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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91章 你们自己就能搞 不要妄自菲薄

    叶菁菁填完那张出国考察的申请表, 领着薛琴下楼准备回学校。

    到楼梯口的时候,她俩迎头撞上了陶春花,后者阴沉着一张脸, 好像别人欠了她很多钱。

    叶菁菁都担心她这状态,随时有可能会掏出一把刀, 捅了全世界。

    她跟薛琴特别老实, 两人都没吱声,直接抬脚走了。

    一直到离开行政楼, 叶菁菁才忍不住问:“哎,她家现在怎么样了?”

    薛琴满脸懵:“什么怎么样了?不就那样吗。”

    “那保姆还待在她家里?”

    “不然谁照顾刘向阳。”薛琴也槽多无口, “我也不知道他们家怎么还能这样继续生活下去。”

    叶菁菁失望不已,合着她举报信白写了?过这么长时间,居然一点动静都没有。

    哎, 那她也没辙了。报案的公民义务她已经履行, 后续没下文,是职能部门的失职。

    这会儿太阳已经下山了, 晚风一吹,暑热吹散不少。

    薛琴不耐烦等公交车,直接骑着自行车带叶菁菁回学校。

    校长今年也招了研究生,同样今天复试,这会儿才结束面试,满面红光地出教室,一路走,他还一路跟其他考官感慨:“不错不错, 今年的学生很不一样。”

    另一位考官笑道:“上山下乡白做的,三线建设白搞的?我实心实意地讲,这几年考出来的学生将来肯定都能成大才。放眼全世界, 不管哪个国家,都没这样真正跟工农结合过的知识分子。”

    旁边的考官也点头:“是这个道理,考察调研之类的,那都是走马观花,纸上谈兵,跟真正的深入进去切实成为工农的一部分,完全不是一回事。”

    他说的是大实话,因为不管是干部去五七干校,还是知青下乡,亦或者大学生被分配去了偏远基层,所以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能回城,谁不晓得自己是不是要修一辈子地球。

    所以除了极少部分的天龙人,只是去走个过场之外,其他人哪怕不乐意,也是正儿八经逼着自己不得不认命,彻底融入到当地生活中去了。

    校长哈哈笑,豪气万丈:“我敢打赌,十五到二十年的时间,我们国家达到世界先进水平,不是异想天开。因为我们的干部,我们的知识分子都知道工人农民想要什么。”

    “外国的科学技术是发达,但他们的政府他们的官员,他们的科学家他们的知识分子,是脱离了人民的。在这方面,我们绝对有优势,我们是劳动人民的一部分。”

    校长说得眉飞色舞,一抬头看见叶菁菁,还相当热情地招手:“小叶,吃饭没有?没吃的话跟我们一块去食堂。”

    薛琴正愁没机会跟校长搭上话,见状立刻戳叶菁菁的胳膊。

    后者只好扬起笑脸,乐呵呵地答应。

    到了食堂,俩姑娘可有眼力劲儿了,立刻开启会议接待模式,主动帮校长跟考官们打饭菜。

    考官们也主动掏出了粮票。

    因为其他的都好说,直接走食堂的账,只粮票大家都是定量的,谁也匀不出多余的。

    她俩要了红烧肉、清蒸鲫鱼、咸肉烧河蚌、油焖茄子、西红柿炒蛋、辣椒炒肉片、红烧冬瓜、蒜蓉空心菜,又给每位领导和考官打了冬瓜骨头汤。

    见校长微微点头,她俩才暗自松口气。

    看来现在知识分子也不爱清淡,同样吃饭要油水。

    饭桌上,大家一边吃一边展望未来,个个兴致盎然。

    吃着吃着,校长情绪上头,又让食堂阿姨拿了酒来。

    叶菁菁和薛琴都两眼一黑。

    要命哦,这小酒一喝,估计酒桌散了,人也醉醺醺的,她俩别想跟领导谈事了。

    好在他们说着说着,从研究生的教育谈到了生源上。

    然后有考官遗憾,现在工人农民的文化程度还是偏低。好些人实践经验非常丰富,有自己的一套操作法则,但就是表达不出来。

    “要是他们文化程度能提高,他们在日常工作中说不定能发现更多,探索更多。”

    薛琴的眼睛瞬间亮了,赶紧强行切入话题:“是啊,我们工人也这么想。我们纺织厂的工人一直跟我们夜校反应,想要学习更多的知识,为四个现代化做贡献。”

    叶菁菁虽然觉得这加入的有点生硬,可自己姐妹话都说出口了,她还能拆台不成?那必须得跟上啊。

    “我们纺织厂的职工学习热情都非常高涨,一直希望学到更多的知识。”

    校长终于反应过来:“是纺织三厂的工人夜校是吧,你们夜校工作做得很不错啊。”

    关于工人夜校学员高考出佳绩这事儿,报纸和广播都接二连三做过报道,一次又一次轰动全城,他这个大学校长想不知道都难。

    薛琴叹气:“可是我们的工作还不到位呀,不能满足广大职工和学员的需求,大家更加希望能够接受更好的教育。”

    校长已经听出来了,干脆让她别绕弯子:“那你们想怎样?”

    薛琴大喜过望:“我们希望大学能办个暑期班,大家想进修学习,可以过来学。这样也不影响大学生们正常上课。”

    “那你希望这暑期班教什么呢?”

    “就是机械工程这些。”

    先前那位感慨现在工人农民的文化水平还是偏低的考官,突然间开了口:“其实比起这些,我个人认为,你们现在首先要做的是通过夜校,来给工人补中学文化知识。”

    “我之前下放干校,在一家机械厂呆了三年。我跟同事朋友交流,发现现在工人一半以上文化水平就是小学毕业。”

    这也是在所难免的。

    从1966年开始,高考中考停滞了11年之久。没了考试选拔制度,中学生的学习情况可想而知。

    加上战备状态,大家的主要经历也没放在这一块。

    “文化程度低,技术工人就成长不起来。而一个国家的工业化水平,要靠工程师,更要靠技术工人。”

    “文化低,学技术就难。前者是基础,必须得打牢。你们看,日本为什么发展这么快?日本的高中升学率已经达到了92%。”

    “他们接受新知识,就特别快。来一条新的生产线,人家一下子就上手了。咱们这边呢,花大价钱引进了机器设备,都能趴着动不了。这就是一个整体的能力问题。”

    “不把基础打好了,其他的职业培训,说白了都是空中楼阁。比如说机械工程,如果没有物理基础,老师讲课,学生是听不懂的。一个暑期班下来,他不仅可能学不到东西,更有可能会更混乱。”

    叶菁菁强调:“中学知识这一块儿,广播夜校已经基本能满足大家的需求了。”

    “对对对。”薛琴猛点头,“大家现在想掌握的知识更多更细了。”

    考官摇头:“不,你们那个我知道。那个对学习自觉性特别强的人来说,是很有意义的。但绝大部分人,得有人看着学。”

    饭桌上的大学老师们都笑了起来。

    大家都是经历过学生时代和工作时代的人。

    谁心里没数,天底下就没几个小孩喜欢学习,也没几个大人热爱工作。

    反过来,情况也一样。

    学习和工作,说白了都需要纪律。而纪律本身就意味着规训。

    谁天生是被规训的呢。

    “你们得把大家集中起来,盯着大家学。哪怕条件限制,没办法做到全日制,也不好半工半读的话,那起码一个礼拜,把大家集中起来两次,搞个测验,搞个答疑。利用礼拜天的时期,把这阶段最难的课程,当面授课。”

    其他考官也点头表示赞同。

    全靠自学很难,必须得有督促和约束,因为人都有惰性。

    考官们越说越热闹,都认为这样办工人夜校最有意义。

    是好钢用在了刀刃上。

    叶菁菁实在忍不住,趁着大家说话的间隙,强行表达了自己的意见:“可是这样的话,是招不到学员的。”

    “工人夜校从开办到现在,最吸引学员的,一直都是高考。这一部分,目前主要有广播夜校承担了。”

    “剩下的工人,因为各种原因,不打算参加高考。他们对学文化知识兴趣不大,更加想学能立刻上手的,学了工作就能用上的。”

    讲个不好听,学习这事儿,所有人都知道要学到老活到老。

    但知道跟日常实操是两回事儿。

    学习本身就很辛苦,如果没有实实在在摆在面前的好处,有几个人会目光长远地逼着自己去学。

    高考中断,大批学生上了中学也是走过场,就已经能够说明这个问题了。

    工人夜校的学员之所以学得那么认真,是因为想要通过高考来逆天改命。

    那不打算参加高考的普通工人,他(她)为什么要学文化知识呢?为了让自己的精神世界更丰富吗?

    拜托,广大人民群众才刚刚能勉强吃饱肚子,他们更迫切的需求是改善自己的物质生活。

    这个时候,他们需要的是职业教育,能够让他们很快在工作中进步,获得收益的职业教育。

    这也是她为工人夜校规划的两条路。

    一条抓高考,搞高考辅导,同时卖教材参考书来挣钱。

    另一条就是职业教育,结合工厂实际,类似于技工学校的那种。

    她叨叨讲了半天,强调工人缺乏足够的动力去提高文化知识学习。

    结果饭桌上的大学老师们都笑了。

    “这个问题简单的很,你们厂里就能解决。”校长主动帮忙支招,“厂里出个公告,认可夜校中学的教学成果就行。”

    “比如说你们厂里招干,首先一个硬条件,就是起码达到高中文化水平,工人夜校的也行。”

    “年纪吧,四十周岁以下,想提干的,都要达到这个水平。”

    “利用晚上和礼拜天开课,搞中学夜校。想要上进的工人,自然就去学习了。”

    薛琴胆子也挺大的,直接提出疑虑:“可如果工人不想提干呢?他们就想干好本职工作。”

    “现在工人不是要涨工资嘛,又不能大家都涨。那就在这一块设门槛,想要涨工资,那文化程度就必须得提高,不然没办法挑担子,担起重要的工作。”

    薛琴听得目瞪口呆,乖乖隆地洞,大学教授不愧是大学教授。一个人都有八百个心眼子,太会拿捏工人了。

    校长笑道:“你们想要办暑期班也不是不行。但我们有要求,来上课的学员,文化程度必须得达到高中,起码是数理化的水平。不然一个暑假的时间,老师全把时间花在基础知识补习上了,还怎么讲专业的内容?”

    其他考官都深以为然地点头。

    经历过给工农兵学员补基础课的阶段,他们是真的不太乐意干这活。

    术业有专攻嘛,相信在这方面,中小学老师干的比他们强多了。

    真的没必要非让他们上。

    第192章 坡面怎么可能公平(捉虫) 不速之客……

    至于以后, 校长还给工人夜校画了大饼:“我们也可以合作搞函授大学嘛。寒暑假的时候,学员来西津大学集中学习。其他时间段,可以由你们工人夜校组织学习。”

    “学制可以是三年, 用的教材也可以是大专教材,就按照大学的标准教, 毕业了, 发函授大学的毕业证书。”

    薛琴只觉得目眩神迷,两只手握得紧紧的, 简直感觉自己要喘不过气了。

    天呐!原来大学是如此的触手可及。

    叶菁菁果然没说错,即便她不能通过高考上大学, 她薛琴也能接受高等教育。

    可不等她乐淘淘地醉醺醺完,校长也提了自己的要求。

    “两件事要强调一下。”

    “一个是入学要有门槛,今年高考分数开始公布, 落榜考生达到一定分数线, 才能入学。”

    “没参加高考,或是没达到分数线的, 那就要参加我们大学组织的入学考试,必须得通过了。”

    “另一个就是,函授的证明我们可以发,你们厂里认不认,那得由你们工厂决定。目前国家在这一块,还没有明确的规定。”

    听听,这都是什么狂徒言辞。国家对函数大学这块,还没新的规定呢, 西津大学就一声招呼不打,自己搞起来。

    还有没有组织,有没有纪律?

    可放在1978年夏天, 谁也没觉得这事儿有什么不对劲。

    因为这个时代,准确点讲是六七十年代,各个基层政府和各家单位的自主性都非常强。

    比如说大名鼎鼎的赤脚医生政策,它其实是农村合作医疗制度的产物。

    而农村合作医疗制度是怎么来的呢?是湖北省宜昌市乐园公社,对,就是一个公社,搞出了中国历史上第一个农村合作医疗试点——乐园公社杜家村卫生室。

    因为做的好,受到了广大社员的欢迎,从杜家村发展到整个乐园公社,然后又有其他公社过来取经学习。

    再然后,就作为先进典型,受到了国家领导人的点名肯定,在全国推广开来。

    再把目光从农村转移到城市,在全国轰轰烈烈开展的七二一大学,也是这样的流程。是上海机械厂为了满足生产对技术工人的需求,自己厂内办学校,培养技术工人。

    他们打了样板,获得中央肯定,然后全国跟着学。

    在此之前,也没上级领导给具体的方针政策,手把手的教他们该怎么做。

    现在轮到西津大学,怎么就不能自己当这个领头羊呢?

    薛琴心神摇曳得不要不要的。

    上大学呀,哪怕是函授大学,那也是大学。

    叶菁菁身为局外人,要比她理智多了,起码还能问校长:“这个函数大学,都有哪些专业呢?”

