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午后。
容枕山从军营里回来。
只是容枕山一路皱着眉:“我已经同他们讲明了,若愿意举家一起走,那便有很大的福税。可也有不少士兵不愿家眷去那苦寒之地受苦。”
“无碍。”对于这一批人,容诉云并没有强求。
“小宝最近喜好吃甜了?”容枕山看着桌上几点点心,微妙地抬眉。
这些点心是顾牧青要的。
容诉云还是不喜欢这么甜的点心,他含了一口苦涩的茶汁,才浅浅莞尔道:“想着去了凉川州,这样的好点心就不容易吃上了。”
“小宝若想,咱们就把所有的厨子都带上。”
容枕山并不觉得这是什么难题。
而容诉云的视线还停留在粉-嫩的软香点心上:“如果可以,我想凉川州的百姓都能吃上。”
容诉云的话让容枕山愣了神。
自从容诉云落水醒来就有些异样的成熟,而当下容诉云凝瞩不转,心忧天下的模样,清冷又温柔,让容枕山觉得陌生又熟悉。许久后,容枕山才有些赧然地道:“你一定是个忧国恤民的好官。”
“算不上吧。”容诉云清浅笑笑,黑色的瞳孔有一种说不清楚的清透,“好不容易有机会,就想大家都能更好的活着。”
容枕山走了,老管家又给容诉云上了一壶新的茶。
容诉云却没喝,他整个一上午都在抄录文书,实在没那力气再提笔,这才在庭院里休息片刻。可心湖里的那个人还在睡,从他上一次消失升级到现在已经两个时辰了……
容诉云忍不住上下牙合紧着,轻轻磨了一下。
这人如此懒惰。
究竟为何被选为系统?
这一想法刚一落地,那一声懒散声线就划过了容诉云的心湖,慵懒又欠揍。
“宝儿下午好~”
“……”容诉云默了默,看来真的不能在背后言人是非。
“宝儿,我看到了什么!我居然看到了小点心!是宝儿让管家爷爷做的吗!我就知道,宝儿心里有我!”
“……”容诉云没搭理他。
顾牧青刚睡醒,嗓子也带了些低哑的意思,好听归好听,可说的话太密了些,闹得容诉云有些头疼。
容诉云单手按压了脑穴。
顾牧青还在那儿自言自语。
“宝儿怎么还不和我说话?宝儿,可以把你手头上的事情放一放吗?该来敷衍我啦!你不和我说话的时候,我哭的荞麦枕头都发芽了……”
荞麦?
耳尖一动,容诉云终于淡淡开口:“给我看看你哭发芽了的荞麦枕头。”
顾牧青:“??”
容诉云心里冷笑一声:“没哭出来吗?那你待会去哭一个。算了,哭一个太少了,多哭点,我们带到凉川州的时候就可以种下。”
顾牧青被容诉云的这句话堵得不上不下的,许久后才低低地“靠”了一声,他噙着笑道:“没想到宝儿开玩笑,还挺幽默的。”
“谁和你开玩笑。”
容诉云冷冷的应了一声,他现在忙着粮食的事情,简直快焦头烂额。
顾牧青还跟没骨头一样,耷拉着脑袋打哈欠:“宝儿这次居然这么快就回我,看来还得要阴阳怪气;不过也不能次数太频繁了,这样容易挨揍……”
原来你也知道吗?容诉云时常觉得顾牧青头颅有疾。
此刻亦如是。
尤其他忙到当下,这厮还能午眠,容诉云憋着一口气使不出来,拳头有点硬,隐约有点想揍他的念头。
容诉云压下心火:“别时间过去这么久,可有升级?”
“当然有了,刚刚就是去替宝儿查看去了,不过查着查着睡着了……”
“……”离谱,但又没那么离谱。
很像顾牧青能做出来的事。
见容诉云问的正事,顾牧青也不吊儿郎当,但他似乎非常疲倦,哈欠连天地解释道:“这次给了很多农具,我们进屋看,我想着宝宝这么谨慎,就提前给宝儿把图纸画好了……”
当真,顾牧青居然这般贴心?
容诉云神色微妙地进了屋,心湖传来翻动的声响,又是一抹刺眼亮光。
等光暗下,容诉云拿着手上的奇怪图卷。
容诉云低头看去,眼皮子不动声色的抖了抖。
顾牧青的声音兴奋又惊喜,似乎还在激动地搓着手:“宝儿你看,我画的怎么样?”
