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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1章 这女人是一颗弃子了吧?

    她一眼看到了坐在沙发上流泪的利曼珊,愣住了,再去看她手里、沙发上……她拆了自己的礼物……

    鄢澜的脑子里“轰”的一声,疾步走过去,还没等利曼珊反应过来,一把夺过她手中的卡片,三下五除二将它撕碎了。

    “鄢澜!!”

    利曼珊的心感到一阵尖锐的疼痛,“鄢澜!!”边喊着边去她手中将那些碎片夺过来,“你干什么啊……为什么要撕我的东西?”她哭了出来,“这是我的东西……”

    鄢澜也哭了出来,“为什么要看?为什么又背着我看?”

    利曼珊不管她在说什么,将那些碎片捧在手里,宝贝似的,夹进图册里,又放得远远的,生怕再被鄢澜夺走。

    抬起头又看到伤心欲绝的鄢澜,赶紧走过来,抱住她,“鄢澜,原谅我这次好不好?”

    “然后呢??”鄢澜推开她,眼泪落了下来,“你有那么多时间可以和我商量的,我特意跑来香港,去你的办公室,跟你说那些事,你明明可以说一句‘我都知道了’的!”

    “我不知道!”利曼珊跟着她一起掉眼泪,“我不知道中东人的事!我只知道纪希颐做过对不起你的事,只知道你曾经被绑架过,你说了中东人我才把这些联系到一起了!”

    “可是你什么都没说。”鄢澜的声音哑了。

    “鄢澜……”利曼珊心疼,本能地伸出手想抱她,又缩回了,“我要怎样做你才能原谅我这一次?”

    鄢澜的眼泪继续往下掉,“这句话,一模一样的话,纪希颐也问过我。”

    “我跟她不一样!”

    鄢澜的声音平平的,“我又怎么知道一不一样?”

    “这辈子……这辈子过到头了你就会知道不一样,卡片上的话,我都看到了,我愿意的。”

    “不作数了。”

    眼泪在利曼珊脸上肆意横流,“我有耐心。”

    “可我不贪心了,Sam,”鄢澜看着她,“别再难过了,就当是一场短暂的梦吧,我的梦醒了,希望你也是。”

    利曼珊的眼泪却止不住,“为什么啊?你的心结我可以都帮你打开的……我一直没跟你提是我的错,但我的初衷是不要让这些事再打扰到你,是想保护你……”

    “保护我,”鄢澜打断了她,唇角牵出一丝笑意,“你知道吗,上次纪希颐在你家楼下的咖啡馆里跟我说,是她救了我,你们这些人啊,本质上都一样。”

    “我再说一遍,我跟她不一样,你和她之间发生过什么不能成为你判断我的依据。”

    “可你不是在跟她合作吗?气味不相投又怎么合作?”

    鄢澜走到沙发上,坐下,“Sam,*我不知道你都查到了什么程度,当初科恩和中东那波人明争暗斗,用资本和非法情报操弄股票市场,那里面还涉及洗钱等等肮脏的事,纪希颐和科恩走到一起,官商勾结,中东人绑了我,以为可以借此威胁纪希颐和科恩,因为当时纪希颐手上,中东人和科恩的黑料都有,而我作为科恩的法律顾问,却不知道他究竟干了些什么勾当,只一心要帮他对付中东人,但如果纪希颐倒戈,局面就会逆转。”

    利曼珊的脸上还挂着泪水,听到这里锁紧了眉头,“然后呢?”

    “你不知道吗?然后纪希颐让我在那间地下室待了十天,对,就是你在照片上看到的那样,十天,她一直没有松口,直到我听到了一通电话。”

    “什么电话?”

    “中东人加了码,如果纪希颐倒戈,他们不但放了我,还会用他们在M国的集团做她竞选南加州检察官的资助商,就这样,纪希颐答应了,我被放了。”

    利曼珊的脑中又浮现出第二张照片上鄢澜的眼神,冷淡的、不求生不求死的眼神,她不知道那是因为鄢澜发现纪希颐并没有救她,还是因为她知道了这个最终的交易。

    鄢澜闭上眼睛,那些噩梦从未像此刻这么清晰过,刚刚落入中东人手中时,自己的害怕和担心,害怕自是不必说,却又担心纪希颐因为自己而做出违背职业道德的事,甚至担心出去后怎样善后,是的,她从未怀疑过纪希颐不会救她,她以为纪希颐会在得知她被绑架的第一时间不顾一切地救出她。

    可她等了三天、四天……阿尔萨德生气地问他的手下:这女人是一颗弃子了吧?

    也就是在自己被绑架的那些天,她才从绑匪那里知道,这一年纪希颐都在干些什么勾当。

    居然还担心她因为要救自己而违背职业道德?她早就没有职业道德可言了。被绑住手脚的鄢澜痛苦地回忆着,原来那时夜夜的酒局都是跟科恩这帮人为伍,纪希颐早在那个时候就忘了自己入行做法律人时的宣誓。

    那天在咖啡馆里,纪希颐说,是她救了自己。

    “鄢澜……”

    利曼珊的呼唤将她从纷繁的思绪中拉回来,“我可不可以问问……他们伤害过你吗?”

    “你指什么?打骂?性侵?”鄢澜此时仿佛异常冷静,“打过我耳光,也差点被侵犯。”鄢澜不想再回忆了。

    利曼珊的心满是痛楚,走过去,跪在沙发旁,“以后我想保护你。”

    鄢澜微微挑了下眉,“我们活在这个世上,能保护好自己就已经不错了,我谢谢你,但我不想将自己的安全感放在另一个人手中,”她顿了顿,“太危险。”

    这冷冰冰的拒绝让利曼珊心里发起恨意,对纪希颐的恨意,“我不懂,她怎么可以在知道你被绑架后无动于衷?哪怕一秒,我都不懂。”

    鄢澜冷笑一声,“她要真无动于衷,坏得彻彻底底,也就罢了,所有的人,如果都能黑白分明,我们都会活得容易许多,她犹豫,挣扎,她的每一分挣扎和拖延都像钝刀在我心上来回划。”

    鄢澜说到这里,剧烈地咳了起来。

    “好了不说了,”利曼珊拉住她的手,“去卧室躺着,好吗?我给你拿药。”

    鄢澜摇头,“我睡沙发。”

    “不行……”

    “Sam,不过分打扰你,是我留下来的条件。”

    利曼珊叹了口气,“你是病人,沙发上不舒服。”

    鄢澜闭上眼睛,不再多说。

    利曼珊等了一会儿,看了看时间,是该吃药了,她起身去分好药,将水拿过来,看着鄢澜服好药。

    “谢谢你,我想休息会儿。”

    利曼珊知道,鄢澜在赶她了,站起身,去衣帽间找了床毛毯过来,披在鄢澜身上,“你先歇会儿,睡醒了吃饭。”

    她看着鄢澜躺在毛毯下,闭上眼睛,起身拿起那本星空图册,走回了自己卧室。

    她恨,却又不知道该恨什么,打开图册,看到被撕得七零八碎的卡片,这卡片本可以完完整整地交到自己手上的,昨晚,今天,本该是甜蜜的二人世界。

    想到这里,眼泪又不争气地往下掉,她找来胶带,仔细地在台灯下拼那张卡片,她要它拼回原来的样子,她想鄢澜重新炽烈而温柔地问她:做我女朋友吧?

    为了这一天,她仿佛等了很久了。

    鄢澜闭着眼睛躺了会儿,一颗眼泪顺着眼角滑进了脖颈里。

    她睁开眼,窗纱关着,看不清外面的天,圣诞树还亮着,提醒这屋里的人,今天是圣诞节。

    树上什么东西亮晶晶的,鄢澜仔细看,不像是自己挂上去的装饰,她好像有点明白了,可能是利曼珊放上去的,是根项链或者手链吧?

    别是项链,四年前的圣诞,纪希颐送了自己一根项链。

    她重新闭上眼,“差点被侵犯”这几个字,说起来轻松,当年阿尔萨德的手下撕下她的T恤,拍下视频,要发给纪希颐逼她就范,视频拍好了,色心也起了,如果不是阿尔萨德及时赶到,喝止了手下,那事也就发生了。

    十天后她被放出时,其实是希望自己已经死了的,那个地下室外面已经没有让她留恋的人和东西了。

    睁开眼,鄢澜脑中乱乱的,无法入睡,坐起身,目光又触到树上那根亮晶晶的东西,她走下沙发,站在圣诞树前,将它拿起来。

    是一根手链,铺满钻的长框里有三颗钻石在滚动,熠熠生辉。

    翻过来,背面刻着自己的名字:Lan.一旁还有两朵雪花。

    鄢澜知道,那是去年冬天相遇的两朵雪花,也许错就错在这里,本就冰冷的雪花,怎样才能去温暖另一朵?

    她将手链重新挂了回去。

    尔湾这个小广场上,还有半小时就到午夜十二点,查琳放下小皮箱,拿出手机。

    纪希颐刚刚睡下,和查琳的对话停止在那里,她猜想查琳真去海湾路小广场的酒吧了,去就去吧,这种莫名其妙的露水情缘,又是一个疯子,纪希颐想,她去哪里关我什么事?

    可之前她发的那条短信是什么意思?遇到自己之后就没再和别人上过床。

    她拿起手机,像有感应似的,进来一条新短信,是查琳的:

    再过半小时,你猜是什么日子?

    幼稚!纪希颐想,没去回复。

    过了两分钟,查琳又发过来了:

    猜错了,再给你一次机会。

    纪希颐将电话拨了过去,那边秒接起。

    “你猜到了吗,Yvonne?”

    “我不是猜错了吗?”

    “还有半小时,哦不对,”查琳看了看表,“还有二十七分钟,就是伟大的查琳布兰科的诞辰。”

    纪希颐愣了愣。

    “你要来祝我生日快乐吗?我还准备了一个礼物给你。”

    “你生日,准备礼物给我?”

    “如果十二点你赶不来,可就看不到了哦。”

    “疯子,我不感兴趣,你在酒吧没遇到合适的人吗?”

    “YvonneChi,我在海湾路广场等你。”

    第52章 过去,现在,未来

    纪希颐查了一下,此时开车去海湾路广场,要十四分钟。

    她是有什么病吗,要玩这一套,纪希颐在心里骂着,却不自觉地坐了起来。

    这本该是个平静的圣诞假期,父母已年迈,自己虽然假期不多,但还是赶回来陪伴他们。这平静却在昨天被查琳打破,本以为今天中午一顿饭把她打发了,却没想她是块牛皮糖。

    她走到洗手间,坐在马桶上想着。还未决定要不要去,但那牛皮糖此刻牵着自己的魂儿似的。

    走到镜子前,看着脂粉未施的自己,哪怕天生丽质,在这样真实的时刻,岁月的痕迹还是悄悄在脸上驻留了,说不清是哪里,反正就在这张脸上。

    纪希颐仔细看着,是眼神,不再对这世界有敬畏或好奇的眼神。

    看了看表,还有二十分钟。

    要去吗?去了会怎么样?

    不去又会怎么样?

    纪希颐知道,查琳或许看过自己最真实的样子。这不可笑吗?偏偏是查琳,不是母亲,不是鄢澜,也不是多年分离的父亲,总之不是生命中任何一个有过密切交集的人,竟是查琳。

    她走回卧室,换上外出的衣服,脂粉未施。

    车子在午夜的街道行驶着,虽然熟悉路,她还是开了GPS看时间,那上面显示,她会在11:59到达小广场。

    她开始想,查琳要送给自己什么?为什么一定要十二点?自己又要对她说什么?

    一个黑影“嗖”一下从路边的林子里蹿出,纪希颐猛地踩了一下刹车,心脏差点跳到了嗓子眼。

    幸好路上没车,不然准要酿成连环事故。她开了双闪灯,下车查看,是只野生动物,应该是躲过了,那黑影往另一边的林子里跑去,一下又不见了。

    惊魂未定,纪希颐坐进车里,迟迟没有发动,这不像什么好兆头,这一年她有点迷信了。

    等回过神来,再看看时间,已经迟了,回去吗?她犹豫着。

    拿出手机看了看,查琳自从挂了那个电话就再也没找过她。

    纪希颐对礼物不感兴趣,但她想跟查琳说一句“生日快乐”,或者只是见她一面,这想法她自己也不想承认。

    重新发动起车子,往小广场赶去。

    11:59了,纪希颐没来,查琳的心失落到了谷底。

    却还是笑笑的,打开脚边的小箱子。

    这个时间点,小广场上没什么人,谁又会在平安夜的十二点在外面溜达呢?只有广场边上那排酒吧里的孤魂野鬼们,间或在门口吸烟聊天。

    箱子里是一只硕大的烟花,她定做的,很想纪希颐能看到,但实在没看到,也没关系吧,她想。

    这么想着,耸耸肩,夹起口中的烟,将导火索点燃。

    纪希颐将车子开得飞快,不知为什么,她很想准时到达,虽然她都不知道,查琳还在不在原地,毕竟这么半小时她都没再确认。

    车子进入小广场时,一束烟花突然腾空而起,她惊诧极了,广场上没什么人,她停了车子,站出来仰着头看。

    烟花是红绿相间的,是圣诞的颜色,升腾到半空时,突然拉开一行粉色的字:Yvonne

    旁边还有一颗粉色的心。

    看到这个名字,这颗心,纪希颐的心也狂跳不已,随着烟花的升腾提到了嗓子眼。

    那一排酒吧门前,几个抽烟的人吹着口哨:“哇哦!!”

