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睡得早,姚黄醒的也早,卯正时分就叫丫鬟们进来伺候了。
秋蝉端水,百灵整理梳妆台,阿吉、春燕铺床。
出嫁前姚黄身边就阿吉一个丫鬟,阿吉去打洗脸水的时候,姚黄会自己穿衣叠被,动动手就做好的小事,她不会全部丢给阿吉,现在好了,四个大丫鬟,从穿鞋洗脸到梳头护肤,全都被人接管了。
就说梳妆,百灵会先给她按揉一遍头皮,通发数次后才开始绾发髻,涂抹面脂时,姚黄仰靠在椅背上就行了,百灵那双巧手会在她的额头、脸颊、鼻周、下巴、脖颈轻轻地揉转上好几圈,舒服得姚黄差点重新睡过去。
阿吉在旁边看得目瞪口呆:“还有这么多花样?”
百灵笑道:“这样能让王妃将面脂吸收得更好。”
宫里的妃子们为什么一个比一个抗老,除了吃用得好,昂贵的面脂、手巧的丫鬟也占了一部分功劳。
“不光面脂,还有体脂,用于沐浴后涂抹于全身,王妃今晚试试?”
主仆间渐渐熟悉,百灵也敢多说一些了。
她在宫里学的主要是梳头、按摩,不过杜贵妃身边人才济济,百灵显露个一技之长就行了,在专给娘娘梳头的那个大宫女生病时代为伺候,她真的太能干的话,大宫女们该容不下她了。
姚黄光听听都觉得骨头要酥了:“嗯,今晚就试。”
王妃对百灵的满意溢于言表,阿吉没什么想法,远远瞧着的春燕紧张地蜷了蜷手指。
得知画眉被王爷惩罚之后,三个来自翊坤宫的宫女都对自己的前程充满了担忧,百灵主动露了一手,秋蝉昨日去账房拿银子也办得圆圆满满,只有春燕,还没有真正为王妃做什么。
眼看王妃梳妆结束要换衣裳了,春燕最后给自己鼓鼓气,上前道:“王妃,天气渐热,昨日奴婢为您缝制了两顶帷帽,遮阳防尘的,您要试试吗?”
春燕拿手的是一手好绣活,姚黄想起以前在街上见的一些喜欢戴帷帽的富家闺秀或太太,欣然道:“好啊,快去拿来,正好今天起得早,我要先去城外跑跑马。”
早上凉快跑马,热起来了再去逛铺子。
春燕眼里立即多了光彩,小跑着出去,小跑着回来,两手分别拿了一顶帷帽,胳膊上还搭着两条雪白轻纱。
两顶帷帽都没有做高高的帽盖,只有一圈宽檐,宽檐中间是空的,可以直接戴在发髻上,这样夏日用起来才不会闷到脑袋。一顶帷帽更贵气,宽檐上别了一朵盘子大的浅黄牡丹绢花,檐边一圈垂下缀着小珍珠的短流苏,另一顶就没有流苏了,丰满的牡丹绢花也换成了一朵小小的桃花。
春燕:“这顶简单的王妃微服游玩时戴,这顶王妃在府里游园时戴。”
帷帽垂下来的白纱都只到颈部,如果王妃要骑马,可以取下短纱换上春燕胳膊上搭着的及腰的长纱,更能隔挡马蹄溅起来的飞尘。
姚黄喜欢极了,分别试戴了一番,因为她现在穿的是细布衣裳,就选了桃花帷帽,由春燕换成长纱。
吃了早饭,让小丫鬟去给张岳传话,姚黄自己去了竹院。
清晨的竹林也是幽静的,却比黄昏时多了一种蓬勃的生气,短短的一段石板路,姚黄在林间找到好几根刚从竹笋变成的细竹。
到了门前,姚黄轻轻叩门。
飞泉凑到门缝,乍然对上一圈白纱,飞泉蓦地心头一紧。
下一刻,来人挑起半边轻纱,笑起来眼睛里好像装了星星:“是我。”
飞泉忙打开门,依然是溜出来跟王妃说话:“您要见王爷吗?”
姚黄:“是啊,我要出门了,来跟王爷打声招呼。”顺便让王爷瞧瞧她的帷帽,让他知道她学起了大户人家的做派,并不是每日都在抛头露面。
飞泉:“王妃稍等,奴婢进去传话。”
这一次,姚黄还是等了半盏茶的功夫,然后青霭直接将惠王推到了院门这边。
两扇门板缓缓打开,王妃闻声转身的身影出现在了赵璲面前,戴着帷帽,穿了一件桃粉的交领小衫,底下一条浅碧色的旋裙,旋裙裙身可分合,女子骑马多穿这样的裙子。
轮椅停好后,青霭迅速避到了远处。
姚黄故意与惠王保持距离,隔着轻纱问:“这样,王爷能认出我吗?”
赵璲看到了一双朦胧的黑眸,看到了她红润的唇瓣,脸庞确实看不清。
知道她想听什么,赵璲摇摇头。
姚黄往前走走,离他三步远,微微躬着腰方便他看:“这样呢?”
轻纱随着她的走动微微摇曳,哪怕王妃停下来了也没有落稳,赵璲看到了一闪而过的清晰红唇,闻到了来自她身上的淡淡面脂香。
他垂眸,点点头。
姚黄笑了,将前面的白纱固定在帽檐上,弯着腰跟他说话:“王爷吃过饭了吗?”
赵璲:“才吃过,不必如此,站直了说。”
姚黄:“可我不想你仰头看我,规矩不规矩的,两个人离得近些才像夫妻。”
说完,她单膝蹲在轮椅旁,仰头看他:“这样也行,反正不能让王爷累到脖子。”
赵璲:“……去石桌那边吧。”
姚黄:“不用麻烦了,我陪王爷聊两句就走了,早上凉快,正适合骑马。”
赵璲扫眼她的裙摆:“去吧,迟了该热了。”
姚黄瞅瞅里面紧闭的堂屋门,实在想不通王爷怎么能忍受整日整日都闷在里头,就算王爷嗜好读书,把脸捂成这般病态的苍白,怎么想都对身体没好处。医馆里的郎中经常凭气色诊断一个人是否有病,王爷腿废了,可不能再把别处闷坏。
“王爷要不要陪我去跑一圈?”
姚黄小心翼翼地邀请道,惊雾那么有灵性,只要想办法固定稳王爷的双腿,慢点跑应该没问题。
她蹲在眼前,赵璲无法垂眸,看向一旁道:“不了,我说过,我不喜出门。”
姚黄紧张了:“王爷是不是生我的气了?”
赵璲尽量让语气显得温和:“没有,我只是不想你下次有什么游玩的计划也想着我,一次说清楚,免得次次都要辜负你的好意。”
姚黄的胆子也没有青霭等人想得那么大,尽管她希望王爷多晒晒日头,可只要被王爷拒绝一次,她暂且就不敢尝试了。
方才轻松的气氛不复存在,赵璲喊了青霭。
他要进去了,姚黄只得一个人走上竹林小道,走到一半她回头,发现院门已经关上了。
姚黄懊恼地拍了拍旁边的一根竹子,或许她今早就不该过来,王爷早交待过,让她有事找他,无事便算了。
来到王府正门前,张岳等侍卫已经准备好了,八个侍卫各有一匹马,同时也把养在王府马厩里的八匹骏马拉了出来。姚黄自己骑惊雾,让阿吉骑她的霓光,剩下六匹交给六个侍卫,让他们两两一组分别走京城的东、西、北三门,溜足一个时辰再回府,张岳、王栋继续保护王妃就行。
阵势太大,总管郭枢都来了,听完王妃的安排才松了口气。
如果王妃真的自己带六匹空马出城,肯定会引来百姓的围观,万一被谁看出这些是惠王府的马,百姓该感慨王爷一废,连府里的马都成了摆设,而这样的感慨对王爷来说绝不是什么中听的话。
既然他来了,姚黄特意问道:“我不懂如何养马,天天关在马厩里会不会出问题?还是说隔一段时间得放它们出去跑跑?”
刀这种死物放久了不用都会生锈,何况马匹。
郭枢道:“王妃担心的是,平时马夫会牵着马沿着马厩外围绕圈,早晚各一次,正是为了保持它们的筋肉状态。”
姚黄:“光走就行了?”
郭枢:“……那肯定还是跑跑更好。”
姚黄:“那就这样,以后我跟王爷不用马的时候,你叫侍卫每天早上去城外溜一个时辰,下雨下雪的天气就算了。”
郭枢:“是。”.
