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守门的愚人众士兵帮二百提上三楼放在她房间门口,转头下楼去照顾枣红马。他们似乎把那匹马当成宠物养,连给马梳毛都要抢名额。

    至冬的配给制真是绝了!

    她见过好几次士兵们互相贿赂企图提前拿到机会靠近枣红马和它互动,甚至有人用自己餐标里的水果和厨房换胡萝卜去讨好马儿,结果大家陆陆续续都这么干搞得后勤满稻妻城的采购胡萝卜。

    至冬人好像有一种“不管养什么都能给养得膘肥体壮”的种族天赋,一年前还柴芦棒一样的二小姐被养得大了好几个号,现在她的马也跟着肚子圆圆。

    那人走得急,二百一句道谢尚未说完他就已经跑到楼下去了,看来愚人众的军事速度还有很大提升空间。

    “谢……好吧,”她看看楼下无数的手往枣红马鬃毛上摸,脖子一缩开门把书挪进屋。

    把我的马当成宠物,可就不能也把我给当成宠物投喂了哦!

    她总共搬了四次才将这些书籍分批运进房间,一直空着的书架总算有了用武之地——之前那上面放的都是些被散兵强迫练习的字帖,还有些他自己写出来的“课本”。花里胡哨什么内容都有,有俳句有和歌,和他本人带毒一样的言行举止半点不搭。

    但是这家伙的字确实好看,比二百故意跟他对着干时涂的鬼画符要漂亮多了。甚至可以这么说,不逊于神里绫人递交给鸣神的公文。

    翘脚躺在床上看小说也是件惬意的事呐!尤其自己认识字不用央求别人帮忙读的时候,我想看哪章看哪章,想看哪本看哪本,看累了把书一扔扯过被子往身上一盖,大可以就着深秋难得的阳光美美睡上一觉。

    本着干一行爱一行的敬业精神,二百摆好姿势开始钻研未来同行们打出的榜样。

    《犬又二分之一》

    《拜托了我的狐仙宫司》

    《转生成为雷电将军然后天下无敌》

    《转生成为丘丘人然后一直吃日落果就能变强》

    等等,为什么书名一个比一个长?

    《鹮巷物语》

    《沉秋拾剑录》

    《亡国的美奈姬》

    《珍说澄研真影打》

    《神守柏和离岛红枫》

    额……最后一本为什么很有种不大好的既视感?

    算了,关于看书用功这件事,还是明天再开始吧。

    她从床上滚下去认认真真将这些书擦擦摆进书架,抱着被子在阳光下狠狠睡了一觉。醒来后看着西沉的夕阳,二百对今日的怠惰进行了深切唾弃。

    明天,明天绝对不能这样!然后是后天、大后天……直到女士带着她的副官归来。

    “几个月没见,小家伙长成大姑娘了?”罗莎琳看到二百先是一愣,紧接着皱紧眉头盯着她身上的衣裳露出不赞同的神色:“你就没换过别的衣服吗,这看上去旧得可怜!”

    这孩子是不是有点死心眼子在身上?

    把斯卡拉姆齐踹去邪眼工厂是她近来最得意的一件事。谁不知道邪眼这种东西造孽,可海祈岛的反抗军太弱了,哪怕勘定奉行和天领奉行拼命拖自家后腿放海,他们仍旧处于全方位的弱势。想要把反抗军拉到与幕府军旗鼓相当的高度,唯一的办法就是增加他们神之眼持有者的数量。

    可问题是神之眼又不是地里的大白菜能一批一批成熟采摘,相比之下邪眼的性价比高得让人无法拒绝。

    稻妻的人均寿命本就不怎么高,老老实实当顺民也不一定寿终正寝,对于很多人来说就算明知邪眼有害也会趋之若鹜奉若珍宝。

    加加减减之下,居然没有任何一个人向反抗军首领报告那些混在军需里的邪眼有害于健康。

    最倒霉的倒霉蛋这几天就会出现症状了吧,不好解决的烦心事扔给斯卡拉姆齐是执行官们的共识。

    “你去裁缝叫来,这家伙浑身破破烂烂的居然每天都穿同样的衣服出门,我的脸往哪儿放!”

    女士不再去想那些随时可能死于邪眼副作用的稻妻人,她决定找点别的事情做……换换心情。

    二百有点想溜但没能成功溜掉,被摁着量了尺寸后裁缝取出小样册子给她挑选颜色和花纹。

    “不是黑色就是蓝色,太素了吧!之前不是很喜欢粉色吗?你现在养白养胖了不少,可以再试试。嗯,还有红色。”

    罗莎琳自己就很喜欢红色,她乐意用这样的热烈去点缀人形玩偶。

    “黑色和深蓝色比较耐脏。”二百给的理由相当强大,女士抿起嘴皱着脸看了她好一会儿,就像教师在看一个常年不及格的惫懒学生,“一样两套,不能更多,我不要每天每天眼前不是黑色就是蓝色!用金线绣了花纹也不行!”

    裁缝挂着完美的微笑把自己当成装饰墙壁的道具,只有在算账时才变得鲜活。

    “一共是十套?深色的都做成男装式样,浅色的做成女式礼服?和服和洋裙……好的好的,那么装饰用的金线、珍珠和宝石……”

    最终他带着能让人嘴角流下眼泪的订单离开,二百提供完今日的情绪价值后得到了可以回房间或是出去玩的许可。

    如果换做散兵的话他只会一边痛骂一边留下海量作业,罗莎琳就比较友好了,她是个愿意放纵小孩子的大人。

    “你在这里无所事事的傻坐着有什么用?和男孩子或者女孩子出去约会去吧,趁着青春年华只有短短这么几年。”

    人真是种奇怪的生物,她不怜悯海祈岛那些被利用然后衰弱致死的年轻人,但她却又对同为稻妻人的异瞳少女格外优待。

    “哦,好,我……”

    二百也想不出她能去哪儿,鹿野院平藏最近一段时间满稻妻城的蹿,她不好再经常进出木漏茶室——那地方再偏也不至于一个人都没,总有被人遇到并认出来的可能。虽然她并不介意被鹿野院同心查出来自己都做过些什么,但能不暴露还是尽量不要暴露的好。

    罗莎琳懒得听她吞吞吐吐,塞了把摩拉挥手赶人:“滚吧滚吧,我听说你最近这段日子结交了不少新朋友,这是好事。斯卡拉姆齐是个长刺儿的矮冬瓜,和这样的家伙相处会很累,年轻女孩还是得找个有经验好脾气的男人,将来分手也不会闹得太难看。”

    二百:“啊?您在说什么?”

    她想起八重神子大力推荐的那本小说,故事情节已经离谱到了本人都叹为观止的程度。

    我和社奉行大人真的没有那么多腿啊!

    现在流的宽面条泪,全都是当初为了脱身时口不择言脑子里进的水……虽然但是神里大人好歹算事出有因,散兵又是什么情况?

    怎么哪儿哪儿都有他的事,人不在存在感一点也没减,就像是误入了某种奇怪的小说场景。

    “嗯?”女士斜着眼睛调侃二百:“谈恋爱是要多换几种类型的,不然你怎么知道哪种最适合自己?年龄和性别都不必卡得太死,但有一点你必须记住,丑东西不能要。”

    人生本就艰难,还要在自己面前摆一坨需要打马赛克才能看的河童,这是要锤炼意志吗?上头的时候觉得丑萌,等将来看烦了这东西就是种残忍的酷刑!

    “快些从我眼前离开,”她不耐烦的指指卧室门,木门无风自动,打开一条能容单人通过的缝,“你的时间不多了,愿意的话带上个可爱的小纪念品也行。”

    稻妻现在就像个充满了气的风史莱姆,轻轻一戳就会爆开。只要她一拿到雷神的神之心愚人众就会全面撤出稻妻,柊二小姐留在故土的日子在她自己也不知道的时候已然踏上倒计时。

    二百假装自己没听懂女士的隐喻,在稻妻人看来罗莎琳那些话里不详的味道一句比一句浓重。她低下头仿佛害羞到极点,拐着内八跺着小碎步跑掉。

    出了使领馆大门她决定去荒泷派的地盘上看看。

    荒泷一斗这回坐牢的时间比较久,他那些小弟帮她做了不少事,适当慰问一下应当应分。

    想到这里二百拐去九十九屋买了两袋米,考虑到眼下的形象问题她让店主写了张条子,将来凭条拿货。

    走进下城区,街道上有不少荒泷派成员拿着扫把扫地,好在稻妻是个多雨湿润的国家,不管怎么划拉也不至于搞得尘土飞扬。

    “元太,阿守,你们在做什么?”

    少女抄着袖子走进与她相熟的荒泷派成员,穿深绿色上衣、黑色裤子的男子放下扫把憨笑:“二百哥好!老大有个朋友帮我们找了份儿补贴家事的活儿,只要把地扫干净每天都能拿到一千摩拉,那可是一千摩拉呢!每个人都有!”

    “是每个人都发一千摩拉还是一千摩拉给你们自己分?”二百希望是前者,但看元太掰着手指算算数的样子她就知道一定是后者。

    “当然是一共一千摩拉我们自己分啦!”元太快乐的抱着扫把杆子,阿守点头:“日结,很方便。”

    只要扫干净地,一天一千摩拉攒下来也不是个小数目呢。

    “那你们还真是遇上好心人了。”这确实是个好办法。一来下城区的环境会好很多,二来让荒泷派闲散的劳动力有事可做,他们就不会闲得整活起幺蛾子,三来嘛,每天一千摩拉数量不多,小小补贴他们一点点就像吊在驴子面前的胡萝卜,能支付很久保证他们不至于为了一时的手头拮据而酿出祸端。

    “谁说不是呢,他说他是荒泷老大的朋友,不是朋友肯定不会费心费力帮我们张罗这些。”阿守扛起扫把死角检查了一遍,心满意足:“您难得有空来玩,和我们一起回驻地吧,今天有米吃!”

    在他眼里米就是最好吃的食物,不需要配菜也能下一大碗。

    二百对这位“荒泷一斗的友人”实在是太好奇了,她本就是来探望大家的,闻言跟在阿守和元太身后朝巷子里面走。

    巷子尽头就是荒泷一斗的家。

    鬼婆婆门前的石桌石椅旁坐着个姿态挺拔优雅的青年。他一点也不烦躁的耐心听老人抱怨听孩童吵闹,月白色半长不短的头发随意散着,听到脚步声转身向后看时愣了一下。

    很快青年扬起月光一样温和的笑意:“哦呀?原来是位熟人,不知道现在我该如何称呼您呢?”

    二百:“……”

    神里绫人终于看文件看疯了吗?!

    第92章

    “二百哥,您认识老大的朋友啊?”

    元太跟在她身后直着嗓子嚷嚷,“都说大佬只会和大佬一起玩,原来是真的!”

    “那要不然呢!”其他的荒泷派成员嗡嗡嗡的围上来笑。

    神里绫人笑而不语,鬼婆婆就坐在他手边讲古。她上了年龄受不得石头上的寒气,大家专门备了张四条腿儿一样长的结实木凳。

    “是小琉……啊,二百呀,看错人了。婆婆年纪大了,脑子不好使喽。”她咧开缺了好几颗牙的嘴,在深秋的阳光下笑得慈祥又温暖。

    “我来看看你,这段日子手头宽裕,瞧!好大一块新鲜肉哦!”

    二百把手里的生肉拿给她看,那分量其实算不上多,这么多人也就每人两口一顿造完的量。

    神里绫人微笑——这和他那每天一千摩拉的支援颇有异曲同工之处,下城区的帮派成员不能闲散着吃得太饱,但也不能让他们饿急了被人利用走上歧途。

    元太接过那块一开始被包得严严实实的荤腥,激动得直奔后厨:“剁碎了煮肉粥吧!”

