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初次交锋
“啊啊啊啊啊!”
年长的修士惨叫着弹动着躯干, 却始终挣不开那只放在他头上的手。
“哦?”宁正则完完全全地将身侧的哀嚎当成了背景音,投入地翻看着记忆。
“北域双杰, 有意思。”
修士记忆里的剑客有一张熟悉的面容,如墨的发丝被一根木簪简单地挽起,隽雅昳丽的眉目间,朱砂如血。
身后则背着一把古朴的长剑,雪白的衣袍与艳色的剑穗随着行走的频率小幅度轻摇着,衬得整个人既像晨风中的云朵, 又像积雪覆盖下的青松。
清冷与柔和这两种看似矛盾的气质,竟在“她”身上融合得无比和谐。
就是“她”身边那个黑衣男人,怎么看怎么碍眼。难道这就是他口中的“夫君”?
宁正则有些惊讶地挑了挑眉。想不到, 过去他竟是以女子的身份行走在外的。
旋即他又注意到了那根木簪, 那看着像是一个笨拙的初学者匆匆刻出来的。说是簪子, 其实不过是一根桃枝, 连断口都没被好好打磨过。但它的主人似乎很爱惜它, 簪子的表面光滑, 看起来经常被使用。
可想而知,这支簪子必定是出自那个黑衣男人之手
“看着像个聪明的,结果随随便便就被穷小子用这破烂货给骗走了。”
宁正则不由开始回想自己的私库里有哪些簪子。白玉簪、象牙簪、赤金簪似乎那个都比那简陋的桃木簪要好。等他把人带回来, 那么多好东西随他挑,就是天天换一支戴,也绝对戴不完。
年长修士记忆里关于灵均的内容也不多, 宁正则翻过一遍,也不过是知道了燕灵均曾叫燕灵君, 曾与那个世界的最强者楚余霁并称“北域双杰”。后来因伤失去了修为, 在北域天关内隐而不出。之后又嫁给了楚余霁,却遭厌弃, 徒有城主夫人之名,但并不受宠。
这或许大概就能解释为什么记忆画面中的“燕灵君”与宁正则亲眼见过的燕灵均完全不同了。一个是枝头初绽、生机勃勃的花,一个是被人摘下枝头、又遭风霜摧折后即将凋败的花,如何能一样?
那只执剑的手再也拿不起剑,那一身清冷的傲骨也逐渐褪去,只余下十年磋磨后日复一日的温顺。即使是宁正则这么恶劣的人,也不由感叹一句“明珠暗投、暴殄天物”。
不过,征服清冷美人固然有趣,但抢夺别人驯化的兔子,更是别有一番滋味。宁正则想起灵均在他面前装出来的与夫君感情和美的样子,嘴角不由翘起。
真是只虚张声势的兔子啊。
他慢悠悠地收回手。
失去了吸附力,那个被搜魂的年长修士落到地上抽搐了一下,不再动弹。其余被抓的修士目睹此景,自然是愤慨而悲伤。只是他们被锁灵链所困,连拼死一搏的机会都没有了。
“明日便出发去那个两界交点吧,至于剩下的人。”
他语气悠然,像是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事,“统统杀了。”
行至半途,楚余霁就感觉到袖口里放着的东西的热意渐渐退去。
他面色沉重地将东西拿了出来,发现那罩在水晶罩子里的几点火光果然已经彻底熄灭了。
“还是没来能得及”
他深吸一口气,迅速调节了一下心情,继续心无旁骛地赶路。
“既然已经来了,总不能白来一趟。”
夜半,天阙殿。
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地穿过宫殿的幽深长廊,与夜色完美地融为一体。即使是擅长潜匿的影卫,也未能察觉任何动静。
总算到了殿内。
楚余霁皱着眉看着空荡荡的四周。似乎什么也没有?
他环视了一圈,目光被角落的一张软榻所吸引。软榻边上围着几层纱幔,在朦胧的光影下如同幽灵的舞裙。
从楚余霁的角度,只能看到上面若隐若现地躺着一个人影。
有人在殿内歇息?楚余霁一惊。以他的修为,刚才居然未察觉到有任何人存在的气息,这实在不应当。
莫非那人的修为比他还要高出许多
但这并不足以让他萌生出退意。毕竟在楚余霁变强的路上,越阶作战也算是家常便饭了。
他谨慎而轻盈地缓缓前行,穿过层层叠叠的纱幔。
出乎意料的是,这软榻上躺着的竟是一具傀儡。傀儡身姿优美,双手交叠在胸前,以轻纱覆面,似乎它的主人并不想让外人看到它的真容。
楚余霁正准备揭开那层薄纱,指尖尚未触及,却忽然听到殿外传来一阵细微的动静。他的动作顿时戛然而止,周身气息瞬间收敛至无形,四周的气流微妙地波动了一下,身影便悄无声息地融入了周围的虚空之中,仿佛从未存在过。
“明日我要亲自过去。”宁正则边走边交代着影卫。
让影卫下去后,他刚踏进殿门,就忽然顿住了脚步,若有所思地打量着与他离去时一模一样的殿内。
毫无异样?不,陈设布景当然是没有任何变化。闯进来的那个人很小心也很仔细,甚至于都没带进来一粒尘土。
但对于过去经历了无数次暗杀的宁正则来说,他一直都有一种奇妙的第六感。比如,他现在就察觉到殿内有除了他以外的第二人。
“我说今日天阙殿怎么会那么热闹,原来是闹老鼠啊。这不,刚将地牢里那群老鼠除了,正殿里又闯进一只。”
他一边往那张软榻靠近,一边朗声说道。
“叮——”电光火石之间,虚空中突然出现一把黑匕。宁正则稍稍往后一仰,险之又险地用扇子的扇骨挡住了那直直地往他脖子去的匕首尖。
一击未中,隐匿在虚空中的人也渐渐显出身形。
“哦?”宁正则的眼神中带着几分玩味。
面前的人虽用面具覆了面,只露出一双凛凛如夜星的寒眸。但对于刚见过他的宁正则来说,这人并不难认。
“楚余霁,是吧。”
楚余霁并不意外宁正则能直接叫出他的名字,毕竟宁正则已经察觉到了原界之人的存在,还抓去了几个前来探查的修士。他丝毫不怀疑,那些修士的命灯熄灭前,怕是被严刑拷打过或者用搜魂之类的邪术对待过一番。
见楚余霁默立于软榻边。宁正则慢条斯理地揭下帕子,手轻轻地在那具傀儡上一抚,将其收入纳戒。
“怎么,你也对我的傀儡感兴趣吗?”
虽然只有一瞬间,却足够让楚余霁看清傀儡的真容。
灵均怎么会是灵均的模样?
除了那颗眉间如今已经不在的守宫砂外,那具傀儡竟和灵均一模一样。
楚余霁瞬间想到了那夜灵均院里的上界气息。
“是你?”
他的身体瞬间动了起来,黑色匕首划破空气,留下一道银色的轨迹,直取宁正则的要害。这来势汹汹的含怒一击,让宁正则也不得不严肃对待。
他的折扇猛然一合,随即展开,刹那间,无数道细小的剑气从扇面浮现,直逼楚余霁而来。
楚余霁表情不变,手几乎要挥出残影,用匕首将剑气一一化解,发出叮叮当当的、伴随着阵阵灵力波动的脆鸣。
两人战在一起,竟发现一时谁也奈何不了谁。楚余霁心里微沉,宁正则的实力虽与他相差无几,但此地毕竟是对方的地盘。若是对方来了支援,他怕是独木难支,毕竟蚂蚁多了都能咬死象。他刚才潜进来的时候,可是发现这里到处都是影卫。
必须速战速决。
思量片刻,楚余霁退后半步,手上渐渐汇集起一道白光。
“不用匕首,改用术法了吗?”宁正则笑道,“那我也来,比比我们谁更精于此道。”
他低吟一声,一团黑色的光芒从他手中挥出。
两道截然相反的光芒在空中相撞,竟没有在第一时间相互压制,而是先融了起来。紧接着,那团融在一起的灵力球不受控制地膨胀了起来。
“不好。”宁正则脸色一变,迅速往后退去。
“砰——”
一团刺目的光瞬间在他眼前炸开,眩光作用下,宁正则的眼睛竟在短时间内什么也看不清,他下意识地闭上眼。与此同时,他的手一痛。
楚余霁这不要命的,居然越过爆炸中心再次偷袭了他!
等宁正则睁开眼,发现自己带着纳戒的那只手果然被齐腕割下。不管是纳戒还是楚余霁,皆已经不知所踪。他的面前只有被炸毁了一大片的宫殿,以及听到动静匆匆赶来的影卫。
“很好。”
他站在那里看了看自己左边手腕上的断口,右手凝出一团灵力,覆在伤口上。很快,伤口就止住了血,甚至还随着灵力往外渐渐长出血肉。
竟然是短时间内的断肢再生!
宁正则举起新长出来的那只手细细端详,他的五指在空中弹动了几下,便恢复了原来的灵活性。
“居然想到了用两界相反的灵力运行轨迹制造爆炸来算计我呵呵,有趣,实在有趣。”
他的脸上挂上了一个异常兴奋的笑容,嘴角上扬的弧度几乎要触碰到耳际,眼睛弯成了月牙状,闪烁着异样的光芒,只是那光芒中却藏着不易捕捉的冰冷。
“只是可惜了那具傀儡,唉呀,还有那块留影石。”
“下次见面,可没那么简单了。你既夺我傀儡,我就夺你妻子扯平一下吧。”
第32章 留影
爆炸发生后, 原本寂静的宫殿立刻变得灯火通明,随处可见行色匆匆的影卫。
楚余霁注意到, 有一队影卫直直地往他来时的方向去了那是两界的交汇点。
他轻叹一口气,却也并没有特别忧心。上界对他们来说太过莫测,怕是有很多他们猜不到的手段,即使是再守口如瓶的人,藏在他们脑子里的东西依旧可能泄露出去。
所以在来之前,他就已经考虑到了这种可能, 让另一头的原界修士将通天梯的入口暂时封印了。空间通道极其脆弱,若是一方有心封印,另一方也不好直接用蛮力破开, 不然通道一崩溃, 就会被卷入空间乱流, 落得个尸骨无存的下场。
这些年, 原界的各大宗门虽然在通天梯投入了很多, 但之前的那番动静, 无疑是打草惊蛇了。为了安全,还是先关闭入口为好。
至于还身在上界的楚余霁自己多年前师门发生的悲剧、那夜灵均院里的气息以及万年前的那个传说让他相信,空间缝隙绝对不止一条。
他隐入空气中, 在远处找了一个安全又僻静的山洞歇息。
刚才的那次爆炸中,他斩断了宁正则的一只手,但他自己强行越过爆炸中心, 其实也伤得不轻。方才又一直在赶路,未有片刻喘息的时间用来好好调息。
楚余霁的喉咙和肺部似乎都还残存着血与火的味道, 他将灵力汇集到受损的器官附近。过了一会, 他才缓缓吐出一口气,眉间也舒展少许, 总归是舒服了许多。
待调息完毕,他又闭上眼,心神沉入一片宁静之中,细细捕捉着周遭天地间灵力的微妙脉动。过了一会,一抹不同寻常的波动悄然闯入他的感知范围,引得他猛然睁开眼,看向远处的某个方向——直觉告诉他,那边或许是另一处空间缝隙。
楚余霁拥有着超乎常人的敏锐直觉,对空间之力的微妙变化也有着近乎于本能的敏锐感知。这份天赋,正是他过往无数次在生死边缘徘徊,最终却能奇迹生还,直至屹立于原界之巅,成为万众瞩目的第一强者的关键所在,也是他这次敢在已知空间通道封闭的情况下只身奔赴上界的底气。
但冥冥之中,他总有种感觉。现在的自己是不完整的,或者说,他的力量不该只有这些。
虽然他已经成为了一界的战力顶峰,但目前也仅仅只能做到感知空间、或者利用空间更好得隐藏自己。
他不该止步于此。楚余霁脑海里忽然闪过一些模糊又零碎的片段。
立于空中的“他”望着高天一挥手,霎时,空间破碎,可天之外依旧是一片空寂的黑色。
“他”在黑色的狭隙之间穿梭,周围的环境瞬息万变,锋利如刃的空间乱流、不起眼但能吞噬万物的黑色小洞交替着出现,但“他”却如入水之鱼般灵活而轻易地避过了一切危险。
楚余霁的太阳穴忽然一痛。
与此同时,不论是上界还是原界,天空中都响起了隆隆雷声。只是奇怪的是,空中光有电闪雷鸣,却不见落下一滴雨水。
北域天关城主府中,阿灵坐在窗边,若有所思地看着大幅度上下波动的觉醒度,慢慢地饮了一口早春露芽。
“不知他忽然想起了什么竟引得位面意识出手了。”
不过这雷也只不过响了一会,没有引起太多人的过多注意。
楚余霁慢慢睁眼,眼中还尚存迷茫之意。
“我刚刚在想什么?”
