?”

    ——不是为了瞧热闹,是武者为了揣摩学习, 武者为了一场难得一见的旷世决斗,走四千里算什么?八千里都不算远!

    定逸的鼻腔里又发出了一声重重的“哼”,显然并不太买账。

    但大家同是五岳剑派,难道能给岳不群难堪?也只得这样罢了。

    而乔茜呢?乔茜根本就没有理会岳不群,她正和陆小凤在那儿撕吧呢——因为陆小凤的掉色披风害得她好滑稽!

    乔茜掐他大臂内侧柔软且容易痛的肉,小声尖叫:“你的披风怎么质量这么差!讨厌!”

    陆小凤疼得龇牙咧嘴,也小声尖叫:“放手!放手啊!你好毒!……大红的衣裳掉色究竟哪里有不对啊!哎哟……痛……谋杀亲小凤,谋杀亲坐骑了啊!”

    好像也是……

    古代的布料固色技术不好,鲜艳的衣裳下水一次,就要掉色一次,陆小凤的披风会掉色有什么不对?她自己的衣裳洗过也掉啊,比如那件她很喜欢的柿红鸡心领半臂,如今已半旧不新啦。

    但是想让她承认错误,那是万万不能够的!

    乔茜:╭(╯^╰)╮

    陆小凤:“…………”

    陆小凤摸摸胡子,也轻轻地“哼”了一声。

    ……真是一对神态天真自然的年轻男女。

    岳不群瞧着他们,心里却很不是滋味。

    ——如此年轻,却就有了如此武功造诣,想为林家出头、就为林家出头,想打杀青城弟子、就打杀青城弟子。

    他只心道:少男少女不知江湖深浅,以为这“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八个字是好做的么?哼……今日出了这样的风头,后头还不晓得会有什么麻烦,需知这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啊……

    不过,他们如此,怕也是为了辟邪剑谱吧。

    辟邪剑谱若落到这不知深浅的年轻人手里……

    乔茜忽然扭头,一双杏眼盯住了岳不群!

    岳不群微微一笑,如沐春风,同乔茜点了点头,略一拱手。

    乔茜又把头给扭回去了。

    而那一头,林镇南一家三口也哭完了——很多委屈诉苦的话,可以私下去说,现在这么多人都在旁边看着等着……难道就是在看他们哭么?

    林镇南便问:“平儿,咱们一家三口,何以得救?”

    林平之哽咽道:“爹,妈,若不是遇见这位乔茜乔姑娘,孩儿……孩儿只怕是再也见不着你们了!”

    夫妻二人抱住儿子,抬头一瞧,只见个笑盈盈的年轻姑娘,正负着手瞧着他们。

    林镇南用袖子擦了一擦眼泪,郑重其事道:“乔姑娘救命之恩,林镇南永生永世、没齿难忘!”

    说罢,这年纪是乔茜两倍大的中年男子,就郑郑重重地朝乔茜磕个一个头,王夫人与林平之也皆是整肃面容,朝她磕头。

    乔茜忙上前去,一把扶住了林镇南,又使了个眼色,王夫人与林平之也被白菜们扶住……白菜们面无表情的,但心里却皆觉得有点别扭。

    ……毕竟一般有人给他们磕头都是求他们饶命,而不是谢他们救命的。

    乔茜道:“磕头就免啦,我做这事,不过是出于义愤,如今你们一家三口得以团聚,就最好不过。”

    王夫人哽咽道:“乔姑娘……多谢你……多谢你……天底下居然还有你这样的菩萨心肠,姑娘的大恩大德,我们、我们一家下半辈子做牛做马……”

    她又说不下去了,呜呜哭泣着。

    乔茜的心头涌起一阵奇异的情感,令她身上酥酥麻麻的……受害者们哭着道谢,这或许的确是一种令人上瘾的感觉,乔茜只觉得整个心都被填满了,肉麻到又想掉眼泪,像是被自己感动到了。

    今天晚上睡觉的时候,她一定会为今天的见义勇为而感到幸福的!

    但是,此刻,她不想让人瞧见她傻乎乎的样子。

    乔茜故作镇定地咳咳两声,扶起了王夫人,道:“做牛做马倒是不必了……好了,也该先谈谈正事了,青城派的人,你们想怎么样?”

    破庙内温情的气氛登时为之一变!

    这就是要开始算总账了!

    余沧海不闪不避,一双三角小眼冷冷盯着林镇南,又极为不屑地偏移了目光,瞧着乔茜,冷冷道:“答应你的,我已做了,难道你想灭青城派满门?”

    他的态度居然有恃无恐,像是觉得他们已经两清了!

    余沧海的心里,当然有自己的小九九。

    他率先提出“灭了青城派满门”,正是为了堵住乔茜的嘴。

    要知道,方才他本可鱼死网破,拼着自己的性命不要,也要拉着林镇南夫妇陪葬。后来答应带众人来找,这就是“各退一步”的意思了,定逸那老太婆口里尽爱说没用的,可岳不群是话中有话的。

    岳不群说的是——你也该为了青城派的传承想一想。

    要知道,在江湖之上,杀一个人的事情可大可小,断了别人门派的传承,那就真可是突破了底线的行为,必是要被打成邪魔外道的。

    余沧海之所以敢这么对待福威镖局,那是因为福威镖局根本就没混到江湖的层次上来。

    他们的命压根就不算什么!死绝了,也不会引起这个圈子里的人的激愤。

    青城派却是这个圈子里的人。

    乔茜以后若还想在这江湖上混,就必须考虑考虑他们的规矩。

    岳不群的话中之意,就是让乔茜放余沧海一马,余沧海也退一步放了林镇南夫妇。

    乔茜没有反驳,余沧海就当她已经默认了。

    此刻的发难,却也在情理之中——毕竟苦主是林家一家三口,他们虽然很弱小,如今却赢得了大多数人的同情,不问他们的意见是不合适的。

    然而,同情这种东西却像野草,随时都可朝着相反的方向倒伏。

    受害者需得柔弱哭泣、受害者不能要求赶尽杀绝——倘若他们真的得理不饶人了,那么这里摆动的人心,必然又要倒向他们青城派。

    人性就是如此微妙。

    余沧海这老道士,人老成精,很是清楚谁能欺负、谁不能。

    乔茜冷淡地瞧着这跳梁小丑,又瞧了一眼林镇南夫妇二人,意思很明显——你们想如何处置呢?

    王夫人厉声道:“我福威镖局分舵无数,死了多少人!”

    林平之黯然道:“妈妈,我路过湖南分局,里头……里头都死干净了!”

    定逸师太哼了一声,道:“你们这些日子不晓得,青城派出手既快且准,弟子悉数出动、一齐动手,你们镖局怕是没剩什么了!”

    王夫人愕然,对余沧海怒目而视!

    要知道,福威镖局分局良多,除福建道外,还在江西、湖南、湖北三道设有分局……这一齐动手的意思,便是说除了他们一家三口外,镖局内起码死了七八百人!

    这……这……!

    王夫人嘶声道:“余沧海,你好狠!”

    余沧海哼了一声,负手而立,下巴高抬,很是倨傲。心里却骂了定逸这老尼姑一千句——她的嘴巴倒是很厉!老太婆不得好死!

    林镇南一直没有说话,有意无意地瞧了乔茜几眼,又不动声色地自在场诸人身上扫了一圈,心里大概划分了一下势力。

    ——青城派弟子皆是灰头土脸、神情恍惚,这很好判断。

    联想到这里是衡山,五岳剑派的地盘,那么这“岳老儿”应当就是素有“君子剑”美名的华山掌门岳不群;而这位仗义执言的老师太,大约就是有名的恒山定逸了。

    两派梳理完,见还有六七个黑衣剑手,皆是面无表情——这样的人不太寻常,倒像是受过非常专业训练的死士,死士们……是乔姑娘的人。

    再看一眼乔姑娘,她瞧着余沧海的神色很是冷淡,杀性很大。

    这样,林镇南就知道自己该做出什么样的回答了。

    林镇南冷冷道:“福威镖局死了七八百人,就请青城派也还出七八百条人命吧!”

    这就是要灭门的意思了!斩草要除根,这样大的仇恨,各退一步……哼,林家又不能靠乔姑娘保护一辈子,待到事情平息,以姓余的这气量,若不追杀他们一家三口,那才怪了!

    乔茜的嘴角勾起淡淡的笑容。

    林镇南乃是做生意的人,做生意的人虽然讲究和气生财,但生意大了,光和气有用么?没有用的,还是需得有血性!该动手搏杀时,就要动手搏杀!