    叫好声此起彼伏。

    这块肉烤了炖了就算是再好吃每个人也啃不上几口,熬在米粥里老人孩子也能轻易消化,而且感觉上量也膨胀了许多——万一不够吃加瓢水就是,人人都能灌个水饱。

    “随便,反正趁新鲜一顿吃完,不要剩不要放。”

    不交代他们的话总会有人出于各种原因把食物藏起来舍不得吃,最后放坏只能吃臭肉馊粥。

    除去特殊烹饪方式这么干和找死没有本质差别,每年夏季下城区的边边角角总是弥漫着糟糕的味道,天领奉行每隔数日就会来拖走几具因为浑身沾满稀溏粪便而被放到流水儿的尸体。

    “哦!好——”

    元太回答得特别大声,其他人也一样。

    鬼婆婆一直都在笑,在稻妻能活到她这个岁数的人多少都有些生存智慧在身上。老人家耷拉着眼皮左右点点头,略有些艰难的撑着桌子做起身状。

    她太老了,背弓得像只海虾。二百上前扶了她一把,左近处的神里绫人伸手扶着另一边。

    “小心一些,注意脚下。”在这里哪怕社奉行也得捋直了舌头说话,上流豪门养成的特殊腔调收拾得干干净净。

    木漏茶室里风雅对坐的奉行大人也好、千金贵女也罢,在下城区的小院子里大家就都是荒泷一斗的朋友和荒泷一斗的朋友。

    不得不说,荒泷老大这个人/鬼确实挺迷的。

    “神,额……”二百隔着鬼婆婆探究的看向社奉行,神里绫人温和笑道:“二百哥喊我的名字就好,还是说你平日与舍妹来往时也总以姓氏相称?”

    二百:“……哈!”

    你搞什么啊!为什么要跟着荒泷派这些家伙起哄?好你个神里绫人,没想到你这个浓眉大眼的家伙也一肚子坏水儿的蔫坏!

    不对!这人本就腹黑!只是因为这会儿暂时脱离了“社奉行”的角色彻底放飞自我,所以显得格外损。

    “为什么不?”她就跟梗着脖子非要和人对着干的猫咪一样,十斤猫九斤半的反骨,剩下半斤全是猫毛。

    神里绫人笑得更加灿烂:“怪不得绫华回家总说二百哥不怎么拿她当朋友。”

    “那能一样吗!”二百心虚的移开视线,“根本就不是一回事儿好吧!”

    做白鹭公主的朋友压力太大,神里小姐是个高尚美好的人,柊二小姐生怕自己浑身的脏水不小心蹭到她。

    “嗯嗯嗯,你们女孩子之间的事,我可不插手。”他手上扶着鬼婆婆,一点也不耽误说话,“不然等你们要好起来我岂不是要被一致讨伐?”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二百无语。

    鬼婆婆听了一会儿,眯起眼睛边笑边点头:“我去檐下坐一会儿,这太阳有些晃眼。你们年轻人倒是得多晒晒,晒暖和些。”

    阿守跟在后面,听她这么说就把凳子拎到屋檐下放平。老人家慢慢挪过去坐,无论孩子们再怎么央求她只是笑笑说自己累了,今天的故事就讲到这里。

    讲什么讲!什么时候不能讲非要这会儿讲!

    二百把九十九屋开的凭条塞给她,等到缺粮或是想打牙祭时安排人去取货就是。

    “别一口气都喂给他们,荒泷大佬这次坐牢坐得有些久了,人心易变。你手里攥着东西慢慢给好处出来,他们才会听话认真照顾你和那些流落至此的孩子。”

    稻妻人饿急了吃上个把邻居一点也不是怪事,鬼婆婆身边老的老小的小,元太和阿守他们几个脑子又不够聪明,实在叫人放心不下。

    “好好好,就听你的。”老人家收好条子推推她,“你去那边太阳底下坐,顺便把这位先生也请过去。哎呀,外面那些流言我们都不信的,你这样好的孩子,值得世界上最好的东西。”

    流言主角一:“……”

    流言主角二:“……”

    本来当笑话一样看的离谱传闻,突然成为此刻空气中越发浓重的尴尬来源。

    “好,好吧,嗯……那个,绫人先生,您请。”

    二百的视线就没往他身上落,神里绫人握拳堵住半张脸,并不打算惹面前这位小姐恼羞成怒。

    “对不住,嗯,噗!”青年把脸侧开,“我想起了一件高兴的事。”

    异瞳少女气鼓鼓的横了他衣服上的绳结一眼,转身回到石桌旁挑了个石凳坐下。

    “你怎么自己一个人跑出来,还跑到下城区?”二百压低声音从牙缝儿里挤出这句话——这家伙要不是合作伙伴她才懒得管他死活。

    担心社奉行?开什么玩笑,社奉行一个月薪水多少,我一个月薪水多少……柊慎介都欠薪欠了多少个月了,哪儿轮得上我这样的妖魔鬼怪去担心人家!

    “看文件也是会累的,我总不能长在书桌上。”神里绫人摇头失笑:“二小姐似乎对我有些成见?”

    “我哪儿敢呐!”二百再次心虚的移开视线,“只是不熟。”

    别管漫天飞舞的流言到了哪个地步,他们在公事之外确实是一点也不熟悉。

    “啊,怪不得绫华会难过,我也要难过起来了呢!”

    他摸摸袖子,来拜访鬼婆婆前社奉行的那套行头被换掉了,现在这件普通稻妻青年的常服袖子里塞不进奶茶杯。

    没摸到奶茶的青年有些蔫,很快又振作起来:“花见坂有个卖团子牛奶的小贩,手艺比不上托马但也可以尝尝新鲜。走走走,我请二百哥喝一杯,喝完再回来蹭饭。”

    二百简直不敢相信自己都听到了什么!

    奉行府不给你这个社奉行吃饭吗?居然连荒泷派的饭也蹭!

    “府内规矩大,咳咳,”他欲盖弥彰的解释,“再说了也不能在书房里吃点心吧,会招来老鼠啃坏文件。”

    “还说你不是长在书桌上,重点难道不是蹭饭?”

    二百稀里糊涂被他哄出小巷,这位的重点也抓得有点偏。

    “我带钱了!”神里绫人理直气壮,“我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啊行行行,你总是有道理。”女孩子望天翻白眼,“你就算是吃草莓辣酱拌饭我也不会有意见。”

    神里绫人沉默片刻,认真问道:“有卖这种料理的地方吗?”

    这究竟是个什么人啊!

    “别说你没听说出来那是讽刺,我不信!”柊二小姐站在鬼鬼祟祟左右看看,见外面没什么人才放心大胆走出去。

    月白发色的青年突然发现她简直和那只赖在木漏茶室骗吃骗喝骗狗子当窝的白猫一模一样,全都是没心没肺吃了就走的家伙。

    偏偏太郎丸喜欢它喜欢的跟什么似的,碗里的肉也愿意推出去给小白先吃。

    世上还能找到第二只傻成这样的柴犬吗?

    “唉……这边走,别一副偷偷摸摸的样子,你越是心虚避讳别人越觉得挖到了秘密,不当一回事儿自然清白。”

    他当然知道她为什么偷感这么重。社奉行主管的就是祭祀文化娱乐之类的社会活动,出版物的审查从来避不开神里家主。小说里那些离谱情节也曾令他感叹过人类的想象力果然无穷无极,柊二小姐一个年轻姑娘会感到不适想要避嫌再正常不过。

    但是话说回来,人口密集的稻妻城里又不是人人都认得出神里家主和柊二小姐的模样。大家所追逐的始终只是一对臆想出来的形象,就跟浮世绘上的“美人”一样,基本上和美人本人没有半摩拉关系。

    “咳咳,嗯!”

    二百也意识到自己刚才做了傻事,但这不是控制不住嘛!

    哪怕不穿社奉行那套宗教领袖似的衣裳,神里绫人这个人单凭自身的气质也足够闪闪发光引人注意。这家伙走在花见坂的林荫路上也跟在天守阁觐见雷神似的,谁站他身边谁压力山大。

    该说不说,二百突然对他那两位奉行同僚产生出一种古怪的同情来。

    想想看吧,自己已经岁月不再老迈不堪,不远处却活生生立着个对照组一样风华正茂的年轻帅小伙,同样的职位同样的权柄同样的高度,人家硬是能岔出一辈的年龄差,这日子真真没法过了!

    第93章

    高挑俊秀的青年慢悠悠向前走,时不时停下两步回头等待跟在后面的眯眯眼姑娘,这样的组合在稻妻不多见,但也不至于引得万人空巷。

    要是放在上城区打死二百她也绝不会跟着神里绫人出来吃什么团子牛奶,也就花见坂没几个人认识柊二小姐和神里家主,她这才好意思走在他身后——稻妻街头并排一起走的年轻男女是会被默认为情侣关系的!

    对外含蓄保守,对内就……嗯,数数稻妻城里有多少娼馆花楼就能想象得出来。

    “麻烦拿两杯团子牛奶,要热的。”奉行大人很是接地气的从身上摸出几枚散碎摩拉扔进收款盒。摩拉清脆悦耳的声音叮当响起,正在打瞌睡的小摊老板赶忙揉揉眼睛从座位上跳起来:“啊啊啊啊啊啊啊!好的!客人稍等!”

    他擦擦手当着两位顾客的面从陶瓮中取出半成品加热再装瓶递出来。神里绫人接在手里摸摸,暖但不烫,于是他把其中一瓶交给二百:“拿着暖暖手吧,天气越来越冷了。”

    “哦哦!”二百像只猫一样全神贯注的观察他,冷不丁手里多了个暖洋洋的瓶子,女孩子握紧瓶身舒服得直叹气:“今年好像冷得挺晚,去年这会儿我都快冻死了。”

    神里绫人低头看看她脸上逐渐充盈的脂肪层,转而聊起鱼群变多的话题。

    ——哪里是今年冷的晚,分明是她得到了充足的食物,有能力凭借身体里储存的能量度过冬天。

    稻妻的女孩子差点被稻妻地位最高的高官之一活活饿死,居然是稻妻的敌人给了她一条活路。同为稻妻高官之一,他感觉到脸上有些热辣辣的疼。

    第一次见面时她瘦得脸上几乎只剩下这对大眼睛,露出袖笼的手臂也就比水边丛生的竹蔗芦苇粗上一点点。身上华贵的衣服一看就不属于她,那更像是禁锢住一个灵魂的索套,硬生生把人拗成了“猫”。

    是至冬人把她给养胖了,气色红润精神饱满,十分健康。

    “……运气好的话,也许今年会有大型鱼群路过稻妻外海……”

    他说到一半就不说了。

    鱼群路过又能怎样?锁国令并没有取消,渔民的私船也都被天领奉行给凿穿了。除非拿到许可证被允许派人出海打渔的贵族人家,普通人想从海里获取食物难上加难。

    “邻国璃月每年冬春交替之际都会举办很大的庆祝活动……”别人家的闲事比较安全,还是再换一个话题吧。神里绫人讲了一遍璃月新年时的热闹,二百听完羡慕极了:“岩神真是个好神!”

    怎么不好呢?在位的时候人家至少每年还露一回脸告诉子民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要死也死得干脆利索一点麻烦都不给后人留——梦中情神了属于是。

    等等!

    二百突然发现了盲点。

    “不对,岩神真的死了吗?”她皱起秀气的眉头,表情困惑里掺着不解:“不是说魔神死亡会带来严重后果吗,摩拉克斯那样强大的魔神意外身故璃月港一点也没受外溢岩元素影响?”

    再回头瞅瞅稻妻满地的雷废水,这不合理!

    更羡慕了有没有!看看隔壁家的岩神再看看自己家的雷神,御建鸣神主尊大御所大人您倒是支棱起来啊!

    神里绫人不想在休息的时候聊公事,奈何稻妻处处都是篓子,由不得人不想:“……也许……岩神只是累了想退休休息。但神明不可以任性所以……”

    额,他也有点羡慕邻国的七星了,但是不能说。

    二百:“……”为什么乖乖退休的不是雷神?

    社奉行他看上去好可怜啊,还是换一个话题吧。

    “等哪一天锁国令取消了,我也想去璃月港看看那里的人怎么度过节日。我会说璃月语,说得可溜了,好几种方言都能学出来哦!”

