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邀约

    “这两日的药, 味道似乎有些不同。”灵均放下药碗。

    他的风寒已经痊愈,如今喝的是安神固本的药。几日前是府医每月例行上门请脉的日子, 过去大半个月,灵均虽对肢体接触还有些排斥,但又觉得自己若是再拒绝,恐怕会引得府内外不必要的关注,于是还是让府医进来了。

    对于府医所开的新药方,他其实并没有过多关注。毕竟他虽常年饮药, 身体也未有起色。无论什么药,对他来说左右不过是一碗苦涩的汤汁罢了。喝药也不过是让十一他们这些身边人安心些。

    “药中新加了一味碧落幽兰。”十一说道。

    “碧落幽兰这倒是一味珍贵的药材。不仅可以宁心静气、固本培元,亦能放大其他药材的药性。”灵均若有所思。

    “可这药草往往生于车马难行的悬崖绝壁处, 采摘极为困难, 且必须在摘下后一日内入药, 所以在市面上极难买到。所以这药”

    “是城主一早去望月峰采摘的。”十一虽不情愿, 却也老老实实地说了。

    “他前几日不是去边境查探灵石矿脉的事了吗?”

    楚明远与楚余霁说了灵石矿的事后, 这事也不能一直不处理。灵均虽称病不出, 但若将事情直接交予别人去做,楚余霁怕灵均多想。思虑再三,他干脆自己担下了这件事。

    公务归公务, 私事归私事。灵均得知楚余霁出发的消息后,还让影卫送去了一份他这边的前期调查结果。

    “是的,不过以城主的脚程, 可以在两地快速往返。今日清晨他回府时,还给您留了一张便笺。”十一指了指书桌。

    “难怪。”灵均看着碗底剩余的几滴深色药汁, 叹了口气。

    “这药如此珍贵, 许多修士只有在进阶时才舍得用。如今放到我的补药里,倒是有些暴殄天物了。”

    他将药碗递给十一拿走, 便走到桌边坐下,拿起了楚余霁给他留的那张便笺。

    【花灯如昼夜,美景共良辰。十五之夜,夫人可愿来玉川凌波亭与我一叙?】

    灵均这段时间的心情郁郁,但看到这张便笺上的内容,居然有些忍俊不禁了。

    很少有人知道,堂堂楚城主虽然在修炼上有着令旁人望尘莫及的天赋,但过去在文化课上却是个老大难。

    他们游历各地时,曾遇到一个以诗文入道的修士,那人可谓是出口成章、妙笔生花。修炼狂人楚余霁发现了新的修炼途径,自然是也想尝试。

    于是在那两月中,灵均给他恶补文化课,路过集市时,也买了不少《诗经》《声律启蒙》之类的书。

    结果到最后,楚余霁什么也没记住,只在无意间记住了河边一钓鱼老叟随口吟的“今日空竿无渔获,不如归家宰猪吃”。

    所以便笺上这两句文邹邹的话,怕不是楚余霁绞尽脑汁才想出来的。

    忆及过往趣事,灵均脸上又多了些笑容。连日布满愁绪的脸上乍一露出这样的微笑,恰如冰川解冻,美艳不可方物。

    窗外的人见到这一幕,差点也看呆了。不过,他好歹没忘记正事,赶紧敲了敲窗棂。

    便笺上的话是令灵均展颜一笑了,但笑不代表着就要同意邀约。灵均盯着这张纸看了半天,心里迟疑着。

    这时,他忽然就听到了窗边传来的轻响。

    转头望去,原本紧闭着的窗不知什么时候开了一道狭缝,窗台上放着一支寒梅。

    灵均有些疑惑地蹙了蹙眉,随手将便笺压在桌上的公文册子下,缓步朝那边走去。

    “这花似乎刚摘下不久。”

    他拾起那枝花,低头轻嗅,花瓣与枝叶上尚带着一丝外面的寒气,与花香交杂在一起,形成一种怡人的冷香。但经过鲁大师的修缮,恒温法阵已经恢复了运行,这会儿,院里哪哪都很温暖。

    “奇怪,是谁放在这里的。”

    话音刚落,一阵风拂过。窗户忽然大开,紧接着又紧紧闭合起来。灵均眼前黑影一闪,便被来人搂着推到了屋内靠近床铺一侧的隔扇之后。

    来人似乎怕伤到他,用的力道很轻,动作却是不容置疑的强硬。

    灵均立刻想到了前不久糟糕的回忆,下意识地想要喊出声来,身体也在拼命挣扎。

    “唔。”

    来人像是预料到一样,先一步捂住了灵均的嘴。为了防止灵均乱踢,他还用膝盖强行分开灵均的双腿。让他无法使力。那如兔子般挣扎弹动的身体,也被他轻易摁在了怀里。

    好家伙,这一套破窗而入加绑人捂嘴可算是熟练得很,还专挑了十一离开的时候,不知道是哪来的老手。

    灵均又羞恼又惊恐。

    “嫂嫂别怕,是我。”

    声音虽然被刻意压低,但尤带少年时期的清朗,还带着一分不易察觉的属于情/欲的沙哑。

    灵均蓦得瞪圆了眼,抬眼一看,身前那人果然是楚容宣。

    只是不知为何,青年的下巴和脸颊处,竟有几片擦伤和淤青,看起来颇为狼狈。

    “容宣,怎么是你?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这才意识到今日的种种古怪之处。有人闯入时,鲁大师新设的防御法阵竟未启动。到头来,强闯的居然是自己人。

    “此事说来话长。”楚容宣摇了摇头,“一会儿嫂嫂你能不能装作什么也不知道,让我在这里呆一会。”

    说罢,他还补充道,“你答应了我就放开你。”

    灵均这才注意到两人的尴尬姿势。他身后是坚硬的隔扇,前面则是硬邦邦的胸膛。身前那人仿佛怕他挣扎,还一个劲地压他,隔着薄薄的衣服,他都能感觉到对方灼热的体温。

    玉白的脸颊渐渐泛起了红晕,一路蔓延至耳根。随后,他轻轻地点了点头。

    楚容宣其实也不好过,刚才他捂住灵均的嘴时,那柔润的双唇擦过他的掌心,让他瞬间想到了梦里种种。年轻人精力旺,他的身体立刻有了反应。

    灵均却不知道这些,挣扎的时候还拼命往他身上点火,在他怀里羞涩脸红时的情态更是有万千风情。楚容宣不知道自己是花了多少力气才克制住自己不做出更加过分的举动。

    但见灵均乖乖点头,他也只能失落地将手从灵均的腰上挪开到现在一共就摸到两次,居然还不能多摸一会。

    不过他还算运气好,刚才灵均又是惊惧又是挣扎,这会儿浑身都没什么力气。楚容宣刚放开灵均,就见灵均差点摔倒,于是赶忙又搀住了他的胳膊。

    虽然没刚才那么亲近,但好歹也不亏。

    “你怎么来了?还这幅鬼鬼祟祟的样子。”灵均再次问道。

    楚容宣故作失落,“嫂嫂不见我,我就只能以这种方式强行闯进来了。”

    “到现在你还开玩笑!”

    这话一出,灵均自己也愣了愣这对话,怎么有点像亲密之人之间的打情骂俏?

    他下意识地抿了抿唇以掩饰尴尬,然后接着说了下去,“你脸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楚容宣还没回答,门外就传来了管家的通报。

    “夫人,前院出事了。”

    好了,联想起楚容宣说的别把他供出去,这小子指定是闯祸了。

    灵均没好气地看了楚容宣一眼,却不知这一眼带点嗔怪之色,勾得楚容宣心里又痒痒了。

    “怎么了?”他稍微提高声音,回应了门外传来的话。

    “容宣少爷把几个上门拜访的门派子弟给打了,还跑得不知所踪。现在几个人都聚在大堂要个说法。城主今日依旧在边境,明远老爷说他身体不适,不想处理这麻烦事。夫人您看”管家声音迟疑。

    果然是闯祸了。

    灵均说道,“让他们稍等片刻,我一会儿过去。”

    转头一看,楚容宣果然眼神闪烁。

    “怎么打人了?”

    楚余霁别过脸去,活脱脱一副叛逆期青年的样子,“看他们不爽,想打就打了。”

    “跟我说实话,平日里你不是那种没分寸的人。”

    “我无意间听到他们说了很多不好的话关于你的。我一时气急,就没控制好自己。”

    灵均叹了口气,“他们嚼舌根是他们不好,但你不应该对他们出手。”

    “我知道我又给你添麻烦了,但是诶?你信我?”

    “我当然信你。”灵均抬手摸了摸楚容宣的头,对面的人已经比他还要高出半个头了。

    “毕竟我几乎是看着你长大的,你的品性,我当然了解。”

    听到前一句话,楚容宣还挺高兴。听到后一句,他立刻像应激了一样把头从灵均的手下挪开。

    “什么叫看着我长大的,我们还没差那么多岁吧。”

    “我今年已二十有九,你距离弱冠之年都还差两年。十一年还不算多吗?”

    灵均静静地看着楚容宣,眼里仿佛洞悉了一切。

    他知道了他是在提醒我。

    楚容宣瞬间意识到自己的那点心思早已被灵均察觉,脸色立刻变得复杂难辨,先是闪过一丝错愕与尴尬,接着慌乱不安地低下头。

    灵均见他这副模样,又叹了一口气,然后转移了话题。

    “你脸上的伤得处理一下,过来,我帮你涂药。”

    “我没事。前院那边”

    “就让他们等着吧。”见楚容宣面露错愕,灵均失笑,“难道我在你眼里就是个以德报怨、被欺负了还笑脸迎人的软包子?”

    难道不是吗楚容宣心想,楚余霁这么对你,你还愿意为他劳心劳力。

    “他们说的话,我都能猜到。左右不过是说我被城主冷落十年,定是年老色衰。又或者说我善妒,占着这个位子不走。”

    “你都知道?”

    “我当然知道。但我是我,他们是他们,与他们计较,我岂不是掉了份儿?”

    灵均语气轻松,楚容宣却知他有多么不容易。他每日事务繁忙,哪还有精力去追究那些事。所谓的不计较,不过是久而久之已经习惯了那些流言蜚语

    “好了,过来,我给你上药。”

    灵均把楚容宣推到书桌前的椅子上坐下,然后从柜子里拿出几瓶药。这几瓶药也是从府医那拿的,专治外伤。只要涂上这药,不到一炷香的时间,楚容宣脸上保管干干净净。

    坐下去以后,楚容宣的海拔总算降下去一点了。灵均用手指蘸了药粉,微微弯腰,在楚容宣的脸上轻点。

    冰凉的指尖在楚容宣的脸上划过,带来一阵酥麻的痒意。从他这个稍低的角度看过去,灵均的墨发从耳后滑落,垂在胸前,平添一分温婉。眼神专注,看起来心无旁骛,让他不禁为自己内心的肮脏念头而感到羞愧。

    他忽然伸手捉住灵均的腕子,结结巴巴道,“我我自己来吧。”

    灵均一看,这人的脸已经红得跟个洋柿子一样。

    他不动声色地放下手,把瓶子递了过去,答应得极为爽快。

    “好,那你就自己涂吧。如果看不到,就凝一面水镜出来。”

    看到他答应得如此爽快,楚容宣又憋闷起来。

    楚容宣在那边涂药,灵均看到之前的那枝寒梅还落在窗台边上的地上,就过去捡了起来。

    “这寒梅又是怎么回事?”

