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提前帮你们适应(捉虫) 如果你们导师……
监考老师显然没啥工作经验, 这么简单的事情,居然还左右为难起来。
两个人商量了好几句,都没得出结论。
叶菁菁不耐烦了:“你们处理不了吗?”
其中一位监考老师试图劝她:“同志, 我们都来自五湖四海,为了同一个目标走到一起, 我们应该互相体谅。”
教室里立刻有考生附和:“就是啊, 大家都是同一个战壕的战友,多互相体谅吧。”
体谅你个大头鬼!
怎么没人体谅她啊?
叶菁菁冷下脸:“巡视呢?考场没人巡视吗?老师如果你们不知道该如何决断, 那你们该请示领导啊。”
说曹操,曹操到。
监考老师还想再商量一下呢, 巡考的教育局领导已经过来了。
叶菁菁先声夺人:“老师,考场里有人抽烟,我呛得厉害, 没办法答题。”
她是故意对着几个巡考领导中的女士说的。
倒不是因为她认识对方, 而是吸烟的女同志少,这位女干部手指白皙, 牙齿洁白,显然不是老烟枪。
同类才会真正理解同类。
果不其然,女干部立刻皱眉,嫌恶道:“要抽烟的话,出去抽。”
那男考生涨红了脸,气鼓鼓地掐灭了烟头。
教室里总算恢复安静。
巡考的领导强调了一句:“还不抓紧时间,好好答题。”
叶菁菁少了干扰,思绪走得快, 刷刷刷又写了一张八开的白纸。
最后,这一门政治她总共写完了四张白纸的答案。
不管了,反正她政治就是这水平, 除非突然开挂,否则绝不可能点铁成金。
待到考试结束,叶菁菁交了卷就去跟谢广白碰头。
因为下午还有一门,所以他俩也没折腾回去,中饭直接在教育局旁边餐饮店解决。
倒不是他俩不肯秉承艰苦奋斗的精神,直接吃食堂。
而是教育局的食堂压根不对他们这些考生开放。
大家要么自己带了干粮,问人要一杯开水草草对付。
要么就得找饭店,出一回血,下馆子填饱肚子。
他俩谁也没讨论考试的事,只商量着要了一碟子蒜泥空心菜,一份茭白炒肉丝,外加一碗菊花脑蛋汤。
叶菁菁刚拿起筷子,准备开动。
餐饮店里呼呼啦啦,又来了一群考生。
领头的人大步走向叶菁菁的桌位,还没说话,他先给谢广白递了根香烟,然后皮笑肉不笑地冲叶菁菁抱怨:“这位女同志,我们今天这么多人要是没考上,那可都是你的罪过啊。”
谢广白疑惑,什么意思?
叶菁菁面无表情地扫了一眼这几位男考生。
呵,什么意思?
还特地先给谢广白一根烟。
这是要先从内部瓦解敌人,争取男同胞统一阵线啊。
叶菁菁心中一声冷哼,简单解释了事情原委:“教室里有人抽烟,影响了我答题,巡考领导让他们要抽出去抽。”
男考生立刻上纲上线:“同志,不是我批评你啊,你这样只凭你个人的喜好,影响我们这么多人,可是个人主义啊。我们都在集体主义大家庭里,少数应该服从多数。”
谢广班没接那根烟,只抬头微微笑:“那照这么说的话,当年八国联军想要瓜分中国,清政府反对,实在是太没集体主义精神了。”
男考生的笑容挂不住了,开口反驳:“那怎么能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的呢?都是多数人侵犯了少数人的利益呀。”
男考生急中生智:“中国是我们中国人的,当然轮不到八国联军指手画脚。考场是我们大家的考场,当然是人多说了算。”
谢广白想强调什么叫做公德心。
叶菁菁抬头看了眼那男考生:“我问你,你是不抽烟就解不了题目吗?”
“那当然,不抽烟怎么有思路啊。”男考生趁机强调,“你这个女同志不能这么自私啊。”
叶菁菁才懒得听她废话呢:“那你复试面试的话,是不是也要一边抽烟一边思考,然后再回答问题?考官讨厌烟味,不让你抽,你也非要抽吗?”
男考生卡壳了。
他倒是想硬气地表态,当然!
可是他不敢。
文·革的余威仍在,社会上单位里的派系斗争,依然相当激烈。
他害怕自己会被抓小辫子,扣上一顶态度不端正的大帽子,直接断了考研路。
叶菁菁慢条斯理道:“既然你复试的时候能忍住,那为什么初试忍不住呢?是不是在你心目中,人是分三六九等的?我们这种没名没姓的小人物,说什么你都当是放屁。只有你的导师你的领导,只有大学教授们的意见,你才能听得进去?”
男考生一张脸顿时涨成了猪肝色,这简直是一座山,生生要把他压垮啊。
现在不管大家私底下是怎么想的,当官面上,放在公开场合,谁要敢说人民群众低人一等。
毫无疑问,你就等着完蛋吧。
男考生迫不及待地否认:“你瞎说什么呀,没有的事情。我们都是社会主义大家庭的一员,哪来的三六九等?我们只是希望你能够体谅我们。”
叶菁菁看了一眼已经悄咪咪开始散开了男考生们,心里白眼翻上天。
呵!这会儿开始割席了。
不过她也没打算跟人闹得不可开交,她还有三门要继续考呢。
她微微一笑,煞有介事:“就是因为体谅你们,所以才从现在开始让你们提前训练啊。好叫你们到时候能够适应,不抽烟脑袋瓜子也能转,在面试考场上,也能解题。”
一群男考生灰溜溜地走了。
谢广白冲她竖大拇指,真情实感地夸奖:“还是咱们小叶老师厉害,蛇打七寸啊。”
吵赢了的叶菁菁,却一点高兴的意思都没有。
不是因为她郁闷,老大学生们的素质也不高,自私且还会搞道德绑架。
她对任何群体都没啥滤镜。高学历与高素质之间从来都不曾划过等号。
她郁闷的是,她之所以孤身硬战,跟这么多男考生正面硬杠,是因为现在考研的女生实在太少了。
敢信吗?他们整间考场四十个人,只有她一个女生。
是女生们有自知之明,晓得自己水平不行,所以不敢应考吗?
当然不是。
事实的真相是,今年报考研究生的,估计八成以上都是五六十年代的老大学生。
毫无疑问,他们这个年纪,基本上都早已成家立业。
而现在,女人只要有了家庭之后,她工作之余的所有精力几乎都要扑在家庭上。
她要照顾老人,她要抚养孩子,她要承担家庭绝大部分乃至全部家务。
现在,五六十年代的女大学生们的孩子,普遍都在上小学中学,正是需要家长关心学业的年纪。
别说能不能有一方安静的书桌让她们坐下来复习,单是考上了就要离家三年读研这件事,便已经足够让很多母亲打退堂鼓了。
而烟民当中,起码在国内,目前男性占了大部分。
哪怕是那些不抽烟的男性,照样会为自己的同胞辩解。
搞得好像提出正当利益要求的女性,反而好像无理取闹一样。
叶菁菁磨牙,任何一个群体不管登上什么舞台,想要别人听到你的声音,这个群体就必须得壮大。
谢广白看她不吭声,疑惑道:“怎么了?”
“没什么。”叶菁菁若无其事地继续吃菜吃饭,含糊其辞了一句,“我在想,等回去以后,我得鼓励我们班同学考研。”
谢广白乐了:“那多好啊,等明年你就是他们师姐了。”
一点也不担心她今年考不上。
叶菁菁也不担心。
尤其是考完外语后,考场里考生人数直线减少了起码三分之一后。
没错,哪怕现在外语允许考英语也允许选俄语,甚至大家可以带字典进考场,也拦不住外语这道天堑横扫千军。
偏偏这是叶菁菁的强项。
她答题的时候,原本在平房里头转来转去的监考老师,都过来看了好一会儿她的试卷。
后头巡考领导过来的时候,也特地跑过来看了一回她。
巡考领导出去,经过窗户时,叶菁菁还听到了他们小声的议论:“就是她啊,难怪外交学院想要呢,可惜了。”
“看她昨天说话,还真有点外交官的架势。”
“那实在是太可惜了。”
再可惜,过去的事情也过去了。
叶菁菁只埋头写自己的答案。
到了16号,她再进考场,平房里的格局已经近乎于单人独座了。
还有不少考生坐下来以后,东看看细看看,似乎也要打退堂鼓。
监考老师赶紧强调:“好好考,起码考完了再说,现在不急着回家。”
大家都哄笑起来。
试卷发下来以后,有人考了一半,开始出去抽烟思考题目。
后来进进出出的人多了,其他考生有意见,感觉自己受到了打扰,监考老师才把人全都叫进去。
总之,让叶菁菁来评价的话,她所经历的1978年的考研,多多少少都带了点随意的色彩。
好在她只需要考两天,考完也就拉倒了。
最后一门专业课结束,她和谢广白跑去照相馆,花了七毛钱拍了合影,纪念考研结束。
他俩本来还打算去喜福园菜馆喝丸子汤,结果骑车到了地方,才发现店里不接外客了,据说是有外宾来访。
得,外交无小事。
谢广白送叶菁菁回学校,晚饭在食堂凑合一下也行。
最近天热得飞快,食堂已经开始自制凉粉,味道相当不赖。
两人刚骑进学校,往食堂出发,前面就慌慌张张跑来化学系77级的扩招生刘秀华。
“叶,叶老师,我要请假回家。我女儿摔下来,磕到脑袋了。”
叶菁菁大吃一惊:“从什么上头摔下来的?现在怎么样?走,我带你去开介绍信。”
第182章 这都什么奇葩 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
所谓的介绍信是西津大学开具证明, 让学生可以有资格购买车票。
1978年的火车运力依然非常紧张,任何人想坐车都得要证明。
比如大学生,入学时可以凭借录取通知书买票。寒暑假期间也能拿着学生证往返于家庭和学校之间。
但其他时间, 你拿着钱,车站也不可能卖票给你。
校办很好讲话, 叶菁菁帮忙说明情况后, 校办的徐姐立刻给开了介绍信,盖好了公章。
看到刘秀华是隔壁丰省人, 徐姐还主动帮忙打电话:“我问问火车站,看看能不能给你留张车票。”
可惜火车站值班室的同志不知道是去吃晚饭还是急着处理突发状况了, 电话死活没人接。
叶菁菁不假思索:“你东西收拾好了吗?我骑车送你去车站吧。”
虽然刘秀华年纪比她大三岁,但学生就是学生,她这个辅导员肯定要把人送上火车, 才安心的。
毕竟现在不比高铁时代, 大家坐趟高铁跟出门打个车一样。
可叶菁菁还是忽略了一件事,那就是1978年的火车票极度稀缺。
哪怕今天16号是礼拜二, 不年不节的,车票依然紧张。
不仅今天没票,明天也没有,最早一班车得到后天下午。
刘秀华急得眼泪都掉下来了:“我女儿从橱柜上摔下来了,跌了头,我得赶紧回去啊。”
火车站的售票员虽然同情她,但也爱莫能助。
从恢复高考起,火车就愈发忙碌了, 天天都有好多人过来排队买车票,人人手里都拿着介绍信,搞得他们都怀疑那些知青全是刻了萝卜章。
但怀疑归怀疑, 人家拿着介绍信来买票,只要有票,他们照样得卖。
故而现在几乎每天票都紧张得不得了。
刘秀华“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从西津回家,她只能坐火车栽转汽车。
叶菁菁没当过妈,可她是在正常家庭长大的孩子,当然理解这种母女连心的痛苦。
唉,说到底还是社会发展局限。不然哪里需要折腾着买车票,直接打个飞的回家就行了。
刘秀华家住的林县,虽然隶属于隔壁省,但实际与西津市并不算遥远。
叶菁菁穿越前开车过去,一路上只花了不到两小时的时间。
哪怕现在没有高速公路,跑半天时间,估计也够了。
对了,车子!
除了火车和汽车,还有什么车子有可能去林县?
答案是货车,大卡车。
市运输公司应该有跑林县的路线,她记得自己上回去运输公司,听到两位职工闲聊就提到了林县的小花菇长得好,下次过去要带点过来。
“你先别哭,我想办法问问看。”
叶菁菁草草安慰了句刘秀华,便借用了火车站的电话。
也得亏她现在大学老师的身份和眼下全社会重视大学生的氛围,不然电话还真没那么好借。
她运气不错,电话拨通以后,过了不到十秒钟,那头便有人接了起来。
拜叶菁菁三番五次杀到运输公司,要求组织做主所致,公司里的人几乎都认识她了。
对于她提出的请求,运输公司也反应热情:“林县?我看一下。哎哟,还真有,赶紧的,马上过来,有车去林县林场,给你把人放到县城行吧?”