    纪希颐呆立在原地,烟花燃尽了,很短暂,难怪查琳说要十二点。

    再看前面,查琳正一个人站在广场上,仰头看着烟花落幕后的天。

    纪希颐走了上去,查琳听到脚步声,转过身,蓝色的眼睛在夜幕中闪烁着熠熠光彩,“你看到了?”

    纪希颐点点头,“看到了,很漂亮,”顿了顿,“祝你生日快乐。”

    查琳刚要说什么,广场那头一辆警车停了下来。

    “糟糕!”查琳惊呼一声,“快快快,带我上车。”

    “你没申请许可??”

    “没。”

    纪希颐倒吸了口凉气,警察已经往这边走来,走到两人面前。

    微胖的警察先是拿出自己的证件,象征性地出示了一下,接着开口道:“刚才的烟花是你们放的吗?”

    “是我放的。”查琳道。

    警察像机器人似地接着说道:“根据加州尔湾市政规定,任何个人不得在任何场合燃放烟花爆竹,您知晓这一法规吗?”

    “我是外地人,不知道。”

    “请出示您的身份证。”

    纪希颐看着他俩来来回回,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警察查看了查琳的身份证,“生日快乐,”又转向纪希颐,“您是她的?”这么问着,黑暗中又觉得纪希颐有点面熟。

    “朋友。”

    “您知道这一法规吗?”

    “大概知道……”

    “警察先生,她就在您到达前一分钟才到,您警车停下时,她正在跟我说这条法规,”查琳辩护,又笑嘻嘻道,“哇,警察先生,您圣诞节还要工作到这么晚,太敬业了!”

    纪希颐几乎翻了个白眼。

    “这是我们的职责,”警察笑出了一码归一码的样子,“基于您是外地居民,这次仅以罚款作为违反法规的惩罚。”说着开始开罚单。

    “太谢谢您了,警察先生!”

    纪希颐将那个白眼翻了出来。

    罚单开好了,查琳和警察互道了“圣诞快乐”,看着他走上警车,查琳拍了拍手,“这个平安夜他没白加班,很开心为尔湾贡献了一点微薄的资金。”她扬了扬手中的罚单。

    “疯完了?可以滚回去睡觉了?”

    “一起吧。”

    纪希颐看着一脸无畏的查琳,又抬头看看回归安静的天空,“查琳,你到底要在我这儿得到什么?无论是什么,我都没法给你。”

    “我要的东西很简单,你每次都给了,你没发现吗?”

    纪希颐的眼中一闪,又黯淡下来。

    “我想和你、你的家人吃顿饭,你答应了,我想你能在十二点赶来,你也来了,Yvonne,我要的就是这些,没有更多。”

    “是吗?没有更多?”

    “嗯……也许有,你开心吗?”

    纪希颐几乎笑了,“查琳,我不是二十岁的小姑娘,我的开心不再来自这些简单的事情,我的世界也早已变得很复杂。”

    “我也不是二十岁啊,你怎么知道你的开心来自什么?在我看来,你从来都不知道。”

    纪希颐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沉默了,转身往车子走去,查琳跟在她身边。

    纪希颐拉开车门,查琳也拉开另一侧,坐了进去。

    “你真是……不把自己当外人。”纪希颐叹了口气。

    “不然我们别睡觉了,开着车兜一晚上,看看各家宅院的圣诞装饰,怎么样?”

    纪希颐竟笑了,“好啊。”

    利曼珊轻手轻脚地从卧室走了出来。

    卡片已经修复好,却抹平不了上面的裂纹,利曼珊将它和星空图册一起放进抽屉里,刚刚她默默地坐在床边,坐了近一小时,让自己从看到这份礼物后的大喜大悲中平复过来。

    走出卧室,沙发上,毯子下躺着她心心念念的人,利曼珊不想她睡在沙发上,却不想冒进。轻声走过去,鄢澜闭着眼睛,看样子是睡着了,利曼珊慢慢在沙发旁坐下,看着鄢澜那张苍白而平静的脸,伸出手,犹豫了一下,轻轻地覆在她额头上,还是有些热。

    这样看了一会儿,她站起身,拿着包走出家门。

    鄢澜睁开眼,怔怔地看着那棵圣诞树。

    利曼珊走到林伯的餐馆,跟他说朋友发烧了,肺部也感染了,看有没有什么解热驱寒的汤盅,请他准备两份,一会儿来取。

    又往街那头走去,她记得那边有家上海菜馆,想着可能跟鄢澜家乡的口味接近些,去打包几个小菜。

    等菜的间隙,她倚在墙上,摸出烟来,好像回到了那些年,需要那强劲的刺激,去驱逐身体里的不安和焦灼。

    一连抽了三支烟,上海餐馆发消息来说菜好了,她折回去,取了菜,又从林伯的店里取了汤,往回走去。

    回到家中,鄢澜已经坐了起来,她有点心悸,幸好她没在自己出门时一走了之。

    这么想着,面上却微笑着,“醒了?感觉好点没?”

    鄢澜转头看她,又站起身,走到餐桌处,烟味扑面而来。

    “你抽烟了?”

    利曼珊愣了愣,“你不喜欢?那不抽了。”说着去浴室漱口换衣服。

    整理好了再出来,鄢澜正摆着餐桌,冰箱里的烧鹅被她拿了出来,正放在微波炉里加热。

    “量体温了吗?怎么样?”

    “还好,低烧。”

    “难受吗?”

    “还好。”

    利曼珊将打包盒和纸袋收拾好,故作兴奋:“哇,今天的晚餐真丰盛,林伯还准备了清热解毒的糖水,尝尝看?”

    糖水打包了两碗,鄢澜将一碗放在利曼珊面前,利曼珊知道,她是示意自己也喝,便接过来,笑道:“也不知道上海菜和你家乡的菜接不接近,我点了一道梅干菜焖肉,一道糟鸡,看着像白切鸡,餐馆说是用花雕酒做的。”

    “嗯,这两道菜蛮接近的。”

    “太好了,你要是喜欢,那边还有好多别的菜式,”利曼珊见鄢澜坐下来,“这份烧鹅可惜了,昨晚应该味道最好,你要是不想吃就算了。”

    可惜的又何止这盘烧鹅呢?鄢澜夹起一块,“没事,烧鹅是我点的。”

    利曼珊笑了笑,又想起什么,“吃完饭你去看看我们的圣诞树,冷落它一天了。”

    “……我看到了。”

    利曼珊看了看她,平静地喝着汤,“哦……喜欢吗?”

    “谢谢你,但太贵重了。”

    “你的礼物更贵重,我都收了。”

    鄢澜没再作声,利曼珊站起来,走到圣诞树前,将手链取下,走回来坐在鄢澜身边,“来,我帮你戴上。”

    “Sam…”

    “我就知道,你戴会很好看,”利曼珊不管她讲什么,拿起她的手,比划了一下,“我们戴上看看,不喜欢再取下。”

    两根细细的白金链,系着一个长条形铺满钻的框架,里面三颗可以滚动的钻,鄢澜的手动了动,那三颗钻跟着滚动。

    “你看,它们分别代表过去、现在、未来。”利曼珊微笑着说道,去看她的眼睛。

    “过去,现在,未来……”鄢澜轻声重复着。

    “鄢澜,生命中的一切都可以不那么糟糕,取决于我们怎样对待它们,最终,它们让你成为了你,所以,过去、现在、未来,都不该被逃避。”

    鄢澜慢慢转动着手臂,看那三颗钻石在手腕上滚动,光影变换着,交织着。

    “对了,看到你名字了吗?”

    “看到了,雪花也看到了,谢谢。”

    利曼珊舒了口气,回到她对面坐下,“你先吃东西,有些事我慢慢跟你说。”

    鄢澜继续喝汤,利曼珊没什么胃口,又不想让她看出来,便陪着她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是林伯煮的糖水,因为有清热解毒的功效,加入了苦味的药材,苦中回甘。

    “你看这世上还是好人多,要不是那位的士司机,我们怎么能那么及时找到你,今天林伯听说你病了,大概听我也感冒了,打包这些糖水和鱼汤,还不收我钱。”

    鄢澜握着勺子顿了顿,“我知道,是我给大家添了麻烦。”

    “不要对这个世界失望,哪怕是我做得不够好,就只怪我就行。”

    “我们对彼此都没有义务,只要没有恶意的欺骗和利用,就都行。”

    利曼珊又深吸了口气,鄢澜和克洛伊很不一样,她的倔强和自主就像一柄利刃,可以助她自我救赎,也可以让她听不进任何人的劝。

    “鄢澜,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你可以哭闹打骂,或是出走,但不要让在乎你的人找不到你,在那个当下,找不到人是一件非常煎熬的事。”

    “如果还有在乎我的人。”

    利曼珊将刚刚深吸的一口气重重地叹出,继续喝汤。

    “你也别叹气了,我刚都在看机票,你放心,我会好好的。”

    “我刚刚想过这件事,我希望你安心留下养病,感冒发烧吃不吃药都得要一周,何况你的情况重一些,明天我们复查了再看,现在离你回程差不多还有一周,如果在这期间飞长途,只会加重病情,又何必呢?香港的事就在香港解决吧,把病养好,回C城后才能投入接下来的工作和生活,对不对?”

    鄢澜听她说了这么多,慢慢喝着汤,琢磨着这话,话是有道理的,暂且也就不去反驳,只是现在还要在接下来的几天共处一室,着实有些尴尬了。

    半晌,“那等我好一些,就搬去酒店。”

    利曼珊想了想,“好。”

    第53章 如果她是个小女孩多好

    纪希颐和查琳在夜半的街道上开着车,这会儿已经开出了尔湾的地界,沿途都是装饰得五彩缤纷的房舍和院落,充满童趣。

    “Yvonne你看!那个驯鹿拉雪橇的灯,小时候我家也有一座,每年圣诞前我都盼着把它拉到院子里通上电!”

    纪希颐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含含糊糊应了一声,“挺别致的。”

    “对了,你收过的最别致的圣诞礼物是什么?”

    “不是今天你非法放的烟花吗?”

    查琳大笑起来,“我喜欢这个答案,”又想了想,“在这之前呢?”

    纪希颐开着车,沉默了许久,“一只很大的盒子。”

    “哦?里面有什么?”

    “有好几样东西,合在一起,叫做‘爱’。”

    查琳转头将她看了看,“不会是鄢澜送的吧?”

    纪希颐没作声,查琳也陷入了沉默。

    “查琳,其实我是个很糟糕的爱人,我想我不是被创造出来享受爱情的,任何别的事情都可以,唯独爱情,我大概不配。”

    “为什么要这样说呢?”

    “跟我在一起过的人会这么说,我也认。”

    “你对她做了什么?”

    “她可能不会相信,我主观上从不想伤害她,有很多事,我有我的角度,她有她的理解。”

    “我以为爱人之间是需要共情的,把自己放进对方的鞋里,不是吗?”

    “如果鞋码相差太大,或者说,长着两只完全不同形状的脚,就永远也放不进去。”

    “你们最根本的分歧在哪?”

    “在于……对这个世界和人生的看法吧。”

    查琳笑了笑,蓝眼睛在夜色中闪烁,“没有人的世界观和人生观是完全一致的,但两个能互相吸引的人,总是有办法相互理解的,否则最开始的吸引是哪来的?别告诉我只有身体。”

    “不,是认真的感情。”

    “那就是了,你真的有将自己的全部想法都告诉她吗?不管她是否接受。”

    纪希颐回忆着往事,鄢澜被放出来后,像变了个人,别说谈心了,她见到自己都像见到鬼似的,那时候自己就知道,她的恨是不可能改变的,解释什么都无济于事了,自己确实做出过对她不利的选择,那么,认命吧。

    她们的约定是至此不再有任何交集,这么几年,她也一直遵守着。

    香港的晚上八点多,利曼珊收到了一则短信,是卡罗尔:

    圣诞快乐!你那边怎么样?

    利曼珊看了一眼沙发上的鄢澜,回道:

    圣诞快乐。她跟我回家了,还在发低烧,但好多了,刚吃了药,我在厨房刚收拾好。

    卡罗尔的短信很快来了:

    你一直是个坚强的女孩子,但别太坚强。我睡不着出来散步,现在可以给她打个电话,是好时间吗?

    利曼珊犹豫了一下,走到沙发旁,蹲下身,鄢澜转头看她,“怎么了?”

    “那则引发你误会的短信……卡罗尔,她叫卡罗尔,想跟你打个招呼,可以吗?”

    鄢澜深吸一口气,“我不想跟她寒暄。”

    利曼珊想了想,苦笑一下,“好,没关系。”说着站起身,准备给卡罗尔回复。

    鄢澜看着她的背影,“Sam.”利曼珊回过头。

    “她是想跟我解释那条短信,是吗?可以,我可以跟她说句话。”

    “啊,好。”利曼珊舒了口气,给卡罗尔回复。

    很快,电话打来了,利曼珊接通:“卡罗尔,我把你公放可以吗?”