    “学校有的专业都可以开。”校长笑道,“主要是看学员的需求。”

    大学也有大学的野心。

    现在大家都干劲十足,私底下的口号是把失去的十一年光阴抢回来。

    只要客观条件允许,那么老师累一点,牺牲掉寒暑假时间和周末时光,多教些学生他们就乐意。

    西津大学从牵头搞《我们的大学》系列图书开始,就有信心当这个带头大哥。

    校长又把丑话说在前面:“但办函授大学,学校是没这个经费的,学费和伙食费,都要自理。”

    叶菁菁立刻说了自己的看法:“伙食费好说,反正不管在哪儿,大家都得吃饭。只是这个学费,还是别收学费了。”

    “这个不是学校要赚钱。”校长强调,“其他的不说,让老师讲奉献也行。但是上课要讲义,这些开支,老师奉献也奉献不了。”

    “讲义的钱可以另外算。”叶菁菁坚持,“但学费还是不要收了。”

    有位考官皱起了眉毛:“那不是把事情搞复杂了吗?一次性收了学费,后面讲义的钱就包含在里面,大家都方便。”

    “讲义没钱买,可以找同学借着抄,还是能够继续学习。”叶菁菁认真道,“可如果是换成交学费的话,很多女同志是舍不得给自己花这个钱的。”

    校长下意识道:“没有多少钱的,学费最多十几块钱。”

    他还笑着调侃,“你们纺织厂效益不差啊,工资可不低哦。”

    “这跟职工一个月能拿多少钱关系不大。”叶菁菁苦笑,“女职工往往舍得给自己家里人花钱,花再多都不眨一下眼睛,给自己就不行。”

    饭桌上唯一一位女考官点头表示赞同:“是这么回事儿。”

    其他人笑出了声:“女同志就是爱家啊,天生的。”

    然后他们又开始讨论到底要不要收学费。

    叶菁菁从听到“天生的爱家”时,就想翻白眼了。

    这会儿实在憋不住,她只能强行切入话题:“教育的目的是为了缩小不公平,而不是制造更多的不公平。现在男女受教育的比例以及程度,已经失衡了。函授大学,不应该继续在重的那一端加砝码。”

    女考官点头,叹气道:“是啊,现在大学里都是男学生多。女同志应该有更多的机会。”

    反正办这个函授大学,不会让学校折本,那么到底收学费还是讲义费,倒也不是那么重要。

    校长点头:“那就按照讲义费来收吧。”

    薛琴立刻表态:“我们夜校长期跟印刷厂合作,印刷讲义的事儿,我们来负责。”

    吃过晚饭,校长和考官们都走了。

    叶菁菁和薛琴也出了食堂。

    下楼梯的时候,叶菁菁还笑着问了句薛琴:“要不要吃梨瓜?校门口有农民卖梨瓜。”

    所谓梨瓜,是本地人对香瓜的一种称呼,据说是因为像梨花一样香。

    过完端午节,有的生产队忙完了夏收夏种,就又有农民拖着地里的瓜果和蔬菜,进城来卖了。

    薛琴却沉默不语。

    叶菁菁不由得奇怪:“怎么了?”

    此时夕阳已经看不见脸,只天边染着红光,整个操场似乎都是红彤彤的一片。

    然而夕阳和朝阳大概真的有区别,这样的红并不明媚,反而显出了半江瑟瑟半江红的凄凉。

    薛琴年轻的脸庞上,也不见平日的明媚,只有困惑:“你说,为什么女同志不舍得给自己花钱呢?”

    如果是以前,她要是听到叶菁菁说,纺织厂的女工不舍得掏钱交学费上函授大学,她肯定会觉得叶菁菁是在胡说八道,污蔑劳动妇女。

    上函授大学,多好的事儿,劳动妇女才不会那么短视,为了一点点学费,就放弃上进的机会。

    但她已经当了大半年时间的工人夜校校长,她早就不是坐在办公室里头,何不食肉糜的娇小姐。

    她日常会跟很多女工打交道,她清楚地明白,叶菁菁说的是事实。

    那么问题来了,女工不短视,女工知道上函授大学好,那她们为什么舍不得掏那个钱呢。

    明明钱是她们自己挣的。

    她们为什么要放弃上进,放弃上进就等于放弃自己呀。

    人为什么放弃自己?明明没有人逼她啊。

    叶菁菁左右看了看,瞧见有几个教职工家小孩在打玻璃球。

    她过去招呼了一声,小孩子乖乖借了一个玻璃球给她。

    叶菁菁拿着玻璃球,回到食堂旁边。

    为了方便推车进出食堂运货,台阶旁边有斜坡。

    她示意薛琴看自己手上的玻璃球:“你看,我把玻璃球放在这儿,它会滚向哪里?它滚动的时候,我们谁都不伸手,它自己选择方向。”

    薛琴看到玻璃球从斜坡上滚下来,直接翻了个大白眼:“你说什么鬼话呢?它自己选择个屁!我学习差我也知道重力,它肯定会滚到下面啊。”

    叶菁菁点头:“是啊,这就是女人自由选择的结果。”

    她伸手指着斜坡,“这个斜坡就是我们的社会规则,它本来就不是水平的,女人还怎么自由选择?”

    “你看咱们厂的工人,青工,没结婚的。男工抽烟喝酒,礼拜天呼朋唤友出去搓一顿,是不是挺正常的?”

    薛琴点头,这种情况很常见。不仅仅是纺织厂,可以说几乎所有的国营工厂都这样。

    现在是没月光族这个名词,但月月等工资花的人不少见。

    “可是换成女同志呢?比如说抽烟喝酒了,人家看来就是女流氓。就算用自己挣的工资自己攒下布料,给自己买布做衣服。但凡多做两件,其他人会怎么说她?”

    还能怎么说?臭美,搞资本主义那一套,不是过日子的人。

    “等到他们结婚以后,男的抽烟喝酒,照样是正常的。哪怕家里买菜的钱都拿不出来,只能盐水泡饭。有几个男的为此戒烟,把烟钱给省下来了?”

    “换成女同志,家里但凡有布票有余钱,要么买布给丈夫做衣服,要么给儿女做。是她们不需要新衣服,不需要体体面面地出现在人前吗?”

    “三口之家,家里有一个鸡蛋的情况下,要么丈夫吃要么孩子吃。两个,那么丈夫孩子各一个。是女同志不工作,她们不干活,她们不需要营养吗?”

    “就算有三个鸡蛋,一人能分一个的情况下。她们都要把自己的鸡蛋分一半给孩子,好像这样才是正常的母亲。是她们不喜欢吃鸡蛋吗?”

    叶菁菁的手点着斜坡:“这就是女性面对的社会困境,看似平坦,其实是斜坡。貌似自由做出的每一个选择,都有重力在下面拽着。”

    薛琴愣愣地看着,半晌回不过神。

    她从小受到的教育,是妇女也顶半边天。

    她在纺织厂上班,看到的是女工比男工更多。

    她切切实实地感受到了,妇女是顶着半边天的。

    然而顶着半边天的妇女,履行了义务,却没有享受到权利。

    “所以要上桌啊。”叶菁菁回头看食堂,下巴示意他们刚才坐的那张饭桌,“因为我们上桌了,我们能说话了,所以我们才能争取我们想要的。”

    “以后我们要做的是,让更多的女同志上桌。”

    “上桌还不够,我们要做那个能点菜的人。”

    旁边突兀地响起个声音:“上桌?你们也还没吃啊,那一起吧。你们想点什么菜?”

    薛琴真被说得热血沸腾呢,叫这么冷不丁地打断了,她顿时没好气,翻了个大白眼,嫌弃地看朱向东:“你跑西津大学来干嘛?”

    “这话应该我问你吧。”朱向东莫名其妙,“我能来干嘛?当然是来参加复试的。”

    哦!薛琴这才想起来,这家伙居然也考研究生了,而且还通过了初试!

    第193章 推销圣体 嘿嘿,让领导替自己打工。……

    说起朱向东考研, 那也是一波三折。

    众所周知,77级的高考,报名是要经过资格审核的, 78级的考研,情况也差不多。

    纺织厂不愿意重新出审核结论, 所以二月份报名的时候, 朱向东被卡了一回。

    可说来也奇怪,不晓得上面领导是怎么想的, 先是研究生考试报名时间延后到了三月份,后面又加通知, 把条条框框的限制条件给解除了。

    如此这般,朱向东才成功报上了研究生考试的名。

    大概他的波折都用在资格审核上了,反正五月份的初试, 他考得挺好的。

    据叶菁菁内部打听到的消息, 他是他报名的专业的第一名。

    现在瞧瞧大夏天了,这位老兄还是春风满面的模样, 估摸着他的复试进展的也相当顺利。

    叶菁菁直接跳过前面的话题,笑哈哈地打招呼:“我们吃过了,等你金榜题名,记得请我们搓一顿啊。”

    朱向东正是意气奋发的时候,闻言立刻笑着答应:“好啊,回头请你们吃好吃的。”

    说着,他就春风得意地进食堂吃饭去了。

    薛琴刚才跟叶菁菁聊得心情沉闷,现在看朱向东, 更是不顺眼。

    她愤愤地强调:“有什么了不起的,我一定要上函授大学。哎,菁菁, 考研不难吧?他都能考上,我肯定也能考上。”

    叶菁菁默默地看了她一眼。

    姑娘,说什么虎狼之词呢。

    现在又不是研究生比本科生还多的时代,研究生的录取率也就是差不多百分之十而已。

    她只能给薛琴打气:“有志者,事竟成。先把函授大学的事敲定了再说。”

    薛琴这才想起来,她又给自己揽了个大活。

    真把函授大学搞起来,其实是件很不简单的事呐。

    别的不提,单是协调上课时间,就是个大工程。

    师范学院办函授班,让中小学老师去进修,师生双方都可以利用寒暑假的时间。

    但产业工人不行啊,三班倒,你说哪个时间是大家都能空下来的时间?

    叶菁菁还在旁边好心地提醒她:“别忘了,还有中学夜校。”

    主打一个让所有人都别想闲着。

    薛琴痛苦地捂住脸。

    她到底为什么想不开,脑子一热就跑到了西津大学。

    她不就是想要一个暑期班吗?为什么会直接买一送二了?

    叶菁菁同情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怎么办呢?能者多劳呗。

    她又给自己的小伙伴画大饼:“你想想看,咱们多少女同志想上桌吃饭,就指望着你呢。”

    薛琴瞬间感觉自己身上背了一座山,沉甸甸的,全是责任。

    “我们是幸运儿啊,我们要做的必须得更多。那些到现在还没有机会上桌的,想做还做不了呢。”

    听听,人言否?

    薛琴朝她翻了个大白眼,理智回笼:“我怎么觉得都是我的活啊?”

    “那没办法。”叶菁菁理不直气也壮,“我马上还要期末考试,暑假前我也赶不上啊。”

    薛琴才不惯着她呢:“考完试你别想闲着。咱们八月份才去日本呢,七月份一个月的时间,你别想歇着。”

    叶菁菁也加码:“磁带呢?夜校磁带的事情弄得怎么样了?”

    “在找设备呢,一下子录这么多磁带,可不能靠录音机。”

    薛琴说着又犯愁,特别担忧,“你说,到时候录出来卖不掉怎么办?我跟你讲,录磁带的设备要400万呢!”

    这么贵啊!叶菁菁也吓了一跳。

    但她胸有成竹:“放心呐,人家引进设备又不是光为我们服务的。再说要是这个不好卖,回头我们录那个英文经典作品朗读磁带。我跟你说,这个我敢打赌,绝对会有很多大学生买的。你是不知道他们学外语多疯狂。”

    薛琴茫然:“为什么啊?外语系有这么多人吗?”

    “外语是工具,掌握了外语,查资料自学就方便很多。”

    叶菁菁解释道,“我们现在上课用的好多课程的讲义,都是直接拿到美国大学的用。”

    为了学外语,大家可真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六块钱一本的英汉字典,新华书店一上货,秒光啊,瞬间卖断货。书店连着补了好几次货了,照样供不用求。

    除此之外广播台的英语节目也是大家的心头宝。

    一道英语节目播放的点儿,学校里都静悄悄的,生怕打扰了学习。没有“砖头”也没有录音机的学生,就指望着这段时间学英语呢。

    叶菁菁又伸手操场上,靠着图书馆的书亭:“你看那个英文经典作品集卖得多好。”

    英文经典集就是叶菁菁找外语系老师编写的那本。

    说起来,这事儿也挺逗的。

    正常情况下,编者肯定愿意书摆在书店正常发售里,否则不成了非法出版物了嘛。

    但这时代,大家就没非法出版物这个概念。

    哪怕前些年打击手抄本,也是因为手抄本的内容,而不是手抄本本身的存在。

    加上大学老师顾虑也挺重的,毕竟文·革还没过去多长时间,他们也害怕自己选出来的英文经典著作,会被扣上一顶宣扬资本主义的帽子。

    比起堂而皇之地摆在书店里卖,把它当成一种为大学生准备的课外读物,似乎看上去更低调一点。

    于是在这种背景下,《英文经典著作选集》这本书没有走正规出版路线,而是以讲义的形式,从印刷厂直接出来了,进入了大学的书亭。

    工人夜校这边当然欢迎了。因为如果要走正规出版物,从新华书店走货的话,那肯定要分给人家发行费。

    夜校穷怕了,从他们手上抠一分钱,那都是要了他们的老命。

    不如直接跳过新华书店,就在西津的大学卖。

    薛琴手上事多,不可能所有事都自己盯着。

    她只记得那个英文经典读本刚印出来没几天,卖的很好吗?

    叶菁菁伸手指着排队的人群:“怎么不好?你看看,起码一半的人都在买呢。你问问王凤珍和方萍,保准他们学校也卖得很好。”

    为了方便大学生的买书,现在几乎所有高校都设置了书亭,也算是校园一道亮眼的风景线。

    而且不仅大学生会在书亭买书,周围的居民,甚至还有人大老远跑过来买。

    因为他们相信大学生严选,认为大学生看中的书,绝对是好书。

    叶菁菁信心十足:“你等着吧,马上就得加印。”

    “不可能!”这事儿薛琴记得,“印了五千本呢,那可能卖得这么快。咱们西津城能有多少大学生啊。”

    “除了西津,就没其他地方有学生了?”叶菁菁提醒她,“你别忘了,去年高考,全国招了27.3万名大学生。除此之外,还有工农兵大学生,还有研究生,加在一起,绝对超过百万了。他们之中,哪怕只有十分之一的人买,那也要十万本呢。”

    她又掰着手指头,“还有周边居民购买的,想自学英语的社会青年购买的,加在一起,几十万本都不成问题。”

    薛琴叫这么大的单子砸得头晕眼花,半晌才回过神来:“不对呀!我们怎么把书卖到其他地方去?”

    叶菁菁不以为意:“怎么卖夜校教材,就怎么卖它呗。”

    薛琴的眼睛珠子都要瞪出来了:“那能一样吗?我们卖教材,是给全国各个县的知青办写信,问人家要不要书。”

    为了增加他们教材的竞争力,他们夜校还特地把报道纺织三厂考了176名大中专学生的报纸,印了一万份,随着信件寄过去。

    说实在的,有点儿羞耻有点儿尴尬。

    只是随着汇款单过来的订单,又让薛琴忘记了羞耻,只觉得红光满面。

    但是——

    “大学里全是大学生,谁稀罕我们这点儿成绩啊。人家都不认识我们的,怎么会买英语经典著作呢。”

    “那西津的大学生怎么会买?”