    “啊,就路上看到这花开得好,想摘就摘了。怎么样,你喜欢吗?”

    “想打就打了,想摘就摘了。但如果我没记错,梅苑可不在前庭到我这儿的必经之路上。你居然还有时间绕路去摘花?”

    灵均垂眸,漫不经心地用指尖抚弄着花瓣,“容宣你现在可真是”

    被戳破了心事,楚容宣索性也不想拐弯磨角了,“我并非绕路,而是特意摘来给你的。”

    “我打了那些人,但我也不怕那些人追责。之所以来这里,就是因为想见见你,把花给你。”

    “嫂嫂,不,灵均,你就没有考虑过要改变一下现在的生活吗?”

    这下连“哥”都不愿叫了,足见这人到底是有多在意年龄差。

    “罢了。”灵均将花枝放下。

    “你不是一直想出去历练吗?等余霁这次回来,就让他对明远长老开口,让你自己去游历。只要余霁开口,明远长老不会不同意。你这年纪,确实应该多去外面结识一些同龄人。”

    “我说的不是这个,灵均你莫要转移话题。”

    他害怕的事还是发生了,先前他一直不说破,就是怕灵均知道他的心思后会疏远他。

    “你可以不回应我,我喜欢你是我自己的事。可你为什么要送走我,明明过去你都和我老爹站在同一阵营,整日说着府外危险。就因为知道了我喜欢你,所以你连之前说过的话都能收回吗?”

    楚容宣的眼底闪过一丝委屈。

    听到这情绪激动的质问,灵均并没有急着解释,而是神情恍惚地看向窗外。

    “原先,我确实一直觉得府里安全。但现在,我发现是我想当然了。这府里已经不安全了等余霁回来,相信他也会明白我的用意。”

    听到这含糊不清的话,楚容宣下意识地将这当成了灵均的敷衍。

    “你们都一样。”都把我当成小孩

    灵均无奈,“容宣。”

    “我不想你为难。”楚容宣沉默了半晌,开口道,“若是我对你再多做纠缠,怕不是又会多很多针对你闲言碎语,到时候那么多人,我打都打不过来。既然你愿意让楚余霁出面,那我之后会按照以前所想的那样,出门历练。”

    “所以在我离开之前,你就不要再疏远我了。”楚容宣的眼神带着祈求。

    好一招以退为进,若不是阿灵精通心理学和茶言茶语,怕不是就被他骗过去了。

    事实确实如此,楚容宣说是要听从安排乖乖出门历练,其实心里还有没出口的下半句,【等我历练升级、龙王归来,有足够的能力保护你,就回来接你】。

    见灵均的眼中有些动容,楚容宣趁机坦白他今日真正的来意。

    “十八之夜,城里有灯会,你可愿与我同去?我这都要走了”

    这没有血缘关系的两兄弟竟想到一块去了,又给自己出了道难题啊。

    最终,灵均还是摇了摇头,轻声说道,“我已经有约了。”

    若是他真的为了赴小叔子的约,而拒绝了名义上的夫君的邀约,那他成什么人了更何况,灵均想知道楚余霁究竟想和他说什么,说到底,他依旧是放不下那个人。

    楚容宣这一步步的装弱服软,反而替灵均下定了决心,替楚余霁作了嫁衣。

    楚容宣面露失望,转头默然不语,忽得瞥见桌上有什么东西。

    这几日,在楚余霁的整顿下,送来灵均这里的公务册子已经少了很多,像今日,便只有一册。

    所以,楚容宣很容易地就发现了桌上压着的便笺。在关于灵均的事上,他总是格外敏锐,立刻猜到了真相。

    “是他?”

    灵均点了点头。

    “你要为他而拒绝我,可他有什么值得的?”

    “只要我觉得值得,那便值得。”灵均轻声说道。他总觉得自己再大点声,楚容宣就要碎了。

    “我知道了。”但我不会放弃的,楚容宣在心里说到。

    话都说到这儿了,自然没什么可以说的了,楚容宣匆匆走出灵均的院子。因为魂不守舍,他竟没发现院外隐秘处站着个人。

    “果然在这。”顾青悬摇了摇手中的折扇,眸光一闪。

    今日他在府里闲逛,无意中就听说了楚容宣打了人的事情。不知怎的,他逛着逛着就走到了灵均的院子附近。

    结果一到这儿,就看见楚容宣拿着枝花翻着窗子进去了,进去以后还急不可耐地拥住了里面的人。紧接着,窗子又可疑地紧闭了起来,两人不知在里面做什么。

    这一幕,可不就是私会的场景嘛。

    “真是水性杨花,果然不是个安分的,连小叔子都勾/引。”

    顾青悬冷哼一声,但回忆起那人的细腰被人轻松握住的样子,心里却泛起一丝异样。

    不知是想到了什么,不一会儿,他抬手狠狠地扇了自己一巴掌。

    “我在想什么那可真是有辱斯文。”

    于是,他顶着个显眼的大巴掌印,也皱着眉头离开了。

    第24章 灯会

    没过多久, 楚余霁忙完了灵石矿脉的事情,所以不用每日在两地间来回了, 不过那加了碧落幽兰的补药依然日日出现在灵均的桌上。

    回来后,楚余霁先没声张,暗地里与灵均见了一面。

    “果然如你所料。”

    “如我所料,一切的证据都指向我?”

    “我不知道那人为何这样做,但他千不该万不该往你身上泼脏水。”

    见楚余霁表情沉沉,恨不得现在就去揪出幕后黑手将人暴打一顿的样子, 灵均安抚道,

    “这样可是会打草惊蛇的。不如先装作信了这些证据,将计就计夺了我对矿脉的控制权, 再派其他人去接管, 静待那人露出马脚。我看二长老就不错, 之前他对矿脉也表现出兴趣过。”

    “可这样你就会落人口舌。”楚余霁一脸不赞同。

    灵均笑着反问, “难道我还不习惯这些吗?”

    他虽是笑着的, 却成功让楚余霁沉默了下来。

    “我欠你实在太多。”

    他心里有愧这些时日, 那每日一株的碧落幽兰并没能减轻他内心的愧疚。

    “先不说这些了。”灵均轻飘飘地转移话题,下了逐客令,“你别在我这儿待太久, 待太久,该让别人察觉到不对了。”

    明明他们是名正言顺的夫妻,却连待在一起也不行, 灵均似乎只愿在谈公事时见他。

    “对了,一会儿你去见二长老, 记得与他说一下让容宣出去历练的事。你把灵石矿交由他管理, 他心情正好,说不定能在容宣的事上少费一番口舌。”

    “我知道了, 那明夜”

    “我会来的。”

    得到灵均肯定的回答,楚余霁面露惊喜,连转身离去的脚步都轻快了许多

    十五之夜,玉川两岸星星点点地升起了无数盏花灯。这便是灵辉映月节,俗称花灯节。

    这并非是北域天关才有的节日。

    相传在万载之前,修真界曾遭遇过一次浩劫。两位修为深不可测的旷世奇才,因理念相左,各自振臂一呼,形成了两大对立的阵营。

    双方势均力敌,掀起了连绵的战火。那次浩劫几乎将当时修真界的所有修士卷入其中,苍穹为之色变,大地满目疮痍。

    就在这绝望与混乱交织之际,忽然天现异象——一轮前所未见的皓月凌空升起。以这轮皓月为起点,紧接着,天际竟裂开了一道幽深的裂缝。

    由于两大阵营分据陆地的两极,当这不可思议的一幕发生后,其中一个阵营的修士正处裂缝正下方。他们所有人都仿佛被无形的力量吞噬,竟在晨光初现之时,消失得无影无踪。幸存下来的修真者则唏嘘感叹,对那轮神秘之月充满敬畏。

    这便是这个节日的起源。每到这个时候,修士们都会放飞花灯,意图沟通皓月,祈求平安。

    对此,楚余霁也有个猜想,如果传说是真实的话,狭缝的另一边莫非就是“上界”?当年消失的修士都是去上界了。

    不过,他现在显然没心思考虑这个。他心里忐忑,便提前很久来到凌波亭中等候了。期间有人发现是他,差点在附近造成人流的堵塞。

    楚余霁这次索性释放了威压,表明自己今夜有要事,才在亭子周围一圈制造出一片真空地带。

    还没等他松口气,就见有人带着另一群人过来了。楚余霁正要斥责,却发现来人是顾青悬。

    “顾贤弟?你这是”

    “楚兄。”顾青悬摇了摇扇子,向他点头致意,“这还是我第一次在北域过花灯节,这不得出来看看。”

    “那这些人是?”

    楚余霁皱着眉看着他身后的一群青年男女。这群人皆容貌不俗、衣着光鲜,看着像是刻意打扮过一番,还不时用一种奇怪的眼神偷看他。

    “哦?你说他们啊。我在半路遇到明远世叔,他说这些都是各大宗门中的青年才俊,想请您指教一番。见我来这边,就让我顺道带过来了。”

    所谓指教,在场的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只要楚余霁点头,这些人今晚就能出现在他榻上。

    楚余霁深吸一口气,神情不悦。

    “贤弟,我今晚还有事,你让他们先回去吧。还有,我平日事务繁忙,实在没空理会这些事。若是你回去路上遇到明远师叔,就替我转达一句,以后不要再给我塞人了,我怕灵均误会。”

    见他拒绝得这样干脆,顾青悬身后的不少人都面露失望之色。

    顾青悬像是早料到了他会有这个反应,无奈地摇了摇头,挥手让那群男男女女离开了。

    “你还真是心如磐石。”他打趣道。

    “贤弟,你知道的,我心里只有一人,往后也只会有一人。”

    “你可知世叔为你的子嗣之事操碎了心?今日之事便是他做出的试探了。”

    “不需要什么试探,也不需要他自作主张,我的态度一直很明确。”

    这是楚余霁第一次表现得对楚明远那么不客气。

    顾青悬见他如此严肃,也是一怔,不由收了嬉笑之色。

    “也罢。但你可知,世叔所做的不只是这些。我听闻,他给了你那好夫人一瓶生子丹,想让他早日为你开枝散叶。”

    “灵均?”想想灵均那孱弱的身子、生子丹的不可靠性以及孕育子嗣的风险,楚余霁皱了皱眉,“我怎会让他为我诞下子嗣?”

    在楚余霁看来,灵均远比所谓的子嗣重要得多。先不说他本来就对修真界热衷于开枝散叶的传统嗤之以鼻,更重要的是,他怎么能让灵均冒这样大的风险呢?

