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久没来看您,劳烦您记挂,晚辈实在惭愧。”

    灵均在楚明远身边的空位坐下,有些歉意地说道。

    “同我这么生疏做甚。”楚明远爽朗地摆摆手。

    “我知道你忙,所以平时也不来烦你。只是这次实在太久没见你,又听那臭小子说你病了,才想着看看你。余霁不在府中,若是你真的有个三长两短,老头子我怎么跟他交代。”

    “今日叫你来,其实也没什么事。无非就是想着找你喝喝茶、唠唠嗑。你这孩子又瘦了不少,平时得注意身子,多吃些健脾安神的东西”。

    楚明远笑着推出碟糕点,打趣道,“喏,这是茯苓糕,我记得你小时候最爱吃这个了,每次下山都央着你余霁哥哥给你买。”

    “您还记得?”

    灵均受宠若惊般地抿嘴笑了笑,用帕子拈起一块糕点,小小地尝了一口。

    “怎样?还合胃口吧。”

    灵均点了点头,“茯苓长在温暖潮湿之地,这个季节的北域天关怕是难寻,劳烦您为我费心了。”

    “不麻烦。这院里冷清,你愿意过来,我就已经再高兴不过了。”

    等灵均细细地用完了一块糕点,楚明远心想时机差不多了,转头对着楚容宣说道,“我有些事需要与你嫂嫂私下商议,你先到外面稍候。”

    楚容宣一脸不满,嘴里说着“有什么是我不能听的”,屁股倒是很听话地从还没坐热的椅子上挪开了。

    灵均心里暗自思量,刚才用温情攻势铺垫了那么久,现在终于要说正事了。

    待堂屋里只剩两人,楚明远喝了口茶,神色也不似刚才那般温和了。

    “前不久,我听说了一件事......”

    【嗞嗞,嗞嗞嗞......狗血mod载入中——】

    楚明远话还未完,耳畔便突兀地响起一阵奇异的声响。这既不是他自己的声音,也不是灵均的声音,总之不是他记忆中任何熟稔之音。

    这突如其来的声响,让他不禁为之一愣,抬头望向灵均,只见对方也正以询问的目光回望,显然对他的突然停顿感到不解。

    “你可曾......听到什么异样的声响?”楚明远试图确认,那声音仿佛只在他一人的世界里回响。

    “没有啊。”灵均轻轻摇头,脸上满是困惑,“刚才,您想说您听说了什么事?”

    大概是错觉吧,在他这个地境修为面前,燕灵均这个普通人也做不了什么。

    不管怎样,若是再纠结这个,怕是会被当作“离魂症”复发,不利于他之后要说的事......楚明远不得不暂时按下心头的思绪,决定继续说下去。

    被刚刚这么一打断,他重新酝酿了一下措辞。

    【我听说矿脉那边出了事。灵石矿脉的重要性你也知道,无论是阵法、炼丹还是修士修行、交易,都需要靠它支撑。一旦出事,北域天关必定会出乱子。你掌管矿脉这么多年,这次出了岔子,我相信你也只是一时疏忽,不是故意的。】

    “余霁同灵焰谷大小姐在外的风言风语,相信你也听说了。其实这些年里,也有好些人见余霁后院空虚,想试图越过你,通过我往余霁房中塞人。”楚明远说道。

    此话一出,他自己反倒先瞪大了眼。他心里想说的分明不是这事!怎么出口就......

    “您想说什么?”

    楚余霁一路桃花、伴美出游的传言本就是灵均这段时间的心结,听长辈在他面前再次提起,灵均情绪也有些低落下来。

    【我想说的是,你平时忙,身体又不好。如果没有精力再管矿脉的事情,不如把这事分下去,交给其他人做。这些年我这老骨头也闲的快生锈了,不如就让我来帮帮你。】

    “灵均,你和余霁是我看着长大的。我知道你们感情甚笃,当然不想往你们中间塞人。但余霁天赋高、修为高,不知有多少人盯着他的血脉传承。我向来把余霁视作亲子,他一日没有继承人,我心里便一日不能安定。”

    楚明远发现自己说出的话再一次不受控制了。更令人惊讶的是,他虽在话语出口的瞬间极力终止这些突如其来的话,嘴唇却像被无形之手操控,不停地开合,发出滔滔言辞。而身体竟也莫名地僵硬,无法做出丝毫抗拒的动作。

    “所以,府中事务再忙,你也得替余霁考虑开枝散叶的事情啊。”

    神口口的开枝散叶!楚明远面目扭曲。

    “那您的意思是?”灵均眼神黯淡,嘴角虽依然带着面见长辈时礼节性的微笑,却已成为苦笑。

    他声音低哑,“若是他愿意,我也不会阻止他再娶......”

