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
众所周知, 大欢喜女菩萨酷爱玩弄男宠。
她的身边,当然有许多迫于她淫威而讨好她、阿谀她的男人。
但是,人的嘴巴虽然可以说出违心的话、人的脸虽然可以做出违心的表情, 但男人的活儿显然没有什么较强的自我管理意识, 女菩萨养男宠也不是为了干看着的, 她想吃一口肉, 显然要想别的法子。
药物,就是从古至今最好的法子。
如此,方才那男宠袖中甩出此针也很合理了——他又不是暗器高手, 身上藏什么毒针?唯一的解释便是……这针其实是他留给自己用的。
大欢喜女菩萨并不喜欢别人对她的外貌表示鄙夷……天底下也没有人会喜欢这个,一点红方才只是淡淡说了一句“我没有这么好的胃口”, 便令她当即沉下脸去, 那么, 她的男宠们自然也不会当面表示她真的令人倒胃口。
或许,男宠们身上都藏着这种针,为的就是在女菩萨想要时,偷偷扎自己两下, 如此,便可令身体处在勃张的状态中,讨得女菩萨的欢心。
那男宠飞来时, 大约也只是灵机一动、福至心灵,所以才突然出手。
很合理。
但是……
一点红那张俊俏残忍的脸上,简直连一丝表情都没有,唯有一双碧绿的眼睛,阴惨惨、寒森森的。他的嘴唇紧紧地抿着,冷冷地瞧着这女弟子,眼中有冰冷的怒火在静静的燃烧。
女弟子显然也不是很有眼力见, 她颤巍巍地说:“是……是真的,发泄出……”
杀手眼疾手快,一剑杀了这人,没让这人把后头脏淫的话给说出来。
乔茜就在他的背后,幽幽地瞧着他。
这当然不是什么非常光彩的事……但大欢喜女菩萨的弟子们却并不这样认为,或许是因为急于活命,那女弟子急急忙忙地就为一点红解惑宽心……她自然也没有压低音量。
而乔茜很着急。
虽然一点红态度冷静、做事很有章法,但他中了毒……这令她的心紧紧地揪了起来。
红大爷回身去找人逼供要解药时,乔茜自然也眼巴巴地跟在他的后头。
所以,她当然也听见了……听见了……听…见…了……
而阿飞的耳力也挺好的……
乔茜:(个_个)
阿飞:(个_个)
一点红:“…………”
一点红的心中骤然涌起一种极荒谬的感觉……他也算走南闯北多年,前半生之中,也不知道经历过多少场死斗,刀枪剑戟斧钺钩叉见了个遍、阴谋毒药埋伏也见过不少,但他真的从来没见过……
……从来没见过比武的时候给对手上这种东西的!
这也太荒谬了!
他本以为自己见过了很多、领教了很多,如今却方才知道,他见得实在还是太少……
更令他无法忍受的是,乔茜正幽幽地盯着他的背看。
他的背肌已不自觉地紧绷。
一团奇异的火,已自他的会阳穴开始烧了起来,令他的小腹紧紧收缩着,甚至一抽一抽的疼痛,一根粗而狰狞的青筋在他的小腹上无声地迸起,舒张——
他已感受到了这药的效果。
这药的效果本不该有这么快,然而方才他几乎是动用了全部的劲力去与大欢喜女菩萨搏斗,他的肌肉本就在充血、他体内的热血奔涌不息,将药力带到了浑身上下的每一寸,只令他的手指尖都有些微微的发颤。
更要命的时,乔茜正幽幽地盯着他的背看。
那目光仿佛已化成了实质,在这个时刻,刺穿了他那一层薄薄的衣料,打在了他光裸的脊背上,令他只觉得脊背上被刺激出了一层小疙瘩,稍微一动,发麻的感觉直冲头皮。
这是一种……身体失控的感觉。
一点红极厌恶这感觉……他最厌恶的,就是自己的身体不再受到自己的控制,这会令他感到不安全!
他立在原地,一动不动,仿佛已成为了一具极滚烫、极火热的雕塑。
乔茜……乔茜正与阿飞面面相觑……
她整个人像是被蒸过一样,从耳根子到面颊全都红了,那种冒着热气儿的红色向下蔓延着,延伸到了她的脖颈,消失在了衣襟之中。
她的眼睛瞪得有点大,两只手有点不受控制地绞住自己的腰带,一上一下地绕着,迅速地看一眼红大爷,再扭过头来,和阿飞面面相觑、不知所措地对视……
出现了!武侠世界中必备的物什之一,春天的药!
可是这药居然被倒霉的红大爷所中了……
乔茜:呆滞.jpg
乔茜只不过是在男女关系方面有点智慧罢了,但她毕竟是个现代人……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啊,在电视里不知见过多少紧绷的肌肉、隐忍的汗水……
现在这个人是红大爷……
只要一想到这件事,她的脸立刻就红得和虾子一样,只觉得浑身上下都不对劲了,她的本能中有一部分羞怯的,想让她立刻逃跑,另外一部分却又令她的双脚和钉在地上一样,一步也走不动。
乔茜有点不知所措地道:“红……红大爷……”
这一声简直软的……一点红只感觉到一种恐怖的战栗立刻从他的脊背上爬起来。
杀手一动不动,根本连头也没有回,似乎连一眼都不想看她,硬邦邦地道:“你……先回去吧。”
声音却好似吞了一口砂砾般沙哑。
乔茜皱起了眉。
这……这怎么行?
方才乔茜与他的手心接触时,都发觉他在抖了……如今、如今他的状态自然更差了。
这药虽然不是毒药,然而放任他一个人留在这里,若再碰上什么“大悲伤女菩萨”、“小欢喜男金刚”什么的,岂非羊入虎口?
但乔茜是真的不好意思和红大爷说话了……
红大爷大概也根本不想理会她QAQ……
乔茜于是拉了拉阿飞的上衣下摆。
乔茜:扭捏.jpg
乔茜伸手指了指一点红,又伸手指了指沈氏祠堂以西的位置,手臂上下摆了一下,手指也上下滑动着,做出了波纹状的演示。
还真是抽象……
然而阿飞只瞧了一眼就明白了,他面无表情地开口道:“沈氏祠堂以西不远,有条冷溪。”
一点红一句话没有说,凌空掠起,瞬间就消失在了夜色里,走得瞧不见了。
阿飞道:“我远远地跟着他,你……你先回去吧。”
乔茜期期艾艾地瞧了他一眼,少年的脸紧紧绷起,眼神瞟向一边,并不看她,虽然中药的不是他,但他也感受到了那种无所适从、耳根发红的感觉……
乔茜只好点了点头——除了点头,这时候她也没别的事可做了。
阿飞一掠而去,紧追一点红。
乔茜站在沈氏祠堂里发呆。
此刻,这里已经没有活人了。
女菩萨轰然到底,死得不能再死,女弟子们死了一地,男宠们也死了两个,一个是被女菩萨坐死的,另一个是被一点红一剑戳死的……至于其他的男宠,早在这场死斗开始的时候,就都跑得不见影儿了。
夜风送来了一股浓重的血腥气。
这是死亡的味道,乔茜的鼻子微微动了动,有点不爽快地皱起了眉,也凌空掠出了沈氏祠堂,来到了上风处,总算觉得好了一些。
红大爷现在……
他是不是在泡冷泉?
乔茜的脸又红了。
复而,她又想到,这滋味一定很难捱吧……
红大爷虽然总是在自污,总是在嘴上说自己也不是什么好人,可是乔茜明白,他行得正坐得直,人生中的污点除却被薛笑人控制着杀人外,再也没有其他了。
所以,遇到这种事时,他绝不会像任何人去索取,他只会……
他只会一个人默默地忍受,就像他曾经忍受自己流血的伤口、忍受自己空洞的心一样。
乔茜的心脏忽然被攥紧了,似乎重重地跳动了一下。
她忍不住想……红大爷方才,好像出汗了。
他的手里里也渗出了一点汗,乔茜偷偷瞧着他的背的时候,只觉得他苍白的脖颈处似乎有一点湿润的水意,耳根也透出了一点胭脂般的红……这在他的身上,真是不可思议的一件事。
他身上会不会也出汗了?
他是最爱干净的人了,身上总是一股很好闻的皂角清香,被他的体温蒸得温温热热的,乔茜很喜欢这味道。每一天,他早晨起来练了剑,回到屋子里,都会细细地把自己洗干净,换上同样干净、朴素的黑衣。
若是让他穿被汗浸了的衣裳,他会不舒服的吧?
乔茜想了想,扭头飞掠,就往酒馆的方向去了。
她回到酒馆,先冲进一点红的房间,从衣柜里扒拉了一套干净衣裳放到包裹里,又去浴室拿了条大浴巾,想到他或许会想要好好清洁自己,乔茜又把他的皂角膏也带上了。
她瞧了瞧自己手上的皂角膏,又鬼使神差的放下了,回到自己的房间,带了自己的桃子口味沐浴露。
红大爷那么难受……到了明天,一定会饿吧?
乔茜这样想着,又冲到厨房,去带露营专用的小锅,一通乱翻,带了些提味的小菜、几块腌好的牛排肉,一些之前没吃掉、晒干了的野生菌子,可以拿来用黄油一炒,配面包吃。
刚好,昨天烤了面包,等到了时候,她就用炒杂菌剩下的油上去煎一煎,这就很好吃了。
乔茜一样一样地把东西带好,锅碗瓢盆一个不落,全塞进了背篓,又带了一小筐的木炭,也整整齐齐地塞好,大包裹往胳膊上一挂,马上就打算赶回冷泉处,就远远地守着红大爷,做好饭等着他捱过去。
陆小凤突然跳出来!
陆小凤犀利的眼神,已朝她扫了过来,在他的眼神下,一切罪恶都将无处遁形!
陆小凤:“干什么去?干什么去?”
乔茜:“…………”
陆小凤冷笑道:“你要干什么,难道我还不晓得?”
乔茜的脸一下子就红透了,她简直慌不择路……不要啊,他为什么会晓得啊?如果明天红大爷回来之后发现全世界都知道他昨晚……了,他会不会再也不想理会她了啊!!
啊啊啊……请苍天,辨忠奸!
陆小凤指着她,一字一句地道:“你、为、什、么、出、门、露、营、不、带、我?”
乔茜:“…………”
乔茜:=。=
乔茜跳起来,重重地去打陆小凤的膝盖,陆小凤的身子和一条活鱼一样滑开了,正要说话,乔茜已头也不回地跑走了,一边跑一边说:“不准跟过来,跟过来就和你绝交!绝对不是开玩笑哦!”
陆小凤:“…………”
陆小凤狐疑地挑起眉毛,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胡子,喃喃道:“死丫头,都知道藏秘密了……”
难道他还会死缠烂打不成?根本不可能的!
过了三秒,他扭头回屋就把花满楼摇醒了:“花满楼,乔乔居然出门露营不带我们去!”
花满楼:“…………”
花满楼和善地问他:“现在什么时辰了?”
陆小凤:“…………”
陆小凤:“哈哈,哈哈哈。”
陆小凤干笑着不说话了。
第172章
***
一点红几乎是跌进冷泉里的。
药力散发得太快了, 这或许是因为他方才的那一场不留余地的死斗,令这可怕的药力浸透了他浑身上下的每一寸肌肉,令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打颤。
他的身子几乎是坠入冷泉中的。
一瞬间, 冰冷的泉水就将他整个人都淹没, 他恍惚之间好似听见了“滋啦”一声, 仿佛他冒着滚烫热气儿的皮肤与泉水接触时, 有欲念和躁动蒸腾而起!
这冷潭仿佛一汪水银,闪动着奇异的金属色冷光,他的长发、他漆黑如墨一样的长□□浮在水面之上, 好似活蛇一般,搅碎了满潭的月光。
在溺死之前, 他忽然自水中站了起来。
漆黑的衣裳, 已然吸饱了水, 湿而沉重地贴在他的身上,极其诚实地展现出了他胸膛的每一次起伏,身体的每一次紧绷。
他的呼吸已粗重如野兽一般,身上的肌肉无声的狰狞、紧绷、硬如岩石, 他的每一根青筋都仿佛在凸起、跳动,他身体里的每一根血管也似乎都在被刺激得舒张、收缩。
冰冷的水,像是一条满是倒刺的鞭子, 重重地抽打在他的身上,令他浑身都生出了剧烈的反应。
但那种极可怕、极强烈的冲动,仍然像一团火一样的灼烧着他,令他苍白的皮肤透出病态的血色,有什么极坚硬的东西,正紧紧地贴住他腰腹部的皮肤。
杀手缓缓地睁开了双眼。
这本是一双极漂亮的翡翠色眸子,不带任何偏见的来看, 他是个俊俏的男人,这双眼睛的确令人见之难忘……好吧,虽然按照以往来说,一个人只能见他一次。
真是个吝啬的男人。
这吝啬的男人,他的绿眸总是充满了坚硬的东西,冷酷如荒野夜行的恶狼、冰冷如雪山之巅的积雪、坚韧如覆盖满了积雪的岩石。
但此刻,他的双眼竟是迷蒙的,有点湿淋淋的雾气在其中游荡,连瞳孔都略有些放大了,似乎已迷失在了一种极可怕的煎熬中,正亟待解脱、正渴求解脱。
能带给他解脱的,只有他自己。
杀手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气息颤抖而滚烫,他伸手,解开了自己的衣襟,露出了他苍白的胸膛,他瞧也没瞧自己一眼,反手脱下了衣裳,伸手一抛,就将那件吸饱了水的衣裳扔到了岸上。
这当然会弄脏他的衣裳……但一个再变态的洁癖,此时此刻也已管不了那么多了。
月光落在了他的背上。
他的背肌忽然无声的收紧,脊背弓了起来,令他的脊骨自苍白的皮肉之下凸起了漂亮的形状,好似一条贯穿了他身体的长鞭,漆黑的头发乱七八糟地贴在他的背上,他的背似乎在微微的发抖,似乎在忍受着某种极痛苦的感觉。
他脸上的表情也是这样的痛苦,牙齿紧紧地咬着,耳根通红,这种胭脂一样的红色可疑的蔓延着,令他看起来像是在苦捱什么酷刑一般,连手指关节的地方都透出了淡淡的粉色。
他的脑子当然已经飞了,此刻他在想什么,只有他自己才知道。
他好像已想到了一双手。
这是一双很漂亮的手,就同她的人一般,娇娇小小、指甲浑圆,指尖是粉红色的。
她的手当然不可能非常柔软,她是习武之人,手惯常会握刀,虎口与手指处自然会有一层薄薄的茧……刚开始认识她的时候,她还告诉她,虎口被刀柄磨得有点痛。
这其实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因为那个时候,她的刀法就足以杀死那七绝妙僧无花了,刀法虽普通但娴熟,怎么看也不像个初学者。
但她一直就是个很有谜团的人,不是么?