    他觉得最理想的状态莫过于两人相伴一生,不需要其他人插足。但若是灵均实在喜欢孩子,他们也可以去领养一个。

    今日是花灯节,街上的人实在太多。于是楚余霁屏蔽了自己的大部分灵觉,只有在一定实力的强者接近时才会有所感应,不然他用灵觉感知到的无数信息估计会让他头痛欲裂。

    街上人声嘈杂,他又是背对着凌波亭的入口,因此居然没有在第一时间发现灵均过来了。

    正对着的顾青悬倒是瞧见了,不知是出于什么心理,他并未出声提醒。

    于是在灵均出现时,楚余霁刚好说出了“我怎会让他为我诞下子嗣”这半句话。

    若是灵均早些到,听到前面了的对话,那当然不会对这句话多想。若是楚余霁与灵均恩爱两不疑,这种情况也不会发生。

    可偏偏,一切都赶巧了。

    从岸边通向凌波亭的只有一条窄窄的水上石板路,灵均让十一站在岸边,自己往亭子里走,路上恰遇那群花枝招展的男男女女,随即又听到了这样的话

    【余霁后院空虚,很多人想越过你往他房中塞人。】

    这条路只通往凌波亭,这群人必然是去找楚余霁的。

    【若是嫂嫂拼死为兄长开枝散叶,兄长心里却另有所属,想让其他人为他诞下继承人,不承认这个孩子,那嫂嫂到时候该如何自处?】

    楚容宣的挑拨之语尤还在耳边

    灵均是信楚余霁的人品,但人在脆弱时,很多东西就容易乘虚而入。

    顾青悬看着灵均的眼睛中渐渐蒙上了一层朦胧的雾气。

    夜间冷清,水面无风,玉川上渐渐笼上了一层纱一样的雾气。灵均手上提着的灯散发着融融暖光,让他周身的雾气看起来薄了些,却不曾驱散他眼中之雾。

    漆黑的夜色将灵均脚下窄窄的石板路覆盖,让灵均看着像是凭空立在水面上一般。衣袂发丝无风自动,轻轻拂动着,衬得他不似人间人,像是随时要随风而去。

    看着这一幕,顾青悬的心跳似乎漏了一拍。他看起来很伤心?

    但转而他又在心里摇摇头,说服自己。这可不是他故意挑起话题挑拨二人的,只是对方来巧了罢了。

    不过只有阿灵知道,所谓的巧合,每一处却都是精心设计。即使他没踩点来,狗血Mod也一直在用它那不讲道理的力量,让种种不合理合理化。

    比如,像楚余霁这等级别的强者,即使屏蔽了灵觉,难道真的会感觉不到一个凡人来到他身后了吗?

    顾青悬不说,灵均也没出声,等亭中二人又聊了一会别的话题,灵均才有意加重了脚步声。

    “灵均,你来了?”楚余霁惊喜地转身,完全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

    “嗯。”灵均点了点头,面上没有表露出异样。

    但顾青悬却总觉得他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怕不是装出来的,说不定心里还在强忍着悲伤呢。

    这人也是真的奇怪一面勾搭了小叔子,一面却还会因为这事伤心。

    “你一个人来的吗?今日街上人多,有挤到你吗?”楚余霁自然而然地接过灵均手上提着的灯,口中也没停下来过。

    顾青悬实在受不了平日里寡言少语的楚余霁表现出这副黏黏糊糊的模样,赶忙出声昭示自己的存在感。

    “既然夫人到了,那我就先走了。”

    “那改日见。”楚余霁头都不抬,回答得干脆,仿佛迫不及待地想让这个电灯泡自己滚蛋。

    “对了。”路过灵均的时候,顾青悬停下了脚步,“听明远世叔说,夫人很关心容宣,还特地找了贤兄去安排容宣历练的事。真羡慕容宣有这么一个关心他的,好、嫂、嫂啊。”

    他说得意味深长,灵均却只是淡淡一瞥,“是我应该做的。”

    顾青悬在的时候,楚余霁盼着他走,他这一走,独留两人在亭中,楚余霁反而紧张到不知道怎么开口了。

    岸上人潮汹涌、熙熙攘攘,亭中却突然寂静了下来。

    “自北域天关建起来,我好像还没与你来过灯会。”楚余霁终于打破了沉默。

    “是啊,好像一直没有什么机会。”灵均轻叹。

    楚余霁刚刚回这边的那几年,这里的人流量还没有那么多,所以就没那种大型的灯会。

    再后来灯会是有了,两人却

    “那以后,我每年都陪你来,可以吗?”楚余霁问得小心翼翼。

    灵均看着那如化开脂膏般莹润、带着盏盏莲灯向前流动的玉川水,似乎有些出神,并没有立即回答楚余霁。

    “玉川之水,日复一日地在城中穿过,奔流不息。可是过往的逝水,似乎永远不会再回来了。”

    他的十年也是。

    刚才听到的那番话,突然让灵均怀疑,他爱的究竟是那个记忆里的楚余霁,还是现在的楚余霁呢。

    十年的空白,真的这么容易填补吗?

    他懂楚余霁的意思,他是不想让他承受那些痛楚和风险。可这话何尝也不是在提醒他,他也不再是十年前的燕灵君了他的身体破败,甚至连主动做选择的权力都被剥夺了。

    先是楚明远,再是楚容宣,现在又是楚余霁。他可以不在乎前两者说什么、做什么,但是楚余霁不行,是他最爱的人啊

    楚余霁野兽般的直觉下意识地让他觉得这个问题有些不妙。

    他思索片刻,回答道,“灵均,还记得刚来这边住下的时候,附近其实并没有河流湖泊,修士虽然可以使用术法,但生活起来依旧颇为不便。”

    “北域这边地势较高,仅有一条由冰川与积雪融化形成的河流。于是那时我挥了一刀,硬生生地分出一条支流,途径了北域天关,这便是玉川了。”

    “既然我能创造玉川,那我未尝不能让玉川之水倒流。”

    说着,楚余霁手臂轻晃,做了个起手式。

    灵均微微摇头,制止了他,“可现在的玉川也不仅仅是一条河流了。”

    “河岸两侧,还停留着住在水上的渔家。到明日清晨,码头也会有人将货物装上船只,顺着玉川汇入主流,前往下游的城镇。”

    “所以余霁,逝水不可回。”

    楚余霁呼吸一滞。

    “在这儿站得有些久了,我去别处走走吧。”

    灵均却是转过身,打算离开了。亭台里灯影幢幢,随着他离开的脚步,他的影子也越来越淡。

    “灵均。”巨大的恐慌将楚余霁裹挟,他出声叫住了灵均。

    “什么?”

    “如果追不回那些逝去的东西,那就去创造新的东西。”

    灵均回过头,见楚余霁目光灼灼,专注地看着他。

    见他愿意回头,楚余霁又上前一步,像是怕人跑了一样干脆将人拥入了怀中。

    “我们一起去创造,好吗?”

    良久,灵均在他怀里乖顺地点了点头,脸上却露出了一个复杂却又空茫的表情。只是他的脸朝着里侧,楚余霁并未注意到。

    过了一会,两人牵着手走出了凌波亭。

    作为灵均身边贴身侍奉的人,岸边的十一很容易地就看出了灵均的变化。那微微有些凌乱的发丝,还有微肿而水润的唇

    楚余霁不喜欢十一看灵均的眼神。

    “这里有我了,你先回去吧。”

    他将灯递给十一。就是这盏灯,害得他刚才只能单手抱灵均。

    两人在灯市上猜了灯谜、看了些表演,最后又赏了烟火。见灵均似乎有些累了,楚余霁才恋恋不舍地牵着他回去。

    到了灵均的小院前,楚余霁又忍不住勾住了灵均的腰,轻轻地抱了他一下。

    “又要与你分别了。”

    “嗯,明日见。”

    “明日见。”

    今日这一切,总归是个好的开始,不是吗?

    “今日的逝水之说,大概能在一定程度上帮助他脱离位面意识所编造的记忆的掣肘,提高他的意识活跃度。”

    “但是他说创造一个新的开始?”阿灵笑笑,“不过也在理。死水无澜的生活哪有什么惊喜可言,该是这两瓶药发挥作用的时候了。”

    他再次拿出箱奁深处放着的两瓶药,在手上把玩了一会。

    “空燃了十年、并未收获任何反馈的爱意已经成为了绝望的爱意,再加上那一步步被压缩的自我,不顾一切地选择最愚蠢的方式也实属正常吧。”

    第25章 花烛

    那夜灵均答应楚余霁重新开始后, 便不再拒绝楚余霁的靠近。

    于是府中之人发现两位相敬如冰长达十年的男主人竟开始形影不离、如胶似漆了。

    前些时日,灵均刚被夺了手上的矿脉控制权, 当时就有人就猜测夫人莫不是要被城主休弃了。一时间谣言四起,府外人也纷纷打探,看看能不能借此机会把自己的人送到楚余霁身边。

    结果多日后,居然出现了这堪称反转的情况,自然使人惊掉下巴。

    有人瞠目结舌,“这场景我倒是从未见过, 夫人怎么忽然得宠了?”

    有人感慨万分,“你是新来的吧?唉,想当年, 他们也如今日这般琴瑟和鸣。说得宠不够准确, 说复宠比较合适。

    但其实说复宠也不适合, 毕竟现在的情况有点像楚余霁单方面粘着灵均。

    之前楚余霁对府内的事务大刀阔斧地改革了一番, 他自己也承担起了府内的一部分事物。

    于是他理直气壮地拿着一大堆公文入驻了灵均的屋子。

    “这样方便我们商量要事。”他是这么解释的。

    灵均不管他, 十一的脸色却不好。

    因为这人不仅登堂入室, 还毫不客气地将灵均的桌子占去了一半。

    “若是城主需要,我可以再搬一套桌椅过来。”他强压着火气说道。

    “不用麻烦了,这桌子够大, 再搬一张过来太占地方。而且”楚余霁看向灵均,“夫人也想让我陪在身侧对吧。”

    明明是你想。灵均无奈地看着他,却没说什么。

    不仅是灵均知道, 十一当然也知道,甚至连楚余霁本人都知道自己是在胡诌。

    但见灵均不反驳, 楚余霁就当是他默认了, 心里不由美滋滋。夫人好温柔,他好幸福。

    只余十一盯着他气闷。

    这人好不像话, 说是来处理公务的,结果一会儿拉着他主人的小手不放,一会儿又靠过去搂腰,闹得主人都无法安心干正事了。

    什么方便商议要事,明明是方便这人吃豆腐!

    不过让楚余霁有些郁闷的是,一到晚上,他还是得照例回到自己院里休息。

    灵均不提,他又觉得自己突然提起这事会显得唐突,因为噩梦那晚,灵均显然经历了一些不好的事情

    虽然他最近努力在用一些温柔的肢体触碰让灵均脱敏,但同床共枕的性质与之前的那些都不一样,他不确定灵均能不能接受。

    “你怎盯着这册子发呆。”

    灵均的声音从耳边传来,楚余霁立刻回了神,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毕竟他总不能说自己在想那档子事吧!