    “那是因为西津大学外语系搞出来的,有招牌在。”

    “卖到其他地方去,招牌就不在了吗?”

    薛琴脑袋瓜子有点打结,说话都结巴起来了:“我们就给一家家大学写信,问他们要不要书吗?写给谁,谁收啊?”

    “你等着。”叶菁菁冲她眨眼睛,“山人自有妙计。”

    她抬手看了眼时间,估摸着大家差不多都吃过晚饭,该回去干活的都回去干活了。

    她跑到校办,直接掏了五块钱,跟领导提要求:“主任,我们借用一下电话。”

    校办主任有点惊讶,下意识道:“这么客气呀,不要不要,打就打吧。”

    “不行啊,我们要打长途电话。邮局那边,现在已经关门了。”

    校办主任这回也不强行大方了,因为现在长途电话费非常贵,五块钱都打不了几分钟。

    他点点头:“你们打吧。”

    又好奇了一句,“什么事啊?这么着急。”

    现在一般不是十万火急的事,大家都习惯于写信,拍电报的都少见。

    叶菁菁笑道:“卖书,把我们西津大学外文系编的《英文经典著作选集》卖到全国各地去。”

    “我们今天去书亭问了,书卖得特别好。同学们也特别喜欢这本书,觉得对学外语帮助很大。”

    “那独乐乐不如众乐乐,这么好的书,我们也想其他大学生能够看到。”

    校办主任抬起头来,总觉得哪儿不对劲:“你这,我看你事情应该蛮多的呀。”

    潜台词就是,你闲的啊,你管人家大学的学生有没有条件学外语呢。

    你管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就得了。

    叶菁菁笑出了一口白牙:“我觉得这是扩大咱们学校知名度和影响力的好机会。其他专业不好讲,学英语是现在所有专业的学生都干的事儿。”

    校办主任松弛下去了,笑着调侃了句:“怎么,这考研究生了,就想把其他学校的好苗子弄过来,考咱们西津大学的研究生啊。”

    “何止呢。”叶菁菁不假思索,“暑假回家,他们拿着书,就是最好的宣传。不管是他们的弟弟妹妹,还是他们以前高中的学生,看到他们的书,谁能不生出憧憬?”

    结果校办主任懊恼地一拍大腿,满脸恨铁不成钢:“怎么现在才想起来这事儿呢。七月就放暑假了,也要高考了,时间也太赶了。”

    1978年的高考安排在最热的七月份,而且不是叶菁菁的七八九三天,却是7月20日到23日,最后一天是考外语的参加外语口语考试。

    这一回是全国统考,卷子也是统一的,同样是考前填志愿。

    叶菁菁无奈:“可咱们的英语读本也是这个月才印好的啊。”

    真的不是印刷厂不给力,而是做英文读本本身就花时间。

    外语系的教授得找到合适的文章,然后编辑出来,再接着还得校对,审核无误以后才能送去印刷厂。

    接着是印刷厂做排版,打好版以后才能一张张地印刷。

    四月份决定做的事,六月份就拿到成本了,效率完全无敌了。

    可领导都是周扒皮,根本不管手下死活,他们只会要求更高。

    “那也应该早点做这个事情嘛。我记得上个礼拜书就拿到书亭了。”

    叶菁菁从善如流:“我们总得看看同学们的反馈呀。要是大家觉得不好,我们拿出去给外面的大学生用,不是丢了我们西津大学的脸吗?”

    校办主任找不到更多的话了,只能站出来,加入行动。

    “我来打电话。”

    薛琴听到这句话,差点没原地蹦起来。

    天呐!叶菁菁就应该去干购销员,他就几句话的功夫,直接让西津大学的校办主任,免费给夜校搞推销了。

    叶菁菁一把捂住薛琴的嘴巴。

    汇款单还没拿到,货还没发,一切还在路上呢,给姐冷静点。

    第194章 你得给我提成 姐就不是能吃苦的人。……

    那头校办主任已经拨通了电话。

    他跟人寒暄两句, 立刻切入主题:“我们学校为了满足学生学英语的需求,编了一本英文经典读本,大家反响还挺好的。不少孩子想买。”

    “我们就觉着吧, 现在大学生上学也不容易,手上也没多少钱。一人买一本寄过去, 那个运费他们就吃不消。”

    “不如这样, 你们学校要有学生想买,直接统一买, 我们这边给你们寄过去。”

    “样书是吧,那肯定要给你们寄过去, 不然大家咋知道好坏呢。”

    “录音啊——”

    校办主任终于回头了,一个劲儿使眼色,“你们那个配读本的磁带?”

    叶菁菁迅速反应过来:“其实已经录了样带, 但是大规模生产磁带的成本摆在那儿, 比较贵,差不多要六块钱。所以我们也很犹豫, 要不要连着书卖磁带。”

    “买磁带就要买录音机,我们也怕大学生承受不起。”

    “但如果有需要,磁带我们也是可以有的。”

    那头的人表态:“那磁带你们也准备点,一个人买贵,一个宿舍六个人八个人买,大家均摊,也就还好。现在同学学英语的热情高,不想学哑巴英语, 听说读写,起码要有的听。”

    叶菁菁二话不说,立刻答应:“可以可以, 到时候你们需要多少,直接把数据报过来,我们这边准备好了,给你们寄过去。”

    完了,她还不忘,“陶主任,你们学校的化工专业赫赫有名,你们现在用的是什么教材啊?能不能也让我们参考参考?”

    校办主任在旁边听的差点没跳脚。

    干嘛干嘛,西津大学的化工专业教材就不行了?77级化学系的专业课教材好像还是她叶菁菁翻译的。

    可叶菁菁跟瞎了似的,饶是校办主任使眼色使的眼睛快抽筋了,她也好像看不见,自顾自往下说:“没书也没关系,有一份讲义就行。哎,谢谢谢谢,实在太感谢了。”

    校办主任压着火,拿回话筒,跟那头敲定了最后章程。

    等挂了电话,领导终于拉下脸:“干什么?我们还用他们的书?我们化学系也是老牌子,赫赫有名的。”

    叶菁菁赶紧表态:“就是因为我们化学系好,所以才要问他们要书啊。不然我们把英语书卖到他们家成什么了?变成推销员,叫人笑话了。要了书,才是互通有无,是学术界的正常交往。”

    校办主任这才回过味儿来。

    对啊,他想在人家学校刷存在感,人家学校就不想在西津大学搞宣传了?

    任何单向输出,难度系统都会提高。有来有往,才能能量守恒。

    只是——

    校办主任酸溜溜:“我们学生用不上他们的。”

    “也不需要用上,老师拿来当参考就行。”叶菁菁不以为意,“他们教材同样是蜡版油印的,总共就那么多。我们想买,人家还没多的卖呢。不像我们,英语书是印刷厂印的,根本不是一个体量级。”

    校办主任听笑了:“你个滑头。”

    这上过班的学生到底不一样,一个个都长了八百个心眼子,一套接一套。

    他瞬间意气风发:“行行行,我接着打。行了行了,电话我来打,你赶紧干你的活去吧。”

    叶菁菁趁机功成身退,拉着薛琴走人:“那主任,您忙着,我们先走了。”

    薛琴跟着她咚咚跑出行政楼,激动得整个人都颤抖:“嘿嘿嘿,菁菁,咱们的书卖遍全国了。”

    “我们夜校的教材早卖遍全国了。”

    “这不一样,这可是大学!”薛琴的大学崇拜情结相当重,眼睛都闪闪发亮,“菁菁,你太厉害了。哎哟,我都不知道该怎么给你发奖励了!”

    以前叶菁菁是纺织三厂工人夜校的人,还好给她发奖金。

    现在要怎么办?请她吃一个月的冰糕?

    “别来虚的。”叶菁菁直截了当,“来点实在的,给我提成。老规矩,夜校赚一块钱,给我五分的提成。”

    “干什么?”薛琴眨巴眼睛,满脸困惑,“你缺钱花吗?你不缺钱啊。”

    换成以前,她在纺织厂的工资低,而且还要养她妈,确实缺钱花。

    但是现在——

    “你一个月三十块钱,你妈在副食品店,工资也不低。你要钱干什么呀?”

    不怪薛琴说这种何不食肉糜的话,这个时代还真有点有钱没地方花的意思。

    因为所有的东西都要票证,你想过奢侈的生活,有钱没票白搭。

    “谁说我不要花钱的?”叶菁菁提醒她,“你别忘了,我马上要读研的。”

    薛琴可不听她忽悠:“研究生也有补贴的,比大学生更多。你罗汉肚子吗?你能吃多少?”

    “研究生要搞研究,搞研究是最烧钱的。你是没去实验室看,学校的实验室穷的简直就是,小偷进来都要落泪,要啥没啥。”

    叶菁菁她吃不了苦。

    身为00后,她没福都要硬享,亏待谁都不能亏待自己。

    她绝对不会为了搞科研,去支摊子卖面条。

    她走科研路,也要像钱学森一样,三不两时下馆子。

    反正她不是艰苦朴素的料儿。

    但薛琴误会了。

    善良的女同学自动给自己的小姐妹加了光环,眼睛都泛出了水光:“你是想挣钱来支持科研事业?”

    “菁菁,咱们国家需要的就是你这样的科学家。”

    叶菁菁都听傻了。

    姑娘,你这都什么脑回路?

    不过无所谓了。

    谁人不往自己脸上贴金?只要达到目的就行。

    “别忘了啊,提成,卖了书得给我提成。”

    “没问题。”薛琴大方保证,又好奇,“哎,大学真穷到这份上了?”

    “骗你干什么。”叶菁菁叹气,“缺,啥都缺。”

    “那买呀。”薛琴有自己的经济头脑,“我看你们食堂挺阔气的,你们顿顿都能吃上肉呢。”

    “那不一样。咱国家现在的生产力水平就摆在这儿,录个磁带的设备都要进口,何况是科研设备。”

    她举了个例子,“生物系想做实验,需要生物反应器,也就是发酵罐,国内生产不了,要进口,没钱。那只能停下来。”

    叶菁菁说着说着,突然间想起来一件事,“等等,陪我去一下生物实验室。”

    薛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干嘛?你又不是生物系的。”

    叶菁菁已经跑去实验楼了。

    实验室里还有人在忙着跑电泳,眼睛死死盯着,生怕出问题。

    叶菁菁问他何教授去哪儿了,他都懒得回头:“别吵我,又要跑不好了。”

    “要不你给它放首歌吧。”叶菁菁随口建议,“说不定它听的心情好了,就给你跑出漂亮的波形。”

    工农兵大学生回过头,满脸震惊:“就是什么国外的新科学技术?”

    叶菁菁:emmm

    要她怎么说呢,科学的尽头是玄学啊。哪个做实验的没拜过神求过佛?不相信未知的神秘力量?

    她表姐一母单博士,隔三差五去庙里拜送子娘娘。她舅妈都以为女儿终于心动了。

    结果她表姐是给她手下的小白鼠拜的,求神仙保佑小白鼠能够成功配种。

    别说,只要她去拜,实验必然顺利。

    只要她不去拜,实验肯定会出各种幺蛾子。

    叶菁菁自己当年做实验跑电泳的时候,必须得在实验室里放歌,不能使流行歌曲也不能是摇滚乐,机器偏爱民谣。

    不要问为什么,没什么,科学的尽头就是玄学。

    叶菁菁郑重其事:“你试试吧,何教授去哪了?”

    “那头,在看文献呢。”

    何教授是个头发一半黑一半白的半老头儿,眼镜片厚得真跟玻璃瓶底一样。

    叶菁菁认识他,是因为听过他的生物学原理讲座。

    “何教授,上次你说想在日本买原件自己组装发酵罐,是不是?”

    何教授立刻抬起头。

    现在天热,他在办公室忙,门窗都开着。

    看见叶菁菁,他好像放松了一点儿,但还是相当谨慎地强调:“这事儿是学校批准的,现在中日之间是有交流的。”

    “那你原件买回来没有?组装了吗?”

    何教授苦笑:“哪有这么简单。学校又不是搞外事工作的,怎么出国把元件拿回来?”

    真要是在叶菁菁穿越前,直接发国际快递就行。

    可这是1978年,谁想从国外弄个什么东西回来,基本途径只一条,就是捎带。

    薛琴已经迅速反应过来了,赶紧接话:“教授,有人在那边把东西给你买好了吗?还有,他在日本哪个地方?”

    再说日本是小日本,那好歹也是个国家呢。如果他们去的是东边,人家在西边,那碰面也难,东西难交接。

    何教授惊疑不定:“你们的意思是?”

    “我们系统可能会有人近期要去一趟日本学习。”薛琴也谨慎,“如果能碰上面的话,我们把东西给你捎回来也行。”

    虽然她到现在也没搞清楚发酵罐是个什么玩意儿。

    但买元件自己组装这种事情,在国内极为常见。

    什么自己组装收音机之类的,早就是老生常谈。

    甚至据她所知,还有人想办法买到了自行车的原件,组装了卖出去,一辆车能挣四十块呢。

    多可怕的投机倒把啊。

    何教授大喜过望:“你们真的要去日本?什么时候去?”

    “就这两个月吧。”薛琴半点不敢托大,“我们的同志去日本也是人生地不熟,不能指望我们去找人,得你托的人来找我们。”

    何教授满口答应:“没问题。我这边联系好了,立刻告诉你们行吗。”

    “可以。”薛琴大方应下,“我估计差不多要到八月份出发。你们这边尽快吧,定下来就跟叶菁菁说。”

    何教授高兴得不得了,还非得把学校发给他的防暑降温物品——一只西瓜,硬塞给了薛琴,以感谢她的古道热肠。

    薛琴捧着西瓜出实验楼,总觉得哪儿不对劲:“哎哎哎,他怎么认识日本人啊?还能给他在日本买东西。”

    叶菁菁表情微妙。

    这就是一段二战背后的悲伤历史了。

    日本侵华期间,前后掳掠了四万名中国人去日本当劳工。被抓走的人,家里人都以为被日本鬼子杀了。

    事实上,这四万名中国劳工,也确实死了七千多人,但还是有人幸存的。

    何教授的大哥,就是这么个情况。

    从他1938年被抓走开始,家人都以为他不在了。

    结果1953年,第一批旅日华侨回国时,失踪了15年的何大哥,居然出现了。

    原来何大哥战后恢复了自由,还在老华侨的帮助下,在日本读了大学,已经成家立业,但一直思念家人。

    薛琴听到这儿,发出惊呼:“那他家岂不是有海外关系了?”