跑马跑够了,叫王栋把马牵回王府,姚黄继续去逛铺子,把昨天看上的首饰买下,再挑几匹绸缎与细布,肚子饿了换家酒楼吃饭,吃完再买点小东西,跟着在茶馆听了一个多时辰的书,说书先生休息的时候,她就改听茶客们闲聊。
茶客们最厉害了,京城有什么新鲜事他们都知道,小到自家街坊出了小叔勾搭嫂子的丑闻,大到某个大官的亲戚犯了什么事,讲到精彩处能把说书先生都引来,跟着大*家一起听得津津有味。
黄昏时分,姚黄尽兴而归。
这回她给王爷带了一把寻常百姓家常用的大蒲扇,等飞泉凑到门缝,姚黄叫他不用开门,直接把蒲扇侧着塞了进去,低声道:“你跟王爷说,我知道他什么金贵物件都用过,很难再觉得稀奇了,于是给他挑了这把蒲扇,别看它便宜,也没有折扇风雅,但夏天用这种蒲扇扇风最凉快了,正适合王爷在家里随便用用。”
飞泉:“王妃稍等,奴婢请王爷出来,您亲自送……”
姚黄:“别麻烦了,王爷自己在屋里待得好好的,出来见我还得折腾一下。”
将蒲扇塞到飞泉手里,姚黄转身跑了,她要去洗澡,要去试试百灵的全身按摩,反正王爷不喜打扰,她何必费脑多陪他一遭。
飞泉开门去追,奈何王妃跑得太快,他追到竹林外面的时候,王妃都瞧不见影了。
没办法,飞泉只得托着那把其貌不扬最多五个铜板的大蒲扇去传话。
赵璲盯着那把蒲扇。
去巡视四大营的时候,他在小兵的大通铺上见过,夏日进出京城时,他在路边百姓或小贩的手里也见过。
他接过蒲扇,试着扇了扇,确实比折扇省力且风大。
只是,她为何不亲自给他?
第22章
惠王爷一直都醒得很早,孔师傅的早饭送过来的也就早一些。
往常吃完,王爷要么挪去书房要么挪去后院,再没有其他消磨时间的去处,今早王爷忽然有了对弈的兴致,让青霭将轮椅推到院子里的石桌旁,他的轮椅在北,青霭去厨房提了一把木凳放在南边。
因为王爷出来了,飞泉随手带上了堂屋南门。
其实飞泉还想去把院门敞开,让王爷亲眼瞧见王妃踏着林间小路走过来的轻盈身影,只是王爷下棋的举动已够反常,做更多,真让王妃瞧出王爷迎客的心思,王爷未必高兴。
在王爷身边伺候了十来年,飞泉与青霭都很清楚王爷的性情,王爷若喜欢一样糕点,他会多吃几块儿,底下人看懂了自会吩咐厨房下次继续送这种,底下人不机灵厨房送了新花样,王爷宁可少吃也不会开口索要,至少在这些日常琐事上,王爷鲜少显露心意。
再有,矜持点挺好的,大喇喇敞开门眼巴巴地张望,那是后宫期盼圣恩的妃嫔所为,传出去有损王爷的威严。
自个儿琢磨一番,飞泉回到门房当差了,站在小小的南窗前,透过墙根一溜密集的翠竹枝叶窥视竹林小道。
盯得眼睛都快花了,飞泉终于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飞泉笑了,先挪到门房门口,只等王妃一敲门就赶过去,这回不用叫王妃等了,直接进就行。
“咚咚”两声,很轻的动静,在这座清幽的竹院却格外明显。
青霭做了个扭头的动作,与此同时,赵璲抬眸。
去年重修竹院时,为了提防哪个不懂规矩的下人透过门缝往里偷窥,院门的两扇门板做得特别紧,合拢后只有窄窄一线缝隙,像飞泉贴着门缝才能看清外面的景象,石桌这边,如赵璲这等常年射箭练出来的好眼力,也只能勉强辨认出门缝外多了一线红色。
没等青霭转过脑袋,没等飞泉赶到门前,赵璲看见一张白纸被人从外面塞了进来,随即那线红色不见了。
这是姚黄昨晚入睡前想到的法子,反正她只是出门前跟王爷打声招呼,在已经知道求见会给王爷添麻烦的情况下,她又何必非要见面呢?
送张纸条,王爷省了事,她也省了时间,一举两得!
所以,姚黄塞纸条的时候根本没往里面看,怕塞得慢被飞泉抓住还得客套两句,姚黄塞完就跑了,听到飞泉开门的动静,姚黄已经跑到了小道中间,飞泉喊她,姚黄只当没听见,一晃眼就不见了身影。
飞泉:“……”
知道的认得那是王妃,不知道的还以为一大早有花妖出没竹林!
王爷就在后面盯着,飞泉稍微犹豫就追出去了,出了竹林往南一瞧,正好对上王妃回头观察的视线,飞泉刚要开口,王妃瞬间又跑了起来,边跑边敷衍地摆手。
飞泉不敢让王爷久等,扫眼纸上的字,飞泉跑回院子,双手奉上没带信封的信纸,惭愧道:“奴婢追迟了一步,没赶上王妃。”
青霭低头对着棋盘,飞泉跑那么快都没追上,只说明王妃跑得更快,这王妃,来了为何还要跑?
赵璲接过纸,就见上面写着:“王爷,我回一趟长寿巷,跟我娘说让她后日带上我爹我哥还有我外祖父一家来王府做客,顺便多陪我娘说会儿话,吃完午饭直接回府了。”
“下午凉快后我想去湖边钓鱼,我还没钓过鱼呢,不知道能不能钓上来。王爷有兴致的话直接去湖边找我吧,没兴致也没关系,我真钓上大鱼会送去竹院给你添菜,没去送说明我没钓上来,王爷千万别等。”
王爷垂眸看信,飞泉与青霭交流了个眼神,都担心王爷白忙一场没见着王妃要不高兴。
忐忑中,他们的王爷折起信纸收进袖子,然后捏起一颗黑子继续下棋了.
长寿巷,姚震虎去军营了,姚麟在读武学,只有罗金花一人在家,收拾收拾正准备出门。
不出门不行啊,女儿出嫁前,姚家前后门都有侍卫守着,街坊们不敢登门拜访,等女儿嫁过去了,侍卫们也撤了,憋了许久的街坊们便一波一波地跑来自家,一会儿跟她打听女儿在宫里做秀女的日子,是怎么被选上王妃的,一会儿跟她打听女儿在王府的生活,王爷是什么脾气,待女儿好不好等等。
高门大户重规矩,不敢聚众议论皇家贵人,普通百姓反而什么都敢聊,正巧姚家四口都很和气,从没跟街坊们摆过官家做派。
罗金花也敢跟街坊们聊别的贵人,因为就算提到什么皇家秘辛,她也都是从别人那里听来的,闹出事官府来抓人,她可以推得干干净净,想必官府也不会为了几句流言将这一帮子街坊都定罪入狱。
可她真敢把宫里这次选秀以及王爷女婿的事往外倒,传进皇上皇后或王爷耳中,人家不用琢磨就知道消息是从她这里漏出去的,罗金花才不做便宜外人连累自家的蠢事。
惹不起躲得起,让街坊们逮不到她的人,等过了这阵新鲜劲儿,街坊们也不会再追着她瞎打听。
没想到罗金花还没出门,女儿竟来了,坐着王府的气派马车,车前车后跟着四个侍卫。
街坊们听到动静跑出来看热闹。
人前罗金花恭恭敬敬,一关上大门,罗金花急了,贴着女儿低声问:“怎么突然回来了?”
姚黄笑道:“想您了呗,回门那次待的时间太短,都没能好好跟娘聊一聊。”
罗金花:“真不是王府那边出了什么事?”
姚黄:“真没有,我跟王爷好着呢,走,咱们去屋里说。”
接过阿吉抱着的匣子,叫阿吉去跟吴婶、巧娘团聚,姚黄亲昵地挽着母亲去了东屋。
匣子里有四盒面脂、四瓶花露,再就是姚黄送母亲的两样首饰。
首饰是女儿的一片孝心,罗金花收下了,看着那些面脂花露却一阵脸臊:“你个小媳妇正是爱惜脸蛋的时候,娘都快当外祖母祖母了,普通货色用用不皴脸就行,糟蹋这好东西干啥,你回府的时候赶紧都带回去。”
姚黄:“胡说,娘才三十六,年轻着呢,而且娘底子好,好好养着以后真上了年纪看起来也能年轻十岁,不说跟宫里的娘娘们比,朝大官家的官太太看齐总行。再说了,宫里年年都会赏赐一批胭脂水粉给我,我一个人根本用不完,孝敬您不比全都赏给丫鬟强。”
罗金花:“该赏也得赏,底下人拿了好处对你才更忠心。”
姚黄:“知道,这份是单独拿来孝敬您的。”
罗金花笑了,打开盒子分别闻闻,闻到沐浴用的花露时,不知想到什么,罗金花居然在女儿面前红了脸。
做了新媳妇的姚黄嘿嘿一笑:“在想我爹吧?”