    她炫技一样换了数种不同方言说完这句话,然后轻轻叹了口气:“希望明年稻妻人的日子能有点起色。”

    奉行大人甚至说不出“应该可以”这四个字。如果事情没有转机,如果眼狩令和锁国令仍旧持续,明年稻妻人的日子必将肉眼可见的还不如今年。

    “前路茫茫,仍需努力啊……”神里绫人也叹气了,为了无法完美的明天。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是在说去璃月游玩的事,知道的人心头沉重并不比他轻松。

    “……”

    据说团子牛奶放凉以后风味也十分独特,但二百并不想在这样的天气里灌一肚子凉东西。察觉到手里的瓶子不能再提供暖意,她打开封盖尝了一口,眨眨眼。

    “好怪,是甜牛奶的味道,但又能嚼。软乎乎的,直接咽会有些齁嗓子。”女孩子侧着头想了几分钟得出结论,“放了不少淀粉吧!”

    淀粉的价格可比牛奶要便宜多了,加入少量奶少量糖和大量水煮成这样半流不流的糊糊,降低成本提高售价完全可以一套全做到。

    “托马做的奶味和甜味会更重些。”神里绫人对烹饪没有任何研究,通常家政官做什么他就吃什么,如果要送人食物以示亲厚也是打发家下人挑名声好的老店买一份搪塞一下,所以二百问到了他的知识盲区。

    只能已读乱回。

    “哦……”

    谈话再次进入僵局。

    落花被秋风带着飞过院墙与栏杆,沁满寒意的风因它而有了颜色和形状。

    团子牛奶在彻底放凉前被几口吃光,二百拿着瓶子拐弯换了条路:“走吧,我估计元太他们已经把粥熬差不多了,不回去鬼婆婆不会让他们先吃。”

    神里绫人把剩下半瓶团子牛奶收好,默默跟在她身后……他对下城区的路肯定不如柊二小姐熟悉。

    “哈哈哈哈哈!大貉妖!大貉妖!大貉妖要来吃小孩啦!快点跑!”

    顽皮的小孩子成群结队从成年人腿边滚过去,哥哥拉着弟弟,姐姐拖着妹妹,一个带着一个,拖着鼻涕张大缺牙的嘴又叫又笑。

    二百就像躲避鱼群那样躲开他们,把一点也不宽阔的干燥路面让给这些未来的杂役、农人、士兵、勇者……以及小摊老板,踩着生满青苔的水渠边沿走过去。

    下城区的人往往全家上阵身兼数职打好几份工才能养活一家子,只要孩子长到能跟着跑的年龄家长就不会再投注过多精力了,无论父亲还是母亲,祖父还是祖母,都得为明天的生计奋斗。

    “哇啊!”

    跟在大部队最后面的小短腿儿跑起来有些顺拐,小东西腿脚还是软的,一个不当心眼看跌跌撞撞就要像个掉在地上的馒头那样照着路边水渠一路滚过去。

    二百走在前面,此时转身已经来不及了。跟在后面的神里绫人及时弯腰捞了一把,手里多了个圆滚滚的人类幼崽。

    “当心。”他把那个陌生的孩子放回路中间摸摸头,小崽子立刻用黑黢黢的小爪子死死抓住奉行大人袖口:“啊!”

    棉质布料上瞬间多了几个小黑点,二百绷紧了肌肉——一旦神里绫人受不了要把这孩子甩开,她一定能第一时间接住。然而奉行大人露出不掺算计的温和微笑,主动蹲下身看着幼崽的眼睛:“怎么了?”

    “香香的!”有香香甜甜的味道,喜欢!

    “是吃的香吗?”他希望是这个答案,毕竟一个大男人被孩子评价为“香香的”,似乎有损男子气概。

    可惜这小子距离掌握“察言观色”这一高阶技能还需要很久,所以他快乐的大叫:“花花!香香!”

    “噗!”风水轮流转,这回轮到了别处。放松下来的二百看着树梢:“嗯,对不住,我也想起了一件高兴的事。”

    总是挂着各种微笑的社奉行表情一僵,露出带有几分委屈的嗔怪。

    “快走啦,琉璃光,大貉妖来了哦!”

    已经跑到前面去的姐姐发现弟弟不见了立刻折返寻找,她看到愚蠢的欧豆豆抓着个陌生男人的袖子冲人撒娇,鼓起勇气用又尖又细的声音远远呼唤。

    琉璃光是稻妻传说中能治愈百病的神明,哪户人家若是得了个千娇百宠的幼子就喜欢给他/她起这个名字,希望这孩子能百病不生健康成长。就这位小朋友的吨位来看,这位虚无缥缈的神明或许真的有在默默庇护他。

    神里绫人注意到柊二小姐的手下意识摆了一下,紧接着她把那只手抬起来将飘飞的发丝拢到耳后,对路中间哼哼唧唧的幼崽道:“琉璃光,还不赶紧听你姐姐的话。”

    小家伙浑身一抖,回忆起被姐姐铁拳支配的绝望,迈开小短腿颠颠向前跑。

    神里绫人站起身低头看看衣服上凭空多出来的污渍,苦笑着摇头:“看来又要麻烦托马了。”

    原来有钱人家的大少爷还真是不会自己洗衣服呐!

    二百努力放平嘴角:“咳咳,还好,不是很显眼。”

    他看上去好像有很多话要说,但又收了回去。

    “呵呵。”

    异瞳姑娘走在前面左拐右拐绕了好几个弯,她对这里的熟悉让人不禁怀疑哪怕闭着眼睛也不会撞上,猛然转过街角荒泷一斗家所在的那条小巷便跃入眼帘。

    鬼婆婆果然等着他们回来,阿守和元太他们正抱着碗口水横流。

    “婆婆我们回来了。”她随手把空瓶子放在窗台上。这东西还能装点水什么的,扔掉也是种浪费。鬼婆婆眼睛都快笑成两条线了,招呼满院子人开饭:“回来的正是时候。”

    第一锅粥总是最浓稠的,自带食材来的客人得到满满一碗。其他人排队领取先吃半碗,剩下那部分加上水还能再煮出一锅。二百接过碗大声赞美厨子手艺惊人,趁鬼婆婆转头和神里绫人说话的功夫手一斜就把碗里的食物平均分给围拢过来的几个小不点。

    她现在不缺这口饭,但那些饿得头大肚子大的小孩子很缺。

    鬼婆婆转过来问她烫不烫时神里绫人有样学样如法炮制,老人家又转回去这家伙无缝装出一副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不烫,温度刚刚好!”

    二百:“……”

    原来你也是个演技派!

    第94章

    联手糊弄过眼神儿不好的老太太,两位演技派看看天色不早便一同起身告辞。鬼婆婆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一改往日留客的客气,几乎赶人一样赶他们走。

    “快到冬天了,天黑得早风起得急,早些回去是应该的。”

    她笑呵呵的顿了一下,仅凭一人之力就用智商情商拉高稻妻平均水准的社奉行无缝接过话头:“我先送二百姑娘回去,您放心。”

    鬼婆婆看他的眼神越发满意亲切。如果说之前只是对好大儿“朋友”的欢迎,这会儿俨然上升到了“娇客”的程度。

    “放心,怎么会不放心呢!快回去吧。”鬼婆婆笑得别提有多高兴。

    那孩子自幼执刀武艺出众,小小年纪就曾把许多名宿打得满地乱滚。那个时候她还要讲究些剑道的礼仪,现在可不在乎那些,面前这个斯斯文文的青年根本就不是她的对手。

    他看上去知书达理的,家境不会太差,又打不过那孩子,她当然放心——反正不是她看大的孩子吃亏。

    神里绫人并不知道自己在老人家心里的分类已经从“需要敬着的客人”调到隔壁“半个自己人”的框框里,甚至偶尔还要偷偷担心一下他会不会被合作者打到书桌底下不敢出来。

    “再见,下次有机会再来看你。”二百不能经常往这里跑,跑多了有可能给这些手无寸铁的人带来灭顶之灾。

    鬼婆婆点点头,站在茅草屋檐下目送一高一矮两道身影渐行渐远。

    “唉……”她背着手慢慢转回屋子,剩下的话只能藏在肚子里。

    冤孽呀,要是那些事情不曾发生,要是没有眼狩令,该有多好!

    同样在肚子里感慨这件事的还有鹿野院平藏。

    鹿野院同心是个非常聪明的人,他能聪明到什么程度?一般人在他这样的年纪还只能被称作半大小子,为父母做些跑腿传信的活计,或者跟在父兄身边睁大眼睛闭上嘴学习些接人待物眉高眼低的事儿。但同心已经因为屡破奇案而累功到职业顶点了,除非他将来娶个有身份的妻子,要么拜个有地位的义父,否则现在什么职位四十年后还是什么职位。

    现在他被顶头上司专门调回鸣神岛的天领奉行衙门,专司九条大少爷遇刺一案。

    然后就发现自己遇上了一个老练的对手。

    对方并非天衣无缝般的什么线索都没留下,此人另辟蹊径的留下了太多误导线索——每一条看上去都很重要,一旦涉入其中就像落入蛛网的爬虫,消耗海量时间与精力的同时最终发现自己无功而返。相反那些真正能够锁定凶手身份的指纹足迹则一概没有,甚至连性别也无法确定——稻妻历来有美少年假扮成女子侍奉主君的恶习,所以很难说清楚那位“姑娘”到底是不是个姑娘。

    一开始所有的目击证人都坚定表示自己看到了一个身穿白色和服头戴同色轻纱帷帽的少女,随着时间慢慢推移答案开始变得多种多样,源头嘛自然是天领奉行不大相信一个小姑娘能独自做成这样一件大事。

    在他的授意下已经收监的证人们一次又一次被反复拖出监牢拷问,于是答案的版本越来越多,更多人确信那是个男扮女装的前来寻仇的清俊少年。

    鹿野院平藏:“……”

    想象力这么丰富要不还是别在天领奉行队伍里干了,八重堂才是更适合你们的去处。

    外面乱糟糟的一时理不出头绪,他决定先查查天领奉行的历年处决名单——偷桐油还不忘顺手刺杀九条孝行最宠爱的儿子,侦探有理由相信凶手与现任奉行大人之间存在深仇大恨。

    不然他/她根本没必要这么干。

    单只偷走一库的桐油恐怕就是再往后拖几年也不会被发现,被发现了也很有可能被仓库管事偷偷瞒下来再分批报损糊弄过去。

    但是这个人偏要拐个弯,调虎离山也好顺手牵羊也罢,总得有个理由吧!

    虽说天领奉行在稻妻仇人多如牛毛,可是能如此有行动力的应当不多。年轻,身手不凡,甚至还极可能是个神之眼持有者……此人出身不低,他/她深知贵族子弟的劣根性,但出身也不会太高,高门中人不会自己动手。

    或者就像九条孝行猜疑过的那样,刺客也是受人指使,偷桐油时自作主张一刀斩了下一任天领奉行。

    考虑到凶手还很年轻,他把需要查阅的时期限定在二十年以内。再久远些那些被撕过籍账的人家很可能一个子嗣也不剩……也许还能从稻妻城外的山沟里把他们的尸身挖出来吧,但是想让他们张嘴说话就比较难了。

    要找特别惨烈但又留有遗孤存在的旧案,那些遗孤里或许正潜藏着他想要的答案。

    人人都在笑名侦探黔驴技穷不得不回去翻卷宗,在资料室里一呆就是半个多月的鹿野院平藏却已经圈出张可疑名单。

    “还在翻这些废纸呐!”搭档提着两只饭盒走进来。

    文库里可不能进明火,哪怕窗外风声瑟瑟室内手脚冰凉,待在这里的人也只能忍着。

    搭档只要不是在奉行大人面前语言功能就能保持正常状态。鹿野院不在外面跑对他来说是件值得高兴的事,这样冷的天气谁不想守着火盆,就着些有滋有味的小菜喝上几杯呐!

    “多谢!”少年伸了个懒腰跳起来,拉长了手去扒拉他放下的饭盒,“又是水煮豆子和萝卜干……”

    他拖着声音叹息,胡乱取了一份往嘴里塞。公厨的菜就是这样,非常的清淡非常的健康,对血压极其友好。搭档坐在鹿野院平藏对面,抄起筷子埋头干饭。好吃赖吃暂且不论,至少它不要钱呐!