叶菁菁大喜过望:“可以可以,我马上把人送过来。”
结果那边有人喊:“行了,火车站是吧,我方向盘打个弯儿,把人捎上就是了。”
叶菁菁立刻应下,说了他们穿的衣服和等人的位置。
谢广白也没闲着,赶紧趁等人的功夫,在车站外头广场,问小贩买了枇杷和烧饼,好让刘秀华和司机在路上吃。
送人上车的时候,他又叮嘱了一句:“要是孩子情况严重,林县医院处理为难,你跟你家人把孩子抱到西津来,我在市医院工作。我姓谢,你直接找我就行。”
刘秀华千恩万谢,含着眼泪上大卡车走了。
过了立夏,虽然天光长了,但司机想赶在天黑透之前赶到林县县城,还是得抓紧时间。
驾驶员没跟他们多寒暄,直接一松离合器,车子走了。
直到此时此刻,一切顺利。
或者更具体点儿讲,一直到了晚上八点半钟,都风平浪静。
叶菁菁吃过晚饭去办公室继续翻译教材,她都准备回宿舍泡个脚,今晚早点睡时,校办那头有人喊“接电话”了。
她还奇怪,谁啊?什么十万火急的事儿?
1978年电话是稀罕玩意儿,全国九成以上的老百姓都没打过电话。
而且眼下打电话可不是多美好的享受,街面上顺口溜说得好:打市话拨痛了手指,打长途喊哑了嗓子!
前者是指眼下电话机是拨盘式的,如果对方电话号码来三个9三个0,每个都要拨大半圈,你就等着你的手指头拨成胡萝卜吧。
至于后者更麻烦,因为现在打长途电话需要人工转接,而且得去特定场所,比如说邮局的长途营业厅才能打上电话。
而这些营业厅,每天都要排成长龙,侯上半天才能叫到号。
最要命的是,并非你轮到号就能打成电话。
因为现在电话信号非常差,往往你对着电话机吼半天,那头的人听不到你的声音,你也听不到对方的声音。
然后怎么办?挂了电话,再次排队,先去下一回信号能好些。
打长途电话呀,跟买彩票也没啥区别了。
所以当叶菁菁听到电话里头刘秀华的声音时,第一反应就是:“你还在西津吗?路上出什么事了?”
“不是。”刘秀华的声音带着哭腔,“叶老师,你能帮我跟我爱人解释一下吗?”
解释什么?解释她和驾驶员不是狗男女。
驾驶员真是气疯了。
“我倒了八辈子血霉,我就不该当这个好人!”
他把刘秀华送到县城以后,纯粹是出于热心肠,多踩了一脚油门,直接将人送到了林县人民医院。
然后他就顺带着去医院里要了杯热水,好解解渴。
结果好了,他水还没喝上呢,刘秀华的丈夫先发疯了,非要一口咬定刘秀华在外面跟人勾勾搭搭,现在都跑到他面前了。
哇!这么大的八卦,还是桃色新闻,一下子全医院的人都跑过来看热闹了。
还有人挂水,都不妨碍他自己举着吊瓶跟着探头探脑。
驾驶员目瞪口呆:“同志,你不要胡说八道,我就是听单位安排,捎带着把这位女同志送到医院来。”
可无论他和刘秀华如何好说歹说,后者丈夫红口白牙,死活认定了他们就是奸夫淫·妇。
刘秀华被逼得实在没办法,只能打电话找大学老师当证人。
为了打这个电话,她还去找了自己的朋友帮忙。因为这个点儿,林县邮局长途电话厅早就关门了。
叶菁菁感受到了一股强烈的窒息,这都什么人啊。
那头驾驶员气得七窍生烟,再三强调:“我跟你讲,我不管以后你们什么大学不大学了,打死我都不会再学这个雷锋。我的妈耶,八百年来头一遭呢。老子辛辛苦苦把人带过来,一根香烟没有,还要被扣屎盆子。”
刘秀华的丈夫不甘示弱:“你要没鬼,你会这么体贴?还亲自把人送到病房!”
“我看你才是心里有鬼。哪个当丈夫的这么巴不得老婆出事啊?大晚上的,黑布隆冬,你生怕她一个人走不出事是吧?出了事你才高兴!”
“你冤枉哪个呀?”
叶菁菁看不到人,光是听那头乱七八糟的声音都直翻白眼。
“闭嘴!刘秀华的丈夫过来。我问你,你哪个单位的?你们领导哪个?你们单位的电话号码是多少?”
那男人愣住了,支支吾吾道:“你你你,问这个干什么?”
“我要问问你们领导,到底什么意思?我们西津大学爱护学生,急学生之所急,特地联系运输公司,帮忙把我们的学生送回家。怎么到了你们嘴里,就成了男女搞破鞋了?合着在你们看来,国家恢复高考,大学恢复招生,就是妓·院重新开张,专门当王婆,给潘金莲和西门庆勾搭用的?”
刘秀华她丈夫一开始还气势汹汹,听到后面却忍不住脸色发白。
他哪里敢攻击高考啊,高考现在是第一政治任务。
这么说吧,以前市里化工院想调他老婆过去上班,但是厂长不同意。
就一句话:“想走啊,除非我死了。”
但是这回高考,大学的录取通知书来了,厂长一个屁都没放,乖乖签字放人。
可想而知,高考的威力有多大。
打死他,都不敢顶“对高考有意见”的帽子。
他立刻嘴软了:“没有的事情。”
“你现在开始说没有了?”叶菁菁怒不可遏,“好,你现在不肯讲也没关系。我马上去查学生资料。你是她丈夫,你在什么单位上班,你们家住在哪儿,资料上都写的清清楚楚。”
刘秀华的丈夫吓坏了,立刻拽他老婆:“你赶紧跟你老师讲清楚,不要胡说八道。”
叶菁菁懒得跟这种人啰嗦,直接提要求:“马上买包香烟,好好跟驾驶员师傅道歉,当着医院的人面道歉,澄清事实。”
她又跟驾驶员说好话,“哎呀,是我们不对。回头你回西津,我们一定登门好好道歉。”
她说到做到。
第二天傍晚,她特地去学校食堂买了满满两大饭盒的卤猪头肉,骑车去市运输公司跟人当面道歉。
驾驶员刚从林县回来,这会儿看在猪头肉的面子上才勉强消气。
虽然猪头肉不要肉票,但正因为它不要票,所以俏啊。
尤其是眼下天气越来越热,好多人家都想弄点猪头肉打打牙祭。故而它愈发走俏。
也就是现在国家照顾大学,各方面的物资都优先向它倾斜,叶菁菁才能毫无负担地顺利买到这么多猪头肉。
驾驶员接了赔礼,到底忍不住抱怨了一句:“我也算走南闯北这么多年了,就从来没见过这种乱七八糟的人。”
叶菁菁赔着笑:“一样米养百种人,什么怪胎都有。我也真是没办法了。”
工会主席在旁边笑:“乖乖,小叶你这个大学辅导员当的,真的是要当成人家的妈了。”
叶菁菁摊手:“这有什么办法呢?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啊。我这样都算好的呢。”
“我们77级大学生,不少人都是在他们高中老师家里备考的。老师又管吃又管住,还想方设法给他们找资料复习。”
至于说钱,那肯定是没有的。
因为现在社会大环境如此,整体的师生关系就是这样。
老师看好一个学生的话,那真是掏心掏肺。
家长同样不觉得老师管教学生,有任何不对的地方。(文·革时期也是学生造老师的反,而不是家长造反。)
工会主席哈哈笑:“看来当老师真是个苦差事。小学生不好管,大学生也麻烦得很。”
她提前给叶菁菁打预防针,“你小心啊,说不定你这个学生的丈夫,还要有的闹腾呢。”
叶菁菁吓得花容失色,赶紧摆手,拒绝三连:“别别别,千万别。”
清官难断家务事,她可对人家两口子的事,没半毛钱的兴趣。
第183章 脑子被门夹了吗? 张嘴就要退学
好的不灵, 坏的灵。
有句老话讲的好,当你意识到一件坏事可能会发生的时候,那么十之八九, 它绝对会发生。
果不其然,过了没两天, 刘秀华又急匆匆地找上了叶菁菁。
后者想的挺好的, 还笑呵呵地主动询问:“你孩子没事了?你回来上课了?”
刘秀华一张脸通红,抓着衣角, 支支吾吾:“叶……叶老师,我想请你帮忙让学校给我开个证明。”
“什么证明?”到这时候, 叶菁菁也没当回事儿,甚至问完话,她还喝了一口枸杞红枣茶。
不到两秒钟, 她就深深地后悔了。
因为刘秀华说:“证明毕业以后, 我肯定会被分配回林县县化工厂工作。”
毫无疑问,叶菁菁喷了。
她咳得死去活来, 好不容易才能说出话:“刘秀华,你是怎么考上大学的?”
被点名的女大学生满脸茫然:“就,就参加高考考上的呀,我考了317分。”
这分数当真不低了。
但此时此刻,叶菁菁真心觉得人的分数不能说明什么。
“你既然是正儿八经参加高考考上的大学,那应该明白一件事:祖国利益高于一切。你们的毕业分配,由国家说了算。国家需要你们去哪儿,你们就去哪儿。”
刘秀华急了:“可我有家庭的啊!我不回林县的话, 我的家庭怎么办?”
刚好有其他老师过来找叶菁菁,拿她翻译的资料,闻声皱眉毛, 批评道:“你这学生是什么觉悟?两地分居的夫妻多了去,难道大家都不工作了吗?没有国,哪儿来的家!”
刘秀华被骂得狗血淋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默不作声地走了。
化学系的老师还意犹未尽:“现在的年轻人真是的,一个个只有眼前的一亩三分地,光想着自己的小家庭,一点儿为国家健康工作五十年的决心都没有。”
叶菁菁打着哈哈:“她也是女儿受伤着急。”
哎,她刚才还没告诉自己,她女儿到底怎么样了。
估计没大事,不然她也没心思管什么毕业分配的事儿。
这才刚上大一呢,别说他们这些老师了,连校长都搞不清楚学生们将来会去哪儿。
晚上,谢广白带了从他们医院食堂买的瓦罐肉过来,跟叶菁菁一起到学校食堂再要了一个凉拌黄瓜,凑成一桌晚饭。
叶菁菁吃了一块肉之后,想起了刘秀华的事儿,随口说了句。
结果谢广白疑惑:“没有啊,她女儿还在住院观察呢。”
“啊?”叶菁菁吓了一跳,“这么严重啊,真转你们医院了?”
谢广白点点头:“昨天转过来的,从高柜子上摔下来,伤到了后脑勺。小孩才满一周岁,现在也不能做别的,就是观察,有情况随时处理。”
叶菁菁叹气:“怎么摔成这样了。”
谢广白摇摇头:“孩子爸爸说他没看到。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在怪他老婆跑到西津来上学了,丢下小孩不管。”
叶菁菁奇了怪了:“我怎么没看出来刘秀华是二郎神啊?”
“啊?”谢广白没跟上她的节奏,“什么二郎神?”
叶菁菁一本正经:“二郎神三只眼啊。既然刘秀华她丈夫没比她少一只眼睛,为什么他看小孩就看不住?”
谢广白先是一怔,旋即哈哈大笑,狂点头道:“对对对,下回就这么回他。”
叶菁菁吐槽:“还有她公公婆婆呢?儿媳妇不在,他们也突然间不晓得怎么看小孩了?”
合着就她一个人是小孩的血亲了。
两人吃过晚饭,一起回办公室学习。
叶菁菁要继续一边自学一边翻译化学教材。
谢广白的情况也差不多,虽然考研已经结束,但他现在依然坚持自学英文原版医学杂志上的文章,好提高自己的水平。
顺带着,翻译出来发表出去,也是一笔稿费。
两人约定一起学习,是为了互相督促,防止懒惰情绪滋生。
别说,效果还不错。
谢广白自觉他是男同志,怎么也不能给女朋友做坏榜样。
而叶菁菁这人,从小就是别人家的孩子,好胜心相当强。她怎么可能输给男朋友。
于是两人都全神贯注,感觉比单独学习时效率更高。
两人正翱翔在知识的海洋里,办公室门外响起了“哒哒”的敲门声。
叶菁菁问了一句:“谁啊?”
“是我,叶老师,刘秀华。”
谢广白起身开了门,把人放进来。
叶菁菁也放下了笔,语气温和:“有什么事吗?”
刘秀华回头看了眼谢广白,后者立刻拿起资料,跟叶菁菁打了声招呼:“我去找一下教授。”
等到他出去关上门,叶菁菁才又重新看回刘秀华:“有什么事,现在你说吧,没其他人在。”
刘秀华咬了咬嘴唇,憋了半天,终于挤出一句:“叶老师,我想办退学手续。”
得亏叶菁菁这回吸取了经验教训,没再跟她说话时喝水,否则倒霉的叶老师肯定要被活活呛死。
听听,什么话?退学!
脑壳有病哦!
多少人想上大学上不了呢,她张嘴就是退学。
这么不把上大学当回事,那你当初别考啊。
叶菁菁压着心头火,努力让自己平心静气下来:“为什么?”
结果刘秀华直接哭了:“我要不退学的话,我爱人就要跟我离婚。”
叶菁菁的第一反应就是,还有这种好事?