他不在乎那些谜团,他只想起了那只手,那只手抓着那个叫“拍立得”的东西,对着刮胡子的他轻轻一按,咔嚓一声,留下了他的影像。她就蹲在他的沙发里盯着那张照片笑了,眼睛亮亮的,好像拍到了什么极珍贵的东西一样。
这感觉甚至有点令他想躲开。
他配不上这样的珍惜。
他一直都这么觉得。
可是,此时此刻,他却又想到了这种“他配不上”的眼神,还有那双手,指腹即使有薄茧,一定也比他的手要更柔软吧。
他的右手仿佛在发抖,他闭着眼睛,不愿想、也不愿看自己在干什么,他并不是乳臭未干的臭小子,他的年纪并不小,他懂得如何纾解自己……这本来不是一件难事……
深林寂静,却也喧闹。
月光落入这片林子里,令这深林也显现出一种金属般的奇异质感,一阵清风吹皱了池子里的涟漪,带起了并不大清爽的水汽,风吹过草地,令野草与灌木相互摩擦,发出了“沙沙”、“沙沙”的声音。
夏夜的蛐蛐儿还在叫,鸟鸣声偶尔一二,远处,似乎漏出了一声狼嗥。
没有动物靠近冷泉,因为这里有一只躁动的野兽。这野兽大臂的肌肉紧紧绷住,他在忍受着什么、忍受着什么极可怕的酷刑!过了不知道多久,他忽然猛地昂起了头,露出了苍白的脖颈,喉结不停地滚动着,牙关紧紧地咬着,安静地绝不露出一丝声音。
可是,那水面破碎的声音,却还是出卖了他。
他的瞳孔都在这一时间缩紧了,剧烈地震颤着,又过了一会儿,他的瞳孔又缓缓扩散开来,好似失焦了一般,整个人都处于一种极度过载的刺激中,还未完全平息。
一滴焦灼的汗,自他滚动的喉结上流过。
半晌,他才恍惚挣脱出来,意识到方才自己竟已完全的忘情。
忽然,树林间有簌簌的声音传来,像是什么小动物迅速跑了过去一样,一点红霍然转身,森然道:“什么人?!”
草丛发出沙沙的声音,刚刚蹿过来的小动物似乎有点心虚地颤了一下,忽然从后头伸出了一只爪……啊不,伸出了一只手,手里拎着个大包裹,“咻”的一声丢到了岸边,然后头也不回地蹿走了。
那只手是……方才他想到的那只手。
一点红的脊背忽然僵直了,他忽然意识到了自己方才做了怎么样可耻的事情。
他在……他在想着乔茜……弄……
他的皮肤几乎在瞬间被刺激出了一片战栗!
恍惚之间,杀手如遭雷击!
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自己长久以来都不曾注意过的事情!
他曾认为自己与乔茜是生死与共的朋友,他们在一起杀死了无花,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一起隐瞒了这件事,成为了站在同一方的共犯,无论他承认与否……他都很享受这种感觉。
那时候,他认为这就是朋友。
后来……后来乔茜愈发被宠得没有边儿,在酒馆里窝着的样子像是一只尾巴会晃来晃去的猫咪,一点红其实挺喜欢就这么瞧着她的,瞧着她身上那股无所事事、慵懒可爱的样儿,好似只在思考今天吃什么、玩什么一样。
她是很认真在生活的人,柴米油盐,酱肉干饼,一切的一切都对她充满了吸引力。而这种认真生活的劲儿……却正正好吸引了一点红。
他从没有认真生活过,他失去的童年、失去的少年时光,都仿佛在她身上具现化了……那些落魄江湖的记忆一天天被覆盖了,等到一点红回过神来的时候,他才发现,不知何时,他已想不起当时那种偏执激愤的心情,也想不起那一心求死的感觉了。
他……不想死了,他想好好活着。
这是乔茜带给他的改变,他会永远感激她,只要她不赶他走,他就不会离开。
当这想法一被他确定时,他忽然感到一种奇异的……安定感,这或许就是对未来的安定感。
他一直都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对……直到此刻!
他竟不受控制地想着乔茜,他方才是想着乔茜在……在……他几乎已不愿回想刚才发生的事情,因为那对她是一种亵渎!
他居然……他居然干出了这种事。
原来,他居然一直在觊觎着乔茜……么?
他从没有过女人、也从没有过朋友,于是把这两种情愫混为一体……不,或许他早已发现了什么不对,只是一直在用朋友二字来麻痹自己、欺骗自己。
这令一点红陡然生出了一种强烈的自厌与愧疚……倘若乔茜知道他方才做了什么,她会不会……觉得他很恶心?
一定会的,因为就连他自己都觉得恶心。
一点红的牙关忽然紧紧地咬住,他忽然反手从岸上摸过了自己的剑。长剑“锵”的一声自月下出鞘,剑身发出森然的嗡鸣声,一点红简直连瞧都没瞧自己一眼,便一剑朝着自己的左臂抹去,伤口瞬间划开,鲜血瞬间涌出!
杀手的脸上全无表情,身子晃了一晃,又立刻站稳,如磐石般坚定。
月光落在了他的脊背上,照亮了他身上那些令人心惊胆战的伤疤,他的背上有交错的鞭痕、他的大臂上有刀伤、胸口也有一道狰狞如蜈蚣般的伤痕,这些伤口如此残酷的横亘在他的身上,像是永生永世的诅咒一样在纠缠着这具充满苦痛的肉体!
他的一声,原本就与苦痛紧密相连,不管他承不承认,他都更熟悉这种感觉。
难道他在自己惩罚自己?
难道在这样尖锐的痛苦之中,他才能减轻自己的负罪感?
问题的答案,只有这可悲的男人自己知道。
他久久、久久地站在水中,表情冷如冰雪、硬如岩石,直到血腥的气息传到他的鼻腔里,他才恍惚之间动了一下,心道:不能让她闻见这气味。
她对血的味道竟然超乎寻常的敏感……那次他被两个师弟所伤,她居然一下子就闻出来了。
这次要是再被她闻出来,他该作何解释?
一点红慢慢地转身,去拆她扔过来的包裹,里头东西不少、很是齐全,换洗的衣裳有、擦身的毛巾也有,沐浴露、洗发水都有……但为什么不是他自己的?
但这问题,他却没有细细去想,他现在脑子里乱糟糟的,并没有精力去思考细枝末节的问题。
他打开了那个透明的扁瓶,挤出了淡粉色的沐浴液,随手抹在了身上……一股带着桃皮微涩的甜香味忽然就笼罩了他,在他反应过来之前,就像是她的那双手一样,紧紧地、热情地抱住了他。
这是她身上的那股桃子味道……!
一点红的身子又忽然僵直,那种刚刚沉寂下去的火焰几乎是在瞬间又燃烧了起来,令他的手指关节忽然又透出了那种极难耐的胭脂色。
他真算是没救了……
第173章
***
其实, 乔茜带自己的沐浴露,其实也没有什么别的意思,单纯就是……灵光一现、福至心灵。
但她并不知道自己的举动, 带给了一点红多大的痛苦, 也并不知道他现在死死地盯着水面下自己的……不知道要不要伸手上去纾解。
乔茜在铺露营野餐布。
篝火已经升起来了, 周围用砂砾与碎石绕了个防火圈, 火焰噼里啪啦地炸出细碎的火星,倒映在阿飞那张冷如冰雪般的面庞上,他靠坐在树下, 漆黑的瞳孔似乎微微有点失神,火焰在他眼中跳动。
乔茜“呼啦”一声, 抖开红白格纹的野餐布。
阿飞抿了抿唇, 无声地站起来, 帮她拈住了另外两个角,两个人一块儿把这块漂亮的露营布摊铺平整,湖边水汽湿重,地面略有些潮湿, 就这么坐在地面上,恐怕并不大舒服。
野餐布铺好,乔茜跪坐在上头, 开始一样一样地自背篓里拿出东西——腌渍过的牛排肉待会儿来烤;晒干的野生菌们现在就可以拿出来用水泡发了;小面包当中切上一刀,一会儿好用黄油去煎;还有野生菌……用黄油去煎菌菇,那简直就是人间至味。
饮料她也带了好几种。
于是,阿飞就瞧见她依次从背篓里拿出了冰镇的杏皮茶、酒酿气泡水和紫苏桃子饮,依次排开,又从三个大保温杯上取下可以当小杯子用的杯盖,问阿飞:“喝哪一个?”
阿飞:“…………”
他真的觉得乔茜好像是来露营的。
阿飞张了张口, 道:“不必。”
乔茜耸了耸肩,对少年这种下意识的拒绝举动没有多在意,给自己倒了一杯酒酿气泡水,咕嘟咕嘟喝下去,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啊~~~”。
刚才跑得太急了,浑身都出了一层薄汗,喉咙里也干咳得很,这样一杯冰镇的饮料下肚,瞬间觉得舒服死了。
她又从背篓里拿出块湿手巾来,拧开清凉花露水的瓶盖,在上头撒上两滴,擦擦自己的脸、还有露出来的身子——这是清凉解暑的好法子,而且夏夜的野外蚊虫不少,这样做也可以防止蚊虫叮咬。
乔茜又给阿飞也弄了一块这样的手巾,递给他。
阿飞心里却想:居然背了这么多东西来……明日还是他帮忙背回去吧。
明日……明日他就要走了,但没有关系,可以帮她背东西的人很多。
他的目光忽然又有些失神,盯着跃动的火光看。
乔茜:“?”
发什么呆呢?
乔茜桀桀怪笑:“看我乙醚攻击!”
说着,以迅雷不及掩耳,直接用湿毛巾捂住了他的口鼻,阿飞也不晓得在想什么,居然都没怎么反抗,直接被罩了满脸。
狼少年发出了一声不大高兴的“唔”,身子后倾,一边躲她、一边抓过了那毛巾。
乔茜还在哪儿一脸严肃地说:“以后有别人这么对你,你可要提高警惕,小心被人迷晕了!”
阿飞的嘴唇紧紧抿着,一眼也不看她,手里胡乱地抓着手巾,冷冷道:“除了你,没有人会这么对我。”
也不会有人敢的,如果是别人,他一定第一时间出剑,直接刺透那人的喉咙。
清凉花露水的味道还是有点冲,少年人被刺激地打了个小小的哆嗦,鼻子轻轻皱了皱,用尽了全身力气才没有打喷嚏。他慢慢抓着那巾子,胡乱在自己身上擦了两下,又见乔茜从背篓里掏出了防虫蛇的药粉,便道:“我来。”
乔茜也不客气,把药粉递给他,阿飞起身,绕着篝火,又细细地撒了个防虫圈——这活儿他熟悉得很,以前住在山上时,他也会用草木灰去绕圈,防止半夜虫蛇过来咬人。
一回头,就看见乔茜连锅都架起来了。
她从兜里掏出两个煮鸡蛋,两片红糖,颇有些举棋不定地问阿飞:“阿飞,你说,要不要给红大爷煮个红糖鸡蛋,嗯……补补气血。”
阿飞:“…………”
阿飞:“………………”
作为一个毫无常识的狼少年,阿飞自然不可能明白红糖鸡蛋与补气血之间的关系……但他天然具有一种野性的直觉,只从一个含糊不清的“补补气血”中,立刻明白了她在指代什么。
阿飞的嘴唇又抿住了。
他沉默了一下,才道:“我觉得他不会喜欢你这么干。”
更进一步说,等中原一点红从冷泉里走出来的时候,或许根本就不想看到她……阿飞只代入了自己想一想,立刻感到毛骨悚然,甚至产生了一种立刻逃离的念头。
乔茜狐疑道:“可我想吃……你耳朵红个什么劲儿啊?”
阿飞:“…………”
阿飞的下颌绷得紧紧的,不自然地侧过了头,张了张口,沙哑地道:“你睡一会儿吧,我守着你。”
乔茜想了想,道:“也好。”
这一晚上发生的事情可真不少,不告而别的阿飞、可怕的大欢喜女菩萨、还有倒霉的红大爷。
不知道他现在……有没有舒服一点呢?
不过人泡在那么冷的池子里,大概也不会舒服的吧,他的身子骨虽然像是铁打的一样,但是……就这么泡上一夜,会不会……
乔茜一下子又翻身坐起来了。
阿飞靠坐在树下,缓缓睁开了双眼,面无表情地瞧着她:“嗯?”
乔茜道:“你觉得,我们应不应该煮个姜汤,给他去去寒……?”
