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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六章

    竺星家的船坞离外婆家不算太远。早上八点, 游嘉茵骑上自行车,顺着江文月指给她的方向抄小路下山。

    途中会穿过一片森林,纵贯其间的道路能容纳两辆车经过, 地上满是尺寸不一的轮胎痕迹, 很显然这里经常有人出入。林中凉风习习,路两侧的参天古树形成一条深邃的绿色长廊,空气里满是植物的清香, 让人不由感到心情舒畅。

    游嘉茵小心翼翼地减速, 防止在下坡时被树根绊到。

    离开森林后,眼前赫然出现了一段陡峭的之字形山路,弯弯折折地通往底下被山石包围的海岸。

    竺星家的船坞就坐落在那里。放眼望去,十几条船紧靠在浮桥两侧,船身在阳光下耀眼到反光,沙滩背后是仓库和停车场。

    “哇,你好准时啊!”竺星被游嘉茵的出现吓了一跳:“你吃过早饭了吗?”

    “嗯。”游嘉茵随口应了一声。

    昨天夜里辗转反侧到三点才睡着,早晨起床时意识和身体都快分离了。好在外公给她泡了一大杯浓茶, 喝完精神总算稍微好了一点。

    “现在就我们两个, 其他人都还没到呢。”竺星左右看看, 往仓库一指说:“你先陪我去里面拿点东西吧。”

    游嘉茵点点头,掏出橡皮筋把头发绑了起来。

    以参与海公节的准备工作来换取亲身体验渡海仪式的宝贵机会, 就是竺星昨天下午在双月湾向她们几个提出的条件。

    竺星自信满满地打包票道:“我会想办法让你们提前混上船藏起来,这样就算开船后大人们发现我们在上面, 也不可能把我们赶下去。”

    一进仓库, 竺星径直走向左侧一排摆满涂料桶的货架。

    她踮起脚尖, 手脚利索地搬了三桶下来, 又回头指挥游嘉茵道:“嘉茵姐, 你能不能到那边去找找看有没有白色的?有的话帮我拿两桶。”

    游嘉茵马上照做, 但还是忍不住问:“我们要那么多涂料干嘛?”

    “涂海公节要用的船啊。”

    游嘉茵感觉更糊涂了:“但我看外面的船都很新,为什么还要再涂一遍?”

    “哦,大概是我忘了跟你说,我们要用的不是外面那种船。”

    竺星打开仓库侧面的一扇门,示意游嘉茵过去看。

    屋子正中央用支架托着的,居然是一艘古色古香的暗红色三桅帆船。

    “这艘是我爷爷家传下来的古船,虽然已经一百多岁了,但保养得特别好,开到海上去完全没问题。”竺星带着游嘉茵绕船走了一圈,自豪地说:“镇上现在只剩下我家还有这种船,这次我爷爷特地给船重新打磨上油,里面装了全新的引擎,连帆布都给换成最贵的,就等到渡海仪式那天能开出去出出风头。”

    “那你打算把船涂成什么颜色?”

    “先上白底,再描花纹,主要涂船头和两侧船身,底下吃水的部分不碰。”竺星认真对游嘉茵比划说:“图案是我爷爷自己决定的,本来我爸妈想从外面请人来画,但天翔哥主动说他可以免费帮忙画画看,我爷爷一开心就同意了。”

    游嘉茵感到不解:“既然是那么重要的节日,不应该找专业的人更好吗?你爷爷真的放心让他区区一个高中生来做?”

    “担心倒不至于,天翔哥以前就帮我家刷过房子,做事可细致了。”竺星从手机里翻出几张照片给游嘉茵看:“只要是跟画画有关的事,他都很擅长。”

    游嘉茵的心里忽然冒出了一个假设:难道沧南一中的那座篮球场也跟他有关?

    这么一来,之前发生的很多事就都说得通了。

    “对呀,那里就是他画的,原来你不知道啊?”竺星一脸惊讶,“那你有没有看网上的讨论?”

    “嗯,我看了。”游嘉茵老实承认。

    “千万别听那些人瞎说,天翔哥才不是故意模仿。”

    竺星脸色一沉,急匆匆地结束了这个话题,提起两桶涂料往外走去。

    接下去的一段时间里,女生们陆续到齐,除此之外还来了一个陌生的高个男生。

    “这是我表哥范志清。”竺星介绍说:“你们有什么需要的东西就找他,他对这里比我熟。”

    游嘉茵盯着他的脸看了一会儿,总觉得在哪里见过,回忆了一下恍然大悟:“你是不是在《海角星屑》里露过脸?”

    如果她没记错,范志清就是剧中骚扰女主角的小混混之一。因为花俏的打扮和浮夸到搞笑的台词演技,仅仅出场了两次就被截成表情包全网传播,被誉为乡土版邪魅一笑的魔鬼代言人。

    “对对对,就是他!”竺星哈哈大笑:“他在里面油腻得简直可以扔到锅里去炒菜!”说着还故意做了两下颠勺的动作。

    范志清一脸绝望:“又不是我的错,是导演让我自由发挥的啊!”

    “抱怨什么呀,好歹你出镜又出名!”竺星推了他一把,转头对游嘉茵说:“那部戏到我们学校取景的时候,好多群演都是真的学生,我也趁机露了把脸。本来导演还想给天佑哥几句台词,但闻清的经纪人死活不让,据说是怕他抢镜,最后硬是把他出现过的所有镜头都剪了,我们直到那集播出才发现。”

    “怎么那么过分?”游嘉茵忿忿不平:“明星居然还怕素人抢镜!?”

    “对吧!真的没想到!”

    “这经纪人被害妄想也太严重了吧!”

    八卦拉近了他们的距离,一群人叽叽喳喳地开始了当天的工作。

    游嘉茵被分配到调油漆的任务。

    范志清给了她一副橡胶手套和一条塑料雨披,耐心向她解释每种颜色的调法和技巧。

    “先加浅色,再一点一点加深,别着急。如果看到油漆不溶也别怕,这些颜色我都调过小样了,按我给的比例绝对能调出来。”范志清一脸严肃地说:“还有,稀释剂和固化剂别随便加,要用的时候叫我一声。”

    游嘉茵听得晕头转向,恨不得统统拿笔记下来。

    “还有什么要注意的?”

    范志清想了一下,摇头说:“就这些,你先看着办吧,实在调不出来也不要紧,吴天翔中午前后会过来,大不了让他自己弄。”

    “啊?怎么他也要来?”

    游嘉茵感到一阵郁闷,昨天才刚刚被指着鼻子骂过,她可不想那么快又看到他。

    “当然啦,你等下调的颜料就是给他用的,要是提前准备好能给他省点时间。”范志清朝仓库的方向一指:“以他的速度,如果中午开工,太阳下山前就能画好了。”

    游嘉茵低头看了一眼手机:上午九点一刻,离中午还有三小时不到。

    “那我先去干别的了,有事随时找我,我就在停车场后面。”

    范志清挥挥手,把她独自留在一堆涂料桶中间。

    游嘉茵第一次干这样的活。原以为只要细心就不难,但等到真的做起来,才发现光是用木棍来回搅拌桶里粘稠的涂料就几乎耗费了她所有力气。更糟糕的是,橡胶手套和塑料雨披在盛夏三十多度的天气里把她闷出了一身汗,再加上刺鼻的涂料味,脑袋也随之变得昏昏沉沉起来。

    她只好把雨衣撩起来扇风,时不时远眺海景放松心情。

    只可惜这里的景色远没有双月湾那么漂亮,堆满褐色砾石的沙滩和突出海面的巨大水泥平台看上去毫无风情可言,就连风里都散发着一股机油味。

    口袋里的手机安安静静,陈俐颖明明发了几张新照片,却一直没有回复她。

    游嘉茵很受打击:自己果然因为早上的那个梦自作多情了。

    “嘉茵姐,你要不要稍微休息一下?”竺星出来给她送饮料,担心地对她说:“你脸色好像不太好啊,是不是太晒了?要不要我跟你换一下?”

