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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鄢澜……看着我

    尔湾的气温渐渐上升着,跟香港比,它的早晚温差确实大了些。

    纪希颐和查琳并排躺在沙滩椅上,查琳从墨镜后看了她一眼,“你的父母都还好吗?”

    “都问候父母了,倒真像关系多好的两个人了。”

    “我们关系不好吗?关心一下嘛。”

    “谢谢关心,他们很好。”

    查琳坏坏地笑了笑,“那你们家圣诞怎么过?”

    纪希颐摘下墨镜,转过头,“查琳,你不会想来我家过节吧?”

    “可以吗?”

    “不可以。”

    查琳依旧笑着,又像突然想起了什么,“Yvonne,我可不可以问问,你这个官职,年薪多少?”

    “干嘛?政府工作人员的收入都是公开透明的,我们的网站上都可以查到。”

    “懒得去查了,你告诉我嘛。”

    纪希颐撇了撇嘴,“不高,不到二十万。”

    查琳吹了声口哨,“对于你的才智来说,确实不高,我想不通,明明可以有更好的收入。”

    “工作又不是就为了收入。”

    “可我觉得你们真的很忙,压力也不比我们小,”查琳想了想,“最开始的时候你就没想过好好挣钱吗?凭你的学历、智商、野心,你明明可以拥有另一个级别的财力。”

    “查琳,这世上高学历高智商也有野心的人多得去了,你以为谁都能像你一样,玩儿似的就创立了公司,玩儿似的赚大钱了上市了坐拥百亿吗??你不觉得你们这些富人命里多了个东西:运气吗?”

    “啧,你说得对,我是靠运气,但你明明也有运气的,你当年如果不从政,在律所干,拿案子分成,或者给大公司做法务,做到首席法务官或者总法律顾问,收入也能是现在的十倍吧?”

    纪希颐从鼻子里冷哼一声,不想与她争辩,对于她来说,十几万美金的年薪够她过上好日子了,再多几十万又怎样?但作为总统任命的官员,手中的这份权力和头顶的威望却是任何一家公司的高管都比不上的。

    查琳像想到什么有趣的,笑了起来,“你一年赚的钱,利曼珊一个月就赚到了。”

    纪希颐“唰”的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这个圣诞你还是自己过吧。”

    “别别别,我错了,道歉,道歉!”查琳拉住她,“我真错了,你让我干什么都行,就是别走。”

    ——

    鄢澜已经忘了今夕何夕,忘了一切,她的世界里只剩这方极度的愉悦搭建起的小小空间,她紧闭着眼睛,身体随着节拍轻轻前后摆动,一瞬,浑身都绷紧了。

    利曼珊察觉到了她的变化,却不敢停下欣赏,只想将她推上顶峰。

    鄢澜松了自己咬住的下唇,无法自控地发出一声轻轻的低吟,随即又是一声,她的身体忽然僵住了,下一秒仿佛前面这么久时间积蓄的所有能量都一起向大脑发射……

    她仰起脸,不自知地发出叹息,那些能量在脑中“噼里啪啦”地开着花,此起彼落,不知持续了多久,她的身子软了下来,耳边又回到了这个静谧的卧室中,她轻喘着,从床头撒了手,慢慢往下滑去,扯了床头柜上的抽纸,细细帮利曼珊擦脸,又俯身吻她,“我……不好意思……”

    利曼珊握住她的手腕,鄢澜到了,她还没有,她的脑中全都是刚才那一幕幕的活色生香,翻了个身,将鄢澜压在身下,“澜……”说着便去吻她。

    她好像更加确信这个女人是自己的,从去年到今日,这是她第一次见鄢澜这么毫无顾忌地在自己面前释放,哪怕是去年,她都有所收持。

    她的吻落到她胸前的嫣红,刚才在她视线里晃得厉害,她早就想含在口中了。

    鄢澜有些惊讶,她竟然还能折腾,更惊讶的是,自己在她的吻中居然复苏了感觉。

    利曼珊听着她喉间发出的低吟,感受着她重新回到那**的状态,满意极了,跪坐在她的两腿之间,又抬起她的一条腿,架在自己左肩。

    “啊……”

    鄢澜重又觉得羞耻起来,如果说刚才的姿势自己还不必和她面对面,还能掌握主动权,这下呢,自己像被丢在案板上,不光任她处置,她还要这么俯视着自己,将身体的每一处,包括脸上的表情,都尽收眼底。

    刚这么想着,利曼珊便像轻车熟路的探路人,长驱直入。鄢澜将脸扭到一侧,寄希望于浓密的秀发遮住自己。

    可利曼珊打定了主意要看她失控的模样似的,手上一点都不饶她。

    鄢澜忘了刚刚自己的打算,右腿的膝弯处搭在利曼珊肩上,修长的小腿垂着,脚尖不觉绷紧,头在枕头上扭到了另一侧,口中含糊不清地唤着利曼珊的名字。

    她伸出手,却触不到利曼珊,改了方向摸到自己胸前,慢慢地,取悦自己。

    利曼珊看着她的样子,脑中仿佛有无数烟花的种子正在燃起,手臂上瘦长的肌肉线条渐渐清晰,优雅又不失力量,她也在失控的边缘,转过脸亲吻鄢澜腿内侧的肌肤,鄢澜的脚尖绷得更紧了,浑身说不清哪里舒服,但哪里都舒服极了。

    “鄢澜……看着我。”

    这句几乎是从利曼珊锁紧的喉咙深处中挤出的,鄢澜迷乱中转过头,眸光对上她的眼睛,利曼珊的眼眸在这昏暗的灯光里深邃滚烫,诉说着灼人的欲望……

    毫无征兆的,利曼珊忽觉自己手腕上湿湿暖暖的,她将目光移到身下,一瞬惊住了,那画面直戳她的大脑……

    鄢澜仿佛一下明白了,赶紧想抽回腿,却被利曼珊按住了,“别动……再给我一次。”

    像是回应,泉眼再次喷发,甘露洒在利曼珊隐隐浮现的人鱼线上,暗光中闪着晶莹的光点。

    鄢澜闭上眼睛,她知道,挣扎也无谓了。

    利曼珊等她的身体停了,轻轻放下她的腿,又凑过去吻上去,想尝尝滋味。

    鄢澜赶紧摸到她头顶的秀发,摸到她的脸,“阿珊……求你……不要……”

    利曼珊却尝了个够,这才滑到鄢澜身上,看着身下的她,笑着,“你要尝尝吗?甜的。”

    鄢澜虚弱地转过脸去,不看她,“你太过分了。”

    “我还有更过分的。”

    “利曼珊……”

    “今天暂时放过你。”利曼珊咧嘴笑了。

    鄢澜闭着眼睛不理她,她觉得今晚在利曼珊这儿,自己把这辈子的人都丢完了。

    利曼珊温柔地将她脸上的秀发拨开,“澜,我喜欢你……今晚的样子,我觉得,这超过了肉。体的欲望。”

    鄢澜依旧闭着眼眸,抬手圈住利曼珊的后颈,让她贴住自己,寻到她的唇,舔了舔,再含在唇间,温柔地吻她。

    等她不动了,利曼珊抬起脸,“睡了?”

    鄢澜的睫毛动了动,利曼珊抚了抚她的脸,“喝点水再睡,怕你脱水。”

    鄢澜噘了噘唇,还是不理她。

    利曼珊坐了起来,拿起床头柜上的一瓶水,旋开,先自己喝了两口,又含了一大口,将鄢澜扶起一些,贴住她的唇,怕呛着她,等她自己来吸。

    鄢澜懒懒的,试了试,轻轻一吸,将她口中的甘霖吸过来,还真有点渴了,利曼珊又含了一口喂她,几口水喝完,鄢澜倒回枕头上,沉沉睡去。

    尔湾这一小片私人沙滩上,春光旖旎。

    查琳的双手被手铐铐在沙滩椅上,什么东西在纪希颐手里震动着。

    “YvonneChi,我真的没有在享受。”

    纪希颐研究了一下手里的东西,边说道:“你自己说的,我让你干什么都行。”

    “你能不能专业点?”

    纪希颐笑了出来,“还嫌我不够专业,我可是出了名的做什么都专业。”

    “你处理手铐的手法很专业,不愧是检察官。”

    “仅此而已?”纪希颐抬头看了她一眼。

    查琳觉得她心情不错,咬咬牙,“你做什么都专业,效率也非常高,出去半小时就能买回这些东西。”

    “乖。”

    “我不会再说错话了。”

    纪希颐满意地点点头,“非常好。”

    “那明天平安夜,我可以和你一起过吗?”

    “我要和我父母一起过。”

    “我可以和你、和你的父母,一起过吗?”

    纪希颐手里的东西又“嗡嗡”响起来,“查琳布兰科,我突然觉得,你是不是还蛮享受的?”

    等到了香港的早晨,虽是个阴天,却没有影响人的心情,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鄢澜已经醒了一个小时了,为了不吵醒利曼珊,她默默躺着想事情。

    她的身下垫着一大块干爽的浴巾,昨晚迷迷糊糊记得利曼珊拿了块浴巾来让她睡上去,又帮她身上各处都用温热的毛巾擦了。

    刚刚醒来时,她意识到,自己并没有因为床上多了一个人而不适,可她记得,上个月在利曼珊家过夜时,醒来的瞬间她有过尴尬的感觉,至于昨天早晨,初来乍到,各种新鲜感盖过了那感觉。

    可今天,她清晰地感觉到,这亲密不再让她为难了。

    她记得昨晚利曼珊说了一句话,她先说“我喜欢你”,而后加了半句“今晚的样子”,当时鄢澜虽昏昏欲睡,但也敏锐地感觉到了,可能她原本只是想说前半句的。

    或许她怕唐突了,或许怕得不到自己的回应,想留住事后那份美好的感觉,想到这里,鄢澜有些心疼了。

    还不能接受她吗?或者说,还不能接受一份认真的感情吗?这一个月来她从偶尔想,到这几天的不断在想,到了这一刻,她觉得答案似乎就在那里了。

    她转头看着利曼珊熟睡中的脸,沉静,恬淡,她会和纪希颐不一样的吧?等过了这热恋的时期,她的态度会变吗?她会离开自己吗?甚至会伤害自己吗?

    如果这些都未知,她值得自己再信一次吗?

    或许从一句“喜欢”开始吧。

    她又去看利曼珊的脸,她连熟睡时都这么好看,五官立体又不失精致,眉像设计出来的,眼睛闭上时都有着好看的弧度,睫毛密而卷翘,竟是天生的,鼻子秀气挺拔,嘴唇……嘴唇性感极了。

    那排长睫动了动。利曼珊睁开眼,看到正盯着自己仔细研究的鄢澜,又闭上眼,唇角翘了上去。

    鄢澜被捉了个现行,还没想好要说什么,利曼珊一伸手,将她揽入怀中。

    “阿珊,我有点喜欢你。”

    利曼珊等了等,没有后半句了,睁开眼看着她的眼睛,“我一直都有点喜欢你。”

    “那我也一直,都有点喜欢你。”

    第42章 你天赋异禀

    在床上躺了会儿,鄢澜起了身,“我去冲个澡,你上午不去公司的话,我来做早餐。”

    利曼珊一只手撑着脑袋侧躺着看她,好像回到了久违的过小日子的感觉,这种感觉在她这儿缺席了太多年了,以至于有些陌生。

    看着鄢澜在自己面前如此舒适,利曼珊觉得,或许那些所谓的障碍都已经在强大的爱意面前消失了。

    一年前,鄢澜从床上爬起来,拒绝了和自己一起吃早餐,她急着从那两天两夜的幻景中挣脱出去,奔赴现实。

    今天呢?她说冲个澡帮自己做早餐,她和自己活在了现实中。

    利曼珊忽然觉得浑身都充满了劲儿,前面那么些年所有的不幸铸成的厚茧,慢慢消融了,曾经她以为这辈子就这样了,亲情一去不复返,至于爱情,那样的十几年谁还能够再给?

    她从床上爬起来,这个家里多了一个鄢澜,新的生活从此开启。

    走进浴室中刷牙洗脸,鄢澜在里面淋浴。

    “你吃几个鸡蛋?”利曼珊问。

    “一个,”鄢澜说完又想起什么,“我来弄。”

    “没事,你一会儿还要烤饼干。”

    走出浴室,利曼珊打开了电台,边听边做早餐,冰箱里被鄢澜塞了很多食物,她将面包放进烤箱,又拿了两只鸡蛋做荷包蛋。

    她记得鄢澜是要吃两面都煎的蛋,锅里发出很小的“嗞嗞”声,电台里用粤语报着今天的天气预报,说这个平安夜有雨,最高气温12度,受东北季风影响,海边的风浪也会较大,提醒市民注意保暖,如果要去海边过节也要注意安全。

    鄢澜带着新鲜的栀子香从浴室出来,走到厨房区域,见利曼珊正从锅里盛出荷包蛋,牛奶也在小锅里低温加热着,她从背后拥住利曼珊,将脸贴在她的后背。

    “哇,好香啊。”利曼珊叹道。

    “对啊,我都饿了。”

    “我说你,你好香。”利曼珊的语气里尽是宠溺。

    “我回去就买你用的沐浴品牌。”

    “那你会不会每天都想我?”