咳咳,同志,珍惜吧,经历过离婚冷静期时代的人,不知道多羡慕你呢。
刘秀华还在哭哭啼啼:“我要离婚了我小孩怎么办?”
叶菁菁惊诧莫名:“你心该有多大啊?你还敢让你丈夫跟你小孩单独在一起?你怕他下回再不高兴,直接告你女儿从楼上摔下去吗?”
刘秀华脸色大变,下意识地为丈夫辩解:“他只是没看到,他以前没带过孩子。”
叶菁菁奇了怪了:“谁生下来就会带小孩的?不都是慢慢学的。”
刘秀华急忙强调:“他男同志他粗心,他真的不会。他连自己都不会照顾,更别说小孩了。”
叶菁菁当真服气:“老实说,我是真的跟不上你们的脑回路。我不知道你们是怎么想的。男人在你们眼里头就这么分裂吗?”
“有的时候你们会觉得他们无所不能,好像是天神,需要你们仰望。有的时候你们又以为他们是低能儿,是下雨都不知道往家跑的傻子。离开你,他会饿死冻死渴死。”
“我就不明白了,在没有娶你当老婆之前,他也活得好好啊。”
“在这方面,男同志真的普遍比女同志统一多了。比如说,他们认为一个女的是傻子的话,那么从头到脚,对方在他眼里就是傻子,是什么事都做不好的白痴。”
“他们绝对不会一边认为对方是傻子,一边崇拜她当天神,认为她无所不能。”
“所以说,是不是女人把自己想的太重要了?事实的真相是,男人离开女人也不会死,照样可以活得很好。”
刘秀华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她想为丈夫辩解,可是她又不敢得罪辅导员。
她如果是个个性强硬的人,也不会把自己逼到这份上。
所以她只能喃喃地强调:“我女儿不能没有爸爸呀。”
叶菁菁差点没翻白眼。
她非常反感软弱的女人把所有的责任都推到孩子身上。
好像自己终于找到了牺牲的对象,顿时就成了一个伟大的人,光芒万丈一样。
她伸手敲了敲桌子:“我只说三句话。”
“第一句,虎毒不食子。”
“第二句,想想看历史上易子而食的,是男人多还是女人多?”
“第三句,你想要一个大学生国家干部身份的母亲吗?”
刘秀华的脸色越来越白。
叶菁菁却视而不见:“我是想要的。任何人都希望自己的家庭条件好,父母能够是自己人生的领路人。如果我的母亲是大学生国家干部,我相信我自己能够少走很多弯路。”
“当然我对我母亲没有不满的地方。但她如果是大学生,是国家干部。那她肯定也会非常高兴。”
她平静地看着刘秀华,“我想你也一样,你女儿也一样,天底下的女儿都一样。”
叶菁菁知道刘秀华的母亲是家庭妇女,文化程度是文盲。
化学系的女生太少了,77级前后招了近两百号学生,女大学生人数加在一起还不到20人。
当然,物理系更夸张,连叶菁菁在内,共计7人,号称七仙女。
所以这些女同学的家庭情况,叶菁菁基本门清。
换成男同学的话,她可没能耐记住那么多。
正是因为人少,所以一个个都稀罕啊。
屁大点儿的事,张嘴就来退学,脑袋瓜子被门板夹了吧。
刘秀华却丝毫没这觉悟,还在强调:“我女儿不能没有爸爸啊。”
叶菁菁微笑:“是你照顾你女儿多,还是你丈夫照顾你女儿多?照你的说法,照顾小孩好像都是你的事情啊。关她爸爸什么事?”
“没爸爸和有个坏爸爸,到底哪一点更可怕?”
“就好像种庄稼,一片空地和长满了杂草的荒地,哪个打理起来更麻烦?”
“有一位脾气一上来,就把自己推到地上的爸爸。对一位才满周岁的小姑娘来说,恐怕更可怕。”
“因为这意味着她时刻生活在危险中。”
刘秀华赶紧开口:“叶老师,我知道你是好意,你就别劝我了。”
“你想多了,我没劝你。这是你的人生,只能由你自己决定。”
叶菁菁平静道,“你觉得我在劝你,是因为你的理智已经告诉你是非对错了。”
她叹了口气:“我只问你一个问题,如果是你丈夫考上大学,你会坚持让他退学回家带孩子吗?”
刘秀华脱口而出:“当然不会。”
叶菁菁微笑:“是啊,正常人都不会。我们都希望自己的家人越来越好。”
所以你在这儿唧唧歪歪个屁!
发什么疯啊!
不管男女,碰上这样的对象,当然得毫不犹豫地一脚踹了。
前进的道路上,你帮不上忙没关系,每个人的能力都是有限的。
但你不能拖后腿,尤其是这种恶意的拖后腿。
这只能证明一件事,大家不是同一条路上的人。
趁早一拍两散,省得哪一天忍无可忍,直接捅对方一刀。
“你能对别人做到的事情,别人对你做不到。只能证明一点,你俩在双方心目中的地位不对等。”
可惜叶菁菁都已经把话说到这份上了,刘秀华却跟中了降头一样,死活坚持:“叶老师,我不能让我的家庭散了。谢谢你,但我还是想办退学手续。”
叶菁菁深吸气,不气不气,气坏了自己没人赔。
她要理解。
人是社会动物,会受社会环境影响。
偏偏社会推崇男人为工作牺牲小家,要为事业奋斗终生。
又鼓励女人,为家庭牺牲自己的一切。
叶菁菁点点头:“那行,等下个礼拜你再过来吧。校长赴京开会去了。没有校长的签字,谁给你办手续?”
刘秀华这才老大不情愿地走了。
谢广白也终于可以回来了。
他问了事情经过,也是理解不能:“她想什么呢?”
叶菁菁重重地叹气:“有的人就是这样,工作学习上聪明的很。一到个人感情问题家庭问题,脑袋瓜子就被雷劈了。”
她摇头,“我现在就是尽人事安天命,能拖一天是一天。”
谢广白微微蹙眉:“你这么做效果不大,她现在听不进你的话。她丈夫给她下了迷魂汤了。”
“我知道啊。”叶菁菁无奈,“那我有什么办法呢?我该说的都说了,她一个成年人,拥有完全的民事自主能力。”
谢广白眨了下眼睛,胸有成竹:“看我的。”
叶菁菁:嘿哟!行啊,小哥哥,舞台给你了,请尽情地发挥吧。
第184章 办法总比困难多 她肯定偏心女性
谢广白说话算话。
过了没两天, 刘秀华的丈夫就被抓盲流了。
这个时代,任何人没有正当理由,离开自己的户籍地所在范围, 谁都可以被称之为盲流。
你一个林县人,在西津市待这么长时间, 已经够够的了啊。
什么?你说你要陪护你女儿?
呵, 你老婆不能陪护吗?她的户口目前在西津大学,她可以留下。
再说看病不要花钱吗?两口子都陪护, 没人挣钱的话,你们家准备喝西北风吗?
少废话, 待这么长时间还嫌不够,走,马上回去。
你女儿怎么办?医生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继续住院观察治疗。不要把你女儿拿出来当幌子。
因为我们没调查过吗?这几天你就没管过你女儿。
反正不管刘秀华的丈夫怎么辩解, 他依然被当成盲流遣返了。
叶菁菁听谢广白转述时,实实在在地惊讶了:“哎, 现在管得这么严啊?”
谢广白把管子插在汽水瓶里,点点头道:“马上就要农忙了,各地公社农场都害怕今年夏收夏种会没人。”
说白了,还是高考的影响。
真正经历这个时代的人,就会发现,78年的高考比77年更疯狂。
为什么呢?因为77年刚恢复高考的时候,还有很多人将信将疑,甚至什么准备都没做, 完全是抱着凑热闹的心态,报名参加高考的。
更多的人,连名都没报。
因为他们不敢相信, 大学会真的通过考试来选拔招生。
但是77级大学生一入学,尤其是他们当中还有很多曾经的黑·五类分子,就深深地震撼到了整个神州大地。
原来可以真的不看出身,只凭自己考出来的成绩,就能改变命运。
如此一来,年轻人们尤其是知青,不疯狂才怪。
过完年后,各地强调了一回政策,强行勒令知青门回户籍所在地,不许他们赖在城里。
但是知青们前脚走,后脚忙完了春种,又偷偷摸摸地找各种理由想办法回来。
现在夏收夏种来了,政府当然得再来一次遣返。
谢广白就是趁这机会,把人给打包送走的。
但这些都是外部条件,到底结局如何,还得看刘秀华怎么选择。
事实上,她似乎真的不太明智。
前脚她丈夫被送走了,后脚她就叨叨着过来找叶菁菁,一副要为了爱情与全世界为敌的模样,坚持要求办理退学手续。
她不等校长了,只要女儿一出院,她就抱着女儿回林县。
叶菁菁像看傻子一样看了她一眼:“你回去以后吃什么喝什么?你别忘了,你的粮油关系还没转呢。”
“还有,你回林县去哪儿上班?现在哪家单位不是一个萝卜一个坑。前脚走一个正式工,后脚立刻招新人。”
“总不能因为你要吃回头草,林县化工厂就一直留着位置等你吧。”
“这件事你问清楚没有?你不要不当回事啊。”
刘秀华哑口无言了。
她还真没问。
她从来没想过自己回不了化工厂这件事。
之前市里的化工院想要她,他们厂长死活不放她走的。
叶菁菁用力搓脸,槽多无口:“你还是问清楚确定好了吧,不要想当然。此一时,彼一时。”
太把自己当盘菜,到时候会被啪啪打脸的。
化工厂又不是离了谁就运转不下去了。
亲啊,现在梁静茹也没唱《勇气》啊。到底谁给你的勇气,让你两眼一抹黑就开始原地发疯的?
这样稀里糊涂的人,居然也敢当妈。
果然这世上,当爹妈的门槛最低。
叶菁菁平等地不看好任何一对一人有机会上进,另一人非要硬拉着对方摆烂的伴侣,无论男女。
因为后者这么做,恰恰证明了他(她)特别在意身份地位。
只要有机会他(她)往上了,他(她)一定会干净利落地踢掉那个为了他(她),放弃前程的伴侣。
后者在他们眼中,都是脑壳有病的傻逼,不配被善待。
人重自重者,自己都不把自己当回事,还能指望别人?
隔了一天,刘秀华又找上叶菁菁了。
这一回,她明显有些失魂落魄。
就像叶菁菁猜测的一样,她回不到原先的工作岗位了。
厂里说了,她回去可以,但只能当操作工人,而不是继续当技术员。
叶菁菁毫不客气:“你做好思想准备吧。你这样反复无常,领导不会有意见吗?以后想升职,想要进修的机会,还轮得到你吗?”
刘秀华当真是水做的,又开始抽噎:“我女儿怎么办啊?我不照顾我女儿,没人管她的。”
叶菁菁像是听到了天方夜谭:“难不成你上大学之前不上班,天天在家带孩子吗?”
“当然不是,白天放托儿所,我晚上下班接她回家。”
“那西津市就没托儿所吗?”
刘秀华愣住了,满脸茫然:“我女儿也不能在西津市上托儿所吧?”
“这不是问题。”叶菁菁态度强硬,“我告诉你,你要退学是你自己的事,不要把这事儿扣在你女儿头上。张嘴闭嘴就是我为了女儿,你女儿才多大?给她扣这么重的锅,你怎么下得了手啊?”
“逼你退学的始作俑者是谁?是你丈夫!你什么矢口不提?他人间蒸发了吗?你把才一岁的女儿拉出来,是欺负她年纪小,不会说话,不会替自己辩白吗?”
她真是服了这种当妈的,敌我不分,搞不清重点。
刘秀华嘴巴张了又张,最后鼓足勇气问了一句:“我女儿怎么在西津上托儿所呢?”
“你跟我来。”
叶菁菁直接把人领去校办,然后被指点去工会。
西津大学有自己的托儿所,现在大部分上规模的单位都有自己的托儿所。
不然职工的小孩往哪里放?
但是校工会听说了刘秀华的情况之后,却摇头:“学生的小孩我们管不了,你要是丧偶的话,我们还能酌情帮忙。这个实在是没办法,我们不能开这个口子。”
叶菁菁的瞳孔地震。
乖乖隆地洞,还是工会大姐牛掰,一开口就是丧偶,真够狠的。
她赶紧帮着说好话:“红姐,你帮帮忙。这个她也挺倒霉的,丧偶就不必了,离婚行吗?孩子归她养的那种。”
工会大姐眉毛皱得更厉害了:“你离婚的话,你娘家就没人帮你带孩子吗?你父母呢?”
