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夜晚的烛光有种春水般的温柔,又像最最轻盈的薄纱毫无重量地罩在了姚黄身上。
姚黄又想起了选秀前的日子,家里的武夫爹把她当宝贝疙瘩,凡是姚黄想要的想玩的,爹就是要花掉他辛辛苦苦藏的私房钱也要给她买。哥哥对她稍微比爹差一点点,那么老沉的身板真敢让她背,但哥哥给她当马骑的时候更多,她要摘外祖父家的柿子时,常常踩着哥哥的肩头扶着树站起来。
娘算是对她最严厉的人了,姚黄小时候贪玩天黑也不回家,急得直哭的娘能抄起烧火棍打她的屁股,可姚黄照样敢把娘的一些命令当耳旁风,该溜出去还是溜出去,直到她渐渐懂得道理,变成个知道不叫爹娘担心的半大姑娘。
就这么一个不服管教的姑娘,嫁了人,竟是王爷夫君叫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王爷既没有用强硬的命令语气,也不是爹娘哄她吃药似的软声央哄,简短的二三字平静温和,偏因为他的腿,叫姚黄生不出拒绝的心。
王爷叫她往上挪,姚黄慢慢蹭了上去,直到碰到床头板,王爷叫她抬左腿抬右腿,姚黄乖乖抬,王爷让她放下手,姚黄就不敢再捂脸,眼睛紧紧地闭着,两手不安地攥住名贵绸缎做成的褥单。她动了个小心眼,故意将褥单攥出一角拧出花,好让王爷知道这样子她有多难熬,但凡他有点良心就别再折磨她了吧?
一只大手握住了她攥花的拳头,慌得她手一松,花散了。
姚黄努力并拢着双腿,用哭腔道:“王爷,你到底要做什么啊?”
赵璲还是那句话:“你自找的。”
前两晚她一直在拱火,早上在院子里也口没遮拦,他没直接带她去竹院已经够克制了。
姚黄委屈极了,也是再也受不了这份煎熬,她虾米一样折了身子,头从他撑起的手臂下钻过去,从后面紧紧抱住他,利用他的身体藏住自己,两条腿侧叠成一线往下压,尽量减少能被他看到的地方。躲好了,姚黄小声地讲起道理来:“是我先朝王爷抛媚眼的,勾着王爷选我做王妃,可王爷亲口承认你不嫌弃我家官位低,还喜欢我的长相,这几天咱们也过得好好的,我哪都没得罪王爷,王爷为何要这样羞我?”
赵璲低着头,看着缠住他的柔白水蛇:“我没有羞你,我只是想仔细打量我的王妃。”
姚黄:“……那也没有这么打量的,王爷真想看,可以看我的脸。”
赵璲:“你怎知别的夫妻不会这么打量?”
姚黄确实不知,正要耍赖,王爷抬起了他的右手,他的动作是那么方便自然,倒像姚黄主动送上的门!
姚黄眼巴巴地看着近在眼前的床沿,只要她的胆子再大一点,她完全可以泥鳅般滑溜出去。
可她能把废了双腿的王爷丢在床上吗?能仗着自己腿脚灵便欺负他动弹不得吗?
姚黄干不出这种事,只能抓住他这边的被子往自己头上拽,随便王爷怎么看吧,她看不见就行.
次间,阿吉铺好了自己的铺盖,瞅瞅内室的门,想到上次她守夜时等了两刻钟左右王妃就叫水了,她便先去了堂屋,坐在一张椅子上等。王妃那样的声音,像猫尾巴似的在她心口挠痒,还是不听为妙。
惠王府太大了,明安堂离左右邻居都很远,没有来自街坊家的大声吵闹或狗叫,夜里便显得十分幽静。
明明多隔了一道墙,阿吉竟然还是听到了王妃的声音,好在比在次间听着轻多了,阿吉掏出提前准备好的棉花捏实了塞进耳朵,基本就得了清静。
王府有很多小巧方便的漏壶,阿吉把漏壶也拿了出来,放在桌子上。
距离两刻钟还差一点,阿吉取出棉花,刚拿下来,里头就传来一声甚是清晰的……
阿吉吐吐舌头,赶紧又把左边的棉花塞了回去,右耳朵空着,因为她怕王爷王妃已经到了快结束的时候,万一她错过了王妃的传唤,王妃不会跟她发脾气,王爷就不一定了。
阿吉这一等,就又等了两刻钟。
阿吉都心疼王妃了,她不清楚其中的具体滋味,可王妃的哭装不了假,就算不难受但也不会多舒服吧?
阿吉悄悄地抱着漏壶回了次间,做好进去的准备。
内室,姚黄被惠王禁锢在怀,等她终于能听到周围的声音,王爷的呼吸已经恢复如常。
回想她的种种狼狈,姚黄气不过,抱起王爷的胳膊,咬上他的手腕。
头顶传来一声闷笑。
姚黄咬得更加用力。
赵璲没觉得疼,只觉得她的嘴唇很软,忽地,他意识到她此时可不光是嘴在咬着他。
赵璲挣开了她根本没什么力气的手。
姚黄确实还没出够气,可堂堂王爷真的主动把手指送过来让她惩罚,姚黄又不好意思了,按下他的手指哼道:“刚刚不听我的,现在装好人有什么用。”
赵璲听完她的抱怨,继续送上手指。
姚黄嫌弃地别开脸:“脏死了,我才不咬。”他忘了他这只手都碰过哪里吗?
赵璲倒是愿意擦干净再给她,可床边这边没有备水,有水他也无法在这个时候转身。
快五月了,姚黄出了一身的汗,被惠王爷抱在怀里就像一张炉子挨着另一张炉子。就在姚黄准备叫他下去时,她难以置信地僵住了:“你……”
赵璲什么也没说,只用右手抱紧她。想归想,并不急,这么躺着就好,歇一会儿再来。
让姚黄选,她真想收拾一下就睡了,但一想到明天开始王爷会连续四晚不过来,姚黄就觉得她还可以坚持。
门外站了好一会儿的阿吉:“……”.
阿吉真正把两桶温水提进内室,都快二更天了,进屋时拔步床两重帷帐低垂,王妃并没像刚嫁过来那晚站在外面。
沉甸甸的水桶落地,发出两声闷响。
帐内,姚黄强打精神,叫阿吉可以出去了,明早再来收拾。
阿吉走后,姚黄先穿上中衣才手臂发软地坐了起来,一旁的惠王早已靠坐在床头,居然还拿起了之前放在一旁的书,眉眼沉静心如止水地看着,仿佛前面的一个时辰他并没有叫她做那些难为情的事,更没有一而再再而三地弄哭她!