    “会。”

    利曼珊有些惊讶,鄢澜竟然这么不加掩饰,好像是头一遭。她有些说不出话来。

    “你在听什么?”鄢澜问,她也有些惊讶自己刚才的脱口而出。

    “电台说今天不太暖和,晚上海边还有风浪,我们晚上party的地方就在海边,不过餐厅里不会有影响。”

    “那你们要注意安全,不要跑出去。”

    鄢澜的一只手从利曼珊纤细的腰滑到大腿,她穿着一套家居服,纯白的棉卫衣和短裤,摸上去柔软极了,鄢澜的手从短裤裤脚伸进去,发现里面没穿。

    利曼珊身体稍稍一绷紧,鄢澜的另一只手又从卫衣里伸进去,抚到她胸前。

    “别闹。”

    “别动。”

    “鄢澜,奶要煮沸了。”

    “你忙你的。”

    “那我还能不能动?”

    “煮饭可以。”

    利曼珊深吸口气,将麦片在两只碗里倒好,又将温好的牛奶倒上去,沙拉叶刚刚洗好了,她浇了点低脂的意大利醋汁上去,烤箱“叮”的一声。

    “鄢澜……我要去拿面包。”

    “烘焙老师跟我说,烤好后最好是让食物在烤箱里坐几分钟,再去取。”

    “几分钟……你算好了。”

    “那得看你了……”

    鄢澜边动作边将另一只手从她胸前滑到小腹,利曼珊有漂亮的小腹线条,薄薄一层脂,绷紧的时候才会现出人鱼线,有不失女性美的力量与性感。

    这会儿利曼珊的小腹紧张,鄢澜可以摸到人鱼线的沟壑处,凹进去和微微鼓出的部分,被抚摸的人屏着气息,手撑在料理台上。

    烤箱的电子灯暗了,利曼珊喘匀了气息,转过身,后腰靠在料理台上,一时懒懒的。

    鄢澜看着她的眼睛,温柔地笑了,好像昨夜丢的人今天捡回了一点似的。

    但又没完全达到她想要的效果,于是小声问道:“你怎么不……”那个字还是不好意思说出口。

    利曼珊一秒后懂了她的意思,也笑了,“你天赋异禀。”

    鄢澜噘了噘嘴,表示不服。

    利曼珊突然想起什么,“你是不是只跟我……”

    这怎么答?说是,她要得意,说不是,岂不是送命?但鄢澜这次不敢说“你猜”了,只轻哼了一声,又加上两个字:“别问。”

    利曼珊咧嘴笑了,又站直身子,“好了,早餐都凉了,我去冲个澡就来。”

    两人吃完早餐,看看表才九点多,利曼珊抱着手提电脑在沙发上办公,鄢澜坐在地毯上打量那棵小圣诞树,这两天她们陆续挂了些小装饰品上去,玻璃球和糖果,她觉得差不多了,树本身不大,再挂就显得累赘了。

    利曼珊从手提上抬起眼眸,看了她一眼,心中满足得很,而自己准备的那个小礼物,她得等今天晚上趁她不注意时挂上去,挂早了她早就发现了。

    窗外下起雨来,打着厚厚的落地窗,隐隐出声。

    鄢澜看着灰蒙蒙的天,“紫狐怎么圣诞前一天都不放假啊?不应该随M国的节日吗?”

    利曼珊也看着外面,今天真不想出门,叹了一声,“紫狐亚洲区一直挺独立的,不过我也觉得起码应该放个平安夜假,回头我跟HR谈谈,看以后能不能调整,因为这边其实蛮多员工是外派来的,或者一直有过圣诞的习俗的。”

    鄢澜转回头,指了指她的手提,“那你们今天忙吗?”

    “还好,总部放假,很多客户也放假,其实事情不多。”

    “嗯,那就好。”

    利曼珊放下电脑,走到她身边坐下,“不好意思啊,你这么大老远过来,我天天要上班,不过明天到新年,我尽量在家陪你,明天是圣诞节,我们休息,我带你去海洋公园玩,我还没去过呢,然后新年前夜,我们去坐天星小轮吧,之后在家里就能看到新年烟花,或者你想去别的地方看都行。”

    “别担心,这些安排都已经很好了,我知道你的身份不能随意请假。”

    利曼珊叹息,“是啊,这种时候就觉得,还不如一个普通的员工。”

    “例如我这样的,可以拿一周的假,”鄢澜说着笑起来,“真的不用担心,我都习惯一个人逛逛吃吃,有你在,已经很不一样了。”

    “那我……不多余吧?”

    鄢澜笑出了声,转头看她的眼睛,“我得谢谢你收留我,你呢?我在这待这么久,会不会是某种程度的打扰?”

    “那就请你……多多打扰*我。”利曼珊说着转头啄了一下她的唇。

    鄢澜笑笑地看着她,眼睛里像有星星在舞动。

    两人在客厅窝了一会儿,鄢澜看了看时间,“我去揉面做饼干,其实还蛮快的,一个小时就能好。”

    “好啊,我跟你一起,然后中午我们可以打电话定个餐送来?”

    “我都行,看你方便。”鄢澜说着站起身。

    她从冰箱里拿出黄油,又拿出低筋面粉、砂糖和鸡蛋,将这几样混在一起搅拌、揉捏面团。

    “不用放水吗?”利曼珊在旁边看着,问道。

    鄢澜抬起眼眸看了她一眼,笑了,觉得这样的利曼珊特别可爱。“不用加水,很多人用液体黄油,然后再把面团放进冰箱冻一会儿,但其实直接用固体黄油和面粉揉在一起,就不需要再冻了,只不过这样费劲些。”

    “要我帮你吗?”

    “不用,很快的,一会儿你帮我压饼干。”鄢澜指了指那些小模具。

    “嗯,好。”利曼珊说着,转头继续看电邮。

    等面团揉成了大块,鄢澜又加入剪碎的蔓越莓干,继续搅拌。

    “我今天烤得多一点,下午你带去给同事们吃。”

    利曼珊转回头看她,笑了出来。

    “笑什么?”鄢澜奇怪

    “全公司都知道我不下厨。”

    “烤饼干很容易啊,就说你现学的。”

    “那别做得太好吃,防止过几天你走了他们还想吃,我可就没辙了。”

    轮到鄢澜笑起来,“你这不正在学吗?”

    过了没多大一会儿,面团揉好了,鄢澜将它擀成略带一点厚度的一大块,拿出模具,有圣诞树形状的、星星形状的、铃铛形状……她拿一个圣诞树在上面一压,将压出来的那小块小心放在烘焙纸上。

    “喏,你看,就这样很简单的,你帮我压吧。”

    “好嘞,我去洗手。”

    没一会儿,烘焙纸上已经铺了半满,鄢澜看着玩得不亦乐乎的利曼珊,好奇问道:“你小时候没烤过饼干吗?”

    “嗯……我妈烤过蛋糕,饼干没做过。”

    “噢,”鄢澜觉得不该提起她家的事,便又打岔,“好啦,今天把这课补上。”

    利曼珊冲她笑了一笑,继续认真地压着饼干,“我觉得我妈会喜欢你。”说出来又觉得有点不妥。

    鄢澜顿了一下,心里竟有点开心,便顺着这话头问:“为什么呢?”她好像私心想听称赞。

    “她会觉得你能让我开心。”

    “真的吗?但……她又不接受女人和女人……”

    “嗯……但我想观念总会变的,如果她亲眼看到两个女人在一起很开心,就会接受吧。”

    鄢澜想着这话,没再多问,感觉她和初恋并不是很开心。

    “鄢澜,你和我这样在一起,开心吗?”

    “嗯,开心。”

    “开心就好。”利曼珊得了这个答案,没再多说。

    不一会儿,那层面都压好了,剩下的边角料鄢澜又揉在一起重新擀好,继续压出几个,就这么做了六十块,将烤箱的上下两层都塞满了。

    “好了,设定16分钟。”鄢澜边说着边设好了烤箱。

    利曼珊看着转回身一脸大功告成的鄢澜,宠溺地笑了。

    到了中午,雨还在下,屋子里飘着黄油饼干和蔓越莓的香气。

    两人打电话在附近的餐厅点了几样小菜送来,饼干都冷却了,鄢澜将它们分袋装好,留了二十块在家,其他的都装在小袋子里,再放进一只复古的铁皮饼干盒里让利曼珊下午带过去。

    “Sandy昨晚临下班时问我,你住在哪里,方不方便,需不需要她帮忙。”利曼珊笑着说。

    “她这么关心我?”

    “关心你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套话吧,她应该是怀疑你和我的关系。”

    鄢澜翻了个白眼,“果然是做总秘的人才。”

    “她很开心,她男朋友这个圣诞或者新年应该会跟她求婚。”

    鄢澜想了想,好似结婚这种事离自己很远,是另一个世界才会发生的,“那确实蛮好,有情人终成眷属。”

    第43章 1824

    中午饭吃完,收拾了一下,利曼珊看了看表,十二点了,该去上班了。

    “你下午出去吗?”

    鄢澜看了看外面的天,“不出去了,我睡一觉,收拾一下屋子,就等你回来。”

    “也好,我尽量七点往回赶,你要是饿了就先吃点东西垫垫。”

    利曼珊说着话人已经去了衣帽间,鄢澜坐在餐桌旁,有点发困,伸手看了看自己的指尖,指甲磨得平整,一个哈欠冒出来,抬手掩了一下,又转头看落地窗外的天色,还是阴着,想这真是一个窝在家里的好天气,利曼珊怎么就要去公司,还要去平安夜party,真恼人。

    不一会儿,被她念着的人从衣帽间走了出来,换了身咖啡色薄花呢套装,长的V型无领西装和阔腿裤,腰间用细细的黑色皮腰带系着,肩上搭了件黑色风衣,袖子还没套进去。

    鄢澜的目光再往下看,见她脚上穿着双尖头高跟鞋,难怪看上去高了许多,尤其在家中室内,感觉可以走T台了。

    可她要是不够高,这一套是穿不起来的。

    利曼珊看见坐在餐桌旁没挪步的鄢澜,微笑着走过去,一时隐隐的香气也沁入鄢澜鼻息:琥珀、玫瑰,微微的辛辣,有微妙的平衡,杂糅起来的中性调,闻来有点性感。

    鄢澜抬头看着她,“利总。”

    “嗯?”利曼珊颇觉有趣地笑了笑,弯下腰在她的唇上轻啄,“乖乖在家等我。”

    鄢澜却抬手拉住她的袖口,“利总……”

    利曼珊再看她,只觉那双盯着自己的眼眸带勾,波光流转。

    鄢澜站起身,身子稍稍一抬,坐在了餐桌上,眼睛却一刻都没离开利曼珊的,还带着笑意。

    利曼珊被她看醉了,那根愉悦的神经接到了大脑的信号,开启了某个开关,她甚至抬腕看了眼时间,接着便简单利落地扯下了鄢澜睡裙里的束缚,身体也挤入她的两腿之间。

    “你是妖精吧?”她直接侵入,像是惩罚。

    鄢澜轻声叫出。

    利曼珊不管不顾了,吻落在她的唇上,落在她微仰的脖颈上,睡裙的领口被解开,从一侧肩上滑下,吻跟随着它,一寸寸探索,口红将鄢澜的肌肤染红,颈上、胸前一片模糊的浅红,像情动至深时肌肤泛出的爱意。

    利曼珊稍稍离开她的身子,看着她半睁的眼眸,微启的嘴唇,半露半遮的身子,始终有所收持却浓郁的欲望……皮肤上香水的辛香随着体温的升腾愈加迷人……

    等一切结束,利曼珊甚至还好端端地披着那件风衣。

    鄢澜脸上的潮红一点点平息褪色,依旧坐在餐桌上,看利曼珊抽着一旁的纸巾,细细擦着每根手指,擦完了,温柔地看着她,“要不要我抱你下来?”

    鄢澜一伸脚,自己下了桌子,腿却一软,被利曼珊接住了。

    为了掩饰这窘境,鄢澜赶紧在一旁的椅子上坐好,“你……快去公司吧。”

    利曼珊从包里拿出口红,“活动活动你的腿。”边说边笑着走进洗手间。

    出来的时候口红已经补好,见鄢澜已经挪到沙发上窝着,走过去摸了摸她的脸,“今天有点冷,你一会儿要觉得冷别忘了调暖气。”

    “知道了,利总。”

    “你小心我再来一次。”

    鄢澜笑着往后缩,“利总饶了我,快去公司吧,早去早回。”

    “嗯!”利曼珊弯腰亲了她一下,“对了,我下午会有点忙,要一个一个谈话,送点小礼品,回来前给你打电话。”说完又亲了一下。

    “好。”

    鄢澜看着她走到门边,拿起包和饼干盒,关门前还朝自己飞了个吻。

    家里只剩她一个人了,却并不觉得寂寞,鄢澜知道,利曼珊很快就会回来了,接下来的几天,都会有她陪伴。

    她站起身,腿不软了,低头看自己的脚,微微笑出来。

    她甚至不想立马去洗澡,身上有她的口红印,有她的香水味,还有为她涌动的潮水。想多留住她一会儿。

    鄢澜意识到,对利曼珊的喜爱也好,情欲也罢,都超越了自己的认知。

    她慢慢踱到餐厅,清理了桌子,又在家中踱着,在利曼珊家中这样走来走去,让她有种幸福感。

    踱到衣帽间,香水的余味尚存,鄢澜走到梳妆台前,看着那一排香水,有一只摆得不那么整齐,是圣日耳曼大道34号,她拿起来闻了闻,是利曼珊刚刚的味道,又往手腕上喷了一下,于是自己的身上也有了她的味道,刚才的一幕幕又在脑中闪现,让她留念。

    又走到穿衣镜前,看着自己颈上、胸前那一抹抹暧昧的红色,她将领口往下拉,露出**,红色也在雪峰上萦绕,鄢澜的眼中泛出情潮。

    她审视着镜子里的自己,审视了许久。

    这爱意终是超越了自己的设限,变得一发不可收拾。鄢澜清楚地知道,它不仅仅是情欲,如果说一年前还是情欲过半,那么今天呢,今天早已不一样了。

    是信赖,是心中希望的重燃,是对美好的向往。

    那就不要再坚持那个“可笑”的限制了吧,利曼珊一直在等自己,鄢澜知道。

    两天的相处,自己的身体、自己的每一个表情,都已经出卖了自己。

    鄢澜忽然觉得,那本星空图册光明正大了起来,当然要加上自己和她初遇的日子,实际上还应该加上重逢的日子,对了,今天也应该加上,因为……

    鄢澜下意识地看镜子中自己的眼睛,那里面像铺满了银河。

    她走出衣帽间,从包中拿出那张卡片,在落款后添了一句:P.S.愿意做我女朋友吗?