    “没事,我差不多做完了。”游嘉茵勉强笑笑,接过竺星递给她的汽水一饮而尽。

    冰凉的汽水滑过喉咙,却驱散不了内心的烦躁不安。

    她在心烦意乱中完成了调完了所有颜色,让范志清过目后,又逐一封盖搬去三桅帆船所在的那间库房。

    正想问竺星还有什么别的事要帮忙,抬头却看见吴伯的面包车正沿之字形山道慢慢开下来,轮胎在空中扬起阵阵沙尘。

    车停稳后,走下来的除了吴天翔,还有吴天佑和孟猛。

    “你们两个怎么也来了?”竺星惊讶地问。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孟猛说:“而且人多效率高嘛。”

    “我们顺便把你们的午饭也带来了。”吴天佑从后备箱里搬出两个塑料框,里面整整齐齐地叠着几个塑料饭盒。“这些全都是你外婆给的,说让大家分着吃。”他特意朝游嘉茵看了一眼说。

    “哎,真的吗?”游嘉茵开心地凑过去看。

    擦肩而过的时候,吴天翔主动跟她搭话:“你怎么穿成这样?”

    游嘉茵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身上还罩着刚才的塑料雨披。但她只是一声不吭地把雨披脱下来叠好,故意没有搭理他。

    并不是不能装作若无其事,但她潜意识地觉得没这个必要。

    范志清提议去仓库的茶水间吃饭。他们把饭盒铺在桌上,打开盖子一看,发现里面装的配菜居然多种多样,完全不带重复,于是便让女生们优先选择。

    “我海鲜过敏,不能吃鱼和虾。”一个名叫凌梦洁的女生小心翼翼地问道:“那我拿鸡肉的这份可以吗?”

    “当然可以!”范志清把装着清蒸鸡块的饭盒推给她,转头问竺星:“你吃哪个?”

    “我要有虾和豆腐的。”竺星大大方方地说。

    “那你呢?”范志清接着看向游嘉茵:“要吃鱼还是肉?”

    “我什么都吃,等你们选好剩下的那个给我就行。”游嘉茵条件反射地说道。

    她确实不怎么挑食,无论吃哪份都无所谓,这样说也并不完全是假装客气。但话刚说出口就感觉有些不对劲。抬头一看,坐在她正对面的吴天翔果然正目光炯炯地盯着她,表情和昨天晚上指责她的时候一模一样。

    看来又被他当成装腔作势了。

    游嘉茵装作没看见,转头去看别的地方。

    吴天翔不打算放过她,反而在桌子底下踢了她的鞋子一脚。

    搞什么鬼!

    游嘉茵狠狠瞪了他一眼,下意识地想要踢回去,但却一不小心踢到了桌子腿,痛得差点没控制住脸上的表情。

    ——“虚伪。”

    目光交错时,她看见吴天翔用口型对她说。

    游嘉茵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这家伙是鹦鹉吗?除了这个词就不会说别的了吗?

    ——“关你屁事。”

    她不假思索地用同样的方式无声回应,同时找准机会又踢了一脚。

    “哇,是谁在踢我?”孟猛一下子跳了起来。

    游嘉茵心虚地低头去看手机。眼角余光看见吴天翔朝她咧开嘴角,那笑容和吴天佑相似又不同。

    作者有话说:

    周末忙到没怎么碰电脑,半夜跪地更新

    女主和哥哥是一类人,弟弟暂时只是愤怒的xxj(并没有

    ? 第十七章

    这顿饭游嘉茵吃得心神不定。

    她总担心吴天翔会再语出惊人针对她, 神经一直紧绷着,越吃越没胃口,也没心思参与桌上其他人的聊天。但事实上, 他什么也没有说。这让游嘉茵松了口气。

    吃完午饭后, 男生们套上工作服,开始给船上漆。游嘉茵主动帮忙收拾茶水间,顺便把吃完的饭盒打包扔进停车场后面的垃圾桶。

    周围的山坡一片浓绿, 呼吸着从海上吹来的湿润空气, 身体放松下来,仿佛连时间都变慢了。

    走到半路,口袋里的手机忽然震动起来,有人正在给她打电话。

    ……难道是陈俐颖?

    游嘉茵心砰砰直跳,脑子里飞快地预想了各种可能发生的对话,摸出手机一看,却发现来电的竟然是她的父亲。

    怎么这种时候打电话?她一脸疑惑地按下接听键。

    自从她来永兴岛,父亲还是第一次主动打电话过来。游嘉茵经常给他发照片, 可得到的通常只有几句敷衍的赞美, 有时甚至只有孤零零的中年人表情包。内心多少有些失落, 但游嘉茵依然像往常一样说服自己,父亲工作忙碌, 六个月大的妹妹也一定让他焦头烂额。

    “你爷爷住院了。”电话那头父亲的声音听起来很疲惫,背景里还有不少杂音, 应该是在人来人往的医院里:“他昨天洗澡的时候滑了一跤, 现在情况不太好, 你做好过几天回来一趟的准备。”

    至于到底为什么要回去, 父亲没有明说, 但游嘉茵能听懂。

    这个消息让她有些恍惚。

    她只有十六岁, 还没有经历过生离死别。虽然知道家里的老人总有一天会离开,但没想到这一天居然来得那么突然,而她根本没有心理准备。

    这个夏天到底怎么了?怎么坏事一桩接着一桩。

    “我先挂了,有事再联系,机票到时候我会帮你买。”父亲留下这句话,急匆匆地挂断了电话。

    游嘉茵在原地呆站了一会儿,叹了口气,转身往回走。

    一回头,却发现吴天佑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一言不发地盯着她看,安静地像一棵悄然生长的树。

    “我也来扔垃圾。”他朝她微微一笑,态度坦坦荡荡。

    游嘉茵不确定他在那里站了多久,又听到了多少对话内容,但还是轻轻点头:“嗯。”

    擦肩而过时,他们短暂地互相看了一眼,双方都默契地没有说话。

    这天下午的主要活动是做面具。

    按照永兴岛传统,为了在渡海仪式上扮鬼,登船的每个人都要戴上自己亲手做的面具,效果越夸张越好。

    “过去面具都是木头的,准备起来特别麻烦,从雕刻到上色要好几天,戴在脸上又闷又重,所以我们现在都用这种纸浆面具,等仪式结束可以直接扔到海里,等它们自然降解就行。”

    竺星把几个不一样的白色面具模板摆在桌上,问游嘉茵:“来,你要哪个?”

    游嘉茵犹豫了一下,选中一个方方正正,鼻子突起的面具。

    该画点什么好呢?

    对此她毫无头绪,只好问竺星:“有没有什么我能参考的?”