    “是不是累了,那今日便这样吧。我刚才简单扫了一眼,剩下的都不是很重要的事,留到明日去处理也来得及。”

    灵均稍稍理了一下桌上的公务册子,准备起身离开。

    “灵均。”

    楚余霁捉住他的手,将他往身前一拉。

    灵均没有准备,一下子就被拉到了他的大腿上坐下。他被惊得一颤,半掩在墨发下的雪白耳根红了个透。

    “你你这是做什么。待会十一还要过来,别叫人看了笑话。”

    灵均挣了挣。因为坐姿的原因,他只能用被迫分开的腿部向下用力,结果反而将楚余霁放在中间的两条腿夹得更紧了些,那软弹的触感摩擦在腿面上的感觉更是不用说。

    “嘶。”

    楚余霁倒吸一口凉气,伸手抱紧了灵均的腰不让他乱动。

    “灵均乖,就让我抱一会,别乱动。不然,我怕我控制不住”

    未尽的话语消失在耳边,楚余霁将头埋在灵均颈侧,两人贴得更紧了些。

    灵均有些不知所措,他也感受到了那扑在敏感颈窝里的鼻息越来越烫,还有身下那抵着自己的

    虽说他已经做好了心理上的准备,但是他今日并未服那药。

    不知为何,花灯节之后,他觉得自己好像和什么东西都隔着层纱。

    记忆里的楚余霁依旧鲜活,但现实中的楚余霁,甚至他自己,似乎都变成了灰色。

    他好像不像以前那样在乎楚余霁的反馈了,与此同时,他好像也不那么在乎自己。

    整日整日的,他机械地处理着公务,很久都不会感觉到累。他也被动接受着楚余霁的亲昵,身体不抗拒,心里却没有多少波澜。

    他要他身子的话,那就给他好了。

    一切都是淡淡的。

    只除了他想要一个自己的孩子。

    当一片荒芜的内心中出现了唯一一个具体的愿望,那便自然而然地成为了一种执念。

    既然已经决定了,那早点晚点似乎都没差别?

    出乎意料的是,楚余霁真的如他所说一般,就那样静静地抱了他一会,才恋恋不舍地将灵均抱到床上放下。

    他不仅爱他、更是敬他,所以自然不能现在就在这草率要了他。楚余霁在等一个水到渠成的时机,一个灵均心甘情愿的时机,

    “我明日再来见你。”男人的嗓音中依旧饱含情/欲,却也温柔克制。

    灵均没有抬头看他,只是轻轻地说道。

    “后日晚上十一不在,你方便的话,就过来吃顿便饭吧。”

    “我我亲自做给你吃。”

    说话的时候,他看起来有点紧张,一直在揪着身下的床单。

    灵均说的,是那个意思吗?

    楚余霁被这巨大的惊喜冲昏头脑,甚至都有点不敢相信了。

    “对了,桌子后面的柜子顶放着一个匣子。既然你今日还没走,那便顺便先帮我把它拿下来吧。”

    楚余霁神情恍惚地将那匣子取下来,端到灵均手里。那匣子大概有很久没被动过了,又在不易取到的高处,所以积了薄薄的一层灰。

    灵均拿出帕子轻轻地将匣子表面的灰擦去,然后神情专注将它放到膝上,熟练地打开了锁。

    “这是?”

    看到里面的东西,楚余霁的脑海里不受控制地出现了一段记忆。

    龙凤花烛上燃动的火光跳动着,在墙上挂着的几幅并蒂莲开与鸳鸯戏水的喜庆挂画上投下一对浅浅的影子。

    铺着龙凤呈祥锦缎的雕花大床上,端坐着披着红盖头的新娘。

    他带着微醺地走进这间屋子,不一会儿,却又魂不守舍地匆匆离开。

    坐在床上的新娘呆呆地坐了好一会儿,慢慢地将胸前被解开的扣子一颗颗扣好,遮住那雪白的皮肤。然后才起身,叹息一声,将那对龙凤烛轻轻挑灭。

    那是十年前的他和灵均?

    这个匣子里放着的正是一对龙凤花烛。因为被燃过的缘故,花烛短了一小截,烛身上还有凝固的红色烛泪。

    楚余霁虽然对这方面了解不多,却也知道红烛燃尽至天明的道理。这洞房里的红烛,有兴旺圆满、白头到老之意,最忌直接吹灭。

    可想而知,当年的灵均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将它们挑灭的。

    当年的他简直就是个混账。

    灵均拿起这对蜡烛,面露怀念之色,用指腹轻轻摩挲着。

    “当日我将它们挑灭后,就收进了这个匣子里,想着兴许某一天还能用上。没想到,竟一晃十年过去了。”

    “灵均”

    楚余霁蹲下身,将灵均的手包裹在他掌心。

    “过去都是我的错,我知我如何都弥补不了你。幸好你还愿意信我”

    “以后不会再有了,那些遗憾。”

    两日后。

    楚余霁过来时,灵均正从院里的小厨房出来。

    “你放着,我来。”

    知道灵均今日要进厨房,楚余霁早早就过来了,打算将下厨之事包揽下来。结果没想到灵均开始得更早。

    “累了吧。”

    他心疼地看着灵均有些微乱的额发。

    “不累。”灵均摇摇头。

    阿灵当然不累,因为这些菜都是他从系统空间拿的,是小黑提前就准备好的“预置菜”啦!

    不过在小黑看来,阿灵不亲自下厨也是在贴心地为楚余霁考虑。因为它的主人哪哪都完美,却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厨房杀手加黑暗料理生产者。

    用京瓷的话来说,阿灵来他们攻略组可真是屈才了。若是能勤快地带着他生产的黑暗料理去各个位面“投毒”,那时空局的统管区域可能就能再扩大一些了。

    不过京瓷本人似乎对阿灵特制的“蜜糖陷阱咖啡”情有独钟,每次见面,都会让阿灵给他来上一杯。

    两人将饭菜端到房间里,在桌边坐下,像寻常夫妻一样面对面开始吃饭,气氛竟有几分温馨。

    灵均胃口小,用了几口就放下了筷子,倒是楚余霁,吃得极为开心。

    “味道如何?”

    “夫人真乃无所不能,技艺超群。”楚余霁夸道。

    “油嘴滑舌。”灵均的脸色微红,“不过你喜欢就好。”

    修炼之人已经不需要通过大量进食补充体力了,但在楚余霁看来,这不仅是普通饭菜,更是灵均的心意,是他温柔贤惠的夫人特地给他做的,他自然是要将这些心意大包大揽了。

    两人用完晚饭,又收拾了一下餐具,然后

    然后楚余霁就又被灵均赶了出去。

    “我刚进了厨房,身上怕是有油烟味,想先沐浴一番。”

    其实这是一个清洁术法便能搞定的事,但楚余霁觉得灵均素来保守矜持,怕不是因为羞怯,想再做一会儿心理准备才这么说的。

    他都等了那么久了,也不差那会儿。

    第26章 圆满

    屋中, 阿灵从那瓶生子丹中倒出了一颗。

    下一秒,那圆滚滚的丹药却在他手中被碾成了齑粉。他并未吃下那颗药。

    有小黑/帮忙伪装, 什么身体状态都能模拟,还能全程屏蔽感觉无副作用,他怎么可能真的吃下这来历不明的东西。

    至于另一瓶药——七情散,里面已经少了一小半。

    阿灵将两瓶药放在床头显眼的地方,然后在床边随便摆了个姿势躺下了。

    另一边,楚余霁也索性回去打理了一下自己, 不过不知是心里本来就急切、还是怕灵均多等,等他手脚利索地打理完回来的时候,灵均的房门依旧紧闭着。

    透过那扇薄薄的门, 里面不时有令人浮想联翩的水声传出来。

    楚余霁的面上发热, 紧接着, 那股热意往他全身蔓延。

    “啪!”

    他狠狠地将温度稍低的手掌心贴到脸上, 试图降温并掩饰尴尬。

    奇怪他怎么光听这声音就平时他也不是那么不稳重的人啊!

    不知过了多久, 屋里的水声终于停了。

    应该快洗完了吧?楚余霁忍不住想。

    只是他等了好一会, 那扇门没开,屋里也没动静了。

    “灵均?”他试探地叫了一声。

    见屋里没响动,他心下一凛, 立刻想到了上次的糟糕记忆。

    “恕我冒昧。”

    他默默说了一句,然后便直接推开门闯了进去。

    大概是因为对他有足够的信任,灵均并没有锁门。

    屋里还残余着些许水汽, 混杂着浴后淡淡的香味。那两支龙凤花烛已经被点燃,火光在上面跳动着。

    看到床边的情景, 楚余霁赶紧跑了过去。

    “灵均!”

    灵均好像倒下得很突然, 身子都没来得及完全落到床上。

    他的上半身趴伏在床上,双手抓握着床单, 似乎曾试图撑着床铺直起身过。湿漉漉的漆黑长发像蛇一样攀在他的颈侧与背后,发尾还在往下滴着水,将他背后单薄的衣料洇湿了一片。

    所幸他还没完全失去意识,听到楚余霁的呼唤,灵均的手动了动,口中发出几声含糊不清的呓语。

    楚余霁托着他的后背和膝弯将他抱上了床。躺下后,那贴着脸颊的湿发终于落到了枕上。楚余霁这才看清,灵均的脸竟是通红的。

    “唔”

    他半睁着眼,抬眼看着楚余霁,眼底却是一片朦胧的雾气,红唇微启,吐着热气。或许是因为口干舌燥的缘故,那本该藏在口中的湿滑小舌不时滑过唇边。

    楚余霁的喉结上下松动了一下。他当然发现了灵均的状态和上次梦魇的时候完全不同,但怎么会变化那么大?

    像从一只受惊的兔子,突然变成了一条魅惑人心的蛇。

    糟糕他的身体怎么好像也比刚才更热了。

    楚余霁强忍身体的反应,细细地打量了一圈周围,忽然看到边上放着两瓶药。

    药?

    他立刻想到了灯会那日顾青悬说的话,说楚明远给灵均塞了生子丹。

    楚余霁起身想过去查探,却被灵均拉住了衣角。

    “余霁别走,别走。”

    楚余霁心里蓦得一软。

    “乖,我不走。马上就回来。”

    他一面轻声哄着,一面悄无声息地将自己的衣角从灵均手中抽走。

    走到边上,他拿起了那两个瓶子。其中一个瓶子里装的皆是圆滚滚的褐色丹药,另一瓶则是奇怪的粉末,两个瓶子都没被装满,看起来都被使用过。

    楚余霁眉心微皱,“一个应该就是生子丹了,另一个是什么”

    联想到灵均此时的反应和他自己身体的反应,他忽然有了一个不可思议的猜测,不会是那什么那春天的药吧。

    下药的时机应当只有今晚的那顿饭了。饭菜味道尚可,他又只想着这是灵均的心意,竟未察觉到任何的异常。

    一时间,楚余霁哭笑不得。以他对灵均的图谋,哪里还用得上这药。

    他走回床边,刮了一下灵均的鼻头。

    “为何给我下药,是觉得我不行吗?现在乱下药,待会有你受的,看你下次还敢不敢。”

    感受到了他的气息,迷迷糊糊的灵均下意识地蹭了蹭他的手,柔软而乖顺,浑然不知面前这人心里打定主意要将自己欺负得惨惨的。

    “不过你这头发还没干,一会儿别又病了。”

    楚余霁叹了一口气,强忍着身体的冲动,任劳任怨地将灵均抱到了怀里。

    他将手插入那湿润的黑发间,拈起一缕,瞬间,那一缕头发就变得干燥而柔顺了。

    过了半柱香的时间,他总算将灵均的头发悉数烘干。他拖着灵均的背让他躺回床上,发现自己的额上已经出了一层细密的汗。

    这药在灵均身上的效果好像更明显,刚才他简直就像条柔若无骨的美人蛇,在楚余霁怀里扭动。宽大衣袖滑落,两条玉白的胳膊挂在楚余霁的脖子上,便要借力往上攀。

    不过现在总算不用忍了。

    楚余霁一挥手,床前的纱幔落了下来,映着两个影影绰绰的轮廓。

    “嗯?夫人是特意为了我而没穿里衣吗?”

