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说整个北域天关是一架巨大的灵枢机,那么灵均就是其中这架灵枢机的核心。
灵枢机的运转一日也离不开重要的核心。所以当灵均醒来的消息传出去后,数日之间,都不间断地有人上门找他处理事情。
反倒是在他病得昏沉时连夜来探访的某个“傻小子”没影了。
灵均并不着急,也没主动提及此事。他当然知道有人正纠结得很,也料定无论多么纠结,那人终是会主动来见他。
恰好批完了一叠公文,眼见着十一肃着脸端着一碗同时冒着热气与古怪气味的汤药上来了。
灵均眼皮一跳,恰好又用余光撇到门口有个熟悉的人影,像是找到了救星般赶忙唤道。
“怎么不进来。”
楚容宣这才磨磨蹭蹭地走了进来,与几日前风风火火闯进来的肆意样子形成鲜明对比。
这人尚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十一却看出了灵均试图通过转移他的注意力来逃避喝药的打算,铁面无私地把药碗往灵均面前一怼。
灵均不动声色,盯着十一看,想让自己那忠心耿耿的影卫看出他眼中的抵触与抗拒,从而心软松口。
十一也不说话,就端着碗盯着灵均看。
最后,这场无声的较量以灵均接过碗而告终。
纤长的手指轻轻搭在瓷碗边缘,灵均缓缓闭眼,睫毛轻颤。经过漫长的心里准备后,他还是端起了那个足足有他半张脸大的碗。
他微微仰头,艰难地吞咽着,带得全身都轻颤着。明明是在主动喝着对身体有益的汤药,却像是被人欺辱着强行灌下了毒药,楚楚姿态惹人怜惜,令在场的另外两人都忍不住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咳咳......”
薄唇终于离开了碗沿,被深色的药汁染上一层水色。灵均放下碗,侧过头,没理会身后递过来的帕子。
十一看出他是有些生气了,熟门熟路地绕到另一侧,不知从哪拿出盘形状精致的点心。
这么多年来,灵均这药罐子般的体质,少不得要让十一牢牢监督着。但平日的他其实很让人省心,也就是在喝药的时候,才会表露出一些小性子。
十一不觉得麻烦,反而觉得对方生动可爱极了,甚至感觉到了一种被依赖的快乐,有时还会想,【他只会在我面前这样】。
他也熟练掌握了对付灵均的方法——这个时候就需要顺毛撸。
果然,见十一拿出了点心,灵均将这视为了一种和好的信号。
“这是什么?”
“城里的芳芝斋推出的新品。”
片刻后,灵均若无其事地拍了拍手上的糕点沫,“味道还成。”
真是好哄极了。十一心里暗笑,然后默默拿着空碗退下,把空间留给了特地上门的楚容宣。
再去芳芝斋买几提糕点回来吧,他想到。
......
刚才面前上演的那一出小插曲让楚容宣回了神。
“容宣,前几日你来过?”在楚容宣面前,灵均又变回了那个稳重的长辈。
想到灵均病中的样子与刚才他在十一面前表现出的娇憨,楚容宣的心里竟有种说不出的不忿。
“我不是故意深夜前来的。”楚容宣心里藏着事,下意识地说道,“只是......只是刚好修炼到那个点,便想着来看看你。”
“嗯?”灵均失笑,“我没问起这个啊。”
他这是在解释些什么啊!楚容宣恨不得抽自己一个大耳刮子,只有深更半夜前来偷香窃玉的淫//贼才会那么急于自证吧。
察觉到身前之人的局促,灵均善解人意地带过了这一话题,“听闻也是你替我叫了府医。”
“嗯,你还记得那日的事情吗?”
“什么?”灵均有些疑惑地反问,“那日我病得有些神志不清,是错过了什么吗?若是要事,不如你再同我说一遍。”
重要,当然重要。但这让他怎么说!
楚容宣咬牙切齿,感情只有他一个人记得那日的事情,也只有他暗自纠结了那么多天。不仅纠结灵均到底是故意勾//引还是真的病得没了神智,还纠结如果那日不是他,换一个人灵均还会不会贴上去。
回去之后,他还连做了......连做了好几天羞耻的梦,还得早早起来把衣物毁尸灭迹。
“不是什么重要的事。”他硬梆梆地说道。
“你身子还没好,怎么又开始处理公务了。”
楚容宣皱着眉看着灵均桌上的好几叠公文,随手拿起一本,念了起来。
“近日,仆于巡视府邸之时,偶见东隅之墙角,有异状显现。细察之,乃一犬穴之形,隐然于砖石缝隙之间,颇为突兀,有碍观瞻,更兼或恐引外物侵扰,实非府内所宜有之物。望夫人裁鉴决断,示吾以行止之道。”
通俗地来讲,就是下面的人在巡查的时候在府东边的墙角发现了一个狗洞,于是请示灵均该如何解决。
“这都什么跟什么,看到狗洞填了便是。”楚容宣嘴角抽搐,“管家将东西呈报上来时也不知道筛选一下,明明有些事情他们自己能解决,还非得用这些鸡毛蒜皮的事让你来劳心劳力。”
“不碍事的,我只需要坐着看看东西。”灵均笑着摇摇头。
“况且容宣你有所不知,城主府的府内府外都有鲁大师亲自布置的阵法,平日里还有好几班护卫轮流巡视。在这样一个防卫森严的地方,出现狗洞,确实是有些奇怪了。或许背后牵涉到什么阴谋也说不定呢。”
灵均意味深长地说道。
“这样......”楚容宣讷讷地把那本公文放回原位,“原是我想简单了。”
看着楚容宣身上散发的那种清澈的愚蠢,灵均叹了口气。
二长老对楚容宣的培养可真是出了大问题。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楚容宣现在却是完完全全地“偏科”了。要在这残酷的世界生存,光有勇能武可是不够的。
他也忽然理解为何二长老拘着楚容宣不让他出去了。这样子出去,饶是地境修士,恐怕也要被人骗得连苦茶子都不剩。
“今日前来,除了来看看你身子怎么样了,其实还有件事。”楚容宣尴尬地转移话题。
“哦?”