    “没有,你可以自由发挥,随便画什么都行,总之越吓人越好。”竺星笑着说:“我这里还有荧光剂,你可以混在颜料里一起涂,这样晚上看会特别瘆人。”

    “……”

    游嘉茵又托腮想了一会儿,心里忽然有了主意,伸手去够颜料。

    女生们画着面具,一边叽叽喳喳地闲聊。

    从她们的位置,刚好能将库房里作业的情景一览无余。这时第一遍白漆已经上完,男生们正在用喷枪细细修补瑕疵。游嘉茵看了半天,也分不清身穿工作服,脸上戴着口罩的双生子到底谁是谁。

    “我们每年都一起过暑假,但今年是最后一次了。”凌梦洁顺着游嘉茵的目光看去,语气十分感慨地说:“以后上学的上学,上班的上班,像吴天翔这种甚至可能根本就不会回来。”

    游嘉茵觉得很奇怪:“为什么?就算他考出永兴岛,放暑假也总能回家的吧?”

    竺星叹了口气:“不是不能,是不想。”

    “没错,你们看,王夏怡转学后就再也没回来过。”另一个女生话锋一转,问:“你们谁还跟她有联系吗?”

    “没有。”

    “没有。”

    “我也没有。”

    大家纷纷摇头。

    “王夏怡是谁?”游嘉茵越听越糊涂。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这个名字有点耳熟。

    “她以前是我们学校的学生,但去年转学了,我们都不知道她现在在哪。”竺星把刚刚涂好的面具放到一旁,闷闷不乐地说:“我有联系过她,但她电话号码停机,网上的账号也都注销了,我猜她是真的不想再跟我们扯上关系。”

    “八成是。”凌梦洁撇撇嘴,脸上露出一种复杂的神情:“王夏怡和吴天翔一样,都对永兴岛没什么感情,所以他们两个特别有共同语言,有段时间成天呆在一起,在学校里绯闻都传烂了。但据说她走后也没跟吴天翔联系过。”

    “哇,那么绝情啊!吴天翔真倒霉。”

    “哈,他倒霉什么啊,还不是想走就能走,我看他哥才比较倒霉,走都走不掉。”

    “同意同意,不过要我看,哪怕给吴天佑机会他也不会走的。”

    “真的啊?“

    “对对,告诉你们啊,我有一次倒水时偷听到老师们聊天,他们说吴天佑本来是有资格保送外地更好的学校的,但他考虑都不考虑,直接就给拒绝了,老师劝他也没用,好像差点还找了家长。”

    “哎,为什么啊?”游嘉茵随口问了一句。

    这似乎是个敏感话题。话音刚落,她就隐隐感觉到周围的气氛有点不对劲。

    女生们面面相觑了一会儿,似乎在用眼神互相推脱,谁也不愿意做那个回答的人。

    “嘉茵姐,你没听说过他们家以前那件事吗?”竺星迟疑片刻,神秘兮兮地问。

    游嘉茵一脸莫名地反问:“什么事?”

    她才刚来永兴岛几天,怎么可能那么快就知道岛上家长里短的八卦?

    竺星循循善诱:“那你知道吴伯当年为什么要回来吗?”

    “……”

    这个问题把游嘉茵难住了。

    从很久以前起,她就对吴伯这个自由惯了的人回永兴岛定居感到奇怪。他并不像是一个适合被拘束在一座偏远岛上的人。尤其在遇到散发着同样气息的俞阿姨后,内心的疑惑更是像滚雪球那样越来越大。但游嘉茵从来没有细想过其中的原因,她的母亲和外婆也不曾提及。每当提到吴伯的过去,她们总是有意无意地对他回到永兴岛这件事一笔带过。

    可任凭游嘉茵软磨硬泡,女生们都死活不愿意告诉她答案,只让她自己去打听。

    “这种事我们不好乱说啦,你可以回家问你外婆,她肯定会告诉你的。”

    竺星对游嘉茵眨眨眼,含糊其辞地带过了这个话题。

    这场对话最终被一场突如其来的阵雨打断。

    小岛夏季丰沛的雨水铺天盖地地灌下来,落在海中,落在丛林里,落在沙滩上,也砸在这座仓库的屋顶上,奏出一曲杂乱无序的乐章。空中阴云密布,隐约能听到远方传来隆隆雷声。窗外的风景被模糊在朦胧的雨幕中,游嘉茵出神地望着窗玻璃上的水痕,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没有带伞。

    而这也是她来岛上后看到的第一场雨。

    猛烈的、酣畅淋漓的暴雨。

    “别怕。这种雨马上就停的,等云飘过去了就好。”孟猛忽然从外面走进来,笑着对满脸担忧的游嘉茵说。

    竺星抬头问他:“你们活都干完了?”

    “底漆早就上完啦,现在在等晾干,大概还要一个小时才能上色。”孟猛把沾有星星点点涂料的工作服脱下来揉作一团,随便往地上一扔,对女生们说:“吴天翔让你们没事先走,剩下的活他一个人干就够了。”

    “还是等等吧,又差不了多少时间,况且外面现在雨下成这样,回去也没事做。”

    “嗯,其实我也是这么跟他说的,而且留他一个人多不好意思啊。”

    “等结束了我们去干嘛?”

    “不知道,要不要去挖贝壳?下雨后最好挖了,随随便便就能挖几百个。”

    “你们不是昨天才去过吗?怎么又去?真无聊!快想点别的事做啦!”

    “哦,那去打桌球好了,要不要一起?我可以再叫点人来。”

    “好啊好啊!”

    “我也去!待会儿让我跟我爸妈说一声!”

    “你爸妈管得好严啊!”

    “哎,别提了。明年我就自由了!”

    趁他们聊天的工夫,游嘉茵埋头给自己的面具上色。她没什么绘画天赋,只能凭感觉乱描。偶尔摸出手机在网上乱搜找灵感,慢慢就画成了四不像。不过她不怎么在乎,反正到时黑灯瞎火的没人能看到,随便应付一下就行了。

    这时她感到有人在她身边坐下,带来的风里有一股浓郁的涂料味,呛得她忍不住咳嗽。

    “你在画什么?”说话的是吴天翔。他正把上半身从工作服里褪出来,衣服上带着明显的汗渍。

    从这个角度看,他的外貌和他的孪生哥哥同样优越:额头饱满,鼻梁挺直,下颌形状流畅,琥珀色的眼珠清澈明亮。但两个人的气质却完全不同。就像吴天佑所说,即使是不熟的人也不难把他们区分开来。

    “你猜。”游嘉茵捂着鼻子说。

    “抽象成这样我怎么猜?”吴天翔朝她一挑眉。

    “那就对了,我就是乱画的。”游嘉茵毫不害臊地朝他伸手,对他的评价完全无所谓:“还给我,我还没画完呢。”

    “等等,你别动。”

    吴天翔挡住她的手,对着面具沉思了一会儿,提笔稍微改了几个地方,原本怒目圆睁的鬼脸上瞬间多出了一种似笑非笑的表情。

    “这样比较适合你。”他得意地把面具举到游嘉茵的脸旁边对比了一下。

    “……”

    “怎么了,你不觉得?” 他又意有所指地重复了一遍。

    “……“

    游嘉茵一开始还不太确定,但在吴天翔强调了两次后总算听懂了他的意思,心里猛得窜起一股无名火。

    她劈手把面具抢了回来,压低声音问吴天翔:“你还有完没完啊?”

    屡次三番被他明里暗里地讽刺,让她慢慢失去了耐性。

    既然那么看不惯她,无视她不行吗?为什么要跟她说话?为什么要反复招惹一个过完暑假就要走的人?

