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鹰颤抖地张开嘴,不知该如何辩解,一时紧张得上喙磕在下喙上,只能结结巴巴挤出几个不成音调的字符。
“你是隼!”金溟仰起头,得意地邪魅一笑。
白鹰,“……”
笋?
“你是哪种隼?”金溟抱着翅膀做沉思状,仍旧目光如炬地盯着白鹰。
白鹰在这审视的目光中只觉得自己无处遁形,只能拼命地把头往身体里缩。
它现在应该是个扎在地里上尖下胖不能动弹的竹笋。
金溟思考时神色便有些严肃,这让他抱着翅膀边思考边围着白鹰踱步的样子显得很是高深莫测。
隼和鹰都是食物链顶端的猛禽,甚至还有鸮,在通俗的广义归类里的确都叫鹰。
但是在动物学里正儿八经的学术分类中,隼和鹰,从今鸟亚纲往下就分成了两家,一个是隼形目,一个是鹰形目,除了都是俩翅膀长羽毛的鸟,完全是两种不同的生物。
隼在猛禽里不如鹰广为人知,一共有哪些品种,金溟不太了解。
不过有一点他倒是可以确定,在他穿越前的时代,鸟类急剧全面濒危灭绝前,不管哪个品种的隼,在国家重点保护动物等级里都只是二级。
然而,他就不一样了。
金溟昂首挺胸,抖了抖半干不干的羽毛——他是金雕!
他今天在水中看到自己的倒影时激动得差点扑进去,就说这一身赤褐流金的羽毛,一看就非富即贵。
金雕是什么?
那可是所有猛禽里的王者,一级保护动物,易危品种,国家积极发媳妇、生个孩子给管给带的那种。
大名鼎鼎到连金溟这样的鸟类知识纯路人都如雷贯耳。
难怪金溟总觉得他和白鹰好像哪里有些差别。
隼是中型猛禽,鹰是大型猛禽。
白鹰,不是,白隼看着比他个头只稍小一点,这在隼中应该算是体格大的。所以一时迷惑了金溟,让他以为它也是一只鹰。
“不管你是哪个品种,隼就是隼,鹰就是鹰,中型猛禽和大型猛禽根本不在一个档次。”金溟抖着尾羽绕了一圈,眼睛都快翘到了头顶,“搞清楚你自己的身份,别一天到晚跟我作天作地。”
再凶的豹子,见了老虎,该低头的也得低头,这叫血脉压制。
更何况金雕的食谱里还包含中大型鸟类,白隼——中大型鸟类——他的食谱!
一个食物,竟然还敢老和他叫板,简直岂有此理。
白隼呆呆仰视着得意洋洋的金溟,直到眼球干涩才眨动了一下眼睛。
这回应该没听错,好像,是它想多了……
有时候,说话不利索,好像也是一种占得先机的优势。
金溟凑到已经目瞪口呆风中凌乱的白隼面前,高傲地抬着橙黄的眼睛,“就是放以前,咱俩一块关到动物园,关我的笼子也得比关你的大。懂吗?”
“……”白隼惊疑地眨了眨眼,虽然听不太懂,但还是有点怀疑,这有什么好得意的?
“在这里谁还不是个保护动物了,你别给我狂。”
金溟得意够了,把被白隼掀翻的野菜重新洗过放在床边,底气十足,“今天就是吃这个!”
大金雕吃草都不嫌委屈,它一只小白隼,有什么好凶的。
“……”
白隼看着金溟叼起一坨草囫囵嚼了嚼就面目稍显狰狞地咽了,呆楞片刻,默默伸头叼走一根草,机械地嚼着。
虽然不想吃,也听不懂,但看金溟这个气势,忽然就很心虚,感觉是它没有道理。
金溟看着只嚼不咽颇显怨念的白隼,觉得还是要给草里加点佐料,才能把今晚对付过去。
于是他清了清嗓子,收起张狂,和颜悦色地问:“想吃鱼吗?”
白隼吃草吃得想自闭,它不想搭理金溟,但在同样面色狰狞地把嘴里的草咽掉后,还是用力点了点头。
如果一个鸟很生气,那一定是因为没填饱肚子。
其实如果能填饱肚子,吃鱼还是吃鹿,它都不挑食。
此刻白鹰已经完全忘记了自己昨天痛打金溟的威风,和同归于尽的决心。
它能有什么坏心思,宝宝只是不想挨饿而已。
没有什么是一头鹿解决不了的,如果还不行,那就两头鹿嘛。
它一向是随和的。
“其实今天咱们差点就有鱼吃了。”
金溟被生草叶子堵着,抻长了脖子瞪得眼珠爆眶才艰难咽下去,而后痛心疾首地哀叹。
白隼抬起头,黑黑的圆眼睛咕噜转着。
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差点是什么意思?