楚余霁算了算路程,按照他感知到的方位,他至少还需要在路上花三天才能赶到那里。
“既然这样,不如先看看这枚戒指里有什么东西吧。”
不知是因为工艺失传还是别的原因,在原界,纳戒这种空间储物用具很少见。
刚刚楚余霁并未在天阙殿中得到任何有用的信息,但却目睹了宁正则将那具与灵均一模一样的傀儡收入了戒指中。于是他判断,这戒指中或许有一些他想知道的东西。
他捏着戒指,往里面缓缓注入自己的灵力。如他所料,这种高级的空间储物用具果然有认主与自我防御机制,他的灵力一进去,顿时有什么东西直击他神识。
竟是罕见的神识攻击!
幸好楚余霁早有准备,让那攻击落了个空。
他加大了灵力的输入,过了一会,他好像感觉到了戒指中有什么东西碎裂了。
应该好了。
他将神识浸入其中,心念一动,戒指中的东西尽数出现在他面前。
一卷画、一件粘着几根动物绒毛的旧衣服、一块其貌不扬的石头、几根灵草、几瓶丹药、几壶酒,还有他在宫殿里见过的那具傀儡。
楚余霁面色古怪。
宁正则这人平日里是不干正事吗?他原以为他这贴身携带的戒指里会放着什么重要的机密。
他展开那卷画,出现在他眼前的,竟然还是灵均的画像。
先前那具傀儡已经让他惊讶过了,看到画像,楚余霁倒是平静了许多。他凝视着画像,心中翻涌着无数猜测。栩栩如生的画像和傀儡灵均到底为什么会和上界之人产生联系。
楚余霁又翻了翻,除了分辨出那旧衣服上粘着的是兔毛,那灵草大概是用来喂兔子的,其他一无所获。
所以宁正则是不干正事光养兔子了吗楚余霁有些无语地叹了口气,若是堂堂天阙殿之主真的只把心思花在养兔子上就好了,现在他们就不必为上界入侵的可能性而烦恼了。
最终,他的目光落定在那块看似寻常无奇的石头上。它静静地躺在那里,外表朴实无华,与周遭的碎石无异,却莫名地吸引着楚余霁的注意。
楚余霁故技重施,开始往里面输入灵力,只见这石头忽然亮起了光,刚刚策划并经历了一场爆炸的楚余霁不由心下一紧,差点没把东西扔出去。
石头散发出柔柔的光,往前投射到山洞的石壁上,石壁上顿时出现了斑驳陆离的画面。
他松了口气,原来是一块有留影功能的石头。这石头还挺有趣下次他问问唐焰焰,能不能给他也炼几块出来,好让他能记录一些他与灵均的日常。这样两人不在一起时,他也能拿着石头睹物思人。
这会儿他想得美滋滋的,谁知一会儿留影石里的内容,却是让他彻底暴怒了。
画面里依旧是刚才那个大殿。殿上的书桌上躺着一个长发迤地的美人,被另一个男人压在身下亲吻。
灵均即使那只是一道虚影,楚余霁也立刻认了那正在被宁正则欺负的是灵均。
他死死地看着那处,眼睛充血,唇线抿直。
灵均大概是不愿的,但却无力挣扎,只能死死地用手掌捂着自己的下半张脸,努力不让自己露出失态的表情,眼尾却已经烧红了一片。
宁正则狎昵地从那雪白细腻的脖颈吻到耳侧,轻轻地说了几句话,灵均那含泪的眼睛顿时瞪圆了,里面的绝望之色更甚。
【往上面看,这留影石以后可是要交予你夫君看的,他或许会从那个方向看你。】
宁正则不会料到,自己当初随意的一句口嗨竟会阴差阳错之下成真。
而看到这一幕的楚余霁也开始怀疑自己刚才的经历是否都是宁正则安排好的故意让他得手,看到灵均受辱的场景,来挑拨他和灵均之间的感情。
刚刚平息片刻的心肺处,那股灼烧感好像又起来了。楚余霁咳了几声,竟是被这留影石中的画面激得吐了几口血。所幸是黑色的淤血,咳出来对他也好。
他随意地抹了一把唇边的血线,动作中带着几分不羁,却难掩眼底的沉重。
今日楚余霁总算是知道了,为何那天醒来以后,灵均会表现得如此痛苦,并且闭口不提究竟梦到了什么。那灰暗的眼神,不仅仅是恐惧,还有深深的自厌。
熟悉的心痛感又来了,那种亲眼目睹最珍视之物的破碎却无能为力的感觉
要不现在再回去一趟?只是断一只手未免也太便宜宁正则了。
留影石发出的光渐渐变弱。
目睹了最后灵均魂体的变淡,以及桌子上那只不再动弹的兔子后,楚余霁皱着眉陷入了沉思。
“所以,是类似于离魂的情况。不是宁正则亲自去了原界,而是灵均的魂体到了上界,之后又被兔子的身体困住。离魂或许之后可以问问明远师叔。”
这么看来,灵均的身体还有隐患,若是再次离魂,然后被宁正则困住,可能就再也没有机会逃脱了。楚余霁顿时心生悔意,想要撤回之前那个让宁正则沉迷于养兔的念头。
理智也让他逐渐打消了刚才那个杀个回马枪的念头,他的手腕一转,那块留影石、那副画像与地上的那具傀儡顿时灰飞烟灭。
这些东西若是被灵均见到,只会让他再次伤心。
楚余霁稍稍调息了一下,便飞速地往刚才感知到的空间裂缝处赶去,他还有很多事要做。
第33章 春困
春日迟迟。
十一端着药, 一路目及新发的绿意,听着清脆的莺啼, 连心情都畅快不少。不过最主要的原因是,府中最膈应他的那个人不在。
来到灵均门前,他敲了敲门,见无人应答,他有些担忧地轻轻推门入内。
看到屋里的场景,十一不由放轻了脚步。灵均竟趴在桌上睡着了。
日光透过窗纱落到桌上, 形成一段细碎朦胧的光河,随着时间慢慢地往桌子中间淌去,渐渐淌到了那片白净的雪颊上。
那人确实宛如雪堆出来, 一身冰肌雪骨。
被日光一照, 就像是要被晒化了一样, 腰肢与肩颈微动, 将脸往下埋了埋。本披散在身后的青丝往两侧倾泻下来, 反而将一小截柔软莹白的耳垂和白皙细腻的后颈暴露了出来。
十一只是在远处看着, 就能想象这捧被日光融化的春雪能有多么柔软。
他静静地在原地看了一会,还是轻手轻脚地去床上拿了条毯子。
现在正是乍暖还寒的时候,以灵均的体质, 若是在这桌上再多睡上一会,怕是要受凉。
只是他动作虽轻,在那柔软的毯子触及肩头的那一刻, 却还是惊动了枝上蝶。漆黑而浓密的睫羽如蝶翼般轻轻颤动了起来。
“嗯”
灵均睁开眼,眼中还带着几分刚睡醒的迷糊。
“十一, 你来了。”
他低头看了看从肩头滑落的毯子, 自言自语道,“我怎么, 在这个时候睡着了。”
“过去主人好像都没有午睡的习惯。”十一一边说着,一边将桌上有些放凉了的药拿到手中又热了热。
“是啊。”灵均想了想,“好像最近总是特别困,今日居然还在桌上直接睡过去了。莫不是春天到了,犯起了春困?”
“多休息休息总是好的,主人过去就是把自己逼得太紧,休息得太少。”
十一将热好的药递过来。
“或许吧。”
虽然醒了,但灵均还是觉得骨软筋酥的,提不起什么精神,他恹恹地拿过那碗药。
扑面而来的依旧是熟悉的药味,但不知为何,灵均总觉得今日的药味格外苦涩,苦涩到有些刺鼻。
他蹙着眉屏着气,想要像平常一样一口气灌下去。
“唔。”
他匆忙地将碗放回桌上,捂着嘴弯下腰,虽什么也没吐出来,但眸子里却已经憋出了泪意,看起来极为难受。
“主人!”十一有些手足无措地想过来扶他。
“我没事。”灵均苍白着脸直起腰。
“我只是觉得,今日这药味格外冲鼻,不仅有苦味,还有酸味,让我有些犯恶心。”
十一脸色一变,拿起那碗药闻了一闻,神色却变得有些疑惑。
他犹豫着说道,“这药的味道,和平日并无区别。而且也是我亲眼看着他们煎的,应该没人敢在里面放手脚。”
“是吗。”灵均揉了揉有些胀痛的腹部,“可能就是脾胃有些不适。”
十一回想了一下,这些天,灵均除了容易困,好像吃得也少。
有一日,楚明远托东域那边的人带回些灵兽肉和海鲜,还特意分了好些给这边,说开春要好好进补一下。灵均却只挑着桌上的时令蔬菜吃,一丝荤腥也不沾。
他作为主人身边贴身侍奉的人,竟如此粗心。
“主人,我去叫府医。”
灵均正垂着眼眸,轻抚着小腹。不知是想到了什么,他好像陷入了沉思。
听到十一的话,他才反应过来,“等等。”
“先别去找府医明日,十一你陪我去城中找郎中,记得切莫惊动他人。到时候,可能还要你配合与我演一出戏。”
十一不疑有他,点了点头,却没想到第二日的那出戏,会这样出乎他的意料
“今日的出行,我不想被其他人知晓。”
灵均坐在镜前,脑后松松地挽了一个妇人常梳的堕马髻,半张脸微微朝外,对着镜子往莹白的耳垂上戴上一丸翠绿的坠子。
十一已经很久未见到灵均作女子装束,更是从未见灵均作已婚妇人的装饰。他愣愣地站在他身后,就这样看着灵均挽发梳妆,竟看呆了。
“所以十一,我需要你想办法带我出府,并且不被任何人发现。等出府以后,我们就扮作十一,十一?你在听吗?”
灵均从镜中发现了十一的走神。
“在听。”他赶忙说道。
“好,那我继续说。等出府,要麻烦你假扮假扮成我的夫君。”
大概是自己也觉得自己说出来的话很荒谬,灵均顿了顿,那缀着翠玉坠的耳垂一下子变得通红。
十一习惯性地点点头,应下来以后,才意识到灵均究竟说了什么。
夫君啊?让他扮作主人的夫君?
他整个人陷入宕机状态。
见十一答应得爽快,灵均觉得自己也不该作忸怩态。不然本来没什么事,也非成了有什么事了。
“你答应了就好。”
他起身去外间的柜子翻找了一阵,拿出几件衣服和一顶帷帽。
看到这些东西时,他的眼中闪过一丝怀念。这两件常服是成婚前他与楚余霁一起去布庄亲自挑了布料做的,就连花色图样都是一一对应的。当时一次性做了好几套这样的衣服,可惜都没穿上一次,便都放入柜子里了。
灵均将其中一件递给十一,“一会你要陪我上街,穿影卫的衣服怕是会引起注意,先换上这件吧。”
“哦哦!”