刘秀华面色灰败:“我父母跟我大哥住一起,没办法帮我照顾小孩。”
说白了孩子又不跟她家姓,哪有外公外婆不管自己的孙子孙女儿,管个外孙女儿呢。
工会大姐同情地看了她一眼,勉为其难地点点头:“那行吧,你把离婚证拿着,我给你去托儿所说说看。”
工会也不是管托儿所的部门,大家平起平坐。
刘秀华找不到自己舌头了,我我我了半天才说出口:“我没离婚啊。”
“你没离婚说这些干嘛?”工会大姐不高兴了,“开什么玩笑呢?你丈夫一没死二没离婚,他不会管小孩啊。你一个人能生出小孩来吗?母亲没有公鸡,蛋都孵不出来小鸡。”
叶菁菁赔着笑:“她丈夫就是不管啊,甩手掌柜,小孩摔成那样他都不管。”
“那你跟他过什么日子啊?”工会大姐理解不能了,“孩子他又不管,你指望他什么?靠他养吗?”
这时代的人不说爱情,起码不会把爱情挂在嘴边。
结婚叫做革命伴侣的结合。
连孩子都不管了,那还算什么伴侣啊。
工会大姐摇摇头,不想再跟她说话了。
叶菁菁领着沉默不语的刘秀华,出了工会办公室,一边走一边说:“要怎么办,你自己决定。学校会在能力范围为帮助你的。”
刘秀华沉默半晌,终于冒出一句:“可是晚上我不能带孩子去宿舍睡觉啊。”
她的女儿是非常乖,可再乖的孩子也是孩子。她才一周岁,总有控制不了,晚上哭闹的时候。
他们这批扩招生住在防空洞里,条件本来就简陋。小孩子会吃不消。
叶菁菁看了她一眼:“要真不行的话,晚上你就在小教室睡桌子吧。”
小教室是真小,在一楼厕所旁边,因为线路问题,里面的灯不亮,只能依靠过道里的灯照明。
所以它也成了西津大学唯一一间没人上自习的教室。
“现在天暖和,你们睡在教室里头不怕着凉。”
至于后面天冷,那再说天冷的话呗。
刘秀华抿抿嘴巴,艰难地开了口:“我一个人靠补助养不活小孩。”
按照规定,工作满五年的人可以带薪上大学。可她偏偏差了三个月,只能拿学校的人民助学金。
无论如何都没办法养活孩子。
叶菁菁直接跳入正题:“你想勤工俭学是吧?”
刘秀华点头,又忧心忡忡:“我还要照顾女儿啊。”
托儿所不可能24小时管着孩子,最迟到晚上七点钟,她就必须得把孩子接走。
这么短的时间,她又能做什么活呢?她还想抓紧时间,好好学习,把自己的底子打扎实了。
此时此刻,叶菁菁真心同情她。
比起父亲,她更相信母亲对孩子的感情,经历了孕育,母亲和孩子之间拥有更亲密的联系。
她们也更舍不得放弃自己的孩子。
叶菁菁早就想好了:“后面你就刻蜡纸吧,上课用的讲义你来刻,刚好可以趁机预习。”
刘秀华怔了一下,眼睛直愣愣地看着叶菁菁。
她还没有反应过来。
她原本只是想办退学手续,好回归家庭的。
为什么会稀里糊涂地,走到了要离婚这一步?
叶菁菁再一次强调:“我从来没劝过你离婚,学校也没劝过。你只需要清楚一件事,你并不是只有一个选择。而且在做选择之前,请你问问自己,你以后还敢单独让你女儿和你丈夫你公婆待在一起吗?”
刘秀华的脸又白了。
平心而论,她是一位爱女儿的母亲,否则也不会一旦涉及到女儿的事,原本个性文静的她情绪就会如此激动。
她咬着嘴唇,艰难地挤出一句:“要是他不肯离婚怎么办?”
即便1978年没有离婚冷静期,离婚也是两个人的事。只要有一方坚持不撒手,那想打离婚证也能让人脱一层皮。
尤其是女方有孩子还想离婚的情况下。
叶菁菁不假思索:“如果你有这方面的需要,可以寻求妇联帮助。”
她好人做到底,送佛上西天吧。
叶菁菁直接打了徐主席的办公室电话,介绍了情况。
结果徐主席一听就上心了,立刻表示,她要代表妇联去医院看望受伤的孩子。
她还感慨了一句:“你这个大学老师当的好,是真对大学生的事情上心。”
叶菁菁打着哈哈。
她不能否认,她夹带私货了,她有私心。
因为大概率,77级大学生毕业以后要么投身科研,要么去政府机关任职。他们具备得天独厚的优势,会成为将来的中流砥柱。
而他们之中,女性的比例越高,将来社会上女性的日子越好过。
叶菁菁穿越前,他们大学大部分教授副教授都是男性。
而他们,在能够选择的情况下,往往更愿意招男研究生。
甚至她小姨的同事,当着她的面就说,他绝对不会招女学生的,太麻烦。
而想要改变这个社会现实,需要所有女性努力。
第185章 想离婚,简单 办法都是现成的。
徐主席也是这样想的。
她是老革命, 干了多年妇女工作,再清楚不过,新中国的女性地位也是女革命干部争取来的。
新中国刚成立的时候, 不乏高层领导希望女革命干部能退回家庭的。
只是被女革命干部据理力争地驳回头了。
现在,时代在变化, 科学的春天已经来了。
将来能够说话跟所有人听到的, 就是这些受过高等教育的大学生啊。
女大学生能够考上大学本来就不容易,如果她们进了学校以后还要被迫离开, 那以后社会上,还能听到女同志的声音吗?
做了一辈子妇女工作的徐主席, 对这种趋势,高度警觉。
她挂了电话就喊了车子,去副食品店捎上刚好下班的党爱芳, 一块儿去了市医院。
恰巧病房里的病友去排队拍片子了, 倒是方便他们说话。
叶菁菁不得不佩服徐主席。老太太也没说啥呀,甚至压根没有提离婚这件事。
可三两句下来, 刘秀华就坚定了离婚的信心。
可见新中国的第一部 法律是婚姻法,保护妇女婚姻自由,当真不是吹的。
刘秀华现在只担心一件事:“他要是不肯离婚怎么办?”
一旦想开了,她便意识到,她的丈夫很有可能不愿意放手。
因为他很难找到综合条件比她更好的后妻。
徐主席安慰她:“你放心,我们妇联是保护女同志权益的,婚姻自由。”
叶菁菁听她们叨叨了半天,感觉没说到点子上, 忍不住插了句嘴:“你放心,你丈夫现在巴不得离婚呢。”
徐主席愣住了:“为什么?他在外面有人了?有证据吗?”
叶菁菁哭笑不得:“我都没见过她丈夫,我哪知道他出没出轨。”
“他没出轨他为什么要离婚?”
“因为不离婚的话他没办法要儿子呀。”叶菁菁胸有成竹, “刘秀华,我问你,你丈夫跟你婆婆是不是想要你再生个儿子?”
她是辅导员,当然关心班上学生的情况。
尤其化学系的女大学生少,她们聊天的时候她也在旁边听着。
刘秀华跟她舍友聊天的时候,就曾经提到过。
她刚生下女儿还没出月子的时候,她婆婆就想让她赶紧再怀孕,生个儿子凑成一个好字。
只是他们化工厂有要求厂里的党员和共青团员执行“晚稀少”的生育政策,两胎之间,生育时间要间隔三年以上。
所以她才幸运的没有大着肚子去参加高考。
叶菁菁强调:“‘晚稀少’政策是1973年提出来的。今年3月份,第五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第一次会议通过的宪法规定了,国家提倡和推行计划生育。这传递的信号就是,计划生育政策会越来越严格。”
徐主席点头,表示赞同。
作为妇女干部,她当然高度认可计划生育政策。
因为这是女同志走出家庭,走向社会参加社会劳动的重要前提。
不然一天到晚不是在十月怀胎就是在生孩子,女同志身体垮了不说,人也被生孩子这件事情绑架了,根本不能正常参加社会劳动。
而脱离了社会劳动,女同志还谈什么社会地位。
“是啊。”她强调道,“一个不少,生儿生女都一样,女儿也是接班人。”
刘秀华仍然不太明白,计划生育政策跟她丈夫想要一个儿子有什么冲突?
国家政策她了解啊,一对夫妻最多生两个孩子。
如果她不离婚的话,大学毕业回去生小孩,刚好符合国家政策要求。
叶菁菁摇摇头:“等你大学毕业之后,政策说不定又变了。反正我听到的消息是,以后是一对夫妻一个孩。”
刘秀华震惊了:“一个孩?”
她先是盯着叶菁菁看,然后又把目光转向的徐主席,看后者没有否认,她的心“咚”的一声。
难道这是真的吗?
徐主席点头,直言不讳:“这是以后的发展趋势。”
事实上,她确实已经听到风声,后面要执行一胎政策了。
叶菁菁慢条斯理道:“你们已经有一个女儿的,你上大学期间又怎么怀孕生孩子呢?等你毕业以后,计划生育政策只允许要一个孩子。那就意味着,你丈夫不跟你离婚,就只能接受只有一个女儿的事实。”
她改头换面,说了一件真实案例,“国外执行计划生育政策,结果也有人重男轻女。然后这家的丈夫就伙同婆婆,把女儿给掐死了,偷偷埋掉,好有机会生儿子。”
其实这就是神州大地上真实发生过的惨案。
类似的案例,并不稀少。其中有些凶手,还是孩子的母亲。
刘秀华脸色惨白,显然吓得不轻。
徐主席赶紧强调:“这都是不正常的人。没这件事,下一件事不如他们的意,他们也会动刀子的。他们就是不把人命当回事儿。”
党爱芳在旁边同样听得一颗心扑通扑通,捂着胸口道:“姑娘哎,这种人实在太可怕了。你放心你别怕,你离婚带孩子没地方住的话,就住我家。我家房子现在空着。”
叶菁菁脑子嗡的一声,恨不得拿胶带贴住党爱芳的嘴。
闭嘴吧!说话不过脑子就不要开口。
她喊了一声:“妈!”
然后扭头看大喜过望的刘秀华,直接斩断了她的憧憬,“这事儿不行。”
“你想想看,你要是离婚了在西津还有一套房子住。那你前夫会不会打着看女儿的借口,三天两头过来骚扰你们母女?”
“你别忘了,你们已经离婚了。那个时候很有可能你丈夫已经再婚了。他住在你的房子里算怎么回事?那就成了不正当男女关系。”
“你这人脾气太好,性情太温柔,你不太会拒绝人。你待在学校里头,周围都是学生老师,随时都有人帮助你。可你要是在外面的话,你很难应对你前夫。”
刘秀华被她这么一通说,愣愣地点了点头。
隔壁床位的病人检查完了回来了。
叶菁菁见状,看向刘秀华:“反正方法已经教给你了,要怎么选择,你自己决定。”
徐主席站起身,语重心长道:“姑娘,国家对你们这些大学生寄予厚望。请你不要辜负你自己的人生,也不要辜负你女儿的人生。”
她摆摆手,示意刘秀华,“不用送不用送,你好好陪着你女儿吧。有什么难题,向学校反映,向我们妇联反映。”
待到他们下楼,一路走出医院楼房,到了空旷的地方,叶菁菁终于憋不住:“妈,我知道你是好心,那你以后千万不要随便把房子借给别人住。”
有没有搞错啊?
她在心里头咆哮,你自己现在还是借住在徐主席家呢。
你房子多到可以随便借了吗?
有多大的肚子捧多大的碗。
但这话叶菁菁不能说,她只能提另外一个理由:“你别忘了,叶友德就判了半年,没几个月他就劳改结束放出来了。”
“他出来以后一没工作二没地方住,你觉得他会怎么做?”
党爱芳脸色发灰,嘴唇直打哆嗦。
徐主席赶紧安慰她:“爱芳,你别怕,我倒是要看看他敢怎么样。”
叶菁菁无奈:“你在徐奶奶家,安全有保障。我在大学里,他也堵不了我的人。但筒子楼那边,他肯轻易放手吗?到时候闹起来,刘秀华她女儿才一周岁呢。叶友德发疯的话,她们母女怎么办?”
党爱芳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结结巴巴道:“我,我没想这么多。”
“想不到这么多就多想想。”叶菁菁毫不客气,“当你想做好人好事的时候,你想想看你手上拥有的东西,是完全靠你自己得到的吗?”
“你在副食品店的工作,是政府给你安排的。那个时候,多少人想要一份工作,却求而不得。是政府照顾你,才给你安排的工作。”
“可是你怎么做的?为了讨好叶家姐弟,二话不说直接把工作转给了叶秀芬。你问过政府的意见吗?但凡你问一句徐奶奶,也没有后面这么多事儿。”
“筒子楼的房子,承租人是怎么变成你的?全过程你难道没经历吗?你张口就要借给别人住,你问过谁的意见了?”
“如果刘秀华母女在筒子楼出事的话,不管是叶友德还是她丈夫来搞事,责任谁来承担?好心借房子给副食品店的邮局,和好心把房子分给你的副食品店,是不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叶菁菁忍无可忍:“你这种行为叫自私,为了一己私利滥用别人的好心!”
