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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1章 【VIP】 坏掉

    钟商原本没打算来郊外谈事, 只因酒店离国际机场比较近,他为了送人方便才临时更换地点。

    苦战三天,谈下一笔大生意, 挽回公司20%的损失。

    值得庆祝的事儿, 可现在的钟商怎么也笑不出来, 他满脑子重复两个人的名字——荣湛和刘逊或者刘逊和荣湛。

    这两个人互动的画面在他脑海里盘旋,挥之不去。

    离开酒店已是深夜, 钟商鬼使神差地到二层自助餐厅扫一眼,里面灯光黯淡,店已歇业。

    他刚松口气, 随之而来的就是猛烈的心悸。

    快得要他捂住胸口才能缓和。

    回去的路上——

    钟商坐在一辆黑色轿车后座,车窗半开,他凝望外面的夜景,面容冷淡, 在这张冷静的表皮下, 谁也看不出他的心脏快要从胸膛里蹦出来。

    他把手悄悄伸进西装里面,按住心口,忽然对司机说:“调头,去产业园。”

    司机一怔,从车室内镜里看他一眼。

    他表情晦涩难懂:“快点。”

    司机依言照做, 并且加快了车速奔向集团产业园。

    钟商决定今晚在外面过夜。

    这么思索着, 他那疯狂跳动的心脏逐渐恢复正常。

    不回家要跟艾米说一声。

    他给老管家打去电话,随便找了一个‘忙碌’的理由搪塞。

    管家没多问,提了一嘴荣医生, 声称荣湛今晚忘记跟艾米道晚安,艾米等到十点半还联系不上人,有些失落。

    “我想荣医生是早睡了。”管家这句话像魔咒一样缠着钟商的神经, 使他刚平息的心率又快起来。

    还没来得及说再见,钟商就迅速挂断电话,好像做过不得了的亏心事。

    在司机看来,他今晚有点神经兮兮的。

    小鬼要见阎罗王的感觉——

    钟氏集团产业园靠近沿海区,旅游胜地,这里的房价比新港还高,当初老一辈打江山机缘巧合留下的一块地皮。

    五十年前没人要,现在寸土寸金。

    产业园非常大,堪称一座小县城。

    司机把车子开进去左拐右拐,拐了十八道弯终于抵达总裁私人花园。

    一栋现代中式别墅,确切地说整个产业园都是浓浓的中国风,为此吸引不少外地游客。

    钟商进入房间,干的第一件事就是:歘、歘、歘!

    不管门还是窗户,一律锁死,大窟窿小眼也统统堵住。

    完事后,他站定,深呼吸。

    【带人开房!】

    说得时候有多爽,现在就有多后悔。

    渐渐地,他又变得不甘,总有一种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的委屈感。

    钟商怀揣着这种复杂的情绪洗漱,洗澡,然后熄灯上床。

    月黑风高,X人夜。

    黑暗里,钟商侧身躺在床上,洗得白净的俊脸面向壁龛怔怔出神。

    他依旧控制不住自己去回想荣湛说过的话,什么叫还在相处中,那下一步是不是要确定关系了?

    一股难言的情绪涌上心头,使人心烦意乱,钟商修长身躯在被子里小幅度动了动,闭上眼睛很快又睁开。

    懊恼,忐忑,期待,委屈

    能想到的词汇根本不足以形容他此刻的心情。

    他听到背后传来令人窒息的窸窣声,心里委屈更盛,干脆眼一闭,心一横,被子盖过头,默默骂道:去你玛德!休想碰老子一下!

    然而开口就变成:“别这么对我”

    随着话音消失,一只修劲漂亮的大手从背后伸了过来,指骨明晰,每道折线都张扬出格外凌厉的美感,这只手最终隔着薄被落在钟商的肩膀,稍稍用点力气就把被单扯掉。

    象征黑暗的使者又来了,永远穿着一件黑色衣服,一束视线落在钟商毛茸茸的头顶,精锐深度,压迫感似有千斤重。

    钟商心里颤两颤,又想装睡。

    奈何那只手不允许,掰过他的肩膀,让他正面朝上,男人的手掌温度很烫,骨节硌着他的肌肤。

    他缓慢睁开亮晶晶的湿眸,茫然地眨巴两下,嘴巴微抿,尽量表现的无辜。

    这是他酝酿许久才获得的状态,他知道错了。

    可惜这种装可怜的小把戏在黑衣男人这里已经起不到任何作用,对方直接无视,拿出一块干净的手巾递到他眼前,不是准备给他擦眼泪,而是让他咬在嘴里,免得叫太大声招来保安。

    钟商欲哭无泪,张嘴咬住,表情又怕又羞。

    随后,他的腰被搂紧,脚趾头蜷缩。

    【口嗨一时爽,床上要你命。】

    钟商预感到今晚逃不过,哪怕临时改变路线,所以他偷摸干两件事:

    他把自己洗的很干净,并且没费多少功夫就接纳了对方。

    他把门锁密码换成自己的生日——

    荣湛做了一个比较奇异的梦,很多年不曾有过的梦。

    那是一个明媚的早晨,他处在半睡半醒的状态,恍惚中他抬眸看一眼窗外,透过窗帘射进一缕阳光,他感到十分惬意,又把头耷拉下去。

    他闭着眼睛,闻到一股蜜饯、香草和下雨时泥土的香气,很特别的味道,他将下颌贴近那散发香气的皮肤上蹭了蹭,身子也跟着动,立马察觉出怀里压着一滩软绵绵又不失韧劲的‘活物’。

    接着,不可救药的他‘立正’了。

    梦境里一切都不受控制,他觉得那里陷进一个温暖湿润的仙境,不由自主的想要更多。

    慢慢地,怀里的‘东西’被他扰醒。

    先是哼哼唧唧的,像娇矜的贵族猫。

    后来呜呜咽咽的,像受伤的小兽。

    在性感和可爱之间反复横跳,惹得荣湛一时半会儿结束不了。

    声音有些熟悉,尤其是“呃”的发音。

    荣湛在记忆里搜寻,莫名想起在国际学校读书期间,有一次他在篮球场碰见崴了脚的钟商,疼的不行,他把人带到医务室,看见校医脱去钟少爷的鞋子。

    当时,钟商咬着下唇哼哼两声。

    钟商?

    荣湛被离谱的梦境震醒,倏地睁开双眼。

    世界凝滞三秒,紧接着,外界嘈杂的声响慢慢灌入耳朵里。荣湛回神,意识彻底苏醒,他左右看两眼,发现自己坐在车里,身上是一件黑色外套,非常普通的那种款式。

    他浑身汗津津的,像是刚结束晨跑。

    可他感觉更像刚做完。

    确实在梦里,真难得,他做了c梦。

    荣湛背靠座椅,静下心来,感受身体的变化。

    等到彻底放松后,他开始检查衣物,看看裤子里有没有粘到‘牛奶’。

    并没有发现可疑的不明液体,但那里发潮。

    真的很像刚完事,甚至没来得及清洗。

    荣湛的车子停在环海路的临时车位上,他朝窗外望去,前面是公园入口,不远处是无边无际的海洋。

    这是他每天晨跑的路线,海边的观景台上站了不少游客,纷纷扰扰与平常无异。

    收回视线,荣湛静坐片刻。

    他有些想不起来早晨的事儿,记忆还停留昨晚在书房改稿的阶段,当时他一边改稿子一边喝冰美式,为了抵抗睡魔。

    难道是喝错东西导致记忆混淆的?

    来不及细想,放在卡槽里的手机以不容忽视的气势“嗡嗡嗡”振动起来。

    荣湛按了接听键。

    杨翰生打来的电话,问他在哪里,告诉他人员码齐可以出发了。

    他这才发现,已经是上午十点多。

    今天周一,翰生昨天就说有事找他。

    他不再耽搁,迅速启动引擎,朝着新港广场驶去。

    特别近,五分钟到达。

    荣湛浑身不得劲,下车前把黑衣服脱掉放在后座,只穿一件汗衫走进咨询中心。

    接待大厅。

    欧阳笠和杨翰生以及前台燕子,仨人围拢一起正在侃大山,看见老板就这么走进来,眼睛一个赛一个的放光芒。

    简易的装扮显得荣湛人高腿长,目测穿鞋身量超过一八八,浑身线条硬朗,肩很宽,臂肌彰显力量,双腿如白杨。

    “我靠我靠!”欧阳笠咬薯片的动作慢下来,“我就知道荣医生脱了有料。”

    杨翰生娇滴滴接过话:“比专业练块的强多了。”

    欧阳笠挤眼睛:“你羡慕吧。”

    “有什么好羡慕的,姐姐也有。”杨翰生撩起马甲裙,露出鼓鼓囊囊的胸肌。

    欧阳笠和燕子一齐捂眼,差点被辣哭。

    “求你了,收起来吧。”

    很棒的身材,充满力量感,可套在女性衣服里性缩力绝了。

    杨翰生毫不在意的嗤笑,重新系好裙带,目光锁定荣湛的身影。

    荣湛绕过他们直奔旋梯,踩着台阶稍稍加快语速:“再等我十分钟,冲个澡就下来。”

    “好的老板。”

    杨翰生贱兮兮的答应。

    他拿起手机,拨通一个电话:“准备出发,全都给我站成一排。”

    今天对杨设计来说是一个重要的日子,花重金雇佣十个保镖保驾护航,他要去钟氏集团取绿宝石。

    欧阳笠好奇地朝门外望去,发现保安亭那边黑压压一片,撇了撇嘴巴:“至于吗?”

    杨设计伸出一根手指:“一个亿。”

    欧阳笠觉得自己也算见过世面的人,硬着头皮接话:“那也还好。”

    “美金。”

    “你最起码得再加二十个人手。”

    “不用,”杨翰生拍了一下欧阳笠嗔道,“荣医生一个顶三十个。”

    洗完澡,换回正装的荣医生走下楼就听见有人在讨论自己,问了一句,得知翰生着急找自己回来竟然是为了取宝石。

    “我又不是武林高手,”荣湛哭笑不得,“你应该找专业的安保公司,找我没用。”

    “谁说没用,情急之下你可以催眠敌人,让他给我跪下。”杨翰生挽着荣湛的胳膊,一边说一边往外走。

    荣湛无奈摇头:“电影都没这么玄幻。”

    话落,两人肩并肩走出咨询中心。

    大门口齐刷刷站一排黑衣人,他们穿西装戴墨镜,身材高大魁梧,像小弟迎接大哥一样鞠躬问好:“大哥大嫂好!”

    荣湛一愣,没再往前走。

    杨翰生放开他的胳膊,一扭一晃走到保镖前面,华丽地转身介绍:“都是老娘C过的男人。”

    荣湛:“”

    “开玩笑的!”杨翰生促狭地眨眨眼,迈着小碎步来到荣湛身边,拽着他的胳膊朝几辆SUV走去,“快点上车,别让商总等太久。”

    荣湛叹口气,感觉自己上了贼船。

    三辆黑色SUV陆续驶离新港中心街,欧阳笠和燕子探出头来。

    前者啧啧出声:“完蛋,他雇了十个范德彪。”

    后者问:“范德彪是谁?”

    “电视剧里的一个人,商总这一亿悬了。”

    “有荣医生在,不会有事的。”——

    三辆车一小时后抵达钟氏产业园。

    总裁秘书小雅,亲自到园门迎接。

    首先下车的是荣湛和杨设计,小雅刚要上去问好,又看见车里呜呜泱泱下来十几个黑衣人,像被麻将机操控似的麻溜站成排,一整个震惊。

    一般情况下荣湛不会尴尬,现在是真的有点尴尬。

    “你们好,荣博士,杨设计。”

    小雅秘书心理素质了得,表现得落落大方,看起来是一位魅力非凡,修饰得体,装扮入时且言辞文雅的年轻女士。

    荣湛率先回应:“你好,怎么称呼?”

    两人的手轻触,小雅露出皓白的牙齿:“荣博士,您叫我小雅就行,我是商总的行政秘书。”

    “嗨!见到本人了,果然是大美女。”相比之下杨翰打招呼的方式就没那么正经了,因为他和秘书提前有联系,线上聊的不错。

    小雅打量他,笑道:“杨设计也很美啊,很高兴认识你。”

    杨翰生双手合十:“谢谢。”

    小雅瞅一眼后面的黑衣保镖:“呃真是辛苦荣博士了,商总这边已经有准备,用不了这么多人,没必要大动干戈,还是低调一点好。”

    荣湛轻轻扯唇,有点无奈,但没有解释。

    杨翰生对着后面的人一挥手:“既然商总已经安排,那你们就回去吧,散了散了。”

    黑衣保镖们怎么来的又怎么回去,周围可算是清静了。

    产业园很大,环境优美,线路复杂。小雅叫来一辆公司的观光车,载着荣湛和杨翰生朝东驶去,集团总部就设在东方。

    很快,一排排简约中式办公楼映入眼帘,打头的是一栋相对气派的六层建筑。

    观光车停在车道上,小雅提醒两人到了。

    “这边请。”小雅走在前头,带他们踏入大门,走过一条鹅卵石铺砌的道路,来到环境可媲美皇室花园的庭院,抬头便看见独具一格的六层建筑。

    近距离观察它的构造,会发现很多意想不到的惊喜。

    作为设计师,虽然不是建筑设计,但杨翰生还是找到了心心相惜的感觉:“很牛很大胆的想法,上面的玻璃。”

    荣湛环顾一圈,并不陌生。

    钟氏产业园二十年前竣工,小时候他来过,那时他和钟商的关系还能处,偶尔会相约花园看书练字。

    时光流逝,物是人非。

    没有太多时间感慨。

    他和杨翰生跟随小雅进入集团总部,在顶层一间接待室驻足。

    “两位稍等,我去通知商总。”小雅客气地邀请他们落座,并吩咐接待人员准备茶水。

    等人出去后,杨翰生开始四处打量,朝窗外瞥去,看见了更惊奇的一幕。

    除了总部这栋六层建筑外,整个产业园再没有高于三层的建筑,站在制高点可以看见产业园的全貌,数十座别墅形成一幅典雅的墨水画卷,而且饱含深意。

    “建筑师还在吗?”杨翰生完全被吸引了,相当详尽地看到一座漂亮的房子,“你看下面有镂空设计,如果把图形放在戒指上,效果肯定很棒,我会买版权。”

    荣湛走到窗边,悠悠开口:“那是总裁会馆,钟爷爷二十年前请的风水师和建筑师,现在不一定在绿国。”

    杨翰生挑眉:“你好像很了解,”很快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哦对,我总忘记你姓荣。”

    荣湛笑笑不语,脑海闪回儿时画面。

    正当两人想顺着话题继续聊时,接待室的门被敲响。

    杨翰生嘴很快:“请进。”

    话音未落,门已经被人从外面推开。

    钟商第一个走进来,瞬间抓住所有人的目光。

    他穿得相当随意,一套米白色柔软透气的居家服,蓬松舒适款,套在他身上把匀称的身材显得纤细几分,模样不变,俊美与性感并存,值得注意的是他的眼尾和嘴唇过分红,类似醉酒的酡色,给人一种刚刚哭过的感觉。

    神奇的是,在场没人相信他会哭。

    “杨设计。”钟商微一颔首,语气是熟悉的散漫,声音却格外沙哑。

    杨翰生起身,眼珠骨碌碌地打量眼前的男人,心里连连感叹:“商总,你好。”

    钟商黑眸微转,接收到另一个男人递来的微笑。

    窗外的阳光细碎,照进来,荣湛半张侧脸被镀上一层柔和的金色。

    他们不约而同想起昨晚在郊外酒店偶遇的情景。

    几秒后,心照不宣地移开视线,谁也没提起那个小插曲。

    杨翰生打破了短暂的沉寂:“我请荣医生来保驾护航,哈哈!他是我最信任的人,商总不介意吧。”

    钟商嘴角勾起似笑非笑的弧度,眼睛从荣湛脸上淡淡扫过:“嗯,还好。”

    模棱两可的话让杨翰生和荣湛迅速交换一个眼神。

    荣湛往前挪半步,不想为难任何人:“如果钟先生在意,我去外面等。”

    钟商没有回应,径直走向沙发区,在一张软椅落座,他的双腿自然叠起,露出白皙的脚踝,坐稳后才开口:“你是杨设计请来的人,坐吧。”

    荣湛很识趣地坐远一点,长排沙发靠近门口的位置。

    小雅秘书和另外三人走了进来,其中两位是负责护送宝石的保镖,剩下的那位是权威珠宝鉴定专家。

    钟商接过装有绿宝石的保险箱,一挥手,闲杂人等又出去,只留鉴定家一人。

    他顺手就把箱子打开,一点不犹豫,一亿美金的宝石在他手上好像只是一块漂亮的石头。

    反观杨翰生则是谨慎的多,戴上手套,拿起绿宝石仔细观察。

    阳光下,宝石亮的晃眼。

    “只做项链,其他不考虑,脖围和更详细的信息小雅会单独发给你。”钟商强调自己的需求,说话时懒洋洋地斜着身子。

    他坐在杨翰生旁边的单人软椅里,两人隔着一张角几,他稍稍靠过来,杨翰生嗅到一股淡雅的香味儿,类似花香,又不是纯花香那么浓,清新宜人。

    显然是刚洗完澡,钟少爷身上携带的沐浴香遍布整个房间。

    杨翰生确信三米开外的荣湛也能闻到,不由飞快地瞄一眼。

    荣医生果然是君子,目不斜视盯着窗外,神色漠然,不知道在思考什么,估计脑子里的东西都跟‘心理变态’有关。

    这边三人聊的火热,时不时发出一阵轻笑或赞叹。

    荣湛是局外人,不懂珠宝和设计插不上话,只能安静地等待。

    闲下来,就会胡思乱想。

    他的记忆倒回两个小时前,又开始琢磨早上的梦,还有自己为什么会瞬移到车里,难道最近招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他被欧阳笠带跑偏,研究起鬼了神了。

    不知时间过去多久,大概有半个钟头,太阳越过屋顶,室内光线稍暗。

    杨设计与钟先生达成协议,约好一个月后交货。

    根据日期可以确定,宝石项链是为荣玥准备的生日礼物。

    钟商把要求和想法统统说完,叫来自己的秘书打算送客,并没有留杨设计一起吃午餐。

    他实在难受,一副恹恹的模样,不仅眼尾红润,脸也开始发烫,身上不断往外冒热气。

    大概率发烧

    他不想承认也得承认,其实能从床上爬起来见杨设计已经是极限,他感觉浑身失力,腰肢酸软,最重要的是那里好痛,拐的大腿筋直抽抽,脚底板也跟着疼,被人用力咬过的脚趾头同样刺痛,像是被磨刀石狠狠磨过一样。

    越是静下心来那种感觉就越强烈,钟商鼻头涌上一股涩意,忍不住朝荣湛瞥去。

    荣医生还老神在在的玩手机,指不定跟哪个小帅哥聊天呢。

    钟商眸光变冷,深呼吸两下,再开口语气硬梆梆:“小雅,送客人离开。”

    杨翰生一门心思想着宝石,没察觉出异样,很热情地跟钟商道别。

    荣湛跟着起身离开,心思敏感的他留意到钟商投来的视线,还有那堪比怨妇的口吻,但他无意深究。

    眼下有更重要的事,他没跟帅哥聊天,联系他的人是严锵。

    出了接待室,他立马打通严锵的电话:“真的派人过来?”

    “当然,”严锵语气不像开玩笑,“毕竟是上亿的东西,半路丢了肯定会大动干戈,以防万一,提前做好准备。”

    荣湛很轻地嗯一声:“你亲自来吗?”

    严锵说:“小刘过去,他应该快了,保险起见你们等他十分钟,他有配枪。”

    “好的,我跟杨设计说一声。”

    挂断电话,荣湛告诉杨翰生警局会派来一位警员护送。

    杨翰生一听乐了:“那好啊,有警察在更有安全感。”

    刘逊还在来的路上,需要等十分钟。

    杨翰生把绿宝石箱子锁在自己的手腕上,放出狠话:“有本事就把我手剁了。”

    荣湛无奈地提醒:“真有可能。”

    “钥匙放你那儿,”杨翰生天不怕地不怕,将钥匙扔给保镖,“我叫破喉咙你也别开锁。”

    保镖朝天望一眼云彩。

    一行人护着‘杨翰生’来到庭院,他忽然转过身,扯了一下荣湛的衣袖,挑了挑眉毛:“感觉有机会撩。”

    荣湛不解:“撩什么?”