    余沧海登时大怒,厉声道:“姓林的,你也配?!”

    他一直就没把福威镖局当人看!!

    江湖之上,只有武功高的人才是人,武功低微的,不过就是待宰的猪羊!

    猪羊居然敢记仇,居然敢叫嚣着叫人来偿命,这难道不值得愤怒?倒反天罡!简直就是倒反天罡!

    却有人哼笑了一声,懒洋洋道:“凭什么不配?”

    ——说话的人是陆小凤。

    他站没站相的,双手抱胸,斜斜靠在墙上,皮笑肉不笑地瞧着余沧海,两条小胡子微微一翘,讥诮之意十分明显——他是真的不懂,一派的掌门,怎么居然能这么不要脸?

    所以他直接就问出来了,还好整以暇地等待余沧海回答。

    余沧海……余沧海怎能回答?有些事情大家心知肚明,可是你敢放在明面上说么?这话一说出来,青城派也要被打成邪门外道了!

    他冷冷地“哼”了一声。

    陆小凤道:“你不说,我来替你说,你是觉得你有资格杀他们,他们没有资格杀你……镖师仆从厨子管家而已,都不算人,是不是?”

    余沧海的面皮有一瞬间扭曲了起来。

    他身后的青城派弟子们,却是忍受不下去了,那青城四秀中唯一还活着的侯人英大声道:“好啊!想灭门,那就来吧!我们青城派,什么时候怕过事!”

    说着,他的手已握住了剑柄!

    剩余的青城派弟子们,也做出了一副同仇敌忾的模样,就站在余沧海身后,没有一人在此时喊冤、撇清同福威镖局灭门案的关系。

    乔茜客观地评价:“很团结的蝇营狗苟。”

    余沧海对她怒目而视!

    岳不群也没想到,乔茜与林家打的主意居然是灭门青城派……他皱了皱眉,不大赞同,便道:“乔姑娘,先前你同余观主各退一步,他为了传承松风剑法,才答应放了林氏夫妇,如今……也该得饶人处且饶人啊。”

    乔茜和善地问:“你想试试青魔手么?”

    岳不群:“…………”

    华山弟子们一惊,手下意识地也扶上了剑柄!

    岳不群哈哈一笑,挥手让弟子们不必紧张,道:“乔姑娘,莫开杀性这样重的玩笑。”

    乔茜道:“你不帮青城派打架,我自不会对付你。”

    岳不群心道:这小姑娘当真邪门的厉害,今日若拦着她杀人,保不齐真要动手!余沧海死不死的,管我什么事,为他拼命,还不值得!

    面上,他仍神色淡淡,长叹一口气,道:“福威镖局与青城派的恩怨,我们华山派两不相帮就是了。”

    说着,他又长长地叹了口气,摇了摇头,率先走出了破庙,以示自己真的两不相帮,华山弟子们见状,便跟着都走了。

    定逸师太早看余沧海这幅杀了人还理直气壮的模样不顺眼了,此刻见林镇南决意报复,便也道:“我们恒山派也两不相帮。”

    说罢,也带着弟子们离开了。

    剩下了一个卖馄饨的老头……

    老头道:“吃碗馄饨再打么?一碗十文钱,小本生意不赊账。”

    乔茜:“…………”

    余沧海:“…………”

    余沧海森然道:“你找死?”

    老头于是把扁担一挑,老神在在地走了。

    所有的旁观者,走了个干干净净。

    破庙、土墙,安安静静。

    青城弟子们同仇敌忾,皆是用仇恨的目光盯着乔茜与林家,好似不是他们灭了人家的门,而是人家灭了他的门一样。

    余沧海忽然惨笑一声,幽幽道:“没想到我余沧海纵横江湖,最后竟落得个这样的下场!”

    他的身后,大弟子侯人英走上前来,横眉冷对,昂首而立,大声地道:“师父,我们同他们拼了,好叫人看看,我们青——啊!”

    一点红实在没忍住,一剑戳死了侯人英。

    ……这是不能够怪他的,因为这些人真的很会给自己加戏。

    该去死得时候,就乖乖去死吧。

    杀手这样想到,面无表情地提起了剑,碧绿的眸光中,却闪动着嗜血的残酷。

    第117章

    ***

    但凡有底气要灭门的人, 都是把对手当猪羊来看的。

    青城派曾经把福威镖局上百口人当做猪羊一般屠宰,如今,不过是孽力回馈罢了。

    况且, 整个青城派,没有一个人是无辜的。

    青城派团结、有序,余沧海一声令下, 弟子四散,在同一时间冲各地的镖局发起进攻,连人家家里仆人都不放过……团结固然是美德, 但团结起一群毫无人性的禽兽, 对于旁人来说,却是极致的灾难!

    这样一个邪恶的门派, 有什么存在的必要么?

    侯人英被一点红一剑戳死, 余沧海登时便大怒, 厉声道:“给我上!格老子的, 杀一个够本, 杀两个赚了!”

    余沧海的右手已经废了,松风宝剑握在左手之中, 雪刃森森。青城派弟子们吱哇乱叫着冲了上来, 双目布满血丝, 同仇敌忾。

    一点红道:“你避开。”

    这是对乔茜说的。

    乔茜却摇了摇头, 道:“我做的决定, 如何能一眼都不瞧呢?此番事若不瞧,以后怕是要胡乱下令杀人了。”

    胡乱杀人?

    不,不可能的,她这样的人,心肠这样柔软, 永远都不会胡乱杀人的……他只是不太想让她瞧见他们这种人是怎么干脏活的在,这和比武决斗是完全不同的。

    此刻没空多言,一点红道:“出去吧,这里一会儿会很脏。”

    一个青城弟子冲上来就砍,一点红一眼也没有看他,一脚踹开了,同时手臂往前一送,“哧”的一声,杀了这人——这里会变成一个单方面屠杀的屠宰场,无论前因如何,这场面……很不好看。

    陆小凤耸了耸肩,道:“走走走,出去等着吧。”

    乔茜:“…………”

    乔茜怪声怪气地哼了一声,老成地负着双手,去外头等着了。

    不多时,可怕的惨叫声连成一片,令整个破庙如地狱般可怕。

    又过了一阵,惨叫声渐渐停歇了。

    后续的事情,自不必乔茜亲自操心。

    青城派在各地镖局烧杀抢掠,把值钱的东西全拿走了,这些人都是粗人,不懂甚么端砚、缂丝,一通乱抢,好眼缘的都收进自己腰包里,看不懂地都打砸了,剩余值钱的大件,都在当铺里就地换成银票,每个人的兜里都鼓鼓囊囊的。

    如此,林家的财富可谓是缩水了一大截。

    但这不是最严重的后果,从今往后,莫说是四省之地,福威镖局怕不是连一省一城之地都没有了,福威镖局,将彻底成为江湖的历史。

    但……他们最起码活下来了,没有白发人送黑发人,也没有徒留儿子一人,面对这深不见底、永无止境的仇恨。

    杀手们与林家一齐去收拢财产,一个个把青城派弟子身上摸过去,摸完之后,就到了化尸水出场的时候了……

    二月霜开始庆幸自己早上起得早,衣衫整理好之后就顺手把化尸水带上了……

    又寻到了青城派的落脚点,果然见屋子里胡乱堆着许多金银玉器、风雅物什。

    这还多亏了刘正风的金盆洗手宴赶在这时候进行,青城弟子们来不及回四川,就先把东西都运来衡山。

    林平之瞧见自家的这些东西,心头浮起了一种极为荒谬的感觉,恨恨道:“若说事先不知道青城派要灭我林家的门也就罢了,他们……他们这般强盗行径,名门正派们难道都看不见?”

    林镇南叹了口气,拍了拍儿子的肩膀,没有说话。

    银票最后收拢了大约二十万两,另外再附加那些金银玉器,全被杀手们亲自运回了酒馆里。

    林家三口人也一并跟着回来,郑重地感谢了乔茜。

    乔茜拉着一点红、阿飞和陆小凤一块儿来受了这感谢……一点红只觉得浑身难受,他似乎更习惯别人死前咒骂他,不习惯别人感谢他。

    乔茜又道:“你们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林镇南惨笑一声,道:“死去的镖师、仆人们还有亲人在世,跟了姓林的一辈子,最后落得这般下场,哎!林镇南如今安排不了太多,只能出些钱财,叫他们的亲人过得好一些罢了。”

    这意思便是要散出钱财,用以补偿了。

    这林镇南是个厚道的人。

    当然了,乔茜这头,自不能少了感谢,什么“当牛做马”、“衔草结环”,都是虚的,林平之年纪小,还会纠结提钱是不是太俗气了些,但林镇南夫妇却不会犯这样的错误。

    他们提出,将二十万两银子一分为二,其中十万两以感谢乔茜救命之恩,另外十万将会用以补偿死去的镖师家人,因怕乔茜不满,林镇南还提出,要将辟邪剑谱送给乔茜,以表谢意。

    他叹道:“远图公曾留下祖训,令我林氏子孙,不可妄动祖宅中留下的遗物……先前在下从未想过里头是什么,如今一想,或许正是辟邪剑谱,从前姓林的只道是‘福威福威,先福后威’……可如今见识了江湖险恶,当年远图公开创大业,更是艰难,怎能没有绝世武功傍身?”