罗金花瞪女儿:“胡说八道,对了,你出门了,王爷在干啥?”
姚黄小声解释了王爷常住竹院的事。
罗金花听得直心疼:“王爷以前多风光,越风光越骄傲,越骄傲越受不了别人的同情,管不了别人的眼睛只能把自己关起来,其实心里不定多苦。”
姚黄:“苦不苦的,他摆明了不想被人打扰,我上赶着凑过去,惹烦了他,反倒坏了靠脸赚来的这点夫妻情分。”
一个王爷一个百户的女儿,好比天上飞的鹰水里游的鱼,没一样爱好能撞上,全亏她长得好看王爷脾气好,两人才还算和气地过了下来。
罗金花:“那你也不能天天往外跑啊。”
姚黄:“我这不是被关了快仨月要憋疯了吗,下个月就隔几天才出来一趟了,到时候您想见我也见不着。”
罗金花:“我才不想见你,我就盼着你早点给王爷生个一儿半女,彻底站稳脚跟。”
王爷于女儿就跟天上掉下来的馅饼,随时可能被老天爷收回去,只有女儿生下王爷的骨肉,这馅饼儿才算真正被女儿吃进了肚子。
罗金花:“最好先培养一年半载的感情,然后再怀,王爷刚尝到滋味,怀太早的话怕他熬不住找别人。”
姚黄:“……您想得可真远。”
罗金花得意地笑。
姚黄沉默片刻,觉得母亲说得挺有道理的,唯一的问题是:“什么时候怀也不是我说了算啊。”
罗金花揉揉女儿的脑袋:“顺其自然,娘说的是最理想的情况,何况一个女人能不能拴住男人的心更关键的是她自己,孩子顶多是锦上添花。”
姚黄懂了:“我会对王爷好的。”
罗金花:“该温柔的时候温柔,该发脾气的时候也得发,什么事都顺着他,跟丫鬟有何区别?不过女婿是王爷,你可不能学我对你爹那么凶,得悠着点。”
姚黄笑:“不会的,王爷可没我爹那么笨,经常得罪您。”.
在娘家吃过午饭,嘱咐母亲别忘了后日去王府做客,姚黄就回了王府。
歇过晌,姚黄拿出新买的话本打发时间,瞧着日头没那么晒了,申初时分,她才戴着别了牡丹绢花的那顶帷帽,带着阿吉出发了。
来到湖边,好一片波光粼粼,刺得人睁不开眼睛,日头也显得跟正午一样毒。
曹公公早在这边候着了,四个小太监提着鱼竿鱼饵鱼桶椅垫等物,见戴着帷帽的王妃还要扭头回避阳光,曹公公指着湖西一侧的柳荫道:“老奴瞧着那边挺合适的,既晒不到,等鱼的时候还能赏赏湖景,回头老奴再教人送来茶水糕果,保证您身心舒坦。”
姚黄:“行,就去那边吧。”
钓鱼耗功夫,真等凉快了再出来,啥时候才能钓上鱼?她可是答应王爷要给他添菜的。
一行人绕路来到湖西,曹公公亲自为王妃布置,椅子摆好,鱼饵挂好,姚黄只要坐过去接管鱼竿就行。
曹公公又给王妃讲了些钓鱼技巧才带着小太监们退下,很快就派人送来茶水糕果。
阿吉看着另一条鱼竿跃跃欲试:“王妃,这根是给我准备的吗?”
姚黄:“给王爷的,你可以先用,他来了再给他。”
阿吉:“那我可不敢,怕脏了王爷的手。”
姚黄:“怕什么,王爷未必会来。”
阿吉还是摇头,挨着王妃坐在地上,期待地盯着湖面。
一刻钟后,姚黄将自己的鱼竿交给她:“你来吧,我去躺会儿。”
钓鱼这事,根本没她想得那么好玩。
刚接手的阿吉兴奋了一阵,就在她也开始感到屁股发痒时,对面的一条小道上,出现了青霭推着轮椅的身影。
第23章
柳荫下铺了一张十尺见方的毡垫,垫子中间摆了一张红木矮桌,上置瓜果茶点。
姚黄脱了绣鞋,面朝湖水而躺,睁开眼睛是蓝天碧湖,闭上眼睛能感受到头顶枝条间透过来的碎光,如此惬意,能否钓上鱼来已经不再重要。
“王妃,王爷来了!”
听到阿吉压低的提醒,姚黄蹭地坐了起来,果然瞧见了对面朝着这边徐徐而行的轮椅。
姚黄赶紧挪到毡垫边上穿鞋。
阿吉放下鱼竿,紧张道:“王妃,那我先回明安堂了?”
王爷不喜欢有丫鬟在跟前伺候,每次王爷来明安堂,阿吉几个都会躲得远远的。
姚黄:“去吧。”
青霭推着轮椅从北面往这边绕,阿吉就从南边离开了。
按照宫里方嬷嬷教过的服侍王爷们的种种规矩,姚黄该去接接王爷的,可西边的日头太晒了,姚黄不想再戴帷帽,于是就站在树荫下笑着看着渐渐靠近的王爷。
青霭眼中的王妃,穿了一件白色襦衣一条浅黄色的齐胸长裙,尽管日头还高,湖边却吹着徐徐的风,王妃的长裙轻盈如烟,裙摆随着风微微的晃动,宛如牡丹花那一层层柔嫩纤薄的花瓣。
这样的王妃,不需要她再做什么,光站在那里就叫人心里都涌进了光,而王妃一笑,心也就跟着融了。
知道王爷这会儿肯定心情很好,青霭试着道:“王爷瞧瞧,王妃看见您来了,笑得多欢喜。”
王爷没理他。
青霭太习惯这样的沉默了,加快了脚步。
当轮椅来到近前,姚黄的视线就跟黏在了惠王脸上似的,随着他的移动而移动,美滋滋道:“这么晒的天,我还以为王爷不会来呢。”
赵璲看向放在椅子旁的鱼竿:“钓多久了,收获如何?”
伴着青霭告退的脚步声,姚黄叹道:“有两刻钟了吧,一条也没钓到,王爷,这湖里该不会没养大鱼吧?”
园东的池塘里养了十几条锦鲤,这边的湖大,一眼望过去却没什么鱼,偶尔会有几只野鸭从水草堆里冒出身影。
赵璲:“有,刚开府时放过一些成鱼、鱼苗,不过钓鱼需要耐心。”
姚黄:“那我陪王爷钓一会儿?”
赵璲点头。
姚黄将轮椅推到她的椅子旁边,确定晒不到太阳才固定好,她再帮他挂鱼饵。鱼饵是曹公公配好的,面团里加了白糖、蜂蜜一起蒸,卖相好看闻起来也甜甜的,姚黄都被勾起了一丝胃口。
挂好鱼饵,赵璲自己甩杆,鱼漂停稳后,他靠到椅背上,很是悠哉。
姚黄的钓鱼椅也能靠,但只能靠背,肩膀与脑袋都露在椅背上面。
黄梨木的椅面硬邦邦的,反正姚黄没坐多久就觉得屁股难受,她在家里读书那些年,都会在椅子上铺张软垫,夏天用外面包了一层粗布的蒲草团,软和又透气,冬天就用棉花垫子,坐久了垫子都是暖的。
“王爷真不嫌椅子硬?”