    杨翰生神神秘秘压低声音:“钟商。”

    “”荣湛有点无语,“你又开始了。”

    杨翰生换一副兴奋的嘴脸,简直欧阳笠附体,语气都神似:“是我看走眼了,第一次见面以为我俩撞号,刚才聊过之后,我确定他是被X的那个。”

    荣湛早就知道,撞见好几回了,不过很委婉:“你火眼金睛吗?还是不要乱说话。”

    “我可不是乱说,凭经验,”杨翰生涂了厚厚一层脂粉的脸上透出战栗的邪笑,“你没看见他那两步道走的有多艰难吗?明显被C坏的样子,小腿以下全是掐痕,看那颜色啧啧!干|他的人有够持久的,估计一宿没停过,换我要喝两锅大补汤才能让我的小受达到这种效果。”

    前面的话还真就没引起保镖的注意,后面两句就很细思极恐了。

    保镖的职业素养被挑战,忍不住朝杨翰生穿抹胸套皮裙的腱子肉瞄两眼,心里说了一句“卧槽”。

    荣湛只想快点离开,一脸头疼样:“别说了,不好。”

    杨翰生发出爽朗的笑:“你随便上网一搜,关于钟少爷的美言可比我劲爆多了,人家钟少爷才不在意呢,真怕人看他就不会见我们了,眼睛不瞎的都能看出来怎么回事,不过呢,我也没想动真格,过过嘴瘾而已,钟商我可高攀不起,就是很惊讶,彩虹区传出来的总攻竟然是假的哈哈哈”

    荣湛幽幽叹一声:“下次说什么也不会陪你出门了。”

    “明白,”杨翰生丢过来一个‘都懂’的眼神,“每次讨论这种话题,你都很难融入进来。”

    荣湛:“”

    他不得不澄清一下:“我是性冷淡,不是不行。”

    很好,保镖又往这边看一眼。

    不愧是新港那边儿来的,没点‘技术’傍身都不好意思出门。

    第22章 【VIP】 掐痕

    进入产业园会路过一个十字路口, 那里维修路段有点堵车,刘逊晚了十五分钟才赶到目的地。

    警察一来,大家纷纷行动。

    小雅秘书依照上司的吩咐, 配备一辆防弹车, 一位职业司机, 两名退役特种兵私人保镖,现在多了一个带枪警察, 除此之外,剩下最重要的人是带着宝石的杨翰生。

    一辆小型轿车,最多能容纳五个人。

    荣湛默默数着人头, 显然没自己位置了。

    杨翰生招呼几人上车后,也发现了这个问题,伸脖子往外一瞅,看见荣湛孤零零站在路边, 顿时脸涨得通红, 气愤又懊恼:“操!这事儿办的,荣医生你坐我腿上!”

    前一秒说话还娇滴滴让人起鸡皮疙瘩,突然粗嗓子粗口,把旁边两名壮汉吓一跳,还未适应杨翰生‘美貌’的小刘警官差点拔枪。

    荣湛轻摆手, 十分善解人意:“你们先走, 我找商总还有点事。”

    杨翰生又恢复娇滴滴:“好吧老公,今天辛苦你啦,晚上犒劳你。”

    荣湛面色不改:“快走吧。”

    老公?

    副驾驶的刘逊投去一道视线, 似乎有话想说,但杨翰生没给机会,匆匆道别后便让司机开车。

    一亿大宝石在怀, 不能瞎耽误。

    目送商务车安全驶离产业园,荣湛理了理衣襟,独自走回六层建筑楼。

    他确实想跟钟商在私下谈谈艾米的问题,这是正事,涉及到艾米谁也不能使性子。他原路返回,发现电梯被征用,没有任何压力,他决定爬楼梯上顶层。

    楼梯间宽阔明亮,每一处小细节都带有精心设计的痕迹,充满中式的风格让人倍感亲切,走楼梯不浪费时间,可以观赏途中的美景。

    荣湛怀揣这样的心情,信步走回六层。

    他刚上来,正准备去方才谈事的休息室找人,无意间撞见一个男人从右侧的廊道里出来。

    男人面容俊朗,高鼻梁,眼睛是茶色,眼窝略深,五官乍一看有点欧美人的血统。

    随便叫来一个人都会夸他帅气,只不过此刻的脸色不好看,乌云密布,带着点阴鸷的怒意和不甘。

    是祁弈阳,很好猜,肯定是来找钟商。

    荣湛往后退,打算悄无声息的离开,至于艾米的事,他可以晚点联系钟商。

    这时,小雅秘书从另一头冒出来,脸上挂着职业假笑:“祁总,商总真的不在。”

    祁弈阳的两条腿忽然停止运作,就这样站在荣湛面前,只要稍微回头两人就能对上视线。

    “别人来了就见,我一来人就不在,”祁弈阳没有四处环顾,自然没发现侧面多一个人,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小雅身上,“告诉钟商,十年交情抵不过人家一句钟先生,谁让我宠他呢,好吧,晚点我会联系他。”

    小雅笑着点了点头,一副‘你说啥就是啥’的表情。

    祁弈阳朝前走几步,近距离逼视小雅,冷笑道:“少爷昨晚玩嗨了?”

    小雅仍然是敷衍人那套话术:“业务繁忙。”

    祁弈阳没再讲话,按了电梯健,不一会儿便消失了。

    小雅秒变脸,收起假笑,踏着碎步急匆匆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她穿着高跟鞋,走起路来却相当利落,快到荣湛想搭话都没机会。

    空荡的长廊恢复先前的宁静,荣湛犹豫一下,决定去先前的休息室找人。

    他不确定钟商还在不在,毕竟刚才拒绝了祁弈阳的会面。

    [祁弈阳都不行,何况是他呢?]

    荣湛笑着摇摇头,慢步朝休息室走去。

    短短几步路的功夫,他竟然回想起杨翰生说过的话——钟少爷被C迷糊了。

    话糙理不糙,明眼人都能看出来,钟商也没想特意掩盖。

    难道造成这种后果的罪魁祸首是祁弈阳?

    思及此,荣湛又记起钟商儿时的模样,真的可爱极了,记忆中,钟姝和荣玥两位姐姐在年少时期很喜欢抱着钟商到处炫耀,所过之处无不赞叹,不管多大年龄的人都能被俘获。

    小时候的钟商不仅漂亮,还特别乖巧,荣湛依稀记得那人跟在后头叫哥哥的模样。

    现在的情况是,那么可爱漂亮的小家伙长大了,很有可能被方圆十里外祁家的男人拱了,想想真是一言难尽。

    有一种古怪情绪从心头升腾,若有似无,像是淡淡的失落,不过这种情绪转瞬即逝,快的连荣湛自己都没察觉。

    很快,荣湛驻足,来到他们之前谈事的房间。

    他抬起手试探性敲响门,等几秒,里面传来微弱的声音:“进”

    钟商没有离开,听声音像是要睡觉。

    荣湛轻轻推开房门,映入眼帘的是钟商侧躺在沙发上的背影,显得格外瘦削。

    “小雅,药呢”钟商的脸埋在沙发靠背里,看不见身后的光景,以为是秘书,“祁弈阳走了吗?”

    说话的动静和杨翰生聊天时不一样,恹恹的,带点不可名状的情愫。

    听着还有点娇气。

    害得荣湛以为走错休息室,不得不出声提醒:“走了。”

    “!!”钟商倏地睁大眼眸,像是被点击般,止住自己的身体。

    [他为什么回来,为什么,为什么]

    钟商在心里不断重复这个问题,感觉周围都变得温暖了。

    荣湛不知道他的心里活动,以为钟少爷又不想搭理人,轻咳一声:“你好,我是荣湛。”

    男人的声音总有种不以为意的沉缓,带着与生俱来的性感。

    钟商可以在最短时间内认出声音的主人,他的脑袋弹起来,转半圈,变成趴在沙发上看荣湛,困意湿朦的眼睛盛着一缕惊色:“有事?”

    “想跟你聊聊艾米,不方便就改天。”荣湛微一颔首,刚要转身离开,门口又冲进来一个人。

    小雅秘书端着迷你医用箱与荣湛撞个正着,进来就说:“商总,你要的外用消炎药”

    话音戛然而止,秘书发现屋里多了一个男人。

    “荣博士,您怎么在这里,”小雅惊讶,“我以为您跟杨设计一道离开了。”

    荣湛笑容满面:“我找商总谈点私事,既然他不舒服,我”

    钟商冷冷截断话:“药放在这里就好,小雅,你先出去。”

    小雅依言照做,放下药箱朝门口走,和荣湛擦肩而过时,忽然想起这位好像是医生,顺嘴抛出请求:“荣医生,麻烦您照顾一下商总,他身体不太舒服,谢谢您。”

    荣湛心想,他是心理医生,不是外科或内科医生,但没有过多解释,充满善意地答应下来:“好。”

    这话让钟商悄悄地蜷缩脚趾,做了两个深呼吸,感觉发烧的脸颊变得更烫。

    “钟先生,方便吗?”荣湛温和有礼,说话时扫一眼药箱。

    消炎药,用在哪里不言而喻。

    钟商暗自吞口水,慢腾腾坐起身,身上的毛毯自然滑落,露出里面米白色的宽松居家服。

    他抬眸,他低眸。

    两人视线在空中精准汇合。

    钟商那葡萄一样黑色的眼睛里溢出晶莹的光烁,宛若点点甘露。

    荣湛不久前好像在哪里见过这双眼睛,一时想不起来。

    “你刚刚说,要跟我聊艾米?”钟商清了清沙哑的嗓子,表情变得深沉而正经,“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我觉得你该换一种思维来看待艾米的情况,”荣湛朝前走,在对面的空椅子里落座,正对着沙发上的男人,“许多治疗效果不能武断的用好和坏来定义,艾米的创伤后应激障碍很可能伴随她一生,如果你想要的结果是让她彻底忘记,我可以直白的告诉你,这不可能。”

    钟商认真听着,抿了抿唇:“我知道,不管是谁经历那种事,都很难忘记。”

    荣湛点头:“没错,我们要做的是辅助她接受事实,学会和不良情绪或记忆和平共处,让她做到,每当想起妈妈时的感受是怀念和爱,而不是恐惧。”

    “嗯,这样是最好的结果。”钟商不自觉捏了捏喉咙,感觉嗓子里干涩难耐。

    荣湛很有眼力见,立马起身去倒一杯温水。

    他把水杯递给钟商,近距离看见那触目惊心的吻痕,遍布整个胸膛。

    由于居家服特别蓬松,只要钟商稍稍挥动手臂,以荣湛站立的视角便能轻易游览衣服里的风光,那些深深浅浅的痕迹从锁骨往下蔓延至小腹,胸前的□□红得像两颗樱桃,一看就被人玩了很长时间。

    杨翰生在谈事期间肯定观赏到,怪不得那么激动,这位可是香槐耶最有名的风流浪子,提起钟商这个名字,没人会把‘受’的名号扣在他头上。

    荣湛目光上抬,落在钟商的眉宇间,好奇是什么样的人可以对桀骜不驯的钟少爷做出这种事,难不成真是祁弈阳?

    那个画面,很难想象。

    “水温可以吗?”荣湛语气更温柔,带着点大哥哥的关切。

    “可以,谢谢。”许是生病的缘故,钟先生格外有礼貌,接水杯时快速瞄一眼荣湛的脸,然后低头喝水,咕咚咕咚喝下大半杯。

    难得这么乖巧,至少没怼人。

    荣湛笑盈盈的拿回空水杯,转身又倒了一杯温水,并往杯里加两片柠檬。

    他把填满的柠檬水放在茶几上,坐到原来的位置,目视前方,对上钟商意味深长的视线:“钟先生,艾米马上要进入第三阶段的治疗,我会采取更暴露的疗法,方案我会让欧阳线上传给你,您不忙的时候一定要看看。”

    “当然,”钟商有点愠怒,挑着眉梢讲话,“艾米对我至关重要,有关她的任何事我都不会错过,麻烦你跟我谈艾米的时候,不要用一种我很渣的语气,我天天带人开房不代表我这个当舅舅的不负责。”

    荣湛保持一贯风度:“我知道,钟先生很爱艾米。”

    “能让我爱的人很少,”钟商盯住荣湛的眼睛深深看两秒,“艾米是其中之一。”

    荣湛从他的眼神里接收到另一种信号,模糊的、晦暗的还带点暧昧,好像有很多秘密要分享。

    真奇妙,钟先生的性格多变,但不会让人联想到精神障碍那一层。

    “还有呢?”钟商想知道更多细节,他是真心实意的在乎外甥女。

    荣湛决定口述透露:“第三阶段治疗,会采用‘重构技术’,由阿德勒理论进化而来,简单来讲,困扰我们行为和情感的问题并不是事件本身,而是我们对这些事的看法。”

    “阿德勒的目的论?”钟商略知一二,若有所思地皱起眉头,“我明白你的意思,你之前提过的系统脱敏方案,是结束了吗?”

    “并没有,综合疗法包含很多,”荣湛耐心地解释,“下次再送艾米去咨询中心,你要鼓励她乘坐黑色轿车。”

    “你可以仔细讲讲,我听得懂。”钟商抱有私心,一边惦记艾米,一边想多留些对话的时间。

    荣湛很喜欢这么通情达理又负责的家长,当然不介意多说几句:“关于系统脱敏疗法你大可放心,该疗法之所以成功,是因为让来访者意识到反复暴露于刺激事件不会对他造成任何伤害,年长的来访者还会在过程中收获洞察力,对于孩子来讲,同样适用,艾米已经向你证明了。”

    “唔是这样。”钟商在努力记住男人说的每一个字,还有声音。

    荣湛歪头搜寻他的视线:“还有其他想问的吗?”

    “你传给我的录音我有听,你录音的声音跟平时不太一样。”钟商主动挑起新话题,这么做是想多聊一会。

    在荣湛看来相当罕见,他笑着接过话:“会有一点死板。”

    “嗯,就那样吧,反正”钟商话没说完,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他扇了扇长睫,想起自己连续几晚听着男人的录音入睡,心悸的感觉又来了。

    他突然很渴,伸长胳膊去拿水杯,米色居家服随着他的动作掀起一截,露出精瘦又不失力量的细腰。

    荣湛看见他的胯骨上方有很深的掐痕,颜色贴近青紫,腰上的痕迹比手腕脚踝更显眼,不难想象,是什么样的力量以及多久的时间才会导致这种结果。

    杨翰生的话又一次从脑海飘过

    确实挺猛。

    与此同时,早晨的奇异梦境浮现在荣湛心头,在梦里,他好像也掐住了某人的腰,不过他本性体贴温柔,不会太用力。

    这么想着他把视线重新落在钟商的腰部,仔细观察那片肌肤的痕迹,用眼睛测量尺寸。

    观察几秒后他目光一颤,情不自禁地举起一只手,逐渐皱起眉头。

    “你在干嘛。”

    钟商喝完水,放下杯子一抬头,看见的就是这么莫名其妙的画面。

    荣湛快速回神,不动声色地收敛情绪,微一点头:“不好意思,突然走神,刚才我们聊到哪里?”

    钟商扯动嘴角:“录音。”

    “嗯,你这边有什么建议吗?”荣湛已然恢复最专业的一面,“有什么要求你可以提出,比如一些术语不太理解,或者想要更详细的资料,我这边可以提供。”

    钟商抻了抻衣服,盖住腰,坐直身体后两条长腿往茶几上一搭,眼皮耷拉着,眉眼间还是痞气又散漫:“我想知道的事情太多,一件一件来,目前最重要的是艾米,我确实有一个要求。”

    荣湛依旧笑盈盈:“你尽管说。”

    “你以后再录音,语速放慢一点。”钟商双臂还胸,脸不红心不跳的下达任务,其实心口跳的厉害。

    荣湛哪里知道他的小心思,以为是自己语速太快不容易理解,忙不迭答应:“没问题。”

    “还有咳咳”钟商嗓子太干,多说几句就想咳嗽。

    荣湛瞄一眼药箱,迟疑片刻还是动身,他不紧不慢走到钟商近处,周遭光影微变,他仿佛从暗处渐置身明亮,五官清晰,眉眼俊朗,神态随之分明。

    他一靠近,带来一股洁净如松木和太阳混合的香气。

    他早晚的味道都不一样。

    钟商呼吸都放慢了,咳嗽声立即停止。

    “小雅秘书应该为你准备了感冒药,”荣湛边说边打开药箱,“跟你聊艾米太投入,忘记小雅秘书交代的事了。”

    “她交代什么。”

    “照顾你啊。”

    闻言,钟商神色微凝,两只耳朵呼呼冒火,所幸发烧不容易发现。

    荣湛慢条斯理地取出药瓶,认真又迅速地看完说明书,随后取出另一瓶:“这类药不能吃太多,你只是有点发热,没必要吃抗生素。”

    他真的像内科医生,谨慎又负责,将所有药剂拿出来,一个一个的做出取舍。

    钟商盯住他的侧脸,怔怔地出神。

    这种感觉就像做梦一样。

    荣湛不笑的时候,周身气场矜贵而凛冽,若是嘴角微弯,眼底暖色溢出,可以融化任何人的心房。

    “嗓子发干可以含喉片,”荣湛拧开最小的瓶子,倒出一片药,“先来一颗,你会好很多。”

    说着,他把手递到钟商眼前。

    钟商下意识低头,没有用手拿,而是将嘴唇贴在男人的手掌,舔舐那片药,用舌尖卷进嘴里。

    荣湛感觉掌心又热又痒,眸光微闪,眼神里跳出几缕疑惑。

    按理说,钟商不喜欢他,怎么会主动和他有肢体接触,虽然是不小心碰到。

    他只能把原因归咎到‘病魔’身上,发热的钟先生身体软,脾性也跟着变软。

    “怎么了。”钟商嘴里含着药片,话语含糊。

    荣湛唇边始终噙着一缕笑意:“没什么,等会冲一剂退烧药,其他的药丸我不建议你食用,我是心理医生,也算医者,对药剂略懂一些,是药三分毒这话绝对有道理。”

    他很谦虚,整天跟江沅混的人怎么可能‘略懂’,除了基础知识外,他对各科室的处方药颇有研究,当然也明白一些药商资本家的套路。

    有些药是可以不用的,频繁使用会上瘾。

    钟商懒洋洋的,好像把自己完全交了出去:“嗯,你说不吃就不吃。”

    天真的要下红雨了。

    荣湛不禁失笑,从药箱里取出一管药膏,露出微妙的表情:“这个消炎药”

    钟商猛地一把夺过,紧紧攥在手里似乎想藏起来,面颊由浅粉变成深红:“我自己来。”

    荣湛挑眉:“我没想过要帮你。”

    钟商嘴里的含片不慎咽进去,气势不输:“你想帮我,先去彩虹区排队。”

    荣湛眨眨眼,差点没笑出声:“我在开玩笑,最好让小雅秘书拿来冷水袋,可以给你降温。”

    “用不着,她喜欢小题大做。”钟商想去碰荣湛的肩膀或手臂,盯着瞅几眼,没敢。

    荣湛身上的松木香使劲往他鼻腔里钻,很干净的气味,却使人六神无主。

    这么干净,传到他这里化为满脑子黄颜料。

    就是这样看似斯文禁欲的男人,到了夜晚比狼还凶。

    “叭”一声。

    荣湛在钟商面前打个响指,笑着提醒:“张嘴。”

    蓦地,钟商脑中思绪毫无征兆地被打断,乖乖把嘴张开,一股酸溜溜甜滋滋的混合味在口腔里弥漫。

    荣湛离他更近了,呼吸就在耳边,轻缓,安心,跟他人一样慢条斯理。

    “你往我嘴里塞了什么东西唔”

    “蜜饯,本来是想给孤儿院的小朋友。”

    第23章 【VIP】 含住

    三点一刻, 天色金黄。

    荣湛万万想不到,他和钟商之间会有持续这么久的聊天记录。

    艾米占了大半功劳,从谈话中可以确定, 其他事好商量, 有关艾米的问题, 钟商一点不马虎。

    荣湛走之前,还看见钟商拿小本本记下重要的几点, 这是一个非常认真负责的举动,有些细节是装不出来的。

    “姐姐已经不在了,我必须照顾好艾米, 就像姐姐曾经照顾我那样。”这是钟商头一次在外人面前表露出思念姐姐的一面,声音低沉,带着散不去的忧伤。

    荣湛也说了句迟到的话:“钟先生,节哀。”

    离开钟氏产业园, 荣湛拦了一辆出租车回咨询中心。

    他们聊艾米过于投入, 差点忘记绿宝石的事儿,打电话问了严锵,得知宝石安全送达。

    出租车司机开车超级猛,一脚油门到底,约莫半个小时就把人送到目的地。

    车子停在咨询中心大门口前的车道, 荣湛付了钱下车。

    他的一只脚刚踏上台阶, 恰好碰上一起意外事故。

    杨翰生掖着藏着的大宝石没丢,不成想,取完现金的欧阳笠包包竟然被抢了。

    “荣医生!帮我拦住他!”欧阳笠扯着嗓门大喊。

    荣湛抬眸, 看见一个细瘦的样子离自己越来越近。

    那是一个看上去还未成年的半大小子,穿着蓝色连帽卫衣,浑身脏兮兮, 一脸紧急集合的抱着欧阳笠的挎包,像无头苍蝇似的乱跑乱撞。

    千钧一发之际,荣湛侧身躲过,同时,左手迅速探出,一把揪住抢劫犯的后衣领,不等对方有反应,他手中力道加重,那小子在他手里宛若纸片人,轻而易举就被他撂倒在地。

    整个过程干净利落,仿佛电影中的经典场景重现,让人热血沸腾且眼前一亮。

    他这边刚把人按住,刘逊便带着手铐追过来,蹲下身代替了他的位置。

    刘逊把抢劫犯的手臂反剪,一边给人戴手铐一边用惊讶又欣喜的目光打量荣湛,语气里都是不可思议:“荣博士,想不到你身手这么好,专业练过吗?”