再看看她自己,头发乱得不成样,中衣皱巴巴的,就连该穿在里面的小衣也为了救急被……
姚黄气鼓鼓地抢了他手上的书。
赵璲看看她,视线渐渐下移。王爷王妃的寝衣用的都是最上等的绸缎,夏季的轻薄透汗,王爷的多是白色,王妃的就鲜艳多了,像今晚姚黄穿的就是一件正红色的,领口袖边绣了缠枝花,姚黄又不怎么讲究,想着等会儿还得清理,她只是随便系了系,抢书抢得太用力,领边都松了。
姚黄顺着惠王的视线低头,这下子更恼了,忙把书塞回去,宁可他装模作样看书也别看她。
确定王爷没乱看,姚黄背过去穿好裤子,也就是在这个过程中,她发现绸缎做的褥单有几处破了丝,有一处则是湿漉漉的,姚黄红着脸边检查范围边回忆,竟也分辨不清源头到底来自谁。
“怎么了?”赵璲见她呆坐不动,放下书问。
姚黄仍然背对着她,赌气地拍了拍破丝的地方。
赵璲看了,再去看她的指甲:“下次备条手帕给你抓。”
姚黄:“……你肯轻点,我也不会这样。”
赵璲继续看书。
姚黄下了床,指着轮椅道:“你先下来,我要换条新的褥单。”
赵璲扫眼轮椅,道:“凑合睡一晚,明早让丫鬟换。”
姚黄:“好啊,你睡里面。”
她不像那么娇气的人,连几处破丝也受不了,赵璲再去检查里面的褥单,终于发现了那团湿渍。
养尊处优的惠王爷不想吃这份苦,当然也不会委屈他的王妃,对着书道:“你先去洗,洗完再换。”
姚黄:“我去给你拿巾子。”
赵璲默许。
巾子交给他,桶也提到床边,姚黄提了另一只水桶去了里面。
她用的时间更久,出来后赵璲已经收拾好了,穿着他并未沾染到多少汗水的中衣坐在轮椅上,床上的被子堆在角落,那条褥单被他扯了下来,还给叠了叠。
姚黄小声嘀咕:“浣衣房的丫鬟不知道要怎么想……”
赵璲:“都学过规矩,不会乱嚼舌根。”
姚黄再瞪他一眼,将褥单丢到竹篓,去衣橱里翻了一条新的铺好,总算可以熄灯睡觉了。
这一觉姚黄睡得很沉很香,只是做了一个羞人的梦,梦见王爷又挨了过来。
当姚黄猛然清醒意识到这不是梦时,王爷都快成了。
姚黄很困,忘了自家夫君的王爷身份,一边推着他一边往里躲。
她挣脱了王爷无力的腿,却没逃开他有力的臂弯,赵璲随手一捞,棉花似的王妃就滚回了他怀里。
“最后一回。”赵璲在她耳边说。
姚黄恢复些理智,睡眼惺忪地看着黑暗中王爷的身影,半推半就地应了,但也是有条件的:“不许再那么久。”
王爷说好。
然后姚黄就一直哭到了第一缕晨光透进窗纸。
呜咽得最凶时,赵璲哄她:“接下来几晚就没有了,这几天随你做什么,我不会再过来。”
姚黄昏昏涨涨断断续续地说胡话:“你当然不用过来,我都要死……”
赵璲拿手捂住她的嘴。
天彻底地亮了。
赵璲替王妃盖好被子,从脖子到脚都盖得严严实实,才叫了青霭进来。
坐着轮椅离开内室,赵璲跟阿吉五个丫鬟说了大婚后对她们说的第二句话:“除非王妃传唤,谁也不得进去扰她。”
第17章
熟睡的姚黄翻了个身,肌肤与锦被摩擦引起的不适叫她蹙起眉头,醒了。
透过两层纱帐,她看到了窗边明亮的光。
旁边的被子是平的,王爷……
想起天亮前的那一场,姚黄蓦地一阵尾骨发麻,也就是这个时候,她发现她竟然还光着。
暂且不能叫丫鬟进来了,姚黄抱着被子坐正,刻意忽略那人留给她的东西,姚黄顺着被子找了一圈,中衣在枕头一旁,中裤在脚底下,小衣……姚黄记起来了,完事后王爷体贴地帮她擦了擦,定是随手抓了她的小衣用!
一个晚上糟蹋两条褥单与小衣,他可真行啊!
系好中衣的带子,裤子也穿好,姚黄将褥单塞进已经装了半满的竹篓,挑起帷帐散散味,又给自己倒碗水,扶着腰坐到了梳妆台前。
镜子里的王妃,披头散发,两眼浮肿,中衣领口处还隐隐露出个红印?
穿衣时晕晕乎乎根本没往自己身上瞅的姚黄疑惑地挑开领口,震惊地找到了更多的痕迹,分散在锁骨以下腰线之上,有的地方密集有的地方稀疏,最触目惊心的是落在她左肩头的一个明显的掌印,那是王爷禁锢她不许她躲的证据!
姚黄瘫到了椅背上,这王爷是属狼的吗?
姚黄又穿了一件外裳,挡住所有痕迹后,哑着嗓子叫阿吉。
门被推开,阿吉几乎冲了进来,画眉、百灵、春燕、秋蝉留在次间待命。
“王妃,您没事吧?”
姚黄摇摇头:“什么时候了?”
阿吉一边端详王妃一边道:“再有一个时辰该吃午饭了,王妃怎么睡了这么久,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姚黄见她眼神怪怪的,下意识拢了拢领口:“没啊,为什么这么问?”
阿吉不想叫别人知道王妃的秘密,凑到王妃耳边道:“昨晚您哭得时间太久了,早上还多哭了一回,您跟我说实话,王爷是不是欺负人了?”
