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诉云的文章做得极快,他不光自己背录,写完以后还让家中会识字的人抄录下来。当今的印刷还是太慢,要先将文字雕刻在木板上,然后抹墨印到纸上。好在容诉云字迹工整,方便辨认。于是容府摇身一变,由原来的种子农具遍地的农家庄子变的纸页飘飞,文气斐然。
抄录好的书册,容诉云特意着人送给当初授业解困的书院师长。
容诉云坐在窗边,五月天的阳光和煦,温暖并不寒冷,也不过分炽热,照在他身上,在他白瓷一般的侧脸上铺就一层暖融融的光,任谁来都认为这是一位风-流酝藉,典则俊雅的人物。
顾牧青睡醒了,舒服的眯着眼。
一睁眼就看到雪白纸面上容诉云的手翻飞起舞。
少年的手指纤长,骨节并不明显,但又不若女子那般过分柔嫩酥软,窗外林荫余光挥洒下来,在容诉云美玉一般光滑细腻的手指上印下点点光辉,食指指腹还有颗小小的红痣。
顾牧青盯着容诉云那颗红痣,盯了好一会儿,才懒散着徐徐道:“指若削葱根。”
容诉云挑眉诧异,有被他出口成典故惊讶到。
但很快容诉云面容清冷,宛若冰凝雪山:“这句是形容女子的。”
“宝儿怎么能这么说。”顾牧青的声音夹杂着未睡醒的惺忪睡意,懒懒散散的,却莫名好听,娓娓动人,“美人明明是不分性别的。”
“不过宝儿又在写什么呢?”
顾牧青凑过去看,居然是一份图例。
“宝儿,你这么快就做好了凉川州的部署?”顾牧青喃喃,“而且还做得这么精准……”
容诉云眼眸一敛:“你都能看懂?”
顾牧青眨眨眼,有点不服气,又有点拍马屁:“那还是宝儿画的好,瞧瞧这凉川州画的,比其他州都大都霸气,和只胖爪虎似的,不愧是咱们的地盘!”
没否认他的话,容诉云他神色认真了些,再低头提笔时,居然有几分和顾牧青商量的意思:“凉川州面积虽辽阔,但人口稀疏,除了偏远百姓,就只剩驻军军队,此外还有匪徒当道。”
听他这么说,顾牧青又皱眉:“又穷又偏远,又没有人搞建设,难怪狗皇帝才舍得把这地儿给咱们。我看他就是天生属黄瓜的,欠拍!”
不过很快,顾牧青就愉悦的哼了一声:“狗皇帝才不知道自己丢出去的是个美玉,有眼无珠。”
“美玉也需雕琢。”容诉云圈起了人口之列,“难在如何开辟荒田。”
不过容诉云思忖多日的解决方法,此刻意外和顾牧青的想法一致。
顾牧青泛起了睡意,声线一如既往地慵懒随意:“我们手底下没人没关系啊,我们可以等大哥手下的兵卒过来。”
都指挥使是能掌控一定军权的,在偏远的凉川州可以设置军屯,届时由军队士兵进行耕种,一可节约粮食,二可提高凉川州的农事。
这是一种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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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了几日,容枕山从宫里回来后,面色极差,五月的天已经渐渐见热,容枕山是跑马回来的,一身粗汗,胸膛鼓鼓胀胀,还在大口的喘着气。
“大哥,可是这次进宫出了什么问题?”容诉云看容枕山面容漆黑,担忧的给他递了杯水。
容枕山一口喝尽,眼中渐渐染上阴霾:“陛下言道,凉川州如今匪徒已逃窜,本许我凉川州本州兵卒,及禁军拨出的三万人,不过那三万人还需分半成兵卒予临近西寒州。”
那就只有一万五千兵马。
这个结果容诉云并不惊讶。
他不动声色地给容枕山续上了杯水:“陛下在打压。”
“不仅如此。”容枕山忍不住摔了杯子,苦笑一声,“那三万禁军已记录名册,全是老卒,我先去查看一番,这才知晓这三万禁军大多都是先前戍守皇陵的君主!”
“这可已经不是疑心病重了!”顾牧青慢悠悠的在他心里槽了句,语气微冷,“这不就是拿这些士兵来恶心咱们吗?”
顾牧青越说越生气:“‘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空’么?只是可怜我们这么可爱的宝儿,好好一个状元郎,不能留在都城就算了,还被他赶到那么远的地方,人马都不给足了。”
他的话容诉云只听听,他还看向容枕山:“大哥可考虑过带上那三万人的所有家眷?”