    叶菁菁点头:“是啊。”

    可神奇的是,五六十年代,中日虽然没建交,但关系就挺微妙的。

    起码何教授并没有因为自家有个在日本的大哥,就在单位受排挤,被打入冷宫。

    相反的,他该给学生上课上课,该升职称升职称。

    一直到文·革爆发以后,由于大学是被打倒的重灾区,倒霉的大学老师一大堆呢,也没特别显出他来。

    尤其1972年,被打倒的知识分子陆续回归工作岗位,加上中日关系又缓和了,何教授自然也跟着恢复了正常工作,甚至还跟他大哥重新取得了联系。

    薛琴感叹不已:“这可真是同人不同命啊,他可真得感谢老天爷了。哎,对了——”

    她想起来了,“何教授是不是感谢错了对象,要感谢也应该感谢你啊。”

    叶菁菁脱口而出:“我是学校的人啊。”

    结果这话惹毛了薛琴,她瞬间眼睛红了,拔腿就跑:“对对对,你是大学的人了,不是我们夜校的人了。”

    叶菁菁都傻了,这这这,女孩的心思你别猜。

    小姐姐,你咋就生气了呢?

    第195章 谁将就谁(捉虫) 我们大女人绝对不能……

    叶菁菁花了整整两天时间才哄好薛琴。

    她一下课就跑去厂里, 因为薛琴生气不接电话了。

    除了堵人,她没别的招儿。

    搞得谢广白都忍不住酸溜溜:“你对她可真够上心的。”

    叶菁菁理直气壮:“那当然,那可是我姐妹, 给我提成的人,我以后科研能不能搞下去, 就指着她呢。”

    薛琴是谁啊?她的金主妈妈。

    她怎么哄都应该的。

    但叶菁菁好歹是当人女朋友的, 晓得要提供情绪价值,所以关心了句:“你的项目进展的怎么样了?”

    咳, 要说内定,谢广白考研才是正儿八经的内定。

    今年的研究生招生还没开始的时候, 他就已经跟着导师开启项目研究,就是中医药在脑部肿瘤治疗方面的应用。

    搞科研的,不顺利是常态, 顺利才是异类。

    果不其然, 谢广白一下子打开了话匣子,开始叨叨自己的不顺。

    叶菁菁听了半天, 突然间反应过来:“你们是不是体外细胞试验都没做?”

    谢广白有点跟不上节奏:“体外细胞,什么体外细胞?”

    “动物细胞在体外进行大量培养,然后用做实验啊。”叶菁菁满脸狐疑,“你们不这么搞吗?”

    她怎么隐隐约约记得,这时医学生物学实验的必须步骤。

    谢广白摇头:“我没听说过什么体外细胞。”

    “不可能啊。”叶菁菁不信这个邪,直接拖上他,“走走走,我们问问看生物系的。”

    这回他们撞见的又是何教授, 结果是真没有。

    不是叶菁菁记忆发生错乱,这个时空没有体外细胞这回事儿。

    而是国内没有这项技术。

    “动物细胞在体外进行大量培养的技术,国外已经搞了很多年了。目前国内还是空白。”

    叶菁菁疑惑不已:“为什么我们不搞, 这个应用范围很广啊。”

    “没条件没技术。”何教授对这方面有些了解,“基础太薄弱了。做这个,最起码的阀门啊,血清啊,都没有。进口的话,贵不说,还没有渠道进口。”

    叶菁菁不以为意:“那就自己做呗。没有阀门,找工厂定做。没有血清,哦,可以提取。”

    何教授都愣住了,哭笑不得道:“你可真是张嘴就来,哪有那么简单。”

    “不做怎么晓得行不行?”叶菁菁胸有成竹,“做了说不定就是大惊喜呢。”

    作为一个经历工业大摸底时代的人,她从来没觉得中国工业不行。

    哪怕现在是1978年,她依然觉得行。

    毕竟原子·弹都造出来了,工业水平不到一定的高度,你知道造的步骤都白搭。

    叶菁菁积极撺掇:“这个真的要做,应用范围实在太广了。”

    何教授还是摇头,相当耐心地跟异想天开的年轻人解释:“要做新项目,我们首先要搞清楚国外已经做到什么程度了。他们用的是什么办法,他们哪些技术已经实现了了。我们国内的情况,哪些单位都有哪些技术,都做了什么工作。”

    “这些全部弄清楚之后,动物细胞培养的来龙去脉才可能搞通,这样才能做出一份能拿出手的技术报告。”

    “然后,这份技术交上去,才可能申请到经费。才有下一步,组建团队,攻坚克难。”

    叶菁菁没憋住,笑出了声:“教授,有经费吗?”

    谢广白也跟着侧头笑,向上面要钱?不好意思,领导会脖子一梗,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何教授也哭笑不得:“流程是这个流程嘛。”

    叶菁菁赶紧喊停:“算了吧,教授,我觉得与其指望上面批准,然后拨经费。你不如直接先找厂,敲出一套设备来。然后再打报告,告诉上级领导,看,我们是能做出来的。这个很有用,批钱吧,我们需要大规模生产。”

    国家缺钱,到处都缺。

    而搞科研这个事情吧,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失败是正常,成功才是老天爷赏脸。

    可一旦失败了,就意味着前面砸出去的钱等于打水漂了。

    要是有钱,经费充足,那也就算了,失败乃成功之母嘛。

    可没钱啊,穷啊,那当家做主的人可不得一分钱掰成两瓣花。

    你得告诉领导,这事儿能成,我拿出证据证明它成了,然后领导才敢在你的申请上签上自己的大名啊。

    何教授还是摆手:“你高估我们的工艺水平了。实话实说,真是没眼睛看。”

    “那也敲出了原子·弹。我们缺的是——”

    叶菁菁想了半天才找到一个词,“品控,产品品质稳定,大规模生产的能力,规范化生产。”

    何教授点头:“你也晓得呀。”

    “我们之所以缺乏,是因为提出要求的方向不对。”

    叶菁菁强调,“我们搞攻坚克难。国外有个什么什么技术了,我们得证明我们也行。”

    “我们成立一个小组,把相关的专业人士聚集到一起,不惜任何代价,把这项技术给攻克下来。”

    “好,成功呢。接下来怎么办?把这项技术锁起来,放好了,证明我们就是有这个能力。”

    “技术应用呢?没有。”

    “然后与此同时,国外这项技术因为应用要求不断提高,技术跟着上涨。我们又被甩在后面了。”

    “接下来,我们再按照国外的标准,重新组建团队,再一次攻坚克难,达到这个技术强度,接着把技术锁起来吃灰。”

    “久而久之,这项技术就是实验室产品,一直没有应用到生产中去。那生产技能怎么可能会提高呢?都没上生产这个步骤。”

    “但是现在搞体外动物细胞培养不一样啊。教授您也知道,这个应用范围非常广,国外搞得如火如荼,国内后面不管是大学,还是药厂,农业和医学都能用到。”

    她之所以把农业和医学拎出来说,是因为现在的生物系有个口号就是服务农医,后两者是直接跟老百姓的生活息息相关的。

    “既然能用上了,而且用得多,那工厂方面自然会对自己提出更高的要求,开始学人家先进的生产管理技术,稳定产品质量。”

    “实话跟您说吧,上次说去日本的,就是去学他们的生产管理技术。你看这边,大学实验室把技术给攻克下来了。那边,工厂的生产管理跟上去了。到时候两边一起发力,这个体外细胞培养不就动起来了嘛。”

    何教授听着,只能感慨,年轻人什么都敢想。

    他们好像从来都看不到现实的困难一样。

    可正因为如此,他们无所畏惧,他们没有条条框框。

    叶菁菁说着说着,眼睛瞥到了自己的手表:“哎哟,教授,我还有点事儿,我先走了啊。那个动物细胞体外培养,现在就开始搞啊。”

    她要走了还不忘给人支招,“要查外国资料的话,这么多学生呢,刚好给带上,教大家怎么搞科研啊。”

    反正恢复高考后,各家大学各个专业都在摸索教材。

    学什么,怎么学,都是可以商量的事儿。

    谢广白也跟何教授打了声招呼,赶紧追上叶菁菁:“你干嘛去啊?”

    “找薛琴啊。”叶菁菁理直气壮,“这个点儿,我在不过去的话,她下班回家了,我再过去就不方便了。”

    谢广白当真一整个大无语:“那我干什么啊?”

    “找资料啊。”叶菁菁一脸理所当然,还把自己的借书证塞给他,又安抚了他一把,“回来我给你带冰豆花。”

    这可是纺织厂食堂的新产品,豆香味十足,好吃得很。

    谢广白没办法,只能点头应下:“那八点钟我过去接你。”

    叶菁菁在学校门口买了两只梨瓜,然后坐上公交车跑去纺织三厂。

    一见到薛琴,她立刻把人脑袋扭过来,先发制人:“你个没良心的,我要不当自己是夜校人,我当初为什么志愿全报西津的大学?”

    薛琴还气鼓鼓的呢,直接怼回头:“谁知道你留在西津是不是为了谢广白!”

    “呵!我报北京的大学,他不能报啊?他本来就要考研的。是北京的大学不招研究生吗?”

    薛琴的眼睛珠子都快瞪出来了,难以置信:“他……他家在西津啊!”

    叶菁菁奇了怪了:“北京的大学生都是北京本地人吗?”

    薛琴觉得她没说到点子上:“那他就是跟你走诶。”

    “有什么问题吗?”叶菁菁理解不能,“两个人要想在一起的,那肯定是一方将就另一方。”

    “他将就你!”

    叶菁菁立刻开始批评自己的小姐妹:“那又怎样?薛琴同志不是我说你呀,难不成你认为就应该是女同志将就男同志?”

    反正她是不会这么想的。

    当初她小姨决定回国发展的时候,她姨夫已经有一份美国大厂的工作,待遇各方面都相当不错。

    但是最后姨夫还是配合小姨,回国找工作。

    事实证明,他们两口子在国内发展的都很好。

    这种事情,本来就不存在谁天生就应该将就谁,看的是权衡利弊,综合考虑。

    总不能因为千百年来,女性往往是那个配合的角色,就以为女性配合是理所当然吧。

    薛琴被她的气势给震撼到了,手指头举了半天,终于落下一句话:“有道理!”

    “那行了吧,赶紧请我吃饭去。”

    薛琴总觉得哪里不对劲,难道不应该是叶菁菁请她吃饭吗?

    她刚才还好生气的呢。

    结果叶菁菁上大招:“谢广白去学校找我下馆子呢,我都没跟他去,让他去图书馆了。”

    薛琴瞬间豪情万丈,她一女同志绝对不能让男同志给比下去。

    “走,今天必须得请你吃好吃的。”

    第196章 半路杀出个程咬金 她一定要抢过去……

    话虽然这么说, 但俩姑娘还是吃的食堂。

    因为叶菁菁想吃冰豆花呀。

    这时代的冰冻豆花,走的是朴实无华路线,里面没有各种果干, 调味的是熬好的红糖水。

    但是因为豆香浓郁,冰冰凉的豆花进了嘴巴里, 感觉比吃冰糕还爽。

    叶菁菁有点遗憾:“里头可以放甜酒酿的, 味道肯定更好。”

    薛琴跃跃欲试:“那我下回跟师傅说说看。”

    叶菁菁又出主意:“还可以放蜜红豆、桂花蜜,又香又甜。”

    薛琴发出惊呼:“我的天, 你这是上腊八粥,做大杂烩呢。”

    叶菁菁哈哈笑:“你就试试呗, 看味道好不好。”

    两人正说得热闹。

    隔壁饭桌上的人,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天热,人容易烦躁, 吃着吃着居然吵起来了。

    “什么意思啊?你讲的那个按劳分配, 就是把工人分成三六九等。”

    “什么叫做三六九等,按劳分配本来就是社会主义的基本原则。干的多就该拿的多, 否则就是吸血鬼。”

    “哦哟,都吸血鬼了?搞什么冠冕堂皇的帽子,光明正大地讲,按劳分配就是想培养出工人贵族好了。哦!同样是辛辛苦苦干活,我们累死累活,一个月36块钱万岁。那工人贵族,恨不得一个月360块。好公平哦!”

    “不能这样讲啊,干得多干得好贡献大, 本来就应该多拿钱吗。不然大家干多干好一个样,那谁还愿意干活?”

    “你别跟我扯闲篇,你现在就老实告诉我。是不是应该一个月拿360块?这还是社会主义吗?贵族工人当老爷, 天天吃香喝辣。我们这些吭哧吭哧干活的,恨不得一天三顿饭都吃不饱。”

    叶菁菁好奇,压低声音问薛琴:“他们吵什么呢?”

    “按劳分配。”薛琴揉眉心,“5月5号,《人民日报》发《贯彻执行按劳分配的社会主义原则》,上面要求厂里组织学习讨论,现在大家就天天说这个了。哎,你不知道吗?你们大学没提?”

    叶菁菁摇头,实话实说:“大学里讨论的是真理的标准。”

    她印象当中,好像历史书上提到了1978年,说的也是真理标准大讨论。

    可以她的感受,此时此刻,社会上,起码在工厂里头,大家更关心是否按劳分配的问题。

    也对,不管是谁,真正关注的都是以自己生活息息相关的事儿。

    说句大逆不道的话,真理标准到底是啥,可能影响不了工人的工资。

    但是否按劳分配,直接决定了工人一个月能拿多少钱。

    难怪大家说得这么热火朝天。

    薛琴捅了捅叶菁菁的胳膊:“哎,我问你啊,你怎么看?”