    终于,这份礼物完整了,她的心“怦怦”直跳,将卡片插进了星空图册的包装中,封口,放在了圣诞树下。

    利曼珊走进员工午餐室时,三三两两的同事刚刚吃完中午餐,正坐在那里喝咖啡闲聊,她微笑着将那盒饼干放在咖啡机旁的桌子上,“自己做的小饼干,带来给你们尝尝。”

    “哇!”

    “Sam还会烤饼干!”

    “多谢Sam啦,正好配我的咖啡!”

    同事们纷纷好奇不已,利曼珊在心中祈祷:等鄢澜走了可别让她再烤。

    走进办公室时,专卖店的人已经将一只大纸箱送了过来,里面是她上次订的十几只丝巾和卡包,下午她要一个个送人。

    打开箱子,将纸袋一个个拿出来,铺在沙发上。

    圣诞加新年,晚上又有party,利曼珊今天的谈话以鼓励为主,有些问题点到为止,节后再说。谈话的顺序和时间Sandy已经帮她安排好了。

    走回办公桌前,Sandy正好走了过来,扣了扣门,利曼珊让她进来。

    “哇,Sam烤的饼干好好吃,他们都快抢完了!”

    利曼珊尴尬地笑笑,“刚学的……正好,我这儿有个小礼物给你,”说着从桌上拿起一只袋子,这只比其他人的大一些,“顺便给Andy也带了个小礼物,祝贺你们。”

    “哇!多谢老板!Andy要开心死了!”

    利曼珊笑起来,Sandy看了看她,“Sam,你是不是做了什么美容项目?”Sandy指了指自己的脸,“你今天皮肤发光诶。”

    利曼珊想了想,又笑起来,“真的吗?我没有做脸啊。”

    “不会吧?我还想请你推荐呢,”Sandy有点失望,却又突然想起什么,眼中忽闪一下,“那是有什么情况?”

    “有什么情况,过节开心啊,”利曼珊往后倚在椅背上,叠起腿,将自己稍稍转了个角度,“上午我不在,公司有什么事吗?”

    “没有啊,今天还好,没什么事情,下午的谈话计划有什么变动吗?”

    利曼珊摇摇头,“按计划进行。”

    “好啊,哦,对了,鄢律师还在香港吗?”

    利曼珊犹豫了一下,又不习惯说谎,“应该还在吧,怎么了?”

    “那今晚的party她不过来吗?”

    “她……可能有自己的安排吧,这趟过来她是私人度假来的。”

    “这样啊……”Sandy不好再问了,“那如果没有别的事我就安排谈话咯。”

    “嗯,好的。”

    “再次谢谢老板!”Sandy说着扬了扬手里的礼品袋。

    鄢澜将换下的床单浴巾都丢进洗衣机里洗了,又烘干叠好,自己也洗了个澡,看了看时间快三点了,困意袭来,调了个六点的闹钟,将私人手机和老人机都带进了卧室,放在床头柜上,她不确定利曼珊会打她哪部手机。

    床品散发着幽幽馨香,和利曼珊的洗浴用品是同个品牌同样的栀子香,鄢澜将睡衣褪了,裸着身子裹进轻柔的羽绒被里,想念她的怀抱了。

    可还有几个小时就能再见到她了,鄢澜迷迷糊糊地想着,唇角也扬了上去,渐渐进入梦乡。

    手机震动的时候,鄢澜以为是闹铃,拿起私人手机想关掉它,却发现不是,那就是老人机,鄢澜的第一个念头是,利曼珊可能要回来了!

    她又拿起老人机,却是一个陌生的号码,M国的号码,发来了一则短信。

    她输入手机密码:1824。手机解锁了,再去看那则短信:

    嗨,mygirl,我突然醒了睡不着,香港的一切都好吗?圣诞节怎么过?

    鄢澜看到前半句的时候觉得是垃圾钓鱼短信,觉得奇怪,这部老人机从未接到过垃圾短信,紫狐的隐秘工作做得很好,可看到后半句时又想,谁知道她在香港??

    往上翻,是两张照片,对方发过来的照片,还没点开大图,鄢澜的心脏突然狂跳起来。

    照片点开了,脏兮兮的白色T恤,被绑着的双手……

    她不觉从床上坐了起来,惊骇不已。

    第44章 冬雨下得无情

    这是怎么回事??什么时候发过来的照片??谁发的??

    那么一瞬间,鄢澜觉得自己是不是还在梦中,还是说自己失忆了?还是这部手机被中东人黑进来了??

    再往上翻,竟然看到了对方和自己的对话:

    她在等我,L已经将资料整理好,届时Chi就可以介入,拿到她想要的,我和Chi的交易就算完成。

    这句竟是自己发的?!

    再往上,对方说:你可以只看看,但不要保存。另外,Chi有对你们做什么动作吗?

    ……

    一切都乱了。

    鄢澜愣了一刻,返回短信列表,自己和利曼珊的短信栏。这个短信栏名字不是Sam,而是Lan。

    打开,显示Sam是己方,Lan是对方。

    再去看其他对话框,有妮可,但略扫了一眼,对话内容不熟悉,是Sam和妮可聊公司的事。

    ……

    鄢澜的手微微颤抖着,又看了一下短信列表,除了这个没保存姓名的人,其他都是与收购案相关的人员,都是自己手机上也有的人。

    她犹豫了一下,再次打开那个对话框……

    对话的开端竟是利曼珊飞香港那天……那天自己住在她家,早晨她突然说要跟同事谈点事情……在浴室和自己做了一场爱后,她就给这个人发消息说一点钟在楼下等她。

    鄢澜回忆着,自己本来要送她去机场,她让自己先走,然后呢?然后上了这个人的车,让她送去机场。

    ……

    再后来,利曼珊问她要自己被绑架的照片……

    她?鄢澜突然笑起来,谁知道是“她”还是“他”,Ta称呼利曼珊“mygirl”,谁知道呢,这世界有再多“惊喜”都不足为怪了。

    再仔细看利曼珊发的那行字:她在等我,L已经将资料整理好,届时Chi就可以介入,拿到她想要的,我和Chi的交易就算完成。

    这行字的上一句,对方问利曼珊Chi有什么动作,所以很显然这个开头的“她”指纪希颐,L呢,应该是自己,Lan。

    鄢澜复盘着。利曼珊和妮可先前瞒着自己找金融情报公司,后面股价大跌,她向自己说明情况,然后就是一大堆资料给到自己分析整理。

    “交易”——所以利曼珊和纪希颐之间有个交易。

    而要完成这个交易,利曼珊许诺纪希颐的,得靠自己整理好交出来,鄢澜想到她交给紫狐以及SEC的那一摞厚厚的报告。

    那么现在呢?利曼珊和纪希颐的交易完成了吗?

    突然想到利曼珊曾提过一嘴,说她和纪希颐有个交易,问她是什么,她说送了纪希颐一匹马,纪希颐答应撤掉对两人的监视……

    那个当下,自己还奇怪,纪希颐什么时候为这点物质利益让步了……即便是觉得奇怪,却也信了。

    又是什么时候起,我,鄢澜,又做了人家的一枚棋子还不自知。

    还有绑架的事情,那些照片……对方这个人究竟是谁?会称呼利曼珊“mygirl”?而利曼珊要这些信息是做什么用的?拿去威胁纪希颐?对,一定是这样的,这样纪希颐才会跟她谈交易。

    鄢澜合上手机,闭上眼睛,头不由仰高了,泪水却还是从眼角滑落。

    她就那么坐着,想了许久,这“阴谋”她明白得差不多了,可她仍旧不懂,利曼珊是怎么能演得这么天衣无缝的?就算当初的纪希颐,在自己面前也压根演不下去,甚至故意透露些东西想让自己明白过来。

    鄢澜睁开眼,看着这间卧室,这张床,昨夜的激情忽然浮现在她脑海,让她觉得恶心,掀开被子,看到自己赤。裸的身子,贱得很。

    她穿上衣服,脑子里既一片混沌又异常活跃,甚至被刺激得神经兴奋,耳边响起了很多很多的声音,利曼珊的,纪希颐的,甚至久远时鄢家人的……纪希颐在电话里说:我就是自私吧,你们在我这儿是不同的功能,你让我安心,她只是在我孤独时提供一点身体上的慰藉,况且,有她这个链接,科恩才会信任我,鄢澜我想和你好好的,我也想要找回小时候那种本该属于我的生活。

    冷汗从身体的每个毛孔往外冒,鄢澜扶着马桶,吐得稀里哗啦。

    鄢家人指着她的脸,面目狰狞:伤风败俗!辱没门风!跟你妈一样无情无义!你们一家三口个个都让鄢家丢尽了脸!让街坊四邻指着脊梁骨骂!

    她弯着腰将冷水往脸上泼,水和着眼泪一起往下滴,站在镜子前眼前却一片模糊,看不清自己,扯了毛巾胡乱擦了擦,走到衣帽间将自己的几件衣服一件件拽下来,马虎卷起扔进行李箱里,一瞬间又觉得无谓,弃了箱子,踉踉跄跄走到客厅,灯都还没开,圣诞树依然站在窗前,每盏灯都是嘲讽。

    关上门的时候,手机闹铃在卧室的床头柜上孤独地响了起来。

    六点钟。

    利曼珊穿过笑闹的人群往窗边走去,她刚和同事拍完合影,刚才几个女孩子一窝蜂都要拍合影,销售部的安吉拉说外面海浪很大,气温也降到了九度。

    她走到窗边,看了看外面的天色,沙滩上的灯光照着黝黑的海水,隐隐翻着银色的光,她想早点回去了,本来说七点退席,现在想想六点半也未尝不可,这么想着又大步往后厨走去。

    经理见是利曼珊,毕恭毕敬地问道:“Ms.Lee有什么需要的?”

    “陈生,麻烦你帮我准备点家常菜,费用我另结。”

    “没问题,需要什么菜?”

    “嗯……烧鹅请帮我包一只,要切好,咖喱鱼蛋豆腐,清炒芥蓝,再来一砂锅蟹粥煲。”

    “哇,Ms.Lee今晚带回给家人的吧,都是我们最受欢迎的粤菜,鱼蛋豆腐和清炒芥蓝要现做,二十分钟可以吗?”

    “没问题,多谢。”

    利曼珊往餐厅折回,从包里拿出老人机,之前有想过给鄢澜打个电话,但又怕她在睡觉,这会儿想必已经醒了。

    输入密码1824,手机解锁,习惯性地在“呼出”菜单中找Lan,却看到了自己的名字。

    一时以为眼花,再仔细看看,没错啊。

    返回菜单,又翻了翻,看到工作短信,恍然大悟,自己和鄢澜的两部老人机外观是一模一样的,只是不知道自己是把两部都拿来了,还是拿错了,于是又在包里找了找,应该是拿错了。

    欸?她的密码也是1824吗?一年前的房间号……

    利曼珊笑了起来,这一刻鄢澜的心已经无处躲藏,今晚回去看她怎么狡辩,利曼珊只觉浑身酥酥麻麻,恨不得立马就回到家中。

    刚要回拨给自己的手机,突然想起了什么,那部手机里有自己和卡罗尔的对话,糟糕!还有那两张照片……

    她停了手,希望鄢澜还没发现手机调换了,于是赶紧用自己的私人手机打给她的私人手机。

    响了半天没人接。

    利曼珊轻蹙了眉,还是没敢打自己的老人机,想着她或许还在睡觉,或者在浴室里。那边Sandy走了过来,“Sam,今晚的焗龙虾好好吃,他们都在说下次party还要过来呢。”

    利曼珊笑了笑,“大家喜欢就好,不过我一会儿要早点回去,你帮我招呼大家啊。”

    Sandy眼中有一丝失望,“外面正在下大雨呢,听说要下整晚,Sam打算几点走啊?”