阿飞:“…………”
阿飞做出了极为中肯的回答:“他不会想出来的时候看到你做好饭等着他的。”
这也太尴尬了……就连阿飞都能共情到的尴尬,真的很不多见。
乔茜的耳朵耷拉了下去,像是一只失去梦想的垂耳兔,又扑通一声倒下了,仿佛陷入了假死状态。
而此时此刻的一点红,仍然在苦苦捱着。
要命的桃子香……他被这股极要命的味道裹着,仿佛浑身上下的每一寸肌肉都被重重的挤压,又仿佛一双柔弱无骨的小手,在顺着他的皮肤一寸寸的安抚,摁上他迸起的青筋,滚烫坚硬的青筋——
他的手臂肌肉鼓起,浑身上下好似一块坚硬的石头,胸膛剧烈地起伏着,拳头紧紧地攥着,却始终不肯再伸手,用虎口压紧……他的心里仿佛陷入了一种极矛盾的状态中,一方面,他不受控制地由这股桃子香想到了她,另一方面,他却为自己这种本能的反应而感到可耻。
他一向都很懂得……如何去惩罚自己。
从前,他总是做出一些自轻自贱的发言,包括把杀手……把自己比作妓女、出卖自己,也是一样的。
这或许是长久的训练导致他有些病态……他这个人其实很负面,而且的确更习惯于惩罚、而不是安抚,薛笑人对他的教育,使得他绝不为自己所做的任何事去找开脱,错了就是错了,惩罚就是惩罚。
他不肯为自己纾解,只愿这冰冷的泉水,化作充满倒刺的钢鞭,恶狠狠地凌虐他这具充满欲望、充满罪恶的肉体……药力化作岩浆,一波波地冲击着他,他紧紧咬着牙,完全无声的苦捱、承受着——
天色蒙蒙亮起,夏日的天,总是亮得更早一些。
杀手疲惫地自泉水中走出,他的上身精赤着,裤子松垮垮地搭在胯骨的位置,令他腰腹部的一条隐秘伤疤也完全显露了出来,他的皮肤被冻得像鱼肉一样白,浑身的水珠都在往下淌,流过他微微抽搐的肌肉和横亘的伤疤,令他呈现出了一种极为……弱势的感觉。
谁能想到,鼎鼎大名的中原第一杀手,“搜魂剑无影,中原一点红”……这残忍如狼、冷漠如雪的男人,居然也有这样狼狈的时候。
大欢喜女菩萨这一次可真算是害惨了他……但乔茜趁火打劫,偷偷更换了他的沐膏,这算不算……?
算什么呢……她本就不是故意的。
她根本就不晓得他心底里那种龌龊的想法,她拿他当最好的家人、最好的朋友看,不过是时间紧急,拿了她自己的沐膏给他用而已,他怎么有脸去怪罪她?一切的错误都是因他而起。
杀手面无表情地闭上眼,只觉得那股微微发涩的甜香依然淡淡的萦绕在他的鼻腔处,将他整个人都裹紧了。
他伸手去翻那个包裹,才发现她准备的有多么的齐全。
浴巾、换洗的干净衣裳、发绳、拖鞋……应有尽有。
……他再一次觉得自己就是个禽兽。
禽·一点红·兽缓缓地抓起了干净的浴巾,慢慢擦净了自己的身子,这时候,他忽然又庆幸自己身上的这股甜香味,倘若没有这股味道,他身上散发出的,或许会是一种硝烟般粘稠、发泄似的欲味。
他缓缓的抖开了衣裳,慢慢把自己裸露的皮肤裹起来,将自己满身的伤疤又藏在了黑色的劲装之内,头发擦到半干,草草地用五指做梳去梳理,又随手扎了一个高高的马尾。
把自己收拾好了,他才一步步地往出走,那双永远清明、永远警惕的狼眸,却在此刻充满了疲惫。
走出一里远,他就瞧见了一簇燃起的篝火,篝火上挂着锅,乔茜跪坐在红白格纹的野餐布上,手里拿着一个汤勺,正在锅里搅动。
听见后头传来的脚步声,她噌的一声扭过头来,有点担忧似地看着一点红。
一点红几乎立刻就想避开她。
他的身子倏地又紧绷起来,却很好的抑制了这种本能的冲动,面上全无表情,完全看不出心绪的波动。他只是安安静静地瞧着乔茜,开口道:“为什么不回去歇着?”
他一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实在湿哑的可怕,像是被什么沉重而粘稠的东西给彻底打湿、打透了。
乔茜的耳朵蹿起一阵酥麻的感觉……
低、低音炮。
这时候,他的声音听上去也多了一种莫名的煽动力,这煽动力所带来的心痒难耐,还令人觉得格外的熟悉……等一等,所以楚哥说话这么魅惑,是因为他常年处于荷尔蒙高发状态么?
不……不能在背后这么肆无忌惮地想人家。
乔茜的脸又有点红,她故作严肃地咳嗽了两声,拍了拍她身边的位置,道:“没事啦,就当露营了,红大爷快来坐下,我盛碗汤给你喝。”
一点红:“…………”
他不是很想让乔茜在这时候忙着给他做饭盛汤……
但她都这么说了……一点红难道还能拒绝?
他无声地吐出了一口浊气,慢慢地走过来,盘腿坐下,乔茜从锅中盛了汤出来,凑到他跟前递给他,又趁着这机会,鼻子轻轻动了动、嗅了嗅。
啊……是桃子味。
他果然用了自己的沐浴露……好甜啊,蜜渍桃子味的红大爷,好罕见。
乔茜:o(*////▽////*)q
一点红:“…………”
杀手脊背有点僵硬,一动不动地坐着,随便她动作,连瞧都不瞧她一眼。
乔茜殷勤地道:“红大爷,该喝药……啊不,喝汤啦……等一等哦,我准备烤牛排,炭火牛排。”
一点红胡乱地嗯了一声,随手接过乔茜手中的碗,低头一看……红糖鸡蛋。
红糖鸡蛋……拿来补气血的。
一点红:“…………”
杀手的脸不受控制地抽动了一下……他忽然就不明白了,乔茜到底懂不懂得男人是什么?
第174章
***
事实证明, 她还是懂一点的……比如说男人的自尊心。
于是,一点红就瞧见,她给他盛完汤之后, 立即给阿飞也盛了一碗, 非常殷勤地说:“阿飞, 来喝甜汤。”
阿飞:“…………”
一点红:“…………”
乔茜戳戳阿飞, 一脸无辜地说:“不是你想喝甜汤么?快喝一点暖暖身子。”
阿飞:“…………”
阿飞:“?”
我什么时候说过我想喝甜汤!
狼少年紧紧抿着唇,表情有点古怪地盯着乔茜,如果他生了一双狼耳朵的话, 此刻一定是高高竖起、充满警惕的。
如果乔茜也生了一对动物耳朵的话,此时此刻一定是低垂下来卖可怜的。
乔茜:蛋花眼.jpg
乔茜:求你了.jpg
阿飞:“…………”
于是, 少年连一句反驳的话都没说, 闷闷地低下头去, 胡乱喝了两口甜汤。
红糖有蔗香,里头加了两勺自制的酒酿,带起了一点香甜的酒香,她放了红枣、枸杞和姜片, 可以驱寒暖胃。
乔茜还一边催促他、一边斜眼去观察一点红,道:“吃鸡蛋呀。”
本来,这种甜汤里应该要放荷包蛋的, 但乔茜害怕生蛋中途被打破了,所以蛋是在家里煮好带过来的。
不过鸡蛋很营养嘛,不放不行的。
阿飞:“…………”
阿飞只好恶狠狠地咬了一口鸡蛋。
一点红似乎在无声的叹息……似乎很无奈、又似乎那乔茜根本没有法子一样。
他还能说什么呢?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得乖乖就范。
乔茜:(*^▽^*)
乔茜给自己也舀了一碗……其实她真的蛮爱喝这个汤的,里头还可以加那种糯米小圆子,就更好吃了,只可惜昨晚出来的时候比较仓促, 忘记带了。
三个人气氛很诡异地低头喝汤(当然乔茜不这么觉得),乔茜喝得胃里和手心都暖暖的,然后就开始窸窸窣窣的忙活了。
她在地上直接刨了个坑,把木炭平铺放在里头点燃了,木炭烧得热热的,这就把带着小支架的烧烤篦子放上去,再把提前腌好的牛肉放上去慢慢烤,等烤好之后,就可以用剪刀切成一条条的来吃了。
杀手放下碗,道:“我来。”
乔茜却不肯让他忙活,摆了摆手,殷勤地从背篓里翻出了小毛毯(她究竟带了多少东西出来),盖在一点红身上,道:“不要你、不要你,红大爷睡一会儿嘛,一会儿吃得东西好了,我再叫你!”
一点红:“…………”
一点红心里涌上了一股古怪的倒错感……他欲言又止,乔茜却已不理会他了,扭过头去指挥阿飞:“切菌子、切菌子。”
阿飞:“…………”
阿飞面无表情的,看不出什么情绪,过来当一个无情的干活机器。
一点红面无表情地靠坐在树下,得出了惨痛的教训:从今往后,谁敢对他用毒针,那他一定会让对方后悔在这个世界上活过……
烤肉的香气传了出来,乔茜道:“翻面、翻面,阿飞翻面!”
“滋啦”一声,野菌子入锅,慢慢煎出了水,那种菌类所独有的鲜香气味温暖地飘过来,那是桂花耳、喇叭菌、奶浆菌、还有几朵红菇混合在一起的味道。
乔茜翻出了装着粗盐的瓶子,进行简单的调味。
盐是一种神奇的调料,它可以激发出食材本身具有的味道,乔茜简单放了盐和黑胡椒,把小面包也煎了,脸上露出了笑容,吞了吞口水。
有人幽幽地道:“好哇,果然是在露营!”
乔茜吓得连切面包的刀都给丢出去了。
两根比寻常人的手指更修长、更有力、骨节更凸出的手指忽然在空气里那么一夹,刀就轻描淡写地就落入了这两根手指之间,驯服一柄刀就好像驯服他的玩具一样。
然后,这手指的主人发出了阴湿男鬼一样可怕的声音:“你们……出来玩……不带我……什么……意思……”
陆小凤像只蜘蛛一样,从树上倒吊下来,头发都打在乔茜的脑袋上了。
他简直跟个鬼一样!!
乔茜紧张地一跃而起……结果没太注意陆小凤脑袋的位置,两个人头碰头,“砰”的一声撞在了一起,陆小凤差点从树上掉下来,乔茜哀嚎且柔弱的捂着脑袋倒在野餐布上,眼泪都快飚出来了:“好痛呜呜呜呜……”
陆小凤捂着脑袋从树上跳下来,略有点心虚地凑近了乔茜:“哎哟……撞哪儿了?我看看我看看……”
乔茜腿一蹬,重重朝陆小凤小腿踢去。
陆小凤敏捷地一跳,大笑道:“想暗算我?哈哈,打不着……哎哟,红兄在呢,陪乔乔出来玩呢!”
一点红:“…………”
杀手面无表情地盯着他,嘴巴都不动一下。
陆小凤:“…………”
陆小凤承认,自己方才说得那话里头,是有阴阳怪气、酸里酸气的成分在,但也不至于用这种目光盯着他看吧?
陆小凤眉毛一扬,开始转移话题:“不是,乔乔,你干嘛带着沐浴露出来?”
一点红:“…………”
一点红身子微微一顿,被戳中了隐秘的痛点……
陆小凤:“?”
陆小凤很纳闷……怎么感觉有股杀气……
他倏地回头,又去看靠坐在树下的中原一点红,杀手佁然不动,面无表情、阖着双眼,一如往常般的在打坐,只是同以往不同的是,他身上有条毛茸茸的小毯子——这毯子是乔茜的,陆小凤经常见乔茜披在身上在后院里走来走去。
他又狐疑地去瞧阿飞,少年神色冷冰冰的,简直连一个眼神都懒得分给他。
而乔茜还处于一种含含糊糊地敷衍陆小凤的状态中:“你管我带沐浴露做什么,管这么多,你是陆小凤还是陆大叔?”
陆小凤立刻接了句垃圾话:“乖侄女。”
乔茜:“…………”
乔茜翻了个白眼,不想理会他了,问:“花满楼呢?”
花满楼微笑道:“我在这里,乔乔。”
这句话说完之后,翩翩如玉的儒雅公子就……左右手上各提了一大包东西地出来了。
乔茜:“…………”
乔茜:“………………”
乔茜看看大包小包的花满楼,又看看双手叉腰、神清气爽且没有负重的陆小凤,忍不住问:“……你就把东西全给花满楼拿着?”
陆小凤“嗯哼”了一声。
乔茜露出了不赞同地神色,骂他:“禽兽!”
中原一点红倏地睁开双眼,目光几乎是立刻就凝注在了她的脸上。
乔茜:“嗯?红大爷?怎么了?”
一点红面无表情地挪开了视线,下颌却略有些紧绷,有点低哑得道:“没事。”
而陆小凤的声音很高亢:“你骂我?你怎么有脸骂我?你平时把东西全堆我身上的时候怎么那么心安理得?”
乔茜的鼻子都翘起来了,她倨傲地说:“那我和你能一样么?”
陆小凤嘿嘿冷笑:“哪儿不一样?”
乔茜的歪理说起来还一套一套的:“就是说,人和大叫驴走一块儿,驴就是用来驼东西的,对不对?哪有驴不拉磨人拉磨的道理嘛,你说是不是啊,花满楼?”
花满楼放下了自己拎的两包东西,做出了言简意赅地回应:“……噗。”
陆小凤:“…………”
陆小凤用一对死鱼眼盯着花满楼,无言且冷酷。
花满楼虽然看不见,但身为一个武林高手,他自然对视线十分敏感,清晰地感知到了陆小凤的情绪。
花满楼微笑着道:“我想到高兴的事情。”
陆小凤:“…………”
陆小凤翻了个白眼。
陆小凤又转而盯着乔茜,嘿嘿冷笑:“也不知道是谁昨天晚上眼泪汪汪地拉着我的手忏悔,说以后要积点口德,再也不欺负小凤哥了。”
乔小茜很生气:“谁拉着你的手啦?谁拉着你的手啦?”
陆小凤更生气:“这是重点么!这是重点么!”
乔小茜:(个_个)
陆小凤:(个_个)
乔茜的嘴角慢慢勾起来:“小凤哥,你吃了没?”
陆小凤硬邦邦地道:“没呢!怎么了!”
乔茜的双颊上便荡出了那两个小小的、仿佛盛了蜂蜜一样的酒窝:“来吃一点呀,看,牛排、炒杂菌、小面包,哇,好香啊~~”
陆小凤双手抱胸,气哼哼地往野餐布上一坐,随手抓过筷子,就要夹起块牛肉吃,牛肉的两面都已炙烤出了深褐色,乔茜方才已把它们都剪成了一条条,正是该吃的时候了。
但乔茜却打掉了陆小凤筷子上的肉。
陆小凤:“…………”
陆小凤:“……又怎么了,我的姑奶奶?”