    “那肯定要按劳分配啊。不然都吃大锅饭的话,那就是一个和尚挑水吃,两个和尚抬水吃,三个和尚没水吃。”

    薛琴皱着眉毛:“非得这样吗?我总觉得好像哪儿会有问题。”

    “绝对会有问题。”叶菁菁一边看热闹一边小声道,“劳动贡献的大小,判断标准很难衡量。”

    “工厂的工人还好说,产量和产品质量好歹还有个标准。”

    “换成领导呢?领导的贡献是大是小,很难讲的。有的领导不要脸,工厂都亏损了,还给自己脸上贴金,说自己贡献有多大,按劳分配高工资。”

    “有的领导面子薄,明明做了很大的贡献,但不好意思给自己高工资。他(她)这样带头,表面上看是不慕名利,但实际上又破坏了按劳分配的原则。”

    “还有一个就是,按劳分配肯定会导致贫富差距增加。而贫富差距的出现,很容易产生阶级的问题。”

    薛琴都被她说糊涂了:“照这么说的话,按劳分配不好诶。我们社会主义国家,肯定不能三六九等的。”

    “那你说,按照什么分配好呢?”

    薛琴被问住了。

    不按劳分配的话,好像干得多干得好的人,相当不公平,确实容易挫伤人家的劳动积极性。

    毕竟现在还是社会主义,不是共产主义,不能要求人民群众的思想水平达到那种不求回报的境界。

    可按劳分配,确实又会出现像叶菁菁说的那样的问题。

    不仅是在工厂,在农村也一样的。

    她听说,五十年代厂里招工的时候,好多农村人根本不愿意到厂里上班。

    尤其是那种家里有好几个壮劳力,土改又按人头分到了不少田地的人家。

    他们种地比在厂里上班自由,打的粮食多,挣得也多,日子很滋润的。

    比起那些劳动力少的人家,简直堪称新地主。

    后来搞公社了搞生产队了,大家一起干活,这种严重的贫富分化问题才在根本上得到了解决。

    可是摸着良心讲,薛琴也觉得这好像不太公平。

    毕竟人家辛辛苦苦干活,结果大家日子过得都差不多,那为谁辛苦为谁忙呢?

    薛琴感觉自己脑袋瓜子都要炸了。

    “我怎么感觉左不对右也不对呀。”

    叶菁菁吃着冰豆花:“要有绝对的好,那国家也不会让大讨论了。肯定都会有弊端的。”

    薛琴疑惑:“那要怎么选啊?”

    “看主要矛盾呗。现在咱们国家的主要矛盾是什么,哪种办法能够解决主要矛盾,那就是好办法。”

    薛琴用勺子搅着豆花,冥思苦想。

    主要矛盾肯定是阶级矛盾啊,阶级斗争不能忘。

    可文·革已经结束了,按道理来讲,阶级矛盾好像也不该是主要矛盾了。

    薛琴感觉自己的脑瓜仁都疼了。

    好在厂办秘书拯救了她。

    “哎,正好你俩都在,赶紧的,去量体吧。”

    量体做什么?做衣服呗。

    纺织厂打听了,一汽去日本,每个人都做了两套西装。

    现在到他们纺织厂,肯定也不能列宁装上阵啊,好歹要有新面貌,必须要做新衣服。

    嘿哟!这可是天大的好事。现在布票紧张,大家伙儿一年都未必能凑一套新衣服。平白多了两套,谁不开心啊。

    叶菁菁兴冲冲地跟着薛琴去量尺寸了。

    她举起胳膊的时候,好奇了一句:“给我们做什么衣服啊?”

    “男同志西装,女同志旗袍。”师傅笑呵呵的,“放心,绝对给你们好好做。”

    叶菁菁却皱眉毛:“非得是旗袍吗?不能是布拉吉吗?”

    “哎呦,布拉吉哪能代表咱们国家的文化。”

    “可西装也代表不了我们的文化呀。”

    叶菁菁不是对旗袍有意见,她只是单纯的觉得,纺织女工穿旗袍不方便。

    他们是去日本纺织厂学习人家的生产技术和管理的,说不定到时候还要上手操作。

    你男同志穿西装配衬衫,大不了上手的时候,直接把西装给脱了。

    女同志穿个旗袍,那到时候多麻烦啊。

    要她说,还不如直接上工装呢。

    裁缝师傅皱眉头:“刚才那像什么样子?这可是出国,代表的是国家的形象,不要标新立异。穿工装去,日本人怎么看我们?”

    叶菁菁不以为然:“他们日本人在国内穿西装,到我们国家同样穿西装啊,也没非得入乡随俗。”

    薛琴拉她:“行啦行啦,随便啦。”

    她咬耳朵,“白得两件旗袍,你不高兴吗?”

    “那还不如布拉吉呢。”叶菁菁也跟她咬耳朵,“到时候等大家回来了,还能拿出来穿。”

    纺织厂的姑娘是出了名的时髦,可大家对旗袍也不是很感冒。

    布拉吉,也就是泡泡袖的俄式风格连衣裙,更符合大家的审美。

    叶菁菁撺掇她:“不如给我们做两件颜色鲜亮的布拉吉,到时候多亮眼啊。”

    排队量体的六车间主任孔素梅,这回作为业务标兵,也跟着去考察。

    听说做旗袍,她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我可不要旗袍,你给我做一套新衣服就行。”

    叶菁菁趁机建议大家:“要不我们举个手选一下吧,我想要布拉吉。”

    几位女同志纷纷表态,基本都对旗袍不太感冒。

    主要是旗袍比较显身材,又露胳膊露腿的,总觉得会被人盯着瞧,她们感觉别扭得慌。

    出国嘛,要端庄点。

    布拉吉要比旗袍合适。

    没辙,女同志们都集体表态了,裁缝师傅只好点头:“那行,你们跟你们领导讲了,我们是没意见的。”

    整个代表团从上到下才30人,一个月的时间,不管要做什么样式,师傅总能赶出来。

    叶菁菁如愿以偿,心满意足地拉着薛琴出去,准备再请她搓一顿。

    她们出去的时候,跟张熟面孔擦肩而过。

    薛琴倏然皱眉,不客气道:“你怎么来了?”

    丰要武比她更不客气:“你能来,我为什么不能来?师傅,给我量尺寸。”

    裁缝师傅客客气气的:“同志,你叫什么名字?”

    “丰要武。”

    师傅疑惑了:“名单上没你的名字一样。”

    丰要武骄矜地抬高下巴,架势十足:“你先给我量好了,我的名字马上送过来。”

    薛琴瞪大眼睛:“你什么意思?”

    丰要武轻蔑一笑,目光扫过叶菁菁,视线最后落在薛琴脸上:“我们纺织厂的学习参观团,为什么要带一个外人?”

    这一回厂里声势浩大,把各分厂各部门的业务精英全汇集起来,送去日本参观学习。

    丰要武想争取名额,可薛琴才是全厂里的团支部书记,她死活争不过人家。

    她认了,谁让她技不如人呢?

    但是——

    凭什么叶菁菁能去?这可是早就离开了纺织厂的外人。

    无论如何,她都会把这个名额抢到手!

    第197章 你说要怎么办?(捉虫) 完全不把她们……

    丰要武敢当众放这话, 自然有恃无恐。

    都不用过夜,当天晚上,薛琴就收到消息。

    学习团名单有变, 叶菁菁被换掉了,丰要武顶上。

    消息出来了, 可叶菁菁又不在纺织厂, 她是西津大学的人啊。

    这消息又该谁传给叶菁菁呢?

    薛琴第一个拒绝:“我没脸跟人说这话。”

    她已经快要气疯了,合着这耍猴玩呢。

    你要把人换下来的话, 你当初就别特地把人给拎上去啊。

    厂长也觉得开不了口,板上钉钉的事, 居然也黄了。

    他本来是想给叶菁菁示好,现在闹成这样,完全是结仇。

    但领导愁谁都不能愁自己, 他还是强硬地把通知任务发配给了薛琴。

    薛琴能怎么办?任务就是任务, 理解要执行,不理解也要执行。

    她硬着头皮跑去了西津大学, 支支吾吾说了事儿。

    真的,她特别害怕叶菁菁会把冰豆花直接浇她头上。

    那里头还放了叶菁菁说的甜酒酿和蜜红豆。

    没有桂花蜜,因为西津的桂花,要到农历八月才开放。

    来不及酿。

    叶菁菁端着搪瓷缸,一口一口吃着冰豆花。

    嗯,还是应该再加些果脯的,葡萄干就不错。

    薛琴哆哆嗦嗦的,好不容易才挨到她吃完了冰豆花, 就等着排山倒海劈头盖脸。

    结果叶菁菁放下搪瓷缸,微微点头:“行了,我知道了, 你早点回去吧。”

    薛琴都跟不上节奏:“我我我……我回去?”

    “不回去你干嘛?”

    “你不生气吗?”

    “我生气有个屁用。”叶菁菁冷笑,“但凡把我当个人,也不能干这事儿。”

    薛琴赶紧安抚:“厂长也不想的,我们都气死了。”

    叶菁菁的脸色一点也没好看起来:“这说明什么?说明不是点菜的人,即便上了桌,人家想赶我下来就赶我下来。”

    薛琴都快哭了。

    之前叶菁菁说什么上桌点菜,她还没啥感觉。

    今天她终于意识到了,她也不是那个点菜的人。

    但凡她能点菜,她说桌子上必须得有叶菁菁,谁敢赶她姐妹走?

    她以前是那个被带上着吃酒席的人,看着一桌子美味佳肴已经心满意足,从来没觉得有什么不好的地方。

    但她现在已经是工人夜校校长,她有自己的事业,她手下管一圈人。

    权力是阳光,是雨露,是肥沃的土壤。

    她的野心像野草一样,在心中疯狂生长。

    她不满足了,她要当那个点菜的人。

    “你等着。”薛琴信誓旦旦地保证,“这一次来不及,等下一回,下一回我一定让你去日本。”

    叶菁菁叹了口气:“其实我也不是非要去日本,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薛琴给她拍背顺气,无比羞愧。

    她还怪叶菁菁自认西津大学的人呐,结果是他们纺织厂先不把她当自己人。

    叶菁菁又叹气:“算了,那我暑假去厦门玩吧。”

    “去厦门?”薛琴惊讶了,“为什么要去厦门?”

    “田宁暑假不回来,准备在学校继续学习。”

    这也是77级不少大学生的选择,大家普遍觉得自己学的太少了,想充分利用大学的图书馆和老师们的资源,趁着暑假,抓紧时间学。

    “她请我们一块儿去厦门玩,看看大海。”

    薛琴瞬间觉得自己被孤立了:“为什么不喊我?”

    叶菁菁奇了怪了:“你有暑假吗?”

    薛琴瞬间成了泄气的皮球,十分不满意,哼哼唧唧的:“那你们怎么去啊?没介绍信买不到火车票的。”

    现在没有旅游的概念,旅游是资本主义那一套。没个正当理由,你根本离不开自己的户籍所在地。

    但这点小事对叶菁菁来说是问题吗?显然不是。

    “我们是去厦门搞社会调研的。”叶菁菁一本正经,“自费出行,学校给盖章。”

    薛琴深深地嫉妒了,又抓狂的不行。

    她就说嘛,像叶菁菁这种脑袋瓜子转得快的人,就应该去日本考察。她一个人能顶两个人的脑袋用。

    啊啊啊啊,她要当领导,她要当那个上桌点餐的人。

    叶菁菁刚要说话,宿舍门被敲响了:“小叶老师,有人找你。”

    是宿管阿姨的声音。

    薛琴站的位置更靠进门,直接过去开门,看见陶春花,她就没好气:“陶科长,你有什么事儿吗?”

    然而陶春花根本不看薛琴,一把推开她,关上了房门。

    宿管虽然觉得这人没啥礼貌,但显然小叶老师认识她,那就无所谓了。

    等到宿管离开的脚步声响起,陶春花双眼冒着火光盯着叶菁菁,恨不得活撕了对方:“我有什么事儿?你个臭破鞋搞事搞到我头上了!”

    叶菁菁可不给她脸:“不会讲话就闭嘴,你在瞎骂一句,别怪老娘直接给你一巴掌。”

    关门好啊,刚好关门打狗!

    陶春花直接爆发了,一蹦三尺高,手里挥舞着一封信:“你还有脸了,你个特务苏修□□,还敢破坏革命家庭的和谐!”

    其实陶春花本来没打算这么快就发作的,她设想的是威逼利诱,狠狠打压住叶菁菁,让这小破鞋不敢再轻举妄动。

    但不知道是不是更年期的影响,从去年儿子出事开始,她就越来越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加上这一回到西津大学找叶菁菁,她跑上跑下半天也没找到人。

    跟人打听,也没什么人理她,她的情绪就已经积压成炮仗了。

    好不容易找到宿舍,看见了罪魁祸首叶菁菁,她不原地爆炸才怪呢。

    叶菁菁不管她口水喷上天,伸手拽过她抓着的信:“什么东西呀?”

    “你敢做不敢当?”陶春花呼哧呼哧喘粗气,眼睛能杀人,“你敢写举报信污蔑我们革命家庭!”

    叶菁菁已经三行并作两行看完了手上的信。

    其实瞧见信封的时候,她就已经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

    但她仍然镇定自若,不就是举报信到了被举报人手里这种破事了吗。

    古往今来,包括她穿越前,这种事都没断过,她有什么好接受不了的?

    叶菁菁挥舞着举报信,眉毛挑高,像是听到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笑话:“我写的?”

    语气里的嘲讽简直要捅破天了。

    “敢做不敢当啊。”陶春花咆哮,“不是你写的还有谁写的?”

    得亏西津的夏天热,学生的普遍宁可躲在树荫下,也不愿意待宿舍。

    否则期末复习考试的阶段,她这一嗓子,绝对会被人骂死。

    但即便如此,叶菁菁也没好脸色,反而满脸嫌弃:“你到底哪来的自信,你可真看得起你自己!我跟你感情好到这份上了,会这么帮你?”

    陶春花都要气到原地爆炸了:“帮我,你这叫帮我?你这是在破坏我家庭!”

    “晓得你没脑子,没想到你这么没脑子。”叶菁菁脸上写的全是难以置信,“这个写举报信的人不是帮你帮谁啊?举报的是刘副厂长耍流氓呀。是刘副厂长对不起你,那不是帮你帮谁啊?哟,真没看出来,你这种人也有人帮。”

    薛琴一直没找到机会插话,好不容易才从叶菁菁手里拿到举报信。

    里头举报的内容,竟然是刘副厂长诱·奸小保姆的事儿。

    她一时间惊疑不定,目光困惑地在叶菁菁和陶春花脸上转来转去。

    陶春花怒吼:“不是你写的还能有谁?你个臭破鞋就是看不得我家里好!”