    下雨了吗?利曼珊往窗外看了看,边说道:“我让后厨打包几个菜带回去,好了我就走。”

    “这么早?都还不到七点,party好像都还没开始呢。”

    “Party总是在老板走之后开始嘛。”

    Sandy大笑起来,“可是Sam是不一样的老板。”

    两人闲聊了几句,待Sandy走了,利曼珊赶紧去看手机,五分钟过去了,鄢澜竟没有任何动静。

    她不管了,拿鄢澜的老人机打自己的,电话在耳边一声又一声地响着,可就是没人接。

    莫名有点心慌,稳了稳,将电话打给公寓楼管理处,问对方能不能去自己家敲敲门,看家里有没有人。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小题大做”,可就是担心,两部电话都找不到鄢澜,这在以前没发生过,更何况她说过今天不出门,会在家里等着,利曼珊又怕家里出什么事。

    又等了大约五分钟,管理处给自己打来电话:“利小姐,你家里没人哦。”

    “你确定吗?”

    “我按了半天门铃,又敲了门,邻居都开门了,你家里应该没人。”

    “麻烦你用备用钥匙进去看一看可以吗?我怕出事。”

    对方犹豫了一下,“利小姐,你朋友有生病吗?”

    “没有,请你帮我看一下,我现在往回去,大概半小时到。”

    “那好……”

    利曼珊边等对方回电,边又去后厨找陈经理。

    “陈生,我有急事要先回去。”

    “这样啊……我们还没做好……”

    “没事,做好的打包给我就行。”利曼珊边说着边拿出钱包。

    这边拿了打包盒,那边管理处也打来了电话:“利小姐,我在你家里看了一圈,家里没有人。”

    “好……那……一切都正常吗?”

    “看起来是正常的。”

    “那好,谢谢你,非常感谢。”

    利曼珊急匆匆地走回餐厅,对Sandy使了个眼色,Sandy便跟着她走到挂衣服的地方。

    “我得先回去了,就不大张旗鼓跟大家说了,一会儿要是有人问起,你就说我不舒服,不想扫大家兴,先回去了。”

    “好……Sam你没事吧?”

    “没事,确实有点不舒服,回去歇一歇,你帮我撑住哦。”

    利曼珊说着从礼宾手里接过风衣穿上,“那我先走了。”

    踏出餐厅,冬雨下得无情,利曼珊在门口上了辆的士,又开始拨鄢澜的两部电话,拨了一路,还是没人接。

    第45章 利小姐,要不要报警?

    鄢澜开始有清晰的意识的时候,发现自己正坐在海边的礁石上,雨水已经将自己的头发、身子都打湿了,但很奇怪,她不觉得冷,身体不冷。

    她慢慢想着,之前下了楼,上了辆的士,大概只跟司机说要去海边,印象中司机还多看了自己几眼,她说不出去哪个海边,就让司机随意。

    那司机劝了自己几句,大概在说年纪轻轻不要想不开。

    鄢澜苦涩地笑了,看着面前黑黢黢的海水,如果这世界上流动的水系都是通的,这片海水是不是通往家乡那条小河?记忆中乌篷船在河上慢悠悠地走,渔人坐在船尾,一排鸬鹚站在船舷,等着钻进水里,河两边总是粉墙黛瓦的房子,哪一座都可以是家,哪一座都不是家。

    九岁以前,日子也是好的,她也是有家的,可那记忆太过遥远,都模糊了。

    后来呢?后来她以为有母亲在就有家,再后来她以为鄢家也可以是家,再再后来她在和纪希颐的相互拥有中找一个家,到了近来,她以为利曼珊可以给她一个家。

    为了一个“家”,她不惜一次又一次向纪希颐靠拢,从纽约到波士顿,又试着从波士顿去加州。只要能守住“家”,她就怎么都愿意。

    重燃对这个“家”的希望,她妄想打破这几年好不容易构建起的防线,若不是突如其来的发现,或许现在,她已经在那棵圣诞树下傻气地问利曼珊,愿不愿意做自己的女朋友了。

    可她忘了,第一次去利曼珊家时,未曾感受到家的温馨。

    她总是将“家”凌驾于繁华之上,处处奢华,却处处冰冷,那样的人,怎可能追求一个“家”。

    而自己呢?自己是不配拥有一个家的。

    这么多年了,这么多次的失败,竟还不懂得这个道理,如果命运就是这样,那就记住它,不要做无谓的挣扎,那些痴心妄想,就如同再也回不去的童年,遥不可及。

    一道闪电劈开黝黑的天穹,鄢澜发现,自己几乎已经坐在了水中,涨潮了,它将很快将自己淹没,或许,或许那时就能顺着这片海游到家乡的小河,游到有家的童年去。

    利曼珊一脚刚踏出的士,一道闪电划破天穹,她心中一惊,加快了步伐往电梯门跑去。

    手中拎着的打包盒滴着水,电梯门上映出她被雨水打湿的脸,这模样和此时大堂中回响着的祥和的圣诞歌曲格格不入。

    电梯门终于开了,她踏进去,看着电梯一层层上升,到了十九楼,打开门。

    “鄢澜!”

    她希望听到一声回答,希望鄢澜在和她恶作剧,可房子里静悄悄的,只有圣诞树兀自闪烁着。

    她打开灯,疯了一样四处查看,可家中哪还有鄢澜的影子。

    衣帽间里,鄢澜的旅行箱敞开着躺在地上,里面堆得乱七八糟。她是怎样狼狈地离开这个家的?

    她又拨打鄢澜手机,它在卧室里振了起来,利曼珊冲进卧室,两部手机都放在床头。

    她愣住了,随即拿起自己的那部老人机,缓缓打开……

    果然,她看到了卡罗尔的短信,发信时间是晚上五点刚过一点。

    她给卡罗尔拨了过去,接通了,没时间寒暄,“鄢澜找过你吗?”

    卡罗尔愣了一下,“她从没找过我,怎么了?”

    “没事,我先挂了,回头再说。”

    利曼珊又拿起鄢澜的私人手机,是面容锁,密码她试了一下,打不开,她想看看这部手机里有没有什么蛛丝马迹,毕竟,她现在都不知道去哪里找她,也压根联系不到她了。

    想了想,她冲到楼下管理处,“我朋友失踪了,我想看一下监控。”

    跟管理处来回解释了一会儿,终于得以回看监控,应该是五点之后的,利曼珊耐着性子,跟管理处的人一点点快进……

    终于,那个熟悉的身影打开了家门,走了出来。

    “停一下。”利曼珊喊道。

    她整个身子倾到电脑屏幕上,鄢澜胡乱套了身衣服,关键是她没有拿包,就那么两手空空地走了出来。

    继续播放,她像失了神,在电梯前站了许久,这才抬起手按下按钮,等电梯来了,走了进去。

    镜头切到一楼大堂,她又像只幽魂,慢慢走到大堂外。

    另一只屏幕上是大堂前的监控,只见她站在那里,抬头看着天,看了许久,不知在想些什么。

    又继续往前走去,走到台阶处又停下了,站在那里,像是在想去哪里,随后走向了一辆的士。

    “这里!停一下!看看的士车牌能不能放大!”利曼珊激动地喊道。

    画面被一点点放大,调整,可车牌上的最后一个数字却怎么都看不清楚,整个录像中,那个数字都被花坛边的树叶遮住了。

    “利小姐,要不要报警?”

    要不要报警?利曼珊刚刚看录像的时候就想到了这个,但她还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希望能够通过监控找到线索,因为知道中东势力的劣迹,她不太敢将这件事张扬出去。

    其实原本她还有点担心,鄢澜突然不见了,会不会跟那帮人有关,眼下看来,倒更像是她自己出走。

    “报警,报警……”

    ——

    的士司机阿伟刚刚卸下一位客人,透过挡风玻璃看到天幕被闪电撕开一道豁口,随即一声响雷震得车子仿佛都晃了一下。

    不知怎么的,他又想起上一位女客人,是个外地人,她看上去失魂落魄,上了车只说要去海边,不要人多的海边,她说想静一静。阿伟看她不太开心的样子,又觉得这个目的地不清不楚,还劝说了几句,又怕自己多想,让人骂。

    他将客人拉到西边一个海滩,这里通常有海防巡警值班,他觉得安全些。下车的时候客人给了自己一张一百美金,还没找零她就走了。

    阿伟在原地犹豫了一会儿,他怕这客人想不开,于是下车看了看,想着如果碰到巡警就打个招呼,但找了一会儿没有看到巡警,对讲机响了,调度让他赶紧去招商局码头附近接人。

    没办法,他走回了车里,又看了看四周,雨越来越大,连那位女客人都看不见了。

    这会儿他*还是不安起来,想想今天是平安夜,这样单独出走的,或是像自己这样还为生计奔波的,都是可怜人。

    阿伟关了接单请求,往之前那个海滩驶去。

    警察分为两路,一路来利曼珊家中各处找了找,看能否查出什么蛛丝马迹,还有一路在线与的士公司沟通,看看能不能找到那辆车的司机。

    鄢澜的证件、钱包、手机全都在家中,警察也觉得有些异常。那边已经和的士公司联系上,通过车牌的前几位数以及鄢澜在这座大厦前上车的时间查找那部车。

    阿伟在海滩边停下,从车座下拿出雨衣穿上,拿着一支手电,走进雨幕中。

    手电筒的光束费力地穿透雨帘,阿伟看了看四周,通常这个点海滩上会有一些人,但今晚下这么大的雨,又是平安夜,此时空无一人。

    “喂!做什么的?”

    远处有人喊了一声,阿伟吓了一跳,赶紧转身拿手电去照,却和那人手电的光对到了一起,只不过那人的光束强很多。

    阿伟眯着眼睛辨了半天,终于看清了,是海防巡警。

    “阿Sir,我是的士司机,”阿伟照了照停在不远处的车,“我来找一个人,我之前拉过来的客人,我怕她出事。”

    待那巡警走近了,阿伟将事情跟他简单说了说,巡警用他的探照灯四处扫了一圈,又打开对讲机:“控制台,这里是006号,目前在西滩巡逻……”

    鄢澜再次睁开眼时,海水已没到腰处。

    她忽而觉得有点冷了,从水中抬起手,却发现整个手都僵了。

    刚刚她好像要睡着了,脑中有一个幻象,她看见许久不曾见到的父母,他们在大雪中向自己走来,父亲停在一个雪人旁,那雪人的鼻子是一截干辣椒……她又看到了一棵圣诞树,利曼珊端着一盘烧鹅,喊她去吃。

    一个激灵,她清醒了过来,却觉得有些冷了。

    为什么要醒过来?早点结束吧,她想。

    利曼珊谢绝了去警署的提议,她觉得自己过去也没什么用,留在公寓这边,万一鄢澜回来了,她第一时间可以知道。

    于是他们留了一位女警察在这里陪她,并时刻保持联络,其他人暂时回去警署,等的士公司的消息。

    利曼珊和女警察坐在大堂的沙发上,她的头发还未干透,坐也坐不住,一会儿起身去门口看看,一会儿又回来问有没有消息。

    她不懂,事情怎么就发展成了这个样子,中午走的时候明明还是风和日丽。

    脑中不停闪过鄢澜离开家时的样子,生无可恋的样子,那么她是看到了那两张照片对吗?然后呢?觉得自己在背后调查她吗?

    利曼珊一直没有时间坐下来仔细分析鄢澜看到的内容,所有的信息碰撞出的只是这表面的矛盾:照片给了她刺激,知道自己背后调查这些事,她不愉快。

    她站在大堂前,讷讷地看着雨中的街道,又转回身,透过落地玻璃看大堂中央的圣诞树,忽觉一切都是那么讽刺。

    从天堂到地狱,只需要一场雨。

    女警察站了起来,低头和对讲机说着什么,利曼珊赶紧奔回沙发区。

    “收到,我现在带当事人过去。”

    利曼珊听到这句,眼中也有了光,“有消息了吗?”

    “查到那部的士了,鄢澜女士的下车地点是西奥海滩,我们现在过去。”

    第46章 鄢倚阑

    警车在雨中呼啸前行,利曼珊握紧拳头,海滩……她这时候去海滩干什么?她恨不得立马插翅飞过去。

    对讲机中,女警察正跟调度台通话:“他们搜到了吗?……收到。”

    “怎么了?”利曼珊焦急地问。

    “先前的的士司机回到了海滩,联系了海防巡警,他们已经在搜寻鄢澜女士了。”

    “那……还没搜到?”

    “目前还没有。”

    利曼珊的拳头握得更紧了,她的心里闪过一个可能,但很快被自己否决了,不可以,不可能,她咬紧牙,不让眼泪流出来。

    女警察感受到了她的情绪,声音稍稍温和了一些:“利女士,我们现在不要做任何设想,还没搜到不代表任何事情,那片海滩很大,而且礁石林立,找人是比较困难的。”

    利曼珊知道她在安慰自己,努力稳了稳,“可是……”一张口声音竟有些哽咽,便又努力压住,“可是雨这么大,海水应该涨潮了吧?”

    “下雨不会直接导致涨潮。”

    女警察只讲了这部分事实便闭了口,不会直接导致涨潮,但今晚的强风和气压有可能会推动海水向岸边逼近,让水位上升,可她不想再吓唬利曼珊。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女警察换了更加柔和的声音:“她是你什么人?可以问问吗?”