    两人唏哩呼噜飞快扒饭,搭档到底年龄稍涨阅历也更丰富些,扒饭的速度比年轻人略快一筹。他吃完就把筷子一撂,摸出张皱皱巴巴不知道擦了多少回的草纸往嘴上脸上胡乱抹了一圈:“我听说家主打算从枫丹请位专业侦探来侦破大公子遇刺一案,咱们算是平安度过此劫了。”

    “嗯?”鹿野院同心抬头时嘴里的米粒差点落出去,他赶忙低头闭上嘴快速嚼了几下把它们咽进肚子:“枫丹人?我先不说别的,他们会说稻妻语吗?”

    “还用得着你管!”搭档浑身上下洋溢着浓浓的咸鱼气息:“家主觉得查出来的人怕是他动不得的那种,干脆请几个外国人来狠狠下一回面子,剩下只能留待日后。”

    鹿野院平藏:“……”

    你们是不是忘了稻妻还是有律法存在的?虽然这玩意儿向来管下不管上,但也好歹给点尊重行不行!

    少年低头看看自己苦心罗列出来的几个嫌疑人名单,默默将纸张收进口袋——枫丹人在稻妻多半施展不开拳脚,可是他们有天领奉行的面子支持,本着同行相忌的原则还是躲远些比较好。

    他又不是不能自己另行想法子偷偷私下查,或许九条家主在意的并不是真相与公道,他在意。

    “嗯嗯,挺好,这案子不好查。”鹿野院同心松了口,他的搭档跟着松了口气:“还好你人够聪明还能想得开,这不是滩好趟的浑水。上面大人物你来我往的过招什么手段都敢用,根本不在乎你我这些小人物的死活。听我的,尽力就好闲事莫管,枫丹人早晚要回枫丹去,咱们却不能离开稻妻,不管哪边都惹不起。”

    他伸出一根手指朝天上指指:“那三位之间的家仇哪里是几句话就能说清楚的呢?远的咱们先不论,就说近的,为何其中一位会那样年轻?万一真查出点什么你不要命啦!”

    他是那样深谙生存的哲学与智慧,很明白在死者和自己之间该如何取舍。

    反正死的那个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别看这几日娼馆扬屋生意冷清了许多,人家关上门还不知道怎么庆祝。

    “有道理,我懂的,谢谢你啊!”鹿野院平藏满心想着回头该从哪条小路查起,倒不是在乎那几个破案的赏钱,只是想解开谜题而已。

    他忽然想起与自己有过一面之缘的柊二小姐,她很聪明也很敏锐,不知道她会对这桩案子有什么看法。

    “不谢,你是后辈我是前辈,应该和你讲讲给人干活时该当心些什么。”很快就能摆脱掉苦差事,搭档肉眼可见的亮了好几度:“其实像你这样啊,请你表姐帮忙找个背景雄厚的岳家这辈子就都有了。升上去后领几个人每天就在稻妻城里遛弯,不用上战场还能给自家寻些好处,只消回家哄好夫人便万事大吉。”

    他继续喋喋不休:“别觉得占了岳家的好处就过意不去,你不占有得是人占,便宜外人还不如便宜自己人,好歹替岳父照看他的女儿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对于所有胃不太好的男士来说,每个生养独生女儿的岳父都是堪比义父的存在,这个道理他懂得实在是太晚了,真可惜啊!

    第95章

    探望鬼婆婆之后没过几日,编辑水田壮起胆子跑来使领馆门口给二百送了张请柬。他就跟只白白胖胖的兔子一样抖着脂肪和皮毛将请柬塞给守门的卡拉马佐夫,原地起跳然后转身一溜烟跑走。

    经过例行检查这封信原样送到了柊二小姐手里,内容里写着神樱大社的宫司邀请各家贵女上山举行祓褉的仪式。

    之前请柬都是直接发给柊家大小姐柊千里的,二小姐只是个添头,今年却和往年不同,居然真把一个污泥中爬出来的养女当成个人来看了呀!八重宫司这样做无异于向整个稻妻的上层宣告她同意接受柊二小姐进入豪门贵族的圈子,就算勘定奉行也不能轻慢她,自有神樱大社给她撑腰。

    柊二小姐这个名字的含金量就跟乘坐了长野原烟花一样陡然拔地而起,好些人家低头在家里扒拉了一遍,竟然意外翻出许多适龄且俊俏的次子或旁支子弟。

    稻妻人的底线向来灵活,单看这位年轻小姐左右逢源的好手段也有得是人愿意给她留个家庭成员的位置——她是勘定奉行的养女,和社奉行神里绫人有几分交情,又是九条小姐的好友,现在还得了八重宫司青眼,一时间就连她那双妖异的异色瞳也成了值得称道的美丽。

    这些人的心思二百不知道,她也不想知道,此时此刻她更关心这张请柬背后代表的意义……旅行者在海祇岛发生了什么事吗?

    转眼便到了约定的日子,柊二小姐如约出现在神樱大社。一进门她就听说柊家大小姐偶感风寒不能前来,神里家的大小姐也俗务缠身不得空闲,至于九条小姐就更不用说了,人还在神无冢岛领着幕府军和反抗军打得有来有回。

    二百:“……”这些人找理由都不走心一些的吗?

    “宫司大人等您很久了,请随我来。”一回生二回熟,守门巫女笑嘻嘻转身领路,二百走在她身边浅浅聊一些最近的见闻。几句话的功夫来到主殿前,八重神子只交代了一句:“祓褉的仪式前后需得十天,请柊二小姐安排好杂事。”

    这消息自有巫女下山送信,二百几乎和那位信使前后脚出门,跟着八重神子渡海赶往未知的目的地。

    “如果只有我一个人那孩子说不定一时负气尽说些难听话,有你在就不一样了,”这话她说得没头没脑,不过并不耽误别人听懂,“有你在他大概会专心致志盯着你……你那是什么表情?总不能让我这个几百岁的老人家站着挨骂吧!”

    “要是您这位熟人用语言攻击我,我能还回去吗?”柊二小姐很在意这个问题,因为它真的很重要。

    八重神子的回答是一连串意义不明的闷笑,就跟狐狸偷到鸡似的。

    等等!这位好像真是个狐狸,还是粉色的那种。

    “让我看看……”她带着小挂件直接飞过海面,悬停在半空中四下寻找目标,来来回回找了好一会儿,“找到了。”

    那是一处隐藏在无名荒岛的地下工厂,建筑结构对二百来说非常熟悉——标准的至冬多铆蒸刚气质。进入堪比秘境的工厂就能看到粗大的金属管道和一扇又一扇厚重的金属门,边边角角散落着一箱又一箱已经被敲破外壳的晶化骨髓。

    “勘定奉行勒令离岛的异国商人以晶化骨髓抵充税金,然后将其辗转送入至冬人修建的秘密工厂。”她找到了商人们藏在箱子内侧的元素标记,眼前的一切都是铁证,不容辩驳。

    八重神子只回头提醒了二百一句“跟上”,对这些东西不感兴趣。随着狐妖指间雷光微闪,两人身上都多了一层朦朦胧胧的雷元素盾,这东西一出现来自祟神的怨念压迫立刻被隔绝开来,仿佛贴在后脖颈上的湿冷感消失得无影无踪。

    沿途散落着三三两两的碎零件,还有些丘丘人的面具卷轴,说明不久之前有人从这里经过。他异常愤怒,这股怒意如实反映在敌人的残骸上。

    “咱们得快点了,小家伙。”八重神子掌间炸开簇簇雷霆,她几乎笔直的轰出一条路前进,二百只需要跟在她身后喊加油就行。

    但她并没有观赏奇景喊加油的心思——拥有这股力量的大妖混不在意稻妻人死活,她只在乎她的神明。就忠诚而言她无愧于“鸣神眷属”这一称号,但对稻妻来说这份忠诚也就那样。

    两人一前一后闯入怨毒弥漫的工厂核心,头戴斗笠的黑衣少年抬脚正打算踹倒在地上的失败者。由远至近的轰鸣阻止了他的动作,被烈风拂开的薄纱后露出斯卡拉姆齐漂亮的紫色眼睛。

    它曾经清澈见底,荡漾着柔软纯洁的光芒。但是现在,这双眼睛总是盛满厌倦与恶意。

    ——这是我们造下的孽呀!八重神子走出烟尘时这样想着。

    要是那个时候拦住这孩子,事情会不会朝截然相反的方向发展?如今已经无人知晓当年踏鞴砂内究竟发生了什么,但那必然是件催人心肝的惨剧,不然伴随着哭泣降生的温柔少年怎么会变成眼前这幅与恶鬼无异的样子……

    “呵,原来八重神子也是能从神社里走出来的呀,我还以为那地方有什么正常人看不见的笼子呢。”

    这家伙一张嘴就是绝杀,这会儿才跟在后面闯进来的二百抹了把脸。

    骂了八重神子就不能骂我哦!

    散兵也看到她了,他愣了一下攻击力骤降:“你来这里做什么,蠢货特有的买一赠一?好狗不挡道,让开!”

    八重神子挑眉,要不是场合不合适八重总编高低得再叫个作者过来就地取材。

    “我来和你做笔交易。”狐狸小姐摇曳生姿的款款前行,每一步都是风情万种。可惜她面前的人偶少年一点也不怜香惜玉:“你?你能和我做什么交易,你有做交易的资格和权力么?”

    他这还是对旧事心有怨念,八重神子迅速放弃拉近关系的念头:“此一时彼一时,我现在能开出你无法拒绝的价格。”

    二百看着面前这场“交易”若有所思。

    斯卡拉姆齐和八重神子熟识但关系恶劣,看宫司的态度应该是她先做了对不起人的事儿,不然以这狐狸有事没事倒打一耙的作风横竖不能这么干脆利索的亮出底牌。

    喜欢玩弄落入劣势的猎物,她身上始终存在着兽性的那部分特征。

    “我要把旅行者带回稻妻城,璃月的七星与蒙德的骑士团都公开宣布对此人另眼相待,若是让他在稻妻出事……后续恐怕会很麻烦。就算你厌恶稻妻,这里也总还存在着你不愿意毁灭的东西吧。”她意有所指的看了眼柊二小姐,二百认为这是希望自己能帮忙讲讲价的意思。

    问题出现了,讲价不是问题,这个“价”究竟是什么?

    八重宫司大约是不会花摩拉买下旅行者的,八重堂的总编不缺钱愚人众执行官更不缺。

    “额……你们续完旧了吗?再不快点决定这人就要被祟神怨念毒死了,死人的价和活人的价可不一样。”

    虽然但是,二百哥顶着两道能把人烤焦的视线抗住压力履行自己作为合作者应尽的工作:“要不换个地方聊?”

    她只是淡淡扫了一眼就把目光从昏倒在地的金毛身上挪开,散兵冷笑了一声:“说出你的价码,我倒要看看是怎么个‘无法拒绝’。”

    宫司大人侧头对自己带来的吉祥物道:“去把他拖过来吧,辛苦你。”

    她摊开手掌,掌心悬浮着一枚西洋棋子式样的紫色物品。这确实是散兵无法拒绝的价码,它一出现斯卡拉姆齐的眼睛就再也无法挪开。

    “你赢了,这家伙归你了。”他用脚尖踢踢倒伏在紫黑色浓雾中的金发少年。

    二百上前拽着旅行者的披风将他拖入八重神子的安全范围,再想回去把派蒙抱起来时雷光在她手边炸开。

    “我有说过这个苍蝇一样烦人的东西也在交易之列吗?”少年已经不是当年只会伏地哭泣祈求的他了,无论是对他很有些刻板印象的老江湖二百哥还是对他更有些刻板印象的神明眷属大妖怪,齐齐在名为“散兵”的这条小河沟里翻了船。

    “你开个价。”二百反应迅速,这种花钱买命的生死时刻,但凡犹豫一秒都是对人命的不尊重。

    不知道为什么,斯卡拉姆齐的脸色静悄悄黑了一瞬:“哼!”