    “可以,亲爱的。”

    利曼珊走到沙发旁的地毯上坐下,鄢澜也坐了起来。

    “Hey,Lan,你好,圣诞快乐,我是卡罗尔,克洛伊的妈妈。”

    克洛伊?应该是利曼珊的前女友吧,鄢澜想,“圣诞快乐,卡罗尔。”

    “昨天我的一则消息给你们带去那么大的误会,我真的很抱歉,Lan,我知道你此时正生病,我想长话短说,我是一名联邦调查局的督查特工,Sam委托我调查一起案件,这起案件卷入了现任州北区联邦检察官,目前仍在秘密调查阶段,所以这些事Sam不能向你提及,请不要误会她了。”

    鄢澜的神情恢复了工作时的冷峻,利曼珊抬头看着她,有种不祥的感觉。

    “卡罗尔,SSA督查特工的权利和职责范围,我今天有查询,秘密调查案件是你的职责,但你的权利不包括私自传播案件当事人、甚至受害人的照片,你发给Sam的那两张照片,一则侵犯当事人隐私,二则存在泄露与案情有关的重大证据的嫌疑,我保留对你的诉讼权。”

    利曼珊听到一半时已经将手覆在前额,听到这最后一句直接站了起来,摇头,深呼吸,想着自己怎样圆场……

    卡罗尔显然也愣了一下,“……我不得不承认,你说的是客观的。”

    “我说的不但是客观的,也是有充分法律依据的。”

    “卡罗尔,”利曼珊拿过手机,给了鄢澜一个眼色,“抱歉,卡罗尔,我稍晚些再打给你……”

    “Sam,别担心,Lan说得确实是有道理的,但我有申诉理由,不过我想现在不是深谈的时候。”

    “当然,当然……谢谢你打电话来帮我解释。”

    “我没有把事情弄得更糟吧?”卡罗尔在那边笑了一笑,“将来有机会,我要向Lan郑重道歉,Sam,我们确实有些事做得不严谨,虽然你一再强调你的底线是保护Lan。”

    利曼珊叹了口气,小声道:“我知道,这让你很为难,否则你早就接触她了,是我提了不该提的要求,你别担心,”她看了眼鄢澜,“我会处理。”

    “有什么事随时找我,希望你们好好过圣诞。”

    “好,你们也是,再见。”

    挂了电话,利曼珊又深深叹了口气,走回沙发旁的地毯上,坐下,仰头看着冷冰冰的鄢澜,两人这么对视了一会儿,利曼珊笑了出来。

    “鄢澜,你也是够坏的,这通电话你是有准备的。”

    “是又怎样?你俩私传这些信息你以为没问题吗?”

    “有问题,是我的错,不过我刚才突然想起一件事,你之前是不是调阅过我父亲一案的卷宗?”

    “我……是,我道歉。”

    利曼珊握住她的手,“我不是为了堵你,提这件事是想说,有时候我们确实窥探到了别人的隐私,但初衷并不一定是坏的。”

    鄢澜低了头不说话,提到这件事她有点理亏。

    利曼珊笑了笑,“那怼完了卡罗尔,心里的气有消了些吗?”

    “我不是为了消气。”

    “好——”利曼珊拖长语调,“有气冲我来吧,卡罗尔一直在尽职尽责调查这些事,她真的很帮我们。”

    “我们?你和我不一定是一个阵营的,你说她帮你我相信。”

    利曼珊摇摇头,“在这件事上,你和我一定是一个阵营的,”说着站起身,“好啦,人也让你骂了,早点休息,我去洗漱。”

    晚上鄢澜执意睡在沙发上,利曼珊拿她没办法,敞着门坐在卧室中,小声和Sandy打电话。

    她告诉Sandy自己病了,明天起暂时先在家办公,办公室有什么事及时跟自己汇报。说病了这话也不假,Sandy一听就听出她感冒了,嘘寒问暖了几句。

    挂了电话,利曼珊听着外面的动静,要把鄢澜一个人留在沙发过夜这件事,无异于一种折磨,对两个人的折磨,她还发着烧,睡沙发肯定是不舒服的,自己这边也完全无法不担心,但鄢澜不肯和自己调换,怎么劝都不肯,利曼珊想,明天一早就买张床放在隔壁卧室吧。

    十点多了,她无法上床,坐在床边的小沙发上处理邮件,不时竖着耳朵听外面的动静。

    白天还好,晚上鄢澜就止不住要咳嗽,先前压着,这会儿控制不住了,窝在毯子里,小声地咳着。

    利曼珊的眉锁得越来越紧,外间那压抑的闷咳声时不时传入耳中,她将手提放在一边,看着窗外的夜色,想该怎么办。

    又是一阵,鄢澜越来越难受了,没太收住,剧烈地咳了起来,知道自己动静大了,赶紧又深呼吸缓了缓。

    利曼珊站起身,大步走到客厅,走到沙发旁,鄢澜不安地看着她,利曼珊将她身上的毯子掀起了,也不知哪来的力气,弯腰将她公主抱起。

    鄢澜不敢乱动,将脸埋在她肩膀处,利曼珊抱着她快步走回卧室,将她轻轻放在床上,“好好休息,我去睡沙发。”

    刚要直起身,脖子却被她抱住,鄢澜的声音小而哽咽:“我也想信你……”

    利曼珊的心肝脾胃倏地扭搅了一下,眼泪就这么毫无征兆地涌了出来,抱住她,“信我……你可以信我。”

    两人的眼泪就这么融在一起,“鄢澜,我真的没有做过对不起你的事,也不会伤害你。”

    鄢澜哭出了声,利曼珊的这一句话勾起了太多压在她灵魂深处的痛楚,这个世界那么大,人心那么深,她无从判断,此刻她的悲恸说不清是为这一桩还是哪一桩,说不清是为眼前人还是自己,什么都说不清了。

    她像个孩子伏在利曼珊胸前,痛哭出声,不知该说什么,也什么都不想说,好像身子里淤积了这些年的毒妄想找一个出口,随着此刻汹涌的眼泪离开身体。

    利曼珊紧紧抱着她,不去打扰,她觉得鄢澜这一哭不仅仅是为这件事,她需要好好地宣泄。

    她的手又轻轻地、慢慢地抚着鄢澜的秀发,如果她是个小女孩多好,如果她是个小女孩,这么大哭一场只为要个冰淇淋或者一条花裙子,那就给她买来,然后看着她所有的不悦都烟消云散,该多好。

    可惜不是这么简单,可惜我们都长大了。

    第54章 今年它的使命完成了

    不知过了多久,鄢澜渐渐平息下来,眼泪鼻涕擦了利曼珊一身,有点不好意思。

    “乖,没事的,”利曼珊低头找她的目光,微微笑着,“你可以对我做任何事,只要不去委屈自己就行。”

    “我这一两年都好好的。”鄢澜一开口说话,声音哑得很。

    “好好,嗓子都哭哑了,来,乖乖靠好,”利曼珊抱着她挪到床头,让她靠上*去,“你这一两年都好好的,但遇到了我,我是个大坏蛋,让你伤心了。”说着摸了摸她的脸。

    鄢澜摇头,“不都怪你。”

    “那就怪我一点点吧,”利曼珊坐直身子,看着她,“我发烧的时候,吃什么都没味道,你是不是也这样?”

    “怎么了?”

    “我帮你擦擦脸,然后奖励你一个好吃的,怎么样?”

    鄢澜见她哄小孩似的,没理她,想了想,“帮我把手机拿来。”

    “好,”利曼珊站起身,“你等等。”

    她走去外间,把鄢澜的手机拿来递给她,又去浴室把毛巾用温水浸了,拧了半干,帮鄢澜轻轻擦了擦脸,把先前的泪痕都擦干净,又拿了面霜来。

    “来,香香的,美美的。”说着点了几颗在她那张本就不大的脸上,轻轻揉开。

    做完这些,笑嘻嘻地端详着她,“嗯,又美了,好了,我去给你拿奖励。”

    鄢澜看着她的背影,眼中重又蒙上一层迷蒙的雾。

    利曼珊走回来的时候,手中拿着两根棒棒糖,橘子味的,递了一根给鄢澜,“给。”

    鄢澜笑了出来,这两天她脸部的肌肉都忘了这个动作了,刚一笑出又收了回去,接过来将糖纸剥了。

    利曼珊也把自己那根的糖纸剥了,含在嘴里,坐在一旁的小沙发上。

    两块钱的糖,此时给口腔带来的愉悦,超过了两千块的大餐,酸甜的味道感染着舌头,感染着脑神经。

    “你明天上班吗?”鄢澜问。

    利曼珊摇头,“我跟Sandy说过了,这几天在家办公,明天上午先带你去医院复查,你别担心。”

    鄢澜将棒棒糖从口中拿出,看着橘色的透亮的糖果,“我还担心什么。”

    “你担心的事情很多啊,我就是想说,什么都别担心了,先好好养病。”

    “Sam,刚刚卡罗尔在电话里提到的,克洛伊,她怎么那么年轻就去世了?去年你没说,我也没问,现在我可以问问吗?”

    利曼珊的眸色突然沉了下去,裹着口中那根棒棒糖,半晌,“这是个沉重的故事,不适合现在讲。”

    鄢澜心中冒出无数猜想,此刻却无法再问下去。

    “等你病好了吧,”利曼珊恢复了笑容,“等你病好了,有些事情,我再从头到尾跟你讲一遍,现在,我也不知道有没有必要讲。”

    “什么叫有没有必要讲?”

    “现在我只希望你记住这根棒棒糖的甜味,只希望你健健康康的。”

    利曼珊站起身,“十一点还有一颗药要吃,吃完就好好休息,我去帮你拿来。”

    她去厨房倒水拿药,克洛伊的事,早前她是觉得她和鄢澜之间没有一个身份去说,出于对逝者的尊重,她不想随随便便说给人听,这些天随着自己和鄢澜的感情升温,她也没想到要讲出这件事,前几天光顾着甜蜜了,而现在呢,早晨卡罗尔问自己能不能提克洛伊时,她就有想过这个问题,现在再把这些事跟鄢澜讲,仿佛又没有了那个身份,何况,会不会让鄢澜也落入宿命论的调调呢?她现在最怕的就是鄢澜做出任何伤害她自己的事。

    拿好药端了水回到卧室,看着鄢澜服完,躺下去,她坐在床边,“乖乖睡觉,我陪你一会儿。”

    鄢澜躺在被子下,晚上确实有点难熬,发烧感冒药也只是帮忙缓解症状,稍稍一动身上就打寒噤。

    利曼珊在幽暗的光中看着她的脸,她看过这张脸发出的各种表情:欣喜的、别扭的、严肃的、温和的、愉悦到登峰造极的、伤心到崩溃大哭的……

    此时这张脸是平静的,就像沉船后静静的海面。

    她的半只手露在了被子外面,利曼珊伸手将它塞回被子里,却不舍得撒手了,就那么握着她的手,静静地陪着。

    那只手真温暖啊,鄢澜不想推开她,可经历了这场闹剧,又仿佛失去了不推开她的理由,便装作睡着了,任她握着。

    不知过了多久,鄢澜的呼吸缓慢而规律起来,利曼珊轻轻抽回手,想给她一个吻又怕吵醒她,站起身,走回沙发上躺了下来。

    鄢澜的睫毛动了动,一颗泪珠从眼角滚落下来。

    第二天上午,两人去医院复查,还好没有进一步感染的迹象,医生吩咐继续吃药,如果有什么不适随时来查。

    利曼珊放心了些,看鄢澜气色也比前两日好一点了,回到家中,已接近正午。

    “饿了吧?我去买中午饭,还吃那家上海馆子吗?”利曼珊问。

    鄢澜居然笑了笑,“好啊。”

    “今天想吃什么?”利曼珊开心起来,“昨天我看到有一种烩菜,很像粤菜里的盆菜,里面有肉蛋菜等等很丰富,营养应该不错,但我昨天想点的时候,店家说这道菜要等的时间久一些。”

    “没事,就点这个吧,听起来不错。”

    “行,”利曼珊站起身,“我昨天也忘了要个电话,不然可以先打电话过去。”

    “你别急,我还不饿,”鄢澜也站起身,“你要多吃点,自己也病着,另外烟别抽了。”

    利曼珊忽觉一阵感动,“不抽了,鄢澜……”她犹豫了一下,“让我抱一下好吗?”

    鄢澜看着她,眼中并没流露出不快或是拒绝,就那么平静地看着她,然后伸出手。

    利曼珊抱住她,她刚才居然关心自己的身体了。

    亲了亲她的秀发,“好了,我外出捕猎了,争取让你超前康复,养得白白胖胖。”

    “然后宰了吗?”鄢澜离开她的身体,“快去吧。”

    看着利曼珊大步走出去的背影、关上的门,鄢澜眼中的光黯了下来,环顾了一下这间屋子,看着窗前依然亮着的圣诞树,回忆着几天前第一次走进来看到这一切时的场景,叹了口气。

    利曼珊的脚步也轻快起来,鄢澜的态度似乎在缓和,也许是今天身体好些了,也许是昨晚的发泄解了她一些情绪的淤塞,又或许她接了卡罗尔的电话后也想明白了一些,选择相信自己了,总之,利曼珊有一种即将拨开乌云重见天日的感觉。

    上海餐馆的烩菜里有花胶、蛋饺、豆腐、金银菜、大虾、年糕,还有些绿叶蔬菜,利曼珊觉得够补。

    “小姐,这个炖起来要四十多分钟哦,花胶是先前炖到八成熟的,不然还要更久。”

    “没关系,我四十分钟后来取。”

    利曼珊走出餐厅,鄢澜嘱咐她不要抽烟,也不是很想抽了,走到街头,太阳晒在身上,惹得她打了几个喷嚏。

    老人机振了一下,利曼珊现在对这部手机心有余悸,看了看,是妮可:

    Sam,圣诞快乐!前两天你跟我说的事,我仔细想了想,初步得出一套方案,你现在方不方便听?