徐主席在旁边看党爱芳头越来越低,简直要挖个地洞把自己埋进去了。
到底于心不忍。
她开口打圆场:“哎呀,爱芳就是这个脾气,心软,看不得别人受苦。不然当初她也不会冒着危险,给我送吃送喝,救我的命了。”
叶菁菁捂着额头,苦笑:“徐奶奶,我妈只能多麻烦你了。”
徐主席现在就像一个护崽的奶奶,生怕孩子的妈还要突突,赶紧保证:“放心吧,爱芳挺好的,现在进步越来越大了。”
呵呵,每一个学渣的爷爷奶奶都酷爱自欺欺人。
叶老师在心里头翻了个大白眼,挥挥手要告辞。
医院住院楼出来个人高马大的大小伙子,闷头往医院大门口走呢。
瞧见叶菁菁,他眼睛一亮,赶紧喊人:“叶老师,真巧,刚好在这儿碰上你了。”
“有事儿?”
叶菁菁也认出了对方是自己班上的学生,物理系的。
男生笑嘻嘻:“还真有事儿,方教授找你。走吧走吧,他在二楼住院呢。”
叶菁菁莫名其妙,方教授找她干嘛?她最近也没干啥啊。
好像没有得罪过老师。
第186章 你从哪儿学来的 水论文的高手
不得不说, 天底下的学生都不爱被老师找。
哪怕叶菁菁这种已经被人称为老师的大学生,去见教授的路上,照样心里直打鼓, 不停地怀疑自己究竟做了什么孽。
她一进病房门,还没挤出笑脸来跟站在窗户旁边方教授打招呼呢, 病床上坐着的一位老头儿眼睛就亮得吓人:“是你教他们的?”
叶菁菁满头雾水:“什么啊?”
他们是谁?她教的人太多了, 教的内容也太多了。
“这个。”老头儿用力挥舞着手上的杂志。
护士刚好进来要给他换水,见状一个健步上前, 厉声呵斥:“别动!回血了。”
可老头儿根本不在乎,哪怕针头滑落了要重扎, 他也无所谓,只一双眼睛看叶菁菁,非要一个答案不可:“这是你教的吗?”
方教授到这会儿才抓住机会介绍:“这位是工学院的黄教授, 他看到了你们发表的文章。”
叶菁菁也到这会儿才看清楚, 他手上抓的是西津大学最新一期学报。
里面登了77级大学生集体写的一篇文章——
这时代集体观念还是非常重的,很多文章署名都不是个人, 而是某某研究小组之类的。
文章写的是什么呢?写的是石墨烯的结构。
她教化学系77级的大学生们,用胶带法得到了石墨烯,在显微镜下观察到的结构。
别说,当代大学生胆儿挺肥,直接把实验室唯一一台能够拍照的扫描电镜给嚯嚯上了。
所以文章里除了手描图外,还有拍摄的石墨烯结构照片。
黄教授伸手戳着文章:“石墨烯,是碳单层的意思吗?你这个办法到底有什么限制条件,我也用胶带试验了, 可是做不出来啊。”
对科研工作来说,能否重复实验至关重要。
黄教授看了这篇文章之后,眼前一亮。
他是老留学生, 以前看过相关资料,碳单层是个理论存在,但一直没见过实物的东西。
要是这群毛孩子做出来了,那当真不可思议。
结果他试验了好几回都不行,一着急,忘了吃饭,他的胃病就犯了,被拖到医院来治疗了。
老友带着学生来看他时,叫他抓了壮丁,非要问清楚究竟怎么回事。
叶菁菁也满头雾水,胶带撕出石墨烯,号称史上最简单可重复的诺贝尔奖。
哪有啥特殊的,她没觉得有什么特殊啊。
“走走走。”黄教授坐不住了,“我去你们实验室做,总不能是我们的风水不好吧。”
叶菁菁“噗嗤”笑出声,果然科学的尽头是玄学。
谁敢说自己做实验之前没拜过各路神佛?
敢拍胸口的,只能说明你已经脱离了人类的低级趣味。
你显然根本不在乎实验是否能获得成功。
方教授一把摁住老友:“挂水挂水,先把水给挂完了。你还要不要你这条老命呐?你今年才招的研究生啊。人家小孩没进门,先要换导师啦?缺不缺德啊你。”
黄教授不理他,开始给叶菁菁画大饼:“你这个实验要是真的,你考我的研究生,我肯定收你。”
“你不要想了。”方教授嗤笑,“人家已经考了我们学校化学系的研究生,轮得到你吗?再说她就是考物理系的,不能考我的研究生啊。”
“你带学生?嘿呦!”
“我怎么了?我带学生有任何问题吗?”
叶菁菁跟自己物理系的同学一句话都插不上,乖乖在旁边当起了壁花,等着黄教授输液完毕再说。
结果他们只等了十分钟,黄教授就喊了一声:“好了,我要出院了。”
叶菁菁惊悚地看着输液瓶,直接里面的水跟往下淌,吨吨吨就输完了。
妈呀!还有这样挂水的。
黄教授却哈哈哈:“这有什么呀,老毛子都是这么挂水的。哪像我们,一点儿水滴个半天。”
他上一秒钟说得豪气,下一秒钟就被护士小姐姐直接严厉批评了。
这是干什么呀?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就是对国家对人民不负责任。
“你这还是公费医疗呢,都不晓得珍惜。真不惜命的话,让给人家没钱看病的人啊。”
黄教授被批评得灰头土脸,一声都不敢哼,缩着脑袋出的院。
他迫不及待跟着叶菁菁等人去了西津大学的化学实验室,里头还有学生在捣鼓呢。
叶菁菁伸手一指他们手上的石墨块:“就是用胶带撕它呀,撕完以后再对叠胶带,这样反复,黏在胶带上的碳层就越来越薄,不停地在显微镜下看,看到单层为止。”
黄教授走过去,方教授也走过去,然后后者发出咆哮:“哪个让你们糟蹋老子的高定向热解石墨的?”
啥叫高定向热解石墨呢?就是经过3200~3600℃高温处理,性能接近单晶石墨的一种新型石墨。(注:名词解释源于百度。)
它有什么特别的呢?不说性能之类的哈,它本身是个新玩意儿,六十年代才由英国率先制造出来,然后美国跟上。
咳咳,这话的潜台词是啥呢?就是现在国内生产不了啊。
被大学生们嚯嚯的这块高定向热解石墨,它是花了宝贵的外汇,费了不少精力从国外折腾回来的。
方教授刚开始搞研究呢,就叫这帮混账东西伸爪子了。
叶菁菁第一个跳出来撇清关系:“我不知道,我当时给他们做示范的石墨不是这块。”
当代大学生的胆子,尤其是下放知青考上的大学生,那都是主打无法无天,没他们不敢想没他们不敢做的。
方教授还在吹胡子瞪眼睛,已经上手操作的黄教授猛地喊出来:“不对啊,按照Mermin-Wagner定理,任何具有连续对称性的二维热力学系统,在非零温度下,其连续对称性不可能发生自发破缺。”
在场的大学生都茫然,什么Mermin-Wagner定理?他们还没学到这茬呀。
黄教授却已经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嘴里叨叨个不停:“Mermin-Wagner定理论证过程是没问题的,thermal fluctuations会破坏二维晶格的长程有序。量子体系中它成立,哈密顿系统也没问题。”
方教授也停止了骂小兔崽子们,跟着开始叨叨:“那就不对呀,现在这个天气就二十多度啊。它是怎么存在的呢?不对,还是太模糊了,看得不够清楚。”
黄教授猛地回过头,眼睛死死盯着叶菁菁。
什么石墨烯之类的,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并不重要。他甚至是头回听说石墨烯这个名词。
真正让他震惊的是,这玩意儿的存在,完全违背了Mermin-Wagner定理。
在科研工作中,推翻一个定理,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一场科研革命,意味着学术界的地震。
“你怎么想起来做这个了?这个办法是谁教你的?”
叶菁菁非常想厚脸皮地当一回文抄公,但她从小受到的教育,已经让她人格定型了。
不是生死存亡的事儿,她实在没办法突破底线。
于是她老实承认:“不是我想出来的,我也不知道具体是从哪本书上看到的,我就是觉得用胶带这个办法很有意思,所以才推荐给同学的。”
“哪本书?”
“不记得了。”她理直气壮,“乱七八糟的书,撕的一塌糊涂的纸片,这种情况太多了。”
“是外国的资料吗?”
“不知道。”叶菁菁留了个心眼,“我看到的是中文,但不排除是翻译过来的。”
得,那就说不清楚了。
闹革命闹了这么多年,又是战备状态,遗失的资料太多了。
黄教授还不死心:“你看的那篇文章还说了什么吗?”
“我真不记得了。”叶菁菁摇头,“我看到的就是一张纸,还撕了一半。”
黄教授又开始盯着那块石墨,嘴里叨叨个不停:“你别搞化学了,你就研究这个吧。我跟你说,这个出了成果,别说硕士论文了,博士论文都有希望。”
Mermin-Wagner定理啊,就这么被推翻了,整个物理界都要为之地震的。
叶菁菁听了心里直乐。
还真没说错。
石墨烯大热之后,随便加点啥都能发一篇论文。
甚至有科研人员为了讽刺这种现象,直接在石墨烯里头加了鸟屎,检测了一下性状变化,照样也堂而皇之地发了论文。
真的,水论文的主力军就是石墨烯+。
但是叶菁菁还是坚定地摇头了:“我是化学系的辅导员,这是我给我们班同学安排的课题。能研究到哪一步,看同学们自己。”
一直到她穿越前,石墨烯都是非常火的研究方向。但距离大规模应用还有多远,谁都不敢打包票。
炒了多少年的石墨烯电池,也一直不曾面试。
也许研究到最后,这个项目会改写人类的历史。
但同时也有可能,研究着研究着,它就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中了。
搞科研就是这样。不到最后一步,谁都说不清楚你点亮的科技树到底有没有意义。
可你要是不做的话,那永远也不会有结果。
由77级的大学生来做,说不定成果会出得更快呢。
因为他们这批大学生几乎没有任何学术权威崇拜意识。他们胆大妄为,敢于怀疑一切否定一切。
从某种意义上来讲,他们更像一张白纸,而白纸更容易绘画出美好的蓝图。
第187章 你为什么要考研究生? 面试
叶菁菁坚持, 黄教授虽然觉得可惜,但也没有勉强。
搞科研就是这样,各有各的执着。
不然也不会有那么多科学家和诺贝尔奖擦肩而过了。
现在黄教授他们的重点, 已经转移到了如何研究石墨烯的性质上了。
它的力学特性,它的光学特性, 它的电子效应, 它的热传导性能,它的溶解性, 等等等等,这些不研究的话, 谁知道什么结果。
除此之外,是不是可以让它从胶带上脱离下来,更好地在显微镜下观察它的形态。
光这些最基础的研究, 就足够让大家忙得人仰马翻了。
你叶菁菁不加入就不加入吧, 反正水灵灵的野生大学生一堆。他们不辞辛苦,他们任劳任怨, 他们还不急着发论文,十分乐意给教授打下手。
真是纯天然无污染的实验室牛马。
至于叶菁菁本人,当然是全心全意背带研究生考试的复试了。
1978年考研复试,一个学校有一个学校的习惯,同一个学校不同专业,甚至不同导师都有不一样的要求。
有的地方是笔试,复试专门考专业内容。
有的地方是面试,面试还分成结构化面试和无领导小组讨论, 或者二者结合。
也有的学校安排是笔试加面试,主打一个综合。
比如叶菁菁,她打听到的情况, 就是这种。
搞得她还没收到面试通知书,就不得不硬着头皮埋头苦学,半点都不敢松懈。
她甚至还不敢去找过教授等人打听自己考的怎么样——
现在的研究生初试试卷,由报考的学校来来批改。
因为据说教授们对答题情况很不满意,经常改着改着就开始拍桌子骂人。
最可怕的是政治这门课,她听到的消息是,第一天,改了那么多份试卷,一直到晚上,才有一个人达到了60分。
苍天啊大地,敢考研究生的,基本都是有底子的人啊,八成以上都是五六十年代的老大学生,公认的含金量杠杠的。
就这样,还能被批的稀里哗啦,可想教授们的标准有多严格。
叶菁菁跟谢广白私底下讨论,一致认为,教授们是以收开山大弟子的标准,来对待今年的考研招生的。
得,那他们能怎么办呢?
当然是缩着尾巴做人,千万别去教授面前现眼了。
可即便这样,倒霉的谢广白还是被抓了。
没啥别的原因,中医学院的教授改卷子改烦了,拎着酒到西津大学找自己的老友诉苦。
俩老头在操场上溜达的时候,叶菁菁和谢广白这对小情侣也一边吹着晚风,一边写闲聊放松。
冷不丁的,前面老头儿激动了,嗓门忽的大了起来:“论言治寒以热治热以寒而方士不能废绳墨而更其道,什么意思?”
谢广白条件反射,张嘴就来:“论中曾经提到,治寒病要用热药,治热病得用寒药,为医者不能废除这个规矩而变更治疗方法。”
“看吧看吧。”前面的老头儿情绪激动起来,“这题目难个屁呀,简单的要死。随便在马路上拉个人,都能说得一清二楚。居然一堆人翻译不出来!”