    房中寂静,那暧昧的水声、轻轻的说话声与情动时溢出的几声抽泣就格外明显了。

    “你一直不肯叫我夫君,今日定要让你心甘情愿地叫出来。”

    楚余霁不过是俯身亲吻了一番,灵均就差点脱力地晕过去。曲线优美的肩颈、背部的蝴蝶骨到腰间皆是红痕密布,可以想象他是如何趴在床上被人品尝的。

    楚余霁无奈,这还没到正戏呢。

    他的视线转向灵均的腰间,这纤细的腰身,真的能孕育一个孩子吗?

    不行,他不能让灵均承担任何风险。

    楚余霁犹豫了一下,终于做了一个决定。

    按照他的常识,他想当然地觉得,只要灵均不是承受方,问题是不是就解决了呢?

    不知道哭着叫了多少次“夫君”讨饶。

    灵均中途还是晕过去了一次,醒来时,药效稍微退去了些,他的意识逐渐恢复清醒。

    他一醒来,就发现自己被楚余霁压在桌上。

    桌上?他们他们怎么可以在这里

    这当然是已经换过一次地图的结果了。见灵均有些慌张,楚余霁温声在他耳边安慰。

    “想回去了,刚才可是你自己闹着要来这里玩?”

    灵均的脸瞬间红透了。

    “那勾紧我的腰,我抱你回去。”

    失重感让灵均那两条修长的腿下意识地缠紧楚余霁的腰,他又送回到了床上。

    这床上的被单不知被更换了几次了,灵均认出,那已经不是原先的那张床单了。

    地上散落着衣物与几条潮湿皱巴的床单。

    身子刚触及床面,那颇带侵略性的气息又压了过来,楚余霁轻抚着灵均膝盖后那处柔嫩的腿窝,引得他微颤着。

    “我还没用这里帮我好吗?”

    灵均咬着唇看着他,却还是轻轻地点了点头

    十一站在门外,眸色黑沉,手中握拳,听着屋里的动静渐渐停息,连指甲狠狠嵌入掌心都不知疼痛。

    他心里顾着灵均这边,于是提前办完事回来,却不想

    东方既白,屋里的龙凤花烛也逐渐烧尽。

    灵均睁开眼,只觉得浑身像被什么东西碾过一样,连抬起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大概是因为昨夜哭了太久,他的眼睛一阵酸痛,应该是肿了。

    “醒了吗?”

    楚余霁比他早醒,不知已经在边上欣赏了多久云销雨霁后美人的慵懒睡颜。

    他将手指覆上灵均的眼睛,用了点灵力轻揉着。

    “这样舒服点了吗?”

    视线扫过灵均的眉心,楚余霁眸色渐深——那颗鲜红的朱砂痣已经消失不见了。

    灵均,彻底成为了他的人。

    见灵均点了点头,眼睛似乎得到了舒缓,楚余霁索性用灵力给他全身都揉了一遍。

    唔浑身像在温泉里浸泡一样,灵均终于恢复了一点力气。

    他直起身,看着地上被那些不成样子的衣服,沉默地盯着楚余霁。

    外屋的柜子里虽然还有备用的衣物,但是从床铺走到那里,还有一段距离。以灵均的性子,根本不能接受什么也不穿地走过去。

    “我要去拿衣服。”

    “不如我帮你拿?”

    “我自己去就行。”

    楚余霁现在眼里闪着的光他很熟悉,灵均总觉得再在床上待一会,自己说不定又要被吃了。

    楚余霁被他看得心虚,于是下床走到衣桁边。昨日饭前,他随手把外袍挂在了上面,这竟成为了整间屋子唯一幸免于难的。

    “你穿我的。”

    没有内搭真空穿外袍这像个什么样子。但现在也没有其他办法,于是灵均只能拢了拢长发,将楚余霁的衣服披上了身。

    楚余霁的身高、骨架皆比灵均大一号,灵均披上他的衣服后,领口宽大,从楚余霁的角度看过去,满眼就是雪白的肌肤,几乎什么也遮不住。

    反倒是有种欲遮还休的感觉了。

    “夫人,你这不如不穿。”楚余霁笑道。

    灵均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瞋视了他一眼,然后艰难地挪了挪身子。

    “我替你穿鞋。”

    见灵均行动困难、神色不悦的样子,楚余霁忙蹲下身献殷勤。

    第27章 噩梦(上)

    昨夜结束后, 楚余霁抱着灵均去清洗过。所以他身体虽有些酸痛,却也清清爽爽, 并没有其它不适。

    稍稍缓过来一些以后,灵均就忽然记起了一些被遗忘的、或者说被忽视的东西。

    过去他不通人事,但如今多少了解一些,昨夜楚余霁为何要选择

    果然还是不想让他为他孕育子嗣吗?

    灵均眼神微黯,开口问道,“你知道了吗?药的事。”

    楚余霁手上的动作一顿, 故作轻松地笑着抬头,“知道了。”

    他给灵均穿完鞋,起身坐到了他边上。

    “灵均大概不知道昨晚我忍得多辛苦, 要是真的由着这药性, 你今日大概是起不了身了。”

    “所以。”楚余霁变戏法般地拿出药瓶, 夹在指缝间轻摇两下, 又把瓶子变消失, “这药我先没收了。”

    他刻意作出轻松之态, 并且只提了七情散,未提起另一种药。

    在楚余霁看来,灵均之所以吃下生子丹, 大概率是因为楚明远对他说了些不该说的东西,让他把一些不该背负的东西背负在了自己身上。

    所以昨天自己突然改变主意,也意味着灵均的“任务”并没有完成, 他怕在灵均面前多提,反而会让灵均有不必要的心理压力。

    灵均却直勾勾地望着他, “另一瓶你也知道了吗”

    楚余霁沉默了一下。

    “嗯, 顾贤弟向我提起过,师叔给了你这瓶药。”

    “但是灵均, 无论如何,我都不想看到你以伤害自己的身体为代价,去做一些你不情愿的事。如果你实在喜欢孩子,我们可以想其他的办法。师叔那边,我也会和他去说清楚。”

    “嗯。”灵均垂下眼睫,眼中多有失落。

    所以昨晚是白费一番功夫了生子丹也被这人拿走了,看来得再想想办法。

    两人各自按照自己理解的去想,思路竟是一点也没对上,楚余霁也并不知道自己再如何开解,都是白费口舌。

    “我去拿衣服。”灵均起身。

    他依旧罩着楚余霁的那件宽大外袍,行走间,衣摆轻摇,两条修长笔直的腿若隐若现,腿窝间的那处红痕也格外明显,引得楚余霁忍不住一直盯着。

    总算是换好了衣服。

    灵均将衣领拉好,一丝不苟地将扣子扣到最上面。刚才他低头时,发现全身上下都被啃得惨不忍睹,尤其是胸前和脖颈处。

    如今他的情绪虽然淡了很多,但见状也不由微恼。

    这人是属狗的吗?

    所幸现在天气还未变热,他穿多一些、将全身包裹得严严实实也没人觉得奇怪。

    就这一会的功夫,楚余霁也翻出去回自己的院子换了身衣服。在这个时候,他发现修为高确实能带来很多方便至少偷摸着回去一趟也没人发现。

    回来以后,他便看到灵均都已穿戴整齐了,并且一见他,就用一种防范登徒子一样的警惕目光看着他。

    “你今日至少离我两步远。”

    不得已,楚余霁只得另搬了一张桌子,在灵均对面办公。

    不过昨晚发生了那么大的事情,他的心一时半会自然静不下来。

    这么一来,倒是被他发现了什么。灵均虽神情专注地看着公文,但是一旦有伸手之类的大动作,他那好看的眉心就会不由自主地微微一蹙。

    “灵均,你是不是还有哪里不舒服。”

    灵均看了他一眼,轻飘飘地说了句,“没有。”

    “若是你不说实话,那我就要亲自帮你脱掉衣服好好检查了。”

    所以这人知道是他自己干的好事,还故意逗他?

    先前不注意,穿上厚重的衣服后,灵均才发现脖颈与胸前的红肿处磨得慌。

    “我去叫你那影卫到顾青悬那拿些外伤药。”

    灵均一怔,“十一回来了?”

    “回来了,刚才我回来的时候就遇见他了。”

    楚余霁没说实话,其实昨晚他便察觉了有人在门外。

    想听墙角?那便听个够。

    “那怎么没告诉我”灵均自言自语。

    话音未落,房门便被敲响了,“主人,你找我?”

    十一肃着脸走了进来

    不知为何,灵均总觉得十一身上的气息更加冷冽了,而且和楚余霁之间莫名有种剑拔弩张的气氛。

    大概是错觉吧。灵均在心里摇摇头。

    十一那么忠心,身为城主府的影卫,怎么会对楚余霁有不敬的想法。

    不得不说,灵均在这方面确实够迟钝的。

    楚余霁却知道十一心里的主人只有灵均一人。他回来这么些天,两人之间早已暗暗较劲过一番。

    若不是他知道灵均在乎十一,他甚至想将十一直接调走。不过,即使不能直接调走,能膈应一下也是不错的。

    “十一,你何时回来的?这次你比我预料得要回来得早。”

    对于昨天有人在门外听墙角的事,灵均浑然不知,还笑着问道。

    “今早才回来的。”

    十一看了一眼灵均空荡荡的眉心,顿了一下,还是撒了谎。他虽愚笨,却也知道若是说了实话,只会让灵均更避着他。

    “刚才听到主人不舒服?需要我去取些药吗?”