    利曼珊有点惊讶,她居然在C城圣诞当天的晚上给自己发消息讨论工作,工作狂。

    她给妮可回复:我正好这会儿有空,不过你是怎么回事?

    妮可的电话很快打过来,刚接通就大笑起来:“Sam,你可能没法相信,我刚在父母家和我哥大吵了一架,这会儿回自己公寓了,除了工作我什么都不想去想,去特么的圣诞节!”

    利曼珊也笑起来,“同意,去特么的圣诞节!说吧,你的方案是什么?”

    “说起来,也许只有我俩是工作狂吧,我这两天想先跟Lan商议一下的,但她的老人机关机了,我也理解,圣诞节她放假。”

    “哦……没事,你先跟我说。”

    “上次你说你和FBI秘密调查出那个中东集团在幕后操纵,我们现在并没有直接证据,也很难挖到直接证据,之前的事已经由熔岩背锅了,但我这儿有个消息,而且如果不出意外,新年节后就会闹出来……”

    利曼珊和妮可在电话里不知不觉聊了半个多小时,看看时间差不多了,挂了电话,利曼珊又给鄢澜的老人机打过去,果然关机了,看来她前天晚上出事后就没再给那部手机充过电。

    她往上海餐馆走着,想着妮可的计划,又想着鄢澜今天的转变,希望鄢澜对自己的芥蒂真的消除了,再过一两天可以和她一起商议这事。

    打包好饭菜,利曼珊快步往家中走去,想着鄢澜该饿了,公寓大堂中已经不放圣诞歌曲了,这个节日已成过去时,时间就是这样,不管你是开心的还是悲伤的,它都不快不慢地划过。

    上了电梯,走出电梯,打开家门,却看见鄢澜的拖鞋整整齐齐地放在玄关。

    “鄢澜??”利曼珊的心中突然生出一种强烈的不安。

    家中没有人应声,她放下袋子,跑进卧室、浴室……“鄢澜??”

    衣帽间里,鄢澜的小箱子不见了。走出来,沙发旁的茶几上放着一封信,利曼珊冲过去,打开:

    Sam,

    我买到了回纽约的机票,我想回去自己一个人静静,你放心。

    不用追来机场,我会照顾好自己,希望你也是。这两天其实很辛苦你照顾我。

    我知道有些事情我误会了你,但我确实不知道该怎样和你朝夕相处这接下来的几天,我想我们都需要一段独处的时间,先把自己调整好。

    节后我会回C城,工作照旧。

    Takecare,

    Lan

    视线被涌上来的泪水模糊,利曼珊终于明白了,鄢澜今天态度的缓和并不是因为自己猜想的那些,而是因为她知道自己要走了。

    她让自己不要追过去,确实,这封信已经很理智很清晰了。

    她想了想,拿起电话。

    香港国际机场,鄢澜拖着箱子走到托运处,趁工作人员办理行李标签,她环顾着这地方,走时和来时,竟是两般光景。

    来时只觉山一重、水一重,已是辛苦,可两个人之间相隔的,又岂止是这样的山水重重呢?

    行李办好了,她刚走过安检,手机振了,拿起看了看,是利曼珊。

    犹豫了一下,接起电话。

    那边好半天没有说话,鄢澜倚在墙上,听着电话里的安静。

    “都顺利吗?”利曼珊问。

    “嗯,刚过安检。”

    “飞机上也记得按时吃药,时间和药量我一会儿短信发给你。”

    鄢澜的胃搅了一下,鼻子一阵酸,一直酸到眼睛,眼圈红了。

    “嗯,你也好好休息。”

    “好,你到纽约跟我说一声。”

    “会的,”鄢澜顿了顿,“谢谢你。”

    利曼珊没再说什么,等了等,挂了电话,转身看窗外的午后。

    看了一会儿,她叹了口气,开始拆那棵圣诞树,今年它的使命完成了。

    第55章 那就给时间再多一些时间吧

    与香港比,纽约夜晚的空气中有着蚀骨的寒意。

    好在进了公寓大楼就是暖的,暖气又让一切干燥得很,鄢澜去触电梯按钮时,指尖的静电“噼啪”响。

    刚到机场时从手机上开了家里的暖气,打开门,公寓里没有一线光亮,这两天过节,家政没有过来,鄢澜放下行李,打开灯,四处看了看。

    很久没有回到这个小窝了,这个专属于自己的小窝。

    身体打着寒噤,想了想,给利曼珊发了个消息。

    利曼珊在办公桌前等鄢澜的消息,她走后这第二天利曼珊就来公司上班了,早晨提前来,下班也不想走,起码在这些天里,不太想一个人面对那间公寓了。

    看了看表,刚站起身准备去倒咖啡,鄢澜的短信来了:已到家,一切顺利。

    她的那颗心放下了一些,想了想,回道:好好吃饭,好好吃药,不舒服要说。

    说给谁呢?利曼珊想,不管是谁,有人照顾她就行。

    鄢澜看着那条回复,坐在玄关的凳子上看了很久,才站起身拖着箱子走进卧室。

    尔湾的早晨,查琳被手机铃吵醒,挣扎着拿来看了看,是利曼珊,她冲身边的纪希颐伸出手指:“嘘,Sam。”

    “查琳,对不起,我刚想起自己算错了时差。”

    她也没“算错”,如果查琳这会儿在C城,应该是上午九点,不算太早。

    “没事,你说。”

    “我得到了一条不太好的消息,目前只跟你分享一下。”

    查琳看了眼闭着眼睛的纪希颐,“好。”

    “FTC要向法院提起诉讼了,阿尔法会助阵。”

    三天后,大家又都在忙着要过新年了。

    “唠嗑”在圣诞和新年之间有个专场,就定在第二天,三十一号晚上,柯纯给鄢澜打来电话:

    “在纽约还是C城啊?”

    “纽约。”

    柯纯愣了愣,鄢澜虽然一直简明扼要,可这已经几近无情了,“你咋了啊?”

    “……前两天病了,不过好得差不多了。”

    “啊?病了?而且还在纽约你都不告诉我?你现在在家吗?简宁早上还说好久没见着你了。”

    鄢澜看了看窗外半晴的天,“在,你们过来吧。”

    柯纯和简宁带了一束鲜花和一大盒糕点过来了,来的时候鄢澜正泡桂花红茶,她记得简宁现在改喝红茶了。

    “哎呀,真香!”柯纯边脱下大衣边叹道。

    简宁还是原来的模样,她好像冻龄了似的,即便很久不见,也没觉得有什么变化。

    “鄢澜怎么瘦了?”简宁将她看了看,又转头看柯纯,“你上次见到她时就瘦了吗?”

    柯纯摇头,“肯定是生病没照顾好自己。”

    鄢澜接过简宁的大衣帮她挂好,“我都快一年没见到你了。”

    “可不是嘛,你回纽约都不联系我们。”

    “来,快进来吧,”鄢澜招呼,“我回来没两天,而且一直病着,不想让你们担心。”

    “那你这两天就一个人?”柯纯不满。

    鄢澜避开这问题,抱起鲜花,“哇,好漂亮啊!谢谢啦!”说着去厨房区洗花瓶。

    简宁将那盒糕点拎过来,“桂花红茶啊?正好,配这糕点。”

    鄢澜将盒子打开,一盒八块,各式各样,有花有果子形状,“天呐,这么精致的糕点,你们从哪儿找到的?”

    “柯纯一个朋友在这边正经西点烘焙本科毕业,又结合中式糕点特色,自己创业开了家店。”

    “真不错。”鄢澜说着找来蛋糕夹,小心翼翼地把糕点移到盘子上。

    “C城华人蛮少的吧?”简宁问。

    “没有东西两岸多,”鄢澜边说着边端起托盘,“你近来怎么样?还那么忙吗?”

    柯纯赶紧接过托盘,“你一个病人就别忙东忙西了,我来吧,你和简宁坐着去。”

    简宁拉了她的手,坐到沙发上,“忙还是忙的,但好像没你忙,我听柯纯说,你这边各种情况挺复杂的?”

    鄢澜轻叹了口气,“也没什么,就是暂时驻扎到C城去了。”

    “圣诞是在C城过的吗?”

    鄢澜犹豫片刻,又不想撒谎,“香港过的……”

    “啊?”两人几乎同时发出惊叹,柯纯将托盘放在茶几上,“去旅游?”

    “嗯……”鄢澜这么应着,帮两人沏茶。

    “什么情况啊?你一个人吗?那个,”柯纯顿了顿,“那个混血美女呢?”

    “什么嘛……”鄢澜将茶递给简宁,又递了一杯给柯纯,“你跟着简宁喝红茶吗?”

    “别打岔,你这到底什么情况啊?”

    “一句话两句话说不清楚,反正我新年在纽约,你俩呢?”

    “这不明晚脱口秀专场嘛,正好一起跨年了,你明晚过来一起热闹热闹吧?”

    简宁看了看鄢澜,“明天要是身体允许就过来,很多老朋友明天都在的,你是怎么生病的?在香港病的吗?”

    “嗯……气候不太适应。”

    简宁啜着茶,看着鄢澜的神情,又看了柯纯一眼,柯纯冲她使了个眼色。

    三人陷入沉默,对话到了一个不想说、另一个不好再问的尴尬点。

    鄢澜笑了,“你俩啊……”

    “快说嘛,”柯纯趁机耍赖,“混血美女到底什么情况?”

    鄢澜的脸上却沉了下来,“我这趟去香港,其实是她调任过去了,我过去度个假。”

    柯纯和简宁神色都一惊。

    “然后呢?”柯纯问。

    “出了点事,有了点信任危机,牵涉到一些商业方面的,我就不细说了。”

    “……那你俩现在是……什么状态?”

    “我回纽约这几天,每天我的晚上她发条消息来问一声,我也就回答一句。”

    “这……听着就既想又别扭。”

    “暂时就这样吧,有些事我一时半会儿想不明白,不过,光想确实也不会明白的。”

    “那要怎么样?”柯纯追问,“你们交流清楚了?”

    鄢澜摇头,“其实……其实我觉得人生也不是非要跟一个人搞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以前那几年,我败在迎难而上,感情的事为什么要迎难而上呢?如果有难处,说不定是上苍给你的提醒,提醒你这不是对的人。”

    简宁摇头,“真要是这样,我和柯纯就不会在一起了。”

    “对啊,鄢澜,我和简宁最开始就是因为她调回纽约,而我那时候在上海,就那么放弃了嘛,回纽约后她也没觉得那是上苍给她的提醒,反而毅然推了婚约……其实有些困难,反而是让你更清楚地看到自己内心的。”

    “同意,”简宁放下茶杯,“我听柯纯说,那个女孩子挺不错的。”

    鄢澜苦笑,“她就见过一次,说的话加起来能有三句,哪能看出来错不错。”

    “欸?你这可就片面了,有时候还真的不需要朝夕相处,就一眼,一个招呼,你就是能感觉出这人怎么样,那天在剧院门口,我一眼看到她,就知道你跑不掉了。”

    “喝你的茶。”鄢澜指指她的杯子。

    “害羞了是吧?”

    “我……”

    “好了好了,你别逗鄢澜,”简宁转过身揽住鄢澜,“到底怎么了嘛?我能感觉出你挺在乎她的。”

    鄢澜的眸光黯淡下来,“让我们吃苦的往往都是我们在乎的,我现在先把自己理清楚吧,先相信自己,再谈信不信别人。”

    “说来奇怪,”柯纯像是自言自语,“我感觉她看起来很可信,不知道是不是我的偏见。”

    简宁看了眼柯纯,也不知怎么评价,“还别说,柯纯的直觉挺准的,不过我们也不要搞玄学,你刚才说的也挺理智,谈到信任这个话题,你以前确实在这方面吃过苦,这次慢慢来。”

    “那你的内心,想相信她吗?”柯纯问。

    “我的内心……”鄢澜想着,低下头,“你要问想不想,是想相信她的。”

    “我的意思是,如果内心想相信,就不要放弃探寻真相,就算对自己内心的一个交代吧。”

    “对,简宁说得对,况且我还是对小混血有偏爱,我觉得她不像那种人。”

    鄢澜撇了撇嘴,“人家有名字,我还介绍过。”

    “Sam!我支持Sam!”

    简宁笑了笑,又拧起眉,“那你刚刚说不信自己,又是怎么讲?”