不一会儿,两人都换好了衣服。十一显然也发现了两人衣服上的小细节,心里有说不出的感受。
楚余霁若是知道自己过去精心定制的“情侣装”还未穿过一次便便宜了别人,怕是要吐血三升。
“府里的阵法熟悉我们的气息,无需防备。你只要带我躲过其他人就好。”
“好。主人,得罪了。”
十一点了点头,上前一步,托着灵均的膝弯和腰将人抱了起来。
“这样是最快的,也是最安全的。”他感到了怀中人身体的僵硬,轻声说道。
“如果害怕的话,抱紧我的脖子就好。”
灵均想想自己这拖后腿的身体,叹了一口气,也逐渐接受了这个安排。
随着一阵轻微的衣袂破空声,十一身形一展,瞬间从建筑之间掠过。怀中之人对他来说仿佛只是一片微不足道的轻羽,丝毫影响不带他的速度与敏捷。却又像是一件重如千钧的珍宝,让他时时刻刻都忍不住将注意力放在他身上。
主人就这样乖乖窝在他怀里,还那样依赖地搂着他的脖子。他们穿着相似的衣服,衣服上有着同一种壁橱里的熏香。某一刻,十一的心里忽然产生了一种错觉,若是他愿意跟他走,他们做一对寻常夫妻
只可惜这样的时光总是短暂的。
利用建筑间的阴影和转角,十一带着灵均恰到好处地避开了其他人的视线。不一会儿,两人就站在了城主府之外的街巷里。
灵均戴上帷帽,与十一来到一个医馆前。
“这位公子是带自己的夫人来看病的吗?”有伙计出来招呼。
他们这家医馆有位某方面很厉害的圣手坐诊,甚至被城中人戏称为“送子观音”。看到面前两人携手而来,伙计立刻将他们认做了一对。
这也是灵均为何要让十一穿成那样陪同自己前来。
这世间偏见颇多,他可以不在乎世人的目光,却也不想让自己的秘密被人究根问底。若是单独来看这病,反而会引人注目。
“夫君,那我先进去了,你在这等我就好。”灵均说道。
“嗯。”十一耳根发红,闷闷地应了一声。
他叫他夫君
“夫人,您也是来找方娘子的吗?”伙计将灵均迎进去,“这会儿来寻方娘子问诊的人有些多,您可能需要多等一会,不如将您夫君也一起叫进来等。”
“不用了。”灵均摇摇头,“我只是想借用一下孕灵石。”
有修士存在的世界本就不科学,在这里,用来判断是否有孕的方法自然也并不仅限于大夫把脉这一种。灵均特地来这家医馆,并非是冲着那位方圣手去的。他毕竟是男子,若是让大夫一把脉,怕是会立刻被知晓。
“您确定吗?”伙计面露惊讶。若是想确定是否有孕,随意一家医馆怕是都能做到。来这边问诊的病人,大多数是想让大夫顺便给自己开点调理的方子。
“嗯。”灵均没有多说什么。
伙计心里暗自八卦,这位夫人与那位公子刚才看着感情甚笃,没想到好像也各自有秘密。
他引着灵均来到二楼的一个房间,拿出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头,“您将手放在上面就可以,如果石头亮了,那便是有喜事了。”
片刻以后,十一见灵均有些恍惚地走了出来。
“主人,怎么样?”
他其实很想知道为什么灵均要避过府医私下里去看大夫,但一直以来,他所习惯的便是不多问、只是按照灵均所说的去做就好。
“我的身体并无大碍,只是出现了一些在我意料外,但又是之前自己计划之中的事。”
他看着还算镇定,内里的思绪却如乱麻般交织着。怎么会那日他明明只是对他但是一个多月,时间对得上,他更是只与他有过。
可现在,或许没时间去考虑“为什么”的问题了,“怎么办”的问题是摆在灵均面前的最需要解决的问题。
他想要留住这个孩子,即使是付出再大的代价。
花灯节时楚余霁所说之语几乎让他成为惊弓之鸟,灵均下意识地想向所有人瞒住这件事,包括现在站在他面前关切地看着他的十一。
“十一,带我回去吧。”
十一掩住眼底情绪,点了点头。
来的时候有多惊喜,现在就有多失落。他终究不配成为能让他说出心里话的人吗?
回来以后,灵均看着桌上那碗凉透了的药又是一阵头疼。他现在怕是不能乱喝药了,但突兀地停药或者换药方怕是会引起别人的注意。
这么一想,需要头痛的事还有很多灵均心事重重地将药缓缓倒入花盆,面露疲惫。
如果现在楚余霁出现在他面前,他竟有种将一切和盘托出的冲动。
可是,他们都不会想让他留下这个孩子的。他谁也不能信,唯一能信的只有自己。
灵均解衣上了床,缩在床角,抱紧了被子,双目空洞无神。
他真的能做到吗?
有细微的抽泣响起,不多时,却又归于平静,只留下一室的寂寥。
第34章 催眠
上次以后, 灵均没有再出府去医馆,甚至还找借口推了这个月府医的请脉。
他主持整个城主府, 虽然现在灵脉那里不需要让他多费精力了,但需要操心的事也不是没有,所以偶尔以事推脱也实属正常。
府医觉得正常,其他人也觉得正常,只有某个时刻关注着灵均的人察觉到了有哪里不对。
不过,顾青悬是不会承认这一点的。他绝对、绝对是因为楚兄的嘱托, 才愿意多看顾着这人。
这日灵均恰好去前院的外厅见了客,回来便听下人说“顾少主在屋里等他”。他直觉顾青悬忽然上门一定不是什么好事,进门时却依旧带了礼貌的笑。
“今日去前院办了些事, 顾少主久等了吧?”
顾青悬正背对着他, 打量着桌子后面的置物架子。
“看来夫人近日忽然开始对医术感兴趣了?这架子上似乎多了许多医书。”
他不疾不徐地转身, 语气中带着几分玩味, 边说话便捕捉着灵均的神色, “若是对医道感兴趣, 夫人怎么不来找我聊聊。”
灵均能感到自己的手心微微沁出了些汗。这些时日,他确实从库房找了不少医书来看,想着是否能找到一些男子有孕的先例或者孕期调理身子的方子。
他控制着自己的表情, 尽量轻描淡写地说道,“我不过是一时心血来潮,闲来翻看一下。知道的一些东西也难登大雅之堂, 与顾少主对谈岂不是原形毕露了。”
“哦?这样吗?”
顾青悬踱步至窗边,指了指花盆, “我这人的鼻子对什么都不敏感, 只偏偏对药味敏感。刚才经过这儿的时候,可是闻到这里面好大一股药味。”
“夫人这是看医书看出了心得, 想先在这花身上试试?只是能在人身上使的手段,用在花上可不一定好使。”
灵均没想到顾青悬竟是如此敏锐,也怪他今日出门急,没来得及好好收拾东西
对面步步紧逼,灵均也知道今日若是不给出一个他满意的解释,顾青悬怕是不会善了。
“这药我喝了许多年,说是良药苦口,可身体也未见起色。这几日我本就食欲不振,喝了这药更觉嘴中泛苦,便忽然觉得没什么喝的必要了。”
这话半真半假,却也算是打破灵均素来在外的形象了。堂堂城主夫人,因为不想喝苦药,偷偷把药倒进花盆?
顾青悬在灵均对面看得分明,说出这话时,灵均悄悄捏拳,半掩在长发下的雪白耳根红了个彻底。
他盯着那处,心里也生出了些不一样的感觉。过去顾青悬对灵均成见颇深,其中的一个原因便是觉得这人惯会装模做样。表面温婉大方,私下却与小叔子不清不楚。
如今见灵均慌忙之下揭下一部分面具,仅仅只是显露出一部分的真实,就叫他觉得可爱极了,让他忍不住继续深挖下去
停!住脑!他才不是觉得这人可爱,他只是想揭穿这人的真面目罢了。
顾青悬轻咳一声,在心里说服自己。
他故作惊讶,“夫人近日食欲不振,怎么不见你叫府医?恰巧今日我在,夫人若是信得过的话,便让我替你把把脉吧,顺便根据你的身体情况调整一下你之前的药方。”
灵均咬着下唇,神色为难,“那太劳烦顾少主了。我听下人说,少主每日都要在院中研制丹药。若是因为我误了正事,那就不好了。”
“怎么会,我现在方便得很。夫人莫不是信不过我,不想让我替你看诊?这可叫我为难了,毕竟楚兄可是交代过我”
“顾少主!”灵均打断他。
这样没完没了的彼此试探让他感到疲惫,不能再这么下去了
“我如今有些难言之隐,实在不方便让别人知道。”他说道。
“可否请您先回去。我今日恰好也有些累,想先午休一阵,改日再亲自上门向您道歉。”
顾青悬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夫人对所有人都这样吗?”
灵均一愣,“什么?”
却见顾青悬一步又一步地朝他走了过来,“明明对其他人来者不拒,却独独一次又一次地拒绝我。”
“我没有这个意思。”灵均慌忙解释,却在顾青悬那颇有压迫感的步伐下下意识地跟着往后退。
“我倒是真的好奇了,夫人到底有什么难言之隐,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顾青悬终于将灵均逼到了角落,灵均的后背撞到身后的隔扇,发出一声闷响。
大概是听到了里面的动静,十一的声音在门外响起,“主人,发生了什么事?需要我进来吗?”
灵均眼睛一亮,宛如看到了救星。
顾青悬很不喜欢他这样的眼神。
又是这样,对别人总是温柔的、顺从的,面对他却像在躲避什么洪水猛兽。
他抓着灵均的手腕,将人拖得近了些。
这样的强迫性的肢体接触,瞬间唤起了一些不好的回忆。
【十一】
灵均张了张口,却发现自己什么声音也没发出来。
他惊恐地看向顾青悬,却在那双不知什么时候转变为深紫色、宛如具有什么魔力的瞳孔中陷得更深了些。
紫色的淤泥不断地涌出,将他往深处拖去下沉,下沉。
浅色的眸子逐渐变得无神。
【乖,跟着我念。】顾青悬用口型说了一段话。
“没事,我刚才在和顾少主研讨医道,拿医书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书架。十一你先下去忙你的吧,顾少主在,你就先不用管这边了。”灵均一字一句地复述道。
“好。”十一犹豫了一下,说道。
待感到屋外已经没有那个影卫的气息,顾青悬眼中的深紫色逐渐退去,恢复成了原先的黑色。
但灵均依旧像一个被控制的人偶,面容精致却神色木然,即使是被顾青悬捏着手腕也不再挣扎。
这么多年来,医圣谷之所以能牢牢立足于原界,靠的当然不仅仅是医术。在这弱肉强食的世界里,没有自保之力的医者往往下场悲惨。
而医圣谷的顾氏一脉,却通过一门特殊的瞳术确立了自身的地位,那便是幻瞳术。中了幻瞳术以后,无论是言语动作亦或是五感,都会被施术者随意操控。
但是瞳术的使用并非没有限制。首先,只有具有顾氏血脉的后人才能修习瞳术,并且不是所有顾氏子弟都能觉醒血脉,顾青悬的老爹生了一堆子女,也就只有三个觉醒了血脉。顾青悬就是其中一个,这也是他能成为少谷主的重要原因。
其次,医圣谷讲求医者仁心,除了帮助病人减轻痛苦或者在关键时刻用于自保,其余时候不允许随意使用幻瞳术,若是滥用来为非作歹,谷主会亲自清理门户
最后,瞳术很难控制比自己修为高的人,若是强行使用,可能会遭到反噬。
灵均是普通人,顾青悬控制他当然是不费吹灰之力,但这却违背了幻瞳术的第二条使用原则。现在并非什么迫不得已的时机,而且对一个普通人使用,更显得他卑鄙
但看到灵均即将张口的那一刻,顾青悬的的确确慌了神,慌张到不择手段。
看看灵均现在的模样,挣扎间鬓发散乱、眼尾发红,不知道的,还以为被人欺负了。刚才十一的声音响起时,顾青悬就已经有种被“捉奸”的感觉了。若是真的被抓个人赃俱获,那他岂不是成为他最看不起的那类人?