乔茜严肃地说:“先给红大爷吃。”
说着,她就给一点红盛了半盒刚刚烤好、还带着炭火味道的牛肉,十分殷勤地给他送过去了,杀手心情略有些复杂,垂着眸盯着她送来的食物,张了张嘴,道:“……嗯。”
乔茜又给他倒了杯醪糟气泡水喝。
陆小凤:“?”
陆小凤狐疑道:“平时也不见你对红兄这么殷勤啊?”
陆小凤哼哼一声,扭回了头,伸出筷子夹了一块肉放进嘴里嚼着吃了,又老神在在地说:“红兄,你可小心了,这丫头殷勤起来,可没什么好事。”
一点红斜眼扫了陆小凤一眼,心道:关你什么事?
他意义不明地冷哼了一声,根本没理会他。
第175章
***
于是乎, 今天的活动好像真的变成了露营。
初夏的太阳升起来了,阳光透过罅隙,自层层叠叠的树冠中打下来, 变成了块块带着热度的光斑, 碎金一样, 亮亮堂堂、煊煊赫赫。
天亮了, 林中便被啾啾唧唧的鸟叫声给笼罩,乔茜试着辨认了一下,没有听见她最熟悉的珍珠斑鸠声——话说回来, 同这深林中的同类比起来,斑鸠的声音实在显得滑稽、一点儿也不好听, 它应该把脑袋反插进翅膀里表示羞愧才对!
不远处, 是泉水叮咚。
陆小凤掸了一掸衣袖, 道:“不知前头有没有鱼,咱们抓条白鱼、取了泉水,煮个鱼汤喝如何?”
这句话说完之后,营地里的气氛忽然诡异的沉默了下去……
陆小凤:“?”
陆小凤狐疑:“我怎么觉得今天有点怪怪的?”
阿飞冷冷地哼了一声, 似乎是在提醒他不要多嘴了。
气氛时不时就会诡异的尴尬一下,连阿飞都有点不自然——说老实话,能让这狼少年感到尴尬的事情实在不多, 因为他根本没常识,读不懂人的言外之意。
现在,他居然自己也开始有言外之意了。
陆小凤居然还有点欣慰:“阿飞,长大了啊。”
阿飞:“…………”
阿飞:“………………”
阿飞倏地抬头,目光冷冷地凝注在了陆小凤脸上,眉头皱了一皱,眉宇之间那种冰凉凉的冰霜之气又冒了出来。
乔茜的手胡乱地比划着:“不要, 我不要吃鱼,刮鱼鳞好麻烦。”
陆小凤挑眉:“我刮啊。”
乔茜:“…………”
乔茜又道:“哎哟,姑奶奶我心地善良,见不得杀生的事,杀鱼太残忍了太残忍了。”
陆小凤:“…………”
陆小凤:“……前两天你哐哐敲鱼头的时候好像不是这么说的吧?”
乔茜急了:“总之,不要吃鱼,也不要去取泉水,不要靠近哪里,听到没有!”
陆小凤:“……听到了,姑奶奶,但是你脸红什么呢?”
乔茜:“…………”
乔茜“嘤!”了一声,下意识要往一点红身后躲,然后突然想起他现在是靠着树坐的,想躲也钻不进去,于是半道转身,躲进花满楼背后了。
陆小凤:“…………”
名侦探陆小凤的眼神犀利了起来,意识到事情并不简单。
但他身后的杀气都快具现化了……如果他再逗乔茜,一点红可能直接和他反目成仇,在他身上戳出十几二十个透光的窟窿。
陆小凤从善如流地闭嘴,若无其事地盘腿一坐,道:“来来来,吃饭吃饭。”
他们不是来破坏这个露营,而是来加入这个露营的。
花满楼手里拎了两包东西,带的自然是吃喝的东西,昨夜阿飞走之前切好的牛肉块和土豆块都带了,又另外带了些零碎的瓜果饮料。
众人干脆把牛肉块肥瘦相间的穿了,烤成肉串,土豆块也烤一烤,这正正好用的是面土豆,烤得里头面沙沙、滚烫烫的,就蘸着辣椒一吃,还有些冷冻的小年糕也烤了,烤出来好像是糍粑一样,外头一层脆脆的壳,里头糯得粘牙,这就可以蘸红糖浆子吃了。
如此吃了喝了,林间温度正好,乔茜滚到了野餐布上,像一只海豹一样,用双手有一搭没一搭地拍着肚皮,脸上现出了那种吃饱了之后的幸福晕红,一只脚脚也翘起来,一晃一晃的,好不惬意。
忽然,她听见了一声熟悉的叫声。
“咕↑呜~~咕↓~~”
珍珠斑鸠不知道什么时候跟了过来,艰难地扑闪着大翅膀,发出了巨大的噪音,落在了乔茜的胸脯上,与她对视着。
斑鸠:(⊙T⊙)
乔茜:(⊙▽⊙)
陆小凤就是在这时候摸出拍立得的。
“咔嚓”一声,这张影像就被永久的保留了下来,陆小凤抽出照片看了一眼,差点笑得打跌!
智慧,实在是太智慧了!
乔茜懒洋洋的,根本懒得理他,她的脚一翘一翘的,大大打了个哈欠,慢慢地,她晃动地幅度变小了,似乎忍不住要睡过去一样。
露营嘛,就是这个样子的。
有朋友们在身边,她永远可以开开心心的,想玩就玩、想睡就睡。这令她恍然觉得自己回到了家。
所谓的家,绝对并不单单指人、也不是指一间屋子、一栋建筑,而是指……一种安心感,一种无论在外面发生了什么,也永远有退路、有温暖的安心感。
半梦半醒之间,乔茜想到了以前发生的一件事……她刚毕业,上班的时候搞砸了一件事,刻薄的上司把事情说得很严重,并且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要她一个人来承担。那时候她感觉很无助,连着好几天都睡不着觉。
等周末回了家,她抱着被子晚上去钻妈妈的房间……真是很神奇啊,只要往妈妈身边一窝,没到十分钟,她就立刻睡着了,简直比吃什么药都好使。
妈妈和她说:生死之外无大事。
生死之外无大事……阿飞……
乔茜霍然睁眼,对阿飞嘱咐道:“不可以趁我睡着,偷偷走掉。”
狼少年的脊背微微僵硬了一下。
乔茜:“…………”
乔茜不困了,“呼啦”一声就坐起来了,瞪着他道:“你不会真这么打算的吧?”
阿飞张了张口,说了个谎:“……没有。”
乔茜狐疑地眯起了眼睛:“真的么?你发誓,你立字据!”
阿飞:“…………”
阿飞的鼻尖上冒出了一滴冷汗,眼神有点不自觉地偏移……
陆小凤哈哈大笑,伸手用力拍了拍阿飞的肩膀,道:“你紧张什么?怎么乔乔一看你就紧张,这时候要理直气壮一点……”
说着,他双手抱胸,用一种无言的冷酷的眼神盯着乔茜。
乔茜冲他翻了个白眼:“去去去!一边玩儿去。”
陆小凤大手一挥:“七童,走,去打两只兔子,去不去?”
花满楼无可无不可……本来他们听说这里有泉水溪流,是打算过来钓鱼的,不想今天乔茜一反常态,绝不吃鱼,那就算了。
陆小凤又叫一点红:“红兄去不去?”
一点红:“…………”
一点红缓缓睁眼,扫了陆小凤一眼,没说话,但意思很明显。
陆小凤和花满楼就先走了。
乔茜的身子扭捏了一下,又似无知无觉地道:“红大爷,叫二月霜他们来吧,昨天……祠堂还是要收拾的。”
沈氏祠堂现在血丝呼啦的……乔茜认为自己颇有公德心,打从杀第一个人开始,就知道杀人要埋尸,绝不留下一摊狼藉。
况且沈氏祠堂是阿飞家的祠堂……虽然他自己看起来也没有对那地方很珍惜。
这一次,乔茜提前通知了十杀手会出差,他们被一同传送过来的时候,便都是一副精神百倍的模样——就是黑眼圈有点重,或许是因为熬了一整夜没睡?
总之,化尸水这样的好东西,这次管够,保准能拾掇得干干净净。
一点红没什么情绪地道:“嗯,我去找。”
乔茜点点头。
杀手面无表情的站起来,凌空一个翻身,就走得瞧不见了。
乔茜只觉的红大爷似乎表现的比平时还要更矫捷剽悍,轻身功夫的运用也更精妙了几分……哎呀,这有什么好急的呢?女菩萨的尸首就放在那里,早一刻处理、晚一刻处理又有什么分别呢?
哎,男人的自尊心啊~~
乔茜:╮( ̄▽ ̄)╭
她收回了自己的视线,转而看向阿飞。
阿飞正靠坐在树下,正在修一根竹棒。
附近正好有片幽深的竹林,方才,趁着乔茜将睡未睡之际,阿飞就过去了一趟,用自己只剩一小截的剑削了根竹棒下来,从中间片开,使得它成为三截竹片。
此刻,他正在斜削竹片顶端,要将它削尖。
乔茜坐在野餐垫上,双手抱膝,把下巴搁在膝盖上,歪着头看他。
阿飞没有说话,他慢慢地削着,手腕稳如磐石,手指修长有力,片竹片其实很容易令竹刺扎进皮肉,但他的手上满是剑茧,也从不畏惧疼痛。
阿飞年纪很小,十九岁的少年郎……放在现代,不过是刚刚上了大学的年纪,整日只想着吃啊玩啊的,脑袋空空,只有□□具有一种勃发的热情与强韧。
但只要瞧一瞧他干活的熟稔与那种几乎刻进骨骼肌肉的忍耐力,就能发觉,他的前十九年,实在过的太凄惨,而他本人甚至意识不到自己究竟失去了什么。
这话或许说的有些自大——但乔茜的的确确是这样认为的。
也因此,他养成了一副非常奇特的性格,生活在苦难之中的少年……他在某些方面经验非常老道、对这世界的洞悉充满了讥讽与漠视,像是真正游离在世界之外的少年神祇。
但在另外一些方面,他却显得那么天真、那么老实、那么充满好奇,像是误入了人世间的小雪狼,在红尘中留下了一串自己的脚印,鼻子忍不住要嗅一嗅,瞧见了温暖的篝火,也很想凑上去抖抖皮毛、暖暖身子。
乔茜一直都觉得他很可爱……有的时候,她会想,这个冰雪少年其实相当容易融化呢,有很多次乔茜瞧见他汗流浃背、鼻尖冒汗的模样,都忍不住想再逗逗他。
比如刚认识的时候,他以为南果梨要坏掉了,于是努力都吃光了,嘴唇上还沾了一点汁水。
乔茜就故意在他身后走来走去,严厉的眼神四处搜寻,如恶魔般地说:“我的梨呢?你们谁看见我的梨了?你们谁看见我的梨了?”
当时阿飞感觉浑身都炸毛了,哈哈……真的好好玩。
但是现在,他好像发生了一点变化。
从回到保定开始,他周身的气质就在慢慢、慢慢地发生着变化,他周身的冰壳开始变得更坚硬、更冰冷、更难以融化,那种天真的少年心性也在收敛……除了昨晚因为实在太尴尬而又露出了个尾巴。
乔茜安安静静地瞧着他。
阿飞感觉到了她的视线,但并没有看她,依然垂着头,慢慢地削这竹片。
乔茜道:“剑断了呢……”
少年手上的动作一顿,听不出情绪地道:“嗯。”
乔茜张了张口,似乎有点不受控制地顾左右而言他,道:“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我们要不要去求把好一点的剑呢?李寻欢知不知道什么铸剑大师啊?”
她一边这么说着,一边忍不住偷偷观察阿飞的表情。
这是她的老毛病了……无论是谁想要离开的时候,她都会下意识地使出这一招,像是只怕寂寞的猫咪、又不肯撒泼打滚地扒拉着人家不让走,于是就暗搓搓地伸出自己的尾巴,企图用尾巴卷住人,不让人走。
阿飞默然。
他忽然伸手,从自己的衣裳下摆上撕了一条布下来,慢慢地缠绕在了竹片的底端,握在手中,道:“我用这个。”
乔茜睁大了眼睛。
阿飞没有看她,将竹片随意地插在了腰带上。
乔茜皱着眉道:“你就什么破烂都用么?”
阿飞淡淡地道:“嗯。”
乔茜:“…………”
乔茜突然跳起来,重重去锤阿飞的胸膛。
这一下本没有什么技术含量,且他们之间还隔着一点距离,阿飞本不应该躲不开,但他一声不吭、不闪不避,就坐在那里咬着牙硬捱了那一下,漆黑的双眸抬起来,安安静静地瞧着她。
这场景似乎在哪里发生过……上一次,他也就是这样一副乖乖认罚、死不悔改的模样。
乔茜骂他:“渣男做派!”
阿飞没听懂。
乔茜:“…………”
是了,骂他只会收获一拳锤在棉花上的效果,因为他根本听不懂……
乔茜气呼呼地扭过了身子。
阿飞的目光落在了她的背上,他静静地瞧着、瞧着,面上忽然露出了一点痛苦之色。
他忽然豁然起身。
乔茜倏地抬头盯住了她。
阿飞那冷如冰雪、硬如岩石般的脸,似乎也在轻轻地抽搐着,他知道会有离别,他在心里不知道演练过多少次离别的场景……可是,当乔茜说出求剑的话时,他的心里竟一瞬间有了动摇。
这动摇立刻被他意识到了……这时,他内心的痛苦与愧疚简直到达了顶点,他忽然想要跪在母亲的坟墓前去忏悔他的软弱、他的抗拒!
他对于成名这件事抱有深深的茫然,有的时候,他会想,成名之后呢?成名之后他应该去做什么?这时候,他就会被一股恐怖的空虚感所击中,这感觉令他如同遭到了全世界所有的酷刑一般。
所以他拒绝去想,他越茫然,反而要越坚定地走下去,他越喜欢酒馆的生活,他就越要硬起全部的心肠去……伤害乔茜!