    “嗯可能需要瓶外伤药。”

    圆房后的第二天去要外伤药,实在不能令人不多想。灵均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回答时声音轻不可闻。

    十一却像没察觉到异样似的点点头,转身去拿药了

    昨夜两人已经完成了最亲密的那一步。因此到了晚上,楚余霁理所当然地赖在灵均这边不走了。

    他将灵均抱到桌上,解开他的衣衫给他细细上了药。

    药膏被温热的指尖一触,便融化成了半透明状。细细抹在那些红痕上后,带来的却是一阵清凉的感觉。这果然让灵均好受多了。

    楚余霁低下头,却见灵均依旧紧抓着衣摆,似乎有些紧张。

    见他看过来,那双浅色的眼睛微微瞪大,一看便知是在警惕。毕竟昨日在这桌上,也发生过一些不可言说的事情。

    真像一只机警的兔子。

    楚余霁轻笑,“我还没有那么禽兽。今日不碰你,让你养养身子。”

    闻言,灵均才稍稍放松下来。

    两人上了床,感觉到怀里人的呼吸渐渐均匀了起来,楚余霁也不知不觉地睡了过去。

    【小黑。】阿灵在意识空间说道。

    【在!主人~昨晚开始我突然被屏蔽了,怎么也联系不上你!这会儿才恢复信号,是不是楚余霁做了什么手脚,你还好吗!呜呜,要不是你说任务位面有时候信号不好很正常,如果没有你的指示我不要擅自行动,我都想直接联系时空局了。】

    小黑有些激动地说了一长串话。它怕阿灵出什么事,这会儿见阿灵没事,又很惊喜。

    做了什么手脚?确实是做了些什么至于这会儿才恢复信号,阿灵能说纯粹是他忘了在事后把屏蔽接触吗?

    【让你担心了,我没事的。】他温声安抚道,【我记得这次过来的时候,技术组给你装载了最新的梦魇功能。】

    【对的!需要我开启功能吗,主人?】

    【开启吧,对楚余霁使用就行。】

    【好的!】

    即使是睡觉时间,也必须薅点羊毛出来,这就是TOP级攻略员阿灵的任务信条

    天边忽得裂开一道黑色的缝隙,让楚余霁无端想到了那个与花灯节有关的传说。

    但裂缝的正下方,却并非是他所想的远古修真界,而是北域天关?

    熟悉的街道、熟悉的河流、熟悉的建筑,还有熟悉的人。

    似乎有什么东西密密麻麻地从缝隙里涌出来,然后像下饺子一样一个又一个落下来。

    楚余霁仔细一看,发现那涌出来的竟都是修士,有许多等阶还不低。有的本来是想直接落到城中的,但是被上空的阵法一挡,只能落在城门前。

    但那阵法显然坚持不了多久了,连发出的蓝色光芒都忽明忽灭。

    “是敌人吗?不行,我得去看看,灵均可能还在城中。”

    楚余霁心急如焚。

    这是上界趁着楚余霁不在,忽然开辟跨界通道攻打北域天关的第十五天。

    燕灵均知道,这或许是也最后一日。

    他静静地坐在城主府的最高处。这里视野最好,好到他能清楚地看着守城的阵法被攻破。

    在这源源不断的高阶修士的攻击之下,他们实在坚持不住了。

    路边、廊檐下,随处可见匆匆逃亡的修士。

    “您不走吗?”有人问道。

    燕灵均看着将远方雪山浸染得通红的血色夕阳,眼中闪过几丝怀念,却是不知道在叹惋这座耗费他无数心血的城郭的覆灭,还是在怀念自己意气风发的过去。

    良久,他倏尔一笑。

    “你们快走吧,至少活着还有希望。”

    那人匆匆离开了。

    燕灵均轻叹,“即使离开,我这破败的身子也撑不了多久。所有人都走了,他也很久没回来了。”

    “既然如此,就让我陪着这座城,留到最后吧。”

    赶在上界的修士到来前,他轻轻地高处跃下。

    “不——”

    楚余霁目眦欲裂地看着那道影子从空中坠落。

    他飞速前进着。快了,就差一点,他就能接住灵均了。

    终于,他顺利地闪现在了燕灵均的正下方。

    但那道影子却穿透了他伸出的手,按照原定的轨迹重重落到地面上。

    血液从那张楚余霁亲吻过很多次的唇中涌出,渐渐地覆上了半张面,蜿蜒的血线宛如瓷器表面碎裂的纹路。

    打碎了灵均就这样在他面前被打碎了。

    楚余霁慌忙地在他身前落下,跌跌撞撞地跑了过去,然后失力地跪下。

    可望见灵均的神色时,他却愣住了。

    那是释然的神色,仿佛他迎接的不是令人恐惧的死亡,而是久违的宁静。

    病痛、俗务、未得到回应的感情,已经折磨了他太久太久。

    现在,他终于解脱了。

    第28章 噩梦(下)

    【这便是你们原定的结局。】

    有冰冷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 难以寻觅其源头。

    “我不接受这样的结局。”

    楚余霁轻轻地将外袍脱下来,盖在地上已经失去生息的人身上, 垂着头慢慢起身。

    “我也不会允许这样的结局发生。”

    刺目的白光从他手中迸发,瞬间,天地碎裂。

    楚余霁猛得睁眼,身边依旧是熟悉的环境、熟悉的人。

    “果然是梦。”

    嘴上这样说着,但他却依旧能感觉到胸腔中剧烈跳动的东西。虽然是梦,但这梦, 也未免太真实了些。

    裂缝、上界、北域天关、还有殉城的灵均。

    假如某一天他疏忽了,这样的悲剧是不是真的可能发生?

    看来对上界的探索要加快了。

    楚余霁这才发现自己的手指竟也在微微颤抖。他揽过边上熟睡的人,将人抱在怀里, 怀中充实的感觉才让他有些许安定。

    “灵均。”他在对方额上轻吻一下, 引得灵均迷迷糊糊地从鼻腔中溢出几声软软的呓语。

    “嗯走开, 说好的今天不碰我。”

    “嗯, 今天不碰你。”楚余霁抚了抚灵均的背, “睡吧。”

    第二日, 楚余霁一早出去办了趟事,回来就见灵均坐在窗边,好像是在专门等他。

    但不知为何, 灵均的表情却有些复杂,既有担忧和忐忑,眼底又带着淡淡的欣喜。

    “夫君, 早上府医来过了。”

    “府医怎么说?”他问道。

    灵均没有说话,只是低下头, 轻轻抚了抚自己的小腹, 眼神温柔。

    见状,楚余霁忽然有了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灵均他不会不可能啊, 那日他明明

    可若是府医没弄错,灵均这身子,如何能承受。

    见到灵均眼中的期待和温柔,楚余霁还是不想扫他的兴,毕竟有身子的人容易多思多想,也最忌多思多想。

    他想要说些什么。

    “这孩子不能留。”楚余霁听到“他”的口中吐出了一句冰冷无情的话语。

    这?这是怎么回事?

    楚余霁下意识地想解释,但身体却依旧不受控制地上前一步,将手搭在灵均的肩上。

    这个姿势看似亲昵,实则居高临下,充满压迫感。

    “灵均,你不知道你有多重要。”“他”说道。

    这话说得倒是不错。楚余霁在心里点头。但下一秒,却听到了更加过分的话语。

    “我身边不缺能给我开枝散叶的人但这人,万万不可以是你。现在我们与上界的战事正激烈,后方的保障更是重要。”

    “灵均,我只信你。所以不能冒着风险让你生下这个孩子。”

    “他”微微弯腰,执起灵均放在膝上的手。

    听听,这说的是人话吗!他到底是怎么理所当然地说出这么不要脸的话的。

    如果楚余霁夺回身体的控制权,肯定第一时间狠抽自己的脸,即使是伤敌八百自损一千他也认了。

    “嗯。”灵均将手从那人手中抽出,神色麻木,却又有种早已对此有所预料的认命与凄婉。

    “我会再去找府医一次。”

    去亲手杀死,这个他期盼已久的孩子。

    “我就知道,灵均一向是最顾全大局的了。”

    那人轻轻捏着灵均的下巴,俯身吻了一下。

    楚余霁感觉自己现在简直就是王八钻火炕——连憋气带窝火。

    口口声声的“顾全大局”!所谓的顾全大局,就是牺牲灵均一人吗?

    只有没用的废物才会天天搞这一套!

    但无论楚余霁如何愤怒,日子却还是一天天过去了。

    那一次到底让灵均存了心结。

    虽然灵均依旧将后方的一切安排得紧紧有条,但楚余霁发现“他”见灵均的次数少了许多,应当是灵均刻意避着他。

    偶尔见灵均一次,也见他身形消瘦、面色苍白,原本就小的脸更是尖得吓人。

    想想也是,无论是怀胎还是落胎,难免都会伤元气。后者又会比前者好上多少呢?

    况且在楚余霁的印象里,灵均找完府医以后,也没好好修养过,依旧如往常一般忙碌着。

    深秋的一日,“他”终于又去见了灵均一次。

    “这是什么意思。”他怒气冲冲地将一沓纸拍在灵均面前。

    灵均没有起身,就这样坐在桌前,神情漠然。寒冬还未来临,但他腰间到腿上的位置,却盖着一条毯子,看起来颇为畏寒。

    “如你所看到的一般,这是各大宗门和家族送来的联姻名单。我看了看,都是些有天赋的孩子。若能与你”

    “你明知我心里只有你一人!”那人情绪激动地打断他。

    见灵均不语,他终于有些焦急起来。

    “你是不是还在记恨上次那件事!灵均,我一直以为你是个明事理的,那并不是最好的时机。”

    “以后我们还可以有孩子。”

    “不会再有了。”灵均轻声说道。

    他的眼窝深陷,短短的几个月间,他仿佛被抽干了所有的精气神,整个人像一具空壳,空到连极度悲伤时,都流不出泪来。

    那原本清浅灵秀的眼瞳,也像是蒙上了一层雾,空洞而无光,如同劣质玻璃。

    “余霁,你是修士,未尝不能与天地同寿,而我只是个凡人。凡人能有多少年岁呢?”

    他不再叫他“夫君”。

    楚余霁心中一痛,又想到了他早先冷落灵均的那十年这一刻,他竟觉得自己与“他”毫无区别,

    “他”果然也被这话问住了,什么也说不出来。

    两人终是不欢而散。

    楚余霁没想到的是,那竟是他见灵均的最后一面。

    那日下着大雪,十一忽然不管不顾地闯了进来。他是灵均的影卫,没有道理不经通传就见楚余霁。

    自然有人阻拦他,他却像一条已经彻底失去了约束的疯狗,见谁咬谁。在他那不要命的打法下,他还是见到了“楚余霁”。

    在屋里仪表光鲜的“楚余霁”的对比下,身上到处浴血的十一显得格外狼狈。

    他冷冷地说道,“主人死了。”

    “你说什么?”

    “楚余霁”正不紧不慢地在桌前写着什么,闻言,他抬起头,直接将手边的砚台砸了过去。

    “我本就觉得灵均不该留你这不懂规矩的东西在身边。没成想,你现在更不像话了?连自己的主人都敢随意诅咒!”