更重要的是,顾青悬不想放过这样一个好的机会。若是失了这次机会,下次还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眼前这人跟条小鱼一样,滑不溜秋,很难叫他捉到尾巴。
现在就让他看看,他到底藏着什么秘密吧。
“你在瞒着什么事?”他开口问道。
灵均眼中紫光一闪,一字一顿地回答道,“孩子不能让其他人知道。”
“孩子?什么孩子。”
顾青悬陡然有了种不好的预感。先前他能像开玩笑一般将楚明远给灵均生子丹的事情告诉楚余霁,是因为他真的觉得这就是个玩笑。
怎么可能有人会那么傻,真的吃下这没有保障的丹药啊!而且他已经告诉了楚余霁,楚余霁那么心疼自己的夫人,应当会有所防范才是。
对,说不定是他想错了但灵均的动作却使他的心渐渐沉了下呀。
木偶般的美人将手从身侧抬起,本能般地放在了小腹上,轻轻道,“孩子。”
“不可能!”
顾青悬直接将眼前人抱到床上,然后捏着他的一只手直接开始把脉。
“往来流利,如盘走珠,确实是喜脉无疑从脉像推断,应当已经已有一个多月的身孕。”
“他真的服下了生子丹?这是为何,究竟是为了生下孩子父凭子贵来稳固自己的地位,还是真的用情至深,爱惨了那人。”
“可为何又要隐瞒?”顾青悬喃喃道。
能解答他的疑问的人就在他面前,他抬头问到,“这孩子是谁的?”
如果是奸夫的,或许就能说得通了。
“余霁和我的孩子”
虽然处于被控制的状态中,灵均的脸上却依然浮现出一丝笑意,那笑容无端地让顾青悬有种熟悉感。
温柔的、仁慈的、充满爱意的似乎世间一切美好的词汇,都难以形容。
顾青悬看着他,居然感觉胸腔中有什么东西在狂跳。
第35章 融雪
作为原剧情主角团的成员之一, 顾青悬的人生经历自然也不是什么顺风顺水的。唐焰焰是在成年后才骤然看到这个世界的真实一面,而顾青悬却早在童年时期, 就已经从血亲身上看到了人性的丑恶与善变。
与整体的升级流走向不同,顾青悬这一单元的故事倒像是嫡嫡道道的宅斗文。他的父亲是当时医圣谷的少主,母亲是某宗门的掌门之女,两人门当户对,打小就订了婚,也算是两小无猜的青梅竹马了。
顺遂的成长环境使得顾青悬的母亲在爱情与婚姻上成为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理想主义者。这样的理想, 脆弱而又危险,当理想破灭之时,她所构筑的自我世界也会随之破灭。破而后立尚有一线生机, 可惜顾青悬的母亲终究没能撑过去。
顾青悬恨后院的那些男男女女, 更恨他曾承诺过“一生一世一双人”却言而无信的父亲。与此同时, 他也同他的母亲一样, 对爱情与婚姻有了一种病态的偏执。若说他母亲的偏执是为爱情燃尽一切, 那么他便是筑起了一道厚厚的心墙, 他恨任何的不忠贞。
而灵均,却被他亲眼目睹与小叔子搂搂抱抱。更别提此时的他,也正在做相似的事。
顾青悬在心里天人交战, 于是带着最后一丝侥幸问出了“这个孩子是谁的”。
但灵均的答案无疑是扯下了他最后一块遮羞布。他就是这样,一面唾弃着,一面却又忍不住被吸引。
承认吧。仿佛有一个声音对他说。你与你自己最厌恶的人并没有什么区别。
“不可能。”顾青悬喃喃自语。
灵均依旧如同人偶般, 静静注视着他,宛如琉璃的浅色眼眸中古井无波。
这样的眼神不由让顾青悬自惭形秽。他渐渐冷静了下来, “如果这孩子是楚兄的, 为何你要这样遮遮掩掩。”
问出这个问题的一瞬间,顾青悬似乎看到自己眼前的那两颗琉璃珠子破碎了。
转而他又觉得不可能, 处于幻瞳控制下的人,怎么会有情绪的呢?怎么会流露出那样伤心欲绝的眼神呢?
“余霁余霁他不想让我留下这个孩子。”
顾青悬瞬间想通了,原来是花灯节那日的对话。这听着罪魁祸首好像还是他自己?
“你弄错了,他不是这个意思。哎,总之这就是个误会。”
他解释了一通,却见灵均依旧呆呆地看着他。
顾青悬叹了口气。也对,他对幻瞳术控制下的灵均说什么,当务之急还是趁此机会弄清楚灵均身体的真实情况。
他沉着脸又将手指搭上灵均的手腕,刚才他只是粗略地判断出了灵均有孕,还未细细诊断过。
谁知这一诊就是好一会儿,其间他的表情变幻莫测。
“怎么可能。”
“这种脉像当年他是怎么活下来的。即使勉强活下来,平日也要承受很多痛苦。”
顾青悬忽然回忆起了很多细节,比如楚余霁特地让鲁大师给灵均布置的恒温法阵。以他刚才的判断,灵均确实会比一般人要畏寒,一到潮湿的天气,甚至会浑身疼痛。
可当初他只觉得是这人矫揉造作,楚余霁是因为关心则乱才投入那么多珍贵的材料设置了个鸡肋的法阵。现在回想起来,那个时候的他是多么高傲。明明什么也不知道,却高高在上地以己度人。
“还有这喜脉,也不像是生子丹所致。倒像是自然受孕,可是我从未听说男子可以自然受孕。”
顾青悬皱着眉,光是把脉,他还有些不确定。
“你去床上躺着。”
灵均听话地平躺了下来。
“好像这场景更容易叫人误会了。”顾青悬苦笑一声,“但事已至此,也没有办法了。”
他这样说着,轻轻地从下摆将灵均的衣服掀了起来,露出了一小截雪白而柔软的肚皮。
因为月份还不大,灵均身体上的所有变化几乎微不可见。只能看出他腹部的青色筋络更清晰了些,肤色也因为激素的作用而更显温润,恰如上品的玉石。
顾青悬深吸一口气,将手覆到了上面。他的手常年握着药杵磨药,手心与指间关节处的茧子要比一般修士厚一些,粗糙得很。他怕弄疼灵均,只敢轻轻落在那一片雪白上,不敢用力。
如他所想的一样,入手是一片温热而柔软的触感。温香软玉他的脑子里瞬间迸发出无数遐想。
顾青悬闭了眼,尽力将杂念摒除。他的手渐渐覆盖上了一层灵力,轻轻地在灵均腹部滑动探查着。
少顷,他呼出一口气,迅速得掀下衣物将那片雪白盖住。
“一切都很正常,竟真的是自然受孕。”
“若是他的身子康健,自然受孕之下,倒是能顺利生下这个孩子。只可惜”顾青悬摇了摇头,惋惜地做出了判断。
“他的身体底子不足以撑到那个时候,即使是每日进补,他的身子也只能吸收有限的量。最多三个月,这孩子就会保不住,他自己也会因为孩子生长发育吸取的养分而元气大伤。倒不如现在就用药”
“不。”眼前的人忽然发出了一声微弱的拒绝。
“你说什么?”顾青悬惊疑不定地看过去。
“不,要,不要。”灵均依旧躺在床上,仰面机械性地重复着。
看来还处于控制之下。但是每次一提到与孩子有关的事,他都会表现出异样。顾青悬想了想,只能将此归结为在某几个瞬间,灵均的情绪足以让他突破天境修士所设下的桎梏。
他心情复杂。
对他来说,这个孩子就这么重要吗?若是这么重要,怕是根本不可能说服他主动放弃。即使先斩后奏,他知道真相后恐怕也承受不了。到时候
顾青悬的眼前浮现出一个躺在床上的身影。她的怀抱有着好闻的气息,就像被子在阳光下晒过以后的味道,是温暖和香甜的,是他整个童年中唯一的美好记忆。
他紧紧地抱着她,请求她为了他再坚持坚持。她将手覆在他头顶,眼神温柔。他以为那是她的承诺,可她依旧像一朵花一样,逃脱不了从枯萎到凋零的命运。
年幼的顾青悬那时才知道,原来医圣谷的医术也救不了所有人,特别是心已经死去的人,肉//体也会随之慢慢地没入尘土之中。
他害怕面前的人也会这样。
总之他今天破例用了幻瞳术,知道了几件重要的事,却发现每一件都让他无从下手。
顾青悬叹了口气。既然无法彻底解决问题,能减轻一些灵均的痛苦也好。其他的,还是等楚余霁回来再说。
“刚才你说近日食欲不振,除了这些,你还有哪里不舒服吗?”他未察觉到,他的语气已不似之前的生硬,而是带着十足的柔和。
灵均慢吞吞地回答,“闻到一些东西、想吐,经常觉得没什么力气,想睡觉。”
嗜睡是孕早期的正常反应,但也不排除是因为摄入的营养不足,刚才都说食欲不振、又有孕吐的情况了。顾青悬的目光落在灵均平坦的小腹上虽然现在还没显怀,可毕竟现在是双身子了,需要多多进补。
他起身,先去桌前写了个孕期补身体的药方,然后略作思考,又刷刷刷地写了好几个食谱。
“油腻的东西怕是会让他吐得更厉害,这些都是清淡易消化又有营养的,一会走的时候顺便把这个送去厨房。”
他将方子压在桌上,又走了回来。
“除了刚才所说的,身子可还有其他的不适?”顾青悬继续问道。
“很酸,很胀。”
“哪里酸胀?”
顾青悬的视线顺着那只移动的手,缓缓落到
他扶额,面露尴尬,“虽然之前从医书上知道这也是正常现象,用热敷,还有,咳咳,按摩可以缓解,但这,该让我如何”
“实在酸胀得厉害吗?”
“疼。”灵均的眼里一片纯然,“夜里会压到,不知道用什么姿势睡觉舒服。”
“那你想让我帮你吗?”顾青悬问道。
只是他自己心里也清楚,这话看似询问,实则是诱导。处于幻瞳术控制下的人,只会有下意识的反应,至于其他的东西,比如伦理道德、礼义廉耻,那是会被全然忘记的东西。
问题出口的那一刻,他便已经知晓了答案。只是他心里始终还是过不去那一关,他需要有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去支撑他去做接下来的事。
“想,不疼。”人偶果然乖巧地回应了他。
“那可是你自己说的。”顾青悬眼神微暗。嘴上那么说,他却知两人之间,被控制的灵均是纯然的、无辜的,而他才是那个阴暗而被卑劣的那个。
“坐到我膝上来。”
顾青悬好像做了一个美好的梦。梦中,他行走在雪原之上。
他的眼中、他的鼻尖,到处都是轻盈而细腻的雪,洁白无瑕,纯净得仿佛能净化世间一切尘埃。鼻尖触及近处,似乎还能闻到这雪中带着清冽的寒梅香气。
他拾起那两捧雪,心中少有地有了一种孩童得到心爱之物的喜悦。
托在掌心,以掌心为纸,以指节为笔。他将这捧雪勾勒出各式各样的形态,或轻盈如絮、或圆润如珠。
只可惜冬日里的温暖既珍贵又致命。
灼热的体温渐渐渗透进那捧温润之中。它们开始缓缓融化,化作涓涓细流,沿着他的指缝滑落,最终在掌心汇聚成一滩清澈见底的春水。
顾青悬将脸埋入其中,感受着那温暖和柔软的触感。
此时此刻,他竟久违地有了一种回到熟悉之人的怀抱之中的感觉。
第36章 说服
顾青悬几乎要溺毙在这样温软中。所有的感官几乎都被那人清甜的气息填满。
但不够, 还不够,他还想再与他靠近点。抱紧他, 吞食他,将他彻彻底底融入到自己的骨血之中。
跨坐在他腿上、正面朝着他的人忽然发出一声微弱的轻哼,垂落在胸前的青丝扫过顾青悬的脸颊,让后者感到一阵痒意。
——但这也顺利唤醒了处于某种病态着迷状态之中的顾青悬。
他喘息着直起身,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的景象这是他做的?