忍了一会儿,姚黄悄声道。
赵璲:“……习惯了。”
宫里皇子们读书的书堂,摆的都是一模一样的硬木桌椅,文课一上就是半日,刚开始确实觉得硬,但没有哪个皇子会说出来,也不会自带软垫,包括天下所有读书人都是这么读下来的,考了进士当了官后在官署继续坐这样的硬椅。
赵璲明白王妃的意思,她嫌不舒服了。
赵璲能理解她的不适,她全身上下除了骨头就没有一处不软的,那样的软又如何受得了长久的硬木压迫。
“把毡垫移到岸边,你可以坐在垫子上钓。”
姚黄立即去收拾了,移好毡垫,看看坐在轮椅上比她高了一大截的王爷,姚黄邀请道:“王爷也来这边吧,等累了还能躺会儿。”
赵璲没应。
姚黄反应过来,马上补充道:“我背你。”
赵璲沉默片刻,同意了,至少她背他的时候,看不见他的无能为力。
姚黄先放好他的鱼竿,然后像上次一样将王爷背下轮椅,踢开绣鞋踩上毡垫,姚黄忽然意识到了麻烦的地方。之前有惊雾在,也有青霭飞泉帮忙,而现在她要将王爷放在低低的垫子上,这个过程就变难了很多。
在脑海中幻想了几个姿势,姚黄对着湖水道:“王爷,我慢慢蹲下去,你只管扶牢我的肩膀。”
赵璲嗯了声,试着去调动双脚,可两条腿依然没有任何感觉,就像它们不是他身体的一部分。
姚黄双手反抱他的腰,低着头能看见王爷的脚早挨到垫子了,但那双脚根本踩不实,也就无法减轻她承担的重量。膝盖越来越弯,腰越来越低,低到姚黄实在撑不住了,她的左小腿才猛地跪在垫子上,与此同时,赵璲左手撑住垫子,辅助她维持了平衡。
姚黄转过来时,赵璲已经用双手撑住了上半身。
姚黄下意识地要帮他移动双腿,赵璲摆摆手,一手撑着一手把腿挪到前面,最后调整成了盘腿而坐的姿势。
在赵璲能仅凭手臂的力量撑着护栏直立挪动之前,他先苦练的是如何坐稳。
姚黄并不知道这些,她只看见了王爷种种动作的熟练,有种平和从容之感。
赵璲坐好了才看过来,见她脸红红的,额头浮动着细密的汗珠,问:“累到了吧?”
青霭、飞泉此时大概守在后花园的入口,防着下人有意无意闯过来。
姚黄笑道:“有一点,这样咱们就方便说话了,累那一下也值得。”
赵璲很想提醒她,钓鱼的时候最好不要闲聊。
姚黄去提了鱼饵、鱼桶以及两人的鱼竿过来,放竿的时候,她的往南边偏,赵璲的往北边偏,互不干扰。
姚黄是闷不住的,没一会儿就轻声问道:“王爷以前经常钓鱼吗?”
赵璲:“住在王府的时候,大概一个月两三次。”
十八岁以前都住在宫里,虽然皇宫也算是他的家,家里却规矩重重,多做多错少做少错,不必读书练武的时候,赵璲都是待在自己的院子看书练字。封王开府后,赵璲平时当差,休沐时既不结交官员也无好友走动,便在自己的府里找些事打发时间。
那几年多战事,算起来他前后只在王府住过不足三年的时间,包括双腿出事后的这一年。
姚黄只觉得这样的频率已经算得上嗜好:“既然王爷喜欢,以后我多陪你钓钓?”
一边钓鱼一边让王爷晒太阳,又是一箭双雕。
赵璲:“看你喜不喜欢,不必勉强。”
忽地,姚黄的鱼漂往下一沉,刚刚还觉得钓鱼无趣的姚黄一下子来了精神,猛地往上一提鱼竿,便有一条巴掌来长的鱼被甩出水面。
姚黄将鱼甩到岸上才发现这鱼是条小鱼,最多拿来炖汤尝尝鲜味儿。
“算了,先放进桶,等会儿能钓到大的再把它放回去。”
无论如何,有了第一条收获,姚黄更有干劲儿了。
“早上为何要塞信纸?”赵璲看着水里的鱼漂问。
姚黄看他一眼,解释道:“我怕打扰王爷看书或休息,反正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写信传话更方便。”
他要不是王爷,她连早上的招呼都可以免,直接出门就是。
赵璲:“传话可以写信,再有礼物带回来的话,可以亲手给我,我也想知道你都去了哪些地方。”
姚黄:“行,我记住了。”
交待一下也好,万一有哪些地方或是哪些事王爷不高兴她做,她还能及时改正.
到了黄昏,两个人一共钓上来八条鱼,最后姚黄还钓到一条估摸有十多斤重的大青鱼,沿着河岸走出好长一段距离费了憋红脸的劲儿才把鱼拖出水面,从鱼钩卸下鱼的时候更是被甩了一身一脸的水,扭着头连呸了好几声。
趁她呸水,那青鱼摆尾狠狠一跳跳到了湖边,姚黄扑过去抓,青鱼又是一跳,扑通进了水,把姚黄气得直叫!
赵璲一直看着她。
后花园的入口,青霭、飞泉被突然传来的王妃尖叫吓到了,青霭都往前冲出了一段距离,湖边又传来王妃气急败坏的声音:“我记住它了,明天我还要来钓鱼,钓不到以后就继续钓,早晚要炖了它吃!”
青霭:“……”
王爷王妃都没出事,两个公公便继续守门了。
湖边,姚黄气鼓鼓地回了毡垫旁,看看持竿稳坐的王爷,再看看自己被打湿的衣襟裙摆,更恨那条鱼了。
赵璲:“伸手。”
姚黄不明所以地伸出左手。
赵璲:“双手。”
姚黄只好把右手也伸出来。
她的手背湿漉漉的,手腕处有被鱼尾拍打过的红痕,赵璲转过她的手心,这边沾了草叶湿泥,好在没有被鱼鳞划伤。
赵璲取出帕子,干干净净的雪白丝帕。
姚黄见了,忙缩回手:“我去湖边洗洗就行,别糟蹋这么漂亮的帕子。”
说着,她蹲到湖边,撩水洗手洗腕子。
湖水清清凉凉,姚黄先是沸腾又是懊恼失望的心重新恢复了平静,看着湖面中央的金色粼光,姚黄回头朝惠王笑:“这么好的地方,难怪里面的鱼都长得肥。”
赵璲回以淡笑。
甩甩手上的水,姚黄回到桶边,丢了两条小鱼出去,安排道:“六条鱼,王爷吃一条,赏飞泉青霭一条,我一条,赏四个大丫鬟一条,剩两条后日晌午招待我爹他们,王爷说呢?”
赵璲:“我吃不完一条,不如你我同席。”
姚黄:“也行,正好我爹他们都很能吃,两条未必够他们吃。”
赵璲:“东西留在这边,飞泉他们会来收拾。”
姚黄便来推轮椅。
赵璲:“去明安堂吧,你早些换身衣裳,免得着凉。”
第24章
青霭、飞泉去收拾东西了,姚黄推着惠王回了明安堂。
姚黄的衣裙沾了湖水也蹭到了那条逃跑的鱼,隐隐能闻到淡淡的鱼腥气,姚黄决定趁饭前把今天的澡洗了。
赵璲让她将轮椅推到内室窗边的罗汉床前。
罗汉床与拔步床的床板等高,铺了一张苇编的凉簟,中间摆张与罗汉床配套的紫檀小桌,上面倒扣着一本书。
姚黄推轮椅推得太专心,见惠王看向小桌,她才反应过来,不太好意思地抓起书放在背后。
赵璲:“何书?”
姚黄背着手站在他对面,老实作答:“书坊买的话本子,难登大雅之堂那种。王爷要在这边休息吗?那我先去西屋沐浴了,一会儿叫丫鬟们给你上茶?”
赵璲:“不渴,书给我。”
姚黄脸红了:“普通百姓看的,王爷还是别看了,我去书房给你拿本经史子集去。”
赵璲不再说话,只朝她伸出手。
到底是王爷,一身的气势在那,姚黄还没摸透这位夫君的脾气,怕他真会因为她的违背动怒,只得乖乖将书交了过去,别别扭扭地道:“我随便挑的新话本,哪想到里面竟写了些不正经的东西,遇到这种地方我都是跳过去看的,王爷千万别误会。”
书坊的话本分成好几类,其中有些是所有年纪的人都能看的,有些专门摆在一处,书坊没有竖个牌子明言提醒,但每当有未出阁的姑娘走过去,伙计都会暗示一下,久而久之,女客当中,往那边去挑书的就只有年纪稍长些的妇人。
姚黄遵守着书坊的“规矩”,但她偷偷翻过母亲带回家的话本,知道里面会比较详细地写男女之事,那时候的姚黄对这个可不感兴趣,解了疑惑就不再翻了。
如今她出门都是新妇发髻,再加上尝到了夫妻间的趣味,那天姚黄就理直气壮地挑了几本。
赵璲淡淡点评:“话本源自民间,因内容通俗易懂曲折离奇而广泛流传,有些粗言秽语很正常。”
姚黄:“……算了,王爷看了就知道了。”
她去衣柜取了一套衣裳,从外面带上门,自去西内间等水。
外面丫鬟们进进出出,没有王爷的传唤无一人敢靠近东里间,赵璲挪到罗汉床背对夕阳的一侧,在安静中逐页翻看起来。
作为一个少时便习惯读书读到三更天次日鸡鸣时分便起床继续读书或练武的皇子,赵璲读过的书几乎可以填满三间大房,但其中唯独不包括任何一本民间的话本。
内容通俗,他一目十行翻得很快,当水房的婆子们提着水进了西屋,赵璲已经看了一大半,话本的主人公“潘絮娘”也换了三位相好,每好一个就要有两三场房中戏、院里戏甚至野外戏,男方则囊括了种地的汉子、打铁的铁匠、县衙的捕头,各有各的“龙精虎猛”。
知道王爷在看什么,姚黄这个澡洗得十分不安且简单,想着她早些洗完早些回去,兴许王爷还没看到第一场不正经的地方!