美好的事物或许只有留在记忆中才会永恒。
阿飞深深、深深地望了她一眼,忽然又昂起了头,喉结有些焦灼、痛苦地滚动着。
现在,他似乎已明白了这道理——这是否就是长大的感觉?如此心酸、如此沉默。
阿飞硬起心肠,冷冷地道:“我们说好,今天中午……现在已中午了,我该走了!”
乔茜幽幽地说:“你走吧,没事的,我顶多也就伤心个一年半载,没事的没事的没事的。”
阿飞:“…………”
阿飞的面庞忽然因为痛苦而扭曲。
过了半晌,他才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沙哑地道:“……放我走吧。”
乔茜无言。
其实她也知道阿飞是非走不可的,只是……只是她的老毛病又犯了而已。
乔茜站起来,直视着这冰雪少年痛苦的面庞,她的心忽然觉得愧疚了起来……她方才不该这样、不该这样再拉扯他本就快要撕裂的心的。
她有一种奇异的预感……如果她再努力一点,阿飞真或许真的会歇了离开的心思,就此隐居。
乔茜忽然闭上了眼睛,深吸了一口气,一切的委屈、悲伤,对离别的抗拒,都被她一点、一点地咽了下去。
下一秒,她的眼睛骤然睁开,眸光清亮,一字一句地道:“你要走,我不会送你……但你要记着,你要回来时,无论风雨有多大,我都会去接你!”(1)
第176章
***
阿飞最终还是走了!
他转身, 大步踏出,脊背笔直如一柄永远不会折断的剑!
乔茜仍然留在原地,那目光仿佛化作了实质、刺穿了他的脊背, 令他的身体突然产生了一阵奇异的战栗。
阿飞没有回头, 他只是紧紧地咬住了牙, 死死地瞪视着自己前方的路……路, 他的路又在何方?
——不知道,但他一定要走下去。
他已和乔茜约好,明年的夏天, 六月十五,再于保定城中相见, 那个时候, 她会在这里等着他。
阿飞的心里, 忽然涌起了一阵极奇异的感觉,他说不上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但恍惚之间好像回到了童年的时光,那时候, 他捕完猎之后,还有个必须要回去的地方。
等到后来母亲死后……有时很多天,他会直接住在山洞里, 并不回家去住。
他的心脏忽然也产生了一种奇异的收缩,像是被乔茜用手给紧紧地攥住,又重重地跳动了一下,血液快速被泵起的感觉,甚至令他感到有些刺痛。
这感觉,名叫安定。
忽然之间,他又感受到一种仿佛被热水包裹住全身一样的感觉……这感觉令他方才所有的茫然、所有的空虚都完全消失了。
他仍然不明白出名之后……实现母亲遗愿后他该做什么, 但他好似突然有了个很短、很小的目标,那就是一年之后,在保定城中,再与她相见。
阿飞紧张的肌肉好似已慢慢地松弛了下来,他的四肢正在逐步的走向最协调的状态,身体也在慢慢地调整,看似松弛,却可随时随地地缩紧、爆发,这正是最好的一种状态。
他的眼神也慢慢地发生了变化,茫然渐渐地消失了,如剑锋般的锐利又重新显现,令他瞧起来充满了咄咄逼人的野性与剽悍。
他消失在了深林里,感受到乔茜的目光已然被层层叠叠的树叶所挡住,这时候,他才终于抬起手来,轻轻地抚摸了一下,那个挂在他左手上的金平安锁。
他慢慢地将它取下来,放进了怀中,贴着自己那颗跳动的、炙热的心脏。
然后,他深吸了一口气,朝更远的地方走去。
***
而这时,乔茜又变成了一只失去梦想的垂耳兔,“啪叽”一声倒在了野餐垫上,双目失神,一动不动,状若痴呆。
珍珠斑鸠扑闪着翅膀,发出了巨大的动静,从树上飞了下来,落在了乔茜面前,用一双智慧的眼睛盯着乔茜。
乔茜不理它。
斑鸠毛茸茸的胸脯一鼓一鼓的,张开尖尖鸟喙,发出了被乔茜评价为并不好听的叫声。
“咕↑呜~~咕↓~~”
乔茜依然不理它。
乔茜:_ (:з」∠)_
斑鸠:歪头观察.jpg
于是,等陆小凤与花满楼回来的时候,就看见一人一鸟无声对视,均做出了一副痴呆等死的模样……
陆小凤:“…………”
陆小凤冷静地说:“花满楼,帮我拿一下兔子。”
花满楼伸手,提住了兔子的两耳……然后,陆小凤就从怀中掏出了拍立得,准备偷偷摸摸地拍一下乔茜的丑照……
乔茜一跃而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过来——这招叫老兔蹬鹰……啊不,叫垂耳兔蹬手贱凤,蹬完了还不算,又十分顺手地拽掉了陆小凤几根胡子……
结果陆小凤现在都习惯了,连惨叫都没惨叫一声。
乔茜立在原地,看看手里的胡子,再看看一脸淡定、宛如一块豆腐一样的窝囊陆小凤。
陆小凤:淡定.jpg
乔小茜:“…………”
乔茜狐疑地道:“我拽掉了你的胡子耶。”
陆小凤翻了个白眼:“……我又没瞎。”
乔茜:“…………”
乔茜:“那你为什么不惨叫一声、痛心疾首、寻死觅活、要我负责?”
陆小凤:“…………”
陆小凤:(个_个)
乔小茜:(个_个)
陆小凤大怒:“你就想看我寻死觅活找你负责么?!”
乔茜低头,盯着自己的脚尖儿,脚尖儿在野餐布上滑来滑去,也不知怎么地,就划出了一个邵氏电影公司的标志来……只可惜陆小凤看不懂、看~不~懂~哈哈哈哈。
乔茜复而又抬头,声音甜丝丝的:“啊呀……胡子有了个缺口,不美、实在是不美呀……今天我伺候陆大少刮胡子好不好?”
图穷匕见!
胡子小鸡的造型见多了……最近又想看看英俊可爱的陆小凤陆公子了嘛。
陆小凤道:“多谢,不过你的好意我可心领了,我买了螺黛来,哼哼,女子用螺黛画眉,我陆小凤号称四条眉毛,用螺黛补补眉毛,自然也可以。”
乔茜:“…………”
乔茜:“………………”
乔茜沉默了,露出了似懂非懂、复杂难言的表情,慢慢地盘腿坐下,陷入了沉思状态。
……究竟是谁给陆小凤出的馊主意……不,这主意真的很馊么?似乎也不怎么馊,这个人好似洞悉了一切,完全明白她到底是在惦记着什么,那么,这个人或许也完全洞悉了她,正所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乔茜幽幽地抬头,幽幽地盯住了花满楼。
乔茜:(个_个)
花满楼露出了神秘的微笑,道:“乔乔,吃烤兔么?”
啊……烤兔。
乔茜的注意力一秒被吸引了,道:“吃……要多刷点油才好吃!”
兔子肉太瘦了,一点油水都无,吃起来其实干干柴柴的,要多刷油才好吃呢。
花满楼点了点头,表示明白!
乔茜吞了吞口水……然后继续“啪叽”一声瘫倒发呆。
陆小凤撑着头,卧在了她的对面,脸对脸地观察她。
乔茜:“…………”
乔茜给自己翻了个身,继续瘫。
陆小凤:“…………”
陆小凤:“这么嫌弃我么!”
乔茜哼哼唧唧,不肯说话了。
陆小凤坏笑道:“哎哟,不会是因为阿飞走了,想哭又不想被你小凤哥看见吧……”
乔茜又把自己的姿势变成了平躺,斜眼瞅他:“你怎么知道他走了?”
陆小凤也平躺着,枕着自己两只手,又翘起了二郎腿,懒洋洋地道:“这种事能瞒得了我?我还晓得,你们昨天在沈氏祠堂里打了一架。”
乔茜:“啊……”
陆小凤道:“我和花满楼早晨过来的时候,瞧见那里头了,你们三个合力杀得吧?”
乔茜:“嗯……”
想到大欢喜女菩萨,她有点后怕地抖了一下。
可怕,真可怕……这大概真的是她距离死亡最近的一次,女菩萨弹身而起的时候,那种汗水、油腻与刨花油交织在一起的味道,简直就是死亡的味道本身!
从前,乔茜学会了“天下武功,唯快不破”。
从昨夜之后,她算是明白了什么叫防高血厚、一力降十会了。
女菩萨的武功,自然也进了她的「功法学习」模块,昨夜在等红大爷出来的时候,她闲极无聊,就点开看了一眼,那功法果然是锁定状态,后头跟了一句解锁条件:增肥至三百斤。
……那还是算了吧,她不想得高血压。
不过,她还意外收入了……嗯,就是令红大爷陷入难堪的罪魁祸首,在系统收录的名称中,此物叫做「欢喜媚药(男用)」。
【简介:大欢喜女菩萨的夜生活好伴侣,也是女菩萨男宠们服务前会用的秘药,适当的用量可以令金枪不倒、一夜七次。但女菩萨似乎更喜欢给男宠们过量灌下,这会使人变成欲望的玩具……】
乔茜:呆滞.jpg
当时,乔茜脸上的每一个孔洞似乎都开始咕嘟嘟的冒热气儿了,她一把捂住了眼睛,又忍不住把指缝打开,偷偷看了好几遍这个介绍……嗯,所以,一根银针的用量而已,大概还是……适度吧。
她又偷偷瞄了一下,适当用量后面跟的那两个形容词。
啊!!不能再看了!!再看就是对红大爷的一种不礼貌了!!
乔茜:狸花尖叫.jpg
哎……红大爷,好可怜啊。
他那时候发觉中药真相的时候,乔茜觉得他整个人都石化掉了,虽然他根本没回头,但乔茜就是觉得他身上有种非常震惊、非常怀疑人生的情绪。
红大爷是个杀手啊!他哪里见过这种阵仗!
结果最后闹得,在冷泉里泡了一个晚上,还要……嗯好几回,简介是不会骗人的,七、七次嗯。乔茜虽然没有实践过,但是她知道的事很多啊,男人在……之后,身子最是脆弱,红大爷的身子当然是铁打了啦,受了重伤也能很快恢复,但他的确是第一次中这种药,不是么?
还在冷泉里泡着……好像自虐一样,乔茜都怕他感冒发烧了,所以才坚持要煮个热乎乎的红糖醪糟鸡蛋来给他喝。
那个男宠也真是的,好端端的,他福至心灵什么啊?结果被一剑戳死了,真是害人害己。
还是她的灵光一现现得比较好……既不伤害别人、还愉悦了自己的身心。
蜜渍桃子味的红大爷,嘿!
陆小凤:“…………”
陆小凤就看见乔茜的表情先是有点后怕,然后又想到了很复杂的事情,最后脸上露出了由衷的笑容,半颗虎牙从她嘴里探出了一点尖尖。
陆小凤伸出手,在她眼前晃一晃,叹气道:“你这种表情,让我觉得昨晚还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啊……”
乔茜的表情立刻收敛了,义正言辞地道:“就是昨天红大爷受了伤而已,哪有什么你不知道的事,真是的……当名侦探当久了的人都跟你一样么?楚哥就不会这样旁敲侧击地一直问!哎,陆小凤,你看看人家,你看看人家。”
陆小凤:“…………”
瞧瞧,瞧瞧,都把楚留香拿出来对比了,足见此人内心心虚!
算了算了,不想说就不想说吧……
陆小凤翻了个白眼,正好这时,兔子烤好了,他翻身而起,先给乔茜拿了一个,递给她吃。
乔茜吞了吞口水,再一看,兔子却只有三只——打猎这种事嘛,当然正是如此,打多打少看运气的,老天不可能正正好好掉下四个来的。
乔茜艰难地道:“我的给红大爷留着吃!”
陆小凤:“…………”
陆小凤终于忍不住吐槽:“他只是受伤了,不是去坐月子了,姑奶奶,你正常一点好不好啊!”
一阵阴风忽然吹过,凉飕飕的杀气蔓延了开来。
陆小凤:“…………”
陆小凤脖颈僵硬、咔嚓咔嚓,一寸寸地回头,就对上了中原一点红杀人般的目光。
……他看起来真的有在很认真的考虑,现在到底要不要拔剑。
第177章
***
为了能让大家都有一个体面的未来, 陆小凤蹿了。
他简直就像是一只超大型的珍珠斑鸠一样,腾空而起,衣袂如翅膀, 发出了扑闪的声音, 一下子就钻进了树冠里, 一边溜一边头也不回地说:“回头找你喝酒啊红兄!”
一点红冷冰冰地凝视着树冠, 脸上浮现出一种很刻毒的冷笑,阴森森的。
乔茜叹了一口气。
一点红的目光倏地凝注在了她的脸上。
乔茜伸手,指了指树冠, 双手一摊,耸了耸肩, 露出了一个无奈的表情, 表示陆小凤这厮真是胡说八道, 可是她也管不了啊,哎,真没办法……所以我没有这样想啊,我真的没有这样想啊!
动作一小点儿, 心理活动一大堆。
一点红:“…………”
杀手强行把那种挥之不去的诡异倒错感给压了下去,对她道:“人已处理了。”
说得便是大欢喜女菩萨。
处理的过程自不必多说,一点红也不必亲自动手, 他只是立在屋顶上瞧了一会儿而已——这时候,他就觉得留下这些没用师弟们的性命还挺有用的。
他瞧了一会儿,转身走了。
此时已差不多是中午,即使是在林中,气温也已慢慢地攀起来了,这时候坐在篝火旁就不是一种享受……而是一种折磨了。
众人灭了篝火、吃了烤兔,锅碗瓢盆一律拾掇了……陆小凤自觉理亏, 这时候突然又自树冠上跳了下来,道:“我去洗,我去洗。”
说着,就抱着东西要去冷泉边。
乔小茜:“…………”
一点红:“…………”
乔茜忽然意识到,想要不着痕迹的隐瞒什么,的确是一件很需要技术含量的事……
花满楼突然道:“我听说,这泉水的上游处常有羊肚菌出没。”
陆小凤一下来了兴致,笑道:“哦?那来都来了,就去上游瞧瞧吧,乔乔,你说呢?”