    他如今才想明白这件事——但已经太迟了。

    于乔姑娘这样的人来说,有这么高的武功,钱都不是问题,唯有秘籍武功,才能算的上感谢的诚意。

    不过,他还是提醒乔茜,真正的辟邪剑谱里头肯定有蹊跷,否则远图公为何不让林氏子弟修习呢?毕竟,别人认为你有神功时,你最好真的有……

    这真是算得上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了,林家的感谢之心可见一斑。

    乔茜早就知晓了辟邪剑谱,对此无可无不可,接受了林家的感谢,不过那些风雅物件就不必了,她这屋子里也摆不了什么端砚、焦尾琴的,只挑了一对玉扇摆件,留作自己见义勇为的纪念。

    另外一件重要的事,就是要林家三口暂时先住在酒馆里,如今他们风头正胜,免不得会有人打着灯下黑的主意,来摸辟邪剑谱。

    反正,后头还有一进院落呢,那院落光正房就五间,再加上东西厢,其实大得很,如今只住了十白菜,可以容得下林家三口人。

    林家没有拒绝。

    简单聊过之后,乔茜也不打搅他们一家团聚了,只说晚上在前头院子里办庆功宴,请他们也来同乐。

    林平之的脸上就不由自主地露出了个笑容,朝乔茜一拱手,道:“恭敬不如从命。”

    他其实心性还是个小孩子,很爱热闹,在福州时,最爱同大家伙儿一起去打猎,收获丰盛的时候,经常就地生火,围着篝火庆功。

    王夫人的眼里盛满了疼惜,一直瞧着儿子,好像瞧不够似的。

    又说了两句,一家三口被领进了后院。

    白墙黛瓦、桂树繁茂,第一重的小院里,一只吃得很肥的珍珠斑鸠蹲在石桌上,听见了有人来的动静,胸脯一鼓一鼓的,发出了没有情绪的叫声。

    “咕↑呜~~咕↓~~”

    前堂传来人说话的声音,那乔姑娘道:“陆小凤,咱们去找头新跌死的小牛来吃吧!”

    那个叫陆小凤的青年男人哈哈笑道:“那必须是跌死两个时辰以内的,那才新鲜!走走走,咱们得盯着小牛现跌。”

    林平之:“…………”

    再往后走,前头的说话声渐渐模糊了,咕嘟咕嘟地温泉冒着泡泡,淡蓝中泛着乳白,茶室古朴自然,有人正坐在茶室里头,以炭火烧普洱茶来喝,听闻有人经过,便微笑着转过来,朝他们点了点头。

    林平之忙朝他拱手作揖。

    那温润的公子回了一礼,道:“在下花满楼,请不必多礼,快去歇息吧。”

    林平之很有礼貌,又回了一礼,花满楼忍不住笑了。

    三人又继续往前,这一下,可了不得,竟瞧见个上下浑然一体,完全以琉璃建成的水晶屋子!

    如!如此豪奢!

    饶是林镇南这样的富商,也瞧得瞠目结舌。

    再一看里头,郁郁葱葱地种着一排灌木……这竟是个琉璃花房么?

    他还只是在心中暗暗想一想,林平之一见,却立刻问了出来:“霜先生,这里头种的是什么奇花异草?”

    二月霜言简意赅:“水果,蔬菜。”

    林平之:“…………”

    林镇南:“…………”

    王夫人:“…………”

    林平之:=口=!!!

    好……好奢侈!!!

    他对琉璃的价格没什么概念,只知道是极珍贵的东西,有一年生日时,外祖母送给他一对琉璃马,晶莹剔透宛如河冰,令他爱不释手,都不敢放在书桌上把玩,生怕跌在地上摔碎了。

    能用琉璃制屋子,只是为了种些果蔬,这、这乔姑娘简直是公主一样的人物……皇帝家里,也就是如此了吧?

    再往后,便到了杀手们住的院子,墙瓦略有些破旧,青石板地面的缝隙中,生着不少杂草,屋中摆设也很简朴。

    但林家没什么不满意的,此刻,他们能团聚,就是上天……不,乔姑娘给予的最大幸运了。

    房门一关,只剩一家三口,静静地享受团聚的时刻。

    林平之扑入母亲的怀抱,哽咽道:“妈!”

    ——其实,在这件事发生之前,林平之已很久都没做过这种举动,因为他认为自己已经长大。

    但此刻……

    他什么都想不到,只任由泪水奔涌而出。

    母子俩又抱头痛哭了起来,林镇南眼角湿润,用袖子擦一擦眼泪,然后把母子二人都抱住。

    王夫人摸着儿子的脸,道:“好孩子……瘦了,你瘦了……”

    林平之哽咽道:“妈妈,你也瘦了。”

    三人又好生宣泄了一番感情,过了一会儿,有人来叫他们,说是出门去买些成衣,再请夫妇二人梳洗一番。

    拾掇一番,天也渐渐黑了下来。

    乔茜与陆小凤的运气总是这样的好,说要碰见跌死的小牛,就能碰见跌死的小牛。

    炭火已经烧得旺旺的了,烧烤篦子上,多汁的牛肉被烤得滋啦滋啦响,六钧弓垂着眼睛,面无表情地把肉片翻面——乔茜在他身边严肃地盯着,确保他不会把任何一片都烤老。

    六钧弓:“…………”

    第一波牛肉烤好了,六钧弓默默把第一片献给自家的主人吃。

    乔茜严肃地摇摇头。

    六钧弓:“……主、老板?”

    乔茜一下子笑开了,道:“你烤的,你先享受劳动成果!”

    说着,不由分说,给他用生菜卷了一片,塞进了他的手里。

    六钧弓怔了一怔,低头,咬了一口。

    六钧弓:“嘶……”

    ……舌头被烫了一下。

    今天的庆功宴就在小院儿里摆,十分随意,支了好几个炭火炉子,一齐开烤,又在院子里放了个长桌子,上头摆着冰柿、石榴饮、紫苏桃子饮,可乐,卤粉、酱板鸭和火焙虾等湘地名吃。

    角落里拿来烤暗器饼干的面包窑今天也派上用场啦……烤披萨是不行的,面团发酵时间不够,烤一点朴素的面包吃一吃,倒是很好。

    众人就在院子里三三两两的坐了、吃着,并没有什么传统庆功宴的那么多讲究。

    王夫人也撸起袖子烤起了肉。

    她出阁之前,就是爽朗的性子,嫁给林镇南之后,日子更是快活,也爱打猎游玩,乃是烤肉的一把好手。

    两父子只配给她打下手,三个人占了个炭火炉,烤了一份非常好的牛肋条,装到盘子里,王夫人正要嘱咐儿子给乔姑娘送去,林平之已非常自觉地去了。

    王夫人怔了怔,感叹道:“平儿真是长大了。”

    林镇南自怀中掏出手帕,给妻子擦了擦额头,含笑道:“夫人也真是辛苦了。”

    王夫人瞪了他一眼:“老不羞,这么多人呢!”

    林镇南微笑着瞧着他的妻子,又伸出手去,帮她理了理鬓边的头发。

    他们老夫老妻了,自然不会因为这种举动而红了面颊,王夫人伸手拍掉他的手,道:“哼,酸溜溜的!……快过来烤肉,我可饿了。”

    林镇南笑道:“谨遵夫人圣命。”

    林平之送完了肉,又回去和父母在一块儿了。

    乔茜和陆小凤窝在角落里,一起吃美味的牛肋条,很快分食完毕,两个人同时惬意地呼出一口气,往躺椅上瘫开,成为一张扁扁的猫饼(鸡饼?)。

    乔茜把自己裹在陆小凤的披风里,瞧着不远处林平之一家人,和乐融融,林镇南烤好了肉,先分给妻子,再分给儿子。

    乔茜忽然有点恍惚。

    陆小凤伸出了铁钳一般的魔爪,朝她面颊上重重一捏!