“本来是有鱼吃的,都是因为那只臭水鼬,才让我们沦落到今晚吃草的地步。”
金溟疾世愤俗地摇摇头,仿佛是世态炎凉,使他这样安分守己的平头老百姓饱受摧残。
白隼嘴里耷拉着半根草,它歪过头,把金溟从头到脚的打量了一遍。
所以,金溟今天是捕到了鱼,但是被狡猾的水鼬截了胡。
金溟回来时那一身的泥和臭气,原来是被水鼬袭击了。
白隼恍然大悟,吃糠咽菜似的咽掉嘴里的草时也被噎得抻长了脖子。
说了这么多,那不还是没有鱼。
不过金溟为什么会被只能在地上跑的水鼬给抢了食物?还搞得如此狼狈。
白隼皱着眉闭上眼填鸭式消灭草叶子,暗暗琢磨是哪里来的水鼬,这么肥的胆子,竟敢挑衅金雕。
虽然它对金溟看不上眼,但金溟在外面如果不开口的话,随便扇扇翅膀,想唬住一只水鼬应该不是难事。
哪里能轮得到水鼬抢了他的鱼,他去抢水鼬的鱼才差不多。
难道那边已经知道金溟现在和它在一块,派只水鼬来试探?
白隼看着自己那只断翅,眸色深沉。
这样来说,那边的情况也没多好,竟到了用一只水鼬的地步,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要巴巴给它加餐来了。
白隼忍不住瞪了金溟一眼,真是废物,送上门的食物都没留住。
金溟挨了这莫名其妙的一眼飞刀,以为是白隼不信他的话,便十分坚定地表示:“明天我们吃鱼,还有虾。又肥又嫩的鱼,浑身都是劲儿,从水里一蹦三尺高,草鱼鲫鱼还有小刀鱼。”
白隼和着口水咽掉野菜,忽然感觉这草好吃一点了。
管它们是不是挑衅,先填饱肚子,等养好伤再去算账,是不是都一块算。
**
愁云惨淡的晚饭过后,白隼消化不良地窝在茅草床上一动不动,咂巴咂巴嘴,觉得鸟生仿佛已没有什么可留恋了。
明天真的有鱼吗?
没有的话它一定会很忧郁。
可是金溟连个忧郁的环境都不给,坐在水潭边不停制造出“笃笃笃”的噪音。
白隼把头扎进翅膀里,捂住耳朵,又睡不着,便抬起翅膀露出一条缝,悄悄研究金溟在做什么。
只见金溟像个啄木鸟似的,把头扎进他今天带回来的那截木头桩子上,用尖喙一点点啄着木头芯。
饿疯了?半夜啃木头?
刚才那些草也没见他少吃啊。
其实金溟在做一只木头渔网,或者说,木头渔兜。
今日金溟巡视时发现,这附近水资源丰富,到处都是深深浅浅的河流湖泊,交叉纵横。
经过一个冬天的冰封,鱼儿正肥,全挤在水面上吐泡泡。更重要的是,现在还没到鱼类产卵的高峰期。
这意味着,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的,可以尽情捕鱼。
目前他们的????食物太过短缺,实在没得挑。金溟算了算,先拿鱼对付个把月,到休渔期前,他不至于还找不到其他能养活自己和白隼的方法。
而且,到那时候,白隼的伤应该也就好了。
等把伤好的白隼放了生,生活重担减轻,金溟就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吃什么都好说。
至于今天没有捕到鱼的原因——其实白隼的猜测已经临近真相——那自然不可能是水鼬打劫了金雕。
话说回下午,金溟正满眼冒星星地临水自照,为自己满身的荷尔蒙倾倒时,忽然瞥见一个毛茸茸的身影。
多年的观察敏感度再加上如今三百多度的视野,金溟几乎立刻就定位到那只在水边探头探脑鬼鬼祟祟的小圆毛——水鼬。
于是他立刻屏住呼吸,一帧一帧地慢慢屈膝往水里蹲,假装自己是个木头桩子,这纯是欺负水鼬视力不如他好。
水鼬通常在夜间活动,并不需要太好的视力。
有些闲得慌的,也会白天出来逛逛。
然而今天这个勤劳的小东西显然运气……不知该说好还是不好。
优秀灵敏的嗅觉和听觉在金溟面前毫无用武之地,浑身浸满水的羽毛遮掩住了猛禽的危险气息,专业的观察经验让金溟能把存在感降到最低。
水鼬煞有介事地抽动着鼻子嗅来嗅去,还时不时立起身子、垂着两只毛茸茸的小前爪到处观望,愣是没看出来眼前几乎一半泡在水里的黑影是只活金雕,行动轨迹离金溟越来越近。
金溟一时兴奋得眼珠都不敢乱转,认真仔细地观察着野生水鼬的近距离表演。
他正想着待会儿如何组织文字做记录,恍然想起他现在是个鸟,他今天不是来观察的。
那他是来干什么来了?