阿吉真的很担心。
姚黄怪脸热的,对着桌面道:“还好吧,以后你成亲了就明白了,好了,我要饿死了,快去叫水房准备洗澡水,洗完再给我弄点东西吃。”
阿吉出去传个话,百灵再让小丫鬟们去水房、厨房跑腿。
既然要沐浴,就不用往内室端水了,画眉几个进来铺床叠被。
画眉瞄见了王妃明显哭过的眼睛,主动提了竹篓往外送。
等浴室的水倒好了,姚黄单叫阿吉进去服侍,画眉越发笃定了自己的猜测——昨晚王妃挨了王爷的拳脚,大概昏过去了,所以起得晚,醒后还趴在床上哭了一阵,在褥单上留下一团新的湿痕。阿吉昨晚都听见了,这一上午才会忧心忡忡,王妃身上有伤,故而只让知情的阿吉近身。
惠王腿废了,跟唯一能亲近的王妃关系也不好,画眉很替贵妃娘娘舒坦起来。
贵妃娘娘宠冠后宫,年轻时唯一的不顺心便是迟迟没有子嗣。众所周知,永昌帝的“种子”颇有些问题,周皇后连生两子都夭折,别的妃嫔也只有刘贤妃命好得了一个皇子,在那样的情况下,当一个被皇上临时起意宠幸的卑微舞姬传出喜讯,后妃们就都盯上了对方的肚子。
几个月后,舞姬难产生下一个皇子,生完人就没了。
杜贵妃凭借自己的宠爱,顺利将小皇子抱到身边,请旨记在了她名下。
这之后的整整八年,杜贵妃都没有过身孕,失望的次数越多,杜贵妃就越看重惠王,她给惠王请最好的文先生武先生,让先生们用最严格的方式教导惠王。据说惠王每日鸡鸣时分就得起床,读书读到三更天才能睡觉,是皇子皇女中最勤奋刻苦的一个,并因为这份刻苦学得文武双全,被皇上夸赞的次数也最多。
惠王八岁时,杜贵妃破天荒地诊出了身孕,可惜这胎是个女儿,杜贵妃就继续严格教导惠王。
惠王十岁时,杜贵妃终于如愿生了她的亲骨肉四皇子。
杜贵妃放松了对惠王的教养,开始将一腔母爱与期望灌注在四皇子身上,三岁就教人给四皇子启蒙,却又舍不得让四皇子吃惠王曾经吃过的苦,这就导致渐渐长大的四皇子学问、功夫都不如同龄时的惠王,当皇上在笑谈中点评四儿子不如二儿子聪慧,贵妃娘娘听了得多刺耳?
惠王越耀眼,四皇子就越被衬得平庸,惠王越得皇上的看重,四皇子离东宫就越远一步。
外宫娘娘们还在一旁幸灾乐祸明嘲暗讽,笑贵妃娘娘教好了养子,亲儿子反倒不行。
惠王如一根针在贵妃娘娘与四皇子的喉咙里卡了那么多年,当然要惠王郁郁寡欢,贵妃娘娘才称心如意。
姚黄可不知道画眉的胡思乱想,她舒舒服服泡了个澡,拿冷水浸湿的巾子敷敷眼睛,整个人就又变得神清气爽了。
今天不用跟惠王同桌吃饭,姚黄一个人吃得轻松自在,吃完躺在次间的榻上等着恢复力气时,画眉凑了过来,一脸关心地问:“王妃可是在王爷那里受了委屈?”
竹篓里还有两件半湿的小衣,可见王妃夜里哭得有多惨,醒后的轻快都是为了颜面装出来的。
姚黄瞅她一眼:“怎么说?”
画眉没提那些容易叫王妃抹不开脸的证据,委婉道:“奴婢瞧着王妃似乎哭过。”
姚黄:“哭过又如何?”
画眉提点道:“贵妃娘娘交待过,说王爷出事后性情大变,常拿身边人发泄怨气,王妃若受了委屈,可进宫跟娘娘诉苦,娘娘定会替王妃做主。您想啊,王爷再尊贵都是娘娘的儿子,当母亲的管教约束儿子,王爷肯定要听的。”
姚黄刚刚还一副没把画眉当回事的姿态,此时坐正了,看看画眉,迟疑道:“王爷当真喜欢责罚身边的人?”
画眉点头。
姚黄:“责罚得很严重吗?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
画眉只好瞎编了两个例子取信王妃:“这两人早被逐出府了,其他人畏惧王爷,断不敢再提。”
姚黄想了想,朝外面喊百灵。
百灵恭顺地走了进来。
姚黄把画眉那两个例子说了,问百灵:“王爷真做过这些事?”
百灵一脸茫然。
画眉心头一突,有过在姚家被王妃借百灵掌她嘴的事,画眉很怕王妃又在给她埋坑。
姚黄看她的眼神果然多了猜疑:“怎么,难道这些都是你瞎编的,故意诓我去挑拨娘娘与王爷的母子关系?”
画眉心念飞转,承认瞎编会得罪死了王妃,这胆大敢为的王妃说不定直接把她罚到浣衣房去,不承认,她大可以推脱百灵在翊坤宫的时候性子太闷两耳不听窗外事,以百灵平时对她的敬畏,只会默认她的说法,不敢明着拆她的台。
只要王妃信了并真的进了宫,惠王挨了贵妃娘娘的训后定会冷落王妃,到那时,王妃只能紧紧抱住贵妃娘娘的大树,也再不敢轻视她。
思及此处,画眉冷静道:“奴婢句句属实,百灵不当差的时候都是闭门不出,无从知晓这些。”
百灵确实没听说过,所以她没法判断这些事的真假。
画眉推走百灵,她靠近王妃,苦口婆心地道:“王爷朝王妃动手了吧?王妃千万不能委曲求全,丈夫打妻子,有一次就有第二次,您今日忍了王爷,下次王爷就敢打得更重,您又没有强势的娘家倚靠,王爷不会把您的命当回事的,只有请贵妃娘娘干涉,王爷才会有所顾忌。”
姚黄攥紧帕子,愁眉道:“你先出去,我好好想想。”
画眉又劝了两句才告退,在外面待了一会儿,听见王妃唤阿吉,不到两句话的功夫阿吉出来了,看也不看她们,直接往外走。
画眉拦她:“王妃有何吩咐?”
阿吉烦躁道:“不该问的别问。”
画眉:“……”
她更盼着王妃早点拿定主意,盼着盼着,阿吉回来了,身后跟着王府的大管事之一,专管女仆事宜的柳嬷嬷。
姚黄端坐榻上,让画眉将那些话当着柳嬷嬷的面重复一遍。
画眉脸都白了,柳嬷嬷虽然也是早年贵妃娘娘安排去照顾惠王的,可惠王开府后柳嬷嬷就再也不听贵妃娘娘的话了,与曹公公一起对惠王忠心耿耿,让她在柳嬷嬷面前诬陷惠王,她嫌命长吗?