    荣湛微微启唇,欲言又止。

    这时候,受害者欧阳笠追了过来,气喘吁吁道:“开玩笑!你当我们荣医生只会练块啊你这小子!敢抢姐姐的包,拿来吧你!”

    欧阳笠蛮横夺回自己的包,若不是刘逊拦着,她就要拿包去敲抢劫犯的头。

    荣湛扫一眼被按住的小伙子,轻声问:“严重吗?”

    刘逊摇头:“我带回去,看样子未成年。”

    荣湛小幅度颔首,低眸打量自己的左手,他也感到惊讶,刚刚的行为完全是自然反应,快到他来不及回味。

    “荣博士竟然文武双全,有空可以到队里切磋一下,来一场友谊赛。”刘逊半开玩笑半认真,眼底有期待也有紧张。

    刘逊是受过专业的格斗训练,他能看出荣湛并不是花架子,那种速度和力量绝非常人所拥有,最起码有几年的功底。

    荣湛客气地答应:“有机会一定。”

    “那就说好了!”刘逊开心的无以言表,很快变脸,托起地上的抢劫犯,“起来,站好别乱动。”

    没过多久,一辆警车朝这边驶来。

    刘逊跟荣湛道别,压着抢劫犯上了车。

    荣湛和欧阳笠往回走,嘴里聊着等会可能要去警局做笔录之类的话。

    “你取那么多现金做什么?”

    “朋友借啊,急用,转账不行。”

    “多注意,你刚才是被盯上了,新港好久没出现过当街抢劫的现象。”

    “那我可真倒霉”

    说话间,两人走回咨询中心门口,碰见了出来看热闹的杨翰生。

    方才的抢包小插曲闹出一阵骚乱,杨翰生以为有人冲着自己的大宝石来的,赶忙一探究竟。

    “放心,我这现金比你的宝石诱人。”欧阳笠拍拍自己的包,一想到等会要去警局补笔录,她就闹心。

    荣湛安慰她:“用不了多久。”

    杨翰生“咯咯”地笑,目光瞥到路边停靠的警车,忽然想到什么,一扭一晃走过去。

    刘逊坐在驾驶位,正在聆听严锵发过来的语音。

    “小刘警官~”杨翰生弯腰往车里看,操着那口矫揉造作的音调,“今天谢谢你哦。”

    刘逊转头看一眼:“客气,是我的职责。”

    杨翰生撩了一下头发,从皮裙的侧兜里摸出一张名片,递过去:“看你是同道中人,给你留张名片,有需要找我。”

    刘逊慢吞吞接过名片,不明所以。

    杨翰生挤挤眼睛:“我在红灯区还算有名气,一打听都知道,做那种事可以像上班打卡,猛攻呦!酣战一两个钟头绝对没问题。”

    听明白了。

    刘逊打量手里的名片,指了指自己:“你知道我是警察吧。”

    废话,杨翰生:“?”

    刘逊一本正经:“你当街拉客,我是可以直接把你拷回去的。”

    杨翰生:“”

    “看在你是荣博士朋友的份上,这次就算了。”

    语毕,刘逊把名片还回去,杨翰生直勾勾瞅着他没接,他尴尬地塞进对方的抹胸里,然后启动引擎,操控警车“嗖”的消失,只留下一道车尾气。

    杨翰生慢半拍的反应过来,气得不轻:“老娘哪里像出来卖的,小伙子真没眼光。”——

    夜晚,荣湛忙到零点才回家。

    回来以后也睡不着,总觉得心里有什么疙瘩没解开,其实是早上的瞬移一直困扰他,只是他没空出太多时间去细究。

    忙是真的忙,到家依旧有一大堆事等着他去处理。

    读研的博士导师邀请他做学院期刊的总编,他还在纠结要不要接手。

    如果没有艾米的个案,他兴许会答应。

    关于艾米,不得不承认,除了治疗师的责任心,他还抱有私人情感,作为叔叔他喜欢这个小女孩,愿意花更多时间和精力。

    思及此,他想起今晚忘记跟艾米说晚安了。

    抱着试一试的心态,他给管家发送一条短信。

    管家还没睡,直接打电话过来:“荣医生,艾米不到八点就睡了,谢谢关心。”

    荣湛问:“她近期的睡眠质量怎么样?”

    “夜里惊醒的情况变少了,她的改变有目共睹。”老管家差点喜极而泣。

    荣湛保持非常理性的一面,挑几个关键问题询问,得到答复后,他提到艾米‘编故事’的环节,包括他布置的作业家长有没有辅助完成。

    老管家冷不丁想起一件事,加速语气说:“她这几天特别喜欢画画,画的很简易,我老眼昏花看不懂,您要看看吗?”

    “好啊。”

    “稍等,我拍照发给你。”

    就这样,两人先把通话挂断。

    荣湛等了几分钟,手机接收到老管家发来的几张照片。

    艾米在马克纸上画了好多‘火柴人’,是那种非常简单的人体形状和动物。

    其中有几张画作里是两个人,放在一个长方形的框框里,身体歪歪扭扭。

    荣湛最先想到艾米的父母,而后猜测,小姑娘或许想表达其他含义,火柴人扭曲是受到画功影响,真正的意图,还要当面询问艾米。

    这件事被荣湛记在问诊笔记中,决定下次见面探寻一番,同时,他把艾米近期所画的故事记录在案,并创建日志。

    今晚没有私人录音,不过荣湛有兴致地翻了翻录音盒。

    他的书房设有整面墙的书柜,下面由数十个抽屉组成,他的录音带全部存放在抽屉里,靠近墙角的一排抽屉,他很少去翻看,总是有意识或无意识的去忽略。

    他不去想原因,潜意识认为没必要。

    明天是工作日,荣博士还要整理嫌疑犯西蒙斯的精神评估资料,他不再浪费时间和精力,怀抱着一点小疙瘩上床休息了。

    室内黑暗,一派静寂——

    城市另一边。

    钟商必须承认,身体确实要坏掉了。

    下午和荣湛分离后,他一直待在产业园的私人别墅睡觉,身上的热度褪去,可疲惫没有离开。

    醒来以后是夜晚,他那里依旧胀胀的痛,明显是过度滥用,一时半会儿好不了。

    黑白颠倒,睡意全无。

    钟商泡完澡趴在床上,脚蹬着床头,脸搭在床尾,一只手噙着燃半截的香烟,另一只手懒洋洋垂落。

    他保持这种姿势慢悠吸烟,习惯性的只开夜灯。

    屋里空旷黢黑,静的针落地可闻。

    一个人独处就容易胡思乱想。

    钟商摸出耳机,听了一会荣湛的录音,心里五味杂陈。

    是什么让他们走到今天这一步,如果没有艾米,他是不是还要再拖几年才敢接近荣湛,他明明那么想他,怎么就不敢往前迈一步呢?

    “你是真踏马的没种”钟商已经数不清第几次骂自己,每当这个时候,他都感到鼻腔涌上一股涩意。

    他抽了抽鼻子,重新点燃一根香烟。

    这时,放在旁边的手机嗡嗡作响,备注是祁弈阳。

    钟商冷瞥一眼屏幕。

    大半夜的来电,真烦人!

    他几次忽略,静静吸着烟,可手机连着一直响。

    “有事?”他接起来,语气懒慢带点不耐烦。

    祁弈阳传来一阵低笑:“知道你没睡,想听听你的声音。”

    钟商漫不经心吸口烟,五官笼罩于烟雾中,长睫在面部投落浅淡阴翳,散漫却危险:“再废话?”

    “OK,不开玩笑,”祁弈阳见好就收,肯接电话就算是天赐良机了,“录像机的事儿有眉目了。”

    闻言,钟商的双眸从懒惰的半阖瞬间睁圆,从中射出冰冷又警惕的锐光,他一点点翻身,仰脸看着天花板,极力稳住自己的声线:“哦,在哪里?”

    祁弈阳好像故意卖关子:“我让人打听的,香槐耶黑市有人见到过,你猜怎么着。”

    “少放屁,”钟商眼底霎时结了一层阴冷寂寂的霜,“找到尽快给我,钱不是问题。”

    “知道钟少爷不差钱,放心,有情况我第一时间通知你。”

    “尽快。”

    说完,钟商把电话挂了。

    他没拿烟的手落在胸口上,怔怔地望着天花板沉思。

    两年前的某一天,他设在老宅的收藏室被盗,丢了两幅名画和拍卖会上得来的古董,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用来记录的录像机不见了。

    盗贼不仅偷画,还顺手拿走了他的录像机,这么久没消息,不知用意为何。

    想到相机里面的内容,钟商的耳垂开始发烧,他不怕别人看见,可他不想录像机流落在外。

    那段时间,严锵刚从香槐耶总警区调到华人社区,接手的第一案子就是名画被盗,富商家里出了意外,必会引起香槐耶政府的重视,当时压力给到严锵,这也是为什么要如此谨慎护送‘绿宝石’的原因,有过前车之鉴不想再经历。

    钟商得知这位警官和荣湛熟识,只提到名画和古董,没有提及录像机,他要在私底下找回自己的‘秘密’。

    严锵办案效率高,人脉广,认识很多国际刑警,黑市也有不少线人,在名画被送出绿国前及时找回,可惜只抓到一个同伙,另一个提前跑了。

    钟商见过被抓的盗贼,旁敲侧击地询问,确定对方是临时起意,并且没看过录像的内容,他们跑的急,根本没注意录像带机落在了哪里。

    也就是说,盗贼把录像机搞丢了,下落不明。

    钟商特意去盗贼的窝点翻找,一无所获,连着找两年,不能在明处找,只能在暗处找。

    正好祁弈阳有这方面的资源,他只能冒险试试。

    思索间,卧室的房门发出轻微的“嘎吱”声。

    有人进来了。

    钟商偏过脸,茫然地眨动眼睛:“小雅?”

    无人回应,只有渐行渐近的脚步声,沉稳而熟悉。

    钟商像被抓包的淘气鬼立马掐灭手里的烟,挥了挥眼前的雾气,假装什么也没发生趴在床上。

    那人逐渐来到床尾,高大的影子盖住他的上半身。

    他气息不稳,细细回想白天有没有说错什么话,答案是没有,于是松口气。

    忽然,对方捏住他的下颌,抬起脸,力道不重,但他不敢轻易挣脱。

    双方视线在昏暗的光影交汇,半分钟的默默对视,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久。

    男人深沉的目光落在钟商的面颊和脖子,再往下,那片肌肤印着深深浅浅的吻痕,观察片刻,他的嘴角若有似无地勾起一抹弧度,眸光不善,蕴藏着一丝玩味。

    钟商幸运的捕捉到,感到惊奇地睁大眼眸。

    一声“荣湛”硬是哽在喉咙里,半天挤不出口,钟商急得眼尾泛起红晕,要被自己的葫芦嘴急死了。

    最终还是没有叫出口。

    他垂下湿润的眼眸,一副任人为所欲为的模样。

    片刻后,男人一把捞起他的身体,让他坐起来。

    他稍微一动,下边就火燎燎的疼,使劲咬住唇瓣,才没丢脸的哼哼出声。

    好在男人动作温柔,留意到他的不适,轻轻托起他的腰,让他坐在怀里,以一种抱小孩的姿势抱着他。

    他几乎是依偎在男人两臂之间,脸贴紧那宽阔、坚硬的胸膛,闻到了一股淡淡的清香。

    在这个男人面前,钟商会无条件示弱。

    对方吻着他的额头,从黑衣兜里掏出一包蜜饯。

    是白天的同款!

    钟商难掩激动,眉宇间流露出喜色,刚打开包装袋他就迫不及待的把蜜饯含进嘴里。

    他总觉得,今晚的男人有点不一样,完全看透了他的心思,而且有意逗弄他。

    他没往深了想,也不愿意去想些没用的破坏气氛,现在只要回抱对方就好。

    吃完蜜饯后,他抬起脸,有点小慌乱地问:“你还想要吗?”

    转瞬间,他又看见男人勾了勾唇,眸中迸出几点戏谑的光亮。

    钟商来不及惊讶,整个人被翻了过去,接着,他那宽松舒适的睡裤被剥掉,像片叶子似的丢到他脸颊旁边。

    他心跳失序,有些欲哭无泪,真就是多余问。

    再这么玩下去,他一周都别想走出房门。

    然而对方并没有对他做什么出格的举动,只是细心地帮他涂抹药膏,过程虽然缓慢,但极具安抚之意。

    钟商忽然想到白天和荣湛的对话,那句“我没想过要帮你”深深刻在脑海里。

    现在算怎么回事

    钟商翘起的嘴角难压,不得不把脸埋进床单偷着庆幸,五根漂亮的手指缓慢拂过被子上的纹路,有意无意地勾引身后的男人。

    对方拍一下他的屁股,算是警告。

    他抿唇无声地笑,不敢造次,慢慢放松身体就这样毫无防备的睡着了。

    月光下,男人含住他微启的唇瓣,然后把舌尖探了进去。

    第24章 【VIP】 评估

    荣湛早上起床, 先去衣帽间拿速干服。

    一件奇怪的事摆在眼前。

    昨晚被他扔进脏衣篓的黑色外套又回到了最初位置——衣橱最里侧。

    黑色外套的款式很普通,满大街随处可见,它的设计毫不起眼, 在荣湛的眼里或心理也是如此。

    他不是第一次知道外套的存在, 每当他打开衣橱, 外套总是安静地挂在最里面,他偶尔会多看一眼, 却从没想过要把它穿在身上,也没想过断舍离,那种感觉平淡又自然, 好像这件衣服本该存在,而他的潜意识默许了这一切。

    生活中好多大大小小的事儿都会给他这种感觉,例如抽屉里没有标注日期的录音带,不记得购买日期的运动鞋, 或是挂在咨询中心地下室的沙袋, 还有收纳柜里的密码箱等等

    某些时候,他身体的某个部位会显现出一片淤青,像是与人交手后造成的小伤。

    这种事经历多了,他就把原因归咎到自己的粗心大意,走路时不小心撞到门板, 弯腰时不小心磕到桌角, 总之有一大堆理由等着他,让他放弃去深究,他也不想把时间浪费在无关紧要的事上, 正事还办不过来呢。

    “衣服要定期清洗。”荣湛对自己说,这事不能忍。

    他的手探到衣橱里取下外套,鬼使神差地凑近闻了闻, 嗅到一股类似花粉的味道,像香郁纯正的美酒,他脑海里莫名闪过钟商那张脸,感觉自己有些可笑,衣服顺手放进了脏衣篓。

    这个小插曲并没有在荣湛心里留下任何涟漪,他像往常一样,该干嘛干嘛。

    等他来到浴室间冲澡,发现一件更奇怪的事,不得不引起注意力。

    喉结朝下的部位多了一抹可疑的痕迹,颜色贴近青紫,愈发显眼。

    用手一碰,还有点火燎燎的疼。

    他不确定这是吻痕还是掐痕,根据他的生活习惯,第二种可能性更大。

    应该是他睡觉时嗓子不舒服,无意中自己捏出来的痕迹,毕竟秋季空气干燥。

    不然就是鬼压床。

    荣湛用食指尖刮了刮喉结,不免轻笑,一边摇头一边自语:“鬼压床,亏你想得出”——

    当天,荣博士有得忙。

    他没去咨询中心,驱车直接到警局。

    负责钟姝惨案的检察官和刑警都在,以及关心案子进展的严锵,原班人马又聚在一起商讨嫌疑犯西蒙斯的精神评估问题。

    让人意外的是,荣玥也在。

    后来荣湛才知道,荣玥和检察官是朋友,关系还不错的那种,怪不得检察官对钟姝的案件格外上心。

    再过一段时间就要开庭。

    荣玥会作为证人出席,讲述好朋友在不幸婚姻中的种种遭遇,检察官正在教她怎样用词才能博取陪审团的认可和同情,光是用嘴念课文一样不够,太激动也不行,技巧最重要。

    人生如戏,法庭不是儿戏,却处处充满戏剧性,好比一座严肃而滑稽的舞台,不仅被告需要表演为自己脱罪,检方同样要发挥演技,所谓的魔法打败魔法,不止能用在日常生活中。

    荣玥静静聆听检察官的叮嘱,神色沉静,她看见荣湛的第一眼就说:“你会让那个王八蛋付出代价,对不对。”

    姐姐面色苍白,语气沉稳无澜,带着死一样的静寂。

    荣湛为之动容,点头道:“我会以证人出席,做出最公正的判断。”

    荣玥传递一个信任的眼神:“我相信你的能力。”

    荣湛将评估资料从公文包里取出,交到检察官手中,以非常专业的角度说:“我刚才去看守所见过西蒙斯,他的情绪很平静,谈话中毫无悔意,典型的反社会人格,他的外表和言行会给人一种优雅得体的错觉,并且在描述犯案时会流露出骄傲的神色。”

    检察官问:“他这种表现对心理评估有利吗?”

    “当然,”荣湛自信地晃了晃手里的文件,“我和第三方精神鉴定专家综合判定,西蒙斯犯案前后都拥有清醒的意识,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明白即将迎来的后果,这份鉴定报告可以作为呈堂证供,证明西蒙斯有承担刑事责任的能力。”

    检察官接过文件,微微松口气:“谢谢荣博士,辛苦。”

    荣湛颔首:“我的职责。”

    这时候,荣玥点了一根烟,深深吸两口,面无表情道:“如果他在庭审中装疯卖傻,有没有几率逃脱制裁。”

    荣湛不想欺骗姐姐,迟疑一下回道:“会有一点影响,像这种自恋型反社会人格的犯人我建议检察官使用激将法,戳破他骄傲的心理防线,让他自己表演,这样对我们更有利。”

    检察官若有所思地点头:“放心,我对付这种被告人有经验。”

    荣玥捻了捻手中烟蒂,没抽几口就掐灭,眼底溢出焦虑:“这场官司难了,一个在女儿面前杀了妻子的男人,不管是站在旁观者的角度还是在陪审团眼里,这就不是正常人能干出来的事儿,只要他自己不露出破绽,很大可能会判精神病。”

    一时间,空气安静了。

    大家都懂这个道理,但仍旧抱着希望。

    检察官左右观察两眼,视线落在荣玥的侧脸,眸中闪过几分犹豫:“想要提高我们的胜算,不是没可能,只是有点残忍。”

    话落,众人齐齐望向检察官。

    她略显为难地说:“艾米是唯一的目击证人,如果能够出庭作证,对检方来说赢的概率很高。”

    “是不是太过分了,”荣玥脸上浮现愠怒,“她才多大,你让她出庭指证她的爸爸杀了她的妈妈?”