    “我……你们知道我之前的状态,这一次和Sam,柯纯知道,我和她其实一年前就认识了。”

    “对,而且我知道你一直对她印象不错。”

    “……但我一直不敢再踏进感情中,直到……直到这两三个月,机缘巧合又遇到她,又被她吸引……但这次我发现,我的过去一直在影响着我,让我遇到一些情况时会扰乱我的判断,推着我往极端的方向走,而她呢,也有一些沉重的过去,所以,我不知道这样的我们怎样去应付彼此。”

    简宁陷入了沉思,品着茶,不急于表态,鄢澜的情况她多少是了解一些的。

    “那就给时间再多一些时间吧,”她放下茶盏,“你现在的想法已经比较中肯了,多一些时间再沉淀一下,只要还念着彼此,或许下次相见就有解题方法了。”

    十九小时后,香港最先进入了新年倒数,利曼珊站在落地窗前看着维港上空升腾而起的烟火,想这转瞬即逝的璀璨是否可以带走属于过去的所有痛楚。新年快乐,鄢澜,她在心里默默念道,原本这一刻我们该相拥着见证,或许在摩天轮的最高点。

    又过了十三小时,纽约也即将跨入新年,鄢澜站在“唠嗑”小剧场前的台阶上,站在人群中,曾经这台阶上有个人与她促膝而坐,今日这个人已在万里之外,身边的人们大声而激昂地倒数着,要把这一年的最后时刻数完,城中心时代广场的烟火点亮了一方天空。新年快乐,你还好吗?

    一小时后,查琳站在C城湖边的楼顶酒吧看海军码头的烟花秀,烟花可以是一场秀,云工厂可以是一场秀,粉色云、锦衣夜行都可以是一场秀,就像克洛伊短暂的人生,极尽绽放后只剩一片虚无,而Yvonne呢?她举起手中的酒杯,对着前方天空的五彩斑斓,新年快乐,愿你长存。

    又过了两小时,加州尔湾最后一个进入跨年倒数,公寓楼中,纪希颐独自站在客厅外的阳台上,父母已经睡下,一家人终于团圆,这么一年一年,或许能在每个这样的时刻与他们守在一起就好,等这个时刻跨过去了,再去考虑那些喧嚣与厮杀,再去考虑自己辜负的惦念的人,新年快乐。

    手机振了一下,纪希颐低头去看,是一则拜年短信,却没有署名:新年快乐,Yvonne,还记得我吗?洛杉矶的新年夜还是这么无聊呢~

    纪希颐皱着眉想了想,眼中渐渐透出惊恐。

    “新年快乐”或许是一句放之四海而皆大欢喜的朴素祝福,大家挂在嘴上,放在心上,而紫狐的人在新年之后却并不快乐,上个月熔岩被“绞杀”后,股价曾稳步上升的好势头随着新年的第一场钟声再起震荡。

    新一年的第一个工作日,锦衣夜行的股价跌回了53美金。

    而这一次,利曼珊却一点都不急。

    第56章 你真是只喂不熟的狗

    查琳正在“云工厂”一楼唯一的一间会议室里开原始股东会议,有人来了现场,有人在视频里。

    大家众说纷纭。

    “要是股价继续这样下去,紫狐是不是要重新考虑收购价格了?”

    “刚过新年,大家连假期综合症还没过去,我们的股价就被打回解放前,能在节假日之后不等市场反应就大跳水的,定有猫腻吧?”

    “英国和M国的反垄断调查结果还没出来吧?是不是再观望一下?”

    “只要我们没问题,股市有什么问题就让紫狐操心去吧。”

    “怎么能这么说??宣布收购三个月,现在股价回到原地踏步,我们怎么可以坐视不管??”

    查琳摆弄着手机里的一款新游戏,耳朵里听着,却没发表什么看法,股东们也都习惯了。

    “查琳,紫狐是不是跟你安排了会议?”有人问道。

    查琳抬起眼睛,“哦,明天。”

    “居然不是今天?”

    查琳笑了,“刚刚过新年嘛,还有人在国外度假没回来呢,没事,一天我们等得起。”

    “那紫狐那边是什么态度,有透露吗?”

    查琳放下手机,“既然安排了会议,肯定也是怕其中有什么问题,想一起商讨一下,对吧?具体只能明天开完会才知道了,”她扫视了一眼与会的股东们,“锦衣夜行目前能做的就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只要我们内部没问题就行。”

    “内部?内部会有什么问题吗?”

    “我不知道啊,”查琳耸耸肩,“各位,我们的目标还是收购成功,对吗?”

    大家想了想,纷纷表示同意。

    “那好,如果议程上没有别的事情,我顺便问一下关于新开发的这款游戏,我刚才看了一下……”

    ……

    鄢澜刚接到邮件,获知明天和锦衣夜行的会议利曼珊将远程参加,另一封邮件进来了,是妮可,约自己下午一起开个会,她会过来。

    她有点庆幸有这桩案子,又有点懊恼有这桩案子。

    下午妮可按时前来,毕竟刚过新年,带了两盒巧克力来,给大家分一分,寒暄一番,跟鄢澜进了办公室。

    “Lan,是Sam让我把这件事跟你说清楚。”

    说实话,妮可也不是很明白为什么要在这个阶段和外聘律师和盘托出,毕竟事情还存在很多变数,但Sam也许有她的原因吧,她想。

    鄢澜愣了一下,“什么事?”

    “今天锦衣夜行股价大跳水,想必你也看到了。”

    “是啊,你们知道什么内幕吗?”

    “知道,但请你务必保密。”

    鄢澜又是一愣,“我肯定保密的。”

    “这件事说来话长,之前我们想瓮中捉鳖抓熔岩资本的事你都知道了,虽然熔岩也被揪出来了,但我们都算出背后还有一股力量在操作看跌期权,才导致上个月那一次的股价大跳水。”

    “……嗯。”

    “就在圣诞前两天吧,Sam从香港跟我联系,原来她一直有跟FBI合作调查这件事,他们查到了一个中东集团,基本可以确定是他们,但缺少的是直接证据。”

    她这么说,鄢澜不能也这么听,原来利曼珊跟妮可是这么说的,当时在她办公室,她确实保证过会保护自己隐私。

    “那现在要怎么办呢?”鄢澜问。

    “这事说起来和一桩还没爆出的负面新闻要扯上关系,这消息我也是圣诞期间从FTC内部的线人那里得到的,阿尔法要和我们在法庭上对峙游戏垄断的事,据说,法庭上的证据会对我们不利。”

    鄢澜拧了眉头,这可严重了,要有一场仗打了。

    “但Sam让我跟你说的,不止是这个,这次股价突然下跌,其实是我们利用这条内部消息,透给了中东人。”

    鄢澜脑中飞速转着这事,眼中倏地一亮,“噢,中东人趁这几天在持续做空,所以股价下去了。”

    “对。”

    “我有个问题,”鄢澜不解,“这个消息是怎么透露给中东人的呢?”

    妮可笑了,“你问这个,我就真的也不清楚了,反正当时我和Sam商议的是,散布消息这件事她来办,搜集证据就我和你协助执法部门来办,目前来看她的任务完成了。”

    鄢澜想着这事,疑惑不已。

    “你别担心这个了,Sam不是和FBI合作吗?说不定是通过FBI下了套,不过目前来看,我们得准备好打一场仗了,不,两场。”

    鄢澜没接这句话,FBI如果真的和紫狐一起下这种套,让股价跌这么多,恐怕并不符合这个部门的合法性。

    利曼珊睡不着,坐在沙发上,抱着手提电脑看邮件。

    手机响了,是查琳,她终于来找自己了。

    “Sam,你是没睡还是醒了?”

    “刚醒,怎么了?你说。”

    “我感到很奇怪,今天股票跳水的事想必你知道了。”

    “对,我知道了。”

    “可距上次你告诉我FTC和阿尔法的事才一周,况且这个新闻到现在也没在市场上披露出来,为什么股价先有反应了?”

    “我跟你一样奇怪啊,你有什么怀疑吗?”

    查琳想了想,“我没有告诉锦衣夜行那个内鬼。”

    “那就更奇怪了。”

    电话线中一阵沉默。

    查琳的声音更沉了,“如果是消息宣布了,股价跳水,那还公平,我们打赢那场官司股价就能涨回来,这些都属于正常波动,可如果有人提前知道了内幕消息做空,可就没那么简单了。”

    “我们的担心是一样的。”

    “Sam,收购还能成吗?”

    这个问题倒一点不专业了,像小孩子在讨说法,也许查琳现在就想听听Sam的个人想法。

    “我想它成,你呢?”

    “我还是想它成。”

    “那我们就冲着这个目标一起努力吧。”

    放下电话,查琳的怀疑被放大了。

    利曼珊看了看老人机,妮可向她汇报:已和Lan谈过,顺利。

    她的心也放了下来,又盯着电话看,她料想鄢澜此时是有问题的,但不知道她会不会来问自己。

    到了晚上,纪希颐家门铃响的时候,她通过可视电话看了看,居然是查琳。

    飞速开门将她拉进来,“你疯了??”

    “我不能来你家窜门?”

    “你到底是得了什么失心疯,要跑到我家来?你知不知道……”

    “我不知道,”查琳打断了她,“我什么都不知道,所以来问问你。”查琳说着走进门去。

    “擅闯联邦官员私宅,知道后果吗?”

    “YvonneChi,你真是只喂不熟的狗。”查琳自己在沙发上坐下了。

    纪希颐气得说不出话,抱着手臂看着她。

    “我俩之间是有什么违法的勾当吗?纪检察官?你需要这么如临大敌一样?要我说,就算全世界知道我俩在交往又怎么样?”

    “我在和你交往?”纪希颐几乎笑出来,“不要把肉。体的交流太当回事了。”

    “你不但喂不熟,还喜欢嘴硬。”

    查琳话音刚落,一本杂志朝自己迎面飞来,她一抬手接住了,看了看:《耶鲁法律评论期刊》。

    “联邦官员可以在自己家中对手无寸铁的公民实施暴力吗?”查琳说着站起身,将纪希颐一把抱起,几乎是扔在沙发上,捏起她的下巴,“锦衣夜行的股票是怎么回事?”

    纪希颐一甩头将她的手甩开,“跌了。”

    “废话,这个还用你说?”

    “查琳我警告你,不要股票一跌就来找我发泄,玩儿不起就别玩。”

    笑意在查琳眼眸中一闪,“既然你都这么说了。”说着一把拉开她的衬衫,扣子“噼里啪啦”掉在了地上。

    “查琳你这个畜生!”

    “我的股票为什么跌了?”查琳一只手摸到她后背,bra的带子随即弹开。

    “你不该去问利曼珊??”

    “YvonneChi,你最好如实告诉我,如果连我都不站在你这边,我怕你会很惨。”

    “我说了,你去问利曼珊。”

    查琳的手探到她裙底,一把扯下那层束缚,“那天Sam给我打电话时,你听到了,那件事只有你知道。”

    “你在说什么?”

    查琳不客气地长驱直入,纪希颐痛苦地皱了下眉,嘴上却不饶她:“Cxnt!”

    “Well,还真是,”查琳略*粗鲁地动作,像在提醒她这个词的意思,“你为了鄢澜,所以不惜毁掉自己前途和利曼珊作对吗?我实在想不出这件事能帮助你什么。”

    “你特么在说什么!跟鄢澜有什么关系??”

    查琳深吸口气,“那你告诉我为什么,在你给到我一个满意的答案之前,我不会停。”

    纪希颐使劲推她,可查琳纹丝不动,如果查琳不让她,体力上她是不占优势的。纪希颐感觉到了一种莫大的羞辱,上去咬她的肩膀,一口咬下去,丝毫没有留余地。

    皮肤破了,她的口腔里感受到了血腥,查琳咬紧了自己后槽牙,手上更加不客气了。

    “查琳,你在使用性暴力。”纪希颐忽而平静地说道。

    查琳眼中的杀气渐渐散了,手上也停了,看着纪希颐的脸,看了很久,抽出手,“Yvonne,你的背后是什么人?”

    “守住你的公司,别问太多。”

    “你现在正在毁我的公司,金融不是你想的那种游戏,不是理性的律法,短短三个月,我的股票暴跌两次,你会毁了市场信心。”

    “都算到我头上?你说真的吗查琳?”

    “那你告诉我,算到谁头上?”

    “你惹不起的人。”

    查琳将两根手指放进口中嗦了一下,“这个世上没有我惹不起的人,大不了命一条。”

    “至于吗?前两个月我就跟你说,在股东里面活动一下,不要继续跟紫狐合作了。”

    “你的意思是,泰坦尼克触到冰山前,我给它调个头吗?纪检察官?”

    纪希颐略一挑眉,“你不停也会有人让你停,别撞上冰山就行。”

    查琳捏住她的腰,眼中又有了杀气,“你到底站在哪一边?”

    “我自己,然后是你。”

    查琳愣了愣,“动机是什么?”

    “我说了你信吗?”

    第57章 咬得爽吗?

    “你说说看。”

    “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你们这宗案子,我是捞不到好处的,我能自保就不错了,所以一开始,我只是想自保而已。”

    “什么意思?跟你又有什么关系?”

    “你别问这么多了,有些话我能跟你说,有些话不能,”纪希颐坐好了,将衬衫整理好,“后来我忽然发现,利曼珊和紫狐或许可以帮我解这个围,我想试试,看能不能借紫狐的手铲除对方,我给了他们一个月的时间,想看看初步成果,结果我发现,是我高估她了,她连目标都没找对。”

    查琳想着之前的事,“是十二月暴跌那次吗?”

    “对。”

    “那次你突然来劝我,放弃被收购。”

    “没错,紫狐找不到目标,那波人势在必得,锦衣夜行一次一次被创是必然的,我曾见过他们使用同样的手段毁掉其他收购案,都是百亿级别的,他们自己赚得盆满钵满。”

    “所以你来劝我?”