“我爹说他好久没见你了,正好有人给他送了一批极品灵茶,想让你这几日抽空去他那边喝杯茶。”
灵均一愣,“也是,倒是有好几月没去拜访明远长老了。”
......
被长辈记挂、又特地差人传了话,向来守礼的灵均当然在第二日就上门了。
同住城主府,楚明远的院落当然离灵均不远。
不过十一担心灵均的身子还未好全,给他严严实实地裹了好几层衣服,又硬让他在几步路的距离坐上了挂上防风纱幔的步辇。
到了楚明远的院门口,灵均被十一扶着下了步辇,抬头便见楚容宣站在那边。
“容宣,你怎在这儿等我。”他笑着说道。
这两年楚容宣也大了,早从养父的院落里搬了出去。见灵均发问,他不自然地回了句“凑巧也来看我爹。”
“行。那我就和容宣一道进去了,十一你先回去忙你的吧。”
十一刚离开,楚容宣就眼疾手快地迎了上去,接替影卫搀住了灵均。
猝不及防被少年人滚烫的手握住,饶是灵均,不由也有几分错愕。
“我只是风寒,不是残废了。何况现在也好得差不多了,你们一个个的怎么都......”
“我爹让我照顾好你。”
楚容宣头都不回地牵着灵均往前走,通红一片的耳根子暴露了他分明是在找理由......
但灵均很配合地信以为真,毕竟在他心里,他与楚容宣就是清清白白的叔嫂关系,又怎么会多想呢?
见灵均不挣扎,就这么乖乖地任他牵着,楚容宣心里一片柔软。
院门离里边的堂屋还有一段路的距离,楚容宣有些紧张,开始没话找话。
“那个狗洞怎么样了?”
话一出口,他恨不得让几秒前的自己闭嘴。真的没救了......哪有人会在第一次牵手的时候聊狗洞的!上次尴尬是因为狗洞,这次又聊狗洞。
“是我想复杂了,确实是个巧合。府中有仆从的子女贪玩,想养灵兽但父母不让,于是便在墙角偷偷掏了洞,方便灵兽出入。府中人都录入了自己的灵力,防御法阵对他们不起作用,这群孩子又恰好熟悉护卫的巡逻时间,倒真让他们做成了。”
“哦,这样。”楚容宣干巴巴地回了一句。
“那,那你喜欢灵兽吗?喜欢的话我可以从何桐那边弄一只给你,他们御兽门什么灵兽都有,有的还能让你抱着取暖。”
“我哪有精力再照顾灵兽。”灵均笑着摇头,拒绝了。
楚容宣恨不得这条路能走得再久些,可惜这院子就这么大。不一会儿,两人就走到堂屋门口了。
灵均轻轻地将手从楚容宣手里抽出来,也不管身侧的少年会有多失落,径直往里去了。若是再让他握着,叫楚明远见着可就不像样了。
灵均轻躬身子,“明远长老安好。”
“灵均来了?快坐。”
楚明远年逾花甲,修为已臻地境巅峰,从外貌上来看便是个身形魁梧的中年人,再配上那双湛然若神的虎目,精气神倒是比灵均还要好上不少。
但灵均知道,如果没有意外的话,楚明远的修为也差不多止步于地境了。
当年的灭门惨案,除了恰巧离开的楚余霁和燕灵均以外,整个师门上下,便只有采药晚归的二长老明远侥幸存活下来。
楚明远并非毫发无损。饶是他晚归,却也目睹了最后一波袭来的域外邪魔,并且遭到了它们的攻击。所幸空间裂缝很快便关闭了,让他得以在覆灭整个师门的猛烈攻击之下勉强留下了一口气。
楚余霁和燕灵均回来时,楚明远已经深受重伤,连呼吸都一度停止,最后却奇迹般地险死还生。但这样的奇迹并非没有代价,那一次重伤到底是阻塞了楚明远身体的灵脉。
哪怕之后有楚余霁源源不断提供的天材地宝、又多次请来医圣谷的传人前来诊治,楚明远终究还是再无突破至天境的希望。
楚明远要比损了根基、修为全失的燕灵均幸运,可对于地境修士来说,即便到了花甲,也正值人生的风华正茂之年。失掉进一步突破的希望,无疑意味着要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身躯腐朽,一步步走向死亡。
楚明远的精神因此遭受重创,不仅一度消沉,还甚至出现了“离魂”之症,难以控制身体,只能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闭门不出。也就是在捡到楚容宣之后,楚明远才像找回了主心骨,重新回到人们的视野之中。
有时灵均会想,楚明远这么重视楚容宣,是不是也是因为将自己突破到天境的希望,完全寄托在了这个孩子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