    难道他只是单纯想看她生气吗?

    游嘉茵感到很光火,但也实在想不通他的动机。

    “没有,还不够。”

    吴天翔敛起笑容,幽幽地丢下这句话,站起来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外面的雨下个不停。

    直到这天的所有工作完成,众人一起离开船坞,他们都没有再说一句话。

    作者有话说:

    JJ现在不能发图发链接,大家可以去我的微博看小岛图,最近过着海边散步+远程搬砖的生活,视频会议ptsd中

    ? 第十八章

    在上海的时候, 游嘉茵很少参加传统节日庆祝。

    她对节日的记忆停留在父母离婚之前。那时她每年除夕都会跟父亲那边的家人去寺庙烧香敲钟。

    庙里香火缭绕,人头攒动,冷冽的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让人安心的香烛味。年幼的她在那些天寒地冻的夜晚困得眼皮打架, 却还是不得不强打精神, 经过漫长的排队等待跟随大人登上钟楼狭窄逼仄的阶梯,然后在钟声响起时许下早已想好的愿望。

    “我说我今年一定要再去迪斯尼乐园玩,还要买一台新游戏机。”

    比她大两岁的笨蛋堂哥大大咧咧地说完, 又神秘兮兮地凑到她耳边问:“你许了什么愿?”

    “我才不说, 说了就不灵了。”游嘉茵把脸缩到围巾后面打了个哈欠。

    可即便是没有说出口的愿望也不一定能实现:她每年都会许愿家庭和睦,但父母两人的婚姻依然以离婚收场。

    从那以后,游嘉茵再也没有去庙里敲过钟。

    对了,还有元宵灯会。

    上小学时,父母每年都会带她去城隍庙看灯展,有几次还顺带捎上了陈俐颖。记忆里的灯会人山人海,热闹喧嚣,五彩缤纷的灯光将周围的古建筑群映得亮如白昼, 抬头望去, 仿佛在注视一个绮丽美好的梦。

    游嘉茵很喜欢这样的仪式感, 一直很想再去看一次灯展,但陈俐颖却毫无兴趣。

    “那种地方只有游客才去。”她一脸不屑地说:“人挤人有什么好看的, 还不如去逛街唱K。”

    短短几个月后的现在,游嘉茵作为游客, 正在远离上海的永兴岛参加一年一度的海公节庆典。

    从早晨起, 沧南就是一派热闹的景象。海公神轿在清晨五点离开海公庙, 开始在市区进行一整天的巡游, 所到之处迅速聚起密密麻麻的人群, 人声鼎沸锣鼓喧嚣。十几辆时髦的电子花车沿着神轿经过的路径缓缓行驶, 民俗艺人在车顶载歌载舞,扮演当地民间传说里的角色,或是唱着外地人听不懂的民谣。

    阳光炙热,海风吹拂。路边的小吃摊前排起长龙,连空气里都带着甜丝丝的香味。

    “都是我不好!”游嘉茵内疚地说:“是我害你没法去渡海仪式的。”

    吴天佑顺手递给她一杯饮料,一脸无所谓地笑笑:“别这么说。”

    就在海公节前一天,外婆不知从哪里听说游嘉茵要去参加渡海仪式的消息,在吃晚饭时态度强硬地对她三令五申:“不行,你不许去,明天晚上你绝对不可以上船。”

    “为什么啊?”游嘉茵吃惊地放下筷子。

    她期待了渡海仪式那么久,衣服和面具全都准备好了,怎么可以说不去就不去?

    “因为晚上出海很容易出事,对你来说实在太危险了,要是你再有个三长两短,我可没法跟你妈交代。”外婆一脸严肃地皱眉:“上次你呛水的事我还没告诉她呢。”

    这话说得有理有据,但游嘉茵打算再争取一下。

    “但我都跟人家约好了啊。”她朝外婆露出一副可怜巴巴的表情:“到时候大家去坐船,我人生地不熟的能找谁玩啊?”

    外婆不为所动:“不是还有天佑吗?让他陪你不就行了?”

    “……”

    “那就这么定了,我去跟阿聪讲一声。”

    外婆说着,自顾自地拨通了吴伯的电话。

    “喂,你怎么不跟我道歉?我也被你连累了啊!”

    另一个声音把游嘉茵拽回现实:“真是的,你让我哥一个人陪着不就行了吗,为什么连我都要来?”

    游嘉茵抬头看了一眼面露不满的吴天翔,朝他露出无辜的笑容:“对不起呀,等会儿我请你吃东西好不好?”语气温温柔柔,心里却在暗笑。

    就是故意拖你下水的怎么了?不爽来咬我啊!

    “……我不用你请。”吴天翔果然毫不领情。

    “那你也别怪她。”吴天佑不动声色地把他们分开,走到两人中间:“这又不是她的错,她也很想去渡海仪式的。”

    “怎么连你都帮她说话?”

    “我是就事论事。”

    “瞎说,你明明就偏心了!”

    “没有。”

    “你有。”

    “我没有,你好烦啊。”

    吴天佑淡定地把刚刚买的一包糖拆开,塞了一颗到吴天翔嘴里,强行让他闭嘴。

    “……”

    吴天翔呆了一下,脸突然涨得通红,弯下腰一阵猛咳。

    游嘉茵兴奋地凑过去看:“你给他吃了什么啊?”

    居然有那么棒的物理攻击,她必须学习一下。

    “生姜糖,你要不要?”吴天佑往她手心里倒了一颗:“用新鲜生姜在糖水里熬出来的,天热的时候吃很提神,我爸以前会自己在家做。”

    “啊,好啊。”

    游嘉茵以为它和普通的姜汁软糖没什么两样,毫无防备地扔进嘴里嚼了一下,没想到差点也被辣得掉出眼泪。这时背后恰好有鞭炮炸响,她趁吴天佑回头看的瞬间把整块糖吐出来用纸巾包好,偷偷藏进了口袋,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

    烟雾散去,鞭炮声停止,取而代之的是一阵更加激烈的鼓声。

    远远看见一辆装饰豪华、雕龙刻凤的双层花车向他们慢慢驶来,车身上镶嵌的贝壳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游嘉茵一眼就看见了站在车顶的江文月。她穿着宽松的暗红色T恤,头发高高扎起,脸上用油彩绘出花纹,手腕灵活地带动鼓棒,打鼓时的表情和动作都充满了气势,举手投足十分帅气。

    “文月姐姐!”游嘉茵踮起脚尖,激动地向她挥手。

    江文月立刻注意到了她,朝游嘉茵咧嘴一笑,然后炫技似地把鼓棒在指间转了个圈。

    “江文月从小练鼓,每年海公节都会出场表演,从早到晚要忙一整天,这些年来从没断过,我真的很佩服她年年都能坚持。”吴天佑感慨地说。

    “乔达今年也去报名抬轿子,但没被选中。”吴天翔说:“据说是嫌弃他太矮了。”

    “那他现在在干什么?”