    “但你不听我的,后来我就想,算了吧,这事发展下去,收购是肯定要黄掉的,某种程度上,你还能保住锦衣夜行,只不过恐怕市值要大缩水,不过,”纪希颐看了她一眼,“反正你也不在乎钱。”

    查琳坐在沙发上,沉默地想着这事。

    “Yvonne,你说了这么多,但这次的内部情报是你透露给‘那波人’的,如果你不做这件事,我也不会被做空。”

    “新闻出来你照样会大跌,有什么区别吗?”

    “你在跟我搞笑吗?你告诉我有没有区别!”查琳说着真的笑了起来,“哈哈”大笑,“YvonneChi,好样的!圣诞刚收了我的烟花礼,跟我温情脉脉地兜风,聊往事,做嗳,一转头把我公司的市值搞掉几十个亿,”她竖起大拇指,“你真是好样的。”

    “你们现在打好反垄断这一仗才是关键,其他的区别不大了,况且刚才我也没有避讳地告诉了你,我先是站在自己这边,然后才是你,我需要那波人知道,我依旧和他们是一个阵营的。”

    “你究竟是什么和他们绑定在一块儿了?还是……有什么把柄?”

    “我说过,有些话不能告诉你,你也别问。”

    纪希颐站起身,走去洗手间,关上门,过了会儿出来时手里拿着棉签和创口贴。

    她走到查琳身边,棉签沾了点双氧水帮她肩膀上的伤口擦了擦,又抹了点杀菌凝胶,“疼吗?”

    查琳摇了摇头,“咬得爽吗?”

    “神经病。”纪希颐拿创口贴帮她贴上。

    “你不能说的事,除了你自己还有第二个人知道吗?”

    纪希颐顿了顿,“有。”

    “谁?”

    “你别问了。”

    “谁??”

    纪希颐深吸口气,“鄢澜。”

    查琳忽而又大笑起来,笑容渐渐散去,冰蓝的眼中却没有一丝笑意,她看着纪希颐的眼睛,眼中有种奇妙的矛盾,攻击和受伤两种情绪的共存。

    纪希颐也就这么看着她,许久,两人都没说话。

    查琳先开了口:“你就不怕她搞你?”

    “她不是刑事律师,只负责这起收购案,只要我明面上和这宗收购案扯不上关系,她就没理由找我的茬儿。”

    一时又陷入沉默。

    纪希颐低了头,叹了口气,“最开始的时候,你们的专案团队刚刚组建的时候,我就用了各种方式想让她退出。”

    “又是为什么呢?不是说威胁不到你吗?”

    “她的存在对于我来说不就是一颗定时炸弹吗?”

    纪希颐只说了这原因之一,原因之二,放以前她会毫不顾忌地对查琳说出来,现在她却照顾了查琳的感受,不去说起。

    查琳的一侧嘴角弯了弯,“你是我见过的,最危险的女人。”

    纪希颐愣了一下,继而耸耸肩。

    “可我却喜欢你。”

    纪希颐的睫毛颤了一下,“我做了对你的公司不利的事,你是脑子里长了包还要跟我谈什么情情爱爱?”

    “你的确做了件对我很不利的事,是为了害我?为了你自己获利?还是为了自保?”

    纪希颐沉默片刻,“首先是自保,其次,也可以从中获利,但这次我的最大考量是自保,我说过,我首先和自己站在一边。”

    “我不缺愿意把我放第一位的女人,我不介意你把自己放第一位,并对我坦然,Yvonne,你记住,只要你对我坦然,并能在其中获得快乐。”

    “你特么的是什么圣母吧,”纪希颐不客气地拉起她的衬衫领口,“我搞不懂你。”

    “你搞不懂我是因为你想复杂了,我也不是什么圣母,如果你是为了害我,我会先一步弄死你,如果你是为了自己获利,我可能也不会由着你,但如果你是为了自保,我会看看情况,”查琳要去掏烟,想起是在纪希颐家,“我可以抽支烟吗?”

    纪希颐撇了撇嘴,“抽吧。”

    查琳点着一支烟,又把茶几上一只茶杯拎过来当烟灰缸。

    “我一直鼓励女人们把自己的欲望放在第一位,对一切的欲望:成功、性、情感,等等,这些年我接触过的所有女人中,你最符合我的期待,其他那些,要么为了种种原因跟我装,也不一定是虚伪,只是从小塑造的保护壳吧,要把好的一面示人,要么,有些女人的欲望实在让我觉得不值一提,没什么意思。”

    “你说的这些女人里,包括克洛伊吗?”

    查琳仰头,吐出一只烟圈,“她不愿意正视自己想要什么,说起来,”她拧了拧眉,“我厌恶做第三者,但为了她,我做了,她没有和Sam修复关系的能力,又没有离开她的能力,我就那么陪着她,等着她,等了一年,却等来那样的结局。”

    纪希颐听她又说起克洛伊,不屑地冷笑一声,“你不是一直口口声声说我跟她像么?”

    “你跟她不同的点在于,你会给自己设立一个目标,不管它是不是你内心真正想要的,设立了这个目标后你就会为它拼搏,并得到快乐,她却一直看着遥远的地方,一团迷雾,活在过去、未来,就是没活在当下。”

    纪希颐听她这话,本来自己想要一个夸赞,但这话听起来又不像夸她,心里别扭,嘴上就刻薄起来:“就为了那个不忠的傻子,你要卖掉这么家如日中天的公司,还跟我搞笑谈什么行为艺术。”

    “Yvonne,她已经走了,别这么说她,再说,如果没有她,当初我也不会成立这家公司。”

    “我可不是什么圣母,现在我只知道我俩像傻子,利曼珊才是人生赢家,拥有过你爱的人,现在又得到了曾经最爱我的人,又想借助你的公司再创事业的高峰。”

    查琳笑了笑,“这些都不重要。”

    鄢澜坐在家中书房想着今天妮可的那些话,看看时间,八点多了。

    今晚她一直在想,要不要在明天的会议前找一下利曼珊,聊聊这件事,又觉得,该告诉自己的她应该都托妮可说了吧。

    鄢澜的疑惑是,利曼珊是怎样跟中东人建立连接的,既然这件事没瞒自己,她应该不怕让自己知道吧?

    老人机振动起来,是一个陌生号码,鄢澜下意识拧起眉,犹豫了一下,接起。

    “Lan,新年好,我是卡罗尔。”

    鄢澜着实一愣,“卡罗尔,新年好。”

    “Sam给了我你的这部手机号码,因为这样联系你最为安全,Lan,我长话短说,针对阿尔萨德和纪希颐操控锦衣夜行股票市场的调查正式启动,你作为重要证人,我需要向你了解一些情况。”

    鄢澜的脑中一时风起云涌,这次的事件FBI这么快就介入了调查,而且,竟然纪希颐又卷入了其中……难道……

    “什么时候?我要怎样配合?”

    “我希望越快越好,如果今晚不方便就明天早晨。”

    鄢澜想了想,“就今晚吧,哪里见面?”

    “秘密调查,我们不想惊动嫌疑人,你在哪里?我现在去找你。”

    半小时后,鄢澜家的门铃响了,她打开门,看到卡罗尔的瞬间有些惊讶,之前利曼珊说过克洛伊是华裔。

    卡罗尔走了进来,不由打量着鄢澜,她看过她的照片,之前在利曼珊家楼下也远距离看到过她,这是第一次这么面对面,“你好,Lan,很高兴见到你。”

    “我也是,上次在电话里我语气可能不太好,我……”

    “你没错亲爱的,我今天来,首先也要继续探讨一下你提出的问题。”

    卡罗尔边说着边跟鄢澜走到楼梯口,“你一个人住蛮大的房子。”

    “嗯,一楼就是客厅和厨房,平时我主要在二楼活动,我们去书房谈吧。”

    两人说着上了楼,走进书房,落地灯还开着,鄢澜请她坐在单人沙发上,给她拿了瓶水,自己在书桌后坐下。

    “Lan,如果你对我私传照片这件事有意见,可以投诉我,我们会依法处理这件事。”

    鄢澜摇摇头,“我只是想维护程序的合法性,投诉就算了,不过我想听听你的解释。”

    “谢谢你给我这个机会解释,要解释这件事就不得不提到你和Sam的私人关系,可以吗?”

    鄢澜顿了一下,“可以。”

    “你作为重要证人,我曾两次提出要跟你接触,Sam阻止了我,她跟我说过一句话:她的底线是你。”

    “底线……我该怎么理解这句话?”

    “如果有什么会威胁到你的安全,甚至让你感到不安,破坏你现在的生活状态,她就都可以放弃。”

    鄢澜看着卡罗尔那双棕色的眼睛,想从中看出什么,可那里只有真诚和平和。

    “所以,Lan,她不愿意让我找你,起码之前不愿意,她怕激起你的痛苦回忆。去年秋天她来找我,要调查纪希颐,我按照程序立了案,但在调查的过程中,不可避免地发现了一些跟你有关的事情,包括你被绑架的事实,也包括,你曾经的心理求助。”

    鄢澜抬起头,眼中满是不安。

    “你是个非常坚强的孩子,Lan,我的养女没有你这么幸运,她重度抑郁了很多年,最后结束了自己的生命。”说到这里,卡罗尔不由叹了口气。

    鄢澜蹙起眉,眼中布满疑问,怎么?原来克洛伊是自杀?

    “看来Sam没有告诉你克洛伊的事。”

    “我……我知道克洛伊,但只知道她七年前去世了……”

    “Sam帮我照顾了克洛伊很多很多年,她在克洛伊身上付出了常人所没有的耐心和包容,对她母亲也一样,所以到了你这儿,她也会不安,她怕你重新陷入抑郁,这种问题如果遇到合适的种子是会反复发作的,她怕自己做得不够好,你住进医院那天,她给我打电话,说她自己可能是撒旦带到人间的,和她走得亲密的人非死即疯,她把过错都揽到她自己身上。”

    鄢澜想起,上一次在利曼珊家中,她曾说过她的养父指责她是撒旦安排的礼物,指责她有罪……那次在香港的的士上,利曼珊曾说了一句“你是第一个我能从医院接出来的人,我已经感到很幸运了”。

    第58章 查琳,对不起

    卡罗尔看着鄢澜神情的变化,有些担心,怕她再度陷入那些痛苦的回忆中,然而她也知道,要跟鄢澜合作调查这个案子,就势必得迈出这一步。无论有没有利曼珊的事,她要回忆起和纪希颐的那些往事,也不会是快乐的。

    她拿起水,抿了两口,让鄢澜先自己消化。

    “你被绑架的事是她飞香港的那天我查出来并告诉她的,那天时间紧迫,我只能在送她去机场的路上跟她谈,原本我是要征得她的同意跟你接触,因为我觉得那起绑架案至关重要,我没有看到任何报警的记录,但她拦下了,原因我刚才讲过。”

    鄢澜想着那天的事,茫然地点点头。

    “后来她在香港,我相信她会经常想到这件事,她很难过,去机场的路上她得知这事的时候就很激动,那天她问我能不能给她看看我提到的照片,我猜想,她看到了才会停止所有的胡思乱想,于是我发给她了,我说这些不是为了帮自己开脱,这件事我确实有错。”

    鄢澜愣着神,利曼珊刚去香港的那些天,两天常常联系,你来我往中经常都是她嘱咐自己“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如果卡罗尔说的这些都是真,利曼珊也太能“掩饰”了,谁会知道这些嘱咐的背后竟是那么惊天动地的情绪。

    “Sam是个很能扛事的孩子。”卡罗尔添了一句。

    “可不是么,你说的这些,她从未透露过。”

    卡罗尔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那她和纪希颐之前的交易,又是怎么回事?”

    “交易?”卡罗尔想了想,“你说的应该是上次锦衣夜行股价暴跌那次吧?”

    “嗯。”

    “据我所知,她去香港前曾和纪希颐有个一个月之约,一个月内,她找到做空锦衣夜行的势力,交给纪希颐做她的政绩,纪希颐不再干预这起收购案,也不再骚扰你。她一心以为是熔岩资本,没成想后来纪希颐不买账。”

    鄢澜脑中掠过那阶段的会议、对话,在利曼珊老人机上看到的她和卡罗尔的对话,是,她和纪希颐的所谓交易,确实可以是这样的。

    “那我们现在都知道纪希颐为什么不买账了,这件事也是你带给Sam的,真正的背后黑手是阿尔萨德,在回到今天我找你真正要谈的主题前,Lan,你还有什么要问我的吗?”

    鄢澜蹙着眉想了很久,摇摇头,“我们谈下一个话题吧。”

    “好,Sam今晚跟我说,目前的计划已经由紫狐并购部的人告知了你,现在是我们合作的时候了。”

    “我会配合。”

    卡罗尔点点头,“因为我们要对付的人之一是本州的联邦检察官,所以这件事不能外泄,不能让她有准备时间,最后的诉讼我们也会避开她的辖区检察院。”

    鄢澜知道这个“她”是指纪希颐,心里涌上万千滋味,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Lan,我也明白,对方是你故交,你会有什么顾忌吗?”