面前的人衣衫被解了大半,松松垮垮地往后堆叠在臂弯, 胸前遍布着红痕与晶亮的水迹。
他竟趁那人被幻瞳术控制着的时候,做了这等禽兽不如的事!
大概因为被幻瞳术消耗了精力,灵均刚从控制下脱离, 就昏了过去。头无力地向下垂着, 身体向前倒去, 下巴落到顾青悬的肩头。
顾青悬回过神来, 赶紧接住人, 将人放回床上。
只是那温软的触感从怀中离开时, 他心里终是恋恋不舍的。但这种感觉异常古怪,他竟是眷恋的,就像是被迫早早离开母亲怀抱的孩童一样。
顾青悬从袖中拿出一方布巾与一罐药膏, 先用术法将布巾打湿,细细地将他留下的痕迹擦去了一部分,然后又用指尖蘸了药膏, 点涂在红痕处。
指尖抚过他刚才触碰过的地方,熟悉的燥热再次从身体的深处涌起。他深吸一口气, 硬生生地忍着身体的反应, 抖着手将药上完了。
药膏很有效,很快被皮肤吸收。顾青悬眼见着那处的红痕消失, 立刻将灵均的衣服扯过来遮住那片晃眼的雪白,并且将扣子也一颗一颗地扣好。
做完这些,他感觉全身的力气几乎都要被抽空了,紧绷的精神状态下,额角更是突突地跳着,传来一阵胀痛。
刚才究竟是怎么回事
顾青悬看着床上睡着的人,心绪千变万化。
他痛恨刚才的自己,却也对那种沉溺于欲/望的感觉有几分怀念。他对灵均也有几分恨意,恨他勾引自己,差点陷自己于万劫不复,但同时,他又对灵均产生了一种深深的愧疚。
毕竟在幻瞳术的控制下,拥有自我意志的人只有他一个。是他趁人之危。
截然相反的念头在顾青悬脑子里打架,几乎要让他错乱。
“对不起。”他忽然说道,“是我对不起你。”
在这一瞬间,他生起了一个疯狂的念头——他想对灵均负责。
即使灵均是有夫之夫,但这与他碰了他的身子,坏了他的贞洁并不矛盾。
他忽然不想解开花灯节那日楚余霁与灵均之间的误会了。一丝阴暗在顾青悬的心中悄然而生。
刚才他也看到了,灵均觉得楚余霁不允许他生下这个孩子,整日悲伤又惶惶。若是他在这个时候跳出来,表现出千万分的理解,那灵均说不定会愿意跟着他回医圣谷。
对,他记得医圣谷还有一株两百年才成熟一次、一次只结一颗果子的玉髓灵桃,一般会送给历任谷主夫人做聘礼。
算算时间,这一轮的果子应该也会在最近成熟。若是他能在这个时候带灵均回去,这果子虽然也不能保住灵均腹中的孩子,但恰好能填补他的身体亏空。
但前提是灵均愿意。
顾青悬想到灵均被控制之前自己那番咄咄逼人的举动,苦笑一声。若是什么也不做,他怕是要被防备到底了吧。
那就请他再原谅他一次吧
好舒服,浑身像在温水里浸泡过一样。
什么时辰了不对,他是什么时候睡下的。
灵均缓缓睁眼,却见一道紫光从眼前一闪而过,本就迷糊的双眼更显无神。
但这变化仅仅发生在一瞬间,下一秒,灵均揉了揉眼,恢复了正常。
“你醒了?”
他一睁眼,忽然看见床边坐着个人。灵均短促地吸了口气,身子下意识地往床铺里面缩去。
顾青悬注意到,行动间,灵均的一只手支撑着他往后移,一只手却下意识地放在了小腹上,牢牢护住了那处。
他不由心情复杂。
“别怕,是我。”他柔声说道。
“顾少主,你怎么会在这里。”见到是顾青悬,灵均稍稍松了口气,但是仍觉得奇怪。
“你忘了?”顾青悬一字一顿地说道,他的声音仿佛带着特别的魔力,让人下意识地会去相信他。
“晌午时分你回来的时候,我说想给你诊诊脉。结果你还未说什么,就忽然晕了过去。”
“好像”灵均回忆着,“好像是有此事。”
他忽然想到了什么,抬头看向顾青悬,神色忐忑,“那你”
那你知道我瞒着的事情了?
顾青悬知道他要问什么。他早有准备,迅速露出一个担忧的表情。
“我见你昏倒,就立刻替你把了把脉,便发现你有了喜脉。”
“即使楚兄不在,这样重要的事,你也不该瞒着。所幸这次你只是单纯地睡过去了,没什么大碍。”
“只是睡过去了啊。”
灵均回忆着,但他好像失去了这一段时间的记忆,而且醒来后身体很舒服。顾青悬也没骗他的必要,看来是真的睡过去了。
“楚兄走之前,应该给我们都留了传信的渠道。怎么样,要不要现在就告诉他。还有明远世叔那儿,他听到这个消息一定也会很高兴。”顾青悬兴冲冲地说道。
他要告诉楚余霁?
“不要。”灵均急忙起身,抓住了顾青悬的袖子,“先不要告诉他。”
“为什么?”
终究是瞒不住吗?
“他不会想让我留下这个孩子的。”灵均面露哀伤。
顾青悬为难地说道,“可楚兄临走前,特地交代我要”
“求你”灵均几乎是哀求地看着他。
“好吧。”顾青悬叹了口气,“我不清楚你们之前究竟发生了什么,楚兄回来前,我可以帮你瞒着。但是若是楚兄回来后,他自己发现了什么,我可就没办法了。”
“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只要是我能做到的,我都可以答应你。”
顾青悬呼吸一滞。
灵均依旧保持着刚才向他拉他袖子的动作,跪坐在床上。动作间,领口微微敞开,露出一小片圆润的肩头。明明不是有心引诱,但因为那份脆弱,反而充满了一种别样的诱惑力。
再配上他刚才所说的话,很难不让人生起予取予求的念头,顾青悬自然也不能免俗。
不过为了长远考虑,他还是坚持了原来想好的说辞。
“顾兄毕竟让我看顾你,你可不能真的出了什么岔子。既然我已经知晓你有了身孕,之后检查、喝药什么的,你都不能拒绝了。”
见灵均依然犹豫着,顾青悬又故作贴心地补充了几句。
“你只要配合我一人就好。如果不想被别人知道,我也会帮你的。”
“听说这个月你就找借口拒了府医?若是拒绝得多了,难免令人生疑。若是我出面说今后你的身体全权交由我负责了,想来他们就不会多想了。”
顾青悬分析得头头是道,让人不自觉地会去信服。他的脸上也一直带着忧虑的表情,看着很是为灵均考虑。
“如此那便麻烦顾少主了。”
“无妨。”顾青悬起身。
“我给你开了一个补身子的药方,是根据你现在的情况调整过的,不会对你腹中的孩子产生影响。”
“还写了几个食谱,若是你自己也觉得没问题,那我待会就直接越过府医,把这些送去厨房以及煎药的地方。下面的人也看不懂这些方子,你不用太担心。”
顾青悬体贴到几乎考虑到了方方面面,见状,灵均的内心也颇为动容。
“劳烦顾少主费心了。我都不知道该如何报答”
“楚兄助我良多,我照顾一下他的妻眷也是应该的。”顾青悬轻咳一声,“你也不必如此生分,往后像楚兄一样叫我青悬便是。”
楚余霁有叫他“青悬”吗?灵均有些困惑地皱了皱眉,好像以前一直是叫他
眼中的紫光一闪而逝没有错,好像是叫“青悬”,那他便随夫君的称呼去叫顾青悬吧。
“青悬。”他点点头,唤道。
“嗯。”
顾青悬的脸上露出一个稍显满意的微笑。过去他总听灵均“余霁”“容宣”这样地唤人,如今他也好歹是有这样的待遇了。
“那青悬,你还有什么事吗?”灵均轻声说道,“我想我也该起了。府里还有很多事情还没处理。”
“倒是还有一件。”
“嗯?”
“为何”临到头时,顾青悬反而有点犹豫要不要问了。他总怕得到一个会让自己成为洗不干净的罪人的答案。
但话都出口了,他顿了顿,还是说了下去,“第一次见面时,为何你不让我替你看诊。”
第一次见面,那都是多久以前的事了。
灵均蹙着眉回忆了一下,犹豫道,“若你说的是当年你第一次来这里,要替我与二长老诊治之事”
“我自然是信青悬你的医术的。不过当年我刚受伤时,余霁其实已经带我去过一趟医圣谷。令堂替我看了身体,说我这身体怕是大罗金仙来了也难救,勉强恢复到普通人的水准已经是最好的情况了。”
“所以我就想,不必麻烦你在我这废人身上多花时间了,不如让你多看看二长老。”
原来这其中还有老头子的事啊!顾青悬一面在心里恨得牙痒痒,一面又忍不住低落下来。
虽然他不齿老头子的人品,但老头子的医术确实无可挑剔。
刚才他替灵均诊了脉,也是丝毫头绪都没有,还想着下次回谷能不能问问老头子。
这样看来,灵均的身体确实是难以挽回了不过至少解开了一桩误会。
虽然解开误会后,顾青悬觉得自己好像更羞愧了。他丢下一句“我先走了,你好好休息”,便逃一样地离开了。
第37章 道别
顾青悬那日虽在窘然之下跑得飞快, 但同样也回来得飞快。
第二日一大早,十一便瞧见顾青悬背着个药篓出现在了灵均的窗前。
“顾少主, 你这是”十一问道。
却见顾青悬先不说话,探头探脑往他身后看,待看到那个白色的身影,才开口。
“我昨日去送新药方,听煎药的下人说,楚兄不在, 这药里的碧落幽兰又停了许久。恰巧我这几日在院中试新药,要自己进山采药,便顺便带了一株回来。”
顾青悬装作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实际上, 他昨晚辗转反侧一宿没睡, 好不容易吃了颗安神丹歇了会, 梦里的内容又让他好几次忽然起身狠狠地扇了自己一巴掌。
“我真该死啊。”
既然不能好好休息, 他索性一大早起来进山去给灵均采碧落幽兰了。
他的修为要比楚余霁低一阶, 虽然不用往返太远, 却也要在天蒙蒙亮时便出发了。
真是奇了怪了,这人向来惫懒,从未如此早起过。
十一扫了顾青悬一眼, 瞧见他的药篓里空空荡荡,压根没几株药草,只有那棵碧落幽兰被牢牢地护在中心位置。他一早进山是去做什么的, 已经很明显了。
听到动静,灵均也转头面露惊讶。
刚刚十一正在给他系腰带, 从顾青悬的角度看去, 腰带虽系得不紧,勾勒出的那截腰身却已经细得惊人, 叫人完全看不出里面已经孕育着一个孩子了。
想到昨日,自己甚至还上手触碰过。顾青悬的喉结上下移动了一下。
“今日青悬你来得这么早,还特地送来这药草,实在是劳烦你了。”
“不劳烦,你只要好好喝药、好好吃饭就行。”顾青悬说道,还特地补充了一句,“我会经常来监督你的。”
他们什么时候关系这么近了,还叫起了“青悬”。
十一忽然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不会走了个难缠的的楚余霁,又来了个牛皮糖一样的顾青悬吧。
没过多久,甚至可以说没过几小时,十一看着待在灵均边上不走的顾青悬,就知道自己的预感怕是成了真。
这人作为医师,盯着灵均喝药还情有可原,为什么到了饭点都还赖在这儿啊。
灵均也有些无奈,他让顾青悬可以先回去做自己的事,顾青悬却道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那盆花受难。
他说完后,灵均显然也是想到了自己前几日往花盆里倒药汁的幼稚行为,不由轻笑了起来,顾青悬自己也笑了。两人面对面笑着,看着倒像是有了什么共同的秘密,气氛竟和谐得很。
厨房按照顾青悬的食谱调整了菜色,如今做的都是清淡又有营养的。这些菜倒是没让灵均的身体再有剧烈反应,勉强恢复到了有孕之前的食量。
用过饭,顾青悬说想趁着午休再替灵均检查检查身体。这两日他的尽心尽力灵均皆看在眼里,自然也没怀疑他的说法。
十一见灵均的气色确实在顾青悬的帮助下变好了些,也没再多话,而是悄悄退下,给两人留足了诊疗的空间。
只是他不知道的是,顾青悬做的事虽也能勉强算是诊疗,但是一旦心思不单纯了,做什么事都有了别样的意味。
因为担心幻瞳术使用过多会对灵均产生不好的影响,这次顾青悬提出用安神熏香辅助。
灵均有些犹豫,“青悬你帮我诊疗,我却自顾自睡下,这会不会”
“有什么不好。你现在本就需要多睡,这只不过是正常诊疗手段的一环。”顾青悬正色道。
见状,灵均也不再多说什么。
不一会,无色的轻烟从小炉子里升起,带着几丝深沉而悠远的香气。帘子早就被拉上,屋内昏暗,配着这香气,灵均没一会儿便睡了过去。
顾青悬托起他垂落的雪白手腕,先老老实实地诊了脉,确定了灵均的身体一切如常后,他的目光又渐渐落到了那被衣服好好包裹起来的身体之上。
他知道有种叫曼陀罗的药草,若是服用不当,很容易造成持续性的上瘾。或许有些事也是这样,一旦开了头,好像就再也收不住了,这或许便是食髓知味吧。
被扣得严严实实的扣子被一颗一颗地解开,鼻尖触及那熟悉的好闻味道时,顾青悬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
灵均再次醒来时,身体依旧如上次一样像在温水里泡过一样舒适,连上午因为长时间看公文而酸痛的脖颈都不再有不适了。顾青悬在满足私心的同时,也没忘记用灵力将他全身的灵脉都滋养了一遍。
“不知青悬是如何做到的,这一觉醒来,我竟觉得经脉中似有温水流动,倒像是回到了以前。”
顾青悬轻咳一声,只道是医圣谷的独门手法,不便透露太多。
灵均不知道的是,此时他的雪白双腮依旧晕着潮红,浓密的睫毛盈盈地捧着一汪滟滟的水露,恰似一朵被精心浇灌过的花。
因为效果实在好,后面这样的“治疗”频繁了许多,间隔从五日一次缩短到了三日一次。如果不是灵均不想太麻烦他,推脱了好几次,顾青悬甚至觉得每日一次也不错。
作为一个天境修士,他用灵力滋养一个普通人实在绰绰有余
日子一天天过去,有许多人在等着楚余霁回来,等待一个最终的决断。不过在此之前,倒是有人先来向灵均道别了。
正是有一段时间没见的楚容宣。
不知道这些时日他去做什么了,莫名让人感到他的变化有些大。
灵均没有修为,觉察不到他在修为上的变化,却也觉得他似乎稳重了许多,心里也好像藏了些事,不再是以前个有什么说什么的毛头小子了。
“灵均,明日我便要离开前去历练了。”楚容宣依旧用着之前的称呼。
历练的事是之前楚余霁去说的,听说一开始楚明远是持坚决反对的态度的。但是楚余霁费了好一番口舌,又答应把灵脉的管理权交给楚明远,那边总算还是松口了。
“有一段时间没见,总觉得容宣哪哪都有变化。”灵均沏了茶,将杯子递过去。
楚容宣接过茶,喝了一口,忽然抬头道,“灵均的变化也很大。”
他的目光从那空荡荡的眉心处经过,落寞转瞬即逝。
灵均以为他看出了什么,有些不自然地握了握自己的杯子,里面是顾青悬特地为他配的药草茶。
“是嘛。”他转移了话题,“容宣第一站打算去哪里呢?”