    “我也不知道,大概在家里擦船吧。”

    三个人继续在人群中穿行,不知不觉中来到了岬角附近的山坡。

    那里曾经有一座坚不可摧的碉堡,被古城墙紧紧环绕,但在岁月的侵蚀下只剩下一些残垣断壁。

    游客们徘徊在城墙边,举起相机对着外面的景色咔咔拍照,不时还有人大胆地爬到城墙上,以天空为背景张开双臂摆造型。

    从高处望去,广袤无边的蓝色无声地填满整个视野,纯净得近乎透明。

    海鸥在空中盘旋,发出不知疲倦的嘶鸣。

    游嘉茵靠着城墙,一眼就看到了底下沙滩上忙碌着的人群。

    沙滩正中央已经搭起一座巨大的篝火台。今晚的渡海仪式开始后,那里将燃起持续整晚的火焰,为第二天返回的海公指明方向。

    同时,当地人也会在篝火台边奉上食物和酒,作为献给海公的祭祀品,来换取来年风调雨顺。

    “啊,那个人是不是乔达?”

    她忽然在人群中认出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连忙指给吴天佑和吴天翔看。

    吴天翔伸头看了一眼,有些不确定地说:“好像是。”

    吴天佑难得没有马上回答,而是出神地望着岬角另一侧的山崖。

    那里有一座与岛上的环境氛围格格不入的现代化建筑。外型呈四分之一弧形的高楼通体覆盖着玻璃幕墙,在阳光下折射出刺眼的光芒,住在里面无疑可以将沧南周边的远近风景一览无余。

    游嘉茵知道那个地方。

    自从上次在竺星家的船坞听到女生们的八卦,她就一直对竺星嘴里驱使吴伯放弃海上的事业回到永兴岛的“那件事”念念不忘,找机会向外婆打听了一下。

    “我就知道你会问。”

    出乎意料的是,外婆一点也没有要隐瞒的意思,只是叹了口气娓娓道来。

    那座大楼所在的位置,过去曾经是吴伯家世代经营的茶楼。

    茶楼历史悠久,早在清朝就存在了。它毗邻老城区,背靠大海,是沧南几代人的回忆。游嘉茵的外婆从小也是那里的常客。

    每天早晨五、六点,茶楼就会开门迎客。本地人通常会倒一杯茶,再点几笼热腾腾的点心,悠闲地围着桌子谈天说地,或是坐在屋檐下欣赏海景。晨光落在海面上,仿佛为水面铺上了一层价值连城的钻石。

    到了九十年代初,茶楼的生意不似当年,但也依然能够维持生计。

    突然有一天,一位外地富商来到岛上,想向吴伯的父母买下这块地,用来建一座高级酒店,并给出了一个极其吸引人的数字。

    吴伯的父母没有答应。

    人到晚年,钱财对他们来说没有太大的意义。

    然后几个月后,远在海上的吴伯却接到消息,家里的茶楼被一把火烧光,他的父母虽然捡回了两条命,但却因为吸入过量的一氧化碳受到了严重的脑损伤,苟延残喘了几星期后相继去世。等到吴伯赶回永兴岛,他见到的除了父母的骨灰盒,还有茶楼原址隆隆运作着的起重机。

    遭遇了这样的变故,吴伯自然想讨回公道,但却被告知火灾只是意外,而他的父母早已在那之前就把茶楼无偿转让给了富商。

    “这怎么可能!”游嘉茵忍不住插嘴。

    “没人知道是怎么回事,但那个外地老板手里真的有签过字的合同。”

    “那为什么后来酒店没开?”

    “因为老板出事死了。”外婆说:“他儿子觉得不吉利,就没有造下去,留下了一幢烂尾楼。”

    那起事故发生在南岛林场,富商春风得意,约上朋友和向导去林场打猎,中途却被不知从哪来的一发子弹击中后脑勺,当场一命呜呼。

    游嘉茵看着外婆欲言又止。她想到了什么,但却不敢说。

    外婆看穿了她的心思:“岛上很多人都猜是阿聪干的,后来警察确实查过他,但没找到证据,又不想为难自己人,最后就这么不了了之了。这种事只能说是报应。但阿聪一直很内疚,老是说他要是当初没有离开永兴岛就好了。”

    外婆还说,吴伯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能亲眼看到那幢楼倒掉。

    游嘉茵大概理解了吴伯不想再离开永兴岛的原因,却依然不明白为什么吴天佑会被竺星和其他女生们评价为“走都走不掉”。

    难道是吴伯逼他的?

    不可能吧。光是这么想都让她觉得离谱。

    退一步想,即使吴伯真的想留一个儿子在身边,为什么留下的必须是吴天佑?

    为什么只有吴天翔能肆无忌惮地把离开永兴岛挂在嘴边?

    她越想越觉得不公平。

    “你看到那边的石头了吗?”吴天佑忽然朝另一个方向望去,对游嘉茵说:“那就是我爸前两天跟你提到过的落霞岩。本来我们是打算在渡海仪式结束后把船开去那里看烟火的。”

    所谓的落霞岩比起石头更像一座小山,伫立在离陆地两公里远的地方,孤零零地凸出海面。

    “那附近的沙子比别的地方高,退潮的时候可以从岸边一路走到落霞岩,我们小时候经常去那里捡贝壳。”吴天佑接着说。

    “为什么叫落霞岩?因为那里的晚霞很好看吗?”

    “当然不是。”吴天翔插嘴:“沧南以前有个名字里带‘霞’的有钱人家小姐,瞒着家里跟一个仆人在一起了,两个人每天只能悄悄去那里见面。后来打仗征兵,那仆人也跟着军队出海,从此再也没有出现过。小姐以为他肯定死了,伤心地从那块石头上跳下来,所以那里就变成了落霞岩。”

    “……”没想到居然是个那么沉重的故事。

    “你不问我那个仆人后来怎么了吗?”吴天翔奇怪地看着游嘉茵。

    游嘉茵想了一下,大胆猜测:“多半是在别的地方娶妻生子特别幸福地过了一辈子。”

    “不,他是真的死了,乘的船被炸翻,尸体也没找到。”

    “……”

    “这种故事里两个人都死了才合理。”吴天佑幽幽地说:“留一个人活着太残忍了。”

    这句话的意思,很久以后游嘉茵才终于明白。

    作者有话说:

    又是一个flag

    ? 第十九章

    傍晚时分, 远方传来悠扬的钟声。

    “是海公庙里的和尚在敲钟。”吴天佑说:“今天的巡游结束了,现在神轿会慢慢往海滩的方向走。但渡海仪式要等太阳完全下山才会开始,我们不用急着下去。”

    白昼逐渐接近尾声, 日光变得温柔, 沧南街头的人潮也比之前更加汹涌。

    越来越多的当地人加入到了表演行列。他们戴上面具,耍起各式各样的道具械器,在热闹的鞭炮声中跳着舞步穿梭在大街小巷, 所到之处留下满地亮闪闪的彩纸, 以及围观人群的大声喝彩。

    游嘉茵看什么都觉得新鲜,时不时停下脚步拍照。

    路过一座街头舞台时,她一不留神被几个穿着清凉的漂亮姐姐拽了上去。

    游嘉茵最怕这种场合,下意识地想转身逃跑,但手却被姐姐们紧紧攥住。再一看旁边几个与她境遇相同的路人,居然都是一脸轻松的表情,甚至还有人踩着节拍兴致高昂地合唱起来。她只好硬着头皮陪着他们绕了一圈又一圈,直到曲终才找到机会捂着脸跑下舞台。

    好丢脸好丢脸好丢脸!

    “来, 这个送给你!”漂亮姐姐中的一个追着游嘉茵跑到台下, 笑眯眯地褪下手腕上的鲜花手链为她戴上:“它和你的裙子很搭!”