    乔茜“嗷”的一声跳起来,反手狂揍陆小凤。

    陆小凤:“哈哈……哈哈哈……别打别打,我这不是看你伤心嘛……啊哈哈哈,好乔乔放手,哎哟……你别老拧人胳膊里头!!”

    乔茜道:“谁说我伤心!你才伤心呢!”

    陆小凤道:“我是很伤心啊。”

    乔茜动作一僵:“……啊。”

    陆小凤耸耸肩,又躺回躺椅上了,他微笑着,也瞧着那和乐融融的一家三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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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乔茜:(个_个)

    乔茜:蛋花眼.jpg

    陆小凤:“…………”

    陆小凤受不了她这眼神,一跳而起:“……走走走,咱们去吃好吃的,看你小凤哥给你烤鸡翅膀吃!”

    或许有人在心痛,但今天是个幸福的夜晚。

    然而,黑暗的掩映之下,却往往会滋生出一些龌龊的事情。

    更晚一些的时候,六个带着佩剑的尼姑,走在一条街道上,这条街道其实与衡山城的一个侧门相接,尼姑们是去接引自己的师姐妹的。

    其中一人,正是定逸师太的小徒弟——那容色照人、秀美绝伦的仪琳比丘尼。

    在暗处,有个男人正盯着仪琳。

    若有今天瞧了那场热闹的江湖客在此,说不定能认出这个男人来,他就是在酒楼二楼的那个酒色之徒,岳灵珊怒斥“你是什么人”的时候,他嘿然一笑,说自己是个“真小人”。

    他的腰间斜斜别着一柄刀。

    ——快刀田伯光!

    江湖之中最臭名昭著的采花贼!

    他早早瞧见了乔茜,觉得这姑娘倒也美貌,只可惜武功太厉害了一些,他是吃不着了。再细细一看,发觉人群中居然有个漂亮得叫他眼睛都瞪大了的小美人。

    小美人,还是个尼姑……田伯光只觉得下腹着火,喉咙发干。

    至于会不会得罪恒山派,得罪今天那爱见义勇为的乔茜乔姑娘,他却是不怕的。

    ——因为他田伯光号称“万里独行”。

    在轻功这一方面,这江湖上他说第二,恐怕就没有几个人敢称第一。

    第118章

    ***

    六个尼姑, 皆是僧衣僧帽、白袜素鞋,背上负剑、双手合十,踩在青石板的地面上匆匆而过。

    是恒山弟子这一次是分两批来的, 仪琳、仪光、仪敏等人随着定逸师太自恒山出发,而仪和、仪清、仪文等人,则是后下山来的, 昨日发信,说是今日晚间能到。

    因此,仪琳等人就被定逸师太派出来接人。

    定逸师太这样做, 其实并没有多大的问题, 因为此地是衡山城,五岳剑派的地盘儿, 有敢在这里得罪五岳剑派呢?

    ——还真有人。

    此人就是田伯光。

    田伯光, 师承不详, 近年来在江湖上可名声不小, 乃是最臭名昭著的采花贼, 曾在关陕一带犯过案子,岳不群与宁中则曾下山去捉拿过他, 只可惜田伯光轻功太好、神出鬼没, 谁也抓不着他。

    他就一直逍遥快活到了今日, 趁着刘正风金盆洗手的东风, 专程来衡山, 就是想掳个侠女来玩玩。

    在此之前,他祸害了许多闺阁少女。

    闺阁少女虽娇美,可身子太弱、性情太温,只会呜呜地哭,虽然那种婉转动人的哭声也挺叫人烧身的, 但听多了却觉得温温吞吞、没有意思,他咂咂嘴,便想换换口味,弄个小辣椒来玩一玩。

    刚来,就碰上了那个姓乔的小美人。

    小美人生得倒不算顶尖的美貌,不过娇小可人,一双杏眼顾盼有神,能瞧进人的心窝一般。

    她身边倒是有个极英俊的冷少年陪伴……这二人什么关系呢?

    田伯光不在意,田伯光甚至有点兴奋——心里有人的女子和心里没人的女子,玩起来自然又很不同,前者还有贞洁烈妇的感觉哩!

    不过后来她身边的势力露了一手后,田伯光就打消了念头。

    惹不起。

    田伯光以一手快刀入江湖,不是他托大——寻常人等,奈何不得他。

    白日里,他就坐在酒楼上瞧了一场好热闹,余沧海与那“红大爷”对战时,他也在心中细细揣摩,只觉得自己也能同这二人打个不相上下。

    然后,那“红大爷”手腕一翻,一个点腕,就废了余沧海的右手。

    田伯光:“…………”

    算了,算了,天下美人千千万,何必吊死在一棵树上?

    田伯光转换目光,寻找下一个目标。

    然后,他一眼就瞧见了仪琳。

    人群中,小尼姑僧衣僧帽,与岳不群的女儿娇俏的衣物相比,简直朴素极了,灰扑扑的。

    然而,这小尼姑之美,却有如明珠美玉一般无暇纯洁,一身僧衣却遮不住妙曼身姿、一个僧帽却也掩不住绝俗的清丽动人……与这尤物小尼姑一比,岳不群的女儿真乃俗物,那爱多管闲事的乔茜也普通了起来。

    田伯光几乎立刻就兴奋了起来,坐在酒楼二楼,慢慢地伸出舌头,在嘴唇上舔了一圈,心道:定逸那老尼姑总觉得他们五岳剑派厉害得不行,在衡山的地头上必定放松警惕,我且慢慢等着,好饭不怕晚,说什么也得叫这小尼姑与我做一夜夫妻。

    他没有等很久,就在这一天的夜里,仪琳就与定逸师太分开了。

    至于仪清、仪和等恒山派大弟子,田伯光没有把她们放在眼里。

    夜已深了。

    六个师姐妹们一同走在路上,步伐虽然匆匆,但习武之人呼吸平稳,这赶路的速度并不影响她们闲聊。

    定逸师太门下的大弟子仪和,性情简直同她师父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风风火火、脾气爆裂,而且她比定逸要小很多,不免又多出些年轻女孩的活泼爱笑来。

    此刻,她便忍不住要问一问仪琳今天中午衡山城里的好热闹了。

    仪琳也是个妙人儿,她的记性非常之好、观察力也强,见过什么,几乎能说的一字不差,听见师姐问她,这天真纯洁的小尼姑便真的认认真真地复述起来。

    听了一会儿,仪和忍不住道:“仪琳,不要从你和师父今天早上吃了什么说起呀!”

    仪琳道:“哦、哦……是,那我便从仪光师姐出去吃粉儿回来说起。”

    仪光“啊?”了一声,道:“为什么非要强调我出去吃粉了……不是,你怎么知道我出去吃粉了?”

    仪琳老老实实:“对不起,仪光师姐,可是我闻到你身上的酸豆角味了。”

    仪光大惊:“啊这……!”

    仪和受不了了:“求求你们别打岔!快说吧!可急死我了!明天去问问师父,师父只会说——‘那热闹有什么好瞧的,就是青城派死绝了呗’。”

    仪琳睁大眼睛,摇摇头道:“不是的,师父其实蛮动情的,瞧得可仔细了。那林家三口人团聚时,师父还忍不住落泪了,对我说‘胡说,你看错了,你师父才没有哭’。”

    仪和:“…………”

    仪光:“…………”

    有人轻笑了一声。

    仪和霍然回身,厉声道:“什么人!”

    无人应答,只有一个黑影忽然风驰电掣般闪出,刀光一现,朝仪和劈去!

    仪和厉喝一声,“锵”的抽出宝剑,雪亮的剑刃与刀刃在夜色中相撞,发出森然的嗡鸣,仪和只觉得此人力大无穷,硬碰硬的相撞时,她的剑身剑柄连带着虎口都在震!

    恒山派的剑法,讲究的是“绵里藏针”,尼姑们青灯古佛、心境平和,招式也以防守为主。恒山剑法破绽乃是五岳剑派中最少的,与敌人缠斗时讲究的是一个“稳”字,然后再最出其不意的地方,一击致命!

    可田伯光根本不打算跟她们斗!

    刀光剑影相撞之时,田伯光袖子一抖,一片白色的粉末瞬间笼罩了仪和,仪和忍不住“咳咳”咳嗽了两声,仪清与仪光怒喝一声,两柄长剑一前一后,冲田伯光击来!