“还是像上次说的那样,去东域卢其山,看鵹鹕。”
虽是一模一样的话,但与之前相比,说话的人与倾听的人,似乎都不一样了。
灵均想了想,转身从身后的架子上拿出一只匣子,“不知道明远长老给你准备了些什么,这些东西你拿着。”
“里面有两万灵石,上品、中品、下品的我都准备了一些。还有一些凡俗界的货币,几瓶伤药、一枚防御戒指、一张传送符。此行山高水远,外面不比府中,你需得时时小心。”
楚容宣能看出,这些东西十分齐全,几乎考虑到了方方面面,应当不是匆忙间准备的。
他没有推拒,而是沉默着收下了。
“好像一直以来都是你为我在操心,我也想为你做些什么。”楚容宣苦笑一声,“但我好像什么也帮不上。”
“不过我最近无意间听说了一些东西。”他走到灵均身边,小声说了些什么。
灵均的眼睛微微睁大,表情也严肃了起来,“我先前便有所猜测,没想到竟真的以你的身份,要特别注意安全。”
“我没事。你在这边更要小心才是,如果要做什么,最好还是等那个人回来后。”
说着,他摇摇头,“先前确实是我太过浅薄,看不清很多东西。灵均,我们所有人都亏欠你。”
“容宣”灵均望着这个已经比自己高出许多的青年,没有说出那句“你长大了”。他总觉得用这句话,似乎就会轻描淡写地抹消眼前之人的成长与努力。
“好了。”大概是感到气氛有点沉重,楚容宣故作轻松,又老话重提,“若我回来了以后,变得比他还强了,你愿意和我走吗?”
有时候用开玩笑的语气说出来的往往是真心话。灵均知道这一点,所以他也认真地回答了。
“抱歉,容宣,但我的答案还是和之前的一样。”
“好吧好吧,我早就知道这个答案了,还问你做什么。”楚容宣无奈笑道,“那么,我先走了。”
“嗯。山高水长,望君珍重。”灵均送他到院门口。
当初灵均与楚余霁走遍五片大陆,整整花了五六年的时间,楚容宣这一走,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了。灵均虽对楚容宣没有超出亲情之外的感情,但见他离去,也不由有些怅惘。
尤其是现在灵均轻抚自己的小腹。他虽盼着这个孩子的到来,但是自己却也不确定几个月后的光景。
好像自己又开始想东想西了,灵均自嘲一笑,正准备回去,却见顾青悬正神情复杂地站在不远处。
“青悬?你来了多久了。”灵均惊讶道。
今日他也没和楚容宣说什么不该说的,所以不知道顾青悬为何是这副表情。
顾青悬自然是听完了全程。
灵均不知道顾青悬之前对他与楚容宣之间的关系有不好的猜测,今日听到那句拒绝,顾青悬才知自己一直都误会了他。
灵均与楚容宣之间,一直都是楚容宣单方面的一头脑热。灵均是很明确地拒绝的,从来都是。
还有刚才灵均拿出为楚容宣准备的东西时,他竟觉得心中有些酸楚。能为他考虑周全的人很早就已经不在了。
“若有一天我也要走”
“什么?”
“对不起啊不是,我是说,我刚来。”顾青悬胡乱说着,“刚才我在一本典籍中发现里一些东西,就想着来和你说一声。”
第38章 惊变
“我翻到的东西, 可能与你的身世有关。”顾青悬说道。
身世?
灵均一愣。他好像有很久很久没关心这方面的事了
刚被师傅他们捡到时,他们还抱着他去山下的村庄挨家挨户地问了, 可是没有哪一家说自己丢了孩子。
其实师傅他们本来也没抱什么希望,因为捡到他时,他身上穿着的衣服是上好的料子,可不像是附近的村民能拿得出来的。
再加上忘记了前尘往事他就像是凭空出现在这世上,凭空出现在那片雪地里一样。
后来灵均与楚余霁走遍了整个原界,一路上也刻意留心此事, 却始终没有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也正是如此,他对亲缘慢慢地就不抱什么希望了。师门破灭、又无其他的亲人,楚余霁便成为了他唯一的感情寄托。这也是为什么, 他连那十年的冷落都能忍下来。
如今顾青悬却说, 他从典籍里找到了蛛丝马迹?
“这几日我替你诊脉, 发现你并非靠生子丹受孕。男子自然受孕, 可谓是十分罕见了。”
灵均怔然, 不由自主地抚了抚小腹, 原来即使没有生子丹,这个孩子还是会到来吗?怪不得那日楚余霁明明临时改换了决定,他却依旧
“于是我便有意识地去医书中找这方面的内容, 只是男子受孕的先例本就少,更何况自然受孕呢。”
灵均点点头,“先前我也有翻医书, 翻到的案例都是靠生子丹做到的。”
“的确如此,所以我这次并不是在寻常医书中找到的, 而是在一本记录上古医术的典籍中找到了些东西。不过与其说这是医典, 不如说是本包罗万象的传说更为合适。里面既记录了千万年前的许多异兽、植物、材料以及医治方法,也记录了当时的一些风土人情。”
“其中提到, 曾有一个古老的家族,叫做京氏一族,族中男女皆可自然受孕,孩童出生后会在眉心点砂。”
楚余霁顿了顿,“虽然这整本书的可信度不高,但这京氏一族,与你的共同点未免也太多。所以我觉得还是需要来和你说一声。”
“京氏一族。”灵均蹙眉想了想,“若是有家族有这样的特征,我竟从未听闻。”
“其实我也是。”顾青悬有些尴尬地说道,“这书里记载的都是千万年前的事,过去那么久,这家族说不定已经”
说到一半,他也觉得自己怎么说都有点不妥。若是这家族真的已经消失了,那灵均是从哪里来的呢?难道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吗?
灵均并没有在意顾青悬那有些冒犯的话,只是摇了摇头。
“世间万物,皆有定数,不必强求。若我真的命里有亲缘,有一日真相自然会水落石出。”
听灵均神色淡漠说出这话,顾青悬总觉得心里莫名慌张,总有种如果不做些什么将他留住,他就会忽然消失一样。
“今日还未给你诊脉。”他说道。
提到与孩子相关的事,灵均身上终于有了点活气,他笑着点点头,随顾青悬进屋去了。
顾青悬稍稍松了口气,但转而又迎来了另一波担忧。现在勉强用这条细细的风筝线将人拴住了,但这条线又能撑多久呢?
只是他没想到,令他担忧的事很快就发生了
楚余霁这一去就是一个多月,因为进入了上界的缘故,期间自然是音讯全无。
灵均虽不知内情,但过往楚余霁离开时,他们之间也不常联系,所以并未察觉到有何异常。这些时日顾青悬的心思也牵在了另一人身上,倒也没想起自己还有个贤兄。
只是他们这边没什么动静,通天梯那边知道内情的修士可是有些坐不住了。
他们虽相信楚余霁的实力,但回来的通道已关闭,人又杳无音讯一个多月事关原界的定海神针楚余霁,他们也不敢轻举妄动。商量过后,他们还是打算派人去北域天关通知楚余霁的家眷。
他们来得很突然。
灵均收到下人通传时,才刚刚午休醒来。顾青悬结束治疗后就离开了,贴心地给灵均留出了梳洗整理的空间。
灵均换下亵衣,有些疑惑地低头看了看地上种的那盆雪丘果。
雪丘似乎圆润了许多,与下面接壤的边缘线清晰了不少,连雪顶的颜色都从原本的淡粉色转变为了稍艳一点的颜色。
像是某种成熟的浆果,一碰便会破皮,汩汩地流出甜美的汁液来。
衣料摩擦而过的那种触电般的酥麻感,倒像是被楚余霁这狗东西啃过的那次一样。
他脸上发烫,赶紧将领口牢牢拢好。都有一个多月未见楚余霁了,这应当只是月份稍微大了些,让身体发生了一些变化的缘故
灵均知道通天梯那边亲自来人,必定兹事体大,不能随意外传。所以只让十一去叫了顾青悬,让他与自己一同面见那边过来的修士。
于是顾青悬才刚走了没一会儿,又被叫了回来。
他进来看了一圈,见到只有灵均和一个颇为眼熟的灰衣修士,随口问道,“出了什么事?要叫明远世叔过来一同商议吗?”