画眉不说,姚黄让百灵说。
百灵嘴笨,记性却好,几乎原样复述了下来。
柳嬷嬷听完,脸色一沉,维持着礼数对王妃道:“王妃莫听此人信口雌黄,王爷开府三年,一直都是青霭飞泉近身伺候,不曾惩罚过任何下人。”
姚黄:“那就是画眉以下犯上诬陷王爷了?”
柳嬷嬷:“正是。”
姚黄叹气:“虽然王爷把王府诸事都交给我了,可画眉是贵妃娘娘所赐,如何罚她我实在不敢擅自做主,嬷嬷还是带他去见王爷,由王爷裁断吧。”
画眉一听,扑通跪了下去,白着脸大声喊冤:“奴婢知道王妃不喜欢我,但您不能收买百灵陷害奴婢啊,奴婢根本没说过那些话,求嬷嬷明鉴!”
她要把事情闹大,闹到贵妃娘娘那里去,娘娘本就不喜姚氏女,一定会站在她这边!
百灵慌了,跟着跪下去,望着柳嬷嬷道:“她胡说!就是她先污蔑王爷,王妃才喊奴婢进来作证……”
画眉拒不承认。
姚黄只管看戏。
柳嬷嬷摸出一条帕子,一手按住画眉的肩膀一手将帕子塞进画眉的嘴,塞完了再捂住,抬头道:“王妃,老奴这就带她二人去见王爷,您好好歇着,王爷一有决断老奴再来复命。”
姚黄:“劳烦嬷嬷了。”
她叫阿吉帮着柳嬷嬷扭住画眉的一只胳膊,柳嬷嬷都快五十了,可别为此受伤。
第18章
竹院依然一片宁静,静到每日随着王爷住在这边的青霭、飞泉都快养出佛心了。
王爷在屋里静修,青霭轻步来到门房,坐在门槛上跟飞泉报喜:“王爷似乎心情不错,早饭吃了七成多。”
飞泉跟自己吃饱饭了一样高兴:“我瞧着,王爷挺喜欢王妃的,又是陪王妃回门,又是陪王妃骑马,王妃说什么莽话王爷也不会生气。”
青霭想起了他推王爷进宫选妃那日,那是他见王妃的第一面,王妃穿了一件牡丹花般淡黄色的襦衣,站姿端庄,却会悄悄抬起眼皮,抬一次就朝王爷送一次胆大的秋波。
青霭都担心她再这样很有可能会被斥责没规矩,没想到一转眼的功夫,王爷亲口定了要对方做王妃。
所以,确实是喜欢的吧?
聊了一会儿,飞泉拿出棋盘,与青霭坐到院子里的石桌旁下棋。上房里的扶栏能保证王爷独立完成种种琐事,王爷没有差遣,两人只能自己找事消磨时间。
日头越升越高,王爷来了吩咐,叫两人把书房的书抱出来晒。
青霭、飞泉进去时,王爷回了东屋,并未露面。
两人默默地搬书、晒书,其中大多数都是各种深奥难解的佛、道经文。刚开始王爷要看这些,青霭飞泉伤心了好一阵,觉得王爷再也不会离开竹院了,后来二人想开了,只要王爷别再饭也不吃水也不喝差点将自己活活饿死,即便王爷出家为僧,他们也会陪着王爷当和尚。
巳时末刻,大厨孔师傅过来了,进厨房准备午饭。
青霭在里面帮些小忙,飞泉弯着腰检查王爷常看的那些经书有没有生虫,这时,紧闭的院门外传来了柳嬷嬷低声唤他的声音。
总管郭枢来竹院的次数都不多,柳嬷嬷……
飞泉小跑着来开门。
柳嬷嬷单独站在门外,指指竹林小道的尽头,三言两语跟飞泉交待了清清楚楚。
飞泉咬牙,好一个翊坤宫的二等宫女,竟敢污蔑王爷在先、攀咬王妃在后!
若不是关系到王妃,飞泉就能做主让柳嬷嬷直接处置了这以下犯上的刁奴。
“嬷嬷稍等,我去请示王爷。”
虚掩上门,飞泉来到东屋窗下:“王爷,明安堂的一个丫鬟犯了事,王妃请您裁断。”
“进来。”
飞泉轻手轻脚地进去了。
赵璲坐在北面的炕床上休息,听飞泉说完,问:“画眉为何要诬陷我?”
飞泉:“王妃没跟柳嬷嬷说,柳嬷嬷也不知。”
赵璲:“叫柳嬷嬷带去刑房,杖一百,王妃问起只说已经处置了,你去请王妃过来。”
飞泉领命告退,出了门再知会柳嬷嬷。
柳嬷嬷明白王爷的深意,王妃家世简单,大概没见过血腥,王爷不想让画眉的事吓到王妃。
柳嬷嬷带走了双手被缚嘴巴被堵满眼惊恐的画眉,飞泉跟着阿吉、百灵前往明安堂。
路上,阿吉没注意到百灵惨白的脸色,问飞泉:“王爷见都没见我们,直接认定画眉有罪了?”
她还以为她要跟画眉再互骂一场,知县老爷都是这么断案的,先审再罚。
飞泉笑道:“王爷清楚王妃的品行,不用审也知道罪在画眉。”
王妃真想陷害画眉,随便拿支簪子让阿吉藏到画眉的包袱里就能成事,笨到家了才会绕这么一个大弯。
阿吉很高兴王爷对王妃的信任:“那王爷准备如何惩罚画眉?”
飞泉瞥眼百灵,道:“王爷怎会为一个丫鬟费太多心思,让柳嬷嬷按照规矩来就是,不过画眉犯下污蔑主子的大错,以后不会再回王妃身边当差了。”
阿吉更高兴了:“活该,她一来就趾高气扬的,还敢教训王妃,也就是王妃脾气好,换我早把她撵走了。”
飞泉咳了咳,教她:“这话姑娘跟我们说没关系,出了王府千万要谨言慎语,咱们做奴婢的,断不能说代替主子如何如何,哪怕是为主子们打抱不平。”
阿吉懊恼地捂住嘴。
飞泉看向百灵:“你能在娘娘宫里做事,规矩肯定都懂,平时可以多提点阿吉姑娘,一起尽心服侍王妃。”
百灵忙道:“是,我一定尽心。”
画眉得此下场完全是咎由自取,她一点都不同情,只怕王爷也怀疑同样出自翊坤宫的她对王妃包藏祸心,飞泉公公刚刚的话分明是敲打.