    “我曾经看着她做违法乱纪的事,无力反抗,只得离开,那时我感到自身难保,等我将自己重新拼好,也没有了再次提起这些事的勇气,也不想和她再有任何瓜葛,现在算是命运捉弄人,我们狭路相逢。”

    “我知道这对于你来说也是一种痛苦。”

    “但它总要解决的不是吗?这次和Sam出事,我意识到,这些事情并没有真的过去,它没有真正解决一天,我就要躲着一天,躲纪希颐,躲所有的往事,也躲我自己。”

    “你能这么想我很高兴,之前我就说过,你是个坚强的孩子,”卡罗尔叹息,她多么希望当初的克洛伊也能这样,“另外,这起调查其实超越了ST律所给你的任务范围。”

    “我明白,但如果现阶段需要保密,我也不会跟律所提,只是将来需要FBI给我一个背书。”

    “这个完全没问题。”

    纪希颐的卧床上,查琳看着身下痛苦与快乐参半的人,此刻的她看起来那样真实。

    手臂上接近三角肌的地方纹着一个长发亚裔女孩的头像,是查琳七年前纹的。纪希颐闭着眼睛,伸出手,沿着她的手臂向上抚摸,精准地停在了那里,指甲几乎要嵌进去。

    手臂的线条逐渐清晰,查琳的动作也逐渐加快,她已了解纪希颐在到达顶峰前的身体反应,另一只胳膊撑在她的颈侧,抚着她的脸,汗珠从肩上溜到上臂,又随着动作滚落在纪希颐身上。

    纪希颐的身体绷紧了,查琳的蓝眼睛里藏满深情,比平日里多得多的深情,她知道纪希颐这会儿不会睁开眼看。

    过了良久,身下的人渐渐平息,却依旧闭着眼睛。

    查琳恢复了一脸没心没肺的样子,抽出手,看着她。

    “查琳,对不起。”纪希颐小声说了这么一句。

    一股热热的东西涌进查琳眼眶,压了下去。

    纪希颐还是闭着眼,她又想到另一个被自己辜负的人,对不起,她在心里又说了一声。

    第二天的会议,鄢澜、查琳、利曼珊,全部到场,只不过利曼珊是通过远程视频的形式。

    鄢澜坐在长条的会议桌旁,看着屏幕上的利曼珊,仿佛很久很久不见,她依旧衣着光鲜,神采奕奕,却好像瘦了。

    利曼珊看着面前会议室的视频图像,口中说着“大家新年快乐”,目光去寻鄢澜,想知道她这一周怎么样。

    好在只要你不去看摄像头,就不会有目光相触的时候。妮可照常在会议开始时暖着气氛,询问利曼珊香港的跨年活动:“维多利亚港是不是有烟花表演?摩天轮开放吗?”

    每个问题都像戳在了心里,听起来很浪漫,她本该在场。

    鄢澜看着利曼珊胸前浅灰色衬衫泛出的光泽,看着她修长的手指在桌子上下意识敲了敲,夹起一支签字笔。“挺热闹的,很多同事都有去看。”她说。

    “Lan呢?跨年怎么过的?”妮可又问。

    利曼珊屏了呼吸,仔细听答案。

    “在纽约,和朋友们一起过的。”

    还好,还好,有朋友们陪她。

    “哇哦,纽约的当地人是不是从不去时代广场倒数?”妮可意犹未尽,“前几年我可去过一次,说出来你们别笑,我和几个朋友每个人都穿着纸尿裤。”

    大家还是笑了起来,鄢澜也被逗笑了,“刚到纽约那年,嗯……”她想了想,“当时其实还在读JD,在纽约实习的时候,和律所的同事们去过一次,不过没那么夸张,不用穿纸尿裤,后来倒确实没再去过。”

    “嗐,有些事情,体验一次就行。”妮可总结。

    查琳看着几人来来回回,知道都在寒暄而已,颇觉有趣。

    “好了,那我们言归正传,”妮可的脑门也稍稍皱了起来,“查琳,谢谢你过来,跨年虽然美好,但背后发生着一些我们不愿意看到的事情,紫狐这次颇为重视,想必锦衣夜行也是,我们这次的会议主要有两个议题:一是尽可能一起提供一些线索;二是初步讨论一下,如果股价今后长期在低位徘徊,我们双方的想法是什么。”

    利曼珊眯起眼看向查琳,到了这一步,她应该对纪希颐有所怀疑了,毕竟自己当时跟她说那个消息时,她身边只有纪希颐,如果一切正常,她应该在寻求证明阶段,如若有结果会迅速指控纪希颐,或者想借紫狐的手指控纪希颐,总之,现在最大的利益损失方是她,对于紫狐来说,大不了放弃这起收购了,但查琳的公司可就遭遇毁灭性打击了。

    “锦衣夜行昨天开了股东会议,我们这边暂时没什么怀疑的对象,你们呢?”

    查琳却率先这么表态了。

    利曼珊眉间微微蹙起,又松开了,妮可也顿了一下,“紫狐就是觉得不像正常市场行为,但目前还没有头绪,不过我们已经在积极搜集交易记录,寻找线索了。”

    查琳依旧仰在椅背上,双手抱着后颈,“如果有任何措施可以挽救市场对于锦衣夜行的信心,比如说公开财报、发布新游戏新闻、弹劾CEO,我们都会积极去做。”

    话音刚落,会场陷入一片安静。

    弹劾CEO?利曼珊突然觉得,这人确实是有点疯的。

    “查琳,为什么会提到弹劾CEO?”利曼珊问,“是你这边有什么问题吗?我可不可以问问?”

    “没问题也可以制造出一些问题,把股价暴跌归因于我,然后再把我弹劾,说不定可以拯救公司呢?”

    她疯了,这次不止是利曼珊,在场的每个人都在心里冒出这句。

    妮可笑着打圆场:“查琳一向幽默,应该不至于这么做啊。”

    “那就推进到第二个问题,”查琳放下手臂,“如果股价一直是这个鬼样子,我记得今天早晨开盘时还熔断了一次是吧,我们有什么打算?紫狐有什么打算?重新议价?放弃收购?”

    妮可没想到她问得这么直接,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查琳,”利曼珊接过来,“从战略的角度,我们希望收购顺利进行。”

    “当然,但它现在看起来不顺利了,怎么办?”

    “我们的态度我刚刚已经说了,锦衣夜行是什么想法?”

    “我现在最大的愿望是,能够帮各位股东保护好自己的利益,所以我刚刚说,如果需要我放弃现在的位置都是可以的。”

    “保护股东利益,”妮可接着这话,“那就是说,不希望低价收购?”

    “是我的愿望吧。”

    会议几乎不欢而散,也很正常,这个阶段谁都不愿意让对方看到自己底牌,谁也拿不出真正有建设性的方法。

    只是,利曼珊想,查琳在被问到锦衣夜行的态度时,一直说的都是她自己的态度。

    她好像一直在以“谢罪”的模式去思考这件事,莫非……她已经知道消息是通过她透给了纪希颐,从而透出去的?

    第59章 可怎么进一步查呢?

    查琳退出了会议,利曼珊示意其他人留下。

    她没直接点名要谁留,是紫狐内部的人还是律师也留下,鄢澜有些犹豫,按照正常来说她会礼貌问一句,可现在要问利曼珊自己能不能留下就有点……傻。

    “Lan也请留下。”利曼珊说道。

    “好。”鄢澜继续看会议记录。

    利曼珊看了几人一眼,“简短地跟大家汇报一下,我和新闻界的朋友私下通了通气,看FTC的新闻能不能帮我们拖一拖,他们也尽力了,说最多拖到周末前,所以我们现在预计,下周一开盘又将是一轮。暴跌。”

    “难怪今天我看各大版块都没动静,原来是你打了招呼。”妮可说道。

    大家一时又陷入沉思,利曼珊说的是台面上能说的,还有些她不方便说的,坏消息曝出来是迟早的事,她之所以在竭力拖延,也是为FBI的行动争取时间。

    “好了,我要说的就是这个,没别的事的话,大家辛苦回去工作吧。”

    视频结束了,在场的几人也收拾东西。“Lan可辛苦了,现在最辛苦的是你。”妮可说道。

    她现在其实一手操办两桩案子,FTC那边要准备应诉,FBI那边要配合调查。

    “是我份内的事。”

    走出会议室,她打算走回律所,有些事情她依旧想不通。利曼珊坐在手提前,看着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数据,脑子却不在那个地方,从昨天到现在,妮可找过鄢澜,卡罗尔也找过鄢澜,唯独她还没有找自己,她应该有很多问题才是。

    老人机振了振,利曼珊看到发信人名字时,唇角终于勾了上去。

    是鄢澜:有时间聊聊吗?

    随时。

    她将电话打过来,利曼珊仔细听着,她应该用了降噪耳机,听不到一点环境音。

    两人都没说话,鄢澜慢慢在街道边踱着,利曼珊只听到一片安静,便开口道:“今天见到你挺开心的,知道你在纽约有朋友陪也挺开心的。”

    鄢澜笑了笑,“你瘦了。”

    “是吗?”

    “你肯定知道,妮可和卡罗尔都找过我,新年后第一天,我过得比总统都忙。”

    “我知道,很抱歉一下塞给你那么多信息。”

    “Sam,我想知道,你是怎么和中东人取得连接的,能告诉我吗?”

    利曼珊知道她要有此一问,可等她问了,还是深吸了一口气,“要回答这个问题之前,我得扔给你一件事,可能会吓到你。”

    鄢澜顿了顿,“你说吧,我都想不出还能有什么吓到我的。”

    “不不,这个还是有些惊悚的,你得做好心理准备……”

    鄢澜下意识走到路边一家咖啡馆的檐下,站在那儿,“嗯,你说吧。”

    “纪希颐……纪希颐和查琳好了一段时间了。”

    两个名字都熟悉,但这句话却让鄢澜反复在脑中确认,纪希颐,查琳,是那个纪希颐和查琳,嗯。

    “这真的……有点吓到我了。”

    利曼珊苦笑,“所以,并不是我跟中东人取得了联系,事实上查琳也未必知道中东人,只不过上周我挑她俩在一起的时候,而且是早晨时间,给查琳打了个电话,说了FTC的事。”

    早晨时间……意思是两人都在床上是吧?利曼珊的意思是在同一张床上,另一个一定听到了。鄢澜几乎甩了甩头,有点生理上的不适感。

    调整好自己的情绪,“这些你是怎么知道的?”

    “通过卡罗尔。”

    鄢澜又在想着这整件事,“那今天查琳的态度是什么意思呢?我总觉得她今天怪怪的,不过我先前觉得是股价跌成这样,她压力太大。”

    “你说得对,她确实有点怪,昨天开市后,她主动给我打了电话问我知不知道怎么回事,我说不知道,我猜想,她如果静下来想想,是能怀疑到纪希颐身上的。”

    “所以如果她知道是纪希颐……”

    “那就看这份爱和锦衣夜行比,哪个分量重了。”利曼珊几乎带着恶趣味在说这句话了。

    那生理不适又来了,鄢澜呼出一口气,“匪夷所思。”

    “反正现在事情就是这样,我这边应该是全都向你坦白了,你看还有什么问题吗?”

    鄢澜撇撇嘴,“不过这次中东人做得这么急,也有点出乎我意料。”

    “我跟查琳在电话里说这事时,她问我新闻什么时候曝出来,我说有可能就圣诞后两天,这消息通过纪希颐传给中东人,他们肯定认为得趁圣诞后的一两个工作日快速建仓,来不及再做其他铺垫了。”

    鄢澜想了想,“十二月那次他们赢得太稳,这次掉以轻心了。”

    “嗯,也得感谢查琳对纪希颐那么信任,以及卡罗尔给我实时更新她俩动向。”

    “她俩是什么时候在一起的?这背后不会有什么阴谋吧?”

    “据我所知,她俩第一次开房是十一月份,你还记得我们和参议员成立‘紫色基金’那会儿吧?就在那前后。”

    第一次开房,利曼珊又成功恶心到了自己,鄢澜将这念头甩掉,“那距离收购案开启也有两个月了,好吧,或许是我多虑了。”

    “我现在最担心的是,查琳已经知道了是纪希颐搞鬼,却选择原谅了她,甚至,帮她跟我们作对。”

    鄢澜想了想,“有可能,纪希颐是可以蛊惑她到这个程度的。”

    利曼珊听在耳中,知道这是鄢澜的切身经历,一时不知道怎么接这话,“嗯……你回律所了吗?”

    “还没,在路上,”说着进了咖啡馆,外面有点冷,“正好,我在这买杯咖啡吧。”

    利曼珊听她没急着挂,便又问道:“昨天和卡罗尔……聊得怎么样?”

    鄢澜叹了口气,“她告诉了我很多事情。”

    利曼珊等她继续,又听她跟店员点咖啡,加了树莓口味的糖稀。

    “口味这么丰富嘛。”利曼珊微笑着说道。

    “听了这么多地狱新闻,总要来点甜的。”

    “卡罗尔都跟你说什么了?”

    “你说呢?”鄢澜找了个没人的角落坐下,“我昨晚几乎没睡,一直在想所有的事情。”

    “这可不好,难怪今天看你不太有精神的样子。”

    “你怎么不问我想什么?”

    “无非就是,利曼珊到底是不是个坏蛋?我要不要把纪希颐弄进去?”