哦,他是来捕猎的……
捕猎——虽说水鼬是无危物种,而且已经进入人工圈养繁殖,但他从来没吃过——这肉好吃吗?
金溟猛然被这个念头吓一跳。
还是不要了吧,乱吃野生动物容易感染稀奇古怪的病毒。
即便他现在是个鸟,但还是常规饮食没风险,贪嘴尝鲜没好处。
金溟想起家里还有一张嗷嗷待哺的嘴,没空让他把时间耗费在娱乐上,正恋恋不舍地准备撤退,趴在水边石头上的水鼬忽然一扬爪子,水花四溅中一条大肥鱼就挂在水鼬的小爪子上飞出了水面。
水花溅在金溟身上,银白的鳞片晃得他眼里发光——鱼!
好肥的鱼!
那鱼映在金溟眼里,翻腾摆尾的模样立刻具体化为——糖醋鱼香煎鱼红烧鱼铁板鱼。
“咕噜……”
饿了一天一夜的肚子热情四溢毫无矜持地抢先跟生鱼片打了个招呼。
“……”水鼬睁着圆咕嘟的小眼睛蹲在石头上,仿佛已与石头融为一体,只有抱在怀里的那条不停摔打挣扎的鱼,证明眼前并非是一幅静止画面。
卧槽,哪儿来的大金雕!
水鼬睁开它那高度近视的小眼睛,看清了忽然出现已近在咫尺的猎食者。
看着就很机灵的水鼬瞬间凌乱,按照常理,它此刻应该往水里钻,然后从水中石缝逃生。
可是……这只雕怎么不像是从天而降的,倒像是从水里钻出来的。
如果金溟今天捕猎成功,那么他成功的秘诀一定是——走水鼬的路,让水鼬无路可走。
几乎立刻就拿定主意的金溟兴奋地展开双翅,尖喙大张,抬起爪子就扑过去。
今日的晚饭有着落了!
已经被吓傻了的水鼬立在石头上,浑身僵硬得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只意味着绝对死亡的尖喙勾住了——它手里的鱼。
水鼬是一种存在“杀过行为”的贪婪食肉性动物,吃饱了撑得就猎杀食物玩。
所以,今天这条鱼就算被抢走了,以水鼬囤积食物的习惯也不会立刻饿死。
金溟心安理得地抢下水鼬手中那条鱼。
没错,果然是金雕要打劫水鼬,不是金雕被水鼬打劫了……
已凌乱到怀疑人生的水鼬,爪尖勾在鱼身上被金溟带离石头。
它倒真不是鸟为食亡鼬为鱼亡,纯粹是不知道放下鱼自己就可以跑路。
这是金溟的不周到,打劫之前但凡说上一句“此鱼是他养,此河是他开,要从此河过,留下买路鱼”,水鼬必然是双膝跪地双手奉上。
金大爷如果不满意,它还能现逮现宰,保证新鲜。
问题是,按照常理,金雕想吃鱼自己捞就是了,肥得跟水鼬一般大的海鱼都不在话下,哪里需要大费周章抢它手里这条小破鱼。
水鼬来不及思考这是什么路数,濒死的求生本能让它借着鱼尾打摆的力道在空中一荡,两腿一蹬,踹在了金溟毫无防备的胸腹,顺带射出攒了不知多少天的生化武器臭屁。
河边淤泥不着力,金溟的爪子站得本就不怎么牢靠,被这么一踹,直接仰脸栽进淤泥里。
等金溟裹着满身淤泥从水里爬出来,水鼬早跑没影了。
更过分的是,它还带走了那盘生鱼片。
这就是金溟口中世态炎凉欺邻霸舍的臭水鼬打劫金雕,害得两只相依为命可怜无助挨饿受冻的食物链顶端猛禽晚饭没有鱼只能啃草的全过程。
很多年以后,会有一只小水鼬充满自豪地这样向大家介绍自己:我,就是那只单挑金雕而全身而退的水鼬英雄的后代。当年我的祖父为了捍卫自己的领地和猎物,英勇无畏,痛打落水雕,我为它骄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