匆匆换好衣裳,姚黄披着一头绞得不再滴水的长发就往外走。
百灵追她:“王妃,您先梳梳头啊!”
姚黄回头,抢过百灵手里的梳子继续往东屋赶,万不能叫百灵伺候,不然梳完黄花菜都要凉了!
推开内室的门,姚黄看向窗边,就见王爷背对她而坐,面朝窗外,窗外斜前方是一棵披满了夕阳的桂树。
姚黄再看小桌,话本子平平稳稳地放在那。
这时,王爷朝门边看来,视线明显在她披散的头发上停留了几瞬。
姚黄故作平静:“丫鬟们梳得太慢了,我怕王爷久等,干脆来这边梳,正好能晒到夕阳。”
赵璲转了回去。
姚黄坐到他对面,暖黄的夕阳照得她脸颊热乎乎的,她握住一把头发慢慢地梳,一边朝话本扬扬下巴,问:“王爷这么快就看完了?”
赵璲:“不曾,只看了开头,李大石病死牢中那段。”
姚黄:“那王爷怎么不看了?”精彩都在后头呢,李大石一死,潘絮娘成了寡妇,曾经与她青梅竹马的健壮农夫就找上来了。
赵璲:“我在想,民间是不是真有这样的冤情。”
姚黄:“……”
王爷就是王爷啊,看个话本都在为黎民百姓忧虑,哪像她,光看不正经的了!
抓起话本塞到凉簟下,姚黄安慰他道:“王爷勿忧,话本都是写书人瞎编的,父皇他老人家英明神武,朝廷吏治清明,至少咱们京城这一带百姓都过得很好,没听说哪里出了冤情。”
赵璲点点头,目光落在她正被长发润湿的另一侧肩头。
姚黄见了,往后面的床围上一靠,头微微后仰,除了被她握在手里的头发,其余的全都垂了下去,再也挨不到她的衣裳。
只是这样,她白皙的脖颈便完全呈现在赵璲面前,对襟襦衣被齐胸裙腰束缚住了,遮了里面的春光,却难掩其内雪丘之形。
屋里就两个人,彼此都只能看着对方,姚黄一下子就察觉了王爷视线的移动,脸上一烫,她轻斥道:“王爷往哪看呢?”
死气沉沉的王爷脸都不见变色的,指着她衣襟右侧道:“那里似乎湿了。”
姚黄摸了摸,被头发打潮的而已:“不碍事,一会儿就干了。”
当她抬起头,发现王爷已经看向了窗外的桂树。
还是有点别扭,姚黄挪开小桌,背对着坐到他面前:“王爷帮我梳吧,这样头发晒到的太阳也更多。”
赵璲没有回答,接过了她手中的玉梳。
如瀑的长发乌黑如缎,在夕阳中映出一层浅浅金光,淡淡的桂花香充斥在赵璲的鼻端,她似乎终于在王府预备的花露中找到了合她心意的味道。
姚黄在看两人投在黄花梨木地板上的影子,属于王爷的脑袋纹丝不动,应该就是一直在看她的头发,老老实实的。
忽地,那道影子抬起左手,在她肩头按了一下。
眼睛与肩头同时感受到了这一下,姚黄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打了个激灵。
赵璲:“你很紧张?”
姚黄脸上一阵发热,能不紧张吗,挨得这么近,沐浴的时候又想了一幕幕书里羞人的场景。
赵璲:“是还记着那晚的事,怕我今晚留宿?”
姚黄才没想这个,否认道:“没有,我,我这辈子第一次让一个王爷伺候,当然紧张了。”
赵璲:“我没忘了我答应你的事,只是今晚我都过来了,吃完就走的话,底下人可能会以为你哪里做的不好,受了我的冷落。”
姚黄附和地点点头。
赵璲:“但你放心,只要你不愿意,我不会勉强你。”
姚黄低头看手,红着脸道:“王爷说什么呢,我怎么会不愿意。”
就算真不愿意,她也不可能傻到承认,何况她确实是愿意的,至少第一回的时候没有半点不情愿。
赵璲继续给她通发。
等头发干了,姚黄想叫百灵进来伺候她绾发,赵璲道:“别折腾了,叫厨房把饭送到后院。”
厨房,闻讯赶来的孔师傅抢着给王爷王妃炖了一条三斤重的草鱼,惹得高娘子一通唠叨:“说好了你管竹院我管明安堂,怎么又来抢活!”
孔师傅盯着锅里滋滋*作响的鱼,笑眯眯道:“我是为了你好,万一王爷不爱吃你的鱼,你今晚能睡踏实?”
高娘子:“兴许王爷就是吃惯了你的手艺才要来王妃这边吃点新鲜的。”
孔师傅:“……”
他想到了昨晚他特意给王爷烤的肉串,王爷好狠的心,居然一口都没吃,试试都不愿意试!
姚黄却对今晚的红烧鱼赞不绝口,王府的厨子就是厉害,不光鱼肉烧得细腻汤汁美味可口,连小刺都提前弄掉了,只留着支撑鱼身的主骨。
“王爷多吃点,这可是咱们自己钓的。”姚黄边吃边劝,劝了两次,赵璲就主动动筷子了。
一个身段丰腴好跑好动的王妃,一个虽然残了双腿但上半身依然强壮的王爷,暂且放弃了其他菜色,先集中精力吃鱼,居然把所有能夹起来的鱼肉都吃完了。
当小丫鬟将只剩鱼骨头的盘子端回厨房,孔师傅眼眶一红,差点落泪:“你看,王爷就爱吃我这口!”
高娘子悠悠道:“也许是王妃一人吃的,王妃胃口好,我做的菜王妃经常吃空盘。”
孔师傅:“……”.
吃得很饱的王妃在后院慢慢地绕圈消食,王爷由青霭推回了前院,看两刻钟的书,叫廖郎中推拿了两刻钟的腿,最后沐浴净身又用了近两刻钟。
当青霭重新将王爷推回后院,天已黑了下来。
姚黄散着头发出来接他,熟悉之后,她在青霭、飞泉面前越来越放得开了。
青霭可不敢多看,低头告退。
进了内室,赵璲扫眼窗边的罗汉床,指了指。
姚黄不解:“王爷的意思是?”
赵璲:“在这边,不用担心打湿褥子。”
姚黄:“……”
身如火烧,姚黄只庆幸这人瞧不见自己的脸,好一会儿才道:“太窄了,且也没热到能睡凉席的时候。”
窄不窄凉不凉的,罗汉床离窗边太近了,不是夫妻睡觉的正经地方,而且万一守夜的丫鬟胆大包天凑到内室的门缝,瞧不见里面的拔步床,看罗汉床却能看得一清二楚。
姚黄知道阿吉几个都不是那种人,可万一呢,尤其阿吉一直都担心她挨了王爷的欺负,说不定真想瞧瞧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么一想,姚黄直接把人往拔步床里头推,硬着头皮道:“我叫人缝了巾子,一条垫着一条放旁边,够用了。”
动弹不了双腿的惠王爷只能保持沉默。
第25章
姚黄还记得上次被王爷细细端详的煎熬,所以才把轮椅推到床边,她就要去熄屋子里的几盏灯。
最亮的是一对儿鎏金莲花灯,每个烛台上都延伸出三朵莲花灯托,燃着三根四指粗的蜡烛。
窗缝里多少能透进点微风,淡黄色的烛火轻轻地跃动着,像她此刻怦怦乱跳的心。
走近了,姚黄拿起放在一旁的灯罩,刚要对准一支蜡烛,背后忽然响起惠王的声音:“先留着。”
留着做什么?