    叶菁菁冷笑:“哎呦,这福气你可真得搂紧了。谁家公公强·奸儿媳妇,好大的福气!”

    不等陶春花狮子吼,她先翻脸了,“谁知道你们家做了多少龌龊事,害了多少人。现在还想把帽子往我头上扣?做梦!走,有种我们到厂长面前就说白说白。打量着我好欺负是吧。”

    她怒气冲冲把陶春花推出了寝室,然后铁将军把门,二话不说,真往纺织三厂冲。

    薛琴都吓坏了,下意识地喊她:“哎,菁菁,菁菁……”

    叶菁菁回过头,眼睛都红了:“你也帮着她欺负我是吧。”

    话都说到这份上,薛琴哪里敢再吱声,只能一路小跑着跟上叶菁菁的自行车,看她把车子蹬成风火轮。

    谢天谢地呀,得亏1978年夏天的西津城,不像外国电影上的大街一样,一溜儿的小轿车。

    否则就她这骑车的架势,绝对会出车祸。

    叶菁菁一鼓作气,骑到了纺织三厂。

    她一声招呼不打,直接杀上厂长办公室,“啪”的一声,把信拍在厂长的办公桌上。

    厂长第一反应是辞职信。

    因为不让她去日本的事儿,叶菁菁翻脸了,辞职了不干了。

    虽然在这个时代,这是件石破天惊的事儿,但发生在叶菁菁身上,好像也不是没可能。

    可厂长又迅速反应过来,叶菁菁早就不是纺织三厂的人了,写辞职信也写不到厂里来啊。

    等到看见信究竟是写的是什么,厂长都懵圈了。

    叶菁菁的情绪也拉到了顶点:“什么意思,不想让我去直接说就是了,我说什么了吗?非得拿这个来恶心我威胁我,你看我脾气好,好欺负是吧?”

    厂长心道,就你这架势,你也好意思说自己脾气好?

    但他现在对着叶菁菁有点心虚,只能打哈哈:“没有的事情,是她糊涂,搞错了。”

    厂长还真不觉得这举报信是叶菁菁写的。

    理由非常简单,干这事儿,对叶菁菁没有任何好处啊。

    一个脑袋瓜子转得极快的聪明人,她干嘛吃饱了撑的多管闲事?

    谁管都轮不到她管。

    这要说为了什么公平正义,厂长是根本没想这一茬。

    想这个的话,岂不是代表他承认他自己不公平也不正义?

    刘副厂长那点破事儿,整个纺织大厂,谁不知道啊,又有谁真干什么了吗?

    这都是家丑,当领导的只想息事宁人。

    可惜叶菁菁不买账,冷笑道:“我举报的是吧?那可不能让陶科长冤枉我。对,就是我举报的,我马上去举报。”

    “既然人家举报到厂里了,结果信还能到陶科长手上。那我去省里举报,省里也不行的话,我告上中央!”

    厂长急了,赶紧拦着:“别别别,这个,有话好好说。”

    “厂长你急什么啊?”叶菁菁理直气壮,“丢人也是纺织二厂丢人,丢不了三厂的人。”

    厂长连忙强调:“都是咱们纺织厂的人,一家人!”

    “狗屁的一家人!”叶菁菁冷笑,“谁当我是家人了?我今天就把话撂这儿了。反正马上放暑假了,我没事儿,我就去中央举报!”

    厂长一个头两个大,想要软硬兼施,暗含威胁,偏偏叶菁菁早不是纺织厂的人了。

    他琢磨着要不要跟西津大学打声招呼,又觉得家丑不可外扬,不该闹得满城风雨。

    一时间,厂长竟然踟蹰起来。

    倒是薛琴忍不住,在旁边嘴了一句:“就是啊,二厂都没嫌丢人,我们丢什么人。”

    厂长不耐烦地挥挥手:“哪有这种说法。在外面讲起来,讲的都是我们西津纺织厂。”

    叶菁菁直接掉头:“那也跟我没关系,反正我不是纺织厂的人。”

    厂长“哎哎”叫唤着,伸手招她回来:“哪个家里不是纺织厂的人?我跟你说,厂里一直把你当带薪上大学看的啊。除了不能发工资,其他什么好事不想到你呀。你要这样还不是纺织厂的人,那就太伤我们的心了。”

    叶菁菁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笑话,伸手指自己的脸:“当我是纺织厂的人?您在开什么玩笑啊!”

    楼下传来的陶春花的叫声:“你不要瞎讲八道!”

    她是坐公交车去的西津大学,回头等不及公交车,坐的是三轮车。

    但哪怕人家三轮车师傅都已经踩出火星了,可怎么也赶不上自行车。

    所以她紧赶慢赶,还是晚了一步。

    “我瞎讲八道个鬼!”

    叶菁菁跑到走廊上去,居高临下地跟她吵,“我马上就去中央举报。要是我去中央的举报信也能到你手里,那我敬你手眼通天!”

    厂长从办公室里头跑出来,死命拉着叶菁菁:“好了好了,都是纺织厂的人,闹什么闹啊!”

    他脱口而出,“你闲得慌啊!你有举报的时间,赶紧去学学日语。”

    叶菁菁翻了个白眼,桀骜不驯:“我学什么日语?”

    薛琴是条件反射,一把捂住她的嘴巴,信誓旦旦地保证:“马上学,我盯着她学,保准不耽误八月份去日本。”

    她不给厂长否定的机会,直接拖着叶菁菁,一路跑回自己的办公室。

    合上房门,她才盯着叶菁菁,小声逼问:“你老实说,到底是不是你写的举报信?”

    她越想越觉得这是叶菁菁能干出来的事。

    对,这事儿叶菁菁没有任何好处。

    但是开夜校,录广播课,把教材卖到全国各地,帮助这么多人考上大学,改变了命运,对她又有什么好处呢?

    这些事情她都做了。

    她就不是一个奔着好处去做事的人。

    然而叶菁菁矢口否认:“别扯了。这不明摆着的事嘛,这举报如果成功了,谁得到好处最多,那他(她)就是举报的人。”

    她不会承认的,对着谁她都不会承认。

    举报信都能到被举报人的手里了,她疯了她承认。

    秘密有第二个人知道,那就不再是秘密。

    她不会告诉薛琴,不会告诉王凤珍,不会告诉方萍,不会告诉田宁,也不会告诉谢广白。

    朋友和恋人,谁都不会说。

    薛琴将信将疑。

    但是叶菁菁已经迅速转移了话题:“哎,厂长什么意思啊?让我学日语。”

    薛琴白了她一眼:“当然是让你一块儿去日本了。”

    叶菁菁瞪大眼睛:“合着他能做主加人啊!”

    薛琴也猛然回过神。

    对呀!厂长能做主加人,为什么还要逼着她去跟叶菁菁讲,她被刷掉了?

    可恶,真的太可恶了。

    完全不把她们当能说话的人!

    薛琴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火:“那你是去厦门还是去日本啊?”

    “当然去日本了!”

    一个是自费一个是公费,傻子都知道该选哪一个呀。

    第198章 火车上的油条 宾馆好豪华

    厂长的确有这个能力, 叶菁菁的名字又加进了名单。

    薛琴开始往好的方向想:“幸亏陶春花闹腾了一回,否则厂里还没这么好讲话。”

    叶菁菁翻个白眼:“我还白白挨骂了呢。”

    薛琴赶紧安抚她:“别气了别气了,这回刘副厂长去不了。”

    “什么!”叶菁菁跳脚, 更加气愤难当,“他做了什么孽, 纺织厂之前不知道吗?这种人还做标兵出国, 怎么标兵?强·奸犯标兵吗!”

    薛琴又要捂她的嘴:“行了,大姐, 我求你了。好歹我还是纺织厂的人。”

    “纺织厂就是因为这种包庇犯罪分子的落后思想,所以才纪律规章形同虚设, 所以才管理跟不上,所以才会被人嘲笑。”

    薛琴直接求饶:“好了好了,可以了可以了。”

    “可以个鬼。”叶菁菁继续翻白眼, “打死我也不相信, 厂里有动作是为了我。”

    这点薛琴还真没办法撒谎。

    因为所谓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陶春花跑来找叶菁菁发疯的时候,刘副厂长也敲打了他的怀疑对象。

    结果能被怀疑上的, 那都是不好惹的刺儿头。

    叶菁菁在三厂发疯,人家直接跑去总厂要说法了。

    这一要就把出国学习的名额给要过去了。

    叶菁菁翻了个白眼,哼了一声。

    薛琴也觉得好丢脸,纺织就这么厂莫名其妙地,拿不出手了。

    “行啦。”她觉得没脸待下去,提醒叶菁菁,“你收拾收拾啊,我们八月一号出发。”

    呵, 还真会挑日子,建军节啊。得亏没挑八月十五号。

    谢广白对女友去日本参观这件事,没啥想法。

    在他看来, 这就是出差嘛,不过是出趟洋差而已。

    他更关心的是女友在外的衣食住行,尤其是穿衣和吃饭问题。

    现在八月份还好,冬天的话,日本气温跟咱们国家的东北挺像,还是很冷的。

    至于吃的问题。

    谢广白再三叮嘱:“我看书上说,日本人喜欢吃生鱼片,你可千万别吃。”

    叶菁菁好奇:“为什么啊?”

    “东西不烧熟了,容易得寄生虫病啊。”

    叶菁菁更好奇了:“那日本人为什么不得?”

    “谁说不得的?”谢广白肯定道,“日本的寄生虫病发病率非常高,所以他们国家治寄生虫病很有一手。”

    为什么呢?病例多呗,医生积累的经验自然也就多了。

    叶菁菁瞪大眼睛,原来如此啊。

    她一直以为日本的饮食习惯挺健康的呢。

    看来全是错觉。

    谢广白安慰她:“其他的东西都还好,反正吃熟食,别吃生的啊。”

    叶菁菁点头答应,想问他要点什么,但考虑到囊中羞涩,还是算了。

    他们这一趟出国,一切行动听指挥,压根就没私人行程。

    什么趁机逛街购物之类的,更是想都别想。

    叶菁菁只能表示:“我到时候多拍几张照片。”

    谢广白乐了:“你把自己照顾好就行。”

    他们谁也没说会不会留在国外之类的话。

    1978年,大家压根没这个意识。出国的热潮,还要再往后稍稍呢。

    转眼七月到了底,七月三十一号当天,叶菁菁他们便出发了。

    因为西津机场是军用机场,不对外开放。

    纺织厂要坐飞机出国,得先坐火车去上海,然后再转飞机。

    麻烦吧?其实也还好。

    因为在前几年,从上海还得先飞去香港,然后才能转机到日本。

    现在他们已经省了很多事了。

    上的火车以后,叶菁菁才发现,好家伙,居然一节车厢全被包圆了。

    不是纺织厂财大气粗啊,也不是现在没人坐火车,空的位置多。

    而是厂里派了一批工人去上海纺织厂学习,刚好包圆了一节车厢。

    叶菁菁忍不住跟薛琴咬耳朵:“专车啊!”

    薛琴跟着一乐,可不是嘛,坐在这里可真自在,都是自己人。

    大家坐下来不久,火车开了。

    叶菁菁和薛琴说了一会儿话,火车又停下了,下了一堆乘客,又上了不少人。

    她突然间发现不对劲:“哎,那一家是跟我们一块儿上车的啊,他们家干嘛坐火车?”

    因为历史原因,西津有两个火车站,但这两站之间不算远,有公交车直达的。

    在本市范围内,能坐公交车为什么要坐火车啊?

    买火车票很麻烦的。

    薛琴也茫然:“他们坐错车了?”

    旁边上了点年纪的纺织厂代表们都笑了起来。

    孔素梅更是直摇头:“哎呀,你们小年轻不当家不知道柴米贵呀。”

    坐市内火车的人图什么呢?当然是图火车上吃油条不要票,掏钱就行。

    这也算时代特色之一,火车上的饭都不需要粮票和油票。

    所以会过日子的老百姓,会抓住这个漏洞,给家里改善一顿伙食,痛痛快快吃油条。

    叶菁菁和薛琴听得目瞪口呆,前者是实在佩服老百姓的生存智慧,而后者不敢相信:“为了吃一顿油条,特地坐火车?”

    孔素梅点头:“是啊,一个月定量四两油半斤肉,不想办法肚子里哪有油水。”

    薛琴说了句傻话:“那他们不能吃食堂吗?食堂里炒肉又不要肉票。”

    孔素梅哭笑不得:“又不是所有单位都有食堂。没食堂的单位多了去。去外面吃下馆子还要肉票呢。火车上的油条也不贵,人家当然首选在火车上吃了。”

    薛琴瞬间沉默了。

    她一直知道老百姓的日子过得不容易,可她头回知道不容易到,大家会为了吃一顿油条,还要想办法买火车票坐一次火车。

    可如果所有人都这么坐的话,那就是在浪费铁路资源啊。

    薛琴知道每辆火车的承载能力都是有限的。

    哪怕是从城南站到城北站这一段路而已,再往前的车站卖票时,就得考虑到这一段路上人已经满了,不能再售票了。

    相当于火车线路被截成了三段,前面后面都会被影响。

    有多少人会因此买不上火车票,到不了目的地啊!

    而且西津这样,其他地方呢?肯定也是一样的。

    她越想越难受。

    她不能指责钻空子在火车上吃油条打牙祭的人。谁不在想方设法改善自己的生活呢。

    但她又同情因此买不上车票的真正需要坐火车的人。他们该多着急啊。

    而这样荒唐的事,本来不应该发生的。

    薛琴拉着叶菁菁,小声咬耳朵:“为什么火车上不要票啊?”

    旁边也有位青工表示好奇,直接说开了:“火车上怎么就不要票呢?”

    他的同伴接话道:“废话,火车上收哪儿的粮票啊?出了西津市,咱们的粮票都没人认。”

    提问的人不以为然:“收全国粮票呗。”

    “你想得美,你到哪儿换全国粮票去?”