他扭头,笑眯眯地看谢广白:“同学,你是西津大学的吗?考错学校了吧。不过没关系,接着考我们中医药学院的研究生吧。”
旁边的老头儿翻脸了:“这是我的学生,今年考了我的研究生。”
当着他的面抢人,想干嘛呀?区区不才,也略通拳脚。
中医学院的老头儿撇撇嘴巴:“你一个中医的叛徒,招什么有中医底子的学生啊。”
“我乐意,行吧!”谢广白的导师埋汰老友,“你够了啊,别身在福中不知福。一千多个学生考,才一百人进入面试。十中选一,个个都厉害的话,哪个进面试哪个不进面试啊?”
叶菁菁悚然一惊。
她知道高考的录取比例是3%,扩招一回之后才达到了4.7%,已经够吓人的了。
甚至在研究生考试公告出来之后,还有人懊恼调侃,早知道这样,自己不如直接考研。
可现在看来,研究生录取比例说不定比高考还低呢。
实在是太可怕了。
所以在6月4号当天,叶菁菁晚上回宿舍睡觉的时候,楼下宿管阿姨笑着喊她拿信,她看见信封上印制的西津大学,脑袋瓜子就是“嗡”的一声。
她人就在学校里,还有什么信件不能直接交她手上,必须得过一回邮局呢?
只有复试通知书啊。
这一时刻,她无比庆幸,得亏恢复高考以后,高校不像五六十年代那会儿,没考上大学的也给发一份未予录取通知书。
否则大喜大悲,她肯定要当场爆炸的。
叶菁菁头回发现自己是个极为没出息的人。
因为她拿起信,手抖得厉害,半天撕不开信封。
还是宿管阿姨看她可怜,哈哈笑着,帮她撕开了信,拿出了里面的复试通知书。
通知书上干巴巴的没几句话,通知她6月17号到学校的小礼堂参加复试。
果不其然,复试是上午考笔试,下午面试。
笔试,她要感谢自己从今年年初开始的翻译工作。
这迫使她阅读了大量的化学资料,所以才不至于拿到试卷两眼一抹黑。
她顺利地答完了题,还热情地带领其他考生一块儿去食堂吃饭,中午甚至睡了一觉,下午三点钟才走进面试考场。
这一回,监考老师只简单问了几个专业问题,她都答了出来。
到最后快结束的时候,过教授突然间发问:“你是怎么想起来考化学研究生的?”
叶菁菁感觉好懵逼呀。
不是,教授,这个问题应该问你自己啊。
是你当初主动说要收我当研究生的。
事实上,对叶菁菁而言,考哪个专业的研究生,她根本就不执着。
如果最初是物理系的教授说会收她,说不定她就留在物理系了。
到哪儿干活不是干呢。
但有些话能私底下说,不能拿到明面上讲啊。
叶菁菁深吸了一口气:“因为我希望我们国家能够尽快打破技术壁垒,能够自己独立生产所有我们想要的东西。”
“我们国家底子薄,又一直被技术封锁。资本主义国家封锁我们,苏联也对我们虎视眈眈。我们想要任何新东西,都得花费大量外汇,想方设法求着人家购买。”
“我们的学校实验室里头,不少设备,哪怕在国际上来看,其实已经落后的设备,我们都生产不了,不得不找渠道从国外购买。”
“可外国知道我们自己没办法生产,所以想办法刁难我们不说,还要把价钱抬得高高的。”
“可是我们国家目前有什么手段挣外汇呢?我知道的有出口水果肉类罐头,有出口加工服装。工人和农民,辛辛苦苦的,汗流浃背,好不容易生产出这些,然后又被压着价格出口换来外汇。”
“可我们的农民,自己舍不得吃水果,自己舍不得吃肉。我们的工人,每年同样只有那么一点布票,甚至不够做一套新衣服。”
“是他们一直在牺牲,辛辛苦苦地挣外汇,来支持国家的科学技术发展。”
“我希望是反过来的。我们自己能造了,能造得很好。就不用去外面看别人的脸色,不用花大价钱去买。不用工人农民那么辛苦。”
“我们造出来了,把价格打下来了,就能打破世界经济的垄断格局,就能让全世界的劳动人民获得实实在在的好处。”
“科学技术应该造福于人民大众,而不是垄断在资本家的手里(注:修正主义的概念在当时就是指苏联走的是资本主义道路),成为他们剥削人民的工具。”
“时代在发展,科学技术是生产力,更是生产资料。人类历史的每一个阶段,垄断生产资料的人,都会成为剥削者。”
“我们社会主义国家的科技工作者,就是要打破这种垄断,让科学技术这个生产资料,掌握在劳动人民手里,让人民群众生活得更好。”
其实她的答案根本没到点子上。
因为完全没有显示出她选择化学,而不是其他专业的原因。
哪个专业不是人类智慧的结晶,哪个专业又不该造福于人民呢?
可是在场的监考老师们,谁也没有取出他的问题。
过教授甚至激动地拍案而起:“好!就是要有这个志气。”
“我们科技工作者,我们知识分子,是劳动人民的一份子,是工人阶级的一部分。脱离了人民群众,我们就是无水之源,无根之草,是不可能成长为顶梁柱的。”
旁边的监考老师被他这一拍桌子,惊得半天才反应过来,赶紧拦着:“老过老过,你就别拍了啊,学校已经没几张好桌子能用了。”
小礼堂里头发出了快活的笑声。
只有知识分子才理解他为什么这么激动。
长期以来,知识分子是一个贬义词,俗称臭老九。
直到今年三月份,全国科学大会召开,□□提了两个论断。
一个叫科学技术是生产力。
另一个叫知识分子是工人阶级的一部分。
前者承认的科技工作者的社会意义,后者为科研工作人员提供了政治身份保障。
在这时代,这种来自中央的肯定,不可谓不鼓励人心。
过教授尴尬地收回手,朝叶菁菁点点头,示意她:“你可以出去了,喊下一个进来。”
这个时代的面试没有严格的进口和出口制度,考生就是同一扇门进出。
不过有人在旁边看着,倒不至于让考过的和没考过的互相交流。
只是下一位考生跟叶菁菁擦肩而过的时候,特地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相当意味深长的那种。
其他等待面试的考生,也互相使眼色,眼睛不时瞥向叶菁菁。
估计她已经被视为内定人选了。
叶菁菁的脸皮厚度早就锻炼出来了,视而不见,昂首挺胸地离开了考场。
她没作弊,她也没走后门。
她光明正大,她无需自证清白。
第188章 我不能放弃我自己 机会都是留给有准备……
今天谢广白也面试, 她去了西教学楼,准备等他结束一块走。
结果这位老兄运气不好,抽签顺序还挺后的, 叶菁菁干脆陪着他在树荫底下等。
周围来来去去的,都是来参加复试的考生。
有人从考场出来, 红光满面, 胸有成竹。
有人则是垂头丧气,一个劲儿地拍自己的脑袋。
还有位小姐姐失魂落魄的, 一出来就拼命抓着人问:“什么是爱美剧啊?哎呀呀,怎么问的我这个?我脑袋里头跟浆糊一样, 死活也想不起来。”
旁边的人茫然,不知道啊。大家考的专业都不一样。
眼看那小姐姐跟要魔怔一样,旁边响起了一个声音:“是五四运动以后, 咱们国家兴起的非职业戏剧运动。”
一群人的目光刷的一下, 嗖嗖转向了说话人的方向。
叶菁菁也跟着看了过去。
是她熟人,他们班上的学生刘秀华。
刘秀华正牵着女儿的手, 在林荫道上学走路呢,一时嘴快接了话,叫这么多人看着,瞬间紧张起来。
她的视线落在叶菁菁脸上,脱口而出:“我老师教的,它是英语□□的音译,是业余的意思。”
旁边有人点头附和:“对,□□就是业余爱好者。”
那小姐姐懊恼地跺脚:“你是中文系的吗?西津大学中文系果然厉害。你们学校都教爱美剧了。”
刘秀华尴尬地摇头:“不是, 我是化学系的。”
一群复试学生集体瞪大眼睛。
不是,姑娘,你吓唬谁啊?你一个化学系的, 能解答人家中文系考生的面试难题,这算怎么回事?
刘秀华结结巴巴地解释:“我老师教的,她怕我记不住英语单词,才说到爱美剧的。”
其实是叶菁菁翻译教材的时候,一时间脑子没转过来,直接把□□给写上去了。
刘秀华过来找她核实,她才随口解释了怎么回事。
至于她为什么知道爱美剧的定义,是因为她当年上英语课时,他老师说的啊。
咳咳,实话实说,在此之前,她还以为爱美剧是专门看美剧的网站APP呢。
就因为如此,她一个理科生才记住了爱美剧的定义。
可这些她也不好拿出来说呀。
于是她便理直气壮地接受了接受了准研究生们的赞叹。
乖乖个笼地咚,到底是名牌大学。
看看人家,一位化学系的年轻老师,文学造诣都这么高。
果然是十项全能,就没短板。
刘秀华与有荣焉:“我们学校的老师都很厉害的,像我们叶老师,我们上课用的讲义,就是她翻译的。”
叶菁菁打着哈哈:“欢迎各位同学报考西津大学啊。”
现场的气氛更加热闹了,还有人跟叶菁菁打听:“老师,我们上课是不是全用英语啊,我听说清华大学的物理课就是英语讲的。”
叶菁菁摇头:“每个学校都有自己的考量。考虑到大家普遍的英语水平,我们学校除了外语系之外,目前其他课程不用英语讲。”
有人重重地松了一口气,捂住胸口:“谢天谢地,要真用英语讲,那我肯定要听天书了,我就是26个字母的水平。”
其他人好奇:“那你怎么考上的?”
他哈哈笑:“我们专业好啊,我们专业不考英语。”
他考的是古汉语文学。
周围立刻响起了嘘声,得了便宜还卖乖。不晓得考研,多少人都死在外语上吗?
谢广白在旁边帮着支招:“也可以考中医,我看了,中医的普遍都不要考外语。”
现场的嘘声更大了,中医比外语还难啊!学了更加绝望。
一片说笑声,后面突然响起道清凌凌嗓音:“原来你是西津大学的老师。”
叶菁菁回过头,冲对方笑了笑,没否认:“欢迎来到西津大学。”
男考生看了她一眼,一句话都没说,掉头就走。
一群考生都莫名其妙,这人怎么回事?
谢广白也疑惑:“他是谁?”
正常人要考一个学校的研究生,哪怕面对的不是自己的导师,只是这个学校的普通教职工,也不应该是这种态度啊。
叶菁菁倒是一点也不奇怪:“他考的是化学工程专业的研究生。”
其他人没搞明白其中的弯弯绕,谢广白瞬间了然。
难怪呢,明显这男的是觉得不公平了。
但考研也没规定本校职工不允许报考啊。尤其是今年的情况,好多既往留校的大学生都选择考研了。
包括老唐这个号称自己最恨学习的家伙在内。
现在摆明了重视学习重视学历,你不考研,你不给自己加砝码,你以后怎么进步?
谢广白盖棺定论:“别理他。”
叶菁菁哈哈:“无所谓。哎,快到你了吧。”
谢广白赶紧过去准备了。
叶菁菁回头看刘秀华和她手上牵着的小宝贝儿,引着往林荫道那头走。
“现在感觉怎么样,你女儿还适应吗?”
“还好。”刘秀华笑了起来,“教室大,她晚上睡得反而安稳。”
眼下城镇居民的住宿条件都非常紧张。
她没离婚的时候,是三户人家共享一套三居室,厨房和厕所都是公用的。一道帘子,就隔开了公婆和小两口还有孩子。
可想而知,这样的条件,天一热,屋子里跟蒸笼也没什么两样。
孩子闷了一身痱子,难受得直哭,还会被嫌弃。
现在想想,刘秀华真替自己的女儿委屈。
上次,她和妇联的徐主席谈过之后就下定了决心,抱着出院的女儿回去跟丈夫谈离婚的事。
本来她前任婆婆还想硬留下她女儿,好拿捏她。
结果她说以后都是一对夫妻一个孩,只要家里有小孩,那么她前夫再婚,也不能再生孩子。
她前任婆婆就毫不犹豫地松开了抓着她女儿的手。
细想想,也真是好笑。
就这么一家人,她当初居然还想为了他们放弃上大学。
多不值得啊。
现在,她才真正地明白,当初辅导员看她的眼神为什么那么奇怪了。
显然是在怀疑她脑子有病。
叶菁菁听她感叹,摸了摸鼻子,直接转移话题:“你娘家什么态度?”
她是真挺好奇的。
这时代离婚其实非常难,要过组织(单位)关,要过家庭关,要过伴侣关,哪个环节出问题,这婚基本就离不成了。
刘秀华抱起走累了的女儿,叹口气道:“我爸妈跟我哥嫂一开始都不同意,但一听我上不了大学了,他们就没二话了。”
可即便如此,她仍然被伤透了心,因为跟娘家人争执的时候,他们口口声声都是她这么做,丢了老刘家的人,让他们以后没脸出去见人。
从头到尾,没有一个人考虑过她有多难。
他们之所以会答应,也只是期待上完了大学有出息了,好拉拔娘家。
其实也没什么好稀奇的,从小她都没一张真正属于自己的床,都是晚上睡客厅,还不能说明问题吗?