王爷不说,姚黄心里清楚,今晚王爷没带书过来,除了看她再没有其他可以看的。
而那近似命令的平静语气,让姚黄生不出再商量商量的念头,白日里王爷很好说话,夜里却一直都强势霸道,即便看她哭得可怜嘴上哄哄,该继续的还会继续,心硬得很。
放下灯罩,姚黄慢吞吞地往回走,连着放下两层帷帐,帐内依然很是亮堂。
轮椅是空的,但姚黄知道那已经证明不了什么,王爷可以在中途褪去裤子,反正她背对着他,看不见。
红着脸爬到床上,姚黄直接朝内侧躺,忐忑地等着熟悉的胸膛靠过来。
光想着王爷,姚黄都没发现她自然而然地往前曲起了腿,提前配合上了。
赵璲看得清清楚楚,却并不希望自己的王妃认为他今晚留宿纯粹是为了那个。
他仰面平躺,对着帐顶问:“你不想见我?”
姚黄眨眨眼睛:“没有啊。”
赵璲:“那怎么做这种姿态?”
姚黄:“……”
明明是误会,姚黄却没办法澄清,白白憋得自己一身火。
她转过来,幽怨地看向对面的王爷:“我想见王爷,恨不得一直睁着眼睛从白天看到深夜,再从深夜看到天明,行了吧?”
赵璲瞥她一眼,声音平淡地道:“休说傻话,之前你都喜欢抱着我说会儿闲话,今晚却那副模样,不是生气是什么?”
姚黄还是没法辩驳,因为辩驳只会徒添自己的羞恼。
既然他想听家常,姚黄若无其事地抱过去,贴着他的肩膀道:“好,我现在就跟王爷说闲话,王爷想听什么?”
赵璲:“李大石死后,潘絮娘如何了?”
姚黄:“……她无权无势的,想替丈夫伸冤也没办法,只能想开了把自己的日子过好。”
赵璲:“细说。”
姚黄:“……为了打官司,她家原来的地都卖了,一贫如洗,还好遇到了一个善良的农夫,愿意分两亩地给她种……”
赵璲打断她:“那农夫可有妻子?否则冒然帮助一个守寡的女子,此举恐会惹出闲言碎语。”
姚黄:“……”
讲个故事还问东问西的,若非那话本不好见人,她真想把书丢给王爷自己看。
姚黄开始胡编:“确实有些风言风语,所以潘絮娘种了一年攒下一段时间的口粮后就不再租他的地了,改成去镇上找活儿干,她运气好,救了一个铁匠的老母亲,老母亲知道她的情况,把她收为养女,从此她在铁匠铺做些力气活,也算是自食其力了。”
赵璲:“继续。”
姚黄:“……我也才看到这里,后面的还没来得及看,等我看完再给王爷讲。”
赵璲:“也罢,我现在还不困,你拿过来我自己看。”
姚黄人都傻了,书是万万不可能给他拿的,咬咬牙,姚黄抱着这人晃了晃,埋在他颈窝细着嗓子道:“王爷光想着看书,书重要还是我重要?”
片刻的沉寂后,赵璲抬手拍拍她的肩膀,低声道:“你。”
姚黄松了口气,幸好王爷给她面子,没再坚持要话本。
不看话本,有些事便是水到渠成了,惠王爷侧转过来,专心陪伴他的王妃。
可能顺手了,王爷没再把她转过去,反正眼下这些面对面也不耽误,姚黄就闭着眼睛任他动来动去。
两个人都吊得差不多的时候,姚黄自觉地要背过去。
赵璲扣住她的肩膀:“就这样。”
姚黄:“……”
想想都觉得艰难,奈何惠王爷非要尝试,他只需要开口就行了,出力气配合的是姚黄。
怎么样都不行,姚黄倒是不介意,就怕王爷受不了屡试屡败。
姚黄都不敢睁开眼睛去看他的神情。
忽地,在她无意高抬左腿的瞬间,王爷托住了她:“就这样。”
姚黄:“……”.
姚黄几乎仰面倒在了锦褥中,王爷扯走了她的枕头,这样她被迫往上蹭时就没有了任何阻力。
前面那些夜里,姚黄都是半趴着,大半张脸埋进枕头,王爷看不清她,她也只有在求饶的时候才回头看他两眼,如今姚黄能清晰地感受到王爷在她这里上下游走的视线,她自己也瞧见了,宛如地动山晃,可她一点都不想看,抓起中衣蒙在脸上。
赵璲没有干涉,这样更耗力气,他也不想王妃看见他不顾身残沉溺于此事的狼狈或狰狞。
王爷终于松开右手时,姚黄的左腿好像也废了。
赵璲先休息,休息够了,侧过来,正好她还抵着床头板,方便他给她松松左腿的筋肉。
他是好意,姚黄却酸得直哎呦。
赵璲放轻力道,见她噙着泪的湿润眼眸幽幽地望过来,赵璲问:“不是经常骑马?”
姚黄:“哪有经常啊,我们家就两头骡子,平时都是我爹我哥骑,只有他们休息时我才能过过瘾,再说我从选秀造册开始到现在的大半年,就昨天出去跑了一回马,一下子就这样,谁受得了?”
赵璲:“现在有霓光了,可以多练练。”
姚黄:“……”
太气人了,她拿右脚去推他的肩膀。
赵璲右手支撑身体,左手扣住她的脚踝,视线旁移。
姚黄连忙抓起被子往身上遮,同时试图挣开他的束缚,还烫着的脸更是重新烧了起来。
赵璲知道自己的情况,没再勉强。
次日他提前半个时辰醒来,帮他的王妃锻炼右腿,害得姚黄起得更晚,顾不上洗漱,先叫百灵进来给她捏捏。
阿吉很喜欢学习新本事,春燕的女红太精细复杂她既没有耐心也没有时间,秋蝉的算术简单的她会太难的琢磨得脑袋疼,于是百灵伺候王妃揉腿,阿吉就跪坐到床里头,一边看一边学地帮王妃揉另一条腿。
瞧见王妃腿根处的一圈掌印,她惊慌道:“王妃,这是怎么回事?”
她见过更多王爷留下的痕迹,全都在上面,腿上的这处,难道王爷动怒掐王妃了?
姚黄瞪过去:“不该问的别问。”
阿吉愣愣,尴尬地笑笑,猜到王爷王妃又有了新花样。
上午就这样过去了,饭后姚黄叫来高娘子,让她好好准备明天的午宴:“都是我的娘家人,不用做太麻烦的菜,五荤三素一汤就行了,份量弄双份的,哪个盘子空了再上哪盘。”
高娘子笑道:“王妃放心,明日您就等着瞧好吧。”
双份的菜叫什么宴席,她要带着厨房给王妃的亲戚们做十六道不重样的席面,包括王妃预备的三条鱼也得做出三种吃法!
下午姚黄歇了一个长晌,醒来双腿总算恢复了七八成,想着这身子确实比半年前娇气了,姚黄叫阿吉取来长绳,让跳不来的百灵、春燕各站一头抡绳子,她带着阿吉、秋蝉一会儿轮流跳一会儿双人跳一会儿三人跳。
跳会儿歇会儿,一个时辰下来,主仆三个红扑扑的脸上都沾上了汗湿的碎发。
姚黄是三人里头坚持得最久的,阿吉都不如她。
百灵钦佩道:“王妃真厉害!”
刚见到王妃时,她还以为王妃是不爱动才养得这么珠圆玉润,没想到跳起来竟轻盈如燕。
阿吉与有荣焉地道:“这算什么,王妃还会耍枪呢,游龙走凤的,比我家少爷耍得还好看。”
春燕马上捧场:“王妃能让我们开开眼界吗?”
姚黄接过湿巾子擦擦汗,瞅瞅西边的日头,笑道:“还早,那就给你们露一手。”
她点了一个小丫鬟,让她去找郭枢借枪,惠王以战功扬名,府里肯定不缺兵器。
郭枢亲自过来了,带来两杆枪,一杆是木枪头,府里侍卫们平时切磋武艺用的,一杆漆成黑色又黑中带红的牛筋木长枪,枪头锋利,乃是惠王少时练武所用的旧枪。
郭枢的声音带了一丝恳求:“王妃只是练手的话,还是用木枪吧,万一伤了自己,王爷该着急了。”
姚黄笑笑,抓起惠王旧枪,叫众人都退到走廊中,旁若无人地练了一回她从哥哥那里学来的枪法。
军营里的普通士兵包括她的百户爹学的都是最简单的对敌枪法,哥哥小时候也跟着父亲学这套,后来哥哥考进武学,朝廷安排的名师分别教授他们拳法、枪法、刀法、剑法等等,哥哥怕贪多嚼不烂,选了枪法、刀法勤练,姚黄不但跟着哥哥学了这两样,还让李廷望教了她剑法。
若非她能从李廷望那里得到好处,就凭他那张臭嘴,姚黄早不理他了。
一套枪法走完,收枪时,姚黄将枪尖朝下重重一刺,脚下石砖上竟然被刺出一个明显的小坑。
她笑着看向郭枢。
郭枢先是震惊,继而拍手称赞:“王妃好枪法,先前是小人轻看您了,还请王妃恕罪。”
姚黄很大度,颠颠手里的枪,问:“能给我弄把一模一样的吗?”