    他用一种放在外面一定会被女孩子掌括的表情上下打量了她一遍,嘴一歪就是难听话:“一摩拉……”

    虽然他这么干很有些侮辱人的嫌疑,但这会儿不是迟疑的时候,二百摸了枚摩拉出来,就听散兵紧接着道:“还有你。既然你总是这么悠闲的操心别人,不如一换一,让你操心个够。”

    “这孩子是我八重堂的签约员工,非卖品哦!”关键时刻八重神子亮出了她那数量过多的尾巴,“我最多只能让她把你送到国境线上。”

    二百收下了她的提书单并在提过书后签了字,她们之间的契约就是岩神看了也得点头。

    斯卡拉姆齐沉默片刻,夺过那枚闪烁着雷光的“棋子”转身就走:“如你所愿。”

    他没有办法放弃这枚神之心,最初的最初,他本就是为了这东西才会诞生于世。

    第96章

    八重神子先行带走昏迷中的旅行者和派蒙紧急救治,留下二百在邪眼工厂与散兵大眼瞪小眼。

    被当做交易物短期抵押这种事二百适应良好,八重神子不放心将后背留给斯卡拉姆齐是正确的选择,这家伙比上次见到时更狗,她有留下断后的必要。

    派蒙那样可爱的一个小精灵向导,你怎么能用苍蝇去形容她呢!

    本着敌不动我不懂的原则,两人面对面站着谁也不肯率先张嘴说话,仿佛那样就是示弱。

    “……”

    储存祟神怨念的管道阀门是散兵打开的,这里本就是个诱杀旅行者的陷阱,执行官们有权在外完成任务时依照自己的判断行动……当然后果也要自负。

    但是他得到了更好的东西,所以决定再放那金毛小子一次。

    傻乎乎站在原地不动的家伙似乎快要被毒昏过去了,她必然是个神之眼持有者,在稻妻一众人类当中实力无能出其右者,否则根本无法在尽是毒气的可怕环境中坚持到现在。

    藏得可真够深的。

    忍又极能忍,狠又果断的狠,这样的人不管做什么最后都能成功。

    要放她走吗?

    六席执行官面前摆着各种选项——邪眼工厂算是他的舒适区,区区祟神怨念几百年前就已经遭过一回,疼痛与苦楚有时候是件好事。

    他大可以一直拖到她中毒至深无药可救,或者趁她行动受限把人带出稻妻——罗莎琳那么喜欢她,大概是在她身上看到了过去的自己。

    如果那个蠢女人懂得及时收手赶紧走,或者能听明白别人好心的劝告,那么等回到至冬他就可以送她一件看上去还算可爱的小礼物。

    至冬并不是个适合人类生存的地方,但很适合驯养宠物,面对茫茫雪原甚至不需要准备笼子,聪明的小东西自己就知道乖乖守在火炉边哪儿也不会去。

    这世上没有折不断的骨头,就像没有绝对的自由一样。

    折不断是因为下手还不够狠,只要能狠下心,精神上折不断的骨头完全可以在物理上折断……当然他也说了,只要能狠得下心。

    “笨蛋!你傻站在这里做什么,没听到那只粉毛狐狸要你把我送到国境线上?”斯卡拉姆齐一脸晦气的从柊二小姐发辫上收回目光,那束头发斜搭在颈项一侧,软绵绵看上去很危险。

    斗笠四周的薄纱随着转身旋出一个漂亮弧度,轻轻飘起又轻轻落下,“走了!”

    他转了一半身又转回来,生怕自己后悔似的捞起二百从另一个方向离开即将爆炸的底下建筑。

    ——这样明晃晃的把柄,谁会放心留下啊?方便将来被人拿着证据告到脸上吗?

    至于怀里这个已经被毒得七荤八素的家伙,呵,某种意义上来说她也是他的敌人,远比那金毛更危险。

    毕竟金毛他是真敢下手拍,这个就……拍了会被罗莎琳抱怨,那女人很烦。

    嗯,对,就是这个原因。

    他飞过海面寻了个连史莱姆都没有的沙汀落脚,除了冒险家留下的残破营帐这地方干净得可怜。海水随着涨潮落潮带走了它身边的一切,就连那被主人遗弃的破烂帐篷也眼看着即将回归大海重获自由。

    愚人众既然敢搞邪眼工厂,就有抵御和排出祟神怨念的办法。

    散兵尝试了十五分钟,二百就从那副傻乎乎动弹不得的模样里解脱出来。她看上去似乎并没有什么变化,异瞳恢复神采之后整个人立刻挣脱控制,自己靠着只剩半根的帐篷柱子灵活甩动脑袋。

    二百在毒气的影响下做了个不太好的梦,这让她心情很不好,但也仅限于不好。稻妻人就没有不做噩梦的,否则那些诡谲多变里里外外都透着血腥味儿的凄清怪谈都是打哪儿来的?

    被鬼怪妖魔捉去吃掉的人肯定是不能现身说法了,能张嘴的全都是梦中所见后还能醒过来的幸运儿。

    “我想吃块糖,你有吗。”

    异瞳少女理直气壮的冲曾经打算开价买下自己的买主伸出手,理直气壮掌心向上,甚至还晃了两下。

    凭他们之间是敌非友的关系任谁来了都会觉得这姑娘胆子实在太大!就不怕至冬执行官生起气来灌你一包老鼠药?

    还真不怕。

    散兵要是想对她下杀手,根本无需使用外物。

    她再能打也只是血肉之躯组成的普通人类,对方可是个人偶,能换零件的那种!

    ——事已至此,先来颗糖缓解一下情绪。

    斯卡拉姆齐过于老实的摸摸口袋,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扔了只口袋给她。

    他不喜欢甜食,不喜欢软软糯糯的东西,出差前却鬼使神差的从使领馆厨房拿了一袋方糖在身上。

    活像给这家伙准备的一样,其实根本不是!执行官难道没有权利在茶水里放块糖吗!

    二百接过袋子,掏出一颗白色的方块塞进嘴里,因为噩梦而胀痛的神经缓缓平复。

    父亲和兄长死去时不肯阖上的眼睛,母亲留在天领奉行衙门大门上的血迹,多摩头顶漫天的雷光,这些东西都暂时藏在乍亮的天光下了。

    “你打算去哪儿?”他另一只手里还攥着那枚紫色的棋子,看样子是个挺重要的东西。出于礼貌二百问了这么一句,注意到她瞥向神之心的视线,散兵冷哼:“怎么,你也想要这颗心?”

    心?谁的?人类的心脏不长这样,狐狸也不。

    二百再次灵活甩头:“不了不了,我只是见识浅薄没遇到过好东西,有点好奇。”

    八重神子拿出来换旅行者一命的物件,怎么想价值都远超她给派蒙买命的那一摩拉。那不是她现在能够握在手里的东西,甚至不是能被人类随随便便据为己有的东西。

    她是对财物有比较高的追求,喜欢漂亮的衣服和金灿灿的首饰,但她更清楚自己的实力能不能允许自己穿戴着这样的东西而不至于沦为别人眼中可以摆在客厅里的装饰品。

    总之就是……二百哥一向明白自己有几分斤两。

    “算你还没笨到底。”斯卡拉姆齐的心情好了起来,他将那枚棋子亮出来给女孩子看,就像个炫耀掌中蜻蜓的赤诚少年:“喏,这是一颗心,雷之神的心。只有得到天理认可,获得尘世执政大权的魔神才能拥有的心脏。”

    说到雷神二百马上就精神了,她探出身子狠狠盯着那颗“心”看了好几眼。

    “也就是说,这颗心不单雷神有,其他六位神明也有?”

    散兵的嘴角呱哒一下掉下去。

    独一无二的心让她一说就跟什么量产批发的通行证一样,一点也不珍贵。

    “你不懂。”他闷闷的将它收起来。

    没有人能懂他对这颗心的渴求——人人都有心,为什么我没有?我的心呢?它去哪儿了?

    “我确实不太懂。”二百这会儿感觉好多了,也许是那块小小的方糖提供了足够的能量,她终于从沙地上站起来,拍掉粘在身上的沙粒。

    “但我知道,一开始就没要到的东西,拐个弯也不能从同一个人手中要到了。它不再是我想要的那个东西,它只是我对遗憾的执念,因为得不到而臆想着美化,得到后就会变得索然无味。”

    她很少有能如此心平气和与散兵对话的时候。也许是知道他注定离开,虽然是敌人,但不会出现在同一个战场上,那么这个敌人的属性也就无限弱化了。

    面前只是个嘴巴很坏但性格却很老实的少年,又老又小的,不如让让他吧。

    “浅薄。”神之心在手,散兵是根本听不进那些劝谏的,在他看来二百不知道这东西的用途,她永远无法理解不被需要的人偶在追求何物。

    因为她是个人,天生就有一颗心,这真叫人偶羡慕。

    拥有神之心他就能成为神明,就能向制造他又遗弃他的那个魔神证明她犯了个错误。

    “看来你是一定要走了。”二百叹了口气,“虽然你很讨厌……”

    斯卡拉姆齐的脸色又悄悄黑了一下。

    “虽然你很讨厌,”她就跟没接收到他的不满一样继续道:“而且你也很讨厌我……”

    斯卡拉姆齐欲言又止止言又欲,但是二百没理他:“你总归是个稻妻人。”

    “出门在外多带几个备用零件保养好自己。”她从小到大都极度厌恶送别这件事,可惜却总也避免不了,“如果你在外面遇到无法越过的苦难,请一定记得传信告诉我,纵使远隔千山万水我也能想法子把你运回稻妻找个好地方埋了。”

    所以不用害怕流落他乡尸骨无存。

    这是个很有稻妻特色也很可怕的临别赠语,散兵狠狠瞪了她一眼:“你是狗吗?嘴里就吐不出好话!”

    可是好听话能有什么用?它既不能阻止悲剧发生,也不能让事情朝着期望的方向发展。

    二百睁开她那双为了自保而总是不得不眯着的异色眼睛,忧伤的看着即将远行的少年,沉默不语。

    仿佛已经看到他在求而不得的苦楚中挣扎。

    “我要去须弥,我会成为那里的神明。如果你在稻妻混不下去,我可以允许你成为我的信徒。”

    他恶狠狠凶巴巴的一指头戳在她脑门儿上,“别犯傻了,你不是巴尔泽布的对手。”

    这家伙对雷神的恨意都快挂在脸上了,要不然凭什么一而再再而三的从他这里得到宽宥?

    但是他现在不希望她去做一只蠢兮兮的扑火飞蛾,毕竟新生的神明总会需要信徒,这只看上去还不算太笨,拍拍灰就能用。

    异瞳少女不再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他。

    第97章

    二百按照约定将散兵送到了荒海黑市,这地方鱼龙混杂,很适合不引人注目的悄悄离开。她认识的船老大并不仅限璃月一地,南来北往的买卖人谁不知道稻妻二百哥在道上的大名?

    但是斯卡拉姆齐想要销声匿迹的离开,甚至得避开同为执行官的罗莎琳,那么这件事就得有些特别的操作手法。

    稻妻人不是瞎子,他又生得那样好,就算穿执行官的行头掩盖也会因为太过华丽难免走露风声。二百与他身量相仿,当她取出女士给做的粉色和服粉色帷帽时这家伙的脸色别提有多精彩。

    “喏,你先换上,等进了须弥再换回来。半年之内只要我不说,稻妻就没人知道你去哪儿了。”她又从神之眼里摸出零零碎碎一堆东西一总打了个包裹粉粉嫩嫩的塞给他,“不知道之前你从稻妻离开时有没有人送行,但是在我这儿,还是得讲究些。火折子、硝石、晕船药,零食和鱼干,你都带上。”

    斯卡拉姆齐:“……”

    怎么办?好想揍这家伙,但她也的确是难得怀抱善意为自己送行的人了。

    此去须弥,最好的可能莫过于成功瞒天过海取代小吉祥草王再反手干掉多托雷那个变态,最坏的可能大约真就要变成一堆或可回收或不可回收的废料等着被人拉回稻妻找个地方埋掉。

    人在这种时候总会变得软弱,被一些不必要的情绪所干扰。

    少年脸上的颜色变得比璃月港的灯光还快,最后还是骂骂咧咧变成一位粉色小淑女。身穿黑色男式振袖的二百把刀取出来挂好,低头看看刀又抬头看看斯卡拉姆齐,动动嘴巴把脏话憋回去。

    你能对一个初具人形略通人性的人偶妖怪做什么过高要求呢?虽然他乱动别人的东西但是他不吃人,这就已经胜过稻妻境内百分之百的海乱鬼了。

    “出门在外,不要扣扣搜搜的让人看不起。”大气的二百哥甚至还送了他一袋摩拉,“你确定就这么走……不回愚人众了?”