    游嘉茵把手链放到裙子上比了一下, 淡蓝色的花瓣居然真的和布料花纹有几分相似。

    她红着脸道谢,又忍不住问:“这是什么花?”

    “我也不知道。”

    漂亮姐姐亲昵地朝她抛了个媚眼, 转身跑回舞台,留下一股馥郁的香水味。

    游嘉茵被香水味迷住, 晕呼呼地走出几步, 看着周围黑压压的人群, 心里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

    那对双胞胎去哪了?

    “我在这。”吴天佑又一次在恰当的时候出现。

    “你弟弟呢?”游嘉茵很快发现了新问题。

    “我也不知道, 我还以为他和你在一起呢。”吴天佑四下张望了一下, 发出感叹:“这里怎么人那么多?”

    “还不是来看辣妹热舞的。”游嘉茵没好气地说:“你弟弟估计就在前排流口水。”

    “这倒不会。”吴天佑居然认真为吴天翔辩解:“他对比他大的没兴趣。”

    “我知道, 我知道。他和你们学校那个叫王夏怡的女生有一腿。”

    “……你怎么连这都知道?”吴天佑停下脚步,一脸诧异地看着她。

    “上次凌梦洁告诉我的。”

    “噢,是吗。”

    游嘉茵犹豫了一下,又问:“她好看吗?”

    吴天佑歪歪脑袋,明知故问:“你说谁?”

    “王夏怡。”

    “干嘛问这个?”

    “我也认识一个叫‘夏怡’的女生,长得很漂亮。”游嘉茵说:“名字里带‘夏’的女生给人的感觉就是美女。”

    吴天佑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反而问:“你不喜欢你的名字?”

    “还好吧,但同音字太多了,好多人都以为我是‘敬候佳音’的那个‘佳音’。”

    “这么一说是有点。”

    “对吧,不像‘天佑’,一听就知道是哪两个字。”

    “哈哈,是不是很羡慕?”

    “嗯,羡慕死了。”

    “那我跟你换吧,我倒是很喜欢‘嘉茵’这个名字,听起来就很有茂盛。”

    “茂盛什么呀,又不是野草!”

    “哈哈。”

    和吴天佑说话的时候,游嘉茵总是觉得很放松。他礼貌温柔,无差别地对待所有人,偶尔会散发出一种精心营造出的疏离感,但游嘉茵一点都不觉得讨厌。她知道他们在某些方面是相似的。哪怕在开玩笑的时候,吴天佑也不会像吴天翔那样随便冒犯她。

    她大概能感觉到,他也是一个擅长忍耐的人。

    正因为如此,她弄不清吴天佑究竟是真心想留在永兴岛,还是为了顾及别人而这样做。

    远离人群,退到商铺背后的小巷,吴天佑给吴天翔打去电话,确认他的具体位置。

    游嘉茵站在一旁低头玩指甲。

    “我弟弟在老城墙。”挂断电话后吴天佑说:“他没找到我们,就一个人先走了。”

    游嘉茵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自说自话确实是吴天翔的作风。

    “我们要去找他吗?还是叫他过来?”

    “我们过去。”吴天佑说:“老城墙原址今晚开夜市,乔达家刚好有摊位,他大哥叫我们去那里吃晚饭。”

    “老城墙是我们白天去的那个?”

    吴天佑摇头:“我们说的是海公庙后面的城墙,保存得很完整,晚点还有灯光秀。”

    “那我们还去看渡海仪式吗?”

    “当然啦,从老城墙就能看到沙滩,不过现在离天黑透至少还要一个小时,我们有的是时间。”

    吴天佑说完这句话,思考了一下,小心翼翼地问:“你想不想去别的地方逛逛?”

    “那我们要不要先去别的地方看看?”

    两人异口同声地说出同一句话,愣了一秒后,默契地笑了起来。

    “那我跟我弟弟说一声。”吴天佑说着开始在手机上打字。

    游嘉茵挡住他的手机,鼓足勇气对他说:“你不用事事都和他汇报吧,他又不是你爸。”

    吴天佑把屏幕按灭,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的也是。”

    这并不是他们第一次单独相处,但这一次双方都带着心照不宣的私心。他们说说笑笑着在各个戏台和摊位间驻足流连,有时会买下一支棉花糖,有时会混在人群里对台上的街头表演评头论足,然后又在舞龙队伍接近他们时快速躲开。

    “我可不想再被拉去表演了!”游嘉茵边跑边说。

    凉鞋跟敲击地面,发出哒哒的声响,裙摆顺着气流微微扬起。

    浪花拍打礁石,冰块在汽水里融化,电子花车循环播放着流行金曲,歌词被海风轻轻吹散在城市的上空。

    路过打气球摊位时,游嘉茵看了看规则,摸出几枚硬币递给老板,自信满满地举起气|枪。

    “我以前玩过,打得超准的。”她边说边扣动扳机。

    几枪过后,还剩下一大片气球。

    “还是我来吧。”吴天佑接过气|枪,顺利地打完了剩下的。

    游嘉茵被他的准心吓到了,好奇地问:“你是跟你爸打猎练出来的吗?”

    “怎么可能,我可做不到杀生。”吴天佑淡淡回答,从老板手里接过奖品递给她。

    笼子里小小的仓鼠一脸惊恐地看着他们。

    “我没法养。”游嘉茵抱歉地说:“回家坐飞机时不好带……”

    “啊,我忘了。”

    吴天佑转身把笼子送给了边上一个一直盯着他们看的小女孩,弯腰认真地叮嘱她说:“你一定要好好养。”

    “快说谢谢哥哥!”小女孩的妈妈按着她的肩膀催促。

    女孩把笼子紧紧捧在胸口,红着脸有些害羞地笑了:“谢谢哥哥。”

    天色终于慢慢暗了下来。那些曾经有过的颜色:湛蓝、浅橘、深金、暗紫,都一点点地被藏蓝色覆盖,只有海平面的方向还剩下一线薄暮光芒。再过不久,漫漫黑夜就会降临在这座滨海古城,并在篝火台点燃的瞬间达到这一晚的高|潮。

    路边色彩斑斓的灯牌也在逐渐亮起。鳞次栉比的广告牌在昏暗的暮色里为沧南增添了额外的生机和活力。

    “我想再去一个地方。”吴天佑说:“你知道沧南博物馆吗?”