父亲跟哥哥攒钱打造的两杆枪于她而言都太重了,这把用起来刚刚好。
郭枢:“王爷的枪都是朝廷兵器坊特制的,我去请示王爷,只要拿了王爷的令牌,便可去兵器坊订制。”
姚黄:“这么麻烦啊,那算了,平时我也用不上,手痒了就用王爷这把旧的吧。”
夜里她服侍得那么卖力,想来惠王爷没那么小气。
第26章
收了枪,姚黄洗去一身的热汗,出来时就该吃晚饭了。
惠王爷一大早折腾完就离开了,一整天照旧在竹院待着,他不过来,姚黄乐得自在。
睡足一个好觉,神清气爽地醒来。月底三十,官员与文武学子们的休沐日,姚黄特意挑了这日邀请娘家人来王府游园,正好园子里还有晚开的牡丹与怒放的芍药,日头也没盛夏那么晒。
她写了一页“信”,折好了,让阿吉去竹院跑一趟:“敲下门,把信塞进门缝就退回竹林小道等着。”
阿吉瞅瞅王妃递过来的信,劝道:“您还是拿个信封吧,不然王爷猜疑我偷看过怎么办?”
姚黄:“又没写不能给你们看的东西,何必浪费一个信封。”
阿吉摇摇头,接过对折的信纸去办差。
飞泉还是在门房的南窗这边等,见是阿吉,他捡了信就没再出去追了,直接去见王爷。
赵璲打开信:“王爷,我叫我爹他们巳时正到,游半个时辰的园再去吃饭刚刚好。王爷放心,我会管好他们的,保证吵不到你。”
“对了,我爹他们好酒,我叫人去王府酒窖里取了一坛烈酒,这酒有什么来头吗?如果不能随便喝,我再叫人放回去。”
酒的事,昨晚姚黄就准备问来着,愣是给“忙”忘了。
赵璲收好信,让青霭研墨。
一刻多钟后,阿吉神色揶揄地将一封信封递向王妃:“瞧瞧,王爷多讲究。”
姚黄更好奇惠王爷写了什么,撕开信封抽出信纸,上面只有一句话:“御赐贡酒,王妃可随意取用。”
姚黄:“……”
王爷的字挺好看的,话也中听,不过姚黄可不敢让娘家那些老少爷们敞开了喝,弄得跟八百年没见过世面的穷亲戚似的,传出去白白叫人笑话。
宴席摆在王府东路,那边有两进院子专门用来待客,前面招待男宾,后面招待女客,只是自家亲戚的话就不用分那么清了。
姚黄慢悠悠地走过来,见正厅擦拭得窗明几净,花瓶里插着粉嫩水灵的芍药,各色干果也摆了四盘,脑海里已经浮现出那一帮子人傻乐的神情。
快到约好的时辰,姚黄提前来了王府正门这边,总管郭枢以及分管事曹公公、柳嬷嬷居然都在,站在影壁前低声闲聊着,听到王妃的脚步声连忙赶过来行礼。
姚黄奇道:“你们怎么摆出这么大的阵仗来了?”
曹公公笑道:“今日府里贵客登门,此乃老奴等的本分。”
王爷提前交代过,让他们好好伺候。
姚黄听着脸热,除了父亲是个六品武官,外祖父与两个舅舅都是世代种地的普通百姓,算哪门子贵客。
但三人这么看重她的家人,说明他们很敬重自己这位王妃,姚黄就挺高兴的。
这时,在门外等着的小厮跑了进来:“来了,来……”
撞见刚刚还不在的王妃,小厮及时把那股兴奋劲儿压了下去。
姚黄径自跑出了大门,朝旁边一看,就见五个体型健硕的男子骑着五匹骡子,围着两辆疑似借来的骡车已经进了王府前面这条宽阔的巷子,而那五个健硕男子,正是她的父亲姚震虎、哥哥姚麟以及三位表哥。
大表哥罗鲲、二表哥罗鹏是大舅舅家的双生子,今年二十二了,罗泽年方十八,是二舅舅家的。
看到妹妹,姚麟就想加快速度,被一侧的罗鲲低声喝住:“稳着!”
从郊外的镇上到这里,长长的十几里路都稳稳当当的,真到王府重地反倒失了礼数,岂不是白装一场?
姚麟只好继续慢行。
终于到了门前,五人同时下骡,煞有介事地朝王妃行礼。
姚黄扶住父亲:“行了,这里没外人,不用那么客气。”
她来到第一辆骡车前,扶换了崭新细布衣裳的外祖父、外祖母下车,老两口都六十多了,头发灰白,但因为近二十年家里日子越过越好,老两口身子骨都挺硬朗的,尤其是外祖母,气色红润,放老太太堆里也是最好看的那个。
罗金花也坐在这辆。
第二辆骡车那边,大舅舅大舅母、二舅舅二舅母自己下了车,带着姚黄唯一的表妹罗月,也是二舅舅家的。
提前商量过,两家人无论男女老少都穿着崭新的细布衣裳,不富贵却足够体面。
不顾姚黄的劝阻,一帮人都坚持朝王妃行了礼。
姚黄赶紧叫郭枢、曹公公、柳嬷嬷退下了,他们走了,她的娘家人才放得开。
果然,到了宴厅这边,当阿吉带着百灵三人退回院子,十五岁的罗月立即扑过来抱住姚黄的胳膊:“姐,王府也太大了吧,从大门走到这边,我看祖父的腿都要打颤了!”
外祖父老脸一热:“瞎说,我那是紧张得,光比力气我种地比你爹还快。”
二舅舅憨厚地笑笑,没反驳老爷子。
外祖母:“姚姚啊,我看这院子就挺漂亮的,要不咱们就在这边待着吧,吃完饭我们就走,别去逛花园了,我这老胳膊老腿的,那么大的园子我真逛不动了。”
二表哥罗鹏:“您还老胳膊老腿,前两天我娘赶完集回来还跟我爹抱怨,说您太能逛了,她脚板都酸了,差点没扛下来。”
大舅母:“……”
二舅母帮忙找补:“酸归酸,我们心里高兴啊,别人家的婆婆可不会一个劲儿的给儿媳妇们买东西。”
两位舅母是一家的亲姐妹,前后嫁给了罗家兄弟,关系好着呢。
外祖母:“行了行了,这是王府,少扯些用不着的,听姚姚安排。”
姚黄:“我的安排就是去逛园子,觉得自己老的大可以留在这边,走得动的都跟我来。”
众人对了一圈眼神,最后浩浩荡荡地都跟着姚王妃出发了。
路上姚黄再三保证说王爷幽居竹院不会露面,叫众人安心,没想到她带头跨过通往后花园的月亮门,一眼就撞上了斜前方浓绿树荫下坐在轮椅上的惠王爷。
再提醒已经来不及了,她的亲人们下饺子似的一个个跨了出来,再在一番东张西望后陆续被突然出现的惠王殿下吓成了呆子。
姚震虎、罗金花、姚麟还算好些,种了一辈子地的外祖父腿一软,幸好两个舅舅及时给撑住了。
赵璲笑了笑,微微偏头,青霭就推着轮椅朝这边来了。
罗金花最先反应过来,示意众人随她行礼。
赵璲抢先道:“都是自家亲戚,不必多礼。”
亲戚们也没听王爷的,坚持行。
姚黄并不喜欢这样的一幕,走到轮椅前,小声问:“王爷怎么出来了?也不打声招呼,叫我们连个准备都没有。”
带着一丝埋怨的熟稔语气让外祖母、罗金花飞快对了个眼神,然后就听那位看起来很难接近的王爷道:“长辈们第一次过来,不好失了礼数。”
他愿意屈尊降贵,姚黄笑了,接过轮椅靠得更近,先给他介绍外祖父外祖母。
赵璲跟外祖父聊了几句,问他身体如何,家里种了多少田地。
外祖父磕磕绊绊地回答了。
对外祖母,赵璲看看姚黄,道:“王妃瞧着跟您更像。”
外祖母比外祖父中用,憋着笑道:“王爷慧眼,王妃小时候周围的街坊便都这么说。”
女儿的眼睛随了老头子,有点丹凤眼的味道,瞧着利落精明,外孙女的眼睛更圆润水灵,很好欺负的样子,实际上没比她娘笨什么,反倒方便了她糊弄别人。
两位舅舅舅母赵璲就只是点点头了,没唤人也没说话,然后轮到了姚黄的三位表哥。
赵璲一一打量过,问长兄罗鲲:“可有读书或习武?”