乔茜赶紧点点头,表示自己非常渴望羊肚菌。
于是,众人又顺着泉水叮咚的声音,一路逆行往上。
林间光斑点点,愈往深处走,树冠便愈发密集,只将林内林外阻隔成两个全然不同的空间,似有流动的雾气在林中静悄悄的游荡着,连空气都好似更湿润了几分,乔茜踩在略显柔软的地面上,听见了“咔嚓”、“咔嚓”的声音,这是堆积在下层的干枯树叶被踩碎的声音。
拨开乱枝,复行了百步有余,前方的水声陡然喧闹起来。
乔茜顺着树影往外看,只见金色的阳光如同半遮半掩的纱幕一般,正将世界明明暗暗、一分为二。
她站在暗的那一面,瞧见前方异峰突起,巉岩处有一道马尾巴似的瀑布直扑坠下来,重重砸下,又陡然溅出千千万万点水珠,被金光一照,水珠也变成了星群。
多么美丽。
乔茜静静地瞧着,欣赏着这难得的美景,只可惜得是,阿飞已走了。
他或许见过不少次的瀑布吧,瀑布在他的眼里是什么呢?是可以抓鱼的地方么?
乔茜的唇角忍不住勾了起来,又瞧见了水中的鱼儿。
此处的地势更高一些,瀑布直流而下,落成一条冷溪,水中的岩石一层层的呈阶梯状,鱼儿们便逆着流水努力摆尾,死都不肯掉落到下一层去。
乔茜一下子兴奋起来:“这鱼肉质一定很紧实,陆小凤,出动!抓鱼抓鱼!”
陆小凤:“…………”
陆小凤斜眼瞅她:“姑奶奶不是心善,见不得杀生的事么?”
乔茜挥舞着拳头:“以前的乔乔已经死了,现在站在这里的是心如铁石的钮祜禄乔!”
陆小凤:“……钮什么?”
乔茜推着他的背往前走:“走嘛走嘛,晚上咱们煮浓浓的鲫鱼汤来喝,我下锅先煎了,煮出来的汤肯定浓白鲜香,你就说想不想喝吧!”
那还是想的。
陆小凤自泉边选了几块石头,开始玩残忍的砸鱼头游戏……
岸边草地上,果然有羊肚菌出没——花满楼的情报居然相当之准确,只不过今日阳光正好,如此强烈的日光之下,找菌子并不容易,乔茜眯着眼在地上仔细搜寻,扒拉了半天,在树下发现了七八朵——这就是全部了。
她小心翼翼地把它们收集起来,想着回去之后,就把它们都晾晒干了,羊肚菌配鸡肯定是最好吃的啦……不过乔茜不想直接拿来炖鸡汤,不如做个羊肚菌奶油炖鸡好了,最适合冬天吃了!
虽然保定是夏天,但回秦岭去,却还冷得很呢!
……只可惜阿飞吃不到。
乔茜:耷拉双耳.jpg
一点红双手抱胸,靠在树下,无声地瞧了她一眼。
乔茜“噌”的一下警惕地抬起头,朝一点红瞧了一眼,杀手的目光已迅速收了回去,这时候正有些出神地瞧着前方的瀑布,不知道在想什么。
真罕见,红大爷居然也有失神的时候么?
……是不是因为昨晚?
乔茜的脸又悄悄地红了一点,赶紧低下头去,继续在草丛之间搜寻羊肚菌。
下午,众人提了鱼、捡了菌子,又一块儿回酒馆去了,乔茜果然把羊肚菌都放在了自己的窗台上,慢慢等着晒干,晚上一块儿吃了鱼——鱼也是很好的补物啊。
一点红瞧见那鲫鱼豆腐汤时,简直连一点表情都没有。
乔茜又忙忙活活,给众人都舀了汤,如此才不显得厚此薄彼,再令陆小凤说出些奇形怪状的话来。
天色渐晚,灯火一盏盏地亮起,小院的青石板染上了一层淡淡的雾黄,一点红进了屋,反手关上了门,慢慢地脱下了上衣,露出了精壮紧实的上身。
他的手臂上紧紧缠着布条,布条上已隐隐约约地湮出了血迹,伤口迸裂了。
这伤口显然没有经过处理。
杀手杀手,总是游走在死亡的边缘,他的师父虽然视他们为工具,但训练了十多年的工具若是随随便便就死了,似乎也麻烦得很。所以一点红的受训内容之中,也有辨识草药、简单处理伤口等,况且江湖人,身上就几乎没有不带金疮药的。
但他却并没有去处理这伤口,昨夜划伤之后,他就只在水中,将伤口的边缘都洗到发白,那种尖锐的痛苦、那种尖锐的痛苦——却正正好使得他在愧疚和躁动中安定了一点。
……他甚至不确定自己昨夜在纾解的时候,有没有在口中喃喃地唤出她的名字。
幸好她什么也没听见。
一点红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浊气,又冷冷瞧了一眼自己的伤口,那目光竟好似不是在看自己的身体,冰冷漠然到了极致。
他似乎仍然不太想处理伤口。
一点红又扯了干净的布条下来,随便裹了一裹,放下长剑,兀自盘腿坐在了榻上。
昨夜发生的事太多,他又一夜没睡……但他曾经也有三天三夜不睡觉、只为追击一人的经历,熬夜对他来说,其实根本就算不得什么,身子愈被打熬,他的双眼反而愈清明、凶性也愈强盛。
对手愈强大,他那种被激发起来的血性和戾气反而也越大,全身心投入时,身子自然感觉不到疲惫。
但他从来也没有经历过这样的磨难。
很难说这是一种磨难……但一点红的确从中品味到了极致激烈的痛苦。他终于也明白了,原来痛苦与欢乐,正是一体两面,在极致的快慰之中,人甚至会觉得滚烫的皮肤是在一阵阵的发冷,肌肉的每一次收缩,都带来了抽痛般的感觉,令人牙关紧咬、忍不住要打颤,却无论如何都停不下来。
一点红虽然从没有过女人,却也不是未曾了解过自己身体的黄毛小子……但,这样可怕的感觉,真的仅仅是因为中了药么?
杀手面上的肌肉突然抽动了一下。
他的五感好似在这一时刻又被完完全全的调动起来,他身上的那股味道……属于乔茜的那股甜香的桃汁味道又涌了上来,好似在紧紧地挤压着他,折磨着他,令他的肌肉忍不住紧缩、跳动了一下,伤口又在这时候迸裂,血腥味冲入鼻腔时,他才勉强从这味道里挣脱了出来。
他忽然极不耐烦地“啧”了一声,翻身下床,进了浴室。
热水从他的头顶倾泻而下,又一次打湿了他的身体与长发,潮湿的热气又带起了翻腾的香气——一点红总算明白,为什么她从来不用香粉,身上却总是有一种毛绒绒的夏日水果味。
这东西未免比香粉厉害太多了。
他忽然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刀剑杀不死他、伤口也不会令他倒下,但强烈波动的思绪与极致快慰的痛苦,却令这杀手的精神与□□都紧绷到了极致、疲惫到了极致。
他慢慢地清洗着自己,试图把那种牢笼一样的味道给洗去,也把自我惩罚所留下的血腥给洗去。他不去放任自己的思绪四处游走,而是死死地盯着自己面前的瓷砖墙壁……或许,他近来实在过得太安逸了,多余的精力无处发泄,才会……
他甚至觉得无法面对乔茜。
罢了,明日开始,稍微避一避她吧,正好那十个呆种近日看起来也实在松懈,六钧弓甚至都胖了一点……从明日开始,他就去亲自抓他们的训练,不要以为离了师父,侍奉了乔茜,便可松懈了。
一点红冷酷地这么想到,心里好受了一点。
此时此刻,六钧弓正在吃驴肉火烧。
他的眼皮忽然没由来地跳了一跳,似乎有些不详。
王掌柜道:“再要个火烧么?”
六钧弓想了想,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想多了吧,杀手不迷信这种东西的。
第178章
***
第二天的清早, 乔茜还真睡得二五八叉的时候,就依稀听见了舞剑的声音。
她侧躺在自己的小床上,柔软蓬松的被子只盖了一个角在肚子上, 身子不自觉地扭动了一下, 整个人蜷成了一小团, 怀里抱着楚留香上次摇出来的粉红胖狐狸玩偶, 狐狸的蓬松大尾巴与她的一只脚同时伸出了床沿。
武林高手,对刀剑兵刃的声音自然敏锐至极,若是换了别人, 此刻双眼一定已倏地睁开,去摸自己的兵刃了。
而乔茜却只是懒洋洋地翻了个身, 连眼皮子都没睁开一下, 继续蜷缩着、安安心心地睡觉。
是红大爷在练剑啊……
这声音, 她已不知道有多么的熟悉,如果哪一天早上起来,她没有听见这声音,那才估计是辗转反侧、怎么睡也睡不着呢。
过了一会儿, 斑鸠扑闪着翅膀过来,落在了乔茜的窗外,智慧地朝里头瞧一瞧, 矜持地鼓着胸脯叫了两声,似乎是想要提醒她该喂食了。
乔茜艰难地动了一下,用粉红胖狐狸的肚皮捂住了自己的脑袋,试图把斑鸠的声音给阻挡住。
珍珠斑鸠:(⊙T⊙)
珍珠斑鸠的胸脯高高地鼓起!
珍珠斑鸠忽然被一只苍白有力的手给抓住!
这只手出现地实在太快、又实在太没有征兆,令这敏锐(?)的鸟儿来不及提前逃脱,一把就被薅住,连胸脯毛都往上挤了挤……它的叫声也被从拦腰掐断了, 只留下一声惊慌失措的“咕呜~!”
中原一点红经过乔茜的窗口,顺手就把这傻鸟给抓过来了。
珍珠斑鸠:(⊙T⊙)
斑鸠用智慧的目光与他对视。
一点红面无表情,绿眸会让人……啊不,让鸟感受到一种来自食物链高位的压迫。
斑鸠感到有点害怕,缩了缩脖子,圆滚滚、热乎乎的身子在一点红手里发抖。
一点红进了厨房,抓了一把小米给它。
珍珠斑鸠:(⊙T⊙)
珍珠斑鸠迅速地歪了歪头,似乎在表达自己的困惑。
但是,小米!
有小米,其他一切都不重要!
斑鸠低下了头,开始狂叨,地面发出了快速而稳定的“笃笃笃”声,它的身子一耸一耸的,走路的姿势也同绝大多数的鸟类一样,一顿一顿,如果是乔茜在这里的话,大约会评价为“掉帧走路”。
一点红却已完全不注意它了。
他之所以把这傻鸟给抓过来喂食,并不是担心它饿死——长这么肥,饿一个月也饿不死的。
他只是不想让它吵到乔茜睡觉而已。
喂了傻鸟,他又用可定时的锅子煮了个绿豆粥,绿豆与大米一起下锅,多熬煮一会儿,米花爆开,米油稠滑,另有绿豆清香,加些白糖便可吃了,乔茜的胃非常好喂饱,只肖的这样一锅粥,就够她开开心心一早上了。
处理完这个,他就去后院了。
——他们在保定坐落的这个废宅,其实也同衡山一样,并不太小,盛下酒馆、小院子与温泉之后,还能有一二进的屋子,上一次来保定时,他们就发现了,不过大冬天的,也没什么必要去后头的废园里探索。
这一次,十杀手们,还是住在后院之中。
等一点红拐进去的时候,十个同样冷酷、同样瘦削的黑衣人已立在院中,他们的腰间,也都挂着与一点红几乎相同的狭长薄剑。
这就是乔茜所拥有的十杀手,她曾经杀死了他们的师父,拯救了他们的性命,如今,他们正在为她而效忠。
从某种程度来说,他们其实像是一份财产,从一个主人的手中、被转移到另外一个主人的手中,前一个主人死了,所以后一个主人将他们掠夺了过来——大师兄认为,唯有全身心地效忠,方才能报答她的救命恩情。
但他们十个人居然都没感觉到有什么不对……这或许是因为,他们已习惯被鞭笞、被控制,他们开始感受自由的滋味,居然是从被新主人接手的那一天开始的。
冷酷的大师兄,已立在了他们的面前。
他冰冷而锐利的眼神,好似化作了一柄利剑,正慢慢地自他们身上划过。
二月霜背手而立,心里什么也没有想。
十二旒垂着头,似乎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衣着……很显然,之前两次的惨痛经历,已让他这辈子都不想再半裸着身体睡觉了。
六钧弓自认为没自己什么事……毕竟今天他的手里,并没有带着一个咬了一口的肉夹馍。
但大师兄对着他冷笑了一声。
六钧弓:“…………”
六钧弓的脊背迅速地蹿起了一股寒气……
一点红冷冷道:“出来。”
六钧弓的大脑简直都还来不及反应,一只脚已极为听话地踏了出去。
一点红又道:“拔你的剑。”
六钧弓面无表情地拔出了剑,忽一剑刺出,直刺大师兄咽喉!
那薄而窄的长剑森森,剑气砭人肌骨、已刺激到了一点红咽喉处的皮肤,令那苍白的皮肤都被激出了一片小疙瘩,然而,他的神经却好似是铁铸成的那样,眼睛连眨都没有眨,呼吸稳定如初,居然根本不把这一剑放在眼里。
电光石火之间,他的身形已然侧转,避开了这一剑。
六钧弓的精神却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他的瞳孔缩了一缩,整个人似乎都已进入了一种奇异的捕猎状态中,紧紧盯着一点红,剑影好似急雨一般打向一点红,他已完全进入了杀手的状态……他、他们,这些被薛笑人养大的杀手们,从来都只懂得一种受训的法子。
那就是真的拼命、真的杀人!