    “哦,你都知道啊。”

    “前面那一半,你不是一直都在想嘛,至于后面那一半,其实我觉得有些为难你,毕竟这么几年了,你都没再碰过这些事,也没想跟她之间赶尽杀绝。”

    鄢澜叹了口气。

    “这两天我倒突然想,如果那会儿你回了纽约,我也就放你回去,现在就不会落得这么为难了。”

    “那就没人跟你说中东人的事了。”

    “那就算了吧,大不了再让SEC交到纪希颐那儿查,然后被她包庇过去,再然后我们收购黄了,反正也没谁规定只许成*功。”

    “我就当你开玩笑吧,”鄢澜又叹了口气,“这个劫,早晚都在那儿等着我,通过紫狐的案子,我觉得还不错。”

    她想,这命运的交织挺好的,否则怎么会再遇到利曼珊。

    “鄢澜,所以你决定了全力跟卡罗尔合作吗?”

    “我想我没有别的选择,不为我们曾经的私人恩怨,只为,她犯法了,Sam,你曾经也说过这么一句,她犯法了。我曾面对这个事实而无能为力,现在当正义的铁锤再次悬在我面前,我不能再不抓住了。”

    利曼珊隐隐心疼,全力和卡罗尔合作,就包括她将站在证人席上,指出自己和纪希颐曾经的往事。

    而此时的卡罗尔却陷入另一个僵局,随着调查的深入,她发现,查琳曾经和克洛伊的确认识,而且关系有可能不一般。

    查琳的车载系统,甚至“云工厂”中系统的智能AI,都叫“克洛伊”,这换别人只会觉得是个女孩名字而已,但卡罗尔不这么想。

    圣诞前夕,利曼珊曾跟她商议,调查一下查琳,这会儿她的技术小组也把“克洛伊”的声音获取了,卡罗尔简直不敢相信,那是用她去世女儿的声音做成的语音系统。

    这就超过普通的朋友了,在卡罗尔看来,只有两种可能。

    一是查琳是个变态,一直暗恋着克洛伊,她去世后又悄悄用她的声音做系统。不可能是克洛伊授权的,查琳那台车是近两年才买的。

    二是查琳和克洛伊曾有着不为外人知的特殊关系。这一点她是不想得到印证的。

    可搞清楚这件事又非常重要,如果真是这样,那么查琳不可能不知道利曼珊,而她现在和紫狐和利曼珊合作又有什么阴谋呢?这里面的逻辑越来越指向另一种可能,也越来越可怕……

    可怎么进一步查呢?七年前的往事,已经离开人世七年的女儿……

    如果查琳真有什么阴谋,那打草惊蛇是最笨的方法,卡罗尔想了一晚上,似乎只有一种办法,且不知道能否行得通。

    她要开启对七年前的克洛伊以及查琳的追踪。

    这件事的难度非常大,很多公司对文件资料的保存是以七年为一个周期,而像监控录像这样的资料,则会在更短的时间内被永久删除,比如说九十天。

    她要查开房记录、停车记录、航班记录,等等等等。

    如果这些都很困难,那还有克洛伊的电脑记录。

    卡罗尔从未想过,会有一天去侵犯克洛伊的隐私,在她离世后还要监察她的电脑。如果说这只是一件私事,她并不会想知道去世的女儿有没有跟这么一个人发生过什么,但这已经不是私事了。

    从业三十多年,七年前对女儿自杀原因的调查是她第一次去揭自己伤疤,但那次并没有查出什么关键性问题,这回,恐怕将会是第二次。

    第60章 只有街灯在寒夜中照着来路

    城北边这片安静的住宅区中,一部黑色越野在暮色中慢慢滑入车道,车库门缓缓打开了。

    纪希颐将车停进了车库,刚一看后视镜,却看到一部玫红色的跑车来到了自家车道上,在她后面停下了。

    强烈的不安感袭来,定睛去看驾驶室,果然是她。

    纪希颐深吸了口气,走下车,跑车里的女郎也下了车,一身皮衣,橙红色的大波浪卷发。

    “Yvonne,你太不够意思了,我刚告诉你我到了洛杉矶,你就赶紧跑回C城了。”

    纪希颐冷笑,“你也不是第一次知道我不够意思,不是吗?”

    女人琥珀色的眸子里掠过层冷峻的光芒,一瞬消失了,恢复了笑意,打量着这座灰白砖石的房子,“你真是节节高升,比在南加州做地方检察官还体面了,恭喜啦。”

    纪希颐没有作声,自己本不该以她为敌,但她这次回来,来者不善。

    “不请我进去坐坐?C城的一月可不暖和。”

    “你还用我请吗?不是一向不请自来。”纪希颐说着走进车库,打开通往室内的门。

    女人跟着她一同走进家去,老实不客气地走到客厅,坐在沙发上,叠起腿。

    纪希颐也走过去,“蒂凡尼,你想要什么?”

    “你觉得呢?”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现在有什么可以给你的,钱你不需要,你比我有钱得多,命就这么一条,对你也没有帮助,还有什么?”

    蒂凡尼笑了起来,“多有趣啊,钱?命?你知道,我哥还在监狱里呢。”

    “我知道,但说实话我也帮不了什么。”

    “他是你送进去的。”

    “他是他自己送进去的,我没有能力制造罪名,我只能揭露罪名。”

    “是吗?”蒂凡尼将叠起的腿放下,往前倾身,“那么你猜我能不能揭露你的罪名?”

    “两年前你都没这个能力,在欧洲待了两年,还长本事了?”

    “两年前我们太过相信你,不管是我哥还是我自己。”

    “晚了。”

    “不算晚,我听说,你又在插手一起收购案,你那个小律师女友也参与了?真是冤家路窄。”蒂凡尼说着笑了起来。

    “蒂凡尼,两年前你哥都没斗过中东人,现在凭你更是惹不起,为了你自己考虑,我劝你既然回来了,就远离这些是是非非,好好过日子吧,你哥还有三年就出来了,你们兄妹俩不缺钱,能过好日子。”

    “是吗?YvonneChi?我跟你一样,并不太在乎钱,我在乎这口气,所以你应该理解我,两年前我哥输了,是因为有你的背叛,如今你教育我的语气真够不要脸的,丝毫不提自己的背信弃义,倒像是我在无理取闹了。”

    “我不可能坐视别人的性命安全于不顾。”

    “真的吗??你的小律师女友为什么在阿尔萨德那里熬了十天?是什么让你改了主意,转而和阿尔萨德狼狈为奸?你告诉我啊!当初我也是天真,真以为你是为了救人,等我到了欧洲,等半年后你当选南加州检察官,我才悟出这其中的奥秘!”

    纪希颐走到窗边,外面黑漆漆的,只有街灯在寒夜中照着来路。

    “不管你信不信,如果不是要救人,如果阿尔萨德只拿升官和我交换,我不会背叛你哥。”

    蒂凡尼冷笑起来,“你终于承认你背叛我哥了,但我劝你不要跟我玩文字游戏,我真搞不懂你在我这儿还有什么好掩饰的?还想维护你的形象?升官加鄢澜,两者缺一不可,话说你真够贪婪的。”

    “够了!你也不要再提鄢澜了,你对不起她。”

    “什么??要说对不起也是你对不起她好吗??背叛她的人是你,不是我。”

    “蒂凡尼,我们都要点脸,你并不无辜,你知道的。”

    “在你那儿,这世上只有一个人无辜,就是鄢澜,可是她真的无辜吗?她有什么值得同情的?我俩当初在一起之后,明里暗里给过她多少提示?她呢?全然不顾!居然还能答应你做我哥的法律顾问?!换做是我,在我第一次听到你的背叛时就会冲过去,把一切搞清楚,该扇耳光扇耳光,该索取赔偿索取赔偿,然后潇潇洒洒走人!怎么会有后面被绑架的事?!她就是活该!活该!!”

    “够了!两年前你以她为敌我还理解,今天没必要了。”

    蒂凡尼干笑了一声,“心疼了?可惜,她不会领你的情。”

    “我不需要,我和她之间只要不再有瓜葛就好,就像我和你之间一样。”

    “我和你之间,恐怕就没这么好说话了。”

    纪希颐从鼻腔里深深呼出一口气,走回沙发旁,坐在她对面,“你以为,作为‘科恩资本’的首席财务官,你哥哥进去了,首席投资官进去了,你是怎么相安无事的?你以为案件调查期间你是怎么做到顺利离境的?如果我不照应你,他们一定会重点查你,你的身份太特殊了,熟知公司财务状况,又是科恩的亲妹妹。”

    蒂凡尼“哈哈”大笑起来,“你这么一说,我都觉得,没带份大礼来感谢你都是忘恩负义了!”

    “你和鄢澜,”纪希颐没有理会她的嘲讽,“你俩离开我后各自能够好好生活就行,上次见到鄢澜时,我也表达了这样的意思,至于你哥哥,多次违法操控股票市场,牟取暴利,做几年牢并不冤枉。”

    “好啊,那我就等着你也不冤枉的那天。”蒂凡尼说着站起身。

    “低调点,学会夹着尾巴过活,否则谁知道哪天那桩案子又翻出来,我可就保不住你了。”

    “你还是先自保吧。”蒂凡尼说着已经走了出去。

    两天后,FTC的负面新闻终于铺天盖地而来,锦衣夜行的股价应声跌出新高度,一个上午熔断了两次。

    好在大家早有准备,妮可和查琳两小时后已经在C城财经报的影棚中接受采访,全程直播。

    妮可说的都是些预先设计好的官方言论,表示紫狐有信心打赢FTC这一仗,紫狐完全没有问题,每一句的背后无外乎都在鼓舞投资者和股民的士气,直到她说出一句“何况锦衣夜行的股票是在这则消息曝出前几天就断崖式下跌的,这里面不排除有人做什么违背市场规则、甚至违反法律的事,目的就是打击我们的收购,请大家耐心等待结果吧。”

    利曼珊紧盯着电脑屏幕,看查琳的反应。

    只见她的眼眸中划过了一丝情绪,但很难精确捕捉,正常情况下,人们如果初听这个消息是会有情绪波动,但她不是初听了。

    主持人转而问查琳:“你觉得有人在蓄谋做不利于锦衣夜行的事吗?”

    查琳顿了一下,“在找到证据前,我无法明确向大家传递这样的信息,但我认为,我们的股票不该跌成这样,锦衣夜行是努力只做‘好游戏’的公司,我们一直合法合规,以玩家体验为最高标准。”

    后面的都是套话,前面呢?她没有积极去附和妮可的话。

    很有意思,利曼珊想。

    纪希颐看到了这儿,深吸口气,呼出,捏了捏眉心,快点过去吧,她想,快点过去大家都省力。

    “另外,”查琳突然对着摄影机,蓝色的眼睛如深渊一般,“从另一个角度来说,锦衣夜行已不仅仅是个只做‘好游戏’的公司,我们还必须对所有股东、所有持有锦衣夜行股票的人负责,因此,我们愿意为了保护大家利益去做很多事。直播之后,我们将公布所有还未公布的财务报告,新游戏的发布会将提前到本月底,为此我们正做着紧锣密鼓的准备,我对这一款游戏非常、非常有信心,我相信它会成为继‘锦衣夜行’后的另一个给玩家带去极致体验的爆款。最后,我一直认为,我是个非常善于开发游戏的人,但不是个善于管理公司的人。”

    利曼珊眼中划过一丝惊讶,倾身向前看着屏幕。

    鄢澜在会议室中皱起眉,不好的预感袭来。

    “因此,我已在两小时前向董事会提出辞去锦衣夜行CEO职位的申请,我希望,未来我可以只专注于游戏革新,而公司则将谨慎挑选出一名更为优秀的掌舵者,给锦衣夜行、给紫狐的收购,带去新气象。”

    妮可坐在一旁,尽管努力控制表情,眼中闪过的不安还是掩饰不住,她匆匆垂下睫,不让摄影机捕捉。

    录制结束,走出影棚,顿觉寒风刺骨,妮可虽然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压力和阵仗,今天还是有一种肾上腺素飙出了正常值的感觉,这会儿松了些,刚摸出支烟点上,老人机振了一下,是利曼珊的消息:

    C应该已经知道是谁。

    她的眉头皱了起来,看不远处那部黑色跑车旁和记者们笑着斡旋的查琳,她倚在车门上,看上去很是轻松。

    她将电话拨过去:“你怎么知道?什么意思?”

    “她今天不愿引导市场觉得有人在使坏,你发现了没?”

    “噢,我知道你说的是什么,对,我当时也觉得她没有在配合我,所以……难道这件事和她有关?她参与了?图什么呢?”

    利曼珊顿了顿,“这些我都无法评价,不过我们现在要当心的是,查琳或许已经和我们不是一条心了。”

    妮可苦笑,“你敢相信她在不和我们商量的情况下宣布辞职这个消息吗?我的意思是,我们无法干预她辞职,但在这个节骨眼上,要曝出这样的消息,是不是该和我们讲好?”

    “她要真这么做,就不是查琳了,安了,我们先看看市场反应如何,再做打算。”

    挂了电话,利曼珊回忆着圣诞后的那个电话,纪希颐在她身边是肯定的,卡罗尔的情报不会有问题,而且查琳刚接电话时是尽量压着声音的。当她听到消息后,一时忘了身边的人,问利曼珊是否确定属实,利曼珊告诉她,千真万确,已经看到了某报纸的初稿,这也不是撒谎,妮可的线人确实把初稿发给她了。

    不论查琳有没有用公放,以她当时的状态,电话挂了后纪希颐一定会问她,她也没有瞒着纪希颐的理由,都说了消息很快就会出来。

    所以,利曼珊确定,查琳知道是纪希颐走漏了风声,现在她在帮纪希颐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