    “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想说,若你能为他开枝散叶,那是最好不过了。这是我替你寻来的生子丹和七情散。若是服用了这生子丹,即使是男子间,也可孕育后代。”

    楚明远人已经麻了。即使他多活了个这么几十年,脸皮也不足以厚到直接拿出生子药和某些春天的药去干涉小辈夫夫之间的事吧......虽然他本来想说的事也不算光明磊落。

    而且他手中这两瓶丹药到底是从哪里来的啊!他明明记得自己袖中原来放着的是关于边境灵脉的奏报。

    “这......”灵均也惊愕地看着这两瓶药,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更何况,你们还未圆//房吧。”楚明远的身体不受控制地看向灵均眉间的那一颗嫣红的朱砂痣。对于稍知内情的人来说,这是很冒犯的行为。

    他叹了一口气,“也是造化弄人。当初谁也没看出来,你竟不是女儿身。”

    那颗朱砂痣正是一点守宫砂。

    当年灵均被捡到后,因为身材纤弱、面容姣美,面上又带着颗明晃晃的守宫砂,故而师门上下、包括楚余霁在内,都以为他是个女孩。

    考虑到男女大防,灵均当时又已经到了会自理的年龄,所以他从未与其他人坦诚相见过。

    这导致......忘记了前尘、并不通晓男女生理之别,又缺乏女性长辈引导的“燕灵君”自己都搞错了自己的性别。

    与楚余霁有情后,两人之间的亲密仅限于最纯粹的拥抱,连亲吻都很少有。

    随后师门突遭变故,两人不得不整日奔波于各地,忙于应对种种危机与挑战,心中那份对情爱的向往与渴望也不得不暂时搁置一旁,最多是在疲惫不堪时相拥而眠。但却是盖着棉被纯睡觉,什么也没发生。

    直到新婚之夜,关于灵均性别的真相才被发现。十几年前就订下的“童养媳”一朝变了性,楚余霁被刺激得开始怀疑自己、怀疑人生,当晚就离开了。灵均在房中枯坐一夜,等到天明也未等到楚余霁回来。

    那夜他似乎是想明白了什么,虽在新婚之夜被夫君抛下,他既没有哭、也没有闹。只是叹惋一声,将“灵君”之名改为“灵均”,算是与过去的女子身份做了告别。

    之后十年,聚少离多的两人更是从未同//房。

    关于灵均眉间那颗没有消失的朱砂,也成为了城主府中公开的秘密。但灵均到底是与楚余霁拜过堂、共同经过天地见证的正经城主夫人,若是有人来他面前直接点破这事,无疑是公开羞辱他十年都未被丈夫碰过。

    这么多年来,楚明远还是第一个这么直白提起此事的。

    灵均听了这话,眼中既有羞赧,又有愠怒,可偏偏说出这话的是长辈,他还无法说些什么。

    “你仔细考虑一下。”楚明远不由分说地把那两个瓷瓶塞到灵均手中,“若是这次余霁回来你们能成,那既可以解开你们的心结、修复你们的感情,又能解决替余霁开枝散叶的事,可谓是一举两得。”

    灵均精神恍惚地拿着东西走了。

    他走了不一会儿,楚明远就感觉自己的身体恢复了控制,一张黝黑的老脸顿时涨成了猪肝色。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不行,我得先把灵均叫回来......”

    似乎是察觉到了他的想法,楚明远面前的空气突然扭曲了一下,他的双眼再次变得茫然。待重新恢复清明,他已经不觉得自己刚才的行为有何不妥。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开枝散叶是头等大事,今日我与灵均说明白了,也算是尽到了长辈的职责。哦对了,似乎忘记说矿脉的事情了,那留着下次再说吧。”他自言自语道。

    这便是【狗血mod】的恐怖之处了,从某种意义来说,简直算得上因果律武器......

    ......

    开枝散叶、圆//房......这几个冲击力极强的词还在灵均脑子里循环。

    这么多年里,他处理过各种各样的麻烦事,比如边境异兽群的暴动,又比如城内几个宗门的纷争,每一次他都能圆满地解决这些事。

    唯独涉及到他和楚余霁的事,他从来都觉得无从下手。灵均抗拒去想这些事,逃避着去解决这些事。就仿佛......一旦将这些事提到明面上,他和楚余霁的关系就会彻底结束了。

    他就是那样悲哀。哪怕被冷落十年,他依旧舍不得那个人。他害怕那个人给出一个糟糕的答案,因此宁愿不要这个答案。

    灵均神思不属地从院里出来,步履沉沉,借着身侧宽大的衣袖,遮掩着手中拿着的东西。

    待走出一段距离了,他才在路边站定,缓缓将那两个瓷瓶举到面前,尚带病色的脸上满是落寞与苦涩。

    “若是真的靠这种东西修复了我们的关系,我会看不起他,也会看不起我自己。”他轻声说道。

    但从别的角度看来,他这副举着瓷瓶,微仰着头的样子却容易叫人误会。

    “你不会真的要服下生子丹吧。”有声音急切地从身后传来,还带着几分难以置信。

    灵均下意识地要将手上的东西藏起来,却被楚容宣一把握住了手腕。

    “唔。”他痛呼一声,让对方如触电般松了手。

    “你可要想清楚了。”楚容宣厉声说道,“无论这丹药是否有效,男子有孕都有违天道。何况还是你这病怏怏的身体,怎能如此轻率!”

    “替他开枝散叶就这么重要吗!比你自己的命还重要吗?”

    听到楚容宣那充满不解和愤怒的质问,灵均忽然觉得很累。

    他缓缓将手中的瓷瓶收回袖口,旋即将目光转向楚容宣。

    “容宣,偷听实非君子所为。”

    楚容宣知道自己刚才的行为不妥,但听到楚明远说起开枝散叶之事,又误以为灵均要服下生子丹,关心则乱之下,情绪就上了脑。

    大概是刚才真的被抓疼了,灵均的眼梢沁着些带有泪意的潮红,湿润的长睫宛如珠帘垂下。

    “对不起......我只是不愿看到你那样。”楚容宣嗓音干涩,“我不是故意的,你别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