看开了挺好的,起码她真切认识到了“大学生”三个字在这时代的含金量。
说来恐怕好多人会说她是得了便宜还卖乖,但她去年报名参加高考时,根本没认识到这事儿将会成为她人生的转折点。
甚至她会报名,也是为了凑人头。
那会儿高考被当成第一政治任务,化工厂鼓励报考。厂办的干事是她好朋友,为了支持朋友工作,她填了报名表。
报考以后她也基本没做什么准备。
看看她前夫和她前婆婆的做派,也晓得,她没离婚时在婆家,也指望不了他们帮忙带小孩。
她白天上班,下班回家带女儿,基本裸·考进的考场。
叶菁菁听她叨叨到这儿,惊叹不已:“那你基础可真够扎实的。”
刘秀华不好意思道:“66年文·革时,我刚好小学毕业。学校停课,大小孩全去串·联了,我被拉去破四旧,分配到任务烧书。”
“刚好那时候我们家的煤炉都是我负责起,我看这么多纸引炉子多好啊,我就把书拖回家去了。”
“那会儿不上学,我妈又不许我在外面跑。我成天在家除了做家务也没别的事,就看书,把那一三轮车的书全看了。”
“看的时候我纯粹是为了消遣,给自己找点事做。但有一天,我们被街道喊去平整地,用那个背着滚的石碾子。石碾子掉进坑里了,拖的人拽不出来。我教他们先往后拉,再猛地往前面一拽,石碾子果然冲出坑了。”
“那时,我才猛然发现,原来书里头真的藏了好多有用的东西,得好好学。”
“后来复课,我16岁初中毕业下乡,也把书带到了农村。大队书记一看,立刻安排我教村小学。后来县里到知青点招工,本来想要的是男知青。”
“可负责招工的一个技术员听说我看书多(注:文·革中后期已经强调知青自学,73年还编写了《青年自学丛书》),当场出了几道数理化题目考我,我答出来了,我就被招进化工厂了。”
刘秀华说着笑了起来:“当时为了招上工不再修地球,知青真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送礼的,托关系的一堆。我根本就没想过这种好事,结果却落到了我头上。”
“我到厂里以后,本来是当操作工的。可上面说要多培养女技术员女干部,我就跟着上了技术员的岗。”
“现在想想,国家一直培养我鼓励我多学习,往前走。结果我却辜负了国家的期望,竟然想要围着锅台转。我不该那么早结婚的。国家让女的23周岁以后结婚,我没听。”
哪怕她女儿非常可爱,她永远不会舍弃女儿。可是不带感情地分析,如果她未婚上大学的话,那么将来工作方面的选择余地显然更大。
刘秀华亲了亲怀里的女儿,笑道,“现在,我只能多加油了。”
叶菁菁安慰她道:“人生的每一段经历都是财富,很多事情你不自己经历一回,你很难想明白的。”
现在的刘秀华给她的感觉,就是一下子成熟了好几年。
婚姻啊,真是人生大事。
大事能让人一夜间成熟。
“行了,别多想了。”叶菁菁拿出了辅导员的架势,叮嘱学生,“你的自学能力强,别松懈,好好学。后面你需要什么资料,跟我说,回头我找给你。”
刘秀华露出笑:“谢谢你,叶老师,我会好好学习的。”
两人走到林荫道尽头时,校门口方向来了个声音,无比惊喜:“嘿!菁菁,这边,可算找到你了。”
叶菁菁转头一看,薛琴!
“哎,你怎么来了,大热的天。”
西津的夏天,那真不是吹的,妥妥的火炉。
更要命的是现在没有空调,寻凉全靠心静。
叶菁菁都不稀罕出门浪了。
瞧见薛琴跑得满头大汗,她感动极了:“你还特地跑来干什么?我复试完了,感觉还行。”
“啊?”薛琴瞪大眼睛,脱口而出,“你今天复试啊!”
得,叶菁菁立刻抽回胳膊,合着她自作多情了,人家根本不知道她考研复试的事儿。
薛琴赶紧捂住嘴巴,糟糕,说漏嘴了。
她嘿嘿干笑,把人拉到旁边去,跟人咬耳朵:“好事儿,绝对好事儿。我问你,你想不想去日本?”
“日本!”叶菁菁失声惊呼。
开什么玩笑啊!
现在可是1978年的6月,怎么去日本?
第189章 为什么要去日本(捉虫) 日语班上大分……
薛琴一没发癫, 二没开玩笑。
废话,她好歹是团支部书记,而且入了党, 怎么可能拿这种事情开玩笑。
她问想不想去日本,是因为纺织厂要组队去日本考察学习。
纺织厂好端端地怎么想起来了这一茬?据说是因为领导受刺激了。
不知道是哪个洋鬼子记者, 嗯, 应该叫国际友人去纺织厂(具体哪个厂,薛琴也不知道)参观了, 完了以后人家不仅没夸夸夸,反而连连摇头。
说中国的纺织厂还停留在19世纪, 机器设备老旧不堪,早已过时。
说中国的工人职业素质低下,毫无劳动纪律意识, 乱七八糟。
说中国的工厂管理混乱, 各种规章制度不仅不贴合实际,而且形同废纸。
说中国的工厂作业环境糟糕, 工人职业病频发,完全没有把工人当人看。
这一条条的,简直就是判死刑。
偏偏人家也不是大放厥词,因为人家外国那个产量啊那个品质呀,各方面摆在一起,都有点吓人。
领导坐不住了,领导想改革。
没错,别看眼下是1978年6月份, 还没有开十二届三中全会,但改革已经变成部分区域范围内的共识。
早在4月20号,中央就下发了《工业三十条》, 规定国企要实行党委领导下的厂长分工负责制和总工程师、总会计师的责任制,要求建立党委领导下的职工代表大会或职工大会制。
简单点讲就是要整顿企业,改变企业的面貌。
而在此之前,以三十年一贯制闻名的一汽就想改,国家也不反对。
在一汽蹲点的一机部副部长还放了话:一汽要改革,可以;要改造,也可以,但要钱没有,要命有一条。
所以一汽就组团去日本考察学习了。
这也是为什么纺织厂也要跟着东渡的原因。
薛琴说着说着,忍不住半是困惑半是抱怨:“为什么要去日本呢?其实西欧更合适。咱们跟日本才打过多少年啊,和西欧已经好久没打过了。咱们厂的机器还是从英国进口的呢。”
除此之外,比如说法国,巴黎公社啊。
中国和法国的关系还挺不错的。
再想想日本,就感觉好别扭。
叶菁菁不假思索:“选日本再正常不过了。”
她掰着手指头跟薛琴分析,“首先日本现在是终身雇佣制,在某种意义上来说,跟咱们现在工厂工人的状况比较像。”
这样啊,薛琴还是比较认可的。
因为她听说那位外国记者诟病中国工厂的一点就是,中国工厂居然从来不解雇工人,导致工人肆无忌惮,毫无纪律意识。
哈!资本主义国家真是残酷啊。张嘴就解雇工人,根本不管工人死活。
工人才是工厂的主人啊。
没想到日本鬼子还讲点良心,能让职工在单位干一辈子。
那她真好奇了,日本的工厂效率为什么高。
叶菁菁又往下说:“第二,当前发达资本主义国家的经济模式,主要分成欧美模式和日本模式两种。其中日本模式是欧美经济模式与马克思主义经济理论的结合体。”
妈呀!
薛琴是真的被震碎三观了。
开什么玩笑啊?日本居然搞马克思主义!它不是资本主义国家吗?
叶菁菁强调:“研究马克思主义的,一直都不止是社会主义国家。直到现在,马列派经济学家在日本,仍然占据主导地位。二战以后,日本经济重建,马列派的思想和理论,起了重要的指导作用。”
薛琴目瞪口呆:“真的?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呀。”
叶菁菁摊手:“我也是上社会主义经济学课才知道的。”
以前她只晓得日本有赤·军而已。
薛琴咋舌:“你们还上社会主义经济学啊,你现在不是物理系的吗?”
“物理也得学政治呀,这是公共课。”
薛琴又开始叹气:“还是上大学好啊。”
“哎,别跑题呀。”叶菁菁提醒她,“你还没说为什么要问我去不去日本。”
说来说去,这事儿都跟她扯不上关系,因为她都不是纺织厂的人了。
“因为我们工人夜校啊!”薛琴眉飞色舞,“我们夜校教日语呀。”
上面领导决定去日本考察学习,那肯定要优先考虑会日语的人。
可1978年,全国会日语的人,可比会英语会俄语的人少得多。
毫不夸张地说一句,除了专业人士以外,估计全国会说日语的人,加在一起,都不超过五位数。
再放到纺织行业,那更是少得可怜。
于是纺织三厂的工人夜校,就在这样的大背景下,被凸显出来了。
上面领导听说这帮年轻人,已经学了半年的日语,立刻拍板,就从他们当中挑出合适的人,充实考察团。
叶菁菁当真狠狠吃了一惊。
她最初建议夜校开日语班,根本没想到会有这茬啊。
其实她当时的想法挺简单的,就是给纺织厂的临时工,给厂里的回城知青多条出路。
八十年代,日企开始在大陆投资办厂,去日本打工也是件非常时髦的来钱活。据说当时在日本工作一礼拜,就相当于在国内挣一年的工资了。
结果没想到,八十年代还没来,现在夜校的学员们,就因为提前学日语,得了一次别人没有的机会。
只是叶菁菁仍然困惑:“那跟咱俩有什么关系?是你会说日语还是我会说日语呀?”
两人都不会。
薛琴挺高胸膛:“我是团支部书记,我当然得去,不然思想工作怎么抓?”
叶菁菁勉为其难接受了这条解释,党指挥枪,应该的。
“可还是没我的事儿啊。”
“我说有就有。”薛琴拿出了霸总的气势,“没你,能有咱们工人夜校吗?没你,夜校会教日语吗?你是肱股之臣,这种事情怎么能少了你。”
叶菁菁心虚。
出国考察这种事情,在很长一段时间,它的意义跟出国旅游大差不差。
但问题在于现在是1978年啊,国家外汇储备少得可怜的1978年。
连她这种思想境界不咋样的人,也不是很好意思薅国家的羊毛。
“我还是算了吧,名不正言不顺。”叶菁菁真诚地表达感谢,“我知道你是啥好事都忘不了我,我心里有数。”
薛琴清了清嗓子,又摸了下鼻子,压低嗓音道:“你放心吧,你的名字是厂长报的。你给咱们工人夜校做多大的贡献,咱们厂里有数。”
1977年的高考,纺织三厂是正儿八经放了大卫星。
截止目前为止,包括扩招生在内,三厂总共考上了176名大中专学生,震惊了整个西津的生产单位。
谁也没它家考得好。
尤其纺织厂女同志多,这时代也普遍认为女同志在考大学方面,是比不上男同志的。因为她们学习后劲不足。
结果纺织姑娘们用自己的实际行动,充分证明了妇女也顶半边天,不是空口号。
女同志从来都不比男同志差!
反正纺织三厂是受到了大大的表扬的。
尤其三月份全国科学大会开完之后,几乎每一次厂长出去开会,后来都会被拿出来当典型,夸奖他们厂的文化教育抓得好。
领导有良心,吃了肉还记得养猪的人。
“之前你不是政审被刷了嘛,厂里也不好给你开个庆功会之类的。现在你好歹也是大学生了,领导讲,你可以光明正大地戴大红花了。”
薛琴郑重其事地拍她的肩膀,“不管你走到哪儿,我们纺织三厂都认你是工人夜校的人。”
叶菁菁得承认,她真的被感动到了。
这个时代,有人在一个单位出生,在一个单位死亡,单位就是自己的一生。
同事之间的情感,可以比亲友更深厚。
职工对单位的感情,能够比家庭还真诚。
她用力抱住了薛琴:“谢谢。”
薛琴莫名其妙,不知道她为什么要感谢,这难道不是她应得的吗?