    利曼珊又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道:“如果不发生这件事,我想今晚我会问她,愿不愿意做我的女朋友。”

    女警察点点头,“我理解,想象一下我女朋友这样出走,我大概也会疯。”

    利曼珊转头看了她一眼,原来她懂的,又转回头看前方,“是我做得不够好。”

    “先不要责备自己,待会儿找到她,再当面跟她检讨吧。”

    利曼珊苦笑一声,感激她的安慰。

    巡逻艇在浅滩上缓速来回,两名警员正举着探照灯四处搜寻,如果再找不到,下一步可能就是水下搜找了……

    突然,一束光线下,一座即将被海水淹没的礁石上,什么东西动了一下,警员将探照灯定位,用望远设备仔细看去,是一只手,正挡在脸前,像是被探照灯的光束惊扰到,一直用手在遮。

    警员拿起扩音对讲器:“是鄢澜女士吗?是鄢澜女士吗?”

    听到自己的名字,鄢澜几近模糊的意识挣扎了一下,随即,迷迷糊糊的,她猜想,这么客气的称谓,应该是警察吧……

    她被灯照得难受,干脆将脸整个捂住。

    利曼珊乘坐的警车到达时,海滩上已经有另一部警车候着,还有一辆救护车也停在了那里随时候命。不远处还有一辆的士,应该是折回来的那部车,利曼珊想,但她已没时间寒暄。

    警车的车门是开着的,车里的警员正与巡逻警通话。

    利曼珊跑到了车门口,听着他们说话。

    “当事人已被救下,我们正往回赶,预计三分钟后到达,救护车请到位。”

    “收到。”

    利曼珊感觉堵在胃中的那块石头终于落下了,消融了,她弯下腰,一手撑着车门框顶端的檐上,“阿Sir,她怎么样?”

    “发现时被困在一座礁石上,请你让一让。”警察说着走出车子,去一旁的救护车交代事情。

    很快,巡逻艇过来了,利曼珊跟抬着担架的医护人员一起往水边跑,巡逻艇停下了,她终于见到了穿着救生衣的鄢澜,警车的灯光下,她闭着眼睛,面上没有一点血色,嘴唇已呈灰白。

    “患者体温过低,”医护人员边将鄢澜转移至车载担架边说道,“移除湿冷衣物,准备好干燥毛毯。”

    利曼珊握着她的手,只觉得钻心的冷。再仔细看她的脸,眼睛紧闭,不知还有没有意识。

    “你是亲属吗?”

    “对,我是亲属。”

    “那一起上车吧,快。”

    利曼珊转头看着几位警员,尤其是那位女警察,喊道:“多谢!”

    救护车往附近的玛丽皇后医院飞驰而去,车厢中,医护人员已经帮鄢澜处理好衣物,换上了干爽的病号服,裹在温暖的毛毯中,生命体征监测设备在一旁工作着,她的左手动脉已经插入滞留针,此时正挂着点滴。

    “鄢澜……”利曼珊轻唤她,被唤的人却没有反应。

    “医生,她有危险吗?”

    “病人体温过低,已陷入昏迷,我们在密切关注她的心率、血压和体温,目前情况还不太稳定。”

    “现在我能做什么?”

    医生看了看她,“如果你是她信赖的亲友,可以让她知道你在身边,增强病人的信念感,另外入院要办理一些手续。”

    利曼珊点点头,刚才出来时,她料到要办理一些手续,便将鄢澜的证件带了出来,至于自己的身份,她有些犹豫,不知道自己还是不是她想见到的人,不知道自己的存在会让她感到安慰还是愤怒。

    她握着鄢澜依旧冰凉的手,“鄢澜……”

    鄢澜被救下时还有意识,可当周遭变得温暖起来,她的意识却渐渐模糊了,像进入了一场梦中。

    梦里的她忽而松快了,寒冷和悲愤带来的各种痛,竟都神奇地消失了,她从未感到如此轻松过。

    九岁开始这个世界加予她的所有苦楚,都像被什么击碎的一座座石像,在慢镜头中变成空气中的灰尘,随风而去。

    父亲的背叛,母亲的抛弃,大伯母的栽赃,堂妹的出卖,所有鄢家人的遗弃,纪希颐的伤害,利曼珊……利曼珊的欺骗……

    她踏着轻快的脚步,前方有一束光,她便寻着那光而去,像是进入了一截隧道,但没有关系,光就在隧道的那一端,走出隧道,就可以寻到莫大的幸福。

    她毫不犹豫地往隧道那头走,幸福感越来越浓烈,她的身子如此轻盈,所有的病痛都已离她而去。

    到了,到了发出光的地方了,鄢澜被明媚的春光刺得睁不开眼,她嗅到了一种热烈的阳光独有的气味,不由咧嘴笑了。

    她觉得自己正慢慢变小,变成那个九岁前的鄢澜,不,鄢倚阑,爱她的爸爸妈妈就在那明媚的春光中,向她展开怀抱……

    “鄢澜……”

    一切却在瞬间模糊了,像平静的湖水忽生震荡,布满涟漪,她仿佛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唤她:鄢澜……

    好熟悉,像一个已经渐渐刻入身体的人……鄢澜站在逐渐模糊的隧道那头,想起来了,是利曼珊。

    “鄢澜,你怎么这么傻……”

    鄢澜的眉蹙了起来,她不要听这些,她一点都不要听,伸出手,等等我爸爸妈妈,等等我……

    利曼珊看到她平静的脸上终于有了丝涟漪,眉头微微蹙起,紧闭的眼睛轻微地动了动,她不由倾身,双手握着她的手,“鄢澜……”

    鄢澜觉得什么暖暖的,包围着自己的手,顷刻间春光消失了,隧道消失了,她重新感觉到了身体的病痛,重新沉重起来。

    她的耳朵里传来救护车的声音,一开始远远的,渐渐就已来到耳边,紧接着那些仪器的“滴答”声,人们说话的声音,全都清晰了。

    “心率在缓步上升。”

    她明白了,自己在救护车里。

    “鄢澜?”利曼珊喊她。

    她全都想起来了,却拒绝睁开眼睛,她想重新睡过去。

    很快,车子停下了,车门声、脚步声、杂七杂八的声音……鄢澜知道自己被推进了医院,她的手边一直跟着一个人,那人总是在可能的时候来握住自己的手,她的手很暖,鄢澜知道,那是利曼珊。

    她在病房里了,终于可以不用挪动了,利曼珊也不知什么时候就不见了,鄢澜孤独地躺在那儿,有人在安排她的那些监测设备。

    过了会儿,急匆匆的脚步声走了进来。“她的手续我办好了。”是利曼珊的声音。

    “你知不知道病人上一次进食是什么时候?”

    “……我不能确定。”

    有人从外面进来,“利小姐,警察有话要问你,说是常规程序。”

    “我……”利曼珊看了看病床上的鄢澜,很是犹豫。

    “她现在情况基本上稳定了,不用太担心。”

    “好,那麻烦你们照顾她一下。”利曼珊看着病床上的鄢澜,很是不舍。

    几名警察在医院安排的一个小会议室中等着,利曼珊推门进去,见那位女警察也在,心也放下了一点。

    大家都抬头看她,头发终于干了,这会儿稍显凌乱,脸上的妆容也被雨水冲刷得不像样。女警察拿出一包湿纸巾递给她,“擦一擦吧。”

    利曼珊意识到自己此时大概很狼狈,从包里拿出镜子,简单处理了一下,可以体面地坐着说话了。

    “谢谢。”她冲女警察点头。

    “利女士,这位是入境处钟警官,因为鄢女士和你都不是本地人,按照程序,我们有些问题要询问一下,你也不要紧张,这是正常程序。”

    “好。”

    几名警察开始了记录。

    “我们查询了一下,你是M籍人士,在港进行商务活动,持有短期工作签证。”

    “对。”

    “鄢澜女士来港的目的是什么?”

    “旅游。”

    “她和你的关系是?”

    “朋友。”利曼珊不想节外生枝。

    女警察抬眼看了她一眼,又垂下眼继续记录。

    “鄢澜女士的职业是什么?”

    “律师。”

    “我们怀疑,鄢澜女士的行为有自杀或自我伤害的倾向,请问你有观察到这方面的迹象,或者你知道发生了什么吗?”

    利曼珊沉默了一会儿,“她可能心情不好,想去海边静一静,至于自杀,应该不至于。”

    “利女士,”入境处的警察开口道,“你知道鄢澜女士拟定离港的日期吗?”

    “她的回程机票是一月二号的。”

    “在此期间,如果有什么变动,或者需要我们帮忙的,请及时联系我们。”

    “好,多谢。”

    “另外,”先前的那位警察接着说道,“我们还想确定一下,你不曾对鄢澜女士使用暴力。”

    利曼珊抬起头,“怎么可能?”她觉得受到了侮辱,虽然冷静下来想想也是个正常问题。

    “我们只是按照程序了解情况,希望你不要多想,其实我们也要确定她不会对你使用暴力。”

    利曼珊摇头,“不会的,我们都不是那样的人。”

    “那好,”警察合上笔记本,“暂时就是这样,今晚的情况很惊险,希望你能好好照顾当事人,直到她安全离开。”

    “会的,也好感谢各位警官、海防巡警,还有那位的士司机。”

    “哦,”警察想起来了,“那位的士司机叫许昌伟,是紫荆的士公司的,工号367,我们明天会报告他的雇主,对其事迹提出表彰。”

    利曼珊点头,“我记下了,我也会联络他的公司。”

    第47章 冰……昂……yeah快了!

    后半夜了,不幸中的幸运是,利曼珊争取到了一间单人病房。

    刚才终于得空,利曼珊仔细看了手机中的消息,将事情在脑中复盘了一下,她意识到,鄢澜可能不仅仅是被那两张照片刺激到了,从那些消息来看,自己的动机和行为着实可疑,她可能已经对自己产生了很深的误会。

    如果是普通人,或许会当面质问一番,或者沉住气调查一下,哪怕是拿着自己的手机套一套卡罗尔的话,但她不是普通人,她有过严重的精神创伤,当相似的情境出现,她会本能地往最糟糕的方面想,并把自己迅速禁锢起来,斩断外界的一切。

    和两个重度抑郁症患者共处了那么多年,利曼珊早已无师自通。

    而要和普通人解除误会或许不难,拿出可以证明的东西或者人好了,但面对PTSD被唤醒的人呢?她的应激障碍或许很难平复。

    此时她站在病房狭小的洗手间里,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过去的几小时中,一些亦真亦幻的镜头不断在她脑海中闪现:

    母亲身上那仿佛流不完的鲜血……救护车旋转着的刺眼的顶灯……家中卧室倒在血泊里的克洛伊……她从未敢仔细去看却曾在梦中见过无数次的子弹穿过的窟窿……医院的绿色床单下卡尔那并不安详的样子……

    她总是赶着想救下一个人,想挽回一条生命,但总是不成功。为什么?为什么要在自己的生命中接二连三地发生这些事?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

    走出洗手间,走过促狭的床尾,利曼珊坐在床边的椅子上,锁着眉看床上躺着的人。

    转移来这间病房之前医院给鄢澜做了一系列检查,确认脏器情况,她趁鄢澜检查时快速回家帮她拿了套衣服,也给自己带了一套,今晚是肯定要住院了,鄢澜先前的湿衣服都扔了,自己也要换衣服。

    这会儿鄢澜的体温算是从低温中缓解了,可却发起了高烧。

    医生说发烧是他意料中的,只是要密切监测身体的各个器官功能,心脏、肺、脑神经,等等,不要产生并发症。

    房间里只留了一盏脚灯,光线昏暗,利曼珊却没有困意。

    她的视线移到一旁挂着的药水袋,一滴,一滴,她愣神看了一会儿,又去轻轻握住鄢澜的手,她的手不凉了,而是微微发烫。

    “鄢澜,能不能答应我,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事,也不管你的生命中还有没有我,都要好好活下去?”

    床上的人好似动了动睫毛,又或许是利曼珊产生了幻觉。

    此时她只希望鄢澜能快点醒过来,光靠营养液支撑着,身体应该没有充足的能量抵御病魔。

    深深地叹了口气,无论如何,这件事是由自己引起的,再难也要帮她解决了。

    此时此刻,利曼珊甚至觉得,情啊爱啊都不那么重要了,鄢澜是否能和自己进一步,甚至是否还想保持之前的关系,都不那么重要了,只要她能从这次的这个应激障碍里走出去,变回之前那个哪怕理智冰冷的鄢澜,只要她健健康康的,一切就好。

    她的唇角牵出一丝无奈的笑意,两人千想万想,可谁都没想到平安夜是在医院中度过的。

    太平洋那端的尔湾,已接近午时。

    纪希颐的车在一栋叫做“老北京”的中餐酒楼前停下,她下了车,打开后门,将腿脚不便的父亲搀了出来,又将拐棍递给他。

    母亲也下了车,扶着老伴儿,往楼上看了看,爬楼梯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在这里,很多人的腿脚比纪希颐父亲还好一点,可都申请了医保报销的轮椅,处处受残疾人礼遇,纪老爷子却不肯,他不愿承认自己是身障人士。

    今天是平安夜,一家人原本是要在家里过,纪希颐昨天很晚才回家,今天吃早饭时说来了个C城的朋友,要招待她吃一顿北京菜。

    “你招待吧,我们英文不好,也说不上话,就在家自己吃了。”

    纪希颐犹豫了一下,她答应了查琳带她和自己家人吃一顿中餐,算是陪她过个圣诞,今晚和明天可就不能再陪她了。

    她知道,查琳想感受的是一家人其乐融融的氛围,又或者,她想见自己家人,不过对于后面这点,纪希颐不敢想。

    逢场作戏的事情和人,是不该投入感情的,哪怕是一丁点儿。

    查琳坐在二楼的包房里,竟有点忐忑,这是她第一次要跟谁的父母见面,还是语言不太通的父母。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执着地想跟纪希颐的家人吃个饭,似乎觉得好玩,似乎想看看纪希颐不为人知的一面,似乎又觉得玩得过头了,奇的是,纪希颐居然也答应了。

    她摆弄着桌上那些看似华贵实则廉价的茶具,闻了闻服务员刚才给她沏上的茉莉花茶,觉得这香味真是熨帖,像极了她认识的这些东亚的女孩子,殊不知这是老北京人口中不登大雅之堂的“高茉儿”。

    刚才学的词又拿不准怎么念了,查琳赶紧打开手机,翻到那个界面,仔细回听,然后又跟着念了一遍:熟叔阿意好,拼安耶快了!