    按照正常任务流程他应该赶回至冬而不是去什么鸟语花香的须弥,用脚趾头想也知道这是要提桶跑路——拐了雷神的神之心后从容叛逃。

    “嗯?”臭着脸跺小碎步的斯卡拉姆齐给了个白眼让她自行体会。

    好吧……

    她把脸扭开,肩膀可疑的微微颤抖。

    ——反正不可能是为了分别哭泣,散兵自己也知道他们两个彼此间并不存在这种深情厚谊。

    非要有个定义的话……大概是互相用力嘲笑对方的糗事,也会为对方的死讯感到遗憾,或者比遗憾再略深一点点的交情吧。

    这样也好,这样就最好了。不要太亲厚,这样一来未来的某天他行经稻妻偶然看到一方无名墓碑时也不会感到撕心裂肺的痛苦。

    他明明没有心的,却尝透了有心人的苦,真不划算。

    “那,你要好好的,别死在外面。如果春天时你能回来,我就请你去乌有亭喝酒。”

    她拉拉杂杂说了一堆自己在稻妻各处置办下的隐形产业,俨然像只很会打洞藏粮的野兔。

    该说的话说尽了,该走的路也到头了。上次二百来这里还是为了送枫原万叶远遁他乡逃亡,这次又要送走一个逃跑的家伙,不可避免的有些神色恹恹。

    “这是我的小姐妹儿,要去奥摩斯港找亲戚,那边儿已经有人等着接了。大佬你可要护住她,回头多介绍几头肥羊给你。”

    直接去须弥就不好蹭死兆星号了,再说人现在的位置也不能让斯卡拉姆齐知道。所以二百找了须弥的船老大,好在对方多少念了几分她当年帮须弥商人脱困的人情。

    难得跑来一趟的须弥人将厚实壮观的胸肌拍得啪啪作响,当他试图挖稻妻墙角请二百考虑登船一块远航时粉嫩嫩的“小姐妹儿”撇了撇嘴。

    我愚人众执行官都撬不动,你们这些浑身咖喱味儿的须弥人就更别想了。

    “你们运气好,正赶上马上开船,有什么需收拾的赶紧去吧。这一路上多带些细软肯定没错,只要别误了时间就行。”

    包裹刚才就已经备好了,二百把散兵拉到角落:“路上也许会遇到不长眼的蠢货想占你便宜,悄悄一刀抹了扔海里完事儿,千万别闹起来……”

    “你觉得我会怕这些虫子一样的东西?”散兵差点把粉嫩嫩的帷帽扔下来踩上两脚,真正的道上人士皱着眼睛鼻子嘴直挥手:“不,我是怕你一怒之下把人全都嘎了然后自己划船去须弥。”

    “别这么干,这船太大一个人划不动。”

    “笨蛋!”他转身就走,什么再次远离故土的微妙惆怅,全部统统都被海水冲得干干净净。

    船开了,二百借助荒海的地脉锚点返回神樱大社。

    这东西并不难用,八重神子教了一遍,斯卡拉姆齐又教了一遍,再笨也能学会。

    等她绕到神社的客舍,八重神子马上就把仍在昏迷中的两个人扔给她照顾。

    “接下来你就留在神社里继续‘祓褉’,闲着也是闲着,加油。”

    这‘祓褉’前前后后少说也要十天时间,出门去捞旅行者一共也就用了一天,还剩下九天确实不好就这么早早溜回稻妻城。

    “哦,我从斯卡拉姆齐那儿偷了祟神怨念的解药,你看看能不能给他们用。”她摸出小药瓶扔给狐狸小姐,八重神子几乎能想象出被顺了东西的人大概正在一边跺脚一边破口大骂。

    看来国崩是真的遇到对手了,比下限的话留学生显然不是本土品种的一合之敌。

    “没问题,一人一粒,不用药三天能醒,用了药明天一早就能起身。”

    虽然这么说稍稍有些缺德,但身为柊二小姐的队友实在是轻松呐!

    她摇头感叹着去书房给神里绫人回信,这么多人密谋的那件事,也该到拉开帷幕好戏开场的时候了。

    服过药物后派蒙第一个醒来,她一睁开眼看到二百就忍不住扑进她怀里哇哇大哭兼道谢。原来二小姐和散兵讨价还价时她还保有意识,真真切切听到有人毫不犹豫选择要让自己平安无事。

    一摩拉怎么了?一摩拉难道就不是钱吗!哪怕一摩拉也是岩王帝君的血,不许你们看不起它!

    “好了好了,说白了其实还是我连累了你被斯卡拉姆齐迁怒,还好八重宫司打发了他,他不会专门跑过来害你。”

    二百拍拍小精灵的后背,顺滑的摸出一只紫黑色小口袋,从里面抠出块方糖塞给派蒙。

    “别哭了,要不然等空醒过来还以为我欺负你了呢。”

    派蒙含着糖块抽抽噎噎,顺滑的把很多问题都给忘到了脑后。

    欸?这个糖,怎么会这么甜捏?稻妻的糖甜度好像没有这么高呀!

    第二天一早狐狸小姐前来探望伤病员时旅行者恰到好处的睁开眼睛。那真的是非常恰到好处,旁人想这么演都不一定能抓住这个机会。总之这小子情绪价值拉满的当着八重神子的面儿醒过来,很让人有成就感。

    “一二三,三二一,啊——啊——”她笑着逗弄金发少年,二百远远站着奉上同情的目光。

    宫司大人越喜欢谁就越愿意逗谁,活了几百年的狐狸谁也分不清她嘴里的话是真是假,尤其这位姐姐无论本体还是人形都那样好看,谁也狠不下心凶她。

    又有奇怪的知识流进大脑了呢!

    “我去厨房看看,两位慢慢谈。”

    旅行者活活躺了一整天,这会儿肯定饿了,再加上吃不饱的派蒙,总不能让伤员动手自己做饭吧,稻妻人还要不要脸面了?

    她笑着欠身向八重神子行礼然后退下,金发少年的视线追着她的袖子一直看。

    “二百姑娘一直都是神里家的合作者,这会也是她和我一起去把你们捞回来的哦~”

    八重神子转转眼睛,笑容逐渐缺德:“哎呀呀,璃月的大英雄到了稻妻,稻妻无数的男孩子都要哭着咬手帕了呢。”

    派蒙背着手手歪头看她,空僵硬的移开视线尴尬咳嗽。

    咬什么手帕?全都是找他送信的!

    “咳咳,先不说那些……”少年坐起身迫不及待想要说些愚人众在稻妻犯下的罪行,宫司大人却笑着看向派蒙:“快去厨房帮我传个话,我突然想起来昨日晚间有人带着竹笋上山做供奉,让柊二小姐煮一道若竹煮来下粥。”

    “啊?”派蒙一头雾水但还是依言飞进厨房找到二百,告诉她八重神子的要求。

    “八重宫司说要你煮一道若竹煮,需不需要我帮忙呀?”

    二百弯腰翻出剥去了笋衣的竹笋,先烧上水再回头切笋块,边切边和派蒙闲聊。

    “我手艺不行,做出来的东西中规中矩没有亮点,反正就是熟了不糊,你们凑合着先吃一些,吃饱了才有力气慢慢痊愈。”

    比起煮什么都很好吃的旅行者,她确实是只能做出些乏善可陈的,家家户户厨房里都能见到的东西。

    “哎呀!躺着就有东西吃他还挑什么!”派蒙现在第二喜欢的就是二百,鉴于她是新朋友,自然只能嘴上委屈一下第一位的老朋友。

    “我看肯定是厨具和调料的问题,总之二百你肯定是没有问题的!”

    谁说我们小派蒙就不护短啦?

    第98章

    躺在病床上有人守在左右一口一个“恩公”的照顾,这让打从进入稻妻心情就没怎么好过的旅行者受宠若惊。他只是在完成例行日常时偶然替她解决了一点点小麻烦,不管谁遇到那样的情景都会拔刀相助吧,当不得温柔的稻妻姑娘这般报答。

    不管她今后遇到什么他都是愿意不远万里赶来的,就像璃月那位直呼其名便会听召前来的仙人。

    宫司大人吃着油豆腐笑而不语。

    柊二小姐也是个坏心的姑娘呀,她明明并不需要这少年的援手却拿捏着所谓的“恩情”借机靠近,本地品种就连心机上好像也比外面来的孩子更细一筹。

    甚好、甚好!

    “休息了几日,我看你没什么大事儿了,跟我来。”时间也差不多了,该是她在这场豪赌中重码加注的时候。八重神子吃了山下送来的油豆腐,擦擦嘴就领着金发少年投身“反雷电将军特训”。

    稻妻这地方风水许是有点问题,不管道上人士还是高洁神子,大家不约而同都很喜欢逗弄讨喜的异国金发勇士。为了让训练更有效率,八重神子专门安排二百作为气氛组抱着派蒙旁观。于是柊二小姐特意换上另一套粉粉嫩嫩的粉色和服,抱洋娃娃一样抱着可可爱爱小派蒙站在特训装置旁,眼巴巴盯着恩公被机关释放的雷光劈得焦头烂额。

    空:“……”

    总感觉哪里有点不对劲,但又找不到到底哪里不对劲。

    她单纯只是看也就算了,还要和派蒙一样时不时伴随各种情绪激烈的感叹词,可怜的旅行者脸红了又红,社死了一遍又一遍。

    不过这种施加了额外压力的特训确实如想象中那般效果显著,金发少年从一开始被劈得灰头土脸到最后能游刃有余的在饭桌上和二百聊起躲雷的心得体会……进步可以用一日千里去形容。

    每到这个时候异瞳姑娘都会专注的看着他,听他描述雷光炸现前的先兆,无论哪家少年被那样一双含着清泉似的异色眼睛崇拜的盯着都会忍不住挺起胸膛好让自己显得更加威武雄壮些,描述起她想知道的故事也会越发卖力,看上去简直就像喝醉了似的晕晕乎乎。

    旅行者,真是个大好人啊!

    十天时间匆匆流过,“祓褉”的仪式流程总算走完,柊家安排在鸣神岛的勘定奉行衙门派了车架来接二小姐下山。围绕车架的来者并非文吏属官,而是手持长枪的足轻以及腰悬长刀的武士。

    这并不是个好信号,别说神樱大社上上下下的巫女,就连小派蒙也能嗅到不祥的味道。她慌慌张张飞去找到二百,却见她穿着那身粉粉嫩嫩的和服,满心期待全无防备的收拾行李。

    “二百,外面来接你的人看上去都好凶啊!哪有人押送犯人一样接自己的女儿回家,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小精灵一把掀开广间前的轻纱比比划划,正在和她说话的空皱起眉头:“要请八重神子来吗?”

    在这神樱大社中能庇护她的只有宫司大人了吧,勘定奉行总不至于骄横到连雷神眷属的脸面也扒下来扔地上踩。

    “恩公不必担忧,”柔软的稻妻姑娘天真又善良,“家主一定是担心我路上遇到危险才会专门派军队来保护车架。”

    她讲起上一次在白狐之野遇到刺客的意外,仿佛真是个情真意切信任养父的无辜女孩:“家主在乎我呀,真好!”

    见过父亲亲手将女儿当做祭品献给邪神的事,空没有她那样的乐观,他也知道作为柊慎介的养女二小姐并没有直接了当拒绝他的资格。她若是敢拒绝养父,这话一旦传出去用不到明天稻妻城内将再也没有她的立足之地。

    “你……你小心些,”他真真切切的为她担心,“到家了给我写信,让人送到冒险家协会就行。每隔一天,不,还是每天都写吧,若是隔天没有收到信我就去离岛寻你。”

    “是呀是呀!这样好!”派蒙攥紧小拳头。

    稻妻姑娘脸上绽放出灿烂的笑容,注定要离开继续旅行的少年有些不敢看她。她就像是深陷沼泽苦苦支撑等待好心人拯救的幼猫,你朝她喊一句“游过来便救你”,她就真的纵身一跃跳进可怕的泥淖。

    举着轻小说的八重总编差点笑到摔滚在地上。

    柊二小姐依依不舍告别恩公,在巫女们的簇拥下走出神社大门,步行走出鸟居步道就被武士一把推进车厢锁死。

    “二小姐,家主非常生气,希望您能在回到离岛前想清楚这半年鸣神岛的税收究竟出了什么问题。”

    武士在车外冷冰冰的给了句提示,挥手示意车队前行,完全不知道自己究竟运了个什么进入离岛。

    二百放松肌肉被人推倒在车厢里,等到车轮滚滚而动才撑着胳膊起身靠在车厢上。

    税收漏洞曝出来的正是时候,省得她自己绞尽脑汁想理由跑回离岛给反抗军开门——没有手令任何人不得从离岛离开,恰好她手里凑齐了三个萝卜土豆章,盖完还能炖一锅杂煮。

    至于柊慎介说的那些威胁……笑话,二百都敢计划刺杀雷神了,还在乎他不疼不痒的威胁?