    这时代,全国粮票因为应用范围广,可比地方粮票俏多了,轻易换不到的。

    薛琴听着,觉得有点道理,但不多。

    直到其他同事猜测:“怕投机倒把吧。比方说有人自己带干粮,换了全国粮票在火车上却不买饭吃,那票不就被他攒下来了嘛。”

    薛琴不由自主地点头,有道理,应该就是这样。

    她捅捅叶菁菁:“你觉得呢?”

    叶菁菁老实摇头:“我不知道。”

    “你猜猜嘛。”

    “这有什么好猜的?不收,咱们好好吃饭就是咯。”

    其实叶菁菁的猜测比较阴暗,她更倾向于认为这是一种等级分明的隐形福利。

    这时代,坐火车是要开介绍信的,外出探亲都要证明。

    重重限制决定了,时不时就能坐火车的,是少数派,没有一定的身份,坐不了。

    对于自己人里的少数派,从古到今,政策都倾向于优待。

    偏偏出差又是个苦差事,坐在车厢里人的骨头架子都颠散了。

    这时候,火车吃饭不要票,就成了补给出差人的隐形福利。

    不过叶菁菁不打算说出自己的猜测。

    没意义,不公平的事太多了。

    她始终相信,改革开放的核心目的是打破这种等级分明的不公平。

    一个社会只有流动起来,生活在其中的人看到自己比别人更好的希望,才有动力努力,生产力才能迅速发展。

    从西津到上海,火车要坐足足五个小时。

    叶菁菁可真不习惯,中途一度想要拿出书继续翻译。

    但绿皮火车跟高铁不一样,坐在上面,颠簸得很,叶菁菁可不敢糟蹋自己的眼睛。

    好在跟她一样害怕浪费光阴的人不少,有日语班的学员拿出了砖头,开始播放日语教学录音,大家伙儿都竖着耳朵跟着听。

    带队的总厂副书记感叹不已:“现在的年轻人可真有干劲。”

    叶菁菁也跟着努力听日语,可惜她从知道要去日本起,先是忙着期末考试,后面又赶工翻译教材。

    到目前为止,她的日语水平还停留在背五十音的程度。

    所以,她基本一句都没听懂,甚至听着听着还睡着了。

    总厂副书记扫了她一眼,吓得薛琴浑身一个激灵,本能地为叶菁菁辩白:“她最近一直在找日本方面的资料,今天天快亮的时候才合了会儿眼睛。”

    副书记收回视线,一句话都没说。

    叶菁菁这一觉睡得可真香,中途起来吃了一顿青椒炒肉丝配米饭之外,吃完以后又接着睡。

    如果不是火车到站时,薛琴推醒了她,叶菁菁都不知道自己究竟要睡到什么时候。

    她机械地跟随大部队出了火车站,又上大巴车。

    车子开起来时,她才清醒点,跟着薛琴一道好奇地打量车窗外。

    乖乖,上海不愧是上海,全国公认的时髦地儿。

    大街上虽然没几辆汽车,可街上行走的人,已经把夏花的灿烂穿上身了。

    前头那个卷头发的姑娘,上身穿着红衬衫,下面一件山水画一样的灰白相间的裙子,好洋气咯。

    最神奇的是她牵着的小孩,居然也烫了卷头发!

    乖乖个隆地洞,起码现在西津城里,他们还没看到谁家小孩会烫头发。

    “快看快看!”

    前面有人招呼,“黄浦江,黄浦江到了。”

    一瞬间,叶菁菁耳边立刻飘荡起“浪奔~浪流……”的旋律。

    当然,是她脑补的,现在有没有这首歌还打个问号呢。

    但这并不妨碍叶菁菁兴致勃勃地看向黄浦江。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夏日晴好,映入叶菁菁眼帘的黄浦江湛蓝得简直伟大。

    江上白帆点点,蓝天白云真跟清洗过了一样。

    薛琴忍不住冒出一句:“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

    念完以后,她才反应过来现在还没立秋呢,只能尴尬地摸摸鼻子。

    好在叶菁菁根本没注意这茬,只惊讶:“原来黄浦江上还有这么多帆船啊。”

    对,就是那种“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的帆船。

    “我还以为黄浦江上都是那种大船呢!”

    这可是上海啊!

    薛琴嘿嘿笑,跟叶菁菁咬耳朵:“我跟你讲,我妈说上海就舍得穿,什么都能省,唯独不能省一身光鲜。哪怕家里根本见不了人也一样。”

    这话等他们下了车,到宾馆前台办理入住手续的时候,得到了论证。

    八月天热啊,橘子汽水不解渴,越喝越渴。她问人家服务员要水喝,服务员态度挺好的,笑眯眯的,给每个要水的人都倒了一杯。

    正好是温水。

    叶菁菁灌了一口,直接吐了。

    妈呀,她怎么忘了,现在在上海自来水是真难喝啊。

    太难喝了,有股化学药水的味道,有纺织厂的同事怀疑:“不会是被投·毒了吧。”

    宾馆服务员笑不出来了,翻了个白眼,用方言嘀咕了一句什么,应该不是什么好听的话。

    厂领导赶紧打圆场:“上海人用的自来水就是这个味道,没毒没毒,不要瞎讲,水是好的。”

    叶菁菁可真没办法觉得好,这么难喝,她都同情上海人民了。

    不过她还是调侃了一句,帮忙缓和了气氛:“上海自来水来自海上,到底跟我们喝的江水不一样啊。”

    众人跟着哈哈哈。

    领导趁机提议:“走吧走吧,赶紧去自己房间吧,把东西先放下来。”

    上楼梯的时候,薛琴还偷偷跟叶菁菁挤眉弄眼,示意她:看到了吧,上海人最讲究的是出门光鲜。

    结果等到了目的地,一进房间大门,大家都震惊了。

    乖乖隆地洞,不愧是大上海呀。看看人家宾馆这条件——

    房间确实不大,但里头摆了两张席梦思。

    1978年的席梦思,妥妥的高档货啊,一般家庭里根本没有,坐上去,这软和的,哎哟喂。

    席梦思之间是床头柜,上面放着电话机。

    靠窗户的位置摆着写字台和椅子,椅子可是软垫子的,不晓得里头装的究竟是海绵还是棉花。

    实话实说,这差不多已经达到叶菁菁穿越前一般酒店的标间水平了。

    更难得的是,就这么一个房间,里面还摆了沙发和茶几,显然是为了方便住客待客用的。

    叶菁菁跑到卫生间一看,更是发出惊呼:“浴缸!居然有浴缸。”

    她穿越前住的酒店,基本都不会配浴缸的。

    薛琴也跟着眼睛发亮,兴致勃勃:“今晚我一定要泡个澡。”

    他们纺织厂的确可以洗澡,但女同志都是淋浴,没有澡池子的。

    至于她自己家,卫生间太小了,也没空间放浴缸啊。

    叶菁菁高兴地点头附和:“对,好好泡个澡,我还没泡过澡呢。”

    她说的是大实话,这具身体根本没有条件泡澡啊。

    后面响起了嗤笑声,丰要武不屑一顾:“别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丢我们西津纺织厂的人。”

    没错,叶菁菁上了名单,丰要武也没下去。

    他们这个赴日学习团,从三十人变成了三十一人。

    而因为经费的限制,除了路费和伙食费省不下来之外,其他时候住宿,都是这三个年轻女同志住同一间房。

    叶菁菁看她就嫌烦,现在更加不可能惯着她,直接怼回头:“当然不比你呀,你是干部,天天出去见世面的人。我们这些吭哧吭哧埋头干活的人,哪有机会哪有空出去长见识?”

    丰要武勃然色变:“你什么意思啊你!”

    她早就看叶菁菁不顺眼了,这回居然没把她给踢下去,她心里一肚子火呢。

    眼看着房里头一触即燃,房门被敲响了。

    外面有人喊:“动作快点,马上出来开个会。”

    叶菁菁冲丰要武轻蔑地哼了一声,提高声音回应:“好啊,我们马上过来。”

    第199章 抓主要矛盾 为什么一输一一赢?

    这时代的宾馆功能还是比较单一的, 哪怕房间配置不差,也没规划个会议室之类的。

    所以,带队的西津纺织厂的田副书记召集成员们开会, 选择的地点只能是饭堂。

    得亏这会儿不是饭点,否则他们还真没地方待。

    田副书记扫了一圈, 点点头:“行, 既然大家都到齐了,就一块儿说说吧。明天就要坐飞机去日本了, 大家对日本是个什么认识?”

    在场的中层以上干部们个个不动如山,剩下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谁都没先开口说话的意思。

    坐在田副书记旁边的一个干部,具体是什么职务,叶菁菁也没搞清楚, 突然间点了她的名:“既然小叶同志熬夜也在查日本的资料, 那就由小叶同志带个头,说说认识吧。”

    不知道是不是她过于敏感的缘故, 反正叶菁菁觉得这话有点儿阴阳。

    但她也没推拒:“我学理科的,历史这方面了解的不是很多,只说点大概的。”

    “众所周知,中日之间的联系历史悠久,唐宋元明期间的,就不说了。从近代史开始讲吧。”

    “1840年,鸦·片战争是中国屈辱近代史的开端,从此之后, 中国逐步走向半殖民半封建社会。”

    “当时日本的情况也没好到哪儿去,美国带头,其他列强跟着逼迫逼迫日本幕府政府签了通商条约。”

    “那个时候日本也是被侵略的国家, 转折点是在中国的第二次鸦片战争,也就是英法联军火烧圆明园之后几年……”

    旁边有夜校学员帮忙补充:“火烧圆明园是1860年。”

    “对,日本是在1860年之后几年,才开始明治维新,从封建制度转向资本主义制度。在此之后,日本国力大涨,从砧板上的肥肉变成了持刀分肉的人,陆续入侵我国的台湾,琉球也就是现在说的冲绳,又打了朝鲜。”

    “朝鲜向当时的清朝政府求援,因为中国是它的宗主国。可是清朝政府自己都顾不了自己,根本无力阻止这一切。”

    “也正因为如此,日本看穿了清政府虚弱的本质,在甲午年,也就是1894年,发动了甲午海战。”

    “战争的结果是签署了《马关条约》,赔了两亿两白银,割了台湾。自此之后,百年中国近代屈辱史,半本都是日本侵华史。”

    “日本一直想在中国扶持自己的代理人,比如说袁世凯称帝,二十一条。再比如说,北洋政府的府院之争,后面的皇姑屯事件,九一八事变,七七事变,全面侵华。一直到1945年,中国抗日胜利。”

    坐在田副书记旁边的那位中年干部挑高眉毛,十分惊诧的模样:“没了吗?小叶同志,你熬夜查资料,就查了这点儿?”

    叶菁菁真烦这种茶里茶气。论起茶,她感觉男的比女的更茶。

    她不动如山:“历史终归是历史,对我们来说,现在最需要了解的是日本的现在。我主要找的也是这些资料。”

    三厂的厂长在旁边附和:“是啊,小叶同志在大学里没少查资料,她对当代日本的发展情况见解颇深。”

    那中年干部呵了一声,皮笑肉不笑地看三厂厂长:“你的兵你说是好的,那肯定是好的了。”

    田副书记跟跟没听到手下人的较劲一样,只是他眼睛看在场的年轻人:“甲午战争,二战抗日,中间隔了半个世纪。你们说说看,为什么甲午战争我们会输,而抗日我们胜利了呢?”

    大家的注意力立刻被转移了。

    丰要武迫不及待。

    她觉得叶菁菁刚才第一个开口,就是抢了风头。

    都不是纺织厂的人,有她说话的份儿吗?

    丰要武赶紧定下基调:“因为甲午战争的时候没有我们党,抗日胜利是我们党英明领导的结果。”

    叶菁菁都想扶额了。

    她的老天奶,低级红比高级黑的杀伤力更强啊。

    在场学过中国近现代史的,个个都像被掐了脖子一样。

    不知道能不能闭嘴?说这种话丢不丢脸。

    搞搞清楚,如果全国抗日是由我党领导,那后面哪儿来的国内战争?老蒋他们是1949年才被赶去小岛的。

    哎呦,我的妈呀。

    这话得亏是在国内说的,要跑到日本也这么大放厥词的话,真丢人啊。

    但大家都非常默契,谁也没开口反驳她。

    还是田副书记要求大家各抒己见:“还有其他看法吗?”

    夜校学员们忍不住,开始从各方面分析问题了。

    有人说是国际局势影响,二战是世界反法西斯战争,反法西斯联盟团聚在一起,共同打击法西斯集团。

    但甲午战争的时候,列强都在冷眼旁观,还有不少人在帮助日本,当时的清朝政府孤立无援。

    也有人说是中国抗日是持久战,打的是长期战争,而甲午战争持续时间短,一时失利清朝就认输求和,签署了丧权辱国的条约。

    叶菁菁没发表意见,就竖着耳朵听。

    可她想置身事外,偏偏田副书记特地点了她的名:“小叶同志当过夜校老师吧,现在在大学也是老师。既然是老师,那你说说你的真知灼见嘛。”

    叶菁菁笑了笑:“我觉得大家说的都很好,都很有道理。我也没什么真知灼见,就是一点个人的看法。”

    “我在工人夜校的时候,先是教数学然后教化学,中间也穿插的跟大家一块儿复习了政治。在大学里,我是辅导员,这项工作严格来讲应该叫政治辅导员。那我就从政治的观点,谈一点点个人的浅薄认识。”

    “甲午海战以及中国抗日,这两场战争,相差了半个世纪。但这半个世纪,中国的国力并没有显著上升,与日本的差距,不是缩小,而是增大了。”

    “第一场战争输了,第二场战争赢了。我个人认为,有个关键因素是,是否抓住了主要矛盾。”

    “清政府是满人入关以后建立的政权,对清政府的统治者来说,抑制汉人,是维持政权稳定的决定性因素。在这样的背景下,量中华之物力,结与国之欢心,在统治者看来并不是什么荒谬的事。”

    “因为清政府的施政基本方针,汉族官僚走不到权力中心。一直到太平天国运动爆发,满清的八旗兵没有能力镇压,清政府被迫倚重汉人地主的地方武装。”

    “太平天国运动被镇压下去之后,汉族官僚正式开始走向权力中心,也就是能上桌吃饭了。”

    “可是权力像一块蛋糕,多一个人来分享,就侵犯了原先分蛋糕人的利益。满人贵族极度不满自己被分了权。”

    “所以太平天国运动之后,满汉官僚之间的权力斗争,相当激烈。而北洋水师,正是当时的汉族官僚代表李·鸿章牵头建立的。”

    “1888年,北洋水师建立后,被当时国际社会公认为是亚洲第一,世界第九。它跟日本的海军相比,起码实力差距应该不是特别大。”

    “但是,由于清朝政府上层激烈的权力斗争,海战开启前,便有一种说法,赢了战争就是赢了东洋,输了战争就是赢了北洋。”

    “这种内部权力斗争,导致的直接结果就是战争期间,一线作战部队收到的指令常常是自相矛盾的。”

    孔素梅听得认真,忍不住拍大腿:“这样子还怎么打仗?”