    “主人死了,他的尸身现在在府外的一处院落里。”

    十一像是一个早被设定好程序的机械傀儡,再次重复道。

    他从小在那种环境长大,后来又做了影卫,自然说不出“走了”或者其他更委婉的词。

    在他看来,死了就是死了,死去的人再也回不来了就像,他再也见不到他的主人了。那曾经将他带出地狱的主人,那温柔对他笑着的主人。

    “楚余霁”手中的笔不受控制地在纸上划出一道扭曲的墨痕。

    “带我过去。”他艰难地说道。

    那是一个很隐蔽的小院,里面的陈设都很破旧。一进院门,“楚余霁”就闻到了一股浓郁的血腥味。

    “他”直奔里屋。

    里面的场景比起楚余霁过去在两界战场上看到的血腥场面,其实小巫见大巫。

    但是那是灵均啊。

    “他”步履蹒跚地走过去,呆呆地看着床上的人。

    灵均静静地躺在那张破旧的床上,眼睛闭着,面色青白。显然,这不该是属于活人的颜色。

    他的生前大概经历过一番痛苦,赤/裸的双腿内侧皆是凝固的血迹,身下的血更是将下面铺着的旧棉絮染成了不详的深色。

    下半张唇也满是咬痕,苍白垂落的手边,是已经被抓烂的被子。可想而知,他是如何强忍着痛的。

    “这是怎么回事”楚余霁听到“他”问道。

    “主人并未落胎。”十一也望着那边,神情恍惚,像条再也找不到家的狗。

    “怎么可能?我明明见他”还是如往常一样清瘦啊?

    可清瘦就算是一切正常吗?这不过是他对灵均疏于关心的借口罢了。说到一半,“楚余霁”自己也说不下去了。

    “早些时日,他因为人瘦,还能瞒着。这几个月显怀了,他一直用布料缠着肚子。”

    用布料缠着一直压迫着肚子,那该有多痛

    身体里的楚余霁无法控制身体,但是却能感受到胸口处仿佛被人捅进了一把尖刀,狠狠地翻搅着。

    “他怎不告诉我?若是我知他还有孕,一定会把顾青悬叫来,至少他还能帮上点忙。”“楚余霁”喃喃自语。

    “他告诉过你,只是那时你叫他落胎。”十一继续冷冰冰地陈述着客观事实。

    “主人知道自己身体不好,可是这辈子,他应该就只有这一个孩子了。不管怎么样,他都想试试。”

    “所以他一直瞒到临产,才匆匆出府来到这个院子。”

    “他真的很想活下去,不,准确地来说,是想让这个孩子活下去。于是他整整痛了八个时辰,也挣扎了八个时辰。”

    “到最后,他实在没力气了。求我剖开他的肚子,不用管他,只将孩子救出来便好。”

    “但我”

    但我下不了手,十一的身子晃动着。他真是个没用的废物,连主人最后的吩咐都做不到。

    于是终究是,一尸两命。

    第29章 托付

    他为什么这样傻如果想留下孩子, 他大可以一走了之。

    为何还要留在那人身边折磨自己?

    他身体本就不好,怀了孕更是辛苦, 竟还用布条压迫着孕肚瞒了这么久。

    这个问题,灵均大概已经回答不了他了,但问出问题的楚余霁自己却可以试着回答。

    相逢于幼年,相恋于年少,与楚余霁在一起的时间占据了灵均生命的大部分时间。爱他,或许已经成为了一种习惯。

    可越是这样温柔而痴情的人, 却越容易被辜负,被偏爱者总是会将对方无条件的付出视作一种理所当然。

    楚余霁恨“他”,也很那个无能为力只能旁观的自己。他涩然地笑了一声, 眼见着“他”跪倒在地, “噗嗤”一声地将手指插入胸口。

    还在跳动着的器官从胸口被掏出, 又被攥在掌中挤压, 慢慢渗出酸涩的血浆。

    “对不起, 灵均。不知从何时起, 我被很多东西迷了眼,连我自己也看不清自己的心了。”

    可迟来的悔意又算什么。能挽回眼前这一尸两命的悲剧吗?

    黑暗,剧痛。楚余霁仿佛在地狱游荡。

    这一次, 他的反应远比上次更加剧烈。骤然间碎裂的梦境如同锋利的刀片,狠狠地切割着他的意识。

    楚余霁倏然起身,心脏狂跳不止, 瞳孔在黑暗中扩张至极限。面对眼前熟悉的场景,他依旧是惊疑不定。

    对此, 他狠狠地揪了一把自己的大腿肉, 直到感到疼痛,他才渐渐回神。

    所以, 他刚才是做了一个梦中梦?

    即便确认是梦,他也没能安定下来。高阶修士不常做梦,他却在今夜连做两个梦,楚余霁还没心大到能直接忽视。

    更何况,这两场梦的内容——上界敌袭、灵均有孕,似乎都是现实中他曾担忧过的事,并不是毫无根据的。楚余霁不得不疑心这或许是某种不好的预示,黑眸中的色调愈发沉郁深邃了。

    转头看向身边时,他的目光又悄然变得柔和起来,只是在那一如往常的温柔之下,现在却多了一份小心翼翼——一种害怕失去的小心翼翼。

    两次。灵均就这样两次死在了他的面前,还都是以那样惨烈的方式。

    想到第二个梦境,楚余霁屏住呼吸,悄悄掀开搭在灵均胸口的被子,然后将手轻轻从里衣的下摆伸了进去。

    触到那片平坦温热、并随着呼吸微微起伏的小腹时,楚余霁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了下来。

    看来梦就是梦,无论如何,那糟糕的事都还没有发生。

    他这一番动静下来,是只猪都该被吵醒了。

    确认了楚余霁的觉醒度已经提升到40%后,灵均缓缓地睁开眼。

    “你这是在做什么。”他沉默地看着楚余霁伸进他衣服的手。

    气氛一时尴尬了起来,楚余霁更是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这个姿势,怎么看都是在图谋不轨吧!他连忙将手收回,不过或许是贪恋那滑腻如丝绸的触感,他又手欠多抚了一下。

    腹部是敏感处,灵均自然不可能感觉不到楚余霁暗搓搓的小动作。

    半夜被吵醒,还是以这种方式,脾气再好的人也忍不了,平日里如明净湖面的浅色眼瞳里逐渐酝酿出了一片风暴。

    楚余霁感受到了暴风雨的前奏,于是跪坐在一边,大气也不敢出,他看出灵均生气了。

    果然,下一秒,楚余霁连人带被子被踹下了床。

    “你给我去地上睡!”

    不过,这当然是楚余霁为了让灵均消气而刻意配合的。就灵均这力道,踹在他身上就跟挠痒痒差不多。他甚至在地上翻滚了一圈,做出一个完美的假摔姿势。

    他配合得如此好,连灵均自己都愣住了。他的力气,有那么大吗?

    想到这,起床气渐渐消失的他不自在地抿了抿唇,半夜将夫君踹下床,他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

    敏锐地察觉到灵均态度的软化,楚余霁立刻又冒了出来。

    “抱歉,我刚才做了一个很糟糕的噩梦。”

    灵均蹙眉,“做噩梦为什么要碰我,还是碰”碰那个位置。

    不过他倒是没阻止楚余霁再次爬上床。

    楚余霁得寸进尺地抱住灵均。夫人心真软,一下子就被他套路了。

    只是在那夜剩下的时间里,楚余霁终究没能再次入睡。一连经历了两场如此真实的噩梦,他对睡觉心有戚戚,更重要的是,梦境中的内容让他实在有危机感。

    他心事重重地睁眼到天明,总算是决定了一件事。

    见窗外的光照了进来,楚余霁轻手轻脚地起身拉上帘子,然后又偷亲了一口灵均。

    “再多睡会吧。”

    他走出门,一路往顾青悬的院子去了。如他所料,顾青悬向来惫懒,这会儿果然还未起。

    不得不说,楚余霁这人着实双标。刚才他在灵均屋里时小心翼翼,生怕弄出动静吵醒对方。轮到顾青悬,他就丝毫不客气了。

    “谁一大早扰人清梦,不知道我昨天啊?楚兄,你怎么一大早就过来了。”

    顾青悬散着发打开门出来,脸臭得可怕。见到是楚余霁,他才稍微收敛了点,只是脸色依旧没好到哪去。

    “顾贤弟,我决定明日就启程回中域通天梯。”

    “这么快?”顾青悬有些意外,“那我今日去收拾一下东西。”

    “不。”楚余霁摇了摇头。

    “贤弟,我这次想拜托你一件事。”

    昔日在修炼之道上,楚余霁对顾青悬给予了诸多帮助。甚至顾青悬之所以能在他爹的一大票子女中脱颖而出,也少不了楚余霁的帮助。因此,一听楚余霁有事相求,顾青悬还未听具体是什么事,便爽快地点头答应了。

    “楚兄请说。”

    “这次,可否请你在府中多留些时日,帮我关照一下我的夫人。”

    “这”

    顾青悬怎么也没想到楚余霁拜托的事竟是这样的,一时有些不知所措。但不知是出于何种心理,他并没有直接拒绝。

    “贤弟若是不便,自然也无需勉强。”楚余霁苦笑一声,“只是这些时日,通天梯那里怕是有隐患,可府中,我也有些放不下,需要找个信得过的人照看。”

    “楚兄。我来府上这几日,见府中事务皆井井有条,几步一阵法,影卫轮换有序,而且城中还有不少天阶高手,想来你并不需要这么担忧。”

    楚余霁轻轻叹了一口气,“千防万防,内鬼难防。这府中,怕是已经不安全了。”

    见状,顾青悬迟疑了一下,便应了下来。

    “既然楚兄信我,那我定当全力以赴。”

    “得君相助,实乃吾之所幸。”

    交代完顾青悬,这下该与最重要的人说这件事了。

    其实楚余霁本想着第一个告诉灵均,但是,他实在害怕自己会犹豫。

    昨夜的梦境是一个原因,目睹过灵均在他面前的两次“惨死”后,他恨不得时刻将灵均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生怕人出事。况且,上次恒温法阵的失效,也确实让灵均大病一场。没确定府中内鬼,这心里总是不安。

    另一个原因他怕看到灵均失望的眼神。过去他与灵均聚少离多,这次回来,两人之间的关系好不容易有进展,结果他又要匆匆离开。这未免也太有渣男吃抹干净不认账的意味了,不得不让人多想。

    楚余霁脚步沉重,明明是一个瞬身便能到的事,他硬生生走了许多时间。

    回来时,灵均已经洗漱完毕了,正坐在窗边。那模样,简直和他梦里一模一样。

    楚余霁清晰地感到自己左边胸口的深处出现了一阵尖锐的慌乱,他愣愣地盯着灵均,心脏狂跳着。

    “你怎一早就出去了。”灵均透过窗看到他,举起手中的茶具示意了一下。

    “刚刚管家送来了一些早春露芽,待会你也尝尝。”

    他说的第一句话和梦里不同!来的人也不是府医,所以接下来的走向,绝对不会像梦境里一样了吧。

    楚余霁眼睛微涩,快步走进屋里,沉默地走到灵均身后抱住了他。他比灵均高出许多,拥抱时,低头便能闻到怀中人的发香。

    如果可以,他多么想一直与灵均在一起。但他们对上界的探索尚且不明朗,通天梯那里变数难测,他怕灵均会因为他的私欲而陷入险境。

    灵均的身体微微一僵,不过在感受到熟悉的气息后,就立刻放松了下来。他将手中的茶具置于身前的桌上,侧身轻声问道,“怎么了?”