这几张纸如同道士作符。
容诉云:“……“
容诉云叹了口气,将这几页纸收好:“画的很好,下次别画了。”
恕他眼拙,他瞧不出这是什么东西。
但等他看向对面突然出现的特殊形状的铁器,不同于他们现如今铁具的粗糙,这几把陌生的铁器闪着异样的冰冷亮光,尖口锋利而齿深。
容诉云攥紧了桌角,不由屏息凝视。
“宝儿,这些都是奖励的农具,其实还有更发达的旋耕机什么的,但是我们现在没有开发出来油,所以只能选这些靠人力和牛马来拉扯的农具。”
“那这是何物?”这农具容诉云看着熟悉又陌生。
“曲辕犁。”那些资料顾牧青看了一遍就过目不忘,“就很适合我们后面去凉川州开荒的时候用,由原来的直辕形式变成了曲辕,又加了很多部分,比如犁壁、犁评、犁盘,会比原来更省力。”
顾牧青也是头一回开荒,前头查了很多资料,甚至还看了原先北大荒的开荒过程,但是科学技术摆在这里,无法机械化耕地,那只能凭借人力和牛力。
“对了,宝儿,我们这次去最好多买点牛。”
“嗯。”容诉云还在观察曲辕犁,闻言点头,“不用,南北两边的林场里养了牛。”
“够吗?”
“嗯,北有牧犊三百头,南有水牛二千匹,又有一千余头乳牛犊,这些乳牛犊还暂时带不走。”
“??”顾牧青震惊了,“宝,你可真是深藏不露啊!?”
容诉云低低地“嗯”了一声。
所以盛烨霖才防备他们这样的世家大族。
实际上在他被封为凉川州知州的那一日,他就已飞鸽传书,六月他们便启程出发前往凉川州,而南面牧场的掌柜将提前出发,先带着所有强壮牛匹西行凉川州。
不过现在多了新的农具。
容诉云思忖片刻,当即提笔画下这曲辕犁的图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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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剩几日就要离开,作为凉川州的下一任知州,他此行由大哥护送,自然无人敢在官道之上劫持他们的物资。
所以容诉云将整个府邸打包的干干净净,连同手下的庄子也清朗一空,不想一同去凉川州的下人和农仆便放了他们的卖身契,又给了足够的钱物。
到了老管家和林沐这里——
二人自然都是红着眼不愿意离开两位公子。
尤其老管家,这几日看着府邸上的东西越来越少,最后空荡荡的只剩雕梁门槛,老人家的脊柱都苍老几分,看着容枕山和容诉云,眼睛红红的。
容枕山见不得人哭,他不会哄人,只会张开大掌粗粗的拍了拍老管家的背,语气干瘪:“周叔哭什么?舍不得的话我们就一道去,你可别嫌路上苦哈!”
老管家瞥了他一眼,抹着眼泪看向容诉云,眼中都是酸涩:“大公子老奴一点不担心。老奴是舍不得小公子出去受苦……小公子这样出众的人物就该好好养在金银堆里,离开了京城,哪里还能过得好?”
容诉云心里也软了软。
上辈子死前他安置老管家的时候,老管家也是这副神色,只是那回更加苍老。
老管家一起走,顾牧青也很高兴。
他就喜欢看老管家精细养着容诉云。
要不是他没有身体,他更想自己亲自养。
顾牧青在容诉云的心湖里小声解释:“管家爷爷说的也太严重了吧……凉川州虽然荒僻,但也只是没什么麦面粮食,那里有山有水还有海,建设好了,宝儿想吃什么吃什么,虾蟹鱼蛋全都有。气候还适宜,冬天比这里暖和多了,当真是个风水宝地。”
但那都是以后了。
容诉云不吃他画的大饼,最后便看着仆从整理他收藏的那些书册。
一箱又一箱,接连不断。
“哇哦,宝儿的书真的好多啊。”顾牧青震惊了,他眨眨眼,发现还有书从另外一个屋子运出来晒。
容诉云正在弯腰晒书,午后的日头好,阳光朗照在他手上,晶润又有光泽:“嗯,等你不困了,就一起读读。”
“啊,算了,我现在就已经困了。”说着顾牧青打了个哈欠,又揉揉眼睛,他还严肃的道,“宝儿,你不能逼着一个咸鱼去上进。”
“何为咸鱼?”
“没有梦想,不想折腾,什么也不想做,有一种平静放肆的美感。”
“如果咸鱼努力了呢?”
“那就是咸鱼翻身,还是一条咸鱼。”
“……”容诉云其实很不理解这种状态,他自幼苦读,虽父兄不曾逼迫他,他也做不到顾牧青如这般。
可能也是另一种潇洒肆意了。
但他不会干涉,也不羡慕,容诉云把一册古籍摊开放下,轻轻掸去了上面并不存在的灰尘,面容平静:“嗯,随你。”
“好神奇哦,宝儿居然不逼我了。”顾牧青小声嘟囔。
容诉云耐着性子道:“为何要逼你做不愿的事?”
就如同他的父亲不会干涉大哥从军的选择,他也不会对顾牧青的事情横加干涉。人生是自己的选择,顾牧青哪怕现在出去自寻死路,他也不管多说一句。
但顾牧青好像误会了,掩唇咳了声:“果然我是宝儿最喜欢的宝贝。”
容诉云蹙起眉:“??”
他是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而且他还这般不知含蓄内敛。什么他最喜欢的宝贝,他没有宝贝。
容诉云忍不住想打断他,顾牧青忽而低笑一声。
容诉云面色更疏淡了:“你笑什么?”
“就是高兴。”顾牧青意有所指,真诚道,“宝儿都这么喜欢我了,今晚能让我看看宝儿的脸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