却见灵均摇摇头,“通天梯那边的事,一向只有一部分人知道,你是其中之一。而余霁过去回来时,并没有告诉府中人通天梯的事情,便是我也不清楚。他这么做一定有他的道理,所以还是莫要叫二长老了吧。”
“好。”顾青悬点点头,下意识地听了灵均的话。
灰衣修士是某个大宗门掌门的亲传弟子,这次特地过来传话。
既然要说楚余霁为何迟迟不归的事,那必然是要向灵均透露上界的存在。
“所以,通天梯其实是通往另一个世界的通道。而余霁就是在通道单向封印的情况下,进入了上界,并且一个多月都没消息。”
楚余霁和顾青悬都知道的事情,灵均却是这个时候才知道。过去他一直以为通天梯只是连接着一个秘境,楚余霁只是不定时地去秘境探索一番。却没想到那竟然连接着另一个生活着修士的世界!
其实在原剧情中,燕灵均也是在两界战争爆发后才知道上界的存在的。这也是为什么北域天关会输得那么惨因为根本猝不及防。
灵均的左手拇指下意识地摩挲着食指的骨节,他忽然有了一个想法。
“你们听过宁正则这个名字吗?”
“夫人怎么知道,是楚城主向你提过吗?”灰衣修士面露惊讶。
“这次楚城主进入上界之前,就说自己要去探一探天阙殿。您说的那位宁正则,便是天阙殿的殿主。”
竟真的是灵均魂不守舍地“嗯”了一声。
一旁的顾青悬却若有所思。若是楚余霁连上界的存在都没告诉灵均,那怎么可能会提到宁正则呢?
所以,灵均究竟是怎么知道宁正则的他看着灵均,眼神复杂。
“这次过来,我们也是想征求一下你们的意见。现在通天梯那边的声音分为两派,一派觉得楚城主说不定是因为找不到回来的通道才迟迟未归,所以认为我们应该解开封印,迎回我们的最强战力。另一派觉得楚城主吩咐我们封印通道,那一定是有他的道理,说不定现在一解开封印,就会发现上界的修士在通道口虎视眈眈,所以认为应该再等等。”修士道。
“两派声音争持不下,最后有人说,应该问一下楚城主亲近之人的意见。不知夫人和顾少主怎么看?”
“我听灵均的吧。”顾青悬思索片刻,说道。
这倒是让修士感到颇为惊讶。
两人之中,顾青悬才是较为了解上界情况的那个,而如今他竟将决定权全权交给了一个今日才知道上界存在的普通人。
这未免过去他听闻顾少主对楚城主推崇备至,如今看来,似乎情况和他所想的并不一样。顾少主不像是对楚城主推崇备至,倒像是对城主夫人推崇备至。
瞧这眼睛恨不得黏在对方身上的样子,还有那交出决定权的爽快,可不就是一个活脱脱的耙耳朵嘛!
修士的目光飞快地在两人之间逡巡,堪堪赶在顾青悬注意到之前收回了目光。
总觉得他今日撞破了什么秘密呢。低调,要低调。
“封印通道的决定,是余霁亲自决定的吗?”灵均问道。
修士点了点头,“是楚城主亲口说的,之前他还交代我们,不要贸然进入上界。因为在他进入上界之前,有一队前去探索的修士失踪了。目前”
他脸色沉重,“宗门中摆着的命灯已全灭。”
这就是宁正则的手段吗?
灵均在心里自嘲地笑笑,一开始的时候,他竟还信了他。事实证明,他就是个手段残忍、满口谎话的骗子。
“既然余霁临走前已经做出了决定,那我便支持他的决定。”灵均说道,“我相信他很快就会回来的就像过去的每一次一样,一定会转危为安、平安无事。”
他说得很艰难。无论是顾青悬、还是那名修士,都能看出他眼中的担忧和焦急
可他依旧选择相信楚余霁,依旧在原地等他,就像过去十年的每一日一样。
顾青悬说不出自己心里的感觉,他既担心灵均会因为楚余霁失踪之事而伤神,又嫉妒灵均对楚余霁的信任。但同时,对于楚余霁失踪这事的本身,又有一种欣喜与愧疚混杂在一起的诡异感觉。
“事情紧急,既然夫人已经了解了情况,也给了意见,那我就先回去了。”修士起身告辞。
灵均与顾青悬送他到府门口,便见楚明远匆匆过来了。
“灵均,刚才通天梯那边来人了?是余霁派来的吗,他们怎么说。”
“一切都好,明远长老不必担心。”
灵均转身看他,脸上仍带着让人瞧不出任何异样的温和笑容。
“刚才那位过来,只不过是受余霁之托带回来一点他们在通天梯的所得,比如一些比较稀有的药材、锻造材料之类的。因为这事不是很重要,刚才就没通知您。一会儿,我会分一部分到您院中。”
他将楚明远敷衍过去,便回自己院里了。一路上,顾青悬见他面容平静、有条不紊地安排着任何事。
比如派十一去自己的私库取一些东西送到楚明远院里。前几年楚余霁确实也有类似的举动,所以灵均找的理由还算合理。
又比如,派出一队影卫准备秘密前往通天梯,以便之后能在第一时间得到那边的消息,为首的自然还是深受灵均的十一。
顾青悬看出,这影卫看起来并不想离开灵均身边。但灵均不过是说了一句“我信不过其他人”,便轻易地说动那人了。
他在心里叹了口气,他又何尝不是呢?若是灵均现在对他提任何要求,他估计都拒绝不了。
一到房中,灵均原本平静的面色就忽然像是一面受了重创的镜子,一寸一寸地碎裂开来。
他白着脸,咬着唇,微微躬身抱着肚子,额上也渗出细密的汗珠,对着顾青悬说道。
“青悬,我肚子好疼。”
第39章 撞破
“怎么一时半会突然这样了。”
看到灵均疼到站不稳, 顾青悬赶紧上去,一手托着他的胳膊、一手扶着他的腰, 慢慢地往床铺走去。
“其实”灵均有些费力地喘着气,努力平复着因疼痛而紊乱的呼吸。
“刚才就已经开始胀痛了感觉肚子里有什么东西沉沉地往下坠。”
顾青悬心里一沉。
“刚才为何不说。”
顾青悬想起刚才灵均强装无事发生、有条不紊地安排好所有事情的样子,心里一阵自责。他自诩精通医术,居然什么也没看出来?
事实上,顾青悬当然什么也看不出来。毕竟现在这是小黑刚挂上的“先兆流产” buff配合阿灵的演技所带来的效果。
“不能被人发现唔”
大概是痛得更厉害了,灵均微弱地叫了一声, 手掌紧紧地抓握着身前的布料。
人都这样了,再讲求避嫌之类的东西就没意义了。顾青悬索性将灵均抱了起来。之前他都是趁着灵均昏睡才敢做出这事。
“啊”灵均又痛呼一声。
顾青悬眼尖地看到那白衣下摆缓缓渗出的血色,他赶紧从身上摸出一瓶丹药, 倒出一颗喂给灵均。
“这只是普通的灵髓丹, 暂时能缓解一下你的情况, 保存体力。你等我再去”
顾青悬准备转身出去, 却见灵均忽然伸手, 用力扣住了他的胳膊。
“别惊动别人, 这府里的人不是都能信任的若是我这边没稳住,估计会被人看出端倪,余霁失踪的事也瞒不了多久。到时候到时候情况只会更危险。”
这也是为什么刚才灵均不肯在人前露出异状。
过去楚余霁虽然对灵均关心不够, 但是不可否认的是,只要他在一天,就能压下有异心的人一天。
灵均不在意自己, 却知道自己腹中的孩子尚且需要这份庇佑。
“我知道了。”
顾青悬不由想到了楚余霁临行前对自己的嘱托。灵均和楚余霁,究竟是在防着谁呢?以楚余霁的实力, 这府里又是谁让他顾忌着没有将人直接揪出来呢?
但至少有一点不容怀疑, 灵均是足够信任他,才愿意在这个时候依靠他。他只觉得心里像被羽毛拥着, 又轻又软。
“别担心,我不会让别人知道的。你现在的情况很危险,刚刚已经见红了,随时可能小产。我只是回去拿点东西,马上就回来,你不要怕。”
灵均苍白着脸抬起头,扯起嘴角勉强露出一个笑容,“那就麻烦你了。”
不一会儿,屋里弥漫起艾草的味道。服下一剂汤药,灵均终于感觉下腹处暖了起来,疼痛也有所缓解。
“暂时没事了。”
顾青悬将手从他的腕上挪开,擦了擦头上的汗。
“如果刚才那样还不行的话,我可能就要给你施针了。”
刚才的过程看似轻易,实则极为凶险,饶是顾青悬,也费了好一番力气。
他发现灵均腹中的孩子就像一个无底洞,刚才他一注入灵力,就立刻被吸收得干干净净。
若是不及时续上,阵痛便又会接踵而至——开始试图从母体吸收些什么来稳固自身了。
这也是为什么修士之间孕育子嗣要比普通人之间困难得多。
但今天这种情况还真的很少见。短时间内,顾青悬大概输出了三分之二的灵力,在灵均腹部的经络处循环了上百次。
若说地境修士的灵力像一方小池塘,那么天境修士的灵力已经可以堪比汪洋。
在怀孕早期就需要这么多的灵力,若是这孩子能顺利诞下,必定是个天资卓越的也对,毕竟这孩子的另一个父亲是楚余霁啊。
顾青悬叹了口气。他算是知道为什么最初的脉相就显示,这是个注定保不住的孩子了。修士孕育子嗣尚且困难,更何况身体孱弱、无法通过修炼产生一丝灵力的灵均呢。
他刚才一度有放弃的念头,倒不是因为不舍得花这些气力保下这个孩子,只是担忧这个孩子留到后面,会更折腾灵均。
但是,那似乎是现在唯一能拽住那枚风筝的细线了。
他不忍心看到灵均失望黯淡的眼神,更不想看到灵均一天天枯萎。
能瞒一天是一天吧,说不定后面还有转机。他这样对自己说着。
“成功了啊”
听到顾青悬的判断,灵均松开了咬在唇中的布巾,失力般地陷在枕中,散落的发被汗湿粘在脸颊,眼神一片空茫。
那一阵阵的痛将他折磨得不轻,几乎将他全身的力气耗去,连呼吸都变得轻不可闻。
缓了一会儿,灵均的眼睛才重新聚焦。
“谢谢”他嗓音干涩。
顾青悬起身给他倒了杯水,将他扶起来喂他喝了。
“虽然现在暂且无碍了,但这几日,你都要卧床休息,并且不能有太大的心绪起伏。”
顾青悬托着他的背,将他放回床上。
“嗯。”
蝶翼般的长睫颤了颤,他大概实在累极了,不一会儿便侧着头昏睡过去。
意识空间中,小黑蹦得老高,看起来比平时亢奋得多。
【主人,幸好你及时叫我出来薅羊毛,这冤大头的灵力快把系统的能量充到我们刚来时一样了。我现在感觉活力满满!】
顾青悬哪知道,那不是个无底洞一样的孩子,而是一个无底洞一样的系统。
阿灵失笑,怎么感觉小黑和他相处久了,也变得有点缺德了?
后面几日,顾青悬对外说灵均又感染了风寒,不方便见人。
实际上,人确实还是卧床不起,大部分时间都昏昏沉沉的。
索性十一被灵均派了出去,这几日,便由唯一知情的顾青悬进进出出、忙上忙下。
对于顾青悬来说,这竟又是难得的独处时机了。
他望着床上沉睡的人。
那两片原本如花瓣一样的薄唇好像又有些干涩泛白了。要将人叫起来吗?可人刚刚才睡下,要不就
顾青悬像是被什么东西控制一样,头越来越低,渐渐地凑近那两片唇。
终于碰到了!他飞快地印下一吻,又飞快地起身,心脏砰砰直跳。
这种感觉很陌生,但是还不赖。
他与灵均间隐秘的“治疗”虽然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不知为何,他却一直都没有吻过那处。
就好像碰别的地方还能自我催眠说这是在治疗,但是若是碰了唇,他便是越过了最后一条线一样。
顾青悬若有所思地用手指触碰了一下自己的嘴唇。刚才太快了,好像什么也没感觉到,要不再来一次?