姚黄没想到事情解决得这么快,既然王爷有请,姚黄便带着刚回来的阿吉随飞泉前往竹院。
说起来,姚黄还挺好奇竹院里面的情况的,那也是后花园姚黄唯一没进去逛过的地方。
可惜惠王爷并没有给她这个机会,三人走着走着,就看到了池塘对岸树荫下王爷独坐赏景的身影,青霭远远地候在几丈之外。
飞泉朝阿吉使个眼色,两人都停了脚步。
姚黄穿过曲折的木桥,当她来到惠王身边,青霭退得更远了,保证听不到主子们说话。
来时的路上姚黄只想着画眉的事,一靠近轮椅,昨晚种种立即清晰无比地浮现眼前,甭管王爷多恶劣,被他翻来覆去看的是她,脸皮薄的也是她。瞧瞧,她都要冒火了,轮椅上的王爷还是那副苍白的脸色,半点反省惭愧的自觉都没有。
姚黄故意站到轮椅后头,拉了一根嫩绿的垂柳枝在手,一边上上下下地拽着一边问:“王爷找我何事?”
赵璲目视前方,听着柳枝晃动的微响,问:“画眉为何要污蔑我?”
飞泉的嘴很严,不该透漏的一个字都没跟姚黄多说,姚黄以为这是王爷办案的审问,哼道:“谁知道她哪根筋搭错了,非认定昨晚王爷打了我,还怂恿我进宫找贵妃娘娘做主,让娘娘替我教训你。我又不傻,诱她拿证据证明王爷性情暴躁,她便编了那两条瞎话。”
赵璲沉默。
她刚醒时浮肿的眼睛,褥单上划破的丝线,身上的痕迹,都有可能让多心的丫鬟产生这种误会。
归根结底还是画眉早已心怀不轨,见缝扎针地要玩弄他的王妃。
姚黄右手敲了敲轮椅的椅背,小声问:“她怎么那么胆大啊,还是有人给了她离间你我关系的底气?”
杜贵妃塞人给她找不自在,那就别怪她在王爷面前揭发她的坏心肠。
赵璲:“你心里有数就好。”
不管杜贵妃怎么想,她的那些手段都不敢用在他身上,只能针对王妃去。
姚黄:“我有数,那回头娘娘问我画眉哪里去了,我都推到你头上?反正人确实是你罚的,我什么都不知道。”
赵璲:“嗯。”
姚黄看看头顶的蓝天,心情一片舒畅:“王爷可能不知道,画眉就没把我当主子看过,亏我不怕娘娘也不怕她,不然早被画眉压着了。以前我没理由撵她,今天她自己撞上来,跟主动撞上树桩的兔子似的,可把我乐坏了。”
她马上就要出去玩了,或许会早出晚归,百灵三个不敢议论她,画眉肯定会记她的账再找机会把消息递给杜贵妃,画眉一走,她身边就相当于少了一个耳报神,多好。
赵璲能听出她的高兴:“你是王妃,可以随意处置不得你意的下人,不必非要等对方犯错。”
姚黄:“普通丫鬟当然可以,她毕竟是娘娘赏的。”
赵璲:“赏你的也是你的,不用顾忌她怎么想。”
姚黄双肘搭上椅背,拿柳条的尖戳他的后颈:“王爷是说,娘娘真为此罚我,你会替我出头?”
“嗯。”
姚黄就觉得王爷狼点也有好处,他要是个怕养母的软骨头,夹在中间受气的就是她了。
不远处的竹院厨房升起了袅袅炊烟,亦有饭菜的香气随微风飘了过来。
姚黄吸吸鼻子,问他:“这几天,王爷也都在竹院用一日三餐?”
赵璲垂眸:“是。”
姚黄咬唇。
赵璲偏头,捕捉到她来不及掩饰的小动作,顿了顿,邀请道:“饭快好了,随我去竹院用饭?”
天气好,他可以让青霭将饭菜摆在院子里的石桌上。
姚黄摇摇头,略带忐忑地看着他:“不了,我才吃过早饭,正饱着。我的意思是,既然王爷自己用饭,那我晚上在外面吃,吃完再回府,可以吗?”
京城有好几家大酒楼,大厨们厨艺好,菜色就贵,姚家只有遇到大喜事才会偶尔去吃次酒楼,譬如父亲凭战功升到百户的时候,譬如哥哥成功考进由名师教授兵法武艺的武学,以及每年她跟母亲庆生辰。
现在姚黄有银子了,舍不得买几百两*的宝石首饰,多吃几顿酒楼还是吃得起的!
除了酒楼,还有黄昏时各式各样的街头小吃,姚黄光想想都要流口水了。
赵璲坐正,平静地道:“可以,但不要在外逗留太晚,除了丫鬟,叫张岳再点一个侍卫跟着你。”
姚黄自知身份不同了,有侍卫暗中保护,她正好不用担心被小贼摸了荷包。
“谢谢王爷,王爷真好。”
姚黄松了柳条,用手摸了摸他的脖子:“那王爷回去吃饭吧,我去换身普通点的衣裳。”
赵璲目送她脚步轻快地回到对岸,转身朝他招招手,笑着离去。
他朝还站在那边的飞泉使个眼色。
飞泉赶紧来推王爷回竹院。
厨房,大厨孔师傅红光满面,干劲儿十足地颠着勺,最近王爷的胃口明显见好,今早吃得尤其多,他要继续努力,让王爷吃得更好!
然而青霭将饭菜送进去不久就又端了出来,喷香的白米饭只动了几口,四菜一汤也没太大变化。
孔师傅不明白:“早上不是好好的?”
青霭叹气,问他,他也不知道啊!
第19章
回到明安堂,姚黄就一门心思地准备出门了。
百灵负责给她梳头,姚黄坐在梳妆台前,叫管账的秋蝉去给她拿二十两银子,再叫阿吉去她的嫁妆箱子里取一套细布衣裳。
姚家一共为女儿准备了十八抬嫁妆,其中四季衣裳、四季棉被就占了八抬,剩下十抬,比较值钱的是一匣首饰、两个十两的银元宝、一匣子胭脂水粉,鞋袜巾子、脸盆脚盆、鸡毛掸子等便是不值钱的小件了。
如果姚黄的夫君是普通人,姚震虎夫妻还会再给女儿打一套常用的硬木家具,譬如桌椅梳妆台等,凑个小官之家比较体面的二十四抬嫁妆,可王府给女儿屋里准备的家具肯定都是好木料,姚家就是送了这些大件女儿也没地方用,不如拿省下的钱将其他几样预备得更好些。
即便如此,姚家的家底实在不丰,罗金花只给女儿凑了四套绸缎衣裳两套绸缎被面,余下的全用细布做成,压在箱子底下充份量,婚后女儿自己不用,还可以赏给下人,包括那些同样寻常的首饰胭脂、鞋袜脸盆。
大婚那日,姚家的嫁妆混在长长的皇家聘礼队伍中,可能都没有百姓注意到。
姚黄一点都不嫌爹娘给的嫁妆寒酸,那些细布衣裳普通首饰今日不就派上用场了?