    检察官显然更理性,完全站在审视案件利弊的角度:“想要判西蒙斯有罪,必须找到一个强有力的证据,艾米就是最好的人证。”

    荣玥朝检察官投去犀利一瞥:“我不同意。”

    荣湛见势不妙,急忙插话缓解氛围:“这件事有待商量,关键在于艾米和她现在的监护人。另外,这个提议确实有些残忍,先不说法官会不会采纳一个六岁孩子的证词,基于艾米的遭遇,她到现在都不愿意开口讲话。”

    检察官极力争取:“如果小女孩能亲自讲述案发过程,一定会博取陪审团的同情,只要艾米能证明西蒙斯是预谋犯罪,不管他有没有精神病家族史,我都有信心把他送进大牢。”

    荣玥瞬间不想说话,使劲按着太阳穴。

    这要是集团会议,估计她早就破口大骂了。

    屋里气压更低。

    不止检察官一个人有这种想法,始终没讲话的严锵似乎也赞同,他不动声色来到荣湛身边,压低声音问:“有没有可能?”

    荣湛撩眸:“什么?”

    严锵道:“开庭前小女孩可以恢复正常。”

    荣湛思考一瞬,叹口气:“我不知道,我觉得我们不该把压力丢给一个孩子。”

    严锵不再言语,抱着肩膀退到一旁,继续当透明的倾听者。

    这场不算正式的小型会议持续了四个小时才结束,下午一点半,大家纷纷走出会议室。

    荣玥和检察官一道离开,约好出去吃午饭,细谈证词的事。

    擦肩而过之时,老姐突然把头歪向荣湛的肩膀,压着嗓子意味深长:“你脖子上的嘴印怎么回事,太明显了吧。”

    荣都把这件事儿忘了,怪不得有几位警员总往他这边扫。

    禁欲人设要崩。

    一屋子的人几乎都注意到,包括严锵,两人自然而然走到一起,决定去警局的食堂吃顿便饭。

    路上严锵调侃一番:“有伴儿了?还热恋中啊。”

    荣湛淡定解释:“自己捏的。”

    他俩过了饭点来食堂,午餐的菜早已变凉,厨师为他们煮了两碗馄饨。

    等待期间,严锵提到西蒙斯的律师会请来一位心理专家出庭作证。

    荣湛早有预料,这个圈子不大,他应该认识。

    果然,严锵告诉他:“你的老师。”

    全名彼特-陈,美籍华裔,具有一定声望的催眠大师。

    六年前退休来到绿国定居,机缘巧合下收荣湛为学生,荣湛能有今天的成就和学识,恩师有一定的功劳。

    说起自己的恩师,荣湛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拜访。

    他对严锵微微一笑:“倒是提醒了我,该去看望老师了。”

    严锵对催眠大师很敬重:“替我问好,最近忙着办无头男尸案,不然我就跟你一起去了。”

    荣湛看出他的心思:“你是想探探口风吧。”

    “哈哈哈”严锵发出标志性豪爽的笑,“还是你最了解我,没办法,我是警察,有着该死的职业病。”

    荣湛以水代酒,举杯示意:“职业病这个赛道上,咱俩可以PK一下。”

    严锵莞尔:“行啊荣博士,别的赛道也可以试试,比如切磋两招,要不是小刘告诉我,认识你这么久,我都不知道你是练家子。”

    荣湛赶忙解释:“并没有,刘警官误会了,我当时完全是瞎猫碰死耗子,只能说对手太弱。”

    “你就别谦虚了,”严锵认真注视他的眼睛,“我知道你深藏不露。”

    “随你怎么说。”荣湛无可奈何。

    严锵哈哈笑:“玛德,赛马比不过你,擂台上一定要赢你。”

    荣湛扶额:“我真的不行。”

    闲聊片刻,厨师把煮好的两碗大馄饨端上桌。

    两人都饿了,捧着各自的碗“呼噜呼噜”往嘴里吃。

    “说真的,绿国不是没有先例,”严锵吃得腮帮鼓鼓,“你觉得艾米有没有可能出庭作证?”

    荣湛用汤匙搅动碗里的馄饨,眼底浮现一丝不忍:“就算有,我们真的要这样做吗?”

    严锵舔了舔嘴唇:“我不想西蒙斯那种混蛋逍遥法外,我只有这一个目的。”

    荣湛垂眸,陷入思考。

    严锵又悻悻地笑起来:“反正这案子现在不归我管,我干警察这么多年,凭经验,西蒙斯这种人如果真的被判精神病,用不了几个月他就能出来。”

    荣湛声音淡然:“我们说的不算,要看艾米本人的意思。”

    “那孩子算了,说太多显得我冷血。”

    “某些时候,”荣湛话音微顿,斟酌用词,“我们看待事情的角度挺像的。”

    严锵来了兴趣:“哦?真稀奇,比如?”

    “成功的战士是可以把情感和行为分开,他们需要确定目标,不带任何偏见或私心,冷静地干掉对手,心理医生进入治疗状态后,情况类似。”

    “你是想说自己很理性?”

    荣湛笑得不置可否:“同理心必须有,同情心不能多,太过感情用事会误判来访者的症状。”

    “一样,办案讲究证据,不能只凭一股冲劲。”

    “可是局长总埋怨你不守规矩。”

    “他守,要不说人家能当局长呢。”

    离开警局,刚好两点整。

    荣湛打算直接去老城区看望陈教授,在线上买了一些礼品,他到的时候,快闪差不多也能到。

    想了想,他又嘱托欧阳笠准备一份上等茶叶,路过咨询中心时送出来。

    交代完毕他往出走,警局的露天停车场很大,院子里停满了车,他左拐右拐终于找到自己的车。

    刚把车门打开,身后传来一声鸣笛。

    荣湛回过头,看见一辆黑色轿车朝这边驶来,速度逐渐变慢,最后停在右边的车位。

    车门从里头推开,一条裹在黑西裤的右腿率先落地,长而直,修劲有力,让人联想到白杨树的树干。

    然后是一张俊美夺目的脸暴露在阳光下,整体气质极佳。

    打眼一看,钟商和上次见面的萎靡不同,此时的精神状态良好,阳光在那双黑色的瞳孔里氤氲出不一样的光。

    “钟先生,”荣湛照旧先打招呼,客套的挑不出毛病,“您来这里办事?”

    一句“废话”及时压在喉咙,钟商咽下口气,慢悠悠朝男人靠近。

    清淡好闻的香气钻入鼻腔,这是钟商回味了一整天的味道。

    他来到荣湛面前,保持两步远的距离,眼神轻慢肆意,却不让人反感。

    荣湛注意到他手里的文档袋,猜测他是为了姐姐的案子。

    “由你来做西蒙斯的精神评估?”钟商本来不想问的,总害怕听到自己不想要的答案。

    “是我。”荣湛眼神坦荡。

    “哦,那么”钟商心跳加快,犹豫要不要戳破。

    荣湛知道他的心思,笑容极具安全感:“他有精神病家族史没错,但这不是他逃避法律责任的理由,心理评估和精神鉴定我已经交给检察官,开庭那天,我会作为检方证人出席。”

    钟商咬住腮肉,眼底溢出几点晶莹,他忙低下头,掩饰此刻激荡心情,悲伤又高兴。

    荣湛是站在他们这边的。

    钟商快速调整心态,恢复往日的漫不经心,他的目光轻轻掠过荣湛的脸颊,用手里的档案袋指了指对方的喉结,嘴角勾起揶揄的弧度:“昨晚陪在你身边的人肯定是猛男,他的占有欲很强,令人尊敬又专业的荣博士,小心他有暴力倾向。”

    “”荣湛摸了摸喉结,记起早上发现的痕迹,无话可说。

    钟商恶作剧得逞般低低轻笑,没再说什么,越过男人径直往里走。

    荣湛立在原地思考,片刻后,嘴角牵出一抹浅笑,不由转身看去。

    走到警局门口的钟商同样朝这边回望一眼,小幅度摆摆手,有点吊儿郎当的意思。

    荣湛的手指再次摸上喉结,暗自腹诽:他什么也没说,对方怎么知道是吻痕,还断定是男人,或许他真的像个深柜?

    话说回来,钟先生对他的态度似乎有所改善。

    这是一个好的现象。

    第25章 【VIP】 害羞

    陈教授现今的住址在老城区, 六年前从美国加州搬来绿国定居,六十二岁的年龄,无亲无故, 无儿无女, 性格令人捉摸不透, 时而幽默时而孤僻。

    他的外表看上去比实际年龄大。

    第一眼,还以为有八十高龄。

    大概是他下巴浓密的白胡子和脸上过分多的褶皱导致, 以及萎缩在轮椅里的躯体。

    荣湛第一次拜访老师时,联想到了已经去世的催眠之父艾瑞克森,同样是坐轮椅, 艾瑞克森因为罹患小儿麻痹症,陈教授则是从高处摔落导致下半身终生瘫痪。

    陈教授这个人,在催眠和心理学领域有极高的名望,因创造出一套独特的催眠技术而闻名, 被誉为可以和艾瑞克森媲美的催眠大师。

    如此厉害的教授, 除了在各个学院发表讲座外,私底下只收两个学生,荣湛是其中之一。

    他还有一个素未谋面的师哥,不提为妙,因为这是一个让教授即伤心又愤怒的话题。

    据说, 师哥是个天才, 画功了得,学什么都快,可惜不学好, 不仅瞒着老师私造假名画售卖,还利用催眠技巧在美国干了非法的事儿,现在是通缉单里的一员。

    陈教授不愿再收学生, 估计跟这个师哥有关。

    荣湛下午三点整到老城区,没有提前打招呼,正好赶上陈教授午休。

    这是一幢有年头的居民楼,但不破旧,卫生干净,充满了生活气息,老年人居多。

    教授住一楼,物业特意挪出一块空地给他当花园,打开后门就可进入。

    荣湛在花园等待,陈教授身边寡言少语的护工用土耳其咖啡招待他。

    护工是一个相貌平平的年轻男人,永远面瘫着脸,荣湛见过很多次,却很少交流。

    咖啡煮的很棒,有一层凝皮,周围弥漫着新磨的咖啡粉的芳香。

    荣湛像中了魔法似的飘飘然,靠在座椅里思考,就这样睡着了。

    再次睁眼时,天边泛着一抹夕阳红,老师的电轮椅近在眼前,发出细微的“嘶嘶”声。

    荣湛理了理外衣,好整以暇地起身迎接:“老师,很久没来看您了,最近好吗?”

    “坐,”陈教授操控轮椅,停在茶桌对面,“挺好,你应该提前说一声,免得等太久。”

    荣湛笑道:“没关系,我也睡了一觉。”

    陈教授摸着灰白胡须,意味深长的打量他:“怎么突然想起来看我这个老头子,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不是突然,”荣湛笑容更盛,“我是您学生,看望您很正常。”

    “哦,你那么忙”陈教授依旧捋着胡须,好像皮肤发痒似的,“听说你做了检方证人?”

    倒是不卖关子。

    荣湛微一点头:“我和警局常年合作,不是第一次了。”

    “你来找我,是因为西蒙斯吗?”

    “不是,就是来看您,以学生的身份。”

    “OK,那我们不聊案件。”陈教授笑道,终于把手从脸上移开。

    荣湛扫一眼老师嘴边的胡须,因为是白花花的络腮胡,老师说话时看不到嘴唇和牙齿,会散发出一种神秘感。

    刚接触心理学时,荣湛就听过陈教授的大名,早年去美国进修还专门拜访过,可惜吃了闭门羹,没过多久,老师搬来绿国,荣湛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再次登门拜访,想不到成功了。

    见过本人之前,他有查过老师的履历,找到在美国拍摄的稀有照片,那时候的老师没有留胡须的习惯,下巴干干净净,眼睛有神,褶皱颇多。

    他问过老师为什么蓄胡子。

    老师说:“入乡随俗。”

    绿国本地男人喜欢络腮胡,仿佛是一种时尚,胡须长短跟社会地位还沾点关系,有点像早年的俄罗斯贵族,不过华人没有这种习惯,蓄胡子的很少。

    虽然说好不聊案子,但两人还是提到了艾米。

    老师也挺好奇,艾米会不会出庭作证。

    荣湛思考着说:“我想不会,她的家人不同意。”

    老师表情意味不明:“让一个孩子当证人,她这种情况,属于二次伤害。”

    “老师比谁都清楚,我们心理治疗师要做的就是帮助她认清事实,”荣湛轻微勾唇,眼底溢出不常见的凌厉光芒,“我会尽最大的努力让艾米恢复笑容,至于会不会出庭,大人们说的不算。”

    这个话题到此为止,以两人的笑声结尾。

    陈教授仰面朝天,呼吸着夹杂花香的空气:“我以为你来找我,是想再试试恢复记忆。”

    荣湛闻言垂眸,脸色很平静:“或许该放弃了,毕竟二十年过去,能不能想起来,已经不重要了。”

    陈教授露出会意又欣慰的神色:“向前看是好事,你是我见过最会管理情绪的学生,发怒或哭泣这种事儿好像没法和你联系在一起,胆子也大,坦率又心细,这就是我喜欢你的原因。”

    “谢谢老师,”荣湛抿唇浅笑,忘了一眼天空,“今天天气真好,如果老师愿意,我们可以再试一次。”

    陈教授道:“每次为你催眠,都是在提醒我的失败。”

    荣湛回以微笑,并做好了准备。

    结果在预料之中,他什么都没想起来——

    一周后。

    老管家送艾米到咨询中心复诊,钟先生罕见缺席。

    荣湛已经习惯不去问原因,他心里明白,如果不是有要事耽搁,钟商是不会错过艾米的治疗。

    小女孩依旧不讲话。

    从她那褪去寒光的冷静绿眸中,荣湛感受到了新生的力量,眼里的冷漠变淡,这是一种难得的进步。

    荣湛照旧送礼物,这次是一盒精致的巧克力,仍然包含在系统脱敏疗法里。

    钟姝生前最爱吃的一种零食,从小吃到大,怎么也吃不够,活着时,她的身上总散发着巧克力的香气。

    这就是钟商为什么吸巧克力味香烟,正是用隐晦的方式思念姐姐。

    “舅舅怎么没来?”荣湛想到什么就问什么,想方设法与艾米搭话。

    艾米抱住巧克力盒子轻轻摇头,注意力变得不集中,开始四处打量,好像在寻找什么重要的东西。

    直到欧阳笠出现,女孩的眼珠才停止转动。

    还不到八点,今天管家带人来的早,因为是艾米主动穿好衣服背着书包,天知道,这一幕有多么振奋人心。

    七点多的时候荣湛就接到管家来电,当时他在环海公园跑步,早饭都没吃直接来的咨询中心。

    他身上的衣服还没换,晨跑后汗津津的不舒服。

    “她喜欢你。”荣湛对欧阳笠说,“今天你是治疗师,去吧,艾米在2号接待室等你。”

    欧阳笠瞳孔地震,超小声抱怨:“又要轮到我上场哄孩子吗?我必须再次强调,我不是心理学学生,没办法进行心理干预。”

    荣湛摊开手,笑容温和又无奈:“你看看我,一身汗,我得先去洗个澡换件衣服才能接近艾米,在这之前我需要你的帮助,你可是我最得力、信任的助手,深受小朋友喜爱。”

    “你加一句最漂亮,说不定我就答应了。”

    “最漂亮。”

    “好吧,”欧阳笠美滋滋翘起唇角,“我该怎么做?”

    荣湛细心叮嘱道:“不需要刻意的技巧,你在她的画板上画几条线段,让她补充成一幅完整的画作,并根据作品编故事,为了让她对你印象深刻,你明天就去梧桐别墅区,我会跟管家打招呼,到了别墅不用逗留太久,记得把她的画作拿回来一些。”

    欧阳笠的瞳孔再次地震:“怎么还有□□啊?”

    荣湛直接忽略她怪声怪气,有条不紊地接着说:“她有几次盯着你的头发看,我找姐姐要过钟姝的照片,艾米最后一次见到妈妈,发现妈妈烫了卷发,跟你的自来卷很像,这是一个非常好的机会,她能主动亲近你,不容易。”

    欧阳笠撇撇嘴:“是不是有加班费。”

    “谈钱多伤感情。”

    “”欧阳笠就是刀子口豆腐心,终究还是答应,“行吧行吧,看在艾米的份上,这孩子也是够可怜的,摊上这种事,一个混蛋爹,还有一个不着调的舅舅。”

    荣湛微怔:“舅舅很爱她,和传闻中的不太一样。”

    只是偶尔玩点花样,喜欢刺激的字母游戏。

    他又想起钟商那遍布全身的掐痕,正常欢爱是达不到那种程度的,激情四射勉强形容。

    不过也能理解,两个男人滚床单力道不同,尤其是碰上一个猛的,外加一个性亢奋,床架子不散才怪。

    “哇,你竟然替他讲话。”欧阳笠表示有点惊讶。

    荣湛莞尔笑道:“我没有替他讲话,只是很客观,是你对他有偏见,先入为主。”

    “才没有呢,我和商总线上聊的也不错,总归是没什么架子,”欧阳笠轻扯嘴角,“我就是觉得,他要是真关心,就该亲自送艾米来啊。”

    很快,欧阳助理就被啪啪打脸——

    荣湛把艾米交给助理照顾,独自到三楼的休息室冲澡。

    休息室的浴室间很小,最多能容纳三个人来回走动,而且不带窗户,门也是封闭型。

    反正进去一关门,里面黑黢黢一片,必须开灯。

    怕什么来什么。

    咨询中心百年不断电一次,偏偏让洗澡洗一半的荣博士有幸赶上。

    荣湛每次洗澡都很速度,这回慢了半拍,心情不错的他站在花洒下面用冷水冲洗身体,微凉的清水洒在皮肤上,让他感到身心惬意,不由贪恋这种感觉。

    就在这时,浴室的照明灯忽明忽暗地闪两下,接着,完全熄灭,室内陷入一片黑暗。

    荣湛静等两秒,耳边是“哗哗”的流水声。

    随后他关掉花洒,摸黑找到一条浴巾,暂时围在腰上。

    “有人吗?”荣湛的声音不高不低,柔柔和和的,他想问一下是不是跳闸了。

    如果是,他就结束凉水澡。

    外面没有一点声音,他决定出去看看。

    眼睛还未适应黑暗,刚打开浴室的门就碰上一起意外。

    休息室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一个人,身形颀长,身上散发着一股好闻的气息,直往人鼻孔里钻。

    这个人可能也没想到浴室会有人,就这么直愣愣撞上来,在昏暗的视野里与荣湛撞个满怀。

    “唔”他发出一声低吟,是个男人。

    荣湛还看不清他的容颜,但觉得这声音耳熟,好像在梦里听到过。

    “什么东西”

    语气傲慢而不耐,带着点好奇,是钟商无疑了。

    荣湛刚要开口提醒,突然感觉自己胸膛多了一双手,不免微愣。

    钟商像个盲人似的到处乱摸,一只手落在荣湛的腹部,另一只手在胸口来回游移,好像在努力分辨这到底是人还是墙。

    “钟先生,你的手不能再往下了。”荣湛好心提醒,避免对方抓到什么不该抓的东西而感到尴尬。

    钟商的表情凝住,仿佛时间静止般,手中的动作也随之僵硬。

    大概过了两三秒他才反应过来,两只手迅速撤回,并往后退了一大步,背部不小心撞到身后的墙壁,有点疼,但无暇顾及,他在模糊的视线中质问:“荣湛?”

    荣湛斯文一笑:“是我。”

    光线太暗,荣湛的五官迷蒙,只余一副格外干净利落的下颌轮廓线。

    钟商完全没有准备:“你怎么不穿衣服!”