他成功说服了自己。于是,他再一次俯身。
只是这次,他好像更贪婪了。那两片形状美好的嘴唇被他牢牢攫住,碰撞挤压间,上面净是暧昧的水光。
楚余霁便是在这个时候到来的,又恰恰亲眼撞破了这一幕。
——他的好贤弟,在他的床边,神情迷乱地亲吻着他的夫人
楚余霁没有想到,找到空间的薄弱处容易,但进去以后,他竟在黑暗中迷失了整整一个月。
通天梯那处的空间通道过于稳定,乃至于让楚余霁产生了错觉,觉得空间裂缝都是“通道”的样式。
谁知道,他进入的另一条裂缝,是一个时时刻刻都在变化着的巨大迷宫呢?
更糟糕的是,楚余霁发现,这座迷宫的暗处,竟潜藏着数不尽的怪物或者说,那就是楚明远曾向他描述过的致使他们师门覆灭的域外邪魔。
那种怪物的有点像狼,也有点像犬,但移动间,轮廓却又在不断变化着,仿佛没有固定的模样。
楚余霁曾以为域外邪魔是上界所豢养的,所以他在原界多年奔走,也未能寻到其踪迹。可是在他来上界探索的这些年,也并没有见过域外邪魔。
没成想,这些怪物竟藏在原界与上界之间不稳定的空间裂缝之中。
这一个月以来,这些怪物也切切实实地让楚余霁吃了一番苦头。
作为虚空生物,它们对空间之力极为敏感,隐匿于黑暗、自雾气中闪现,是它们生来就有的天赋技能。所以一旦楚余霁使用自己的隐匿技巧,反而更容易引起这群域外邪魔的注意。
以楚余霁的能力,一只两只他自然能够轻松解决。但是再强的人,也架不住千只、万只,甚至更多的域外邪魔一拥而上。
于是他只能硬着头皮一直跑,任身后缀着一大群域外邪魔。期间身上自然是添了大大小小的无数伤口。
所幸他的运气一向都很不错,一个月后,他终于找到了空间的出口。
域外邪魔也跟着他来到了空间之外,但它们似乎并没有办法在空间裂缝之外的地方久呆,与楚余霁短暂地纠缠了一段时间后,它们便回去了。
这种现象倒是让楚余霁若有所思,依照楚明远的描述,当年覆灭师门的域外邪魔也是自己退去的。
他忽然有了一种猜想,这让他怔怔地有些说不出话来。
或许当年也有个人像他如今一样,通过一条空间裂缝穿越了两界,途中被一大群域外邪魔追杀。
而那条空间裂缝的另一端出口正是他的师门,于是他的师门成为了被殃及的池鱼,更糟一点,就是成为了那人转嫁灾祸的对象。
那么那个人究竟是谁?他自己当年是否顺利逃脱?现在还活着吗?
第40章 对峙
楚余霁顺着这个思路, 竟隐隐约约抓住了什么。
但现在实在没时间想这个。
当务之急,是弄明白自己在哪里、过去多久了、原界那边的情况怎么样了。
在那片漆黑的空间中, 楚余霁几乎失去了对时间与空间的感知。虽然身上也有计时用具,但他并不确定裂缝内外的时间流速是否一致。
唯一的好消息是,至少他通过亲身试验,确认了空间裂缝的危险性。在这样的情况下,若是通天梯那边的封印是稳固的,那上界大规模入侵的可能性就大大减小了。
他环顾了一下四周, 惊喜地发现这附近的景色十分眼熟。
荒莽的山野上,已透出几分盎然的绿意,昭示了现在的季节。但这绿意并不似别处那样湿润或苍翠欲滴, 依旧带着几分独属极北之地的凛冽, 像是刚破开厚厚雪层与冻土一般。
这条空间裂缝的出口竟是在他最熟悉的北域!
既然如此, 不如先回去一趟更重要的是, 他想见灵均了。虽然他托了顾青悬照看灵均, 但不见到人, 心里总是有些不安。
楚余霁略一思索,先给通天梯那边的修士传了信,简单说明了一下此行的情况, 然后又如影子一般融入了空气之中。在域外邪魔的追赶下,他现在着实有些狼狈,若是大剌剌回去, 怕是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让他着实没想到的是,他回府中看到的那一幕, 远比在黑暗空间中被一群域外邪魔追杀一个月还要难以接受得多
“你在做什么。”
楚余霁的修为比顾青悬高出一个等级, 后者自然没有察觉到他的到来。
听到熟悉的声音,还沉浸在那片温软里的顾青悬浑身一僵。
顾青悬一起身, 楚余霁才看清床上的灵均正昏睡着。
他的脸色是素淡而苍白的,唇却带着一层靡艳水光的红。两相对比之下,不用猜便知刚才发生了什么。
“你又对他做了什么。”楚余霁的每句话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楚兄”顾青悬苦笑了一声,“去外面说吧。他现在没事,只是刚刚睡下,我怕吵醒他。”
楚余霁一言不发,转身就出了门。
虽说是要去外面说,但两人都下意识地不想让旁人知道此事。一前一后出了府,又出了城,最后竟来到城外一处荒无人烟的山谷里。
“现在你可以说了。”
灵均不在,楚余霁仿佛失了枷锁的猛兽,再也没了顾忌。惊人的威压瞬间从他身上迸发,直指顾青悬。
顾青悬闷哼一声,脚下瞬间出现了数道触目惊心的裂缝。他硬生生撑住了,没有被直接压趴下。
“他有身子了。”他说道。
这个消息堪称一道惊雷,震得楚余霁的大脑一片空白。他花了好久去消化“有身子”三个字的意义。
“这怎么可能”
他下意识地说道,脑子里瞬间出现无数种可能。他自然是相信灵均的,但是他那日明明考虑到了生子丹的作用,临时变了念头。再加上刚刚看见的那一幕
他抬头看向顾青悬,目光中阴云密布,正是暴怒的前兆。
今日这出撞破的确出乎顾青悬的意料,但事已至此,他竟生出了几分破罐子破摔的肆意感。
“我倒是希望这孩子是我的。”他看着楚余霁,语气中带着嘲讽,“若这孩子是我的,那他可能会为孩子考虑,愿意跟我回医圣谷。”
“这可惜,这个孩子是你的。还有,刚才的事与他无关。我对他的心思,他并不知情。”
孩子?
他与灵均之间有孩子了?
楚余霁反复咀嚼着顾青悬口中的话。他总觉得,他只不过离开一个月,似乎就发生了什么翻天覆地的变化。
“我有时候觉得这世间很多事并不公平。”顾青悬幽幽一叹。
“背弃誓约的负心者,却依旧能得到原谅、依旧能得到毫无保留的爱。楚兄啊楚兄,你冷落他十年,却仍能让他死心塌地地为你孕育子嗣。”
想到灵均全心全意系在这孩子身上的样子,顾青悬心里一痛。他下意识地觉得,灵均是因为这个孩子的父亲,才这么在意这个孩子。
“可在他最需要你的时候,你却还是不在。你可知,前些时日听到你失踪的消息后,他心神俱震,差点小产。”
楚余霁回忆起灵均苍白的脸色,无法想象在他不在的时候,灵均究竟是经历了什么。
“就如你刚才看到的一样,他的身体还未完全恢复。仅仅这样一次就让他受到这样的重创,更别提几个月后呢?”
“你的意思是”
“就如你想的一样,这个孩子注定保不住。他的体质特殊,无需生子丹亦可孕育孩子。若是换作十多年前,以他康健的身子自然能让所有人都皆大欢喜。但现在,呵,这无疑是痴人说梦。”
顾青悬看着楚余霁,眼中带着几分他自己都未察觉到的恶意。
“所以楚兄,你会怎么抉择呢?”
“是快刀斩乱麻地让他死去,还是让他慢慢心死呢?”
轰——
话音未落,他的身影瞬间倒飞出去,正正地砸在一处山壁上。
“他不会死”
顾青悬从未在楚余霁脸上看到过如此冷然的表情,冷到几乎能凝成冰。
“谁也不能咒他死。他一定不会有什么事。”楚余霁像是在说服着谁,又像是在说服着他自己。
“咳咳。”
顾青悬吐掉口中的血,踉踉跄跄地站了起来。
“楚兄,事到如今你还不清楚吗?只要他一天爱着你,他就一天不舍得这个孩子,就一天承受不起失去孩子的痛。”
“你,就是他所有不幸的来源啊。”
多年前的身影似乎与今日重叠起来。那日,他将剩下的所有继承人全部打败,浑身浴血地站在那个老头子面前,说出了一模一样的话。
那个时候老头子是怎么反应的呢?他铁青着脸,却什么也没做。因为他知道他没其他选择了,他只能让他成为他的继承人。
“所以,你不如早早地放弃,让他彻底断了对你的念想,这样他还能有一线生机。”
山谷中再次传来一声巨响。只是这次,动静远比上次大得多,地动山摇间,无数山石滚落下来,一连持续了许久。
楚余霁冷眼看着被他踹进山壁,凿出一个深深坑印的顾青悬。
“刚才我没有一上来就对你做什么,不代表我并不在意你做了什么。”
“我只是觉得你还有微不足道的一点点存在价值。几个月后,你自己离开北域,永远永远不要出现在他面前。”
闻言,顾青悬病态地笑了几声,只是配着他如今鼻青脸肿的模样,像极了哪来的小丑。
“你看你,被人称颂为无所不能的强者,到底却和我做出了一模一样的选择。瞒着、拖着,不过都是逃避着的懦弱无能之人。”
远处,一只靠着灵石驱动的机械傀儡在这一番动静的掩护下无声无息地一闪而逝
几个时辰后,两道人影出现在城主府内。
“今日我们说的事,我不希望有第三个人知道。”楚余霁停下脚步,看了一眼后面一瘸一拐的顾青悬。
顾青悬正在往脸上敷着药膏,闻言漫不经心地“嗯”了声。
屋里,灵均还未醒。楚余霁坐在床边静静地看了他一会。
域外邪魔造成的伤口霁极难愈合,一直到现在,身上的数百道撕裂伤依旧火辣辣地疼,宛如火焰在皮肤上灼烧。
楚余霁却像是没感觉到一样,既没有去找府医,更不可能对顾青悬说些什么。
疼痛让他保持清醒,也时刻提醒着他,灵均受过的苦痛,他合该也受一遍——为他曾经犯下的错,为他的忽略与粗心。即使他觉得此时自己身上的疼痛不及灵均经历的万分之一。
“对不起。”他俯下身子,轻轻地蹭了蹭灵均放在边上的手,仿佛这就能让他回到他所熟悉的怀抱中一样。
“是我没有保护好你,害得你被宁正则、被顾青悬那样对待,还让你有了身子还为我担惊受怕”
【叮,任务对象的觉醒度已经达到55%,恭喜恭喜,进度过半啦】
小黑在意识空间咻扑咻扑地开香槟。
#我兄弟搞了我的老婆
#我老婆在我不知道的时候怀孕了还差点流产
这两件事到底哪个冲击力更强呢?
谁知道呢。阿灵只在乎结果
灵均醒来后,发现自己正躺在一个暖呼呼的怀抱里。前些日子差点小产,让他的手脚又开始变得冰凉。
现在他的手脚却正在以一个舒适的温度被加热着,还伴随着灵力温养经脉的阵阵舒适感。
这个怀抱的气息很熟悉,也很令人安心。灵均没有抬头,只是默不作声地将脸埋得深了些。
“你怎么才来。”
有轻微的哭声伴着湿热的潮意从楚余霁的胸口处传出。
楚余霁默不作声地抱紧他。
过了许久,灵均才慢慢缓过来,“这次去通天梯,你遇到了什么?”
想到宁正则戒指里的东西,楚余霁心里一紧。
“只是遇到了有些难缠的异兽。”
域外邪魔也算异兽,他没说谎。
“是吗?什么异兽能与你纠缠这么久。”
灵均缓缓抬眸,露出一双湿漉漉的眼睛,宛如幼兔般惹人怜爱,却又有着几分与兔子相似的机敏。
“而且,你的心跳为什么跳得这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