    叶菁菁点头:“孔主任,您说的没错。搞不清楚中日之间的民族矛盾才是主要矛盾,还想趁着战争清除异己,结果是致命的。”

    “到了九·一八事变时,中国上上下下的认识基本统一了,包括满清的普通的遗老遗少,也是认可中日民族矛盾是主要矛盾,先解决主要矛盾再说。”

    薛琴在旁边定下基调:“可见坏的还是剥削者,满族的老百姓晓得好坏,皇帝老儿却还幻想靠日本鬼子复国,搞什么伪满洲国,哪儿来的脸啊!”

    夜校学员们纷纷附和点头,孔素梅也咬牙切齿:“他们啊,就没把老百姓当成个人。”

    大家骂了一通伪满洲国,军阀都比他们好。

    起码淞沪会战打响之后,全国的部队都往上海赶。

    没车子没船的,就靠两条腿走路,也要走过去打仗。

    别问他们怎么知道的,因为经历过那个年代的,活着的人还活着呀。口述历史比历史书上写的更震撼。

    迄今为止,安徽、四川等省份的好多地方,除夕的年夜饭中午吃早上吃,然后不关灯,就是为了等待牺牲的先人能找到回家的路,吃上一顿饭。

    被推翻了的皇帝呢?还做青天白日大头梦呢!

    叶菁菁总结了一把:“这就是抓住主要矛盾。尽管这个过程当中,各方有摩擦。但总体来讲,大家还是有个共同目标,那就是把日本鬼子打出去。”

    “在这个目标的指导下,我们终于坚持到了日本投降,抗战胜利。”

    田副书记看她:“还有吗?”

    叶菁菁摇头:“没了,我抛砖引玉,还请大家多发表看法吧。”

    “再说说,都讲到主要矛盾了,继续往下说。你是夜校的老师,就没什么要跟夜校学生说的话了吗?”

    叶菁菁深吸一口气:“行,既然叫我一声小叶老师,那我就跟咱们夜校学员说两句。任何时候,任何情况都要抓主要矛盾,搞清楚自己做事的目的。”

    “比如说,这一趟我们去日本,目的是参观学习,就不要主动提抗日战争了。”

    “因为那对我们来说,现在是次要矛盾。强化次要矛盾,就是在模糊焦点,混淆主要矛盾。文化革命已经结束了,我们去日本也不要再宣传革命了。”

    她这么说,是因为虽然提起来有点离谱,但前些年对外活动包括广交会这种,其中一条重要任务是学□□语录,而且是有指标的,非要拉着外商学。

    这一回,可千万别了。

    “所以,我们去日本参观学习,要不卑不亢,秉着求学的心态去。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可以为师矣。我们既然是学习,那就端正态度,求学。”

    丰要武跳了起来,疾言厉色:“反动!你这是想干什么?妄图毒害我们的同志!还求学,求什么求?”

    “那你说应该怎么来?”

    “当然是——”丰要武话到嘴边又被她咽下去了。

    此一时彼一时,苏修可是头号敌人,去苏联留学,现在也不是什么值得拿出来夸耀的好事。

    第200章 我当然看不起你 不能记笔记

    然而叶菁菁已经预判了她的话:“当初苏联还没有被修正主义毒害的时候, 作为第一个社会主义国家,它是想扩大社会主义阵营的。所以它欢迎大家去学习。”

    “但日本一样吗?日本是什么性质的国家?”

    丰要武不服气:“那也不能是求,我们起码应该是平等的关系, 是互相学习。”

    叶菁菁针锋相对:“我说的是求学,我也没说不平等。但我想问一句, 日本的纺织企业希望学我们什么?”

    在场众人都默了。

    学个屁啊。

    人家那生产效率杠杠的, 产品质量棒棒的,废品率低得吓人。

    人家想不开学他们了, 是嫌自己日子过得太好了吗?

    丰要武瞬间被点燃了情绪,声音尖利:“你这话讲的, 我们是叫花子,要去讨饭吗?”

    叶菁菁皱眉毛:“你这么喜欢打断别人的话,就是为了故意曲解别人的意思吗?我什么时候说是叫花子了?这就是我下面要说的, 不卑不亢。”

    “如果是我们单方面有求于日本企业, 那么去年日本就不会大张旗鼓地组织企业,参观中国的车企。”

    “他们也不会今年招待长春一汽, 三番两次去参观学习。”

    “日本企业目前对中国开始释放的,是友好的态度。”

    “众所周知,1972年美国总统访华之后,紧接而来的,是日本首相。”

    “日本的态度变化,以我浅薄的见识,取决于国际环境的变化。”

    “首先,目前国际上有公认的两大势力霸权, 一个是苏修一个是美帝。”

    “日本和苏联,有领土争端,二战时也打过仗, 所以日本对苏联始终存在恐惧心态。尤其是近年来,这种心态愈演愈烈。”

    “日本的市面上,有不少小说描述的是幻想苏联入侵日本的故事。文艺作品的流行趋势,恰好反映了国民的心态。”

    “而在国际关系中,有一种说法叫做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在对待苏联方面,眼下中日两国有共同的利益需求。”

    “另一个,美国。我们一直都认为,日本是跟着美帝混的。事实上,也确实如此。没有美国的帮助支持,日本也不可能在二战后迅速崛起。”

    “但是,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日本从来都不是一个真心实意甘于人下的国家。它的生产力发展起来了,它也想当老大。日本货在美国市场上非常受欢迎,物美价廉,逼得美国本土企业都招架不住。”

    “美日之间的贸易冲突,从五十年代持续到现在,愈演愈烈。而日本现在也没底气直接跟美国撕破脸。这样的情况下,日本企业只能以柔和的姿态避免冲突进一步恶化。”

    “出海,就成了他们的最优选。以线换绳之后,日本纺织企业出海已经成为潮流。”

    “我们被日本纺织企业相中的点在哪里?中国人多,消费市场大,消费潜力也大。到目前为止,我们的纺织厂也没能满足全国老百姓的需求,否则也不需要定量供应布票。”

    不得不说,挨了怼的丰要武仍然极度敏感。

    她瞬间反应过来:“什么话啊?日本布想卖到我们国家来?”

    她不懂什么抢占市场,也不晓得贸易争端是怎么回事。

    但她有自己的理解,那就是如果他们西津市面上都是外地布,她纺织厂干部的自尊心受不了。

    “日本尿素没有进口过吗?的确良是我们国内的纺织厂自己生产的吗?”

    这这这,这就正经尴尬了。

    农村的日本尿素,城市的的确良都是俏门货。

    “所以说,我们看中的是人家的技术和管理。人家看中我们的是市场。双方都有所求的情况下,谁也不比谁低一头。我们去日本参观学习,要不卑不亢。”

    她冲田副书记点点头,“我见识浅薄,肚里没多少货,我说完了。”

    田副书记笑了起来:“这还叫没货?行了,你们小叶老师讲的,也是我想讲的。大家出了国,代表的就是国家形象。出门在外,心态一定要放好。”

    “去年,中央《关于1977年国民经济计划的几个问题的汇报提纲》强调了,国外的先进技术, 要把它拿来。这么做的目的,是为了增强我国自力更生的能力, 加快社会主义建设的步伐。”(注①)

    “那什么是我们需要拿来的技术呢?坐在自己屋里头,是搞不清楚的。所以,要走出去看,看清楚了心里才有数。”(注②)

    “去年,国家第一机械工业部去美国,考察人家的农业机械化;然后呢,冶金部的领导去日本考察;年底的时候,国家经委和对外贸易部部长的领导,开始考察欧洲企业。目的都是为了看我们国家要引进哪些项目。”(注③)

    “到了今年,上半年中央直接派出了四大考察团。年初我们国家访问团去了南斯拉夫,进行了为期三个礼拜的考察。五到六月份,又去了西欧五个国家十五个城市,进行考察。”(注④)

    “今年的国务·院务虚会,从7月6号开始,目前还没开完。但是有些事情,我现在也跟大家讲一讲。”

    “7月18号的会上, 一机部负责人说了, 我们目前做的是利用外国的新技术和管理经验, 来加快我们的技术改造。”(注⑤)

    “为了实现这个目标,国家在抓紧落实生产技术干部派出学习。现在主要是去日本学习和实习生产技术和科学管理方法。”(注⑥)

    “我们纺织厂去日本考察学习,也是为了这个目的。”

    在场所有人都竖起耳朵听,手上的笔更是不停。

    叶菁菁瞬间感受到了自己的格格不入。

    别说听领导讲话记笔记了,她上学时就不是一个爱在课堂上记笔记的人。

    上课当然是要集中注意力听讲,笔记可以课后在整理。

    那种可以一心二用的都是大神,她做不到。

    于是她毫不犹豫地盯着领导,不时点头,十足好学生模样,情绪价值给的足足的。

    然而即便如此,依然会有人挑她的刺儿。

    丰要武就盯上她了,趁着书记说话喝水的间隙,一声招呼不打点了叶菁菁的名。

    “怎么,叶同志,你到底是大学的人了,我们书记讲的话你是看不上了。”

    叶菁菁恨不得一巴掌给她。

    麻蛋,自己心里没点鸟数吗?不知道自己多招嫌弃吗?

    她立刻反唇相讥:“田书记讲的话,是应该记在纸上的吗?要记在心里。”

    丰要武到底是干部,嘴皮子相当利索,立刻抓住了她的漏洞:“好记性不如烂笔头,写在纸上,更容易记在心里。”

    “恰恰相反。”叶菁菁毫不示弱,“我认为今天田书记讲的内容,只能入耳入心,而不可落于纸端。”

    “外交无小事。有些事情,我们自己心里有数就行。可要是落在纸上,被人家拿出去当证据做文章。一句话都能被解读出八百种说法。”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就不要留下把柄了。”

    丰要武不假思索,立马反驳她:“这话说的,我们的笔记又不会在日本拿出来。”

    叶菁菁针锋相对:“难道在日本学习期间,我们就不做笔记吗?我们的学员还没阔到人手好几本笔记本,记一件就换一本本子。”

    她没说出口,可她脸上意犹未尽的就是——何不食肉糜!

    丰要武气得面红耳赤,张嘴想骂人。

    田副书记却先开了口:“小叶同志的考虑还是很有道理的,不要觉得这种事情不可能。”

    “前两年,广交会的时候,我们搞外贸的同志内部培训讲课,提到了日本的企业,分层左、中、右三派。对他们的态度要不一样。”

    “当时说了不许记笔记,但还是有同志好学,记了。结果开广交会,就有同志的笔记本莫名失踪了。然后笔记内容被日本的报纸给登了出来,影响非常不好。”

    “现在我们也要吃教训,把记了的笔记撕掉。”

    有人犯难:“书记我们上飞机前再撕行吗?我只回房间把它背下来。”

    田副书记旁边的那位中年干部呵呵笑了起来,话里有话的:“你不是你们小叶老师带出来的学生吗?她能记住,你们怎么记不住。是不是她有什么妙招,藏着掖着舍不得告诉你们啊?”

    叶菁菁好烦这种茶里茶气。

    她皮笑肉不笑:“其实我也不可能逐字逐句记下,能记住的就是提纲。如果提纲也怕记不住的话,那就少说多看,不发表意见。”

    丰要武大概跟他是一伙的,又在旁边补刀:“要是人家当面问呢?装哑巴吗?”

    “问什么?问技术就回答技术。问政治就保持两个原则,国外政治我们秉承互不干涉原则,充分尊重日本人民的选择。国内政治就是始终坚定围绕在党中央周围,支持中央的一切决定。”

    丰要武有心想反驳,却一时找不到话来说。

    田副书记笑了起来,点点头,示意夜校学员:“你们小叶老师话糙理不糙。就按照这个原则来,不要落入人家的陷阱。”

    “好了,撕完笔记我们吃饭,今天早点休息。”

    晚饭吃的颇为隆重,不是说开宴席了啊,大家是分餐,每人三两籼米饭,一份青椒炒菜瓜,外加一晚猪肉丸子小青菜汤。

    西津人小青菜就是鸡毛菜,等到了秋天长大了,腌咸菜的主力军就是它。

    倒不是说它多稀奇,哪怕猪肉丸子都谈不上稀奇。

    但问题是这汤是暑期上海市给工人提供的免费营养汤,他们这帮西津来的客人能喝上,完全是上海纺织厂请客。

    在这个吃肉需要票的时代,一碗营养汤,完全可以称得上是礼轻情意重。哈哈,大概是因为有肉,所有人都不觉得煮汤的水有问题了。

    吃完饭,叶菁菁本来还想跟薛琴出去逛逛。

    但纺织厂怕出事了,这么多人不好管理,直接把他们轰回房间去了。

    叶菁菁没辙,只好收起好奇心,老老实实回房间,准备继续翻译教材。

    结果她刚合上门板,身后就响起丰要武怒气冲冲的声音:“叶菁菁,你干什么?专门猜我的台!”

    叶菁菁回头,直接给了她个眼神让她自行体会。

    丰要武瞬间暴跳如雷:“你什么意思啊你?你敢看不起我!”

    说这话,她已经落了下成。

    因为看不起这种事情,向来都是上位者看下位者,最起码双方也是平等的阶层。

    丰要武这个干部子女向来眼高于顶,从来没把叶菁菁放在眼里。

    结果这一回,她居然觉得叶菁菁看不起她了。

    而叶菁菁也不惯着她,直接怼回头:“哟,你做了什么事?有什么值得我看得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