但他的剑光却始终碰不着一点红的身子,绿眸的杀手冷冷一笑,一拳击中了六钧弓的胸膛,将他打得连着后退了三步。
一点红冷冷地瞧着他,头也没回,对二月霜道:“两两受训。”
二月霜道:“是,大师兄。”
于是乎,等到乔茜早晨起来,遍寻不见红大爷、摸到后院的时候,瞧见的便是这样一副严酷的场景了。
太阳已然升起来了,十个赤着上身的杀手正在受训,他们并不是在舞剑,而是……而是仿佛像是十头野兽一般,出的每一招都绝不是为了好看,而只是极端的有效而已。
他们简直就仿佛要从自己师兄弟们的身上撕咬下一块肉来!日光之下,他们精赤的上身已被一层薄汗所浸透,而他们的身上,竟已有了一些新鲜的剑痕……这些痕迹并不深,但却已能瞧出他们这训练的惊险之处,勃发贲张的躯体之上,殷红的鲜血化作血线,将他们的身体捆束起来。
一点红就立在最前方,双手抱胸,目光自他们身上一一扫过。
十二旒的动作倏地停止,因为他的咽喉前三分的位置,正抵着十一弦的剑锋。
十一弦倏地收剑。
一点红冷冷嗤笑。
他忽然凌空跃起,下一个瞬间,便已到了十二旒的身前,手毫不客气地从十二旒腰间抽出他的剑鞘,重重一下,使得这剑鞘如鞭子一样,抽打在了十二旒那苍白而有力的脊背上,令他的脊背上瞬间浮出了一条狰狞的红痕!
十二旒一声不吭,忍受着来自大师兄的责罚。
伤口已被薄汗浸没。
这一定是件很痛苦的事情……然而十二旒的脸上,却没有一丝一毫的表情,只如野兽一般,眼神冰凉、瞳孔圆而黑的盯着自己的对手,眼神空洞洞的,令人心底发寒。
一点红随手把刀鞘扔给了他,冷冷道:“不要让我看到你再输一次。”
十二旒的眼睛都没眨一下,就伸手抓住了刀鞘,别回了腰间,嘶哑地道:“是,大师兄。”
乔茜:O-O
乔茜:呆滞.jpg
好……好严酷的红大爷。
好像从来没见过红大爷这个样子,他其实面对她的时候时常叹气,虽然也没有什么很温柔的表情,可是乔茜一对他开始玩赖撒娇,他就好像连一点法子都没有了……乔茜用这方法用得熟练极了,上一次,她明明都瞧出了他对着镜头不自然,依然要撒娇挠门,就要拍他刮胡子的图鉴。
红大爷是内心很温柔的人啊……怎么会像这个样子,不近人情、随手就打,像是那种、像是那种……会手持教鞭的冷面军官。
啊……他穿那种军装一定会很好看吧……高筒的皮靴,压低遮住眼睛的帽檐,那样的话,会显得下颌角和嘴唇的弧度很好看,然后教鞭……啊不对,现在不是分神考虑这个的时候!
要赶紧把白菜们从红大爷的皮鞭(?)下救出来,否则他们连白菜叶子都要蔫了。
乔茜小小声:“红大爷,红大爷!”
一点红早发现她躲在门口探出个头来了……他只是没回头。
此刻,听见她叫他,一点红转身朝她走了过去。
乔茜瞧见她还是可以一句话就把他拉过来,顿时又笑开了,迎过来想离他近一点,杀手却不着痕迹地后退了一步,没有让那种野生桃子的味道再缠上他。
——他的精力显然还是很足。
乔茜:“?”
一点红解释:“身上出汗了,脏。”
乔茜狐疑地眯了眯眼,目光自一点红身上上下扫过,杀手佁然不动,只是身上的肌肉忽然又绷紧了一点。
乔茜道:“刚刚我从厨房里翻出半袋荞麦面呢!之前在镇子上买的,今天我想做小煎饼吃,走嘛走嘛,和我一起去弄面糊嘛。”
荞麦小煎饼,陕地北部的人会这样吃,同山东煎饼、天津煎饼都十分不一样,是用荞麦面洗出面糊,在小铁板上薄薄刷一点煎熟。里头可以裹豆腐干、土豆丝胡萝卜做的小凉菜、或者放一点酥肉,一碗十来个,浇上辣椒汁子来吃,薄而轻软、一口一个,夏天吃这个,最好不过啦。
还可以调个凉汤,这凉汤是拿白芝麻、醋和蒜调的,很难想象这种东西可以直接喝……但它的确可以。
一点红没动……他昨晚上已下定决心,最近要稍微避一避乔茜了。
他只道:“他们还在练剑。”
乔茜立刻就道:“今天就到这里嘛,你看,他们都受伤了,而且都快到吃午饭的时间咯。”
一点红没说话。
乔茜:蛋花眼.jpg
一点红:“…………”
一点红头也没回,冷冷道:“散了。”
杀手们几乎在同一时间停下了动作,比起人来说,他们真的更像是精密的机器。
自那种对战的氛围中抽离开来,杀手们似乎渐渐恢复了一点人气儿,六钧弓喝了一瓢水,眼睛很缓慢地眨了眨,忽然后知后觉地想:我最近是不是……胖了点……?
六钧弓脸色一僵,终于明白了为什么今天大师兄看自己格外不顺眼。
他也突然发现,杀手虽然不迷信,但对于危险的感知却十分到位……
他忽然听见大师兄与主人的对话。
主人狐疑且警惕地道:“我闻到你身上有血味……”
大师兄十分淡然地回答:“六钧弓所伤,对战比剑,在所难免。”
六钧弓:“…………”
六钧弓:“?”
六钧弓低头,看了看自己被大师兄揍得满是淤青与血痕的身体。
大师兄,居然在对主人撒谎。
……还是保持沉默吧,他什么也不知道。
第179章
***
上午, 乔茜果然做了荞麦面糊的小煎饼。
她搬了个小板凳来,就坐在桂花树下,面前摆了个小铁板, 身边放了一盆白生生的面糊, 一只手拿勺子、另外一只手里拿着不知道从什么地方翻出来的小滚轮。一小勺面糊舀到铁板上, 用小滚轮给滚平整了, 便是一张张薄如蝉翼的煎饼了。
乔茜小时候也吃,她对这种小煎饼的印象与春天紧紧联系在一起,那时候她大概才六七岁, 跟着姐姐一起出门放风筝,放风筝之前, 两姐妹就一起去吃一碗, 一碗煎饼一块五, 酸溜溜的凉汤随便喝。
乔茜穿越之前,煎饼一碗已经涨到六块了。
她在头上包上一块三角小头巾,头发梳成两根麻花辫,身上套着围裙, 一口气煎了很多张,日头渐渐起来了,铁板的热度喷洒在她的脸上, 令她的双颊透出了苹果一样的红色。
乔茜干得热火朝天,忽然有两根手指,拎着一串铜钱递到了她的面前,坏笑道:“老板,给我来一碗。”
乔茜道:“六块钱。”
陆小凤便装模作样地要数出六个铜板给她……乔茜一跃而起,从他的怀里抢了六块碎银子,揣进了自己的怀里, 故作正经地道:“你是要这个土豆丝的呢,还是要这个豆腐干的呢?”
陆小凤:“我要吃肉。”
乔茜:“哦,那得加钱。”
陆小凤:“…………”
陆小凤:“你开黑店啊你?!”
乔茜很是古怪地瞧了他一眼,道:“……难道你是今天才知道的么?”
陆小凤:(个_个)
乔小茜:(个_个)
乔茜忽然忍不住笑了,把那个装着小酥肉的碗给他。
于是乎,两个人就一块儿坐在了阳光下头,乔茜热火朝天地摊小煎饼,陆小凤就用他那神乎其神的手指技巧,上下翻飞着卷煎饼,很快卷了满满一碟子。
两个人浇了汁子,各自吃了,土豆丝是焯熟之后过了凉水的,吃起来脆脆的,裹在小煎饼里一咬,嘴巴里就发出了咯吱咯吱的声音。
吃饱喝足,两个人并派躺在了两架躺椅上,伸出了同款的海豹爪爪,有一搭没一搭地拍着肚皮。
乔茜偷偷朝一点红紧闭的房门去看。
陆小凤懒洋洋道:“我还在这儿呢,心就飞了?”
乔茜:“…………”
乔茜用一种一言难尽的眼神瞧着陆小凤,脖子朝后缩,试图做出“战术后仰”的行动来表示自己的嫌弃……可惜给自己挤出了一点双下巴。
陆小凤:“……噗!”
乔茜:“不准笑!不准笑!”
两个人又打打闹闹了一番,乔茜顺势说自己才懒得理会陆小凤呢……于是悄悄咪咪地溜回了自己的屋子,刷刷牙、漱漱口。
然后又悄悄咪咪地溜出来。
趁着陆小凤打盹儿小憩地空挡,她猛地扑向红大爷的房门,开始挠门!
里头的人居然没有在第一时间打开了门!
那个又低沉、又有些嘶哑的声音只是迟疑了一下,道:“马上出来。”
乔茜:“…………”
乔茜的脸立刻就板了起来——明明之前都是开门放她进去的,今天怎么还突然扭捏起来了呢?
她不说话,幽幽地、幽幽地挠门,坚持不懈。
一点红才刚从浴室里出来……他自六钧弓的身上发泄了一上午的精力毕竟还是有效的,的确出了一层薄汗。
这样的日子,在从前的少年时光里时常都有,那时候他每日受训结束,都会去后院的井中打水、冲洗身体,后来成了天下第一杀手后,他的日子也不见得过得很舒服,洗澡仍多用冷水,有时宁愿去睡稻草跺,也不愿意一掷千金,住在上好的客栈里。
是来了乔茜这里之后,他才渐渐养成了用热水洗澡的习惯的。
不过这两日,他似乎又恢复了以前的习惯,故意去洗冷水澡,此刻,他才方从浴室里出来,浑身皮肤都是湿润的。
他并不想在这时候面对乔茜……很奇怪,在长达一年的乡野生活中,他逐渐习惯了乔茜侵入他的领地,坐在他的屋子里、窝在他的沙发上,拍下他刮胡子时的模样。
但这习惯好似一下子就被打破了。
他没开门,只胡乱地说,马上出来。
结果他就听见了乔茜幽幽的挠门声,一言不发,只是挠,一直挠。
一点红:“…………”
一点红:“………………”
一点红只好打开了门,连一点法子都没有。
乔茜“呲溜”一声从他身边的缝隙里钻了过去。
杀手面无表情地回头,就瞧见她的两条腿已经搭到沙发扶手上,整个人已经窝着躺了进去。
她的腿一晃一晃的,做出了十分惬意随心的姿态——不知道为什么,一点红甚至觉得,她这是在暗搓搓地宣布这里是她的领地。
乔茜玩着自己的手指甲,道:“煎饼好咯,你怎么不去吃?”
一点红安静地瞧着她,道:“……就去。”
乔茜又道:“六钧弓被你揍得好狠。”
乔茜是不想管一点红怎么训练师弟的……她发现一点红在殴打师弟的时候,他都要打完了!
打都打了,难道她还能在那个时候突然冲上去制止他么?乔茜自认为是非常体面的社会人,绝不会干这种当面争执、令红大爷丢面子的事情的。
况且,她的心里对一点红有一种极没有道理的依赖和信任感——红大爷心里有数的,红大爷做什么事都是为她好的嘛。
但是把人揍成那样好像也不是个事儿……六钧弓走的时候,乔茜重点瞧了他一眼,只见他苍□□赤的上身满是淤青与血痕,像是被整个捏在人手里被虐待碎了又重新拼合起来的一样。
而他的脸上全无表情,既没有痛苦、也没有仇恨,淡然得很。
乔茜:“…………”
乔茜:O-O
虽然血脉贲张、伤痕累累的精壮□□实在美丽,但是……这样好像不太好啊?
乔茜还是想暗搓搓地劝一下红大爷。
她这样说了,一点红听不出情绪地道:“嗯。”
乔茜歪歪头,又道:“那咱们给他送煎饼去吧。”
一点红挑了一下眉,似乎有点讥讽地道:“我去送,他怕是一口也吃不下。”
乔茜:“…………”
乔茜道:“那我去叭。”
杀手没有说话,他正背对着乔茜,在收拾屋子里的东西,他刚换下来的那件简简单单的中衣,也不知怎地,叠了半天,也不见叠好。
乔茜狐疑地眯起了眼……总觉得有几次阿飞也是这样,磨磨蹭蹭的叠衣裳,故意不去看她。
……这么别扭么?就因为那件事?
对红大爷这么洁身自好的人来说,那种事可能的确很让他羞愧吧……
乔茜甩甩头,把这很亵渎的想法从自己脑子里摇了出去,扒拉着红大爷,把他推出门去吃小煎饼了。
下午,她和陆小凤又一块儿动手,除却偷吃了的,小煎饼们高高地堆在盘子里,瞧起来十分喜人。
吃过晚饭,乔茜用筷子一个个夹进食盒,去给白菜们送吃的。
六钧弓听到篮子里有好吃的,眼神似乎亮了一下,随即却又垂下了眼帘,似乎看了一眼自己的腰身——似乎在评估自己。
乔茜:“?”
六钧弓安静地道:“主人。”
乔茜:“…………”
乔茜又感到了一点尴尬……这称呼好像是改不过来了。
她又笑道:“你居然可以伤到红大爷,最近功夫进步不错嘛。”
六钧弓:“…………”
六钧弓的脊背倏地一僵。
他的脸上还是没什么表情,但心里此刻却开始了疯狂的纠结……如今他的自由究竟属于谁呢?是主人么?是大师兄么?还是他们俩共同拥有……?
他体会到了一种对于杀手来说,极为难得的情景体验……
六钧弓直接宕机了。
乔茜:“…………”
乔茜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这瘦削高挑的杀手睫毛轻轻地颤动了一下,一双黑漆漆的眼睛好似水底的小石子,泛着一种冷清而潋滟的水意——在十杀手中,他是生得最漂亮的一个,很大程度上正是因为这双眼睛。
乔茜居然莫名产生了一种自己在欺负他的感觉……
好、好吧。
她只好道:“你替我去一趟王家铺子吧,我给他们也准备了一些煎饼,你去送过去。”
六钧弓松了口气,立马道:“是,主人。”
他提起了篮子,身子一跃而起,轻盈地上了屋顶,转瞬就消失了。
天色已渐渐黑了。
北方与南方不同,夏日里头的气温变化也很明显,日头升起来就干晒干晒的,日头落下去,凉风习习,吹在身上舒服极了。
六钧弓摸到了王家铺子,那老王掌柜对他已很熟悉了,一来就招呼他:“小六啊,今儿还吃四个火烧么?”