    忽地,廊道和浴室的灯光重新亮起,视野逐渐恢复,眼前景象一片明晰。

    “我在浴室,为什么要穿衣服。”说话的同时,荣湛抬起眼眸,目光无阻碍地落在前方,钟商穿得简单,深褐色带有镂空设计的薄毛衣和灰色休闲裤。

    不难猜,应该是昨晚在荣玥那儿留宿,荣玥就喜欢给钟商准备这种衣服,好像从不觉得他长大。

    钟商习惯性咬唇,不受控制地打量起荣湛的身材,舍不得移开,但越看脸皮越热。

    没错,他是害羞体质,没有爱上一个人之前,他从来不知道自己有这种功能,毕竟他对别人从未红过脸。

    荣湛注意到他的面颊由暖白变成粉红,心里不由感叹,这反应与传说中的风流人设不太符合啊。

    “就算你是老板,上班时间也不该利用职务之便耍流氓,”钟商气势不愿输,尽量表现出无所谓的态度,“万一有人进来了怎么办,你在勾引谁呢。”

    荣湛低笑,忽然冒出一句,“勾引到你了吗?”

    钟商霎时间眼神都变了,仿佛在判断一件物品是真是假。

    荣湛察觉到氛围逐渐凝固,声线清冷低沉:“开玩笑,别见怪,你是不是要用浴室?”

    钟商静静地睨他几秒,沉下嗓子说:“所以你真的打算勾引人,目标是谁?”

    开玩笑怎么还认真了?

    其实已经触犯到别人的隐私,多少有点越界。

    荣湛保持一贯风度,和颜悦色道:“我没有兴趣勾引任何人,这里是咨询中心,你也不看看公司里都是什么人。”

    “各有特色的人。”钟商扯动唇角,最后瞄一眼荣湛的浴巾,凉凉说句:“我要上厕所。”

    荣湛让出位置:“你来。”

    钟商从他身边挤了过去,心跳快两拍。

    荣湛则是穿过狭小的廊道,来到休息室的会客区。

    换洗衣服搭在衣架上,他随手拿起,发现衬衣的标签还在,不知道是不是助理拿错了衣服。

    他正回忆,身后传来了脚步声。

    钟先生上厕所的速度真够快的,感觉像怕错过什么好看的演出节目。

    “这里的光线真不错。”钟商莫名奇妙的夸一句,双手插进裤兜,信步朝沙发走去,一边走一边打量荣湛线条流畅的背部以及大腿肌肉,上面还挂着水珠呢。

    那表情散漫不经意带着玩味,从浴室出来的钟商已然恢复印象中的风格。

    荣湛侧过身,看见钟商在沙发落座,并没有离开的意思。

    “我要穿衣服。”荣湛颔首微笑,特别有礼貌。

    钟商交叠着大长腿,双臂还胸,颇有挑衅的意思:“你换你的,都是男人,不好意思?”

    荣湛没讲话,直接用行动回答,利落地扯掉腰间浴巾,慢条斯理地擦着身体,将留存肌肤的水汽擦干。

    他侧身对着钟商,外面的光线有一半照在他身上,裸露在外的皮肤呈现一种健康的美,像是汲取了阳光的精华。

    一览无余。

    钟商坚持五秒,低下头平复心情,然后再把头抬起来。

    荣湛的每一个动作都很自然,就像平时在家一样,他先穿裤子,然后是衬衫,修长洁净的手指慢慢地系扣子,领口留了两颗。

    钟商忍不住说:“你不穿内裤?”

    很明显好不好!

    “穿,”荣湛眼神坦荡清亮,不避不躲,“这里没有,上来时忘记拿了。”

    “在哪里,我去给你取。”

    话音落,两人皆是一愣。

    荣湛那双带笑的眼眸都是诧异:“我没听错吧。”

    “你没听错,”钟商强装镇定,并在最短时间内找了一个不错的理由,“艾米还在楼下,你想辣瞎她的眼睛吗?”

    “”荣湛觉得,自己的好脾性受到了那么一丢丢挑战。

    不过钟先生的话有道理,不管明不明显,被孩子撞见都不好。

    “谢谢,我可以让欧阳”

    “欧阳是女孩子。”

    “翰生应该在”

    “他是同性恋。”

    荣湛嘴边笑意收敛,沉静地看着坐在沙发上的男人,眸光平淡,这种淡然令人心慌。

    他不笑的时候,气质突变,五官显得深邃,充满侵略性。

    钟商意识到话问得唐突,太没有边界感,紧张地扣了扣手指,半带诱哄半撒娇:“我不介意跑腿,你帮艾米做了那么多,就当还人情,好不好?”

    男人这模样和语气没有一点刻意,完全是不自知,好像基因自带的一种技能,也可以说是多年养成的习惯,确实很会讨人喜欢。

    让荣湛感到意外的是,钟商对这种私密性的事情竟然不抵触,甚至很热情。

    他不得不冒出一个离谱的想法:难道钟少爷想趁机往他的内裤里撒辣椒粉?

    很凑巧,这时候的钟商偏偏露出鬼灵精怪的表情,唇角微翘,眼里闪着狡黠亮光。

    “钟先生真是一个执着的人。”思来想去,荣湛只想到这句话。

    “在哪里。”钟商有点不耐烦。

    荣湛冒着被撒辣椒粉的风险勉强妥协:“在我的办公室,档案柜后面有一道门,里面有我的私人物品,如果找不到,可以问问欧阳。”

    “OK,”钟商起身,大步朝门口走,“你这人有一个显著的特点,不知好歹。”

    荣湛第一次听到这种评价:“钟先生也有一个特点。”

    钟商眉峰微挑:“什么?”

    “害羞就会抿嘴巴。”

    第26章 【VIP】 怀疑

    下意识的, 钟商抿了一下嘴巴。

    由此证明了荣湛的评价。

    钟先生相当豪横的反驳:“不好意思,不是害羞,是我想干了。”

    钟商昨晚有应酬, 就近去了荣玥的住处过夜, 身上的衣服确实是荣玥给他准备的, 舒服极了。

    知道今天是艾米的复诊日,但不知道艾米主动来的这么早。

    他赶到咨询中心, 收到的消息是艾米被荣湛带进2号治疗室,要两个小时后才能出来,他的头有些镇痛, 想趁机补一觉。

    荣湛上楼洗澡这件事,只有欧阳笠知道。

    毫不知情的燕子以为休息室没人,就这么把钟商送上楼,希望他能睡个好觉, 想不到会闹出乌龙。

    [有那么明显吗?]

    钟商边走边琢磨, 两只脚有规律地踩着台阶,下到一层接待厅,他看见介绍墙上挂着荣湛的照片与荣誉证书,他理解了。

    荣湛是细节怪,洞察力极强, 有名的心理学家和催眠师。

    他跟他在一起, 总能忘记这一点。

    如果说钟商害羞抿嘴是肌肉反应,那么荣湛在观察细节方面也是一种自然反应,要不是后者提醒, 前者压根没注意到自己会抿嘴。

    钟商只知道,紧张会扣手,扣床单, 扣各种东西

    荣湛的私人物品存放在办公室的暗门后面,一间不到十平米的小屋,四面都是书柜和陈列柜,屋中间有双人皮沙发。

    欧阳笠不在,前台燕子带钟商进入办公室。

    搞笑的是,俩人都不知道门的密码。

    荣湛及时拨通办公室座机的号码,如实相告:“316-5。”

    燕子顺利打开暗门,一转头,发现钟商愣在原地,目光惊讶而迷蒙。

    “商总?”燕子小心翼翼搭话。

    钟商想到老宅后面的一片棕榈树,忘记是第几根树干,被他用美工刀刻下一串数字。

    一天傍晚,他邀请‘哥哥’到棕榈林附近玩,捂住对方的眼睛说有惊喜。

    等他亮出那四个数字,哥哥问他寓意是什么,他当时说:“姑姑的结婚号码,我改了一个数字变成我们的结婚号码。”

    绿国领证需要提前一个月申请排号,情侣拿到的号码是日期加手续办理顺序,姑姑领证日期是3月16日的第四对新婚夫妇,钟商把最后的数字改成自己喜欢的5。

    那时候他们才多大,好像还没有正式入学,不是特别清楚结婚的意义,只知道结了婚就不分开。

    “结婚吗?”

    “嗯!我要跟哥哥结婚,这样就可以永远在一起了!”

    “你兜里的是小刀吗?”

    “是。”

    “扔掉吧,你不该拿这种东西到处乱走。”

    他立马扔掉,并露出甜甜的笑,他一直都很听他的话。

    从来都是。

    因为哥哥做事永远面面俱到,他在哥哥身边从未受过欺负。

    更小的时候,他还听到哥哥跟大人这样形容他:“小商不是一个守规矩的宝宝,他有点爱玩,像个小野人,可是特别惹人疼爱,他喜欢和人拥抱,别的宝宝不会这样,我觉得他漂亮,他有时会攀着我的手臂,趴在我腿上,像熊宝宝一样抱着我,有一次他捏我的脸,捏到我叫停,光是听我这样说,你们就能猜到他有多可爱”

    钟商的记忆就停在这里,他不惊讶自己能够记得每一句话,他惊讶哥哥三岁时的逻辑思维和语言表达能力,要知道,他们只不过差一岁。

    他记得儿时的哥哥比他还喜欢恶作剧,甚至可以这样形容,好多鬼点子都是他从对方那里学习并模仿来的,那是一个腹黑又聪明的哥哥,喜欢笑,喜欢带他玩,直到出了那场事故

    往事袭上心头,现在回想起来,真是够天真的。

    钟商收敛情绪,在燕子不解的注视中,默默走进暗门里,一股混合着类似松木香的气味扑面而来,这是荣湛身上常有的味道。

    原来是沉香和檀香的气味,不属于松木香,怪不得那么清凉又好闻。

    “想不到荣博士私底下喜欢闻中式香,”钟商端起手工刻绘的印香炉轻嗅,看见里面烧了半截的香粉,“这是什么香,闻着不错。”

    燕子不懂,腼腆支吾道:“您可以问问荣医生。”

    钟商微点下颌,双手插兜在小屋里悠闲地转一圈,磨蹭了大概十分钟才找到内裤。

    又过几分钟。

    穿戴整齐的荣医生走下旋梯,钟商落后他几步。

    “炉子里点的是什么香?”钟商没忍住问,“挺好闻的。”

    荣湛直接送给他60克香线,告诉他:“高阶龙涎香,喜欢可以试试。”

    “有什么助眠的作用吗?”

    “什么都没有,闻的是心情。”

    “”

    钟商暗自撇嘴,决定每天晚上燃一支线香,肯定能睡好。

    这次没白来,不仅大饱眼福,还顺走一管龙涎香。

    让钟商没想到的是,他刚带艾米离开咨询中心,很快又被叫了回去。

    事情是这样的,荣湛到2号咨询室收集艾米的画作,为了创建日志,最开始没发现什么异样,直到他在角落里捡到一张马克纸,上面的内容令他眼底掀澜。

    艾米画功大涨,不再是简易的火柴人,有了人形,并且往人物身上添了颜色。

    画面中是两个人,黑色的在上面,红色的在下面,形成鲜明对比,黑色的脸被拉长,鼻子或嘴被拉到红衣服的脸上,红衣服用手捂住脸。

    画风奇怪而糟糕,荣湛却一眼看出艾米想要表达什么。

    作为心理医生,接触过形形色色的人,有两种来访者总能给荣湛留下深刻印象,一种是成年后被性|侵的来访者,另一种是童年时期被猥亵或性|侵过的来访者,凡是有过如此遭遇的人都很难被治愈。

    荣湛是研究‘变态人格心理学’的专家,秉持着学者的专业精神不会对特殊人群存在偏见,但他对两类人抱有不同见解,分别是是强|奸犯和炼铜癖,从某种意义上讲,这类罪犯比杀人犯还要令人憎恶。

    没错,他怀疑艾米被人猥亵。

    遇到这种事,荣湛心里波澜起伏,但还是很冷静理智。

    他站在心理医生的角度分析,以及案件比例来判断,最先想到的怀疑对象是叔叔,舅舅,邻居,老师和父亲。听上去有点不可思议,但事实上,童年遭遇过猥亵的受害者,罪魁祸首往往是他或她身边最亲近的人,陌生人的概率反而很小。

    每当遇到毫无防备的小孩子或单纯的女性,荣湛都会叮嘱对方:“不要在夜里和你的老师(上司、同事、亲戚)独处一室。”

    荣湛不认为是钟商,可不会出于私人因素排除任何可能。

    他把艾米身边的人默默想一遍,包括那位看起来和蔼可亲的老管家。

    有多少家长正是因为抱着‘他或她不可能干出这事儿’的心态,不自知地放任罪犯继续撕碎孩子的心灵。

    荣湛宁可得罪一部分人,也绝不允许这种事发生。

    他放下马克纸,叫来欧阳笠询问钟商的私人号码,等人出去,他直接拨通。

    “钟先生,我是荣湛,先别挂电话,可能要麻烦你折返一趟。”荣湛语气很平静,几乎听不出异样。

    钟商可以察觉出不对劲,了解这种平静背后的波涛,有些奇怪:“有事?”

    “有事。”

    荣湛格外严肃,且不容置疑。

    钟商预感有事发生,不再问东问西,不自觉变乖:“好的。”

    [难道我偷拿他的内裤被发现了?]

    完蛋!要被骂死变态了。

    一时间钟商给自己想了很多理由:我看你没穿过就拿来试试,不不不是因为料子不错,好吧直说!我就是故意搞恶作剧!让你着急的时候没得穿,大不了现在还给你喽。

    反正打死不承认是为了半夜搞情趣

    钟商站在办公室门外,摸了摸发烫的双颊,暗暗做两个深呼吸,强装作无所畏惧的模样敲了三下门。

    里面传来荣湛沉静的嗓音:“请进。”

    钟商走进来,荣湛抬起深眸。

    视线一对上,前者心里“咯噔”一声。

    “叫我回来,有事吗?”钟商很想表现出放荡不羁爱谁谁的态度,就像之前一样。

    可他发现一个问题,只要荣湛板起脸,静看他三秒,他就没法再说骚话或怼人,他都想立正。

    “坐,”荣湛抬手冲向办公桌对面的椅子,“确实有事找你。”

    钟商慢悠悠坐下,脑子里还在想内裤的事。

    荣湛本来是想先试探一番,然后再摊牌。

    不过他见到钟商后改变主意,或许他打心底不相信是钟商所为,但作为监护人,如果事件真的发生,绝对有责任。

    “这是艾米的画作,今天上午画的,”荣湛把一张马克纸递过去,声音始终无波无澜,“前段时间我就有发现,只不过她画的是火柴人,不好判断,今天上过颜色,一目了然。”

    钟商怔怔地接过纸,意味深长问:“你叫我回来,是为了艾米?”

    荣湛微蹙眉:“不然呢。”

    “嗯,那就好。”

    钟商低头看作品,默默松口气,但荣湛接下来的话又让他一口气提到嗓子眼。

    荣湛用那种稀疏肃穆的语气道:“成年人之间就不绕弯子了,我相信你看得懂,我现在想知道这个黑色衣服代表谁,是不是有人对艾米做过什么不好的事。”

    钟商确实看懂了,心里有些震惊,面色不受控制的由红变绿,很快明白荣湛叫自己回来的目的。

    他看一眼画作,又瞥一眼荣湛,忽然冷静下来:“没有人对艾米图谋不轨,没人敢。”

    “很多受害者家长都是这么说的,”荣湛必须让他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钟先生,我不想冤枉任何一个人,因为你是艾米的监护人,所以我必须单独跟你谈,假设这件事真的存在,以艾米现在的生活状况,要么是看守所的爸爸,要么就是她身边的人。”

    “你什么意思,”钟商的眼里瞬间燃起两团愤怒的火焰,“你怀疑我?”

    荣湛清楚,只要自己点头,钟商的拳头就会挥过来。

    他还是坚持自己的本意和原则,直视对方的眼睛:“在没有查清楚事情真相前,我合理怀疑她身边的每一个人。”

    钟商的瞳孔有一瞬间收缩:“荣湛,我在你心里就是这种禽兽吗?”

    荣湛观察他的反应,从中读到几分伤感,换位思考,十分理解这种态度。

    假如真的清白,任何人都不愿遭受这种侮辱,正常人会就此打住或道歉,但荣湛是艾米的心理医生,他不能以正常人的角度思考问题。

    他缓和了语气:“钟先生,我是想让你知道这件事有多严重,先别把自己代入进去,我可以明确的告诉你,我从业以来接触过上千例性|侵案和儿童猥亵案,而且我拿到的案例只是冰山一角,真实的数据庞大到令人吃惊的程度,其中有很多案例正是因为家人的疏忽才酿造成悲剧。”

    钟商捏紧的拳头渐渐松开,低眸扫一眼马克纸,脑子里冒出一个大问号:艾米什么时候看见的?

    荣湛一直在观察对面的男人,任何细节都不会放过:“我理解一般家长听到这种事的第一反应是愤怒和不相信,可我认为钟先生有能力控制自己的情绪,至少要认真对待这件事,查清楚事情真相。”

    钟商抬眸望着他,一时无言。

    荣湛倒是有不少话要讲:“就算你嫌我话多,我也要告诉你,对待这种事不能掉以轻心,更不能抱有侥幸心理,我们不能冤枉一个好人,也不能碍于情面选择自欺欺人,我是她的心理治疗师,必须对她负责,有一点不对的情况,我会报警处理。”

    钟商的气彻底消了,隐隐留存点被怀疑的委屈,他从荣湛的眼里看见真诚和正直,是那种不怕得罪人的正义感,或许除了最亲近的家人外,只有这个医生是真正关心艾米。

    他从始至终都在为艾米考虑,态度专业又负责。

    “不是你想的那样。”

    钟商低沉开口,拿起画作看了又看。

    “我真心希望是自己想错了。”荣湛执杯子喝水,趁机思索几秒。

    “有我在艾米身边,相信我没人敢动她,至于这幅画”钟商的嘴角滑过一抹弧度,“我带走了,艾米那边我会跟她谈,你倒是提醒了我,以后会多关注这方面。”

    荣湛放下杯子,发现他要离开,再次强调:“这件事必须查清楚。”

    “当然,”钟商露出别有深意的神色,似笑非笑地晃了晃马克纸,“这幅画里没有她,她画的是别人,我会跟那个黑颜色的谈谈,让他以后多注意。”

    荣湛抓住重点:“你知道黑颜色代表谁?”

    钟商撂下一句话:“无关紧要的炮友。”

    “”

    荣湛很想再追问一番,可惜钟商没给机会,转身蹽了。

    第27章 【VIP】 炼铜

    事情就是这么凑巧。

    荣湛这边刚怀疑有儿童被猥亵, 时隔两天,严锵那边就迎来真实案例,并且是收集完证据板上钉钉的特殊铁案。

    每当听到这类消息, 荣湛的心情都跟着沉重几分, 意味某位小天使又遭受恶魔侵害。

    严锵电联荣湛见面不是为了儿童性侵案, 而是有关其他事件。

    不过荣湛赶到警局时,正巧碰上严锵在审讯嫌疑犯。

    监控室有好几个警员观察, 局长也在,说明这类案子非常受重视。

    案件马上要移交给法院,在这之前, 依照严锵的性格必须对嫌疑犯连损带骂发泄一通。

    犯案人员是一个相貌秀气的中年男性,体型偏瘦,中等个头,说话慢条斯理, 是一位才华横溢的钢琴老师, 任谁见了这样的人也不会想到他是专门挑小孩子下手的混蛋。

    “我们不是有病的人,”嫌疑犯端着有理有据的态度,“当初同性恋也被视为疾病,现在合法了,将来有一天, 我们这些喜欢孩子的人也会得到社会的认可。”

    “放屁!”严锵锋眉一挑, 气势逼人,“同性恋是成年人双方自愿行为,你是什么东西, 你这种对孩子下手的王八蛋就该千刀万剐。”

    嫌疑犯心虚地垂眸,沉默好一会儿,又给自己找理由:“我控制不住, 我也不想这样。”

    “控制不住?”严锵冷笑,“切了不就完事了!”