    游嘉茵对看展览没什么兴趣,诚实地回答:“不知道。”

    “我不是想去看展览。”吴天佑像是有读心术似地笑着说:“博物馆的副馆有个去年才改造完的游戏室,但几乎没什么人知道,我想给你看一样东西。”

    “为什么博物馆里有游戏室?”游嘉茵不解。

    “跟我来,看了你就知道了。”吴天佑难得露出了狡黠的笑容。

    沧南博物馆比这天他们到过的所有地方都要冷清。坐在门口售票窗口后的男青年正低着头,专心致志地打掌机游戏,看到他们走进来,只懒洋洋地抬了下眼皮:“门票一人五块。”说着又指指游嘉茵手里的纸杯对她说:“饮料不能带进去。”

    游嘉茵把没喝完的饮料扔进垃圾桶,吴天佑则把学生证给他看,“我是一中的学生。”

    男青年想了一下,一言不发地为他们推开门,用眼神示意他们进去。

    所谓的游戏室藏在博物馆深处靠近出口的地方。偌大的丽嘉空间里摆着十几件由传统渔具改造成的游戏器械,在这个时刻空无一人。游嘉茵正在低头看说明,却听见吴天佑远远叫她的名字。抬头发现他站在游戏室另一头的两艘用铁链和支架悬在空中的老式渔船前,船背后是占据一整面墙的沧南码头黑白老照片。

    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味道。

    “这是什么东西?”她边走边问,但很快又觉得自己问了个蠢问题。

    吴天佑抬脚上船,双手抓住两侧的锁链,对游嘉茵说:“你也快点站进来。”

    虽然心里十分疑惑,但她还是照做了。

    直到他们面对面地站在船里,游嘉茵总算明白这艘船实际是一座秋千。

    吴天佑曲腿轻轻蹬了几下,铁链吱吱作响,船身也立刻跟着前后摇摆了起来,并很快越飞越高。

    ——砰砰。

    风在耳边呼啸,心脏被失重感紧紧揪住,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翻腾,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砰砰。

    游嘉茵被吓得浑身僵硬,除了牢牢抓住铁链外一动也不敢动。

    ——砰砰。

    为什么要带她来这里?她错愕地看着吴天佑。自己明明告诉过他最讨厌失重感。

    ——砰砰。

    “放轻松。”吴天佑对她说:“看着我,别看外面,下降的时候摒住呼吸!”

    ——砰砰。

    这句话仿佛有魔法。她才刚刚对上他的双眼,就感到内心深处的紧张感像被阳光照进的晨雾那样散去了。心跳依旧剧烈,身体里的血液像海啸那样往头顶上涌,在她的脑海中激起惊涛骇浪。而在屏息下降的瞬间,失重感竟然真的明显减弱了许多。

    ——砰砰。

    “这是以前别人教我的,一直想让你试一下。”秋千停止时,吴天佑问:“感觉怎么样?要是有用的话,下次坐飞机时你就不用再怕了。”

    ——砰砰。

    真的只是为了坐飞机吗?

    直到他们在古城墙遗址和吴天翔汇合,游嘉茵的心情依旧不能平静。

    作者有话说:

    小小年纪通读吊桥效应的心机boy(并没有

    大家随便入股,几章过谁是男主会更明确一点

    ? 第二十章

    “你们两个干什么去了?”

    一见面, 吴天翔就劈头盖脸地问:“电话都不接,害我一个人在这里等了老半天。”

    我看你也没闲着啊。

    游嘉茵扫了一眼桌上的瓜子零食碎屑,故意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没干什么, 就随便逛了逛。”吴天佑同样闪烁其词。

    “……”

    吴天翔意味深长地看着他们, 明显地犹豫了一下,但并没有继续追问。

    太阳终于彻底落山,黑暗侵蚀了天空, 也将海平面上的最后一线金红吞没。

    漆黑无边的大海在这个时刻看上去十分寂寥, 与老城墙内人声鼎沸的氛围形成强烈的反差。灯光把夜市装点得亮如白昼,每个摊位前都是排队的人潮,食物的香味时不时从鼻尖滑过。

    乔达的大哥在自家摊位后面为他们支起一张桌子,从那里伸头就能看到下面的沙滩。

    “今天怎么就你们三个?”他把一扎啤酒摆在桌子中央,好奇地问。

    “你问她啊。”吴天翔用下巴一指游嘉茵。

    “我外婆不让我去渡海仪式,他们两个是给我垫背的。”

    “哎哟,那你们真倒霉。”乔达的大哥抬手倒了满满一大杯啤酒,又熟练地用筷子把上面的泡沫扫掉, 隔着桌子推给游嘉茵:“来, 先罚你一杯好了。”

    “……”

    游嘉茵才刚喝了一口, 就一脸奇怪地停了下来。

    “这是什么酒?”她仔细打量杯子里焦糖色的液体。它比一般的啤酒更苦涩,同时散发出一股淡淡的果香, 舌根似乎还能隐约尝到一丝甜味。

    “山菍啤酒。你知道山菍是什么东西吧?”

    “啊……”

    游嘉茵想起之前外婆拿给她看的酒瓶,恍然大悟。

    ——咚咚咚咚咚!

    底下的沙滩上忽然传来一阵鼓声, 昭示这一年渡海仪式的送海公环节即将开始。

    三人不约而同地站了起来。放眼望去, 沙滩上的篝火台里已经燃起了足有好几米高的熊熊火焰, 而在被火光映亮的地方, 载着海公神轿的竹筏正由两条渔舟牵引, 顶着沧南夏日清凉的晚风无声无息地驶向茫茫大海。

    鼓声逐渐平息, 海公庙的和尚们一字排开,低头念诵山坡上无法听到的经文。

    “为什么只有那几个和尚能露脸?”游嘉茵来回看了几遍,确认沙滩上无论鼓手还是后面围观的人群全都戴着面具,不由觉得十分奇怪。

    “因为海公不希望有‘人’看着他。”乔达的大哥点了一支烟,幽幽地解释道。

    渔船顺着海浪轻柔缓慢地航行,很快就离开了沧南港。水面映射着船灯的倒影,月光清晰地勾勒出船身的轮廓。

    下一个瞬间,几条船意料之中地从黑暗中显现,从各个方向将渔船和海公神轿包围。

    游嘉茵一眼就认出了竺星家那艘威风凛凛的三桅船。

    “你看,要不是因为你,我们现在也应该在上面。”吴天翔斜睨了她一眼,闷闷地说道。

    “对不起……”

    游嘉茵心虚地低下头。这一次她说的是真心话。

    她知道自己让他们错过了什么。

    接下去的一段时间里,他们只是无声地注视着海面,一面小口喝着啤酒,谁也没有主动说话。

    持续不断的鼓声、鞭炮声和船上传来的喧闹声响彻海面,与远处围观人群一阵又一阵的尖叫融合在一起,激烈地鼓动着耳膜,让人感到无比亢奋,只可惜从山坡上很难看清海面上的具体细节。第一枚烟花在半空中炸开时,到处都是此起彼伏的欢呼。游嘉茵正看得出神,突然感觉到口袋里的手机再次震动起来。

    一条短信,和一封机票确认邮件。

    她低头瞄了一眼屏幕上的内容,默默地坐回到桌前。

    “你不看了?”吴天翔回头问她。他背后的天空中刚好有第二枚烟花绽放,流光缓缓坠落在夜色笼罩的海面,在他的头顶和肩上染上一片金红。

    从海上吹来的风带着淡淡的硫磺味。

    吴天佑也跟着她坐下。“怎么了?”他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不对劲。

    “我头晕。”游嘉茵摇摇头:“刚才不应该空腹喝酒的。”

    “你下午不是吃过东西了嘛,哪里空腹了?”吴天翔毫不留情地拆穿她。

    游嘉茵懒得和他争论,起身去乔达家的摊位点了烧烤和鱼丸。

    “一共多少钱?”

    “别闹,我不收你的钱。”乔达的大哥制止了她掏钱包的手,“你先回去坐着,待会儿我会帮你送过来的。”

    她才离开没几分钟,桌子边就多出了几个不认识的人。

    “哎,你说的就是她啊?”其中的一个男生瞪大眼睛把游嘉茵从头到脚打量了好几遍,拍拍吴天翔的肩膀感叹:“怪不得你们两个这次没去渡海仪式,换作我肯定也选陪她。”

    “又不是我选的。”吴天翔低声咕哝。

    “……”

    游嘉茵满腹狐疑,用眼神询问吴天佑他们是谁。

    “这几个都是我们学校的。”吴天佑一一介绍:“汪洋,罗炎,潘正安,他们不住在沧南附近,所以之前你没见过。”

    汪洋把两副牌拍在桌子上,自来熟地问游嘉茵:“你会打牌吗?”