    轻功好的好处就在此刻显现出现。

    只见田伯光凌空一跃,整个人就如鹤一般冲天而起,自包围圈中突出,仪清长剑追上,却始终沾不着田伯光的半片衣袂。

    田伯光哈哈大笑道:“尼姑,你还不回去瞧瞧你那姐妹,她可没几刻好活啦!”

    毒药?!

    好狠毒!

    仪清厉声道:“把解药交出来!”

    田伯光道:“解药?哪里这么容易?这可是三尸脑神丹化作的粉,待过几个时辰,你们恒山派的尼姑,也得被我圣教收服啦,哼,五岳剑派,不过如此!”

    他一边张狂的笑着,身形一闪,就转到了小巷里头,与黑暗融为一体,笑声也渐渐远了。

    三尸脑神丹化成的粉?!

    仪清大惊!

    谁人不知,三尸脑神丹乃是魔教里的一种极为可怖的毒药,吃了之后,令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需得定时服用解药,方能得到解脱,魔教便是靠着这可怕的手段,控制了江湖上许多人。

    现在……魔教竟然把主意打到了她们恒山派么?

    仪清又惊又怒,却反应奇快无比,当即道:“仪敏仪光同我一起去追贼人,仪文去叫师父,仪琳在此护住仪和!”

    说罢,她已如离弦之箭一般冲了出去,势要抓着那“魔教中人”!

    众尼姑们应声而来,各自做事,仪琳慌忙蹲下身子,将仪和抱在怀里,眼泪扑簌簌的,急切道:“师姐、师姐,你怎么样?”

    仪和其实没什么感觉……但许多毒药正是如此,中毒初期没有感觉,再说这三尸脑神丹本就是用来控制人的,唯有发作时才痛不欲生,不发作时,同常人无异。

    她自己心中当然也是惴惴,但仍出言宽慰道:“师姐没事,仪琳莫慌。”

    有人笑道:“尼姑也姐妹情深?”

    这出言的人却正正好是方才那“魔教人士”!

    仪和大惊出剑,田伯光却出手如闪电,“啪啪”两声,结结实实地点了仪和与仪琳的穴道,令她们动弹不得。

    田伯光伸手在仪琳如玉般的脸蛋上摸了一把,哈哈一笑,口中不干不净地道:“小尼姑,你生得这般美貌,怎么偏偏做了尼姑?咱们两个去快活快活,保准叫你知道男人的好。”

    仪和大怒,厉声道:“放开她!你不是魔教中人,你是个淫贼!”

    仪琳确是懵懂。

    仪琳这是第一次下山来,纯洁如一张白纸,恒山上连半个男人也没有,她哪里同男人有过接触?又哪里知晓这种龌龊的事情?一下子就被吓着了,喃喃道:“师姐,他,他……淫贼是什么?”

    田伯光只觉得这小尼姑实在天真懵懂得惊人,又见这僧衣宽大,不免又联想到仪琳婀娜的身躯,下腹立刻燃起了火焰,只心道:也不妄我用面粉装了一回三尸脑神丹的粉儿,又声东击西跑了一趟,把那几个傻尼姑引到了另外一条街上……这姑娘长得,嘿!

    这般尤物,只当一夜夫妻也确实舍不得,不若找个山洞藏起来,好生乐上几日……

    他露出了淫邪的表情,又不干不净道:“小尼姑可爱,你这女尼倒很见多识广,还知道淫贼是怎么一回事。”

    ——像田伯光这样的采花贼,他们可不认为自己的名声有多臭,反倒还引以为傲呢,而且这样的人,自然更知道如何羞辱女子,他这样一说,便又好像仪和心性不清净一般!

    仪和气得嘴唇发抖,厉声道:“你说什么?有种再说一次?!”

    田伯光哈哈一笑,轻薄地道:“好聪明的尼姑,你想在这里同我打口水仗,好等定逸那老太来,是也不是?只可惜你虽心好,想请我吃一口老肉,可惜在下却没胃口,你师父我可看不上。”

    被看穿了!

    仪和嘴唇发白,心中简直悔恨地要死——怎么就上了这淫贼的当,什么三尸脑神丹化成的粉,她若不贪生怕死,以为自己中毒,仪琳哪里会有这场飞来横祸!

    田伯光一把扛起仪琳,就欲把人带走!

    但他这声东击西的计策用得虽然好,却还是在两点上低估了恒山派。

    第一,他低估了定逸师太的爱徒之心。

    定逸师太算好了徒弟们回来的时间,此刻稍迟了一刻钟,便坐不住了,一把提起了剑就出门去寻,在半道上正好碰上了回来求援的仪文,一听出了事,立马赶来。

    第二,他低估了恒山派弟子们的聪慧。

    仪清追出半里地却寻不见人,立刻意识到这人或许在声东击西,今早在街心瞧热闹的仪光突然想起她见过这个人——这个人不正是自称“真小人”的酒色之徒么?

    酒色之徒……使刀……轻功极好……自认是个真小人……

    快刀田伯光!!!

    仪清倒吸一口冷气,已明白了这人的真正目的,可是田伯光的轻功极好!极好!极好!

    她们若现在折返去救仪琳,那是绝对不可能成功的!

    恒山上下,绝没有一个人能追得上田伯光!

    仪清的心底都蹿起了彻骨的寒冷。

    然而,她们却正巧在白日里瞧热闹的那条街。

    街道的尽头,是一家小酒馆。

    酒旗在夜风中飘摇,整条街都是黯淡的,唯有此处透出千灯之宴的光亮,在衡山城的夜晚里熠熠生辉,隐隐约约的,有笑闹的声音从里头传出——还有今天那苦主林平之的声音,他醉醺醺在唱歌儿,那或许是福建道的民歌。

    仪清虽然没有见到住在这里的乔茜乔姑娘是如何给林家人撑腰的,但只见仪光、仪琳那闪闪发光的眼睛,就知道那一定是非常激动人心的事情。

    江湖上从来没有哪门哪派的掌门人是姓乔的……这个神秘的乔姑娘不知来历。

    可是,她的行为却已向众人表明了她是个什么样的人!而他们的武功的确深不可测!

    仪清当机立断,道:“我去上门求助!你们折返!”

    这时,吃饱了肉、喝足了酒的楚留香大喇喇地躺在酒馆的屋顶上,好像一只悠闲的大猫,懒洋洋地翻了半个身。

    听见前头有人说话,他的眼皮略微撩起了一撩,打了个哈欠,一跃而下,姿态之优雅随意,仿佛踏月而行。

    一阵郁金香的神秘香气,随着夜风,轻柔地笼罩住了仪清。

    第119章

    ***

    这个人生得高大, 然则轻功之高、却令人咋舌,他翻身一跃,只仿佛鱼入大海;他落在地上, 又仿佛脚上生着猫咪的肉垫似得,如此高大的身形,居然能连一丁点生意都不发出。

    信手拈来, 潇洒自然。

    仪清微微一怔,心道:天下竟还有这样的轻功?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要知道,轻功这种功夫, 与人的身形有着极大的关系, 身形娇小、体重轻盈,轻功自然灵巧高妙。现代的体操运动员、舞蹈家们要控制体重, 也是一样的道理。

    楚留香俊美高大, 同“身轻体盈”这四个字可没有半分钱的关系……

    可是当他展动身形时, 轻身功夫的基础共识, 总好像被打破了一样。

    不过, 眼下却不是感慨人家轻功好的时候。

    仪清拱手朝他作揖,正要开口求助, 却听他柔声道:“我听见了, 你们要救人……人在何处?”

    楚留香耳聪目明的, 方才已听见了这些恒山弟子焦急的话语。他一向是个慷慨的人, 帮人不考虑后果、也不在意感激。

    仪清怔了一怔。

    她却也并不拖延, 立即道:“在西北处的三口街,那人……那人要将我师妹……她……”

    楚留香笑道:“西北处,你们还真是跑了很远。”

    他这样说着,双肩轻轻一摆,整个人凌空一跃, 就已落在了重重屋脊上,身形再一展动,屋脊就像是灰黑色的云朵儿一般,自他的脚下飞快地后退着。

    温柔的初夏夜风,在这迅疾的刺激下,也似乎变成了一片片薄薄的利刃,擦着他的耳边过去。

    喝酒喝到脸红红的,眼睛迷迷蒙蒙的乔茜正巧推门来前头的小花园——她想要给众人展示自己的野猕猴桃藤移栽技术……虽然说这技术是花满楼的。

    正巧看见楚大猫“呲溜”一声蹿走了。

    乔茜:呆.jpg

    乔茜:思索.jpg

    乔茜:O-O!!!