“带家眷有何用?自古皆是男子守边关,妻母老父居家养子,况且凉川州那般寒苦,又怎会有人主动前往。”
“大哥,此次前往凉川州,不知何时归,戍边岂能私回?如今凉川州最急缺的就是人,不止这些兵卒的家眷,沿途没有农地的流民和失地百姓,皆可吸纳而来。但凡百姓或军队顺利开荒,则可分配荒地,再辅以税收减免与一定的粮食供给,迟早他们能长久定于凉川州。”
容枕山有些犹豫:“如若一路这么多人随行,陛下可会同意。”
“百姓开垦了荒地,才会有粮食,才会交付税粮。”容诉云眯了眯眼,他还记得上一世凉川州的税额,“凉川州面积最为辽阔,上交的谷物税却比不过北部三州的四分之一,更不达中部肥沃州四郡的十分之一更好。如果能使凉川州繁荣,陛下不会和国库过不去。”
而且他这些日子散出去的书册,好些都提到荒地之事,此事兹事体大。
想来盛烨霖已经看到了。
容诉云一通话说得容枕山浑浑噩噩。
见容诉云当真知晓许多他这等武将都不知晓的事物,容枕山才慢慢放了心。
整整一壶水被他一饮而尽,他携着满身暴戾郁气而来,又被容诉云哄着精神抖擞而去:“现在还早,我去军中再部署一番。”
他的小宝要人,那他就给他拉更多的人!
容枕山走,顾牧青幽幽道:“我真喜欢咱大哥这性子,风风火火,做事果断!”
容诉云眯了眯眼,淡淡提醒他:“这是我的兄长。”
“宝儿的大哥不就是我的大哥吗?”顾牧青惺忪的眸子蓦地睁开,“我和宝儿这样的关系还分你我?”
容诉云刚想反驳“怎么不分你我”,顾牧青这嘴又开始胡言乱语的说昏话:“我在宝儿的身体里,时时刻刻紧密相连,片刻不分离,这就叫水!乳!交!融!”
“不。”
“宝儿吃饭我吃饭,宝儿睡觉我睡觉,宝儿洗澡我洗……等等!”
顾牧青顿了顿,突然意识到什么:“宝儿,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你洗澡?”
“……”容诉云一挑眉,你现在才反应过来么。
容诉云默了默,淡淡侧开视线,无辜地看向窗外那颗繁茂的合-欢树。
五月花发,红白丝绒宛若粉扇,装点碧玉满树,落了一层烟霞。
顾牧青满肚疑团:“可是宝儿每天都香喷喷的,特别好闻,我每次闻着闻着就想和宝儿睡觉,宝儿怎么会不洗澡呢?好像也不需处理五谷轮回之事……”
怎么不需要,只要是人,这些都需要。
只是顾牧青一日不知睡多少个时辰,每日午前还精神些,一旦用过晌午那顿饭,很快就没了声息,夜幕时分也安静得早,好几回他还在书桌前默书,这厮就已经在心湖熟睡过去。
届时,他便可处理自己的私事。
不过容诉云听着心里动静,忽而低笑一声。
这人怎么聪明的要命,又迟钝的要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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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问题顾牧青睡觉前还在疑惑,甚至容诉云熬着烛火时,还听到了顾牧青的呓语之声——
“香香……”
“宝儿怎么不洗澡还这么香?”
“宝儿每天吃的少,所以不用出恭?到底怎么回事?”
容诉云听顾牧青梦话,面色镇定的继续就着烛台书写,仪态端方且放松,而顾牧青还在浑浑沌沌地道:“哦哦,我懂了!宝儿就是吃花喝露的小精灵!不!小仙男!”
容诉云笔尖微停。
何为小精灵,又何为小仙男?是指仙童吗?
不,他不是。
容诉云想听他继续说,不想这厮转头就骂骂咧咧,气焰嚣张地咒骂盛烨霖。
“这个狗皇帝阴险狡诈,自私自利,无情无义!现在当真是演都不演了,把我宝儿赶到那么远的地方,连人都不给,尽拿那些老弱病残来糊弄宝儿!狗东西,别落到我手里!”
容诉云:“……”
他现在连个身体都没有,寄居在他的体内,居然还如此嚣张,大放厥词。
顾牧青梦话的声音高深莫测,且阴郁:“有朝一日,我若得势,我定要砍了你的龙椅,烧了你的皇宫!”
如果容诉云没有打断他,顾牧青还在骂咧,语气凶狠蛮横,连这等大逆不道的话都说得出口。
不过在梦里,也只有他能听到。
只是画风一转,话题又变得不对劲:“啊……真香啊……宝儿就没沐浴呢,为什么还能这么香呀?宝儿的手白白的、嫩嫩的,今天下午写字的时候露出的那截手腕就很适合攥在手里,身上的皮肤也一定很好看,啊……就好想看哦。”
容诉云攥紧了手中的笔,眼睛却忍不住垂眸看着自己雪白衣袖下露出的那截腕骨。
细瘦到一只手就能折断,还白到刺眼。
这哪里好看?
而且顾牧青的话音又拐向别的地方,他居然还肖想看别的地方!
容诉云的心湖轰地一下烧起火。
晦涩发燥。
骂了句顾牧青不够端方,尤嫌不够,容诉云吐出一口浊气,用衣袖遮住了手腕,等他完全看不到干瘦的腕骨,这才将将满意地颔首继续背默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