    “只会最简单的。”

    “那我们就玩最简单的,输的人在大冒险和喝酒里选一个。”他说着就开始洗牌。

    “为什么没有真心话?”

    “真心话没意思,骗人谁不会。”吴天翔意有所指地看着她:“要是玩真心话,你和我哥估计能赢到明天早上。”

    “……”

    游嘉茵和吴天佑对视了一眼,彼此的目光里都有些无奈。

    潘正安开局不利,拿到一副臭牌,之后又错过扭转乾坤的机会,没过多久就输得一败涂地。

    “我选大冒险。”他把牌一扔,毫不犹豫地说,并指名要游嘉茵来决定惩罚方式,似乎认定眼前这个外表柔弱的女孩不会刻意为难他。

    “……”

    游嘉茵认真想了一下,问乔达的大哥要来一个空碗,笑盈盈地对panpan潘正安说:“你去问别的桌子讨点吃的来吧,注意不能是剩菜,而且一定要装满。”

    “……我现在改罚酒还来得及吗!?”

    潘正安这才发现小看了她,连忙哭丧着脸向其他人求救。

    “想开点啦。”汪洋安慰他:“我以前还被罚过去女生宿舍要卫生巾呢,是不是感觉好点了?”

    潘正安认命地端着碗离开,没过多久果然听见远处的人群中传来路人们的斥责。

    ——“你有病啊!”

    ——“离我们远点!”

    ……他好惨!

    众人面面相觑了一秒,差点没笑趴在桌子上。

    接着他们又玩起了21点。游嘉茵每次都跟牌,屡屡被炸,连吴天翔都有些看不下去。

    “别一直跟啊!”他在桌子底下用膝盖碰了她一下,小声提醒:“见好就收懂吗?”

    “不懂。”游嘉茵把椅子朝旁边挪了挪,看也不看他。

    她一点也不在乎输赢。不过为了防止潘正安报复,从刚才开始,她就只敢选喝酒。

    酒精融入血液,头脑不受控制地发晕,但心情却变得十分畅快,好像被刚刚骤雨冲刷过一样神清气爽。她想,我一定已经醉了,要是被我妈知道就完了,可同时又觉得这些全部都无所谓。她单纯只想在这个夜晚尽情享受这种无拘无束的感觉。

    这座岛是她在这个夏天的避风港。

    吴天翔伸手去抢她的杯子:“你就不能选一次大冒险吗?稍微有点娱乐精神好不好?”

    游嘉茵抬头望着他,脸色因为摄入的酒精微微泛红,眼睛里映着周围的朦胧灯光:“为什么要选大冒险?为了被你整吗?”

    “你不试试看怎么知道?”

    “好,那我选大冒险。”

    吴天翔没想到她会答应得那么干脆,表情凝固在了脸上。

    “想好要我做什么了?”游嘉茵等得不耐烦,忍不住踢了他一脚。

    “……”

    吴天翔艰难地想了一会儿,终于开口说:“你去海公庙里拿一个牡蛎壳出来吧。”

    “什么牡蛎壳?”

    “就是那种写愿望用的。”吴天翔伸手比划了一下。

    “啊,我知道。这样就行了吗?”

    “嗯。”

    “我先确认一下,做这种事不犯法吧?”

    “当然不,你从筐子里拿一个没人写过的就行。”

    “庙里现在有人守着吗?”

    “没有,今晚所有的和尚都出去了,保安只看前门,反正庙里也没什么好偷的。”

    居然真的那么简单?

    游嘉茵对他的手下留情感到不可思议。

    其他人却一脸大惊失色,仿佛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汪洋第一个劝她:“千万别去!今天晚上海公庙是不能进的!”

    “进去了会倒大霉!”罗炎也跟着补充:“这等于是在海公不在家的时候闯空门啊!”

    “她又不是岛上的人,这种事根本无所谓的吧,你们别说些乱七八糟的吓她。”吴天翔把一个面具扔给游嘉茵,说:“要是真的觉得怕就戴上这个,这样你就不算‘人’了。”

    “……”

    “你去不去?不去就算了,当我没说。”

    “……我去!”游嘉茵借着酒劲一口答应下来。

    她可不想被当作玩不起的人。不就是去拿一个牡蛎壳吗?这可难不倒她。

    从夜市到海公庙的边门,只需要穿过一条不足百米的小路,再登上一座阶梯。

    路上空荡荡的,看不到一个人影,就连呼吸和脚步声都显得过分沉重。路两边局促地建满三、四层楼高的居民楼,多数窗口一片漆黑,只从一两扇里隐约透出电视荧幕上的彩色光线,给人一种奇怪的时间倒流感。

    顺利抵达后,游嘉茵戴上面具,毫不费劲地推开了不设防的海公庙边门。

    黑暗中的海公庙让人感觉不到一丝生气。屋檐下悬挂着的红灯笼更是显得鬼气森森,看起来十分恐怖。那棵挂满牡蛎壳的许愿树就种在寺庙后院的正中央,树根如同巨网般向四周舒展。边上果然摆着整整一箩筐用红绳串起的空壳。

    她正想往里走,可一想到汪洋和罗炎的警告,立刻又变得踌躇不定。

    “你觉得我应该进去吗?”她迟疑了一下,回头看向那个从刚才起就一直悄悄跟在她背后的人。

    虽然喝醉了,但她还没有迟钝到察觉不到他的存在。

    “如果你相信,那就别去。”吴天佑走上前,平静地对她说。

    明明同样喝了许多酒,但他看起来一点都没有醉的样子。

    “那你信不信?”

    “我不知道。”

    “是不知道还是不信?”游嘉茵不给他模棱两可的机会。

    这一次吴天佑没有马上回答。

    良久,他无言地摘掉游嘉茵的面具,戴到自己头上,径直走进海公庙取回了那枚约定的牡蛎壳。

    “给你。”他把牡蛎壳塞进游嘉茵手里,问她:“我回答你的问题了吗?”

    “嗯。”

    “那现在轮到我问你问题。”吴天佑透过面具注视着她:“到底出什么事了?”

    “……”

    “这里没有别人。”

    游嘉茵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说话,眼泪就掉了下来。

    内心有太多无处发泄的情感,就像一个溢满水的池子,只要稍微晃动一下便会失控。

    “我爷爷今天死了。”

    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可就连游嘉茵自己都不知道,她是否真的是因为这个刚刚从父亲那里听说的消息而哭。

    吴天佑叹了口气,摘掉面具,轻轻给了她一个拥抱。

    少年的胸膛宽阔温暖,衣服上带着洗涤剂的清香。他的下巴抵住她的头顶,能清晰地感受到他呼出的气息。

    这个拥抱来得出乎意料,游嘉茵彻底酒醒了。

    “对、对不起……”

    她慌慌张张地低头擦掉眼泪,也不知道到底是在为什么道歉。

    吴天佑松开手,神情自然地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我们回去吧。”他柔声说:“刚才的事,你不要告诉别人。”

    是指拿牡蛎壳还是拥抱?

    游嘉茵想不明白,但还是决定为他保守这个秘密。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开始是弟弟的场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