    拉车的骏马迈开四条腿奔跑埋头西行,车队刚刚经过绀田村,另一支队伍从南面进入稻妻城。

    “大将,大公子遇刺的事令家主夜不能寐,还请您稍稍体谅一二。”九条孝行的心腹拉着九条裟罗的缰绳,就差跪在地上抱着她的马腿了。

    临阵换将,还是并没有犯过错误的大将,这事儿放在哪儿都得好好说道说道。如果真就只有一个“养父长子意外身亡”的借口……恐怕海里的鱼也不会相信。

    但九条裟罗到底还是认认真真做了交接,将一切军务事无巨细交托在来接手的人手中。那人她隐约有些印象,好像是养父某个兄弟的子嗣,素来与大公子交好。

    嗯,与大公子交好,实在让人无法放心。

    “家主命我自前线返回必然有他的理由,身为军人听令便是,你何苦做此模样。”她身上还穿着甲,星夜兼程赶回稻妻城着实辛苦,除非鸣神当面否则上下一趟马实在没有必要,但是在心腹看来这就多少有几分不把人往眼里放的意思。

    不过一个被收养的孤女,略有几分膂力而已,竟这般倨傲。若是真叫她立下一星半点功劳,只怕整个稻妻城都放不下了。

    家主的忌惮果然有道理,异族就是异族,再如何这羊肉也贴不到狗身上。

    九条裟罗就是这样骑在马上,带着十二三亲兵回到阔别数月的家中。九条孝行顶着丧子的痛楚前来迎接这个次次都能力与他挽狂澜的养女,远远就见她从马上跳下来,一夜须发尽白的老者上前握紧她的手痛哭流涕。

    “吾儿受苦了啊!”他哭得声情并茂,感动极了。

    九条裟罗藏在靴子里的脚趾动了动,又动了动。

    “未能荡平贼寇,让家主失望了。”她好不容易才从嗓子眼儿里挤出这么一句话,站在九条孝行身后侍奉家主的属官家老们就跟信号灯似的交换了一圈眼神。

    勘定奉行的痛哭也跟着停了一下,好在他年龄虽然大了演技还是很过关的,马上又给续上。

    完成必备的礼仪流程后一众人等簇拥着家主和大小姐走进九条家的祖宅,漆黑油润的大门合上后早就看了许久的路人又找到了至少能嚼上一个月的新话题。

    ——这是第二位九条大将了吧!

    ——上一位的丧事才刚刚办完?

    ——总不能再来一个刺客,真当九条家是吃干饭的吗!

    ——也许不是刺客,说不定是变成刺客模样的大貉妖?

    “……”

    回到家中褪去甲胄,自幼随身伺候的侍女一拥而上,笑语盈盈围着大小姐,每个女孩都迫不及待告诉她家主对她有多么重视多么宠爱。就算她不在家每季也有新衣服送进衣柜,新的珠宝首饰,新的名刀宝弓,新的骏马,林林总总看得人眼睛都要花啦!要知道这可是大公子遇刺之后啊,家主心里大小姐的分量至少也能抵得上半个大公子了罢!

    九条裟罗安静听她们说,每个人都有至少五分钟时间畅所欲言,等她们反反复复将那些好东西说到没什么可说了之后,她问了个问题:“我进城时听说天守阁失火,可曾抓到应当为此负责之人?”

    叽叽喳喳的侍女们一下子就像失了音的鸟雀。

    家主不喜欢听人谈论这件事呀,谁敢在祖宅里忤逆他的意思?

    年轻女孩们你看我我看你,其中最胆大的那个闪烁着眼神吞吞吐吐:“也,也许只是意外?那几天稻妻城下了好大的雷雨呢。”

    事实是不管白天还是晚上,那几日稻妻都没有下雨,落雷也不可能击中天守阁的屁股。但九条裟罗不知道这件事,她才刚刚回到稻妻城,面对的也只是一群整日都被关在后院里的年轻侍女。

    第99章

    大将自前线回归,整个稻妻城随之陷入一种莫名其妙的热闹忙碌。九条裟罗既然能在神无冢岛把那些造反的贼人压着打,她肯定也能保护我们的吧!

    据从前线回来的武士说,海祇岛上的刁民人均八个脑袋三条腿,身上长得不是胳膊全是章鱼腕足!还有逃回来的军需官说八酝岛上的活人都已经被反抗军吃完了,嘎吱嘎吱啃得干干净净,骨头都不剩!

    这样可怕还能是人吗?他们一定是来自深渊的怪物!

    在这种人人亢奋谣言漫天的大环境下,九条裟罗就算想解释也没机会——海祇岛的人和鸣神岛的人长得都一个样,都是一个脑袋两条胳膊两条腿。反抗军并不吃人,至少他们的粮草里不包含任何人体组织。八酝岛彻底荒芜不再有活人气息这件事倒是真的,但原本那些村民并没有被吃掉,他们只是迁走或是病死或是逃跑……谁会缺心眼儿到待在两军交战之地过日子?

    没有人愿意听她说话,他们自顾自的沉浸在臆想当中。

    在祖宅里蹲到快要发霉,突然之间无所事事的九条裟罗想起她多了个新朋友的事,决定趁着还没有下雪的时候出门探望友人。

    柊二小姐顶着大雨和落雷去九条阵屋探望,这份情谊着实难得。

    勘定奉行折腾了一圈连个住的地方都没给养女安排,让她不得不住在至冬使领馆……愚人众说话行事总有几分惹人讨厌,二小姐被委派做为执行官随行翻译,她只能捏着鼻子勉强自己待在一群毛熊中间。

    肯定受了不少委屈。

    九条裟罗拎了袋自己觉得还不错的零食,踩着有效提升海拔的木屐越过那条路走进民巷来到使领馆大门前。守门的两个愚人众正在和一个稻妻少年交涉,气氛不太友善,大概是因为双方只有通过激烈的比比划划才能勉强弄懂对方究竟在说些什么。

    有趣的是那个少年居然是天领奉行麾下同心,一个很有名的侦探。

    “鹿野院平藏?你在这里做什么?”她提着袋子走上前去,少年依照礼节鞠躬:“裟罗小姐。”

    “我来找柊二小姐,有些事情想问她。但这两位却告诉我她不在……”他皱着眉,表情相当严肃:“他们说八重宫司发请柬请她去了神樱大社,到现在已经有十五天未归。”

    一个年轻姑娘突然销声匿迹了十五天,难道不要赶紧上报衙门找人吗?

    “人已经不见十五天了,你们为何不向天领奉行报告!”九条裟罗也皱起眉毛。她熟知神樱大社的习惯,除非极其特殊的情况,神社是不留外客居住的,更不必提一住就是十五天。

    鹿野院平藏的表姐正是神社巫女,他对此同样心知肚明。也就是说柊二小姐确实去了神樱大社也确实在那里滞留了数日,但肯定不会留宿半个月之久,她离开神社后出事了。

    他才刚刚从那堆陈年旧案里查出些端倪,重要人物就突然失踪,勘定奉行身上的嫌疑越来越重。

    “我们并不知道翻译小姐的去向。”乔治耸耸肩膀,乔伊摊开手接着道:“那天有个穿白衣服红裙子的女人前来告知。”

    “她说小姐要留在神社参加宗教的……什么活动来着?”乔伊说到一半卡壳,无助的看向双胞胎兄弟,乔治努力发音:“祓褉,她说神社的主祭要留下小姐十天时间完成一个名叫‘祓褉’的宗教仪式。”

    “你们也说了十天,现在已经又过去了五天!”鹿野院平藏揉着额头尽量让自己保持着心平气和的状态和这些满不在乎的至冬人继续交流:“柊二小姐失踪了五天,就没有人担心她吗?”

    乔伊和乔治摆出同款无辜脸——斯卡拉姆齐大人也失踪了五天呢,你说巧不巧……有必要为柊二小姐担心吗?大人虽然脾气大心眼小外加喜怒无常,但他一向是个霸道独断的人,就连部下也只能自己打不允许别的执行官动,所以只要他不动手就没人能伤到那位小姐。

    但是这话牵涉到执行官的行踪,他们不能向外人吐露,就只好傻乎乎的看着气鼓鼓的稻妻少年。两头毛茸茸的熊冲着你犯傻大概就是这个样子,在鹿野院平藏和九条裟罗眼里却成了十足十的挑衅。

    “我会先向巫女们核实情况,若有出入……必来此地见教!”

    九条裟罗从不与人争口舌之利,她将装满零食的袋子甩给鹿野院平藏——习惯性动作,亲兵跟在她身后也就起到个置物架的作用,真要打起来他们连个添头都不如。

    少年抱着袋子一愣,黑羽闪过,传闻高傲无情的清冷少女已经走出巷口。她踩着高底木屐如履平地,眼见是有些急了。

    柊二小姐……究竟在哪里?

    二百坐在门窗紧闭加反锁的室内打了个哈欠。

    早睡晚起,一日三餐送到手边,这辈子就没这么悠闲过。

    马车颠簸着把她带回离岛,从侧门进入柊府直送内室关禁闭。谁都知道二小姐在鸣神岛的主要工作是刺探愚人众的情报,税务衙门那里她只是个吉祥物,人从来都不去的。这样懂道理讲人情还不会不懂装懂指手画脚的上司谁不喜欢呐,大家简直爱死她了……尤其出了问题时还能把锅甩到她头上。

    柊慎介难道不知道养女纯纯做了一回替罪羊吗?他当然知道,但是对比起和他心意相通的心腹和属官,牺牲一个养女算不得什么。

    勘定奉行总不能为了自己女儿就寒了下面人的心吧!锅肯定是有人要背的,推到下属身上一次两次尚可,次数多了谁还给柊家卖命?只是一个收养来的女儿,苦一苦她背上骂名,他自会在别的地方补偿她。

    比如说把她送给别人做侧室时多陪嫁些家人嫁妆,再加上一套位于鸣神岛的小宅子,也算对得起这孩子一年以来的辛苦工作。

    所以辛辛苦苦摸了一年鱼的二小姐只是暂时失去了自由,并没有失去一日三餐。

    “二小姐这几日怎样,可有什么言行不逊的地方?”既然想把这个已经年满十五过不了几个月就成人的女儿嫁掉,总得再了解一下她的脾性。柊家主是想借着嫁女拉拢部下的人心,不打算结仇,所以说起话也显得格外温情脉脉。

    年老的仆妇眼下腰中肯道:“二小姐性子是乖巧的,只是举止上少了几分调1教,颇有些不通礼数。其他倒也还好,别有一番天真可爱的味道。”

    柊慎介满意的点点头:“我也很为难呢,若是略普通些的人家,那孩子必是嫁去做主母的,从此以后挺直腰杆抬头做人,我也算不负她母亲临终所托。若是太高的门第……那就只能做个侧室甚至侍女,怕就怕她心气儿太盛,反而惹祸。”