    楚余霁看着他温柔的眼神,心中更是羞愧难当,“通天梯那边有些事,我明日便要启程回去了。”

    “原来是这样。”灵均一愣,旋即却又露出了然的表情,“那我去替你清点一下此行需要的人员和物件。”

    说着,他便要从楚余霁怀里出来。

    “灵均。”楚余霁牵住他的手,将他拉回自己的身前。

    灵均又顺从地再次扭头,却立刻被身后的男人捕获了唇齿。楚余霁温柔而强势地进攻着,先是轻轻吮吸着,然后用牙轻轻地磨着他的下唇,带来一阵酥麻的痒意。这样的吻法未免太过煽情,灵均呆呆地将口腔里的柔软暴露在外,几乎要在他怀里软成一滩水。

    “怎么唔突然这样。”

    “我只是有些难过。”楚余霁低声说道,“又要与你分离这么久。”

    第30章 审讯

    “没事的。”灵均抬手, 纤细而修长的手指带着凉意,在楚余霁紧锁的眉间轻轻划过。

    “通天梯那边的事更重要。何况我们又不是再也见不到了, 我就在这里等你回来。”

    听到灵均说起“再也见不到”,楚余霁气闷地捉住他的手,摁在自己的脸侧狠狠蹭了蹭,“别那么说。”

    “我其实就想听你说一句,你不想我走。”

    灵均愣了一下,抬起的手缓缓落下, 连神色都变得有些恍惚。

    “可无论我说什么,你终究还是要走的。”

    他再不舍又有何用,这么多年, 也没能换来那人的一次转身。那不如不去说, 甚至不去想。

    “抱歉。”楚余霁深深注视着怀中之人, “我们慢慢来。”

    这么多年的心伤怎么可能在经历一两天的甜蜜后就被彻底遗忘呢?

    但他会陪着灵均, 陪他慢慢治愈, 让他终有一日能无所顾忌地说出自己的所思所想。

    第二日, 灵均与顾青悬一同去送别楚余霁。唐焰焰昨日得知消息后,说自己也有事要回中域了,顺便蹭上了楚余霁的飞舟。

    “灵均哥!等我以后接你来中域玩。”唐焰焰在船头招了招手。

    “好。”灵均笑道。

    楚余霁与他遥遥对望一眼, 两人已有默契,此时此刻什么也不必多说。

    不过楚余霁还是没忍住又叮嘱了几句,“灵均, 我不在的时候,照顾好自己, 有事给我传信。”

    “还有顾贤弟, 这边就麻烦您多为照拂了。”

    “我知道的。”顾青悬应道。

    见飞舟渐渐远去,灵均与顾青悬也转身往回走, 两人一路无言。

    “夫人。”顾青悬忽然开口说道。

    “顾少主有什么事吗?”灵均有些疑惑地看过来。

    “你刚才听到楚兄说,让我好好照顾你了吧。”

    他的声音中带着些许刻意,尤其还用重音强调了“好好照顾”四个字,不过灵均却未多想。

    “嗯,听到了。只不过顾少主每日也有事要做,我又是这么大一个人了,会自己照顾自己,不需要您为我费心。”

    见灵均似有推脱之意,顾青悬的心里忽然产生了强烈的不满。

    为什么他对别人总是笑脸相迎、来者不拒,却唯独一次又一次地拒绝自己?就连称呼都是生疏的“顾少主”。

    他刚才可是听见了,唐焰焰都已经和他以兄妹相称了,更别提楚余霁以及与他不清不楚的楚容宣。

    “我知道,你不仅有时间照顾自己,还有空照顾别人。”

    比如已经成年的小叔子,照顾着照顾着,把人的魂也勾得没了。

    这下连灵均也听出了不对劲了。他迟疑地问道,“顾少主,这是何意。”

    “我的意思是夫人还是少顾着别人,得多顾着自己的身子才是。听闻夫人身子不好,楚兄不在的时日,我可能会隔三差五地过来一趟,到时候希望夫人不要再讳疾忌医了,不然我也不好向楚兄交代。”顾青悬索性搬出楚余霁。

    讳疾忌医?

    灵均回想了一下,自己与府医之间的见面倒是一切如常。偏偏每次顾青悬来,总会有一些意外,让他不得不找理由拒绝顾青悬。

    这么一看,倒像是自己独独对顾青悬有偏见了?

    灵均心细,又性子温和,立刻想通了其中关窍,甚至还多有歉意。

    “抱歉,顾少主。先前您特地登门为我看诊,我都未好好招待,日后还望您不计前嫌。”

    他这幅态度,倒是让顾青悬有些不知所措了。他以为这人又要拒绝他,没成想不仅轻易答应了,居然还好言好语地向他道歉。

    这么好说话?那之前不会是有什么误会吧。

    这个念头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明明心里在意得很,面上却依旧不显山露水。

    “你知道就好。”他轻哼一下,抬脚往自己院子去了。

    已经赶往通天梯的楚余霁自然不知道,自己的这一决定却是在引狼入室。毕竟在诸多戏文里,一般托兄弟照顾夫人的,往往就照顾到一些不该去的地方去了

    上一次,楚余霁三人慢慢悠悠,足足花了大半个月才从中域回到北域天关。这一次,楚余霁心想着赶紧处理完这边的事回去找灵均。全速前进之下,飞舟竟只用了三日便抵达了中域。

    途中,唐焰焰提前下去回灵焰谷了,楚域霁则多赶了一段路,来到了通天梯之上。

    通天梯,其状如其名,外表是一道高耸入云、直插天际的梯道,上有九千九百九十九阶白玉阶梯,每一阶都散发着淡淡的荧光。

    有许多不知内情的低阶修者往往对此地颇为向往,以为这梯道的尽头便通往修炼之人最为向往的仙界,登完此梯就能飞升成仙。

    楚余霁等人却清楚,尽头可不是所谓的仙界,而是一道漆黑的裂缝,通向更为血腥残酷的另一个世界。

    通天梯这一建筑是楚余霁与各大宗门在发现裂缝后,倾各家之力建造的,既是为了方便探索、亦是为了防守。

    那被视为试炼阶梯的九千九百九十九个阶梯,每一阶上都刻有阵法,不仅能困住出于好奇而从下往上登梯的修士,还是出于一种长远的考虑——若是有一日上界通过这道空间裂缝入侵原界,那这通天梯就是他们的第一道防线。九千九百九十九道阵法,至少能将他们困住一段时间。

    不过,这也是出于最坏的打算。最好的情况当然是两界相安无事。

    “楚城主,您来了。”见楚余霁到了,在裂缝边上镇守的灰袍修士面露喜色。

    “情况怎么样。”楚余霁面色凝重,在来的路上,他收到传讯,说这次去探索上界的修士中,有一小队人马全员失踪了。

    居然这么巧恰恰是在他做了那个梦以后。不好的预感果然成真了。

    “联系不到他们,只能从各大宗门处知道他们的命灯都还亮着。因为不确定里面的情况,所以我们没人再贸然派人进去,只是加强了裂缝处的防守。”

    “这样做是对的。”楚余霁点点头,“在他们失踪之前,有什么征兆吗?”

    灰袍修士回忆了一下,说道,“曾有人传讯回来,说各处的天阙殿据点都有异动,似乎似乎在寻找一个人!”

    “什么人?”

    “这就不清楚了。”

    楚余霁沉吟了一下,“今夜我亲自去天阙殿一探。这几日,还得辛苦你们守在这边,禁止所有人的出入。”

    “您要去天阙殿?是哪边的分殿?”

    “我要去的是主殿。”楚余霁目光凛凛,“既然要去,那便去最重要的地方,我有自信全身而退。”

    “对了,失踪的那几位,可否从他们的命灯中分出一缕分焰给我,好让我随时知道他们的情况。除此之外,有一件事还需要你们去做。”

    天阙殿,地牢。

    空气潮湿得使人难以呼吸,布满青苔的墙上,火把散发着微弱的光,在这潮湿的环境中将熄未熄。

    “哒,哒,哒。”

    一阵脚步声响起,宁正则踩着皮靴走进来,随手将披风扔给身后的影卫。

    “尊上,抓到的人都在这里了。”

    宁正则漫不经心地看着被绑在石柱上的几个修士。

    这些修士周身被封锁灵力的铁链捆住,大概是刚才刚受过刑的缘故,形容狼狈,满脸血污。

    “两只眼睛,一只鼻子,一张嘴。看来这异界修士和我们也没什么区别。”

    宁正则对这些人本身兴趣寥寥,只不过随意瞟了一眼,就翘着腿、支着头坐到了影卫搬来的椅子上。

    他态度轻慢,被绑着的修士却敢怒而不敢言。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如今他们落到这般田地,自然只能忍着。

    “刚才问出些什么了吗?”

    影卫半跪下身,“属下无能,刚才问了他们两个问题,一个是他们是从哪里过来的,另一个则是有没有见过那位公子。前一个问题,有人招了,但第二个问题,似乎无人知晓。”

    听到这话,几个修士都对其中一个年轻修士怒目而视。

    暴露两界入口,他无疑是害他们全都做了判界贼。

    那人抱头,“他们告诉我你们中已经有人说了,我我就心想着那我也说了吧。”

    “笨。”其中一个年长的气得吹胡子瞪眼,“他们说你就信?我这次就不该把你带出来。”

    “哎,孩子年轻,多积累积累经验,多被骗骗就好了,不要过于苛责。”

    宁正则莫名其妙在边上插上一嘴,不过在别人看来,这怎么看都是在阴阳。

    “不过,我最关心的一个问题,居然没有答案呢。”他有些失望地说道。

    身后的侍卫不着痕迹地后退半步。尊上心情不好,怕是有人要倒霉了。

    “我们真的不知道。”年轻的修士再度开口。

    早年间灵均虽与楚余霁一起闯荡,结识了不少人。但这些年,他从未踏出过北域一步。楚余霁在十年间对他不闻不问,不过还是考虑到了自己家眷的安全问题。

    因此,北域之外的大部分修士虽知楚城主有夫人、有养弟,却不知他们具体的样貌。

    “他们不知道,那你知道吗?”宁正则忽然转头问那个年长的修士。

    年长的修士僵了一下,他没想到自己不过是短暂地露出了一个异样的表情,就立刻被宁正则捕捉到了。

    “我也不知道。”他说道。

    他年纪较长,过去还真见过那个人。可若是说出实话,让那人有个三长两短那么即使他能回去,也会迎来楚余霁的报复。

    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还不如坚持到底,还算能留点骨气。

    “这样啊。”宁正则叹了口气,站起身,“今日也不早了。”

    几个修士以为他要走了,暗地里松了口气。

    “可不能再浪费时间了。”他笑了一下,双手向前张开。

    年长的修士惨叫一声,整个人就从地上被吸了起来,头直直地卡在宁正则的手掌之中。

    “就用最高效的搜魂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