“走走走,跟我回去填表。表交上去,还要审核呢。八月份咱们就得走了,赶在九月前回来。放心,绝对不耽误你上研究生。”
叶菁菁提要求:“那你等我一下,我跟谢广白说一声,他在里头面试吗。”
薛琴又开始叹气:“真好啊,以后你俩都是研究生了,比大学生还厉害。”
叶菁菁给她灌迷魂汤:“以后你就是研究生的领导。”
薛琴这才高兴起来。
谢广白的面试也没花多长时间,就常规地问了几个专业题目。
他在临床开了两年刀了,回答起来不为难。
唯一可以算是拖时间的点,是其中一位面试老师知道他有中医的底子,跟他讨论的几句关于中医药的经典方。
他出来以后,看见女朋友跟小姐妹站一起,还主动大方邀请:“薛琴也来啦,我请你们吃冰糕吧。”
所谓的冰糕是冰淇淋,属于这时代的时髦玩意儿。
夏天喝汽水不稀奇,基本大点儿的国营厂都会发。
但吃冰糕,那就是高级享受了。一份冰糕的价格,相当于一斤大米了。
平常没个事儿,你吃个冰糕的话,人家看你那绝对就是大馋丫头。
叶菁菁跟谢广白打招呼:“我马上跟薛琴去一趟纺织厂。”
薛琴赶紧强调:“具体事情,现在属于机密,不能告诉你。”
这可是1978年,出国是妥妥的大事儿,很复杂的。中间任何一个环节出问题,这事儿就黄了。
谢广白也不打听,只笑着点点头:“那行,你们冰糕带路上吃吧,别骑车了。”
现在天黑得晚,太阳工作热情高涨,在外面骑车能晒塌了皮。
叶菁菁虽然不怎么追求美白,但也不想蛇蜕皮。
她和薛琴跟着谢广白一道去了学校门口的冷饮店,花了三张雪糕票,外加三毛钱,拿了三份冰糕。
两人一人一份,坐上了公交车,美滋滋地回了纺织三厂。
下公交车之后,两人心照不宣,动作麻利地干掉了剩下的冰糕。
省得到厂里头,叫其他工友看到了,感觉不太好。
俩姑娘互相检查了嘴巴,确定没留下痕迹,立刻往厂办跑。
这个点儿,上早班的下了班,上夜班的还没接班,厂里头挺热闹的。
看到叶菁菁的工人都在跟她大声打招呼:“小叶,大学生唻!”
纺织厂就是一个大集体,全厂考了176名大中专学生,意味着不是自家考上的,就是亲戚朋友家考的,再不济也是一栋楼里的邻居家的小孩考上了。
更让厂里职工喜出望外的是,那些没考上的临时工,厂里也给转正了。
多好的事情啊,全是工人夜校的功劳。
叶菁菁笑着点头跟人打招呼,脚步不停,兴冲冲地跑厂办了。
两人到了厂办,薛琴招呼着:“哎,报名表呢?拿过来给菁菁填了。”
结果这埋头干活的厂办秘书,抬头看了她俩一眼,摇摇头:“别急着填了,去不去日本,还悬呢?”
“怎么了?”薛琴惊诧莫名。
前脚领导跟她说了这事,后者她就噔噔跑去找叶菁菁了。
前后不到两个小时的事儿,怎么眼睛一眨,老母鸡变鸭,连日本都去不成了?
第190章 不如办个暑期班(捉虫) 大学果然好厉……
为什么情况突然有变?
厂办秘书跟薛琴熟, 提供了一手消息。
上面有领导不喜欢这事儿。
出国考察学习不是不行,文·革都结束了,方方面面都在变。
纺织厂想要变, 也算不得出格。
但你要学习,学啥不好, 非得跑去日本学?
日本鬼子能是什么好东西吗?
不行不行, 换个国家。
厂办秘书到底年轻,又跟薛琴她们是玩惯了的, 忍不住私底下蛐蛐:“我看啊,他们就是觉得去日本学习, 是我们三厂占便宜了。谁让我们三厂会日本话的多呢。”
薛琴深以为然地点头:“就是。这些人自己吃不上就得打人家的碗。不行,我要去跟领导讲,去日本学习是最合适的。”
她拖着叶菁菁走的时候, 还叮嘱对方, “你那一二三可别忘了啊。”
“放心吧,四五六我都有呢。”
摸着良心讲, 叶菁菁本人对去不去日本其实没那么执着,甚至有点无所谓。
在她穿越前,除了疫情期间,其他时候她也没少出去浪。
可问题在于她想不想去,和别人让不让她去是两回事。
再说了,即便她不想去,薛琴他们可是非常想去的,凭什么一下子到嘴的鸭子就飞了?
不行!必须得据理力争。
两人脚步不停, 跑去厂长办公室。
但这会儿办公室门关着,厂长正在招待客人,说话声都从门缝里头透出来了。
“纺织厂能跟汽车厂比吗?一汽为什么去日本学习?是因为去年日本11家汽车公司组成了个代表团跑了一汽, 跑了北京汽车和上海轿车厂,然后才有今年的事。”
“纺织厂和汽车厂的情况能一样吗?跑到日本看什么纺织厂?还不如去法国呢,你看的确良的生产线,就是从法国进口的。”
叶菁菁和薛琴对看一眼,呵,这就是来截胡的。
她俩正琢磨着是继续听下去还是悄悄撤退。
办公室里的厂长眼睛尖得很,已经看到了俩姑娘。
也不知道领导是出于什么考量,居然直接开口:“小薛小叶,你俩进来吧。”
得,避也避不开了,只能硬着头皮上。
厂长甚至不给她们寒暄的机会,直接开门见山:“去日本考察学习的事情知道了吧?你俩谈谈看,有什么想法?”
薛琴脑袋瓜子一咯噔,毫无预兆地,智商就上线了,噼里啪啦一二三完了。
冒出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她甚至生出了懊恼。
她怎么高考的时候,记性就没这么好过。
厂长点点头,又看向叶菁菁:“小叶,你怎么想?”
“好事啊。”叶菁菁不假思索,“纺织业是日美贸易摩擦中,第一个被日本政府放弃的产业。日本政府为了获得冲绳,以线换绳,主动接受了对美纺织品的出口限制。美元与黄金脱钩,日元又被迫升值,它和贸易壁垒的存在,让日本企业有出海的迫切需要。”
这话其实挺绕的,起码薛琴就没听明白。
什么叫贸易壁垒呀?听着好新鲜。
唉,果然应该上大学,大学里讲的东西都好复杂。
叶菁菁还在滔滔不绝:“加上中日之间拥有天然的交通便利,可以直接走水路。比起法国这些西欧国家,贸易往来的运输成本,大大降低了。”
“除此之外,中日都是东亚国家,传统文化影响比较接近。还有一点就是,饮食习惯也像,都是以大米为主食。”
不要小看这一点哦,换成在西欧,1978年,中餐馆都未必能看到的情况下,你想吃顿大米饭,那比登天还难。
厂长立刻哈哈笑:“就是嘛,我们南方人又吃不惯面食的。”
坐在他办公室沙发上的中年男人呵了一声,扭过头去,什么也没说。
厂长挥挥手,示意薛琴和叶菁菁可以走了。
两人出了办公室,一路走回厂办填表的时候,薛琴才敢开口:“还是你行,一套套的,非得把他说的哑口无言。”
叶菁菁摇头:“我说不说,都无所谓。出国考察这么大的事,不知道上面讨论多久了。到咱们知道的口了,代表这事儿肯定已经早定下来了。随便哪个张张嘴,说不去日本就不去了?不可能的,打谁的脸呢。外交无小事。”
薛琴深以为然地点头:“那就让这帮小人白出洋相吧。哎,日本和美国不是一伙的吗?它俩怎么还闹矛盾啊?贸易摩擦。”
“亲兄弟还明算账呢,何况是两个国家。日本二战后发展很快,五十年代,他们的衬衫出口美国,便宜的只有一美元一件。”
厂办秘书惊叹:“乖乖,这么便宜啊!”
她对美元和人民币之间的购买力差别没什么概念。
在她看来,一美元和一块钱人民币是一个意思。
薛琴倒是更有经济头脑,还追问了句:“美国人一个月拿多少钱啊?”
“他们制造业工人平均薪资水平,当时差不多一个月240美元。”
“乖乖!”厂办秘书发出惊呼,“美国佬这么阔呀!工人还能拿这么高的工资!”
240美元啊,那他们岂不是一年用一个月的工资,就能买240件衬衫,差不多一天能换一件咯。
薛琴也感叹不已:“难怪我大伯他们说,当年在抗美援朝到战场上,给美国佬做思想改造,他们完全不觉得自己被剥削了。”
她谨慎地没说出自己的心里话。
可她也认为摸着良心讲,如果换成中国工人,一个月能拿240块钱,那么估计大家也愿意这样被剥削。
况且人家的一美元可以购买一件衬衫,自己国家一件的确良衬衫起码得十几块钱,就是买棉布做,一米布也要一块二呢,还得搭上布票。
而且布票比布更贵。
厂办秘书感慨不已:“那美国佬的日子挺好过的哦。”
往前数两年,打死她都不敢讲这话。资本主义国家的人民必须得水深火热啊。
可今非昔比,“两个凡是”都被“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批驳了,那人家美国佬的日子过成怎样就怎样嘛。
厂办秘书还在感叹:“那美国人买日本人的衣服,好占便宜哦。”
薛琴总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
叶菁菁笑了起来:“那美国的服装厂纺织厂可不这么想。日本货便宜,老百姓都去买日本货了,美国货卖给谁?厂倒闭了,老板挣不到钱,工人也没工作,意见很大的。”
薛琴不理解了:“那为什么日本货比美国货便宜呢?”
“重点是人力成本。五十年代日本工人的工资要比美国工人低很多。服装业和纺织业是典型的劳动密集型产业,需要大量的人工。工人的工资占很大一部分成本。”
厂办秘书这才“哦”了一声,表示懂了,然后接着感叹:“还是你们大学生厉害,老师什么都讲。”
薛琴跟着点头,十分羡慕。
叶菁菁摆手:“这个倒不是我们老师讲的,是班上开读书会,同学互相分享的。”
自从开学的时候看过日本工厂内部资料片之后,很多同学都对这个东亚国家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而这时代的大学生,别的能力不好讲,自学能力个个都能称得上是高手。
他们先是撺掇着工人夜校的日语老师,去西津大学开了班,一个礼拜上三节日语课。
然后他们又分工合作,把学校图书馆相关资料几乎翻了个遍,然后利用读书会,相互分享自己的学习笔记,充分展现了人多力量大。
厂办咋舌:“乖乖隆地洞,难怪考上大学的,礼拜天都不到厂里来玩呢。合着都去开读书会了?”
叶菁菁笑道:“他们一个比一个拼,老三届觉得自己年纪大,应该做出榜样。新毕业的高中生又不甘示弱,不想被比下去。反正谁也不敢闲着,谁也不敢放松。”
毫不夸张地说一声,个个都是卷王。
薛琴羡慕起来:“咱们工人夜校就该照着这个标准来。”
厂办秘书夸张地捂住自己的胸口:“你吓唬我哦,咱们厂还不够厉害呀。你看看一个个吃饭的时候,还有人捧着小卡片念念有词呢。”
薛琴像个严厉的班主任,永远都不会满足:“这才哪到哪儿,要不断进步。”
她又问叶菁菁,“哎,你们学校的函授大学到底什么时候开始办啊?好多人都问我打听呢。”
叶菁菁摇头苦笑:“你也看到我们学校的情况了,不说老师,就是教室都排不过来。这事儿我追过校领导,学校的意思是先盖一栋教学楼出来,好歹大家有地方待着。”
“办暑期班吧。”薛琴已经替他们想好了,“放暑假大学生总归回家吧,正好教室空出来,可以办暑期班。”
叶菁菁下意识道:“暑假最多两个月的时间,能上什么内容?除非是高考冲刺班。”
薛琴挠头:“起码补补文化课啊,我跟你讲,现在大家都很想提高文化水平呢。”
“那就不必指望专门的暑期班。”叶菁菁解释,“听广播跟着咱们夜校的教材就可以学。”
“那个好多人都觉得太深了,听不懂。”
“那就听小学课程。”叶菁菁解释道,“从七月份开始,市广播台会播放小学高年级教学录音。”
这事儿,省革委会从今年春节前就筹划了,目的是为了补充师资力量不足。
77级大学生中,估计有三分之一以上都是中小学教师,而且还是教学骨干。
他们去上大学了,一时半会儿,学校找不到新老师顶上,那只能依靠广播教学做补充。
为此,省教育局没少下功夫。
但是四月份录完第一部 分之后,为了不扰乱正常的教学秩序,也是怕动作太大会引起动乱,广播台并没有立刻开始播放录音,而是拖后到了七月份。
态度十分明确,看,这就是一个补充,并不是说用广播教学取代中小学老师,不然后者队伍是要动荡的。
“跟着那个学。”叶菁菁积极推荐,“录课的都是经验丰富的老教师,讲的特别好。”
厂办秘书来了精神:“真的?几点钟啊?”
“早上八点开始,一直到十一点,四节课,每节课之间休息5分钟。下午两点到五点,也是四节课。”
之所以安排成这样,是教育局考虑到了现在的小孩,尤其是农村高小年级的小孩,已经是家里的半个劳动力了。
他们往往需要早晚打猪草,中午也要烧一家人的午饭,必须得给他们留下时间。
不然的话,广播里的课讲得再好,他们也没办法听。
但薛琴还是不满意:“我们纺织厂需要更专业的课,比方说机械维修、财会这些,好多人都想学。”
叶菁菁没办法,挠挠头道:“要不你跟我去学校,找领导谈吧。”
实话实说,这段时间她一直准备考研,脑袋瓜子还没转过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