六钧弓:“…………”
六钧弓摇摇头,道:“不必。”
那老王掌柜就很不赞同了,道:“孩子还在长身体嘛……乔姑娘难道还拘着你不让你吃?”
六钧弓:“…………”
主人当然没有,但大师兄有。
他是不善言辞的人,此刻也不知该如何解释,于是只是把那食盒放下,淡淡说了一句:“主……乔老板送的。”
然后,他便已消失不见了。
杀手,来无影去无踪。
此刻,他已走在了回程的路上,六钧弓并不喜欢人多喧闹的地方,于是身形一闪,拐进了一条小巷道。
小巷、高墙,星光落于此处,他经过每一扇门,都能听见里头的声音,有夫妻在吵架、有小孩子的哭闹、还有老人托着烟枪管一下下规律敲在石桌上的声音。
一团团毛茸茸的黑影七扭八歪地倒在地上,这是正在纳凉的小狗,有孩子跑过去,一不小心踩到了某种小狗的尾巴,那小狗就发出了一声委屈的尖叫,一瘸一拐地往角落里走。
……明明是踩到了尾巴,为什么曲起一条前腿走路?
六钧弓盯着那条小狗……或许连他自己也没有意识到,此时此刻,他的唇角竟稍微往上勾了勾,露出了不自觉的浅淡微笑。
就在这时,他的动作忽然停止了,他脸上的笑容也突然冻结了。
——一只油光水滑、肥大狰狞的蜈蚣,不知什么时候,已爬上了他的肩头,它高高地昂起上半身,钩状的锋利步足透出了血一般的红色,腥气慢慢地蔓延开来……
这是一只剧毒的蜈蚣!
一个幽幽的声音忽远忽近的传来:“你就是快活王后人的男宠……?”
六钧弓一动不动。
那幽幽的声音好似是个孩子、又好似是个声音极尖利的大人,听起来只叫人觉得极为诡异、恐怖。
窸窸窣窣的声音忽然又想起,六钧弓的余光只扫见小巷前已有无数毒虫毒蛇在爬动,小狗们翻身而起,炸毛狂吠,却很快一一抽搐着倒下……
那幽幽的声音忽远忽近:“快活王后人杀了我的干娘……我要她用她手中的青魔手来换……你说,你值不值得这个价钱……”
六钧弓忽然动了!
他忽然反手一剑,朝自己的咽喉刺去!他绝不接受成为俘虏!
一颗石子忽然击出!
烈烈破空声一闪而过,这击出石子之人的腕力之大,竟直接击穿了这毒蜈蚣的身体,又“叮”的一声击中了六钧弓的剑身,整个剑身都被震得嗡嗡作响,六钧弓只觉得虎口一麻,差点连剑都拿不稳。
星光之下,中原一点红的长发在空中猎猎飞扬,他就立在屋顶上,身躯如豹、目光如狼,正居高临下地瞧着六钧弓,那双绿眸中绝没有一丝感情,有的只是如剑锋般的残忍与无情。
他冷冷道:“你的事情,回去再说。”
而现在……
他环顾四周,瞧着这些毒虫毒蛇,面上连一丝表情都没有,杀意却已从他碧绿的眸子里跳了出来。
乔茜从他身后跳了出来……她是很怕蛇的,此刻眼睛瞪得大大的,声音也有些发紧,两只手上各拿了一瓶强力杀虫剂,壮胆似得大声胡说:“是谁敢动我的男宠!是谁敢动我的男宠啊!”
六钧弓:“…………?”
一点红:“…………?”
一点红脸上的肌肉又抽动了一下。
第180章
***
她到底在口不择言什么啊?!
在衡山的时候, 倒是因为她非要自号什么“欢乐谷主”,而有了不少流言蜚语,说她美艳无双、颠倒众生什么的……很难想象美艳无双四个字能和乔茜扯上关系, 陆小凤乍一听说这四个字, 差点被自己的口水给噎死, 随即就爆发出了一阵无法控制的大笑, 简直快要连肚皮都笑破了。
一点红当时:“…………”
如果仅仅是这样的话,那还好,更有甚者, 当时有流言称乔茜一夜可御五男。
一点红杀心骤起。
他没有亲自动手,因为这些人他还看不上眼, 白菜们在这一时期, 不知道在暗中杀了多少人……但这些事情, 乔茜永远不会知道。
一点红只希望她连这些流言都不要听见,乔茜的心理年龄似乎要更小一点,纯洁清新,是听不得这些肮脏的话的。
结果今天, 她自己开始胡说八道了……
她的眼睛瞪得很大,脸色却很苍白,手里紧紧地握着两瓶杀虫剂, 身子却似乎很想朝他身边缩一缩……但又顾忌到这会阻上一阻他的动作,所以又不敢妄动……
她是很害怕蛇的,或许她刚刚真的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在说什么,就是对方这么提了,她就顺嘴这么说出来了。
一点红只想赶紧一剑戳死这操纵毒蛇的人。
再看六钧弓。
六钧弓的脸上闪过一丝十分明显的茫然……又似乎是一种恍然大悟——啊,原来主人想让我当男宠么?
一丝为难出现在了他的脸上。
一点红:“…………”
一点红只想赶紧把他狠揍一顿,看看能不能把他脑子里的水给揍出来。
当然, 这件事可以之后再说,现在更重要的是……
他的余光已扫过了屋顶。
从方才开始,簌簌的声音就没有停止过,月光之下,黛瓦之上,蝎子、蜈蚣、蟾蜍、都窸窸窣窣地自四面八方而来,延伸出的檐角之下,竟挂了个色彩斑斓的珠帘!
乔茜盯着那珠帘,盯得眼睛都直了!
那哪里是珠帘,那是一排毒蛇!烙铁头、竹叶青、五步蛇……它们的尾巴都挂在檐角上,身躯却在扭动着、纠缠着,红信自它们的嘴巴里探出、迅速摇动,发出了“嘶嘶”、“嘶嘶”的可怕声音,而那些金黄色的竖瞳……
老实说,在黑夜里,不知道有多少条蛇在窥探你的感觉,真的让人觉得难以忍受。
乔茜现在就感觉自己难以忍受。
她发觉自己和小李飞刀的副本世界简直八字不合……前几天的大欢喜女菩萨让她体验了一把差一丁点就要全身粉碎性骨折的感觉,而今天这五毒童子,又操纵着令她感到毛骨悚然的毒蛇。
不错,此人正是五毒童子。
五毒童子,与大欢喜女菩萨同出南疆之地,精通虫蛇毒物,自号为“极乐峒主”,仔细想一想,他大约与阿飞是很有过节的,因为在阿飞下山之后,曾为了李寻欢杀死了他的四个徒弟。
当然,五毒童子这样的人,对自己的徒弟大约也没什么感情。
他此行来了,其实是为了青魔手。
半年之前,乔茜曾在保定的大街上,与青魔手伊哭来了一场极为精彩的比武,她杀死了伊哭、夺走了青魔手,这场面却被很多人都瞧见了。
他们显然会把这件事大肆宣扬。
乔茜当时并没有把这事放在心上,她还很嚣张地用一首诗讽刺了那些“名门正派”,因为她认为自己干完这一票就跑了……我走之后哪管洪水滔天,说得正是这样的情况。
结果现世报来了……
洪水滔天滔在自己脸上了……
或许,小酒馆现世的消息早就被传出去了,五毒童子,只是最先早找上门来的一个。今日六钧弓出门,乔茜在门口浇花的时候,忽然被窜出来的蜈蚣吓了一跳……再一瞧,周围竟躲着一些奇奇怪怪的毒虫。
——保定地处中原,气候不湿也不热,没有环境去孕育这么毒的东西,这些毒虫来自南疆。
所以,她才意识到有人冲着她来了,再想到出门未归的六钧弓,这才赶紧叫上红大爷一起去寻。
五毒童子豢养毒虫,以剧毒无比的“极乐虫”作为兵器。
乔茜在「功法学习」模块之中,读过伊哭的经验化作的那本《青魔心经》,其中便有操纵毒虫的要诀,虫蛇这样的畜生,脑壳太小、没有情感,豢养这样的凶物与豢养猎犬可完全不同,只能通过最简单的命令来操纵。
乔茜压住发紧的声音,试探道:“极乐峒主?”
那五毒童子的声音忽远忽近,不知从什么地方传来,只听他幽幽笑道:“哦……快活王后人竟晓得我?”
乔茜哼哼唧唧两声,听起来有点阴阳怪气:“极乐峒主,五毒童子的大名,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呢?”
那五毒童子幽幽道:“小丫头,你的嘴巴倒是甜得很……”
一点红在听声辨位。
他们之间绝没有半分交流,此时此刻,却也不需要半分交流——这是一种武者的默契,在面对这样一个敌人的时候,他们已极默契的完成了分工任务,乔茜负责说话拖住他,而一点红就试图去寻找这人的位置。
这人的声音飘飘忽忽,好似远、又好似近,有时在左、有时又好像在右。
这似乎说明他是个内力很强悍的人。
岳不群就可以做到这样的事,他的剑法虽然不怎么样,但紫霞神功却是名不虚传,内力气功之深厚,并不在左冷禅之下,他只肖的气沉丹田,配合发声,那声音便有如洪钟大鼓一般,直直在人的耳边响起,真真好像是从四面八方而来。
但这五毒童子……
乔茜的眼神似乎闪了一闪,忽然道:“你为什么不肯现身呢?”
五毒童子便尖利的笑了起来,笑声重重叠叠,格外诡异:“我杀了三百九十二个人,从没有一个人知道我长什么样子……”
这话说得极为可怕。
乔茜一边听他说话,一边却已慢慢将右手探入怀中,取出了一丸药剂,一句话都没有说,也根本没有回头看,直接将药丸递到了一点红嘴边。
一点红也没有看她,他鹰隼般的目光,还在四下搜寻着,瞧见她递过来药丸,他只是微微一垂头,一口含走了那一丸,喉头上下一滚,毫不犹豫地咽下去了。
乔茜又顺手丢了一丸下去,六钧弓无声地接住,吃下。
五毒童子忽然笑道:“这是百毒不侵的药丸么?”
乔茜的脸一下子就沉了下去,声音似乎又有点发紧:“你瞧见了,却也不阻止我?”
五毒童子那飘飘忽忽的笑声又再次响起:“没用的……没用的……极乐虫出,人化枯骨,这话难道你没有听过……”
乔茜道:“没有听说过,关于极乐峒主,我只听说过一件事。”
五毒童子道:“什么?”
乔茜诚实地道:“我听说你是个丑得不敢见人的侏儒。”
五毒童子的笑声停顿了……因为她说的这话的确非常诚实……
五毒童子阴恻恻地道:“天亮之前,你绝不会死去!”
一阵急促的竹片声突然响起!
刹那之间,已有无数条蠕蠕而动的黑影自瓦缝里钻出,极可怕、极恐怖的腥气已铺面而来!
这就是五毒童子的极乐虫蛇,一条毒蛇如闪电般的蹿起,已直冲乔茜的面门!
一点红出剑!
剑光宛如一道飞虹,在一瞬间将蛇一分为二!
两半蛇身几乎同时落地,蛇尾的神经反应还在令它疯狂的扑腾,难闻的血腥气扑面而来!
然而,这血腥气非但没有吓退这些极乐虫,却好似激得它们更加躁动!乌黑油亮的大蜈蚣弓起了上半身、猩红的步足勾簌簌张合着;蝎子的尾钩高高地翘起,似乎又毒液自它的尾钩上滴下,谁若被它蛰上一口,恐怕当即就要上西天。
还有蛇,纠缠狰狞舞动扭曲的毒蛇。
两条竹叶青、两只大蝎子、还有三只蜈蚣,已然朝他们扑来!
乔茜与一点红几乎是在同时出手!
乔茜的两瓶杀虫剂当哐丢出去,直直砸死了两只大蝎子——这时候她已经明白,靠杀虫剂,是绝对杀不死这么大的毒虫的……即使可以,那也是她被咬中之后的事情了!
她反手抽刀,一刀斩断一条蝎子的尾钩,那蝎子失去了尾钩,飞快地逃跑了。
刀光剑影,织出了一片骇人的光幕!蛇蝎们的身体已被不知道被切成了几段,那可怕的腥气已令人作呕!
然而,五毒童子却在哈哈大笑:“我看你们能扛到几时!”
在古代行军打仗的理论之中,是有“士气”这个概念的,一支军队能承受的最大死亡人数是十分之一,超过这个数,士气就会崩溃,军队会直接溃逃。
这是因为,人是知道害怕的,所以一个人震慑住了一群人,也正是因为如此。
但虫蛇没有脑子,不会害怕。
同类死得越多,它们反而越兴奋!
竹片声已愈发地急促,所有的虫蛇,都已簌簌动了起来!
六钧弓飞身上了屋顶,与一点红一前一后护住乔茜,一点红的剑已舞得越来越快,他身下已然掉落了一层狰狞可怕的虫蛇尸体,但他的速度再快,难道还能挡住这毒虫所组成的千军万马么?!
毒蛇嘶嘶吐信的声音,简直令她脸色惨白!她本来就很怕蛇!!
乔茜忽然厉声道:“着!”
两枚青色的小丸已被她丢在地上,同时炸开,只听“砰”的一声,一片充满腥气的青雾已然将他们笼罩。
刹那之间,所有被青雾所笼罩的虫蛇全都僵直扭曲着跌下了屋顶,好似下了一场可怕的腥雨!
五毒童子的毒哨声忽然停止,他失声道:“这……这是!”
乔茜道:“青魔手伊哭的毒丸,你不晓得?”
不错!这正是伊哭的毒丸!
与伊哭对战之时,乔茜曾被这毒丸中的青雾所笼罩,这沾之即死得毒雾极为可怕,乔茜已内力撑开大氅,并逼开毒雾,这才在险之又险的境地之中求得了生存。
如今,她已获得了这毒丸与解药的制法,但凡能制作的东西,她都制作了出来(除了男用媚药),这毒丸她从未有机会用过,今日正好试上一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