    家下人哪里不懂他的意思,无非是做了初一又做了十五还不想被人拿捏坏了名声。

    “不如让二小姐自家拿主意?不管哪条路都是她自己选的,将来是好是歹总不能再转回头埋怨您拳拳慈父之心。”仆妇们把头压得很低,在主人看不见的角落里来来回回交换眼神。

    家主必不可能让那丫头顺心遂意,还去社奉行府上?想都不要想!她能去的肯定是与神里家有仇的门户。

    怀揣着隐秘的恶意,她们用一种狱卒看待死刑犯的态度宽容的对待二百,就等着她终于察觉到自己落入泥潭再也爬不起来的那一天。

    二百根本没工夫计较仆妇们的态度,她忙着养精蓄锐数日子。

    一天。

    两天。

    三天。

    就连千里小姐也不知道二百就被关在自家宅子里,这半年来她先是自作主张将卖身契还给二百,又假借亲爹之名私自放了金发旅行者离开离岛潜入鸣神岛。

    那个金毛在鸣神岛闯下弥天大祸后逃得无影无踪,勘定奉行生怕被人想起这里还有亲生女儿的事,忙忙将她关在院子里养着。

    两位小姐只隔着几道院墙而已,各自蹲各自的禁闭。

    兜兜转转忙了一年多,又回到了一开始的地方,二百抱着绒毯呼呼大睡。

    看守她的仆妇们见她这样也只当是二小姐终于死了心决定听从家主安排,乐得清闲。为大小姐守门总能落到些好处,二小姐这边……冷清得门上都结出蜘蛛网了,怎么想都不像是个能烧热的灶台。反正她也不可能打破墙壁逃出去,一天三餐按时送就是了,其他时候不如一起去打壶酒摸局牌,大家一起热闹热闹。

    是夜,万籁俱寂,舒舒服服睡了一天的二小姐睁开眼睛,那双漂亮的异瞳中没有任何困意。她贴在门边静静听了半个多小时,荒芜的庭院中不但没有脚步声,而且也没有呼吸声。

    先是刀影,然后是泼溅在窗台上的水,薄薄一层冰晶从无到有,涨开了本就有些变形的木框。

    二百换了黑色男式振袖,披着暗红色罩衫和蓝色围巾,黑发散落在颈侧。

    她轻轻一跃就翻出房间,关闭窗户重新反锁。

    从后院到前门太远,她选择了更熟悉的路径。下人们聚在杂役院子里赌得热火朝天,没谁注意到二小姐直奔后山雷神像。

    山崖下的乱石滩上,她曾经收藏澡盆船的地方,陆陆续续集结了数百人的队伍。

    他们是来自海祈岛的反抗军。

    第100章

    “我没来晚吧!”少年打扮的二百从山崖上一跃而下,轻巧落在反抗军大将五郎身边。

    月光下背对着她的少年转过身,默默瞳孔地震。

    这样的装束,这样的举止,这样的说话方式,她把自己活成了多摩的样子。

    五郎只觉得这两人之间气氛有点古怪,倒还没想那么多:“时间正好,我们也才刚刚集结队伍点清人数。”

    一百多个人听上去就跟闹着玩儿似的,实际上的视觉效果却是黑压压一大片。

    “我没别的要求,都把嘴闭紧,闭不紧折段树枝咬着。”

    她要做笔超越想像的生意——将这一百多号反抗军神不知鬼不觉的带进稻妻内城。

    这件事当然不可能完全由她一个人完成,各环节自从百年前就开始准备,现下均安排妥当。如今只需要一个出色的刺客夤夜速行将长刀钉在稻妻的心脏上。

    那颗心脏早已腐朽,它流淌着血、泪,还有稻妻人的哀嚎。

    五郎转身看了眼从战场上幸存下来又自愿跟随他潜入的老兵们,一百多个人齐刷刷折树枝,咬紧,包括混在队伍里的枫原万叶。

    每个人都知道这或许是场再也没有归途的战斗,但那又怎么样?总有地上的生灵敢于直面雷霆的威光,雷神的刀光能杀死他们,雷神授意的眼狩令锁国令也一样,结局都是死亡,过程只有痛苦和更加痛苦,举起叛旗并不是个难以做出的抉择。

    “好,神之眼持有者走在前面开路,其他人跟在后面打扫痕迹,不管遇到什么,不论任何人倒下,只要还活着还站着,你们的目标就是跟在我身后直取稻妻城!”

    这是场生死时速的较量,他们要赶在信号弹升起时抵达天守阁外。去早了难免与天领奉行的正规军短兵相接,去晚了就是自投罗网的业绩。此行不能从任何人类活动频繁的道路经过,剩下的选项要么遍布着过剩且有害的雷元素,要么就得从野兽巢穴和海乱鬼的营地之间杀出一条路。

    为了保证全程信息绝对保密,甚至还要做些残忍的决定。

    做好准备,所有人提振精神跟在那个“少年”身后赶路。来时他们已经折损了几个兄弟,海上的雷暴就像神明给予的赐福,蛮不讲理也不在乎会带来何种后果。它要落下就落下,压根儿不在乎穿越风暴的人会不会因此永沉海底。

    提瓦特的夜空总是特别美丽,灿烂的银河高悬在所有人头顶,预示着每一个人的命运。成百上千前来一队又一队人类沐浴着这样的星光在大地上行走。走人走得快有人走得慢,有人走着走着倒下然后消失不见,也有人从四面八方赶来汇入这条孱弱的溪流。

    今夜穿越水泽与山林的这支队伍比之前所有队伍都要更加迅猛,它就像开过光的利刃,所过之处只要是刀锋所向的目标就会像冰雪遇到烈阳般被撕裂然后掩埋在夜色之中。

    也许是饱餐一顿后横七竖八躺在营地里做梦的海乱鬼,也许是祭祀着神秘神明的丘丘人,也许是不小心把巢穴修得不是地方的野猪野鹿,都在这支队伍经过后彻底陷入雕像般的水面。

    稻妻是个岛国,曾经有过相当一段时期先民们认为这里毗邻太阳的居所。它每天从海底深渊中结束沐浴后徐徐升空,傍晚前再缓缓落入海面回归原点,所以这个岛国是整个提瓦特大陆最先沐浴阳光的国家。

    东方向的海平面上亮起曦光时,二百收刀归鞘。最后一个海乱鬼仰面躺在沙滩上,连营地也被突然出现的不速之客给占了去。

    “后队收拾干净,尸体堆进山洞,前队就地休息。”昂贵奢侈的黑色绸缎吸了太多血液,沉甸甸的被海风一吹扬出浓重腥香味。

    跟在她身后走了一夜的反抗军立刻散开听令行事。

    这位空降的向导就像刀尖最锋利的那个点,大家翻来覆去不管怎么想也想不出稻妻什么时候出了这样一个高手。

    她始终冲在最前方开路,就像撕裂夜空的流星,为反抗军队伍撕开了从离岛到鸣神岛的通道。

    这一路可真不好走啊!有崎岖的山林也有危险的沼泽,还有涌动的海湾,他们居然就这么咬着树枝走过来了。沿途没有遇到一个海乱鬼和丘丘人以外的人形生物,也不必狠下心做些所有人都不希望看到的事。

    他们走在人的路上,并没有因为夜行而变成鬼怪或者类似的什么东西。

    充当先锋的前队已经挑过一回战利品,更结实的刀,更锐利的矛,或是三五十个摩拉,统统刮得干干净净。剩下都是归后队的,他们将海乱鬼的尸体扔进山洞,扔之前七手八脚将还能穿的衣服也给扒下来,不管不顾直接套在自己身上——海祇岛物资匮乏到让人落泪的地步,就算有二百帮忙牵线也不能解决根本问题。毕竟它是真的没有半尺适合种植的土地,完全仰赖进口,锁国令之下要不是至冬愚人众的别有用心以及异国商人“顶风作案”反抗军根本坚持不到现在,饿也饿死了。

    二百只当没看见,她自己还吃过和泔水差不多的“饭”呢,并不认为死人身上的衣物活人就不能穿。穷成这幅荡气回肠的模样哪里还有挑剔的余地?眼下可是初冬季节,剧烈运动后这些人要是不穿上件衣服就躺在休息……等到信号升起时很可能会有大半再也无法站起来继续向前走。

    几个火头军就着海乱鬼营地里的火堆煮了一大锅乱七八糟的糊糊,里面有未发酵的面饼、有几乎放干的饭团、附近山坡上没有毒的植物、槿瓜、从海乱鬼们身上搜出来的块根块茎,甚至还有些不知道打哪儿来的绯樱绣球。营地里有晒干的肉块,考虑到这些浪人野蛮的食谱以及他们向来存疑的食物来源,这些肉块也被扔进山洞里去和那些尸体作伴。大家衷心希望这世上真有个独属亡者的国度,能让这些人在死后为自己生前的行为付出代价。

    “给你,”枫原万叶风雅的衣袖上同样沾满敌人的血渍,他把自己的碗重新洗了一遍,满满装上一碗热乎乎的食物递到二百面前:“辛苦了。”

    紧紧抱着打刀闭目养神的少女睁开眼睛:“所有人都吃过了?”

    “每个人都分到了一碗。”他又把碗向前递过去。二百闻言将刀横放在膝头,接过碗略略吹了一下就往喉咙里灌。

    不好吃,但能提供足够的能量,她不会拒绝。

    万叶蹲下来等着她,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最后浅浅叹了口气。文采风流的少年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才好,她确实如多摩所说的那样刀锋所指所向披靡,强到会让人怀疑年龄的地步。

    二百几口吃完碗里的糊糊,擦擦嘴将碗筷还回去:“你一直看着我,有事?”

    “……”他垂下眼睛:“没什么事。”

    “不,还是有点事的,”少年重新抬起眼睛看着女孩子此刻神情淡漠的异色瞳,“待此间事了,你要不要和我一起离开稻妻?多摩也会高兴吧,他本来就一直念叨着想要你多看看外面的世界。”

    多摩是真感叹过这个,虽然他感叹的完全是另一件事,但总归意思大差不差,不算他说假话。

    “如果一切顺利,我会考虑。”二百随手折了根草梗塞进嘴里咬着:“像吗?”

    如果一切顺利,她怕是没机会“亲眼”看到稻妻以外的世界了,不过可以有样学样把神之眼和多摩存身的打刀交给枫原小少爷带走。

    就像历经千难万险回到起点的旅者,现在她心头有股异常的轻松与亢奋。

    枫原万叶眼睛里的难过几乎快要流出来。

    “我后悔了,”他抱着碗筷,“我应该想法子留在稻妻陪着你、给你帮些忙,或者更强硬些伙同大姐头直接把你捆上船。”

    “你打不过我。”二百不以为意。

    小少爷的刀法灵巧迅捷,一看便知家传渊源。但他是那种非常“正”的路子,更适合好友之间切磋,不是剑走偏锋狠下杀手的模样,所以他根本没有机会伙同别人把她捆上死兆星号。至于说留下……更是胡话,枫原这个姓氏可比升斗小民的目标大太多了,天领奉行能跟个蛆一样追着他的影子纠缠不休。

    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没必要非得蹲在稻妻死磕。

    是,她劝别人就这么劝,但换在自己身上便完全是另外一回事。

    万叶灰溜溜的溜去洗碗,好在和他并肩战斗过的火头军还给留了个锅底,少年愁眉苦脸灌了个水饱。

    二百再次闭目养神,没过多久又有人凑过来。她睁开眼一看,毛茸茸的小狗大将出现在面前。五郎也是一脸有话说不出的憋闷表情,蹲在她面前换了好几个姿势才张嘴:“原来你有神之眼啊……”

    “我有神之眼是什么很奇怪的事吗?”亢奋的神经让她拉满了攻击性,说话也变得格外不客气。

    五郎把脸皱成包子:“不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来说声谢谢,”他有些不好意思,频繁摇动的尾巴泄露了雀跃的心情:“还有啊,你身手真好,比我见过的九条裟罗还要强。”

    二百直起身子:“裟罗她是个耿直纯粹的将才,若论行军布阵我绝不如她,也不如你,我只能做一把刀。”

    她从来都很有自知之明,所以基本没有考虑过跑去海祇岛跟着造反。留在稻妻城,留在至冬使领馆和勘定奉行府,在这里她的作用大过在战场上不疼不痒砍死几个小兵。

    想要让雷神为她的无所作为付出代价,死几个小兵没有任何意义。

    她的评价前半句很中肯,后半句谁都能听出来只是恭维。五郎挠挠耳朵:“珊瑚宫大人让我带话……海祇岛永远敞开大门欢迎你。”

    就二百哥这手惊艳世人的刀术,稻妻诸岛根本就没有能拦得住她的人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