    嫌疑犯:“”

    监控室的局长听不下去了,尴尬地扫一眼旁边的荣湛,弯腰按住语音系统的按钮:“严锵!你给我注意用词。”

    严锵充耳不闻,指着炼铜癖罪犯说:“你的好日子在后头呢,知道你这种人进去有什么下场吗?好好想想吧,阎王爷都不收你这种人。”

    局长干咳一声,又瞅一眼荣湛。

    荣湛回视,两人相视一笑。

    “博士,我先去忙了。”局长随便找个理由开溜。

    留在这里真的尴尬,严锵是出了名的刺头,说话难听,局长碰上这种情况要装模作样制止一下,得不到回应可真让人颜面扫地。

    局长离开后,监控室的氛围霎时放松。

    警员为荣湛倒了一杯饮品,简单叙述了这位钢琴老师的作案过程。

    十年之内,祸害了六个孩子,最大的十二岁,最小的才五岁,近期被家长发现并报警。

    难怪,严锵杀人的心都有了,他有一个儿子,恰好也学钢琴。

    审讯室内,嫌疑犯仍旧不知悔改,还在找理由为自己的罪行开脱:“警官,你根本不知道我小时候经历过什么,我爸常年家暴我妈,有时候连我也打,我变成今天这样,都是他们的错。”

    提起这茬,严锵脸色瞬变,屋内气压低的令人窒息,连监控室的人都能感觉到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寒气。

    “我和你有相同的经历,”严锵面无表情地敲了敲桌子,“为什么我坐在这里,你却坐在我对面。”

    嫌疑犯抬头瞄几眼,冷漠的神色里迸出几点惊讶。

    严锵忽地一拍桌,怒道:“少他妈找狗屁理由为自己辩解,这辈子你都别想出来,我会盯着你,一直盯着你。”——

    荣湛心想,幸亏局长有先见之明提前离场,不然又尴尬了。

    严队还要发泄一段时间才能出来,趁这功夫,荣湛一边饮水一边思索有关艾米的事。

    这两天他一直反复思量,看待问题的角度有所改变,艾米的画可以用很多方式解答,比如模仿电影或图画书里的内容,他确实有些敏感,原因很好理解,第一是他痛恨这种事发生,第二他对艾米的关心超越其他来访者。

    艾米的画作被钟商收走,不过细节刻在荣湛脑子里,他细细回想,结合钟商的那句“炮友”,慢慢搞清楚了事情真相。

    画中的两个人物,黑颜色和红颜色的身体长度相同,很明显是两个成年人,而且都是短发,如果红颜色代表艾米或女人,小孩子一定会把头发拉长。

    艾米没有被猥亵,或许是撞见了少儿不宜的一幕。

    荣湛决定找时间去见钟商,当面把这件事说开,免得造成不必要的误会。

    与此同时,发泄完的严锵从审讯室里走出来。

    严锵整张脸都是黑的,声音冷硬:“真想亲手宰了那个混蛋。”

    荣湛轻拍他的肩膀:“理解你。”

    “谢了,你不扫兴,”严锵打开监控室的门,做出请的手势,“走,跟我去一趟案发现场。”

    荣湛没细问,滋生出好奇心,充满信任地跟着严锵走出警局。

    往出走的时候,严锵还在为儿童性侵案愤愤不平,扬言要割了那个嫌疑犯。

    绿国没有死刑,但是世界上少数执行‘化学阉割’刑罚的国家,该法案针对连环强|奸暴力犯罪者和炼铜癖者以及性瘾强|奸犯罪者,执行前必须争得当事人的同意。

    这就轮到心理专家上场做思想工作了,简单来讲,就是不断劝慰、施压让犯人接受阉割刑罚。

    荣湛之前为炼铜癖罪犯做过几次心理辅导,如果不硬来,成功的几率很小,接受刑罚的犯人是真心悔过并对自己的性癖好不受控制,这类人少之又少。

    方才那位钢琴老师,很明显是另一种,不过荣湛还是答应严锵,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试试。

    “这种变态有没有改过的机会?”严锵不抱希望地问,“我有时候真看不透他们脑子在想什么。”

    荣湛对此做了简单的解释:“炼铜癖是一种慢性病,精神毒瘤,讲实话,单一的手段很难根治。引起这种疾病有些典型因素,比如家庭因素,社会因素,性格缺陷,或者是智力低下,慢性酒精中毒之类的,还有一些人是无法和正常成年女性接触,为了满足自己把性对象转向孩子,因为孩子很容易得手。”

    “去踏马的吧,休想再出来祸害人!”

    “研究表明,炼铜癖者大脑的白质比正常人少,但这并不是最根本原因,目前在基因性方面的发现不多,再往深了研究,就要带上江沅一起了。”

    “说起江院长”严锵想问问之前的大脑扫描图有没有出结果,但是走到停车场被别的事儿打断了。

    他们意外被一位风韵犹存的中年女性拦截。

    一打听,竟然是严锵的‘后妈’。

    严锵好多年不跟自己的父亲有来往,自从他十六岁独立后就没再回去。

    他的父亲是一家高端实木家具品牌的创始人,想不到吧,严队还是个隐形富二代,但他非常厌恶和原生家庭沾边,早就断绝联系,知情的人少之又少。

    荣湛是其中之一。

    “你爸爸生病了,入院有一段时间,”后妈讲话特别温柔,面相看着就很和善,“我希望你能去看看他。”

    严锵嗤笑:“你跟他结婚了?你最好了解一下他的婚姻史。”

    很明显,这位新晋后妈知道的并不多,轻声细语地劝道:“不管怎么说,他是你爸爸呀,父子没有隔夜仇。”

    严锵无语,愤懑的神色中竟然夹杂一丝同情:“你等他病好,看他揍不揍你就完事了,我妈就是被他打崩溃自杀的。”

    后妈极为错愕地看着他。

    他掏出便签纸,写下自己的号码递过去:“我是警察,如果他有动手的迹象,你第一时间联系我,我很乐意大义灭亲。”

    “”后妈愣愣地接过纸条。

    严锵不再废话,招呼荣湛走向自己的车,两人迅速开门上车。

    车子驶出警局大门,那位女士还孤零零站在那里,有些不知所措。

    严锵冷着脸,熟练操控方向盘,从后视镜瞄一眼,脸上多了几分悔意。

    荣湛知道他是刀子口豆腐心,肯定后悔刚才态度恶劣,但绝不是心疼他那个禽兽父亲,而是担心这个‘后妈’在未来日子受到伤害。

    “我接受了你上司的提议,”荣湛开启新话题,语气温和儒雅,带给人一份心安,“下个月要为特殊调查科的全体成员做一次心理评估。”

    严锵早有耳闻:“嗯,难为你了。”

    去往案发现场的路途中,恰好路过贸易集团总部。

    荣湛先问严锵急不急,得到并不着急的回答后,他抱着试一试的心态联系老姐,询问对方钟先生在不在。

    钟商有事没事就喜欢往荣玥的地盘跑,经常带着艾米,这对舅甥十分依恋且信任荣玥,常年如此。

    没有血缘关系的情况,处成这样不多见。

    荣玥这样回答:“他在,你怎么知道,他告诉你的?”

    荣湛说:“我猜的。”

    就这样,严锵把车停靠在贸易集团的专属车位,荣湛下了车。

    “严队,等我十分钟。”

    严锵摆弄着手机,点根烟:“不急,现场我去过很多次了,这次是想带你见一个人,你先去忙,我在这里等你。”

    一听这话,荣湛好奇心更盛,不过他要先解决艾米的事。

    根据荣玥的提示,他得知钟先生在十七层的一间接待室午休,据说昨晚应酬到深夜,不知道这会有没有醒酒。

    集团员工带着荣湛找到准确的房间,帮忙敲两下门,转身走了。

    荣湛等待片刻,没有动静,又敲了几下。

    第三声的时候,里面传来熟悉的声音:“谁”

    “钟先生,是我,方便吗?”荣湛低声询问,做好要吃闭门羹的准备。

    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几秒后,房门被人从里面打开。

    钟商顶着凌乱的头发现身,眼神从醉酒的迷蒙变成惊讶,眼底难得冒出喜悦。

    有时候荣湛很好奇,钟先生到底是喜欢他还是讨厌他。

    “忙不忙,”荣湛扯出一抹斯文有礼的笑,“跟你聊聊艾米。”

    他俩之间,除了艾米好像真的没有其他话题可聊。

    钟商渐渐回过神,意识到这不是幻觉,荣湛真的来找他了。

    他微点头,后退一步:“进来吧。”

    荣湛走进接待室,瞄一眼沙发上的毯子,再瞅瞅钟商的穿着。

    钟商和他穿着类似款式的黑衬衫,很考究的质地,面料精良,领口松开一颗扣子,糟糕的头型意味着刚刚还在睡梦中。

    荣湛有些过意不去:“抱歉,打扰你休息了。”

    “你有事直说,”钟商真想给自己一巴掌,什么话到他这里都变味了,“我的意思是,你想不想喝点什么。”

    非常生硬的缓和气氛的手段。

    荣湛倒是不介意,用公事公办的语气:“不麻烦,我说完就走,那天我向你提到的关于艾米身上的疑点,应该是我判断错误,今天来找钟先生是为了解开误会,也希望你能给我一个明确的回答。”

    钟商仰面倒在沙发上,后脑枕着一只胳膊,显出半分轻佻气:“以后不要随便冤枉人。”

    荣湛对这话提出质疑:“我没有冤枉人,你是艾米的监护人,只要发现不对劲,我必须找你谈。”

    聊起这个话题,他格外正经严肃。

    他身上的气质太特殊了,笑起来温暖如春,面无情绪时气场不怒自威,无形中便教人惊慌。

    钟商并不知道荣湛刚刚从警局出来,感受到低气压,五指无意识收紧了点:“哦,找我是对的,我可以向你保证,没人对艾米做那种事,至于画里的内容”

    “红颜色代表你,对吗?”荣湛直言不讳,“我无意冒犯,之所以多嘴,完全考虑到你是她的舅舅。”

    “是我,”钟先生微醺的调子带着几分调侃,“黑颜色是我炮友,这回你放心了吧。”

    荣湛在心里松口气,并感到欣慰,还有一丝窃喜:”谢谢钟先生的不隐瞒,我不是有意窥探你的私生活,希望你理解。”

    钟商连损带夸:“理解,我和你不一样,我是一个知好歹的人,明白你是为艾米着想,作为家长,很高兴能遇到你这么负责的心理医生。”

    提起负责,荣湛有必要多说几句:“钟先生是成年人,有自己的生活和爱好,以前是你一个人生活,随意些没问题,但现在家里多了一个孩子,在这方面还是要多注意,孩子都很聪明,他们学东西很快,能洞悉大人的想法,我们要给孩子树立正确的三观。”

    言下之意,不可以当着孩子的面乱搞。

    钟商的脸色登时一阵青红一阵黑,眼里射出羞愤锐光,嘴角噙着古怪的弧度,一双眼睛在荣湛身上瞄来瞄去。

    阴晴不定的模样,好像在回忆和什么人一时贪欢。

    荣湛再次感叹,花名在外的大少爷竟然这么容易脸红,实在不符合身份。

    “是意外,”钟商态度强硬的解释,一脸不可言说的神秘表情,“我又不是那种喜欢被人看的变态,何况是我的外甥女,有句话你说的特别对,我们!是我们要给孩子树立正确观念。”

    “没错,我们都有责任,”荣湛压根就没多想,“另外,我相信钟先生的为人,希望没有打扰到你。”

    “打扰到了又怎么样?”

    “我道歉。”

    “只是道歉?”

    “那你有什么其他建议吗?”

    钟商暗暗咬腮肉,心里想着“过来抱一下”,嘴上说道:“没有,走吧。”

    荣湛颔首,准备离开。

    钟商不想形象受损,又补充道:“以后会多注意,这种事不会再发生,你说的对,以前一个人随意惯了,现在不同,我会跟艾米解释清楚,我们经常聊天,你的图画设计让她变得爱沟通,她会用画画的方式回应我。”

    荣湛露出赞赏的神色:“你多陪她聊天是好事。”

    “嗯,还有其他交代吗?”

    “出于好奇,我有一个问题想问钟先生。”

    闻言,钟商不自觉调整坐姿,心率失控,面上不动声色。

    荣湛面带微笑地问:“你对我有成见,我能知道原因吗?”

    钟商深深地望着他的眼睛,半晌后,轻飘飘回道:“讨厌一个人不需要理由。”

    荣湛垂眸思考,依旧喜怒难辨:“再见。”

    他走了。

    钟商的脸垮下来,懊恼地揉了揉发痒的耳朵,轻轻呼出口气:“为什么要这样说”

    第28章 【VIP】 泽也

    叮——

    手机提示音响了。

    钟商拿起来查看, 是祁弈阳发来的一张照片。

    照片有些糊,不知道转发过多少次才能有这种效果,钟商必须放大仔细观察。

    祁弈阳配了一行文字:[是这个吗?]

    照片是在跳蚤市场拍摄, 两个印度孩子手拿玩具站在摊位前摆姿势, 照片一角露出摊主的置物架, 在一堆二手交易物品里放着银色小型录像机,十年前流行的款式, 放到现在很难引起注意。

    钟商不停地放大照片,最终确定就是自己遗失的录像机,他认得牛皮带, 只是磨损了。

    他敲字回复祁弈阳:[不确定,先找到再说。]

    祁弈阳:[跳蚤市场几乎聚集了东亚地区所有的蛇头和小虾米,如果录像机真被人当二手货卖了,无异于大海捞针, 不过那边靠近印度社区, 我决定找认识的印度朋友帮忙打听。]

    钟商:[随便你用什么渠道。]

    祁弈阳:[你找了这么久,里面是有什么稀世珍宝的照片或视频吗?]

    这是祁弈阳第一次询问录像机里的内容,可能早就想问了,之前一直忍着。

    钟商回答的冷漠:[我念旧。]

    案发现场在老城区,一座废弃的六层建筑。

    三天前, 这里发生一桩离奇惨案, 一具被扒了皮的无名男尸,剥皮手法震惊法医界,经过调查和尸检报告, 被害者确定不是中国人。

    严锵带荣湛来现场,不是为了给凶手做心理画像,而是有别的目的。

    两人走楼梯到天台, 中途,荣湛直接问了:“你找我到底是为了什么,勘察现场这种活我可做不来。”

    严锵哥俩好似的拍一下他的肩膀:“带你见一个人,还记得我之前跟你提到的侧写师吗?”

    荣湛有印象:“你说古怪的人。”

    严锵点头:“相当古怪。”

    “多大年纪?”

    “好像才二十出头,但你看见他会自动忽略年龄。”

    “叫什么?”

    “泽也。”

    “日本人?”

    “不是,中国人。”

    荣湛嘴角掀笑:“姓氏很少见。”

    “他没姓,”严锵低声解释,“他是孤儿,小时候在修道院生活。”

    荣湛的好奇心完全被勾起来,必须承认,越古怪他越喜欢。

    本想多问几句,严锵搂着他的肩膀说:“先见人,见完之后找个地方细聊,我有好多问题要请教你。”

    他们登上大楼天台,因为中间耽搁了一段时间,来晚了。

    好在不算太晚,那位叫泽也的侧写师正收拾东西准备离开,留出几分钟让荣湛观察。

    那是第一印象很难形容的男人,光看背影,就能感受到他的与众不同。

    荣湛的目光淡淡扫过,脚步不自觉放轻。

    泽也穿得随意,黑色夹克黑色裤子,半蹲在地上,目光凝聚某一处,手里动作慢吞吞,仿佛心不在焉的想事情。

    荣湛逐渐靠近,严锵落后他两步在后面。

    不确定泽也有没有注意到他们,反正没什么反应。

    “有什么发现吗?”严锵打破宁静的壁垒,朝荣湛递过去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荣湛的注意力都在泽也身上,静静地打量着。

    过了两三秒,泽也站起身,并把头偏过来,视线与荣湛交汇。

    这是一张非常好看的脸,精致五官犹如笼在红湖里,透着薄凉和危险的风情,有种极致矛盾的俊美,他的眼窝深,目光也够深,褐色眼眸里闪着深不可测的暗光。

    泽也完全忽视严锵的存在,盯住荣湛凝视,缓缓吐出两个字:“博士。”

    不少人这么称呼荣湛,但从这个男人嘴里出来,似乎暗藏深意。

    荣湛眼里闪过异样,表面不动声色。

    严锵挑眉,目光在两人脸上来回扫量,试探地问:“认识?”

    泽也没有回答,荣湛也没吱声。

    严锵眉毛挑的更狠:“嗳!你们是看对眼了吗?”

    “你好,我叫荣湛,心理顾问。”荣湛率先伸出一只手,嗓音清润,让人挑不出毛病。

    泽也神色微凝,快速握一下他的手,旋即收回目光:“战栗的战?”

    “三点水加一个甚。”

    “哦,不错的名字。”

    “谢谢。”

    尾音还未落地,泽也已经绕过两人走下天台,脚步稳健,快速消失。

    严锵指指点点:“看见了吧,莫名其妙。”

    荣湛盯着那人消失的方向,还在回味‘博士’这个称呼。

    “你是不是对他特别感兴趣?”严锵凑过来问,脸上浮现一丝玩味。

    “没错,”荣湛露出不常见的笑,“他很特别,这种人一向吸引我。”

    严锵拍他的肩:“走,我准备了一大堆资料给你。”

    两人从原路返回,找到车子后,严锵从后备箱取出一个公文包,直接交到荣湛手里。

    “你之前见过他吗?”严锵似乎也察觉出不对劲。

    “没见过。”

    荣湛十分肯定,见过必定不会忘。

    “那他可能在警局见过你的资料,或者听谁提过,”严锵打开车门坐到驾驶位,一张嘴赶时间似的不停输出,“这话我只跟你说,我不信任他,不过他确实有两把刷子,一些陈年悬案到他手里忽然就变得容易了,开挂一样牛逼,他被称为神探不夸张,可有能力不代表其他方面都没问题。”

    荣湛轻挑眉梢:“你在担心什么?”

    严锵沉着脸,目光充满锐气:“他太聪明了,很像我曾经碰到过的高智商罪犯,而他比我见过所有高智商罪犯加在一起还要恐怖,身边放着这么一个人,你明白我的感受吗?”

    荣湛明白,若有所思地点头,他打开公文包,已经猜到里面装的都是什么。

    严锵如此警惕,并不是嫉妒心或好胜心作祟,一直以来,他都喜欢从别人的能力中吸取经验,只因他是特殊调查科的高级探长,他必须为所有人负责。

    “就怕藏得深,”严锵没急着发动引擎,先点了一根烟,“一念成魔,一念成神,简直是定时|炸|弹。”

    荣湛失笑:“挺懂的。”

    “研究人格这方面差点意思,”严锵咧了咧嘴,猛吸一口烟,“所以才找你。”

    他算是找对人了。

    结合第一印象观察和公文包里的部分资料,荣湛很快得出一个结论:“典型的高智商犯罪天才,我说句实话你可能会不高兴,只要他想,你们根本抓不到他。”

    车里没外人,严队装都不装,直接承认:“这就是我为什么不喜欢他。”

    “OK,去我的工作室,”荣湛兴致大发,眼睛亮的出奇,“这么厚的资料,够详细的,我最快也要两个小时能看完。”

    严锵笑道:“得嘞,有你把关我就放心。”

    荣湛利用几个小时研究泽也的个人信息,成长经历以及屡破奇案的传奇经历,一桩桩大案,一次次意外和常人无法理解的行为。

    眼前数百页的数据,中间夹着一份心理健康报告,是泽也初期与警方合作时完成的心理测试。

    荣湛抽出来看一遍,可以作为基础的参考资料。

    严锵破天荒把案子放在一边,极具耐心地等待荣湛的一颗‘定心丸’。

    两人一边看资料一边聊天,眨眼间,外面的天黑了。

    荣湛了解过现有的一切信息后,眼里的赞叹难以掩盖,给出评价前他先调侃一番:“严队,泽也知道你把他调查个底朝天还送到我这里做测试吗?”