阿吉还在箱笼那边搭衣裳鞋袜,管账的秋蝉先回来了,一手托着一个十两的银元宝,每个都比婴儿拳头大。
当着王妃的面,秋蝉迟疑地将两个银元宝塞进荷包。
姚黄看着这个荷包,仿佛看见了两个胖子被套进一个麻袋的情形,胖子的肉至少还可以挤一挤,这俩银元宝硬是将荷包撑出了元宝的形状,真将这荷包挂在身上,路过的百姓谁能不瞅上几眼?小贼们更得乐疯了。
秋蝉见王妃皱眉,心慌却无奈,王妃一共有四百五十两黄金、两千一百二十两白银以及一千两银票,金银元宝都是十两一个堆成了小山,银票张张都是百两面额,她只能取出这样两个元宝。
秋蝉的心慌则源自被王爷处置了的画眉,哪怕她本本分分,她也担心自己会被翊坤宫宫女的身份连累。
姚黄思索片刻,道:“你拿五十两去找郭总管,让他带你到账房换四十八两碎银,两贯铜板。”
一次多换点,五十两零花应该够她用很久了。
秋蝉便折回去另拿了三个银元宝,再送到王妃面前请王妃过目。
姚黄笑道:“不用这么小心,我相信你。”
她不信的是,会有丫鬟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在王妃屋里偷钱!
等秋蝉回来,姚黄已经打扮好了,穿了一件白色襦衣一条浅绿的长裙,细布做的料子针线细密结实,襦衣的领口并得紧,裙腰勒得够高,只露出锁骨下方一点点肌肤,保证储秀阁的方嬷嬷亲自过来也挑不出姚黄什么错。
百灵按照王妃的吩咐梳了个简单清爽的发髻,插上一根白玉簪再别上一朵粉绢花,姚黄从脑顶到脖子就再也没有其它首饰了,瞧着就是一个小户人家的新媳妇,只是这新媳妇长了一身腻如羊脂的美人皮肉,穿再便宜的料子放在人堆里也莹莹发光。
主仆几个都往秋蝉手里瞧。
秋蝉提着两个钱袋子,左手灰扑扑的钱袋子里装了两贯铜钱,约有六斤重,右手的钱袋子里有一个她带出去的那个装了五个银元宝的荷包,再就是四十八两碎银,加起来也有六七斤。
“账房说了,王妃每个月有五十两例钱,咱们王府都是逢二十九发例钱,您这份就提前给您了。”
“账房还说,往后王妃要用银直接叫奴婢们去账房提就行,不需要换。”
姚黄:“……”
她早就知道大户人家都会给媳妇们发月钱,她还以为朝廷每年给她的五百两爵禄就是她的例钱了,因为朝廷的就是永昌帝的,永昌帝是她的公公,一家之主供应妻妾儿女儿媳们的例钱很应该,没想到她在跟王爷的小家里还能再拿一份!
一个月五十两,一年就是六百两,王爷给她的比公公给她的还多!
其实姚黄不太想动用王府公账,也就是惠王爷的银子,很怕哪天夫妻俩打一架王爷拿这个钱说事,但王妃爵禄与例钱是她应得的,白日她想方设法地陪王爷说话,夜里辛辛苦苦地伺候,自己花自己挣的银子,天经地义。
姚黄:“行,以后我的金银就先别动,有事先用例钱。”
阿吉帮着秋蝉去放银子,当姚黄真正跨出明安堂时,她身上的荷包里装了二十两碎银,阿吉的荷包里装了两百枚铜板,沉甸甸的,都有一斤来重。
阿吉忍不住笑,靠近王妃道:“我这辈子还没带过这么多铜钱呢!”
王妃出嫁前,一个月有一百文零花,花光了可以跟太太撒娇再要。阿吉干活少,十岁后每个月可领二十个铜板,姐姐巧娘有五十文,娘能赚一百,但娘仨吃住都在姚家,有个头疼脑热也是姚家请医买药,姚家又不是什么富贵大户,能给这样的工钱已经很不错了。
姚黄:“再过两天你也能领例钱了,王府大丫鬟,能领一两呢。”
阿吉眼睛亮晶晶地看着王妃:“都是沾了王妃的光,不然我可没这好命!”
王府给大丫鬟发的四季衣裳都是绸缎,比王妃出阁前穿得还好。
姚黄故意吓唬她:“赚得多事越多,你得把规矩都学好了,不然哪天冲撞了别的贵人,人家非要按照规矩罚你,我也没办法救你。”
阿吉连连点头。
主仆俩兴高采烈地来了王府正门前。
张岳与另一个叫王栋的侍卫已经在这边候着了,还有一辆外观普通的木篷马车,窗里垂着青色的布帘。
阿吉要扶姚黄上车,姚黄忽然想起一事,问张岳:“你们吃过午饭了吗?”