    乔茜大喊:“楚——楚——!你去——哪儿哪儿哪儿哪儿……?”

    楚留香头也不回地道:“去瞧热闹!你来不来?”

    瞧热闹?

    当然要去啦!

    乔茜一跃而起……往陆小凤身上一蹦,命令道:“飞鸡,起飞!”

    她喝醉了嘛,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

    陆小凤:“……”

    陆小凤:“…………”

    陆小凤板着脸:“起飞是可以起飞,但你能不能不要扒着我的胳膊……”

    树袋熊乔茜:“哦。”

    树袋熊乔茜乖乖放开了陆小凤,一边往他背上跳,一边口中喃喃道:“再苦一苦陆小凤~”

    陆小凤翻了个白眼,小胡子一翘一翘的,恨恨道:“看来我就是个苦一苦的命!”

    他问仪清:“恒山派的师父,你们这热闹在哪儿呢?”

    仪清:“…………”

    仪清道:“西、西北侧的三口街……”

    陆小凤:“行,知道了。”

    他轻描淡写地这样说着,提气御风,背上还背着个死沉死沉(陆小凤语)的人呢,整个人就化作了一道流云,衣袂在风中飘动,发出了猎猎的声响,转瞬之间,人就不见了。

    恒山三弟子简直似已呆了!

    此人的轻功,竟也如此高妙!

    田伯光这一回,怕不是要踢到铁板了!

    ——此人如此作恶多端,仗着轻功高妙,不知道糟蹋了多少无辜女子,今日,或许就是要他伏法的时候了。

    仪清道:“我们也快回去吧!”

    三人也使出了恒山派的轻身功夫,一路疾行,赶回仪琳所在之地。

    她们三人,自然没有楚留香、陆小凤与乔茜跑得快,又有几道黑影也默默地跟了上来,仪光一看,原来是乔茜乔姑娘身边那些训练有素的黑衣死士们。

    再说乔茜这头,她晕晕乎乎地趴在陆小凤背上,吹了一会儿风,清醒了一点,还未靠近街口,就听见前头传来了一个混不吝的男声。

    那男人笑道:“老师太,何必那么生气?同你徒弟交个朋友也不行?”

    一个苍老但爆裂的女声响起——这是定逸师太的声音。

    只听定逸师太怒道:“田伯光!休得啰嗦,今日就是你的死期!将你这淫贼除去,江湖可算能太平了!”

    田伯光哈哈一笑,道:“江湖太平?江湖什么时候太平过,老师太,你年高德劭,怎地没见你去杀那青城派的余沧海啊?余沧海一个,杀的人可顶十个田伯光。”

    田伯光说这话却是没有道理的。

    天底下恶人千千万,若是每一个恶人都说,你为什么不先杀XXX,反而来杀我?是不是假正义?那么,除非天下所有的恶人都在同一时间死绝了,否则岂非每一个正义之士,都是道貌岸然了?

    恶人就是喜欢这样去诡辩,他们自己无耻该死,就要把天下所有的人都说成无耻该死之人,以获得某些虚假的道德资本——咱们两个都一样烂,大哥不说二哥,你别打着正义的旗号看不起我。

    定逸师太声音一噎,果然说不出话来。

    田伯光又笑道:“老师太,今日咱们各退一步,我放了你徒弟,你们恒山派也莫要追杀我。否则的话,江湖人便想,定逸师太年高德劭,什么时候同那淫贼田伯光结下了深仇大恨呀?一定是她手底下那个最漂亮的小徒弟仪琳和田伯光好上了……”

    却说这田伯光也是心头窝火,方才他出手很快,制住了仪和与仪琳,却不想定逸这老尼姑来得飞快!

    田伯光能不能和定逸师太斗上一斗呢?怕是不容易。

    要知道,恒山剑法绵里藏针、以防守为要,这正是他的快刀最不愿对付的一类功夫。所谓的“快”,其实就是以快的气势来逼出敌人的破绽,倘若敌人使出一套破绽极少的剑法,那么势必就会陷入焦灼的持久战中。

    ——而使快刀的人,往往依靠先手致胜,自身的破绽并不少……最起码田伯光是这样的,他的快攻很有一手,但攻速的快,正是以牺牲了防守为代价。

    一旦陷入久战,以定逸那一手出神入化的恒山剑法,不把他一剑戳死才怪呢!

    而田伯光的轻功虽然好,但他可没把握扛着个人溜之大吉……

    所以,定逸师太一剑戮出时,田伯光“嗖!”的一声冲天而起,落在屋脊之上,与定逸拉开了距离,定逸“啪”的拍开了两个弟子的穴道,二弟子拔出长剑,严阵以待。

    眼看就要吃到嘴里的小美人就这么飞了……田伯光火气哪里能不大?

    再一看,恒山派摆明了要同他势不两立,田伯光只心道:怪不得别人说,见了尼姑就要倒霉,今日我老田也没把她们怎么样,做出这幅要杀人的场面干什么?老尼姑的心眼也忒小!

    因此,他才出言,如此激怒定逸师太——这却也是威胁,否则的话,他人没快活,还招惹上了恒山定逸,这也太亏了!

    定逸师太一听这话,当即大怒,简直被气得七窍生烟,然而更为残酷的是——他这威胁,竟真的很管用!

    她当然很想一路追杀田伯光……可仪琳还这样小!

    仪琳还是个小孩子,她从小在恒山长大,都没有下过山,养成了这样纯洁如白纸一般的性格。定逸疼惜她,总觉的有自己护着,这样无忧无虑的也很好……可……

    可她第一次下山,就要面对这样阴险的恶意!

    要知世人才不会辨真假,尼姑美人与采花大盗放在一起,谣言本就会朝着最险恶的方向发展而去……人言可畏、流言可杀人,仪琳真的能承受这种恶意么?

    可是……可是要她这么放走田伯光,答应以后不同他为难,她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凭什么?!错得又不是仪琳!

    定逸师太愤怒得浑身紧绷,手中的长剑森然的嗡鸣着,只恨不得立刻饮尽这淫贼的血!

    田伯光有恃无恐,就站在屋脊之上,他很自信自己能逃跑,如今只不过是想瞧瞧定逸这坏他好事的老尼姑愤怒的模样,聊以自慰罢了。

    有人醉醺醺道:“听说你轻功很好?”

    田伯光一惊!

    他的反应极快,凌空一跃,整个人就轻飘飘地滑出了三丈远,与说话那人拉远了距离,再定睛一看,不远处的屋脊之上,已多了三条人影。

    其中一人留着两条标志性的小胡子,背上趴着个软绵绵的姑娘——正是今日替林家出头的乔姑娘。

    而第三人呢,生得高大俊美、身姿优雅,却很脸生……白日那场热闹,他应当是没有参与的。

    可是却来凑晚上这场热闹!

    田伯光心头警惕,面上却依然吊儿郎当,哈哈一笑,道:“又来路见不平啦?不过恒山派不是福威镖局,咱们定逸神尼也不是林家的那小崽子,你要见义勇为,且看师太愿不愿意。”

    乔茜撩起眼皮,瞧了一眼田伯光。

    只见这人相貌平平,倒是有几分武林高手的气劲,但身上带着一股沉迷酒色的浑浊之气,又因那种色眯眯的神情,显得油腻恶心,叫人不适。

    乔茜和善地问:“你跟条狗一样随时随地撇开腿就地发情,是因为长得太丑,没有女人看得上你么?”

    田伯光笑容一僵。

    这话说得又准又狠,无疑最能踩中采花贼的痛点。

    定逸师太却大声叫好:“说得对!这淫贼正是条就地……的赖皮公狗!”

    介于她的徒弟们都在呢,定逸师太不好把难听的字眼给说出来。

    乔茜的脸还红红的,显然还处于那种幸福的微醺之中,她瞧见田伯光这样子,又道:“那你知不知道,没绝育的公狗年纪大了晃来晃去,真是不雅,难看死了……所以还是得早早手术的好。”

    田伯光的笑容消失了。

    虽然他听不懂什么叫“手术”,但绝育二字,却显然听懂了。

    定逸师太显然也见过乔茜说的那种癞皮老狗,简直忍俊不禁。

    仪琳在旁边问:“师父,这是什么意思?”