    话音刚落,门被推开了,纪希颐和一位年长的女人扶着一个头发花白、一脸不悦的老年男子进来了。

    查琳刚要趁记忆犹新时把那句话说出来,纪希颐却开始介绍了:“这是查琳,刚从C城来,这是我爸爸、妈妈。”

    “熟叔阿意……耗!冰……昂……yeah快了!”

    纪希颐翻了个白眼,二老反应了一下,先后点头,“查琳,你好,欢迎来尔湾玩儿。”

    erwanwaner…查琳觉得中文真可爱。

    “都坐吧,菜我已经订好了,都是些北京菜,我们带客人尝尝鲜。”纪希颐说道。

    “我要吃北京烤鸭。”查琳不客气。

    “点了。”

    “哟,这姑娘还知道北京烤鸭呢。”纪母看着查琳那头五颜六色的短发,夸道。

    “妈,北京烤鸭可出名了,他们都知道。”

    “我年轻那会儿,跟着我老师吃烤鸭,”纪父开始了回忆,“他老北京人,那是一讲究,他就非得吃挂炉的,还得是石景山的枣树砍下来的木头烤的……”

    “爸,”纪希颐打断了他,“石景山哪还有枣树让人砍了?都保护起来了。”

    纪父想了想,不吱声了,查琳虽然没听懂,却也感觉到了气氛的微妙变化,起身给纪希颐的父母倒茶。

    纪母又觉得奇了,“这孩子,还知道给长辈倒茶。”

    查琳觉得是好话,看了眼纪希颐,希望她能翻译一下。

    “我妈说这茶不错。”

    “嗯哼。”查琳有点失望。

    纪母冲查琳点点头,用她生疏的英文问道:“你怎么不和家人过圣诞节啊?”

    “我家人太多了,能把这个酒楼都塞满,”查琳比划着,“少我一个他们都不知道。”

    纪母大致听懂了,笑了起来,“那你今晚呢?”

    “妈,她今晚有事。”

    查琳看看纪母,又看看纪希颐,她听懂了纪母的问题,但纪希颐是用中文答的,她能感觉到,纪希颐用什么话把这问题打发了。

    “我今晚一个人。”查琳回纪母。

    “哟,怎么能一个人过平安夜啊?”

    纪希颐的脸冷了下来,查琳有些得寸进尺了。

    查琳也见好就收,“一个人也没什么,我租了个带沙滩的别墅,你们也可以过来玩。”

    “我们不打扰了。”纪希颐笑道。

    天快亮了,利曼珊不觉在椅子上睡了过去,一下失去了支撑,把自己惊醒了,赶紧坐好,看了看鄢澜,她依旧闭着眼。

    她倾过身,轻轻地将手背贴在鄢澜额头上,觉得不那么烫了,看来这一整夜的输液起了作用。

    她稍稍舒了口气,又轻手轻脚地站起来,一时觉得身体都僵硬了。

    病房里有间浴室,利曼珊决定洗个澡,清醒一下。这一夜过来,她完全没顾得上自己。

    鄢澜的高烧终于缓解了,大脑也在睡梦中活跃了起来,开始做梦。

    梦中总是在打电话,她和谁在吵架,又在找谁。

    利曼珊洗好澡,洗好头,拿病房浴室简陋的电吹风将头发吹到半干,刚刚放下电吹风,便打了个喷嚏,紧接着又是一个。

    料想自己也感冒了,昨晚一直淋雨,后面一直没有处理。

    她穿上昨晚从家中取来的衣服,走到病床前,鄢澜在睡梦中微蹙着眉,她伸出手,轻轻抚上去,鄢澜还是没有醒。

    看看表,还不到七点。

    她有那么一点点困意,更多的是来自于身体的,但精神却不得放松,无法入睡,想了想,走出门去,她记得这层楼上有个咖啡室。

    拿了杯咖啡回到病房,坐在床边,鄢澜的眉头还是微微蹙着,利曼珊想,她可能在做什么不好的梦。她叹了口气,端起咖啡抿了一口。

    她想得没错,鄢澜的大脑仍在浏览着那些碎片,只不过现在和她利曼珊有关。

    回忆的碎片从去年的那场暴风雪开始,到“野火”再一次碰面,她去纽约拉自己回来究竟是为了什么?

    为了自己是制衡纪希颐的一枚棋子,对吗?有自己在,纪希颐才有所忌惮,才能坐下与她谈交易。

    她们在交易什么?利曼珊想要收购案成功,纪希颐要借紫狐的手扳倒中东人,对吗?

    所以利曼珊早就知道了中东人的事,她当然知道,她都知道自己被中东人绑架了,连照片都看过。

    她什么都知道,却还假模假样让自己查,自己也这么乖乖咬上鱼饵,拿着私人假期飞过来告诉她一件她早就知道的事,可笑的是,还陪她睡了几觉。

    当初她说来香港是“人财两空”,事实上是人财兼得吧。

    难怪在她办公室时,她说她去查,自己当时还奇怪,怎么不是一起查,当时她怎么说来着?说她有更隐蔽高效的途径。

    哈哈哈哈哈……

    那个称呼她“mygirl”的人,又是谁?就是那个更隐蔽的途径吗?那人怎么会有自己当年被绑架时的照片?

    利曼珊看到鄢澜不安地动着眼睛,眉头锁得更紧了,鬓角有汗珠冒了出来。她赶紧放下咖啡,握住她的手,轻唤:“鄢澜……”

    鄢澜……鄢澜……像是昏黄的灯光中摇曳生姿的身体,像是风雪中穿透迷雾的眼眸,像是星空下风的形状,像是隧道口将自己召回的那把声音。

    鄢澜……

    她睁开眼,慢慢聚焦,看到了一张在梦中流转了千百回的脸。

    她终于醒了,利曼珊焦灼地看着她,“鄢澜……”

    初醒的混沌慢慢散去,鄢澜的眸中渐渐聚起了什么,利曼珊专注地看着她的眼睛,想从每一星眸光的变化中读出什么。

    是冰冷,是厌恶,是不折不扣的恨意。

    第48章 那些体面和上进下休眠着一座火山

    利曼珊霎时间镇住了,认识一年,她第一次在鄢澜的眼睛里看到这样的情感,可怕的是,都是对着自己的。

    她本有一百个问题要问,这会儿悉数吞下了,僵在床边,看着鄢澜那带着恨意的眼睛,眼圈倏地红了。

    利曼珊的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变成了轻颤,终于什么都没说出口。

    慢慢地,鄢澜的目光从她的脸上移到自己的手上,利曼珊还握着她的手。

    那目光中的嫌恶,让利曼珊下意识缩回了手,却又想补救,再度伸出,快要触到时又停住了,她怕刺激到鄢澜。

    就这样僵了片刻,利曼珊调整了自己,柔声道:“你终于醒了,身体还难受吗?”

    鄢澜抬眼看她,目光冰冷,仿佛根本不在意她在说些什么。

    “鄢澜,”利曼珊再度调整自己,“你现在对我有很大的误会,不过我们暂时不说这个,先把身体养好,好不好?”

    鄢澜的面上仿佛划过了一丝讥讽的笑意,利曼珊的心直往下坠,她从未见过这么“刻薄”的鄢澜。

    她试着不去管,又柔声道:“我们先让医生检查一下身体。”

    说完便去按床头的按钮。

    鄢澜的目光又移回她的脸上,终于开了口:“救我做什么?”

    利曼珊看着她,眼圈再度红了,半晌,“如果要有一个人去死,应该是我。”

    那丝讥讽的笑意再次出现在鄢澜的脸上,不知是笑利曼珊,还是笑自己。

    “无论如何,”利曼珊不去理会这丝讥讽,“鄢澜,无论今后发生什么,都不要再伤害自己。”

    鄢澜的目光从虚无转移到利曼珊脸上,又落入了虚无。

    医生和护士很快来了,利曼珊像看到了救星,“她刚醒,麻烦医生看一下情况。”

    “醒了就好,身体哪里有痛吗?有没有感到不适?”

    鄢澜顿了顿,“没有。”

    “没有啊,头也不疼吗?”

    “不疼。”

    护士感到一丝奇怪,“来,我们量一下。体温。”

    烧依旧没退,仍然有三十八度,抽了血,医生再度让护士联络,再做一系列检查。

    看着鄢澜被推出去,利曼珊端起咖啡,走出病房,一个人踱到楼下。

    经过了一夜的冬雨,天放晴了,早晨的空气让她醒了些。

    昨晚她胡乱抓了件毛衣和牛仔裤,穿了双平底鞋出来了,这会儿找到医院门口的一家便利店,那里有烟卖。

    她已经戒烟很久了,大学时,和母亲发生矛盾时开始抽烟,后来克洛伊自杀后一度烟瘾很大,沉沦了半年,决定戒掉。

    她对自己够狠,决定戒便戒了。

    在这个早晨,她突然很想抽一支,一夜几乎没睡,精神焦虑得很,她觉得需要烟来提神。

    鄢澜刚刚的眼神让她承受不住,烟点着了,她皱着眉,久违的味道,尼古丁夹杂着淡淡的薄荷。

    她靠着墙,脑中挥之不去的是鄢澜刚刚看她的眼神,和冰冷虚弱的语气,猛吸了一口,肺有点不习惯这种物质的入侵,咳了出来。

    她将烟灰弹掉,看了看表,C城的晚上六点了,是那边的平安夜。

    很犹豫,但也想不出更合适的时间,还是把电话打给了卡罗尔。

    “Hey,卡罗尔,鹅烤上了吗?”

    “Sam,你生病了?”

    “……这么明显吗?有点感冒了。”

    “你那边发生了什么事?”

    “刚刚把Lan救回来,我需要你的帮助。”

    利曼珊将昨晚发生的事跟卡罗尔摊牌,“等她状态好一些,我可能需要你给她打个电话,帮我解释一下。”

    “这个没问题,说起来怪我,我不该给你发那个消息。”

    利曼珊摇头,“该来的总会来的,不管落在哪件事上,要说怪,怪我吧,之前确实瞒着她查了一些隐私,又没有及时和她沟通。”

    “我会跟她解释清楚。”

    “嗯,谢谢。”

    “Sam,你听起来真的很沮丧,你觉得自己可以解决和她的问题吗?我是指将来,她对很多东西的反应,可能和别人不一样。”

    利曼珊吸了一口烟,这也是她在反思的事情。

    “你在吸烟?”

    利曼珊将烟灭了,“有点困,提提神,”她沉默了片刻,“说实话我没有信心。”

    卡罗尔也沉默了,不知道这个时候是该鼓励还是劝退,毕竟利曼珊人生的前三十年承受了太多,卡罗尔总是想,她应该遇到一个阳光的人,有一个不一样的未来的。

    “卡罗尔,我昨天夜里在想,我父亲说得也没错,我可能就是被魔鬼带到人间的,沾到我的人都会不幸。”

    “Sam,我不允许你这么想。”

    “你看,我母亲,克洛伊,甚至我父亲,现在又是鄢澜,”利曼珊没理会她,自顾自继续说道,“与我命运交织的人,疯的疯,死的死。”

    “Sam!”

    电话线中一阵沉默。

    卡罗尔的语气柔了些,“Sam,没有一个人的疯和死是你造成的。”

    利曼珊*摇头,好像她能看到似的,“鄢澜本是个能够自救的人,她其实有着野草一样倔强的生命力,你看前几年,她一个人挺过来了,说实话今年我再遇到她时,完全猜不出她曾看过精神科,看不出她曾服药一年多,她体面,上进,可现在呢?现在她想放弃生命……”

    “是她的过去,不是你,Sam,过去的所有并没有消失,那些体面和上进下休眠着一座火山。”

    “可如果我不出现,那座火山本可以继续休眠的……”

    “刚才你怎么劝我的?‘该来的总会来的’,Lan即使不遇到你,也会再遇到别人,在她今后漫漫人生路上,总有激活那座火山的人和事,被你激活其实是她的幸运,但也许不是你的幸运。”

    利曼珊苦笑,她完全无法说服自己,说鄢澜的火山被她激活是种幸运,但她不想再说下去了,或许,她只是想找个可以信赖的人,将心底的想法说出来而已。

    “谢谢你,卡罗尔,等她的状态好一点,我给你打电话,请你帮我解释一下。”

    “一定。”

    “家里都还好吗?”