张岳下意识地道“吃了”,旁边王栋都摇了一半的脑袋,听见这话赶紧改成点头。
姚黄笑笑,叫上阿吉一起上了车。
京城有四条繁华的大街,今日姚黄去的是最热闹的南大街,马车停下来时日头即将升到正中,各种街边小吃摊都在做着生意,饭馆酒楼里更是时不时地传出爆炒声,油烟带着菜香飘满了街道。
姚黄走到一个包子摊,叫阿吉掏铜板买了五个肉馅儿包,张岳、王栋一人分两个,同样没吃午饭的阿吉分一个。
刚出锅的包子热气腾腾,张岳的心也热腾腾的,他在姚家守门时罗太太就经常塞他们好拿的吃食,没想到王妃自己出门玩也惦记着他们。
王栋一边留意王妃周围的百姓,一边歪头对张岳道:“咱们王妃真好。”比郭总管待他们还和气。
张岳面相严肃,用眼神提醒王栋有些事知道就好,不必说出口,做侍卫的,最好别把王妃挂在嘴边。
前头,姚黄又停在一个烤肉串的摊子前,一口气买了二十串烤羊肉,点完了,她叫阿吉去问张岳二人喜欢什么口味,一共有孜然、咸香、麻辣三种口味可以选择。
阿吉跑过去再跑回来:“张岳说他们吃饱了,不吃。”
姚黄就要了十串咸香的分给他们,她跟阿吉分十串麻辣的,一串十文钱,以前她跟阿吉难得才吃一回。
吃完烤肉嘴里冒火,姚黄又去买了两竹筒的乌梅汤,跟阿吉一人一筒,这回就没再给侍卫了。
阳光暖融融的,晒得阿吉满足地闭上眼睛,这样的日子真好啊,跟梦里一样。
四人都填饱了肚子,姚黄开始逛铺子,她还记得去年年底母亲看上过几样首饰,四五两、七八两的都有,但母亲只是过过眼瘾,一样都舍不得买。
姚黄不会送母亲几十两几百两的贵物,母亲也不喜欢那样的显摆,可七八两的首饰于母亲而言并非贵不可攀,只看母亲愿不愿意对自己大方一回。
姚黄选了一支簪子一副耳坠,花去十两多,留着下次回娘家的时候送给母亲,连带着宫里赏她的胭脂、花露。
除了给母亲挑,姚黄也给自己物色了几样首饰,全是二三十两的价格,留着明天拿了大元宝再来买,杜贵妃赏了她一百两呢,放在她的聘礼金里算是零头,花完正好记个整数。
逛了近两个时辰,主仆俩脚底都隐隐发酸,于是姚黄挑了一家能听书的酒楼,叫两个侍卫在一楼大堂吃,她跟阿吉进雅间,点完菜姚黄同时结了两桌的账,阿吉、张岳、王栋都是在伺候她,姚黄做为主子当然要管他们的饭。
阿吉的胃口比惠王好多了,有这样的饭搭子,姚黄吃得也尽兴,主仆俩将三道菜都吃得光光。
走出酒楼,正是黄昏。
惠王交待过不能在外逗留太久,姚黄准备打道回府了。
王栋:“王……太太稍等,我去赶车过来。”
姚黄:“不用,走过去吧,风多舒服啊,正好消消食。”
再次经过烤肉串的摊子,排队等着的人更多了,姚黄想了想,又带着阿吉去排队。
阿吉捂着肚子,忍痛说实话:“我吃得好撑,实在吃不下了。”
姚黄笑她:“不是给你买的,我给二爷带一份。”
每次母亲带她出来逛,总会给父亲带点小礼物,或是一块儿做袜子的布,或是一块儿肉饼一两散酒,哪怕花在父亲身上的铜钱还不如娘俩花的零头,收到礼物的父亲都会高兴得直咧嘴,姚黄看得多了,渐渐就明白怎么回事了。
父亲在意的不是礼物贵重,而是母亲惦记他的心,一个大老粗都如此,王爷那更不能疏忽了。
第20章
考虑到惠王平时清淡的饮食,姚黄给他点了十串咸香味儿的烤串,让摊主裹了两层油纸。
天气暖,回到王府时油纸外面还热乎乎的。
正门离竹院太远了,为了尽快将烤串送到王爷手里,姚黄叫张岳先行一步去马厩牵了她的霓光来,一下车,姚黄直接骑到马上了,一手握缰绳一手将油纸包捂在怀里。石板铺成的大路小路都平平整整,姚黄很快就来到了竹院外。
飞泉听到马蹄声,凑到门缝往外张望,只见那条被两侧翠竹遮住夕阳昏暗幽静的小道上,枣红色的骏马已经近在眼前,穿白衣绿裙的王妃带着笑意坐在马背上,丰盈的脸颊像极了中秋夜的皎月,将周围都照亮了一些。
飞泉竟看呆了,直到疑似发现他的王妃歪头瞧向门缝,飞泉才回过神,悄悄打开门,泥鳅似的滑了出来。
姚黄停马,朝院子里面扬扬下巴:“王爷吃过饭了吗?”
飞泉:“吃了一会儿了。”
姚黄:“睡下了?”
飞泉:“那倒没,可能在看书吧。”
青霭端出晚饭,王爷会有两刻钟的消食时间,做什么他们是瞧不见的,跟着廖郎中会过来给王爷推拿双腿,推拿结束,王爷自己清理身体,之后才是入睡。
“王妃有什么事吗?”
“我给王爷带了些吃食,是我当面给王爷,还是给你就行?”
姚黄从飞泉出门的姿态、回话时刻意压低的声音判断出王爷很不喜欢被人打扰,便觉得今晚她可能见不到王爷了。
飞泉看看王妃手里的油纸包,斟酌道:“有劳王妃稍等,奴婢进去通禀王爷。”
姚黄笑着点头,心想这竹院真是神秘啊,连她来都只能在外面等着,院子都进不得。
后院,赵璲坐在东边扶栏中间留着的一张藤椅上,看着在对面竹林梢头跳跃的夕阳暖光。
飞泉在东屋、西屋屋檐下分别唤过王爷,没有回应,猜到人在后院,便抬高声音:“王爷,王妃求见!”
赵璲看向堂屋后门,顿了顿才道:“进来。”
飞泉推开门板,关上,再来到后院,看看已经晒不到夕阳的主子,轻声道:“王妃给您带了吃食,可能怕东西凉了特意骑霓光过来的,您看?”
赵璲:“轮椅。”
飞泉叫上青霭一起把沉重的轮椅抬过来,再把王爷扶上去。
姚黄站在路边观察竹子,等了半盏茶的功夫,飞泉来开门了,笑着请她进去。
姚黄不知怎么想起了母亲的大嗓门,每当父亲去街坊家串门待的时间久了,又赶上母亲有事找他,母亲便会站在院子里直接大喊一声“老姚、回来”,声音传出去,父亲会以最快的速度跑回来,要多听话就有多听话。
王爷就是不一样啊,王妃求见都这么麻烦。
走到院门前,姚黄瞧见了坐在一方石桌旁的惠王爷,桌上摆着一套茶具。
姚黄环视一圈,北面三间正房,堂屋门紧闭,东西两边的房子不知做什么用的,也都关着门。
竹林遮住了外面的光,院子里只比外面的竹林小道稍微亮堂一些,再加上一个死气沉沉、脸色苍白的男主人、两个不敢大声喘气的公公,才离开繁华大街的姚黄有种误入话本中妖鬼之地的错觉。
很快,飞泉、青霭一南一北地躲到了厢房外面的死角,像极了要帮大鬼拦截活人生路的小鬼。
赵璲看着自己的王妃一会儿看左看右一会儿张前望后,一个人做出的小动作比飞泉、青霭加起来都多,而这个过程中,赵璲则将王妃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两遍,前几日她穿戴的雍容华贵,此时的素净扮相竟有种出水芙蓉之美。
暮色没能染暗她的面庞,反倒叫她生出一种轻雾般的柔光。
赵璲的视线回到石桌,他也是娶了王妃后才知道世上竟然会有这样的女子,白日她恍似明珠,夜里映着烛光泛起霞色,掌心所过之处处处凝脂,圆润丰腴,让赵璲分不清到底是他定力太差,还是她姿色过艳。
“坐吧。”
石桌只有东西两侧放了石凳,惠王坐北,姚黄坐到了东边,好歹抬头时能望见西天的夕阳余晖。
“看,这是我给王爷带的烤羊肉串。”
姚黄一边展开油纸一边给他介绍:“是南大街的那家,据说我爹小时候那个摊就在了,全京城有名的老字号,羊肉都是当天现杀的,保证新鲜,用的也都是他家祖传的酱料秘方,这么说吧,每年我过生辰,晌午必去望仙楼,黄昏必吃烤肉串,您就知道有多好吃了。”
躲在北面厢房阴影里的青霭又急了,这一年王爷都没吃过重口的东西,何况还是街边小吃,吃坏肚子怎么办?