    定逸师太面色一肃,道:“没有什么意思,不许多问。”

    仪琳:“是,师父。”

    仪琳不过十六岁的小姑娘……她甚至都不大明白方才自己到底陷入了什么样的危机里。

    楚留香听见这话,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陆小凤也想摸胡子,但他现在是一只合格的坐骑,所以……

    所以他炸毛了:“说的好,说的好呀乔乔大侠,所以你能不能先下来?”

    乔茜不说话,双臂猛得一用力,差点没给陆小凤勒得喘不上气来。

    田伯光心中恼怒,却暗暗想道:这女人真是扎手……想惹恼了我骗我过去同他们打斗?哼……我田伯光能上这个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何苦为了几句难听话在这里死斗?不值得、实在不值得。

    于是,他只哼了一声,道:“小姑娘牙尖嘴利,小心以后嫁不出去。”

    乔茜才不理他。

    她只是懒洋洋地道:“听说你轻功很好?”

    田伯光笑道:“万里独行田伯光正是在下,你们别费心思啦,打架我不如你们,轻功你们却比不上我……若想保住这小师父的名声,还请各位答应,以后不会满世界追着我杀,也就是了。”

    定逸大怒,厉声道:“我怎么知道你不会出去胡说八道!”

    田伯光道:“我田伯光是真小人,但比那伪君子可要好上十倍。师太放心,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江湖好汉说一不二,只要你们答应了我,今后我若说一句仪琳小师父的胡话,那就叫我田伯光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他这话竟说得很是豪迈,颇有些江湖好汉那豪气冲天的意味了……他一个采花贼,在这里豪迈什么呢?他配么?

    乔茜觉得这个世界很有趣……有趣就有趣在这些猪狗不如之辈都觉得自己是英雄好汉,身上很有闪光点。

    乔茜“噗嗤”一声笑了。

    她慢悠悠地道:“这条件,我不答应,你觉得你轻功很好所以有恃无恐,很好……那你还不快溜之大吉?你今天要是能从我们手底下溜走,算你轻功天下第一,可如果不能,哼哼……”

    她没有往下说。

    田伯光一听谈崩了,也不废话,只听“噌”的一声,他身形一闪,将他引以为傲地那轻功运转到了极致,风驰电掣,宛如流星飞电,转瞬就消失在了黑夜中。

    却只听身后那乔姑娘道:“楚哥,加油哇!”

    一个低沉的声音轻轻笑了一声……等等,那笑声怎么离他这么近!

    田伯光一回头,简直吓得魂飞魄散!那个从头至尾没参与他们斗嘴的那高大男人,竟已到了他五步之内!!

    这怎么可能?!这不可能吧??

    这男人生得如此高大健壮,怎地轻功这么好?他是人么??他真的是个人么?不是什么妖怪之类的东西……?

    稍微一分心,一股郁金香的神秘香气就已笼罩住了田伯光,田伯光只要一想到乔茜那可怕至极的青魔手,整个人就被骇得汗毛直立——当即玩了命的跑!

    不能被抓住!决不能被抓住!那女人的手段太狠!!

    然而,这个世界很残酷的一点就是——客观的事实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

    那股郁金花的香气已完全将他包围!

    田伯光的额上都出了一层冷汗,他的轻功运转到了极致——轻功是需要内力支撑的,内力耗尽,他连小腿肚都开始打颤了。

    可追在身后的那男人,面上却依然带着淡淡的微笑,身姿优美、风度翩翩,连呼吸都没有乱上一分……

    田伯光落地都重得能踏碎屋瓦了,而那男人落地依然一丁点声音都没有,举重若轻、轻描淡写……

    他伸出手来,就要抓住田伯光!

    田伯光眼中凶光闪起,抬手抽刀,唰唰唰地三刀,就冲此人身上的三处大要害砍去!

    但这男人不仅轻功好,武功更是一流到田伯光想都想不到。他身子只是那么轻轻一侧,就顺着刀身的空隙滑过,手再那么一点……田伯光只觉得自己腕上一麻,刀就“当哐”一声掉在了地上。

    田伯光使出的,乃是他那狂风刀法,在江湖上也是有名的好功夫,而这男人呢……他使出的,不过是最普通、最基础的东西,十个门派里,有九个都会这么教入门的弟子。

    可这动作被他一使出来……就登时变得一点也不普通了。

    田伯光心头翻起惊涛骇浪,飞起一脚,就要踹这男人的下三路,这招式太脏,他平日里也不可能用的,可如今却是非用不可了!

    只可惜他这招式一点用都没有。

    楚留香身形一闪,伸手一拍,就点住了田伯光的穴道,一句话也没有说,提着他折返回去,待到瞧见好像一只乌龟的陆小凤时,他才笑道:“乔乔,接住!”

    说罢,手上突然一抛一送,将田伯光“日”的一声扔了出去,田伯光穴道被点,僵硬地在空中飞过一条弧线。

    乔茜才懒得接住他。

    乔茜只是挥舞着拳头,大声道:“楚哥好棒好棒!”

    ……这是还没清醒呢。

    借着酒劲儿,乔茜成了一只破坏力惊人的猫咪,挥舞着拳头在陆小凤背上大声较好,又大声命令:“二月霜!去没收他的作案工具!!”

    赶来的二月霜:“…………”

    采花贼的作案工具是指……额……

    二月霜继续:“…………”

    薛笑人的徒弟们都有个共性,就是爱剑且洁癖,一点红征用了六钧弓的剑去拦林平之,都弄得他难受了好一阵子。

    现在,乔茜要求二月霜用剑去……额……

    二月霜感到浑身不适。

    但是,主人的任务显然是需要完成的,那该怎么办呢?

    头脑灵活的冷面杀手二月霜面无表情地拿出了揣在怀中的化尸水……

    ——他再一次庆幸自己顺手带上了化尸水。

    第120章

    ***

    “砰”的一声, 田伯光被重重地砸在了地上,七荤八素、眼冒金星,耳朵里嗡嗡的响, 根本就没听清乔茜挥舞着拳头说出的那虎狼之词。

    他身上的穴道都被点死了, 一时半会, 冲穴都冲不开。他准准确确地被扔在了街心正中, 三四片僧袍的衣角,就正在他的余光之中,慢慢地靠近他。

    吾命休矣!

    田伯光浑身的冷汗一层层出……冲穴也冲不开、打也打不过、跑也跑不赢, 这乔茜当真是他命中的大煞星!

    再一想那“青魔手”。

    层层战栗,登时从他的尾椎骨处蹿起。

    田伯光心头哆嗦, 又宽慰自己道:我老田睡了这么多女人……也算回本, 干脆喝骂几声, 激定逸那暴躁老尼一剑把我杀了,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他耳朵还嗡嗡响呢,口里已十分迅速地骂道:“定逸!老子同你恒山派的事,你找人来帮忙, 好你个老尼姑!什么恒山三定,什么恒山剑法,怕不是浪得虚名!老子一脚能把你踹得屁股落地!”

    他这时大脑已很难思考什么了, 嘴上就跟没把门的一样,什么脏的臭的都骂出来的,铁了心要把定逸师太给气的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可吊诡的是,定逸师太居然没生气。

    最先出现在他眼前的,是一双黑色的靴子。

    然后是一双漆黑的眼睛。

    面无表情的脸、漆黑冰冷的目光……这人蹲了下来观察田伯光,头微微地侧着,高高束起的乌发自一侧落了下来, 田伯光闻到一点酒味……这乔茜还给她的死士们喝酒?

    不,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是要一剑戳死他?

    幸好,好过青魔手。

    但这人却没有拔剑,只是自怀中掏出个乌色的小瓶儿,拔开塞子,轻轻倾斜……“一不小心”撒了一滴,就落在他身边的青石板上。

    “刺啦”一声,青石板上冒起了白烟。

    田伯光:“……”

    田伯光大惊,嘶声道:“你!你们好毒!!定逸!老尼姑,不是出家人么,慈悲为怀,就是这么看着这群人在这里虐杀我么?!这是魔教的做派!定逸!定逸师太!仪琳小师父,你人最好,快求求你师父……!”

    定逸冷哼了一声,硬邦邦道:“你放心好了,人家没打算用这东西杀了你。”

    哼,田伯光,好狗贼!叫他丧失作案工具,投胎来就是做条狗,也是一条天阉的公狗!

    叫他下辈子免受色欲之苦,这才叫出家人慈悲为怀呢!

    没……没打算用这东西杀了他……?

    田伯光额头冷汗连连,见杀手那只苍白的手捏着小瓶,一路往下三路去了,他忽然福至心灵,大脑被智慧的闪电所击中!

    啊……啊!啊!!他是想……他是想……!