    严锵勾唇哼笑:“他是组里的一员,你是警局的心理专家,早晚都要来这么一次,我先帮他打个预防针。”

    荣湛莞尔,加强了之前的评价:“他是我见过最不贴近现实的人。”

    “?”严锵头一歪,没明白。

    荣湛笑着说:“我只在历史,电影,探案小说,都市传闻中听说过这种人,坦白来讲,我们的智商跟他不再一个等级,如果他做警察,严队恐怕要给他当徒弟了。”

    严锵毫不介意:“只要他不犯事儿,我给他当孙子都行。”

    荣湛嘴边笑容微敛,目光回到手里的卷宗。

    严锵陷入短暂沉思,用手扶着前额:“他有没有可能是潜在的犯罪分子,不绕弯子,他具不具备你研究的什么变态杀人狂的人格。”

    “具备,”荣湛的回答有些出乎意料,不过他很快解释原因,“我和你看待‘心理变态’的标准不一样,角度也不同,泽也让我想到两个人,一个是小说人物夏洛克-福尔摩斯,另一个是TED心理学家詹姆斯-法隆,他们都具备‘天生变态人格’的特征,同样是高智商。”

    “福尔摩斯我知道,”严锵皱眉附和,“你这么一说,确实有点像。”

    荣湛略一沉吟:“根据你提供的这些资料,我可以确定,泽也具备反社会人格特征,但他的反社会跟你认为的不一样,呃借用福尔摩斯的话:我不是精神病,我是高功能返社会人格。”

    严锵似懂非懂:“你的意思是,他有犯罪条件,但用在哪里不一定。”

    “差不多,”荣湛笑起来,脸上的表情霎时轻松,无形中安慰了队长,“这类高功能反社会人格,聪明,自恋或者孤僻,有超乎寻常敏锐的观察力,不合群而且神经质,泽也是破案的天才,他或许与人难以结交,但这并不妨碍他在社会生活中过得好,反社会人格包含太多,我要是认真讲起来,恐怕三天三夜你都别想走出我的办公室。”

    “你有多少说多少,”严锵看一眼腕表,“我今晚属于你。”

    荣湛摇了摇头:“我长话短说吧,泽也是反社会人格障碍患者,他看起来有些古怪,不好相处,但不具备攻击性。”

    “这么说,他就是你研究的天生变态狂?”

    “法隆也是天生的变态,他用一句话概括他的经历:真正优良的教养可以战胜先天不足的基因。”

    严锵立刻反驳:“泽也是孤儿。”

    荣湛摊开手:“他犯法了吗?”

    “”严锵嘴角抽搐,“可你说他是天生变态,反社会。”

    荣湛垂眉微笑:“我再次强调,‘变态’一词在我这里没有褒贬之意,它是心理学术语,门槛挺高的,你想让我叫你‘变态’,最起码要满足几个条件。”

    日常生活中,荣湛总能从别人口中听到变态、疯子、智障和傻瓜之类的用词,他不会好为人师的去纠正,但他是受过情绪和大脑方面专业训练的心理学家,绝不会滥用这些词汇。

    严锵似乎没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话说的更难听:“他很冷血,没有同情心,他破案只是兴趣,不是出于善意,这种人太危险了。”

    荣湛给予肯定:“你说的没错,他会用冷淡和有距离的视角看待整件事,正是这种缺乏同理心和同情心的状况反而使他的综合能力超群,他的理智冷血可以弥补你的感性和冲动,突然发现,你俩还挺合拍的。”

    “你可拉倒吧,”严锵嗤声,白眼飞到天花板上,“要不是看他有点能耐,我早就把他挤走了。”

    荣湛笑着摇头:“破案天才,求之不得才对。”

    严锵决定用最直接的方式问:“我能信任他吗?”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荣湛坚持自己的判断,“从他加入到特殊调查科,一直在做正确的事,只因他的实力太过出众,你说不信任,其实是恐惧,害怕自己无法掌控这类人。”

    严锵沉沉叹口气,好像被迫咽下一颗囫囵大枣:“确实,我担心他有一天会倒戈,你知道,犯罪天才之间不仅会一较高下,还会惺惺相惜。”

    “你要庆幸他是站在你这边,而你不应该排斥他。”

    “我尽量。”

    第29章 【VIP】 催眠

    晚些时候, 荣湛带严锵回自己的住所。

    难得,两个大忙人空出几个小时共度晚间时光。

    荣湛亲自下厨招待朋友,由于是临时起意, 食材准备的不齐全, 家里只有简单的蔬菜和牛排。

    他也只能简单施展一下自己的烹饪技术, 反正严锵不是第一次来。

    两人回到公寓时,正巧碰上洗衣工来还衣服。

    工人一脸抱歉, 指着一排衣服中的一件黑衣,紧张地说:“荣先生,真不好意思, 不小心刮坏一个小口,您看”

    “没关系。”荣湛只是瞄一眼,并不明显。

    严锵顺着他的视线瞅两眼,那件外套在一排正装里显得有点突兀。

    这个小插曲两分钟解决, 洗衣工心里的石头落下, 欢快地走了。

    公寓的厨房很宽敞,开放式带吧台。

    严锵坐在吧台,喝着荣湛的手磨咖啡。

    荣湛刚准备进入大厨状态,忽然接到欧阳笠的来电。

    欧阳笠从梧桐别墅区离开,包里放了很多艾米的画, 她问荣湛在不在咨询中心, 晚一点可以送过去顺便聊聊艾米的情况。

    荣湛说:“要不要来我家,严队也在,简单吃一点。”

    那还等啥呢!

    蹭饭这种事儿怎么能少的了欧阳助理。

    她挂断电话拦截一辆车, 风风火火赶往新港中心,仿佛是坐火箭,没多久便跟着严锵并肩坐在吧台, 一起欣赏荣博士如何煎烤牛排。

    荣湛脱去西装外套,里面是质地良好的黑色衬衫,领口解开扣子,袖子卷至手肘,小臂肌肉纹理分明,他从保鲜箱里拿出腌制好的牛排,每动一下,裹在衬衣里的紧硕肌肉轮廓便显现出来。

    “哎呀”欧阳笠直摇头,“荣医生真是越看越帅,耐看型的,性格好,厨艺也棒,优点都被他占了,真可惜。”

    严锵笑道:“你怎么不追,近水楼台先得月。”

    欧阳笠在喝水,闻言呛了下:“先不说荣博士对女人感不感兴趣,我个人对那方面还是有要求的,不用天天来,但最起码一周要有两次。”

    “那方面?”严锵皱了皱眉头,“这么说是当哥哥了?”

    “不不不”欧阳笠十分清醒,“在我心里,荣医生最适合做我的老板,我就喜欢他这种老板,啥事儿没有,遇到问题他都能解决,最重要的是不扫兴。”

    严锵赞同:“确实。”

    这边两人东拉西扯片刻,荣湛那边已经煎好牛排。

    荣博士在烹饪方面很讲究,一点不马虎,煎烤前特意问两位朋友几分熟,那俩饿死鬼随口说的七分八分还真让他记在心里。

    他按照需求把牛排煎至成深褐色,边缘略带焦香,色泽鲜亮诱人,又拌了点意面作为主食。

    三人围坐餐桌,只不过是简单的牛排,却让人垂涎欲滴。

    欧阳笠特意向严锵介绍道:“这是荣医生自己腌制的牛肉,是我吃过最好吃的。”

    严锵挑眉:“丫头,我吃的比你早。”

    荣湛闻言轻笑,举起高脚杯,用冰柠檬水代替葡萄酒,欢迎两位朋友来家里做客。

    三人边吃边聊,严锵和欧阳笠大快朵颐,荣湛被他俩显得十分优雅。

    但他是第一个吃完的,他要来艾米近两天的画作,仔细查阅一遍。

    画纸上的内容不再围绕两个男人,开始画无脸的长发女人,说明钟商有做心理辅导。

    “艾米很依恋他舅舅,就是不说话”欧阳笠忽然睁大眼睛,“不对!荣医生,我有件事忘记告诉你,我今天去别墅找艾米的时候,无意中发现她的嘴唇再动,我的妈呀,我当时都不敢呼吸了,我怕自己吓到她,假装什么也没看见。”

    荣湛抬起目光,淡定的不像话:“你做的对,如果发现她有张嘴或独自低语的现象,先不要打扰。”

    “荣医生!你是不是很有把握艾米会开口?”欧阳笠隔着桌子往前探,“碍于是医生,不能随便下定论。”

    对此,荣湛只是笑笑,视线重回到画纸:“她对你的态度呢。”

    “反正不讨厌,我说什么她就在旁边听着。”

    “除了嘴唇蠕动,还有没有其他印象深刻的事。”

    “商总的大别墅可真带劲啊,我这辈子是住不上了,据说每年物业费就上百万。”

    “说正事。”

    “这还不够正?好吧,有一次艾米趴在我腿上睡着了,是不是代表她对我没那么强的戒备心?”

    荣湛眼里闪过愉悦的光:“没错,她确实喜欢你。”

    严锵忽然插嘴:“看不出来,你还挺招孩子的。”

    欧阳笠斜一眼:“姐姐不仅招孩子,喜欢姐姐的男人多得犹如过江之鲫。”

    “”严锵决定暂时闭嘴。

    欧阳笠视线重回荣湛身上,猛敲桌子:“荣医生,我真的没有故事讲了,格林童话都要被我翻烂,我连山上有座庙,庙里有个和尚都讲给艾米听了,要不你换一个人?”

    荣湛低头翻着艾米的画作,无声地笑:“艾米对‘编故事’格外上瘾,超出我之前的预料,她有这方面的天赋,将来可能会成为一名漫画家或小说家,如果艾米真的出名了,你也算是初代恩师。”

    欧阳笠无大语:“荣医生,你真是我见过最能扯的人了。”

    荣湛莞尔:“过奖。”

    严锵在旁边听得直乐,嘴里吃得鼓鼓囊囊。

    欧阳笠转移目标:“我看严队不错,哄孩子的一把好手,而且严队的儿子跟艾米差不多大吧。”

    严锵把嘴里的食物咽下去:“我一个大老爷们儿会吓到小姑娘。”

    “你可错了,”欧阳笠看向对面的荣湛,眼神意味深长,“艾米的胆子特别大,她什么都不怕,不说话是因为不想说,伤心和害怕是两码事。”

    荣湛回视她,默默点头,同意她的观点。

    艾米的话题告一段落。

    严锵和欧阳笠斗嘴半小时,最后以一个简单的实验结束。

    “你这丫头的嘴真毒,就没见你夸过人。”

    “彼此彼此,不服你现在夸一句,我看看你追女人都什么套路。”

    这点事难不住严队,一本正经想半天,说句:“你香的令人眩晕。”

    “”欧阳笠机械地转动脖子,在屋里四处张望,“赶紧,谁家的,赶紧领走。”

    荣湛扶住前额,笑得肩膀直抖——

    第二天是艾米的复诊日。

    下午一点,一辆银灰色轿车准时停在咨询中心。

    荣湛从办公室的窗户张望,看见司机打开车门,钟商先下车,然后弯腰把艾米抱了出来。

    艾米趴在舅舅的肩膀,互相亲了亲脸颊。

    钟商还想抱着孩子往前走,艾米动了动腿拒绝,她要自己走路,并跟保安亭的大壮摆摆手,用巧克力糖作为回礼。

    进入接待厅后,艾米站定,眼珠四处乱逛。

    荣湛从长廊现身,一身米白色,面带笑意,慢慢地朝舅甥俩靠近。

    “嗨,下午好,艾米。”

    艾米的小嘴唇动两下,盯住荣湛的眼睛瞅半天,然后低下头翻书包,拿出一个猴子钥匙扣作为回礼。

    荣湛小心接过,表现的很开心:“谢谢艾米,我很喜欢。”

    语毕,他的视线移向钟商。

    有外甥女在场,衣着得体的钟先生褪去不羁的外皮,气质变得儒雅,宛若贵公子般友善待人,并充当起翻译:“艾米一直记得你送的礼物,她觉得应该回礼,姐姐在的时候也是这么教她的。”

    “嗯,很棒。”荣湛伸出手,轻轻碰一下艾米的头顶。

    艾米瞪眼睛瞅他,没躲。

    今天的治疗很顺利,荣湛负责前半小时,欧阳笠负责剩余的一钟头。

    小姑娘的画逐渐明朗,画功突飞猛进,她会给动物和人物添加颜色,画树木,花花草草,还有一些简单的建筑。

    只是画里有一个长发女人,她没有添加五官

    荣湛着手整理厚厚一叠的笔记、剪报、书籍内页复印件,以及装满好几个抽屉的论文档案夹。

    他把艾米的日志抽出来放一边,打算传给荣玥。

    正忙着,办公室的门被敲响。

    “进,”他头也不抬,以为是助理,“艾米睡了吗?”

    这个时间段,大人和小孩子都会犯困。

    进来的人没吭声,脚步很轻。

    荣湛抬起眼眸,映入眼帘的是一双长腿,然后是漂亮的五官。

    钟商信步走近办公桌,瞄一眼桌面的档案,意味不明地勾了勾唇。

    “我以为钟先生下去找杨设计了。”荣湛颔首,继续整理桌面杂物,“不好意思有点乱,请坐。”

    钟商拉开椅子,慢悠悠坐下,胳膊搭在椅子扶手上支着脸,扣子解开,西服自然垂至身侧,他干什么都这副散漫样,但不做作,也不会惹人嫌。

    坐下来后,他开始观察荣湛的外表。

    荣湛穿着一件米白色棉质衬衣,显得面容和眼神愈发柔和,这是为了见艾米才这样穿,平时穿衣习惯深颜色比较多。

    “喝点什么?”荣湛放下手头文件,走到咖啡机跟前,“来一杯咖啡吗?”

    钟商慢吞吞转过脸:“有酒吗?”

    荣湛眼里闪过诧异,随后点头:“有。”

    他用座机打电话到前台,通知燕子送来一瓶希拉兹酒。

    想不到他真的要酒了。

    钟商抱着肩膀,饶有兴致地看着他。

    不消多时,燕子便送进来两支杯子和一瓶酒。

    荣湛利落起酒,一股浓郁香气瞬间弥漫开来,他往高脚杯里倒一点:“不需要醒。”

    钟商勾唇,很喜欢:“希拉兹,不错的酒,波斯著名诗人哈菲兹还歌颂过它。”

    荣湛笑得不置可否,将杯子移到钟商面前。

    钟商顺手拿起:“你不来点吗?”

    “我还有工作,”荣湛指了指酒瓶,“你要是喜欢,我这里还有两瓶。”

    “我就要这瓶,不介意我把它带走吧。”

    “当然不介意。”

    “谢了。”

    钟商就是闲得爱捣蛋,红酒只喝一口便不喝了,不过他真的用瓶塞堵住瓶口打算带走。

    荣湛不禁对眼前的男人提起几分兴趣,某些举动,真的很出乎意料。

    他就喜欢别人的‘不同寻常’。

    “你那么看我干什么,”钟商掀了掀眼皮,握着酒瓶的手指微微笼紧,“不会反悔了吧。”

    荣湛失笑:“一瓶酒,不至于。”

    正所谓无事不登三宝殿,钟先生破天荒敲响办公室的门,绝不是为了要一口酒那么简单。

    既然对方迟迟不提,荣湛就先打开两人之间的壁垒:“钟先生是不是很关心艾米的状况。”

    钟商立马想到一个合情合理的话题作为登门的借口:“我有看早间新闻,怪不得你那么敏感,原来真的有不少衣冠禽兽,我要谢谢你提醒我,本来想为艾米找一位绘画老师,我现在都犹豫了。”

    今日的香槐耶十分动荡,钢琴老师性|侵案被媒体曝光,警方想压没压住,现在所有人都在讨论这件事,并为之愤怒,已经有不少家长聚集给政府施压,要求重判,总之闹得沸沸扬扬。

    钟商得知受害者的年龄后,同样感到愤怒,下定决心要好好保护艾米。

    “老师还是要找的,艾米喜欢画画。”荣湛反过来劝说,“能看出钟先生心里有忧虑,是不是还有其他问题?”

    “是,”钟商眼里闪过隐晦的光,睃一眼荣湛,很快别开视线,“其实我找你,是觉得你蛮专业,或许可以替我解答一些疑惑。”

    提到专业,荣博士可不困了。

    他立马放下手头所有文件,坐到椅子里,好整以暇地看着钟商发挥。

    钟商有点紧张,用翻衣服口袋来掩饰,随后拿出一盒烟:“可以抽烟吗?”

    荣湛直接把烟灰缸递到他跟前。

    不愧是心理医生,为了打开一个人的心门,烟和酒必须伺候到位。

    钟商随意点燃香烟,吸两口,缓缓吐出。

    烟雾缭绕间面目不清,他的语气一如既往不冷不热:“你不抽烟,是不是?”

    “是。”

    “你讨厌别人吸烟吗?”

    “不讨厌。”

    荣湛从钟商的眼神里接收到一种怀疑,他解释原因:“有些人吸烟是为了放松,吸烟时,会缓慢的吸气和呼气,这种呼吸方式和深呼吸法有共同之处,我看得出来,钟先生不热衷抽烟,我建议你用呼吸法取代吸烟来放松,可能会帮助你成功戒烟。”

    刹那,钟商眸光微动,表面一副半信半疑,实际把烟掐灭。

    坐在办公室里的荣湛,洞察能力强的惊人,钟商对男人的这项技能又爱又怕。

    这也是他不敢跟荣湛独处太久的原因,从微小的动作和神态,对方就能洞悉他的真实想法。

    拖了几分钟还是没说正题,荣湛知道钟商很犹豫,试着让氛围变得轻松。

    “钟先生,说起深呼吸法,你有兴趣吗?”荣湛极力推荐,“这项疗法起源印度瑜伽,很适合我们亚洲人,有兴趣你可以了解一下,学两招回去教艾米。”

    钟商有点心不在焉的摇头:“我对瑜伽没兴趣。”

    荣湛轻声问:“你对什么有兴趣?”

    “我想跟你聊点更专业的。”

    很好,荣湛要的就是这句话。

    他继续引导:“专业,哪方面呢?”

    钟商不自觉皱眉思考,手指因为犹疑而无节奏点着桌面,“荣医生阅人无数,有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就是一个人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毫不知情,而且是选择性的,比如在夜晚,但时间一过,他依旧会继续先前的行为。”

    这话说的很绕,钟商自己都知道,因为他的内心深处在挣扎。

    他抬眸看向荣湛,能清楚听见自己的心跳声,面上竭力装出一副随便聊聊的镇定样。

    天知道,他是鼓起多大勇气才敢在荣湛面前说出这些话。

    荣湛立马想到一个原因:“听上去有点像梦游症。”

    “梦游?”钟商左眉微动,略表疑惑,“我觉得不是,我查过这方面的资料,梦游者的眼神是空洞凝滞的,别人说话也没反应。”

    “能仔细说说吗?”

    “他在某一个阶段,呃出现,像正常人一样,可过了那段时间,他似乎不记得自己做过什么,会不会是他潜意识回避,不愿回想或者其他原因。”

    “有没有可能是装的?”

    “没有。”

    荣湛很好奇:“被这个问题困扰的人,是钟先生本人吗?”

    钟商大言不惭:“我有一个朋友。”

    “OK,”荣湛不再继续探究是谁,而是针对这个问题给出见解,“你形容的比较笼统,根据你提供的信息,你的朋友属于有意识回应,但回应的时间是间接性的,我想知道,在间接性行动期间,他的记忆是连贯的吗?”

    说实话,这会钟商有点后悔了。

    不该这么草率跟荣湛谈论这种事,他咽了咽口水,尽量表现的无畏:“嗯,算吧。”

    “你好像后悔跟我讨论这个问题了,”荣湛简直是他心里的照妖镜,“没关系,简单聊聊,虽然没有签协议,但我依然能保证,出了这个门,我不会再提起,更不会没完没了的探究。”

    钟商沉思片刻,还是不敢透露太多:“我知道的就这些,最好结果?”

    荣湛说:“一场误会。”

    “最坏结果?”

    “成千上万。”

    “”

    钟商轻描淡写把话题揭过去:“你刚刚说梦游,有什么好的方法制止吗?”

    既然他不想聊,荣湛自然不会强求,只是感到可惜,成千上万夸张了,不过他确实想到三种可能。

    为了缓解气氛,荣湛开起玩笑:“有位作家被问过同样的问题,他的回答是,在梦游者的床底下撒一堆钉子。”

    钟商眼睛一亮:“好主意。”心想:那你应该买一盒。

    荣湛笑盈盈地望着他:“要不要再来一杯红酒。”

    “你想灌醉我,让我无话不谈?”