赵璲面对的,是王妃笑着举到他面前的烤串。
姚黄自己也拿了一根,咬一口尝尝,满意道:“还热着,味道也没太大变化。”
赵璲接过烤串签子,自己吃了起来。
烤羊肉肥瘦相间,表皮焦香内里细嫩,由此可见摊主的火候功夫。
赵璲吃完一串,姚黄马上递了第二串给他。
赵璲:“你也吃。”
姚黄笑道:“我在望仙楼吃得饱饱的,刚刚那串纯粹是为了解馋。王爷尽管吃,别看我给你分了九串,其实肉加起来还不够两个包子的馅儿,王爷这么高的身板,要不是摸不清你的口味,我都想给你带二十串。有一次有人请我哥吃,我哥一次吃了五十串!”
赵璲看看王妃伸出来的两只手,笑了下,算是配合她的惊奇。
“只逛了南大街?”
“是啊,吃穿日用,数不清的铺子,我今天才只逛了几家首饰楼,明天还会去。”
赵璲看向她头顶:“可有买首饰?”
姚黄:“给我娘挑了两件她以前舍不得买的,我看上的都贵,银子没带够,明天再去买。哦,我那五件合起来一百两出头,二三十两的首饰,戴出去应该衬得起我王妃的身份?”
她不想王爷误会她在首饰上花了太多的银子。
赵璲:“做主饰非常寒酸,做配饰略显寒酸。”
姚黄:“……”
赵璲:“再出门的时候不用带银子,首饰挑贵的买,选好了让店里直接送到王府。”
姚黄:“……那岂不是暴露了我的身份?我可不想让人家特别招待我,再说了,我就喜欢二三十两的,好看就行呗,太贵了我觉得不划算。”
赵璲:“微服游玩时当然可以用,出席宴请的话,难免被人误会你这个王妃当得不如意。”
姚黄:“随他们误会去,我知道我很如意就行了,我买首饰是为了自己开心,只要能让我变得更好看就是好首饰,才不在乎他们怎么想,除非王爷也觉得我戴二十两的首饰会丢你的颜面。”
赵璲转了转他刚刚拿起的一根串,看着王妃问:“你在王府,真的觉得如意?”
姚黄不假思索道:“当然。”
不用伺候公婆,寡言少语腿脚不便的夫君每个月只用打六天交道,清闲如此竟还有两份丰厚的例钱,这样姚黄都不满意的话,简直对不起天地良心。
赵璲看得出她说得真心,所以昨晚他那么对她,她当时满嘴怨言,事后并未为此生恼。
九根细细的烤串,就着王妃欢快的话语,赵璲慢条斯理地吃完了。
竹院的光线又暗了一分,姚黄看看堂屋紧闭的门,识趣地问:“那王爷早点休息,我先回去了?”
赵璲还没应,外面有人低低地敲门。
姚黄疑惑地扭头,就见飞泉鬼魅般从阴影里闪出来,到了门前只打开一条缝,姚黄都没瞧见来人是谁,飞泉又把门关上了,转身禀报道:“是孔师傅,落了东西,让奴婢帮他去厨房瞧瞧在不在。”
赵璲知道是廖郎中,吩咐道:“你送王妃回明安堂。”
姚黄:“不用送了,我骑马很快的。”
朝轮椅上的王爷夫君笑笑,姚黄起身走了,到了门外,除了霓光不见任何人影。
随着马蹄声消失在竹林外的石板路,提着药箱的廖郎中从院墙一侧探出了脑袋,朝疑似等他的飞泉公公对个眼色,放心地出来了。
飞泉小声埋怨他:“您没瞧见王妃的马吗?”
廖郎中很冤枉,他哪认得王妃的马啊,就快到王爷推拿的时候了,他可不敢让王爷等。
飞泉提醒他下次机灵点,将人请了进去。
赵璲还在石桌旁。
廖郎中看到了桌子上的油纸,也闻到了诱人的烤肉味儿。
青霭有点担心:“这是王妃从南大街带回来的,王爷吃了会不会不适应?”
廖郎中暗道,他又不是王爷肚子里的蛔虫,哪里说得准?
“只要肉质新鲜用料干净,应无大碍。”
青霭:“王爷刚吃完,是现在开始,还是再休息两刻钟?”
廖郎中躬着腰道:“最好休息休息。”
从始至终,惠王未发一言.
姚黄泡完澡躺到床上,只觉得全身每一根骨头都在叫嚣着舒坦,从嫁过来后就是两个人睡,今晚这张大床终于只属于她一人。
白天活动的多,姚黄在床上滚了几圈,静下来后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竹院,廖郎中提着药箱离去,赵璲撑着扶栏稳而不急地来到洗漱架前,解开中衣褪去短裤,捞起桶里的巾子擦拭全身。
屋子里安静得只有巾子摩擦筋肉发出来的声音,以及破碎的水声。
擦好了,他穿上搭在一旁的中衣,撑着扶栏原路返回,看起来动作熟练,其实每一次身体的挪动都耗费了极大的力气,而任何需要用力完成的动作都不会多雅观。
熄了摆在一旁的灯,赵璲挪进被子。
池塘里响起了蛙鸣,另有园西湖中的水蛙相和。
屋顶一片漆黑,赵璲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