    “现在满屋子都是晚餐的香气,葫芦今天异常兴奋,我们给他制作了圣诞小蛋糕。”

    利曼珊微微笑了,又想到她昨夜的短信,“昨天夜里……”

    “很抱歉,我梦到了克洛伊,每年这个时候我都会想,如果她还在就好了,所以给你发了那个短信……”

    利曼珊的眼圈红了,伸手去口袋里摸烟,又停下了,“没关系,以后想她的时候,都可以找我。”

    “Sam,我跟Lan聊的时候,可以提克洛伊吗?”

    利曼珊顿了顿,“可以。”

    “好,感冒也不要忽视,好好照顾自己,烟不要抽了。”

    “嗯……知道了。”

    挂了电话,她艰难地往回走去,鄢澜的检查不知道做好没有,如果做好了,再面对她时要说些什么呢?

    尔湾这座华人聚居的公寓楼中,纪希颐正给二老泡茶,中午吃得油腻了些,老人家的胃已经不太习惯。

    “那姑娘就一个人过节啊?”纪母又问道。

    “啊。”纪希颐就这么懒懒地应了一声,她有点怕母亲提查琳。

    “哟,你说,要是来咱家也就是添双筷子的事。”

    “妈,这要搁以前,你看到她那头发准骂她女流氓,现在怎么还想着往家里招呼呢?”

    纪母笑起来,“这么些年,看多了,真流氓不都衣冠楚楚的,越是整得奇装异服的,越坏不到哪里去。”

    纪希颐倒茶的手微微一抖,不知道为什么,有种被骂了的感觉。

    “咱晚上吃什么?”纪老爷子在里屋问道。

    “你不是说今晚包饺子?”纪母伸长脖子往里屋看,“出来不?大晴子给泡了茶。”

    纪老爷子慢吞吞地走了出来,“中午吃了烤鸭,晚上是肯定吃不了什么鹅了,反正我也从来不爱吃鹅,咱中国人,就包包饺子,怎么不算过节?”

    “您说得对,反正都听您的。”纪母半挤兑他。

    “爸,这边坐。”纪希颐说着去扶他坐下。

    “我刚还跟大晴子说,查琳那姑娘一个人多孤独啊,大老远跑尔湾来,我们真不请她来……”

    “妈,”纪希颐打断她,“你怎么老惦记人家?她一个人闲云野鹤惯了,来家里反而拘束。”

    纪父端起茶刚要喝,觉得这事他得发表一下看法,“老的离婚,小的不结婚,过年过节都没处去。”

    结婚?一想到查琳和这个词联系到一块儿,纪希颐都觉得好笑。

    “她怎么跑尔湾来过圣诞了?都没个亲戚在这边吗?”纪母又问道。

    “暖和?没来过?管她为什么呢。”纪希颐站起身。

    “我怎么觉得你不太喜欢她啊?”

    纪希颐撇了撇嘴,“谈不上,在C城认识得也不久,她既然来了我就尽一下地主之谊罢了。”说着往自己房间走去。

    纪父看着她的背影,“你的身份,跟这些做企业的还是要保持距离。”

    纪希颐回到房间,看了看手机,查琳下午约了高空滑翔,想邀纪希颐一起,被拒绝了,纪希颐要陪家人。

    这会儿她发了两段视频给纪希颐,配字:后不后悔?

    纪希颐耐心地把两段视频看完了,有惊无险,熟悉的海水和小镇扑面而来时,她确实有一丝丝后悔,想试试。

    嘴上却不饶,回复了过去:中午吃的鸭子没飞出去吧?

    查琳秒回了个LOL

    纪希颐看着视频,想到一个恐高的人,不管是在C城还是在纽约,她那边该是晚餐时间了,或者趁假期出游了?纪希颐翻到通讯录,看着那两个中文字:鄢澜。

    突然想问候她一声,尽管这两年都没再联系,但今年在C城又撞到一起,不能不说命运还是捉弄人。

    要怎样问候,她不想讲废话,也不想提问题,她知道鄢澜恨自己。

    手指在屏幕上快速划动着:平安夜快乐。

    第49章 波士顿到洛杉矶好远啊

    利曼珊独自在病房中等鄢澜,护士说很快就全部检查完毕,如果今天各方面数据都好,也可以选择出院。

    鄢澜的私人手机在桌子上亮了一下,利曼珊的视线扫过屏幕,是一则短信,看不到内容,发件人是JXY.

    她本也就是无意中看见,没多想,但下一秒突然反应过来:纪希颐?

    怒气升腾上来,她为什么要找鄢澜?如果不是她,鄢澜又怎么会变成今天这样?

    她本能地伸出手,想拿过鄢澜手机,如果有可能,她想把那消息删掉,但手又缩回来了,不说自己打不开那手机,就算能打开,也没有权力做这件事。

    护士推着鄢澜进来了,她的状态比昨晚进来时好很多,这会儿可以坐在轮椅上了。

    “怎么样?”利曼珊站起身。

    “肺部有轻微感染,我们等一下血检结果,应该一小时后可以知道。”

    “好……”利曼珊看看鄢澜,“能吃东西吗?”

    护士开始扶起鄢澜,要帮她转移到床上,利曼珊赶紧去搭手,鄢澜却看了她一眼,那目光让她退缩了回去。

    “如果可以,上午吃一点流食,补充维生素和蛋白质,下一步还要等血检结果出来再说。”

    “好,我去买。”

    护士看了她一眼,“你也病了吗?”

    “哦,感冒了,我这就去取口罩。”

    护士点点头,“不要交叉感染,我去帮你拿一些过来。”

    “多谢。”

    鄢澜重新躺回床上,护士将床头支起了一些,利曼珊站在门边,和她拉开距离,看着窗外的阳光洒在病床上,洒在鄢澜苍白的脸上,心隐隐作痛。

    “有没有感觉好一些?饿不饿?”

    鄢澜抬头看她,半晌,“你不用在这里了。”

    利曼珊沉默片刻,“等你身体好一点,有力气了,我会跟你解释。”

    “跟我狡辩。”

    “不是你想得那样,”利曼珊长叹一口气,“我们不争辩了,饿不饿?”

    “不饿。”

    护士又回来了,拿了一盒医用口罩给利曼珊,“多喝水,多补充VC。”

    “好的,多谢。”

    护士走了,鄢澜看着她戴上口罩,冷冷说道:“你回家吧。”

    “我不走。”

    “我这边不需要你了。”

    “鄢澜,可不可以暂时相信我一下,等出院了我会跟你解释清楚。”

    “不需要了。”

    “你看到的那则消息是我前女友的母亲发的,你还记得我有个去世的前女友对吗?她的母亲是FBI,是位督查特工,我近来在与她合作,调查纪希颐以及与她有关的案件。”

    鄢澜的眼中先是蒙上了一层惊讶、疑惑,随即慢慢平息下来,空气凝结了一般,她似乎用了很久在脑中复盘这件事。

    利曼珊不再作声,等她回应。

    “我也是你调查的对象吗?”

    “不是……确切地说,不可避免地查到了一些关于你的事。”

    一丝冷笑在鄢澜眸中闪过,“当然,现在你怎么说都行。”

    利曼珊在口罩后深吸一口气,看了看表,“C城现在晚上八点,吃完了晚餐正拆礼物,等过了今晚,过了今晚我和你一起,和她通个电话,好吗?”

    鄢澜摇摇头,转过脸去,看着墙上的电视,“不必了。”

    “鄢澜,不要一直这样拒绝,我知道我有做得不好的地方,这些事不该瞒着你,给我一个机会补救,好不好?起码不要再这么伤心,伤害到自己。”

    “你和别人窥探我最无法启齿的隐私时,你要那些照片时,没有一丝念头觉得是在伤害我吗?你跟纪希颐谈交易时,把我放在了什么位置?”鄢澜一口气说着这些,不可抑制地咳起来。

    利曼珊赶紧走过去,伸出手,“别说了……”

    “别碰我。”鄢澜躲了过去。

    利曼珊的手停在了半空,缩了回来,“我原本就想等你身体好些再谈的,我饿了,你陪我吃点东西好不好?”

    “你自己去吃吧。”鄢澜说着又咳起来。

    “我看着买一些,很快就回来。”

    鄢澜看着她转身走出门,眉头拧了起来。

    利曼珊刚才虽然只短短几句,但给了她不小的震撼,她相信那个人的身份,毕竟谁又会用自己去世的前女友的母亲开玩笑?

    但他们究竟在搞什么,鄢澜想,就不一定是她所说的那样了。

    再说,调查纪希颐,和拿调查到的东西和她做交易,本就不矛盾,她说的也可以是部分事实而已。

    她无法理解与原谅的是,为什么她要探视那么多关于自己的隐私?鄢澜觉得,自己一败涂地,什么都在她那里无处遁形了,所有自己小心保护的过去,原来她早一步都知道了。

    如果她不查,自己或许也会慢慢跟她讲出来,毕竟未来还长。

    可她不但查了,还在自己面前演戏,装作不知道,为什么两人的关系是一个在明,一个在暗?

    她缓缓撑起身子,去拿自己手机,从昨晚到现在,不知道手机里都发生了什么。

    打开手机,竟收到了一条纪希颐发来的消息:平安夜快乐。

    这么几年了,纪希颐从未在过年过节时给自己发过这种消息。

    血液一下窜到了头顶,怎么?是利曼珊实时更新,告诉她自己差点被淹死吗?纪希颐这是在讽刺吗?

    她将手机“嘭”的一下砸在了墙上。

    过往像瞬间碎掉的手机屏,一起向鄢澜飞来。

    波士顿到洛杉矶好远啊,乘直飞的航班也要近七小时,她和纪希颐都只有周末勉强可以休息,还常常加班,想要凑到一起都得拿年假。

    这距离让吵架后的冷战更加无助。梦中自己不停给她打电话,打通后却听到了别人的声音……

    那是纪希颐在地方检察院第一次升职后,她们的关系似乎就在那之后急转直下。

    有一段时间,纪希颐总是在晚上出去喝很多酒,鄢澜搞不懂,一个在司法部门工作的公务员,为什么要经常跟人喝酒谈事情。

    每每她喝得烂醉回来,鄢澜便没法和她说话,几乎都是在电话里哄她,哄睡着了,鄢澜便一个人坐着,听歌,或者看书、看剧,有时听着听着眼泪就要出来了,有时也觉得,纪希颐睡过去后她才轻松一点。

    有次闹不愉快,鄢澜说不然分开吧。

    她记得,纪希颐很难过,一直在找她,她便将纪希颐放进了黑名单,她不想这么快就踏进同一条河流。第二天下午,纪希颐给她发短信:鄢澜,我好想你。

    鄢澜看着那条短信,又去翻那个聊天软件,虽然拉黑了,但之前的聊天记录都能看到,鄢澜从她们刚刚加上好友时开始看,前几个月的暧昧和热烈,住到一起后,消息变成了“今晚吃什么?”“下班时买一盒棉签,我忘记买了。”让人安心的柴米油盐,那段日子是鄢澜成年后唯一一段找到“家”的光阴。

    再到后面,她搬去了加州洛杉矶,消息又从一开始的每天互诉思念,到渐渐的埋怨、争吵、冷战、和好……一个又一个循环。

    鄢澜请了一天假,再加上周末,什么都没干,就在家里翻看所有的聊天记录,总结,反思。

    第三天早晨,她决定做一个更好的自己,更好的爱人,她决定给纪希颐打个电话,跟她说:亲爱的,我们不要再吵架了,我会想办法和你挪到一起。

    那是早晨七点,纪希颐接起电话,冷冷的,鄢澜甚至听到了她的一声冷笑,接着她又听到纪希颐身边有个女人被吵醒,懵懵地问她:“怎么了?”

    说的是英文。

    鄢澜傻了,问她是谁,纪希颐还是冷冷的,不慌不忙:“昨晚太伤心,喝多了,同事送我回来。”

    “那她怎么现在还在?”

    “她也喝了酒,我让她留下来了,她睡沙发上。”

    “我怎么听着她的声音就在你旁边?”

    “你听错了,她在沙发上。”

    鄢澜仔细回想纪希颐的卧室结构,是个套间,卧室外有一个小间,那里确实有张沙发。

    这事就这么过去了,纪希颐说得很肯定,就是一个送她回去的同事。

    再后来呢,再后来纪希颐开始常常喝酒,好像变了个人,她变得喜怒无常,忽冷忽热。

    鄢澜曾在她睡着后,在没挂的电话里听到有人进她的家门,后来她解释是家政。

    还有一次,两人吵得厉害,沉默着不说话,纪希颐拿另一部手机给一个女孩子打电话,公放,两人说英文,纪希颐约她去酒吧,鄢澜将自己静音,听了很久,然后平静地问她,这是谁,纪希颐又回头解释说,是一个看中了她的权力想攀附她的女人。

    那你为什么约她?

    为了气气你。

    她撒的慌漏洞百出,甚至两年后鄢澜再串起来回忆时才意识到,那些漏洞是她故意抛给自己的,那时的纪希颐想离开自己,却又舍不得,才会呈现那忽冷忽热反复无常的状态。

    而鄢澜却对她每次抛出漏洞后的补救悉数买单,她讲究逻辑,认为纪希颐如果不想她知道什么,就不会在那个早晨七点身边有人时接她的电话,纪希颐如果真和别人有染,就不会当她的面打电话约人……她的逻辑一直都是这样,却没洞悉纪希颐的挣扎。

    到了最后,她才懂得纪希颐的那句“你们在我这儿是不同的功能”,她甚至一直没有对自己刻意隐瞒。

    手机从墙上落下,在地上打了个滚。

    利曼珊正拎着两袋食物走进来,迎面就看见鄢澜把手机砸了,她丢了袋子,快步走上前,“怎么了?发生什么了?”