    “这么拙劣的手段,我很抵触,老实说,我对愚蠢过敏。”

    “”

    钟商哼笑,撩了撩眼皮:“你想上难度?OK,我问你,如果一个人失去了部分记忆,用什么方法能让他想起来?”

    尽管他们多年不曾来往,但钟商对荣湛二十年前的经历肯定有了解。

    荣湛本身就存在这个问题,家里人都知道。

    涉及到自己,他面色不改,沉静地与其对视:“可以试试催眠。”

    钟商像躲过一劫似的放松下来,歪了歪头:“听说你是这方面的行家,催眠大师?”

    荣湛谦虚:“不敢当。”

    “你有信心催眠我吗?”钟商忍不住又挑刺,神情充满挑衅和玩味。

    荣湛反问:“你愿意吗?”

    钟商自信满满,完全不知道这个要求有多可怕:“只要你能办到,有什么不愿意的,是不是要拿个表在我眼前晃?”

    荣湛的笑容令人心安,随手拿起红酒杯,不急不缓的语速让人特别舒服:“钟先生意志坚定,有很清醒的自我防范意识,在这种情况下,我没有办法催眠你。”

    钟商不咸不淡地哦一声:“原来没那么神。”

    荣湛晃了晃酒杯,点头附和:“影视作品确实有夸张的成分。”

    他们不再聊有关失忆和梦游的话题,这让钟商绷紧的神经彻底放松,还好没捅破篓子,他根本没想好怎么收场。

    他背靠座椅,视线落在荣湛的眉眼,趁此机会想多看两眼。

    荣湛让他看,放下杯子起身,一边说话一边走向窗户。

    “钟先生平时喜欢去哪里放松心情,我最近有点焦虑,可不可以推荐一下?”荣湛真心诚意地问,态度友善令人不忍粗暴相待,他关了窗户,阻隔外面的嘈杂声,动作自然地卷起遮光帘。

    外面的阳光照进来,晃得钟商下意识别开脸,感觉脸颊热热的,眼皮有点发懒:“海边,或者棕榈林。”

    荣湛慢悠悠接话:“嗯,那边的风景确实好,午休的首选之地,假如拿一本书,带着户外椅去林子里放松,想想都惬意,我记得老宅附近也有棕榈林,到处都是回忆。”

    “没错,你也有回忆吗?”

    “我肯定不如你记性好,想必钟先生在那片林子里有自己美好的记忆。”

    类似的话,荣湛说了十来分钟,慢悠悠的,每一句都带着十足的信赖和理解,这种语气很容易让人代入。

    钟商闭上眼睛,想起了老宅附近的棕榈林的美景。

    他看到了自己刻下的数字,还有熟悉的身影。

    悄然低语声争先恐后地往他耳廓里钻,音量不大,低低沉沉的涌入脑海。

    “姐姐经常带你去那里摘棕榈果,那时候她也不过十几岁,开朗健谈,性格温柔,对你特别关爱,尤其是天气凉爽的日子,太阳没那么毒辣。”

    停顿,荣湛静静观察钟商的反应。

    钟商忆起姐姐的模样,闭眼享受,无意识勾起唇角。

    “那是一个特别适合外出游玩的天气,你选了一个舒适的姿势靠在树干上,想象一下,你的姐姐沿着小径走过来找你,你闻到了巧克力香气,她一步步靠近你,牵起你的手,沿着小路继续走”

    荣湛舒缓的声音彻底勾起钟商埋在心底的记忆。

    声音还在继续,那个画面仿佛就在眼前。

    “你们来到一片空地,眼前是细腻的沙滩,你简直不敢相信如此美妙的净土只属于你们两个人,你玩心大起,向海边跑去,能感受到阳光和清凉的海风,你舒服极了。”

    停顿,等待

    钟商的呼吸变得有规律,整个身体包括面部表情都放松下来了。

    荣湛盯住他舒展的眉头,语速比方才还要轻慢:“你决定在冰凉清澈的水波中享受片刻,你继续往前走,任由海水轻抚你的小腿,渐渐感到海水没过你的脚背。”

    停顿。

    “然后,没过你的膝盖。”

    停顿。

    “接着是大腿。”

    停顿。

    “现在,冰凉的水已经触到你的臀部。”

    “你享受浸在海水里的感觉,仿佛所有烦恼和忧伤都随着水流飘走,你觉得特别放松,甚至有点困了。”

    没错,钟商感到一阵困意袭来,鼻尖有点发酸,很想打哈欠。

    “姐姐在叫你,她拉着你的小手把你带回沙滩,你能感受脚下的温度,姐姐从包里拿出沙滩毯,铺在下面,她抱着你躺下,欣赏宁静的蓝天和白云,她向你比喻云朵的形态,微风吹过来,你们一起闭上眼睛,听到水声拍岸,你想在姐姐的怀里入眠,你享受这一刻的宁静与放松”

    钟商感觉阳光有点晃眼,他微微偏脸,躲进姐姐的怀里想要好好睡一觉。

    他几乎是姐姐带大的,他们经常来这片林子和沙滩玩耍,有时候会碰上荣玥和荣湛,四个孩子围坐在一起,最小的两个弟弟经常被姐姐们裹在毯子里,像滚油桶似的让他们滚来滚去。

    有一次,荣玥把他俩挂在树上荡秋千,还对钟姝说:“荡晕了咱俩就去游泳。”

    最后把钟商荡得小脸发绿,没忍住吐在容湛的鞋子上,从那以后,诡计多端的荣湛会想方设法地领着钟商跑到秘密基地玩耍,反正不会再缠着荣玥。

    钟商特别怀念那段时光。

    有姐姐们,哥哥也在,真好

    突然,空气里响起“叮”的一声。

    荣湛用指尖轻轻敲了一下红酒杯,动静极低,很像从另一个世界传来的回声。

    钟商倏然睁眼,嘴唇微张,思绪一时混乱,怔怔地看着眼前的男人。

    荣湛食指微动,慢条斯理地将摆钟推过去:“整四十分钟,本来想让你多睡一会儿,不过艾米可能等不及了。”

    柔而内敛的声线入耳,渐渐与记忆重合。

    钟商起初都没反应过来,环顾一圈,确定自己的所在位置,倒吸口凉气,茫然过后是震惊:“操!”

    第30章 【VIP】 别气

    钟商很难找到合适的词汇形容自己的经历, 他有两种极端的感受,一种是时间漫长,不止是四十分钟, 而是四天。另一种是眨眼之间, 好像坐在椅子里打个瞌睡就被叫醒了。

    他记得梦里的画面, 确切讲是他的童年记忆,姐姐的触碰尤为真实, 她牵起他的小手,带着他跑向海边,他们手心冒汗, 彼此嬉笑玩耍,他甚至能清晰闻到姐姐身上的气味。

    那一切,好似刚才发生的事,姐姐真的来过。

    “你对我做了什么?!”

    钟商直起腰板, 小兽一样咆哮着, 不知道是惊的还是吓的,冷汗“哗”地湿透了衣服。

    荣湛像往常那样平淡无澜:“只是觉得你有点累,休息一下。”

    “你催眠我”钟商十分笃定,考虑到更麻烦又刺激的可能,心跳瞬间如擂鼓, “我有没有乱说什么?”

    他的表情怪异, 透着隐隐的不安,看人的眼神即羞愤又期待,更多的是恐惧, 好像捅了大篓子。

    荣湛捕捉他的神情,不由冒出这样的想法,看来这位钟先生心里藏着不少秘密且不可告人。

    “抱歉, 我跟你开了一个小玩笑,绝对没有恶意,”荣湛颇有耐性的解释,操着那口轻缓迷人的调子,“我确实引导你入睡,但没有窥探你的记忆,我相信你对梦境的感受是美好的,而且睡得很香甜。”

    确实。

    钟商绷着的肩膀慢慢松懈,他这一觉是姐姐出事后睡得最香的一次,醒过来后,日积月累的疲惫一扫而空,思维逻辑变得清晰,大脑有活力,连身体力量都增强了。

    不得不承认,有点神奇。

    但他还是有些气愤,认为荣湛冒犯了他,其实是心虚,总觉得自己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毕竟他独处时就喜欢一个人练台词,有些话不知道说过多少遍,埋在心头倒背如流。

    他准备很多说辞,含蓄和露骨的都有,若是摆在桌面上聊,恐怕会打乱一切现状,对此他没有一点准备。

    “你确定我没有胡言乱语?”钟商心里不踏实,不是信不过荣湛,而是信不过自己。

    荣湛盯住他的眼睛,语气特别自然:“什么样的内容算是胡言乱语呢?”

    “就是一些”

    又想套话?

    钟商才不会二次上当,火速整理西装外套,一脸蛮横:“你作为心理医生,怎么能对人乱来。”

    “唔?”荣湛小幅度歪脑袋,“钟先生不记得自己说过的话吗?还是又后悔了?”

    钟商冷着脸,眸中闪过窘意,一想到是自己先挑战荣湛的专业能力,亲口说‘只要你能办到’这种话,他即懊恼又憋屈,肚子里的小肠最起码悔青一截。

    “没有后悔,玩的起,”钟商恢复散漫的模样,瞄一眼身体左侧的杂志架,强迫性的转移话题,“这是什么,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开银行。”

    荣湛理解他为什么生气,并不介意他态度恶劣:“一些测量人格的量表。”

    办公桌和沙发旁边都有杂志架,每一层会存放各种量表,方便来访者填写。

    钟商忽然瞥到两个字,眼里冒出兴趣:“是不是有一种变态人格测试。”

    “当然。”

    荣湛办公室里最不缺的就是这类资料。

    他随手挪开桌面的红酒杯,打算去拿量表。

    这个举动让钟商应激,迅速把红酒杯夺过来攥在手里,脸黑得跟锅底一般:“别拿这玩意在我眼前晃。”

    荣湛微怔,随即失笑:“跟高脚杯没有关系。”

    钟商嘴边肌肉抽搐,警惕心极高,一副‘你说什么我都不会相信’的表情。

    荣湛没忍住,露出皓白牙齿,敞开心扉地笑起来,笑声低沉悦耳,开朗的像个孩子,肩膀随着笑容微微抖动。

    他很久没这么笑过,钟商不禁看得出神。

    笑够以后,荣湛清了清嗓子:“真的没关系,你不是想看看量表吗?我拿给你。”说着,他从左手边的收纳盒里抽出一张量表,移到钟商眼底下。

    量表上方印着几个显眼的大字:【心理变态测评量表(PCL-R)】

    “医学界针对心理变态已经有一些被广泛使用的量表,最著名也是最常用到的就是PCL-R,它的设计者是加拿大的罗伯特-海尔医生,也被称为海尔量表,”荣湛简单介绍了一下量表的来历和作用,他看得见钟商眼里的兴致,“其中包含了12个测试项目,为了评价来访者心理变态的三个等级,如果钟先生有兴趣,可以试试。”

    试试就试试。

    钟商刻意把高脚杯放远一点,然后从笔筒里找到一只钢笔,又要来垫板,大长腿交叠撑着垫板,以一种肆意轻佻的姿势在量表上勾来勾去,讲话也不认真:“这东西准吗?”

    荣湛回答的比较谨慎:“所有测试量表都饱受争议,就像心理治疗一样,海尔量表的分类系统很宽泛,钟先生手里的表格只是最基础的几项测试,它备受欢迎,却也得到很多人的批评,有一个关键点是它没有根据阶级和种族来区分,总体来讲,在鉴别心理变态的过程中,海尔量表是一个好的开始,但并不完美。”

    “嗯,我大概能拿多少分,”钟商写字很快,每一项测试都没忽略,大半做假,小部分认真,“心理变态缺乏情绪波动,他们精通操纵的手腕,能说会道且富有魅力,很容易使他人放松警惕,就算遇到重大刺激事件,依然能保持冷静,其中最危险的一类人,偶尔表现的阳光开朗”

    说到这里,钟商意味深长地瞄一眼对面的男人。

    荣湛执起马克杯,轻啜一口冰水:“那是我敲在量表上的提示语,钟先生可以选择忽略。”

    钟商不会放过损人的机会,一只手阴阳怪气的冲荣湛比比画画:“你是按照自己的行为来定义标准的心理变态吗?那您真够伟大的,怪不得大家都夸你是个好人。”

    荣湛反击的速度令人吃惊:“见过钟先生之后,我决定重新定义心理变态的标准。”

    “”钟商的脸耷拉下来,将手里的垫板扔到桌上,“写完了,你给我打分,看我还有没有的救。”

    今天的荣湛与以往不同,一点也不惯着他,看都没看就把量表揉成团扔进垃圾桶,一双眼睛依旧带笑。

    钟商脸色阴沉不明:“你很不尊重人。”

    荣湛保持微笑,笑不达眼底:“你胡乱填写浪费纸张也没有尊重我。”

    “哦,”钟商从椅子上站起来,肆意地逼视男人,“真行,我会记住的,这件事没完。”

    荣湛直言不讳:“找借口见我?”

    一时间,钟商分不清这话是玩笑,还是荣湛真的看穿他的心思。

    他抿了下嘴唇,气得耳朵发烧,冷笑:“别把话说得暧昧,你不是我喜欢的类型,下不去嘴。”

    闻言,荣湛嘴边笑意尽收,缓慢地点头:“明白,是我说错话了。”

    钟商心尖一颤,瞬间感到胸闷气短。

    除了他以外,应该没人敢这么跟荣湛讲话。

    荣湛起身,拿起桌上的希拉兹红酒递过去:“酒别忘了。”

    怔怔地对视半晌后,钟商才伸手接过酒瓶,两片唇瓣蠕动,最终一个字也没挤出来,怀揣着复杂心情离开了荣湛的办公室。

    钟商有时候十分痛恨自己的这张嘴,刚拉近点距离,他无形中又把人往远了推,如果将来有一天荣湛和别人走到一起,那也是他自找的。

    他无法忘记荣湛那耐心告罄的眼神,事情又一次搞砸,就像十年前一样。他拎着一瓶酒漫无目的地走出咨询中心,快要上车了,身后传来急切的脚步声。

    欧阳笠领着艾米小跑追出来,叫道:“商总,你的外甥女!”

    对啊,还有艾米!

    钟商顿时懊恼无比,赶忙迎过去抱住艾米,充满歉意地亲了亲。

    艾米回吻他的脸颊,表示一点不生气。

    舅甥俩跟欧阳和大壮道别,欧阳笠眼尖瞄到钟商的眼尾有些红,很像犯了错被批评过的孩子,心里忍不住说一句‘卧槽有情况’。

    欧阳笠火速冲进荣湛的办公室,八卦之火熊熊燃起:“荣医生,你把人家商总怎么了?”

    荣湛正在努力抚平被揉成团的量表测试纸,声音平淡:“没怎么。”

    “那他为什么一副要哭的样子?”

    “谁哭?”

    荣湛困惑又不相信:“你看错了。”

    “不不不,相信我的第六感,”欧阳笠笃定自己的猜测,“他好像有点伤感,气质都变了。”

    荣湛低头看着量表内容,略微沉吟:“你说的对,他诡谲多变,伤感可能是思念姐姐吧。”

    “嗐,我以为你欺负他了呢。”欧阳笠竟然觉得有点可惜,好像没吃到什么瓜。

    “我欺负他?”荣湛唇角泻出轻微又罕见的嗤声,“钟先生不待见我,怎么可能给机会欺负,他那张嘴厉害的像机关枪,你俩可以一决高下。”

    “得了吧,”欧阳笠耸耸肩,“论嘴炮功夫,动真格的我俩加一起都不是你的对手!”

    荣湛收起量表,捏眉心:“饿了,想想晚上吃什么。”

    欧阳笠欢呼:“去吃麻辣小龙虾吧!荣医生!”——

    傍晚,荣湛驱车载着欧阳笠和燕子到老城区吃小龙虾。

    餐馆离她俩住宿的地方很近,少挤一次地铁,吃完荣医生正好可以送她们回家。

    三人边吃边聊,话题从翰生到大壮,最后聊到钢琴老师性侵案。

    “荣医生,那家伙最多能判多久?”欧阳笠压低声音问,后槽牙都要咬碎,“这种败类就该牢底坐穿,我要是孩子家长,我非拿刀捅他个对穿。”

    燕子婉言细语地接话:“可惜绿国没有死刑。”

    “其实有死刑也轮不到他,”欧阳笠颇有经验地说,“没闹出人命,上限也就十年。”

    俩人的目光齐齐望向荣湛,希望他透露点内幕消息。

    荣湛也不清楚法院最终判决,案子还没有开庭,不过欧阳笠的猜测接近现实,他刚想插话聊几句,手机提示音响了。

    他低眸,划开屏幕,一个好友请求通过。

    时隔数日,钟先生终于点通过,荣湛都忘记自己什么时候发的请求。

    钟商:[你是怎么做到的?]

    荣湛:[?]

    钟商:[你说我的意志坚定,没办法催眠我。]

    荣湛放下手中餐具,拿起手机发消息:[在你相信这句话的时候,你的意志就不坚定了。]

    钟商:[]

    荣湛:[一般人听到这种话,第一反应是自己赢了,刚刚取得胜利的人会不自觉对对手放下戒备,我说没有办法催眠你,其实是一种心理暗示,为了削弱你的心理防线,而且你在询问我的时候,你的口气出卖了你的想法,你让我确定,你并不相信催眠,你对催眠本身存在怀疑,这种自信给了我机会。]

    发送成功,荣湛又补充一段:[另外,催眠师很少拿着怀表在人眼前晃,催眠最关键的两个技巧是暗示和引导,当然,环境和氛围也有关系,通常是用聊天放松的方式,让来访者不自觉地走进催眠师设计好的‘场景’中,有些人再经历过催眠后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催眠,但回过头会发现,他向催眠师透露了很多藏在心底的话。]

    大概过了两分钟,钟商回道:[恶魔。]

    荣湛:[?]

    钟商:[跟你这种人打交道没有安全感。]

    荣湛:[这就是你跟我断绝来往的原因吗?]

    钟商:[我跟你断绝来往?那你有主动联系过我吗?]

    并没有。

    荣湛无言以对,聊天到此结束。

    事实证明,他们逐渐走远是有原因的。

    小龙虾一只不剩,欧阳笠心满意足地摘了手套,关注的点比较奇特:“你能不能看见商总的朋友圈?”

    荣湛不感兴趣,直接把手机递过去。

    欧阳笠随意点两下屏幕,失望地叹口气:“他肯定把咱们咨询中心的人设在一个组里,等艾米结束治疗,组团送进黑名单。”——

    从老城区返回新港的途中,桥上堵车。

    堵到荣湛熄了引擎,他拧开一瓶矿泉水喝一口,放下时莫名想到钟商。

    自从他们重新有了来往,钟商对他的态度阴晴不定,恶劣居多,他的态度倒是挺端正的,因为他不想和对方搞僵关系,而且理解对方失去姐姐的痛苦,可这不代表他喜欢做出气筒。

    他这个人,在不触碰底线之前,跟谁都和和气气,一旦产生‘关系确定性’,好比他发现自己和一个人不适合做朋友,他会立刻断开联系,疏远并保持一定距离。

    正想着,手机屏幕弹出一个消息。

    钟商:[你是不是生气了?(摊手)]

    荣湛面无表情地看着这段文字,本想敷衍的回‘没有’,但没忍心,选择了实话:[嗯,有点。]

    钟商:[鬼脸鬼脸鬼脸]

    荣湛:[????????]

    比谁长是吧。

    没一会儿,钟商的电话直接打过来。

    荣湛慢条斯理地接听:“你好。”

    “别生气”钟商嘴里含着什么东西,咬字不轻。

    荣湛疑惑:“你说什么?”

    “我瞎说的。”

    “大点声。”

    “我说!”钟商深吸口气,嗓门又低了回去,“我瞎说的,没那个意思。”

    荣湛看眼窗外:“哪个意思?”

    钟商迟疑半秒,变成记忆中的嚣张跋扈:“最近空虚寂寞冷,心情不好容易口不择言,我对你说的那些话不是有意的,你别放在心上。”

    这道歉的方式够别致的。

    荣湛失笑:“理解。”

    “你不气了?”

    “不气。”

    通话就这样结束。

    荣湛盯着手机屏幕,不由自主地弯起唇角:“是挺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