    田伯光简直牙呲目裂,颤声道:“你也是个男人,男人何苦为难男人!!!”

    二月霜根本没反应,捏着瓷瓶的手腕轻轻倾斜,那罪恶的液体自瓶中滴落,接触到布料之后,发出了“刺啦”的一声……田伯光发出了撕心裂肺的惨叫!

    “啊啊啊啊啊啊!!!”

    在这悲惨的叫声中,二月霜将化尸水重新收入怀中,慢慢站了起来,一眼都没有多看田伯光。

    哎,主人的任务罢了。

    杀手天生就有听不见别人惨叫哀嚎声的本能,田伯光撕心裂肺地叫着,二月霜的心思却已经飘走了。

    其实化尸水也就只剩下几滴了,他们师兄弟几个,人人身上都备着这东西,只可惜白天来得太突然,那时候只有他一个人拾掇齐整……光今天就杀了四五十号人,之后还不晓得要处理多少尸体,一瓶怎么够用呢?

    极度的痛苦中,田伯光被楚留香点上的穴道居然被冲开了,他一把捂住了丹田下三寸的位置,在地上疯狂打滚儿、痛不欲生!这比一刀削了他,还要痛苦得多!

    定逸师太冷哼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她“锵”的抽出宝剑来,一剑刺向田伯光。

    田伯光的惨叫声戛然而止,脑袋一歪,就死了。

    这臭名昭著、以快刀和轻功冠绝江湖的“万里独行”田伯光,今日方死,再也不会去祸害女子了。

    这无疑是个很适合他的结局。

    田伯光为人轻浮,在原本的世界线之中,他也对仪琳动了歹心,将她掳走,却被华山派的首徒令狐冲阻止。令狐冲智计救仪琳,但他的武功比不过田伯光,没能杀得了他。

    后来,这二人又于华山之上交锋数次,打着打着,竟还打出了惺惺相惜的感情来,二人结为朋友、以兄弟相称。

    要说这令狐冲与田伯光称兄道弟,原本只是为救仪琳的权宜之计,也不打紧。但后头结为朋友,却是他真的瞧上了田伯光那豪迈的作风,只有一点,要他从今往后,不再干采花贼的勾当,田伯光犹豫一二,便也答应了这事。

    然而这天下的事情,哪有要靠感化劝诫恶人从此不要作恶的?

    令狐冲的行事作风,只凭借个人的一时喜恶,却没有成型的一整套是非观念……况且,他不是女子,不会对采花贼有那种恨不得生啖其肉的仇恨!

    总而言之,田伯光这人,在原本的世界线内,最后也被一刀割了,从此六根清净当了和尚。但乔茜却以为,这样虽确保了他之后不再犯事,但之前被他祸害过的姑娘呢?就这么算了么?

    哼,想得倒美!赶紧死去吧!

    田伯光被定逸师太一剑刺死,众尼见了,纷纷双手合十、眉目低垂,颂了一声佛号“阿弥陀佛”。

    乔茜茫然地趴在陆小凤背上,大大地打了个哈欠。

    陆小凤侧头,道:“喂,你可别睡,不等人家谢谢你啦?”

    乔茜眼角有那么一点点眼泪——这是刚才打哈欠的时候被刺激出来的,兴奋过后,她开始觉得很困倦了,一个一个地接着打哈欠,道:“谢楚哥吧,这事是他出力。”

    不然的话,以乔茜这醉醺醺的状态,还真是够呛能逮到田伯光。

    陆小凤哼笑出声。

    杀死了臭名昭著的采花贼,尼姑们都很兴奋,面上露出释然的笑容来。

    仪和想起方才的事,止不住一阵阵的后怕,她一把抱住了仪琳,声音有些发颤,道:“幸好没事!幸好没事!都怪我,都怪我不好,师父,你罚我吧!”

    仪琳仍懵懵懂懂的,也反抱住了师姐,语气软乎乎地道:“师姐,我没有事的呀。”

    定逸眉毛一竖:“武功太差!回去就要加紧练习!”

    仪和与仪琳都是定逸的亲传弟子,一听这话,她们登时笑不出来了……面容一肃,垂目道:“是,师父。”

    定逸师太瞧见弟子们这样,又不禁自责起来,心中想道:敦促习武的话什么时候都能讲,我又何必在这时候说?瞧她们吓得,小脸儿都白了。

    她的面色又变得柔和起来,温声道:“好了,好了,还不快去谢谢恩人?”

    恩人们这时候已经被另外四个尼姑给包围了。

    仪敏已到中年,比较稳重,仪光、仪清、仪文都年纪轻轻的,亲眼见了楚留香那一身极为漂亮的轻功,当真是叹服极了。

    她们双手合十,口中颂着佛号,朝楚留香等三人拜了一拜,叽叽喳喳地说着什么“侠义心肠”、“急公好义”、“大恩大德”等感谢的话语,听得乔茜趴在陆小凤背上直笑。

    楚留香苦笑道:“神尼们,你们再这样夸下去,在下怕不是成了如来佛祖般的人物了。”

    仪琳道:“佛祖人物不好么?”

    楚留香悠然一笑,道:“佛祖很好,只是我这俗人,不可一日无酒肉”

    仪琳道:“……啊!”

    楚留香意味深长地道:“喝点可乐,吃点紫苏桃子也可以,若是再有一碗素卤粉、用素油炸些甘梅地瓜、薯条之类的,那就更好了。”

    仪清道:“……啊!”

    尼姑们不食酒肉、不犯荤戒,但是她们受了这么大的一场惊,其中仪清等三人又是赶路来的,腹内空空,早就觉得饥饿了。

    晚风送来郁金香的香气,其间夹杂着丝丝酒气……连死士们身上,都带着酒气。

    仪清突然想起了小酒馆的歌声,那是林平之唱的福建山歌。

    他们是在庆祝白日里的胜利。

    乔茜道:“啊!那就走吧,反正也饿了,去吃一些吧!我们酒馆里素食可不少!”

    油炸食品也是素食嘛!

    乔茜以前在逛寺庙的时候,还见过穿着僧袍的和尚买麦当劳家的薯条吃。

    仪清:“…………”

    仪和:“…………”

    两个大弟子感觉有点饿……

    仪和悄悄、悄悄地偷看了一眼定逸师太。

    师太方才,其实是在与乔茜说话,感谢再三,如今感谢完了,正站在那里,一下子就抓住了仪和的小眼神。

    仪和试探道:“师父……可以去么?”

    定逸师太眉毛一竖,仪和立刻道:“弟子知错!”

    定逸师太继续把竖了一半的眉毛竖上去,凶巴巴地道:“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仪和:O-O!!!

    尼姑们小声地欢呼起来……欢呼到一半,还双手合十,又齐齐颂了一声“阿弥陀佛”,定逸师太的脸上露出了难得地笑容,双手合十,朝乔茜道:“实在麻烦乔檀越。”

    乔茜大手一挥:“没事!没事!咱们乐咱们的,苦的事有陆小凤!”

    陆小凤:“……”

    陆小凤:“…………”

    陆小凤大怒,直接把乔茜给扔出去……乔茜还扒着他的脖子不肯下去,两个人开始疯狂撕吧,最后还是被楚留香一手一个的扯开了。

    乔小茜:“哎哟,我晕,我走不动道~”

    陆小凤:“哎哟,我苦,我心里苦啊!”

    乔小茜:“…………”

    陆小凤:“…………”

    两个人忽然又“噗嗤”一声,笑了起来,大家伙儿一起快快活活的,步行回酒馆去了。

    于是,这一天里,尼姑们第一次吃到了金黄金黄的炸薯条,也吃到了香甜可口的甘梅地瓜……还有那像是可怖毒药一样,会咕嘟咕嘟冒泡泡的“可乐”。

    仪琳都看呆了。

    乔茜给了她,她不忍心拒绝,拧着脸蛋、视死如归地一口喝下!

    仪琳:O-O

    味……味道好怪……

    嗯……

    好像,配着薯条,还挺好喝的……再喝一口试试。

    好像还真不错……她又吃了一口薯条。

    乔茜说:“再来个汉堡,这就是白宫套餐啦!”

    仪琳问:“汉堡是什么,白宫又在哪里呢?”

    乔茜道:“汉堡啊……你可以吃那种用豆制品做成素肉的汉堡,就是两片面包,夹着很多蔬菜、多汁的肉饼、还有芝士……啊!我明天要吃汉堡!陆小凤,明天做汉堡给我吃!”

    陆小凤:“…………”

    陆小凤气呼呼地道:“……汉堡究竟是什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