    第50章 一个女人的浪漫与温柔

    “问你啊!”鄢澜的眼泪几乎流了出来。

    “我?”利曼珊弯腰去捡那手机,屏幕碎了,但她瞥见了一眼,是纪希颐的短信。

    “别捡!”

    利曼珊将手机放在桌子上,坐到她身边,稳了稳气息,“纪希颐找你了,对吗?什么事?”

    “你跟她说什么了?”

    “我……”利曼珊几乎苦笑出来,“我没跟她联系过。”

    “这么巧,出事了,她突然发消息祝我节日快乐?”

    “可能就是这么巧吧,但跟我无关。”

    利曼珊站起身,走回门边,去捡地上的袋子,鄢澜现在的样子让她想起克洛伊,克洛伊状态不好的时候,她就是这样应付,努力不带情绪,只阐述事实,付出所有的耐心。

    她将餐盒一样一样放在桌子上,刚才护士说要补充维生素和蛋白质,她买了鸡蛋、鱼肉粥、双皮奶,还有两瓶刚打的果蔬汁。这些也应该易于消化。

    床边有小桌板,利曼珊将它抽出,摆好,又将鄢澜的那份早餐一样样放上去。

    鄢澜看着她,短短十来个小时而已,昨天的这个时候,她还恨不能挂在这个人的身上,现在呢?

    好想相信她,但自己没这份运气,相信的背面总是伤害。

    “床要不要再调起一些?”

    鄢澜没作声,算是默认。利曼珊走到她身后,轻手轻脚地将床又抬起来一些,直到鄢澜可以舒适地坐着吃东西了。

    “要我喂你吗?”

    “不用。”鄢澜拧了拧眉。

    “那好,慢慢吃,我也饿了。”

    利曼珊坐在一旁的桌子上,一直到买这早餐时,她都不觉得饿,现在对鄢澜说了几次饿了,本是要唤起她的食欲,但好像说着说着自己也信了,这会儿真有些饿了。

    两人就这么默默吃着,利曼珊没再说话,只是将电视调出一点声音,填补这安静。鄢澜能吃东西,就代表她的情绪是稳定的,她就不想再刺激她。

    利曼珊想,鄢澜终究是根倔强的野草,她有她自己的一套系统,哪怕狂风大作暴雪纷飞,她也会说服自己努力向阳。

    但昨晚呢?昨晚她竟然想到求死,利曼珊又想,两年前她应该没有求死过吧,否则她那时一个人,如果动了这念头,是没人救她的。

    这么说,自己这次确实给她带去了前所未有的打击吗?

    卡罗尔说那是一座休眠火山,但也许休眠火山复苏时,破坏力是最大的。

    吃完饭,血检的结果也出来了,还好没有什么大问题,目前来说就是低烧和轻度肺炎。

    护士拿来了药,今天可以出院,但让鄢澜明天再来复查一次。

    鄢澜在破碎的手机上查着什么,利曼珊小心翼翼地走到她近旁,“别伤到手,回去路上我帮你买台新的。”

    鄢澜抬头看她,眼中雾气迷蒙,好像不认识她一样。

    “鄢澜……?”

    “我订好酒店了,一会儿去你家拿东西,我在港期间就不再麻烦你了。”

    利曼珊深吸了口气,“这么决绝做什么?你真的觉得我会害你吗?”

    鄢澜不知道如何回答这个问题,沉默片刻,“我想一个人待着。”

    “我理解,但你还病着,让我照顾你好吗?如果你住到酒店,我还是会两边跑的,何况我不放心你现在一个人。”

    “其实与你何干?”

    利曼珊感觉嗓子发紧,“起码你是因为我来的香港,就算不谈别的关系,你在港期间我也要负责。”

    又是一丝近乎讥讽的笑意,利曼珊都不知道,鄢澜醒来后第几次对她这样了。

    “酒店退了吧,回去我睡沙发,保证不会碍你的事,我只想照顾照顾你,等你病好了再搬出去。”

    “利曼珊,”鄢澜轻声道,“我就没想过再踏回你的家。”

    “我没想过你会这样离开我的家。”

    鄢澜茫然地看着电视屏幕,心却不在那个地方,半晌,“如果刷到提前回C城的机票,我就走。”

    利曼珊不再说什么,眼下最重要的是鄢澜能跟她一起回家。

    尔湾的平安夜还没过完,这会儿是晚上九点,查琳一个人躺在沙滩椅上,看着远处海面上的灯火。

    她一直在等,看纪希颐是不是真能把她一个人丢在这里过节,等到了这个时候,她知道答案了,却兀自笑了,总的来说,她喜欢说到做到的人。

    她从晚上六点就躺在这儿,边等纪希颐边回顾着自己这尚且短暂的人生,明天她就三十三岁了,她没告诉纪希颐,她和耶稣是同一天降生的。

    不知是不是这个原因,她总有一种拯救情结,尤其是对女人们。

    她也从不认为这有什么问题,大概唯一的问题是她没有拯救出克洛伊。当纪希颐说出那句“你只是希望和你有关,否则,你找不到那一年你存在的意义”时,她的灵魂被击得粉碎。

    然而不破不立,她好像渐渐地找到了重生。

    她将目光转向了纪希颐,她看起来上位、强势、游刃有余,有着和克洛伊截然相反的样子,可查琳始终认为,她活在一片混沌中。

    纪希颐帮父母收拾好了厨房,走了出来,母亲在沙发上看电视,她走过去拿起茶几上的护手霜,心不在焉地抹着。

    鄢澜没有回复她的问候,这在她的意料之中,原本她也不期待回复,只是突然想发去一个问候。

    电视上正放着一部很老的片子《人鬼情未了》,纪母指指年轻时短发的黛米摩尔,“你看今天那姑娘像不像她?”

    纪希颐看着电视上的人,心脏不知为什么陡跳了一下,“妈,”她有点不耐烦,“你怎么就总提她。”

    纪母笑起来,“我看那姑娘傻了吧唧的,特别好玩。”

    纪希颐冷笑一声,她傻?哪个傻子能在短短七年做出个市值一两百亿的公司?哪个傻子能在见到她第一面时说“你给我一种不属于现世,又找不到来处的混沌感”?

    她站起身,“我去洗澡了。”

    走回自己房间,手机震了一下,她低头看。

    是查琳,她这一晚上没看到查琳的动静,之前吃饭的时候脑中闪过她,还在想,不知又去哪鬼混了。

    查琳的消息却否定了这个猜想。

    纪希颐看了两遍:YvonneChi,遇到你之后,我没再和任何人上过床。

    纪希颐按捺着自己不合适的心跳,正想着要不要回,怎么回,查琳又发过来一句:

    这很恐怖,不是吗?

    纪希颐顿时知道了该怎么回,手指飞速划着:

    那今晚出去狩个猎,这边的酒吧里有很多亚洲女孩子,她们说不定不过平安夜。

    疯子!查琳看着这条回复,在心中想道。

    却坐起身,回复:真的吗?有推荐的吗?

    纪希颐愣了一下,国骂差点脱口而出,压住了,随即回复:你可以去海湾路小广场附近试试运气,那里有两间不错的酒吧。

    查琳很快回过来:好嘞!谢谢!

    纪希颐在心里将那句国骂骂了出来,手机扔在床上,拿了衣服往浴室走,刚踏出卧室门又折了回来,从床上捡起手机又看了看,查琳没再回复,她恨得咬了后牙槽,重又扔掉手机去洗澡。

    查琳走回别墅中,口中念着:1—2—3

    低头看了看手机,纪希颐完全没有动静。

    她往主卧走去,继续念着:3—2—1

    还是没动静。罢了,换了套衣服,又去洗手间捯饬了一下,拎了只小皮箱走了出来。

    晚上只有不到十度,查琳穿着件灰粽色挺括的毛呢外套,系上同色系的围巾,走出别墅,司机已经在门口候着。

    “去海湾路小广场。”

    的士缓缓前行,利曼珊和鄢澜各自坐在一端,鄢澜安静地看着窗外,想上一次看香港街景时是什么光景。

    “前面那间专卖店麻烦停一下。”利曼珊小声说。

    鄢澜没阻止,手机总是要换的,两人下了车,走进店里,利曼珊手中拎着一只硕大的包,里面是换下来的衣服和鄢澜所有的药。

    鄢澜没费工夫细看,拿了同款手机上前结账。

    “我来吧。”利曼珊拿出钱包。

    鄢澜没吱声,将信用卡递给店员,很快便拎着袋子往外走去。

    利曼珊又拦了辆的士,鄢澜坐在车里摆弄新手机,登陆了账号,慢慢将信息转移过来。

    “鄢澜你看,那棵树好漂亮。”利曼珊看到一处商业广场前,挂满气球的圣诞树。

    鄢澜转过头,看了看车窗外,又看了看利曼珊的侧脸,她没看自己,好像一直被那棵树吸引一样。

    “鄢澜,”利曼珊声音小了,像在自言自语,“你是第一个我能从医院接出来的人,我已经感到很幸运了。”

    “什么意思?”

    利曼珊的苦笑映在车窗上,却很快换了表情,转过头,“饿了没?”

    鄢澜摇摇头,“你要是饿了就自己吃吧。”

    “医生说这几天你要注意营养,但不能吃油腻,下午我去林伯那里拿两罐炖汤,别的你想吃什么?”

    “随便。”

    利曼珊没再问了,她能跟自己和平共处,已然该庆幸了。

    大厦管理处的人看到利曼珊和鄢澜回来,很是好奇,走了出来,“利小姐啊,”又看了鄢澜,“没事吧?”

    “没事,萨利姐,昨晚多谢你帮忙。”

    “不谢啊,你们没事就好。”

    利曼珊按下了电梯按钮,很难相信,刚过去一夜而已。

    “谢谢你还愿意给我机会,跟我回来。”

    鄢澜抬起头,“机会?你在说什么?我住过来是因为你说不想酒店和家两头跑,我不想给你添更多的麻烦,该是我谢谢你。”

    “……你的事我永远不会觉得麻烦。”

    开门走进去,一眼看到那棵圣诞树,利曼珊甚至想,怎么就冷落了它一晚上?在它最该发挥作用的时候。

    昨晚打包带回来的饭菜还在地上放着,利曼珊将它拎起来,“对了,昨晚我回来之前打包了一只烧鹅,还有些别的饭菜,不知道馊没馊。”说着便去厨房检查。

    鄢澜并不感兴趣,径自走到衣帽间,看到自己的行李箱还那么乱糟糟地躺在地上,动手收拾了一下,拿了两件干净衣服走出来。

    “你要是不介意,我洗个澡。”

    利曼珊走过来,担心地看着她,“你还发着烧,不要洗澡了,上床躺着吧,我给你拿药。”

    鄢澜站在原地,“我可以用你的浴室吗?”

    “……当然可以。”

    她看着鄢澜走进浴室,关上门,深深地叹了口气,又走进厨房,炒芥蓝和蟹粥她丢掉了,烧鹅不妨碍,便放进了冰箱里,洗了手走出来,鄢澜还在洗澡,利曼珊想到本该在昨晚送出的圣诞礼物,心中酸楚,转身去拿来自己的包,里面有一只精致的首饰盒。

    打开盒子,手链乖乖地躺在里面等着,利曼珊将它拿出来,转过来看了看里面的刻字,虽然没刻上自己的名字,但那两朵雪花不正是自己和鄢澜吗?为了纪念雪中的相遇罢了。

    她走到圣诞树旁,无论如何,她还是想把这份礼物送出去,还是想以她原先计划的方式。

    挑了个中间的位置,利曼珊将手链挂上去,往后退了一步,仔细端详了一下,那么一瞬间竟有点开心,却又在下个瞬间消散了。

    刚要走开,却看见树下放着一只包好的礼物,利曼珊弯下腰,深蓝色的包装纸上,用银色的笔写着:To阿珊。

    是鄢澜给自己的圣诞礼物!利曼珊这下真的开心了一些,将它捡起,坐在沙发上等着,想等她出来拆礼物。

    但转念一想,这礼物定是昨天下午鄢澜一个人在家时放在这儿的,后面出事了她就没顾上,这会儿说不定要反悔了,不想给自己了?

    不行,她好好奇鄢澜准备了什么,这么想着,便动手拆起来。

    小心翼翼地拆开包装纸,里面有一张卡片和一本相册模样的东西,利曼珊拿起那相册,封面是她的名字:Sam。

    打开,第一页是一幅深蓝色的浩渺星空,和包装纸的颜色很搭,再看下面的一行小字,是一行年月日,加上一句:一个独一无二的女孩子来到了这个世上。

    利曼珊懂了,这是她生日当天的星空图。

    再往后翻,有她入职紫狐那天的星空,她来香港的星空。

    后面的两页,没有标注具体事件,只有年月日。

    第一张上写着:那天纽约的风雪很大,冷,却又很暖。

    后面一张上写着:当星星拖着尾光,你就看到了风的形状。

    她的视线模糊了,一个女人的浪漫与温柔,本可以好好交付到自己手中。

    又拿起那张卡片,打开。

    ……

    泪水夺眶而出,浴室的门开了,鄢澜洗完澡走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