罗鲲颇有家中长孙的稳重,面见王爷恭敬又不失从容:“回王爷,我们三兄弟都沾了姑父的光,从小练武,前后考上了府里的武学。”
朝廷在京城、各州府、县城分别开设了文学、武学。京城有两所武学,一所在城西,只招皇亲国戚、勋贵以及文武官员家中的尚武子弟,一所位于城东,跟各地的州府县武学一样,凡是通过考核的平民子弟都可入内学兵法练武艺。
赵璲:“明年武科举,可有把握?”
罗鲲:“不敢妄言,定当全力以赴。”
赵璲点头,对王妃道:“逛完园子,你带四位兄长去藏书阁,凡是他们觉得有助于武科举的书,都可带回去借阅,读完再送回来,或是先挑几本,看完再借。”
罗鲲眼睛一亮,单膝跪下去道:“谢王爷!”
姚麟三个赶紧也跪下行礼。
赵璲叫他们免礼,对姚黄道:“我还有事,午宴就不陪你们用了。”
姚黄满眼感激地看着他,为他大方借书之事。
当青霭推动轮椅的背影彻底消失不见,大舅母激动道:“王爷好和善的脾气,跟我想的一点都不一样。”
外祖母看看姚震虎,回忆道:“可不是,我还记得我的好女婿第一次来咱们家,多少还带着点官架子呢。”
姚震虎:“不可能,您老别冤枉我!”
安静了很久的外祖父突然一拍大腿:“不对啊,咱们家原来是有五十亩地,后来金花出嫁时给她陪嫁了五亩,现在只有四十五亩了,那我刚刚跟王爷说五十亩,算不算欺、欺王之罪?”
姚黄:“……”
罗金花:“八百年前的账爹还记得这么清楚,是不是想借这茬让我把老祖宗传下来的那五亩地还给您?”
姚震虎:“还就还,我娶你的时候可没图这个,是你怕在我们家亏了底气非要跟岳父要田。”
姚黄拉过表妹的手,指着前方道:“走,咱们逛咱们的,不管他们。”
第27章
姚、罗两家人在惠王府的花园里开了眼界,到了饭桌上,又被王府厨子的手艺深深折服。
罗月:“姐,你现在过的就是神仙日子啊,我都想在你身边当丫鬟了!”
姚麟:“妹,哥能过来给王府当侍卫不,不要工钱,三餐管饱就行!”
姚震虎刚想说能不能再上一坛酒,不远处外祖母笑着骂道:“瞧你们那没出息的样。”
姚震虎赶紧把嘴闭上。
姚黄看得出父亲、舅舅、兄长们都很馋今日宴席上的酒,笑道:“这是皇上赏给王爷的贡酒,年年都有,不过王爷平时不好饮,酒窖里堆了上百坛,等端午送节礼的时候,我给你们一家送两坛。”
今日算了,来王府一趟再带一堆礼物回去,太像穷亲戚去富贵人家打秋风。
外祖母:“送啥送,一群糙爷们,给他们喝贡酒是糟蹋东西。”
两位舅母跟着点头。
姚黄没再坚持,届时直接把节礼送过去就成。
王府的藏书阁也在东路这边,最后一进,院子宽阔光线十足,打理藏书阁的小厮会定期把里面的藏书搬出来晾晒。
王爷很大方,姚黄带着四位兄长过来挑书时,还是提前把曹公公请了过来,一是让曹公公当个见证,证明兄长们都很规矩,二来有些书可能是王爷的心头好亦或是珍贵孤本,姚黄需要曹公公给个提醒。
“公公,您知道哪些书籍考武科举可能用上吗?”
姚黄虚心求教。
曹公公五十出头,在宫里几十年见多识广的,耳濡目染下对三年一次的文武科举都有所了解,而且他还有一位小时候被迫勤奋苦读长大了自己好读书的主子,主子看什么曹公公也得跟着了解什么,免得主子想探讨他却一问三不知。
曹公公领着五人朝一排书架走去,边走边道:“武科举的文试主要考兵法、策略,像《孙子兵法》《吴子兵法》《六韬》等书四位公子在武学肯定都读过了,但不同的先生讲解的深浅也不同,王爷这里有诸名家批注过的版本,王爷兴起时也会添上几句。这边就是了。”
武科举考兵法可不是要学子们死记硬背,考的是学子们对兵法的融会贯通、灵活运用,策略涉及到朝廷对边关以及匪患频发之地的防守治理,也不是死读书就能答出来的。
赵璲读书,读的不光是前人所著,连本朝历届文武科举三甲的答卷他也看。
最初是望子成龙的杜贵妃所请名师要求他看的,后来杜贵妃有了四皇子不再盯着赵璲的功课,已经被二皇子的聪慧惊喜到的永昌帝却一直都很上心,知道二皇子好读书且涉猎广泛,永昌帝就让人不停地往二皇子那边送,不好送原版的就让人抄录一份。
别的皇子公主有父皇母妃赏赐的金银珠宝,赵璲这边全是书。
藏书阁很安静,四位兄长时而聚在一起时而分散地挑着书,姚黄干等着没意思,便也从书架上取出一本兵书。
密密麻麻的字,每个字她都认得,连起来细细思索其中含义,没读几行姚黄就开始脑袋疼了,并非她对兵法不感兴趣,而是这满页的之乎者也太多且用词过于简略,远不如话本子通俗易懂。
姚黄放下这本,开始随便挑了起来。
忽然,有一本书中夹了东西,姚黄翻到那页,发现那是一张比书页略小一圈的薄纸,纸上画了一个个穿甲的小人,有的小人手里拿着旗子,有的拿着弓箭长枪,还有骑马敲鼓的。
曹公公适时在旁边道:“这是兵阵图,王爷八岁那年,按照书中所述阵法画出来的。”
姚黄:“……”
八岁就能画出这么栩栩如生的小人了,小人们还在做这么复杂的事?
曹公公回忆起当时的画面,眼里满满都是慈爱:“其实是王爷看书看累了,又不好意思偷懒,就画小人磨时间,不然只是兵阵图的话,可以直接用字、圈、线标注。”
姚黄来了兴趣,专门寻找可能夹了东西的书,可惜再也没找到第二张带小人的纸。
曹公公:“王妃想看王爷的画?”
姚黄:“有吗?”
曹公公:“您这边请。”
穿过几间书室,曹公公带着王妃来了一间专门用来藏画的屋子,除了几幅悬挂起来的,大多数画都以卷轴的形式放置于画架或画筒。
“这边都是王爷的画作,王爷四岁开始习画,每有妙笔,老奴都会收藏起来,开府后全搬到了这边。”
姚黄想到她的四岁,她还在玩泥巴。
画轴按照王爷作画时的年龄排序,从四岁到二十岁,每年都有少到两三幅多到四五幅,二十岁北边吃紧,王爷去了战场,后来腿又出了事,估计就没心情作画了。
姚黄打开一幅王爷四岁的画,里面是一段游廊,廊上挂了一盏宫灯。
曹公公怕王妃瞧不上王爷幼时的稚嫩画技,解释道:“其实这些练习作王爷都不想留的,是老奴喜欢,抢了几幅保存下来,咱们王爷脾气又好,开府后见老奴把藏画摆过来,王爷也没生老奴擅作主张的气。”
姚黄可没有点评画技的本事,她根本没学过作画,因为那些颜料都太贵了,母亲也没想过要省吃俭用把她养成一个多才多艺的女儿。
可她觉得这幅宫灯图画得很好,就是只有一盏宫灯,瞧着孤零零的。
她继续看起画来。
惠王爷画的多是静物,偶尔花朵上会出现蝴蝶,树梢会停了雀鸟,到了十八岁才有了一幅气势磅礴的战场冲锋图,四蹄离地的矫健战马,高举长枪的将士,远处灰蓝色的天空,近处被风吹歪的野草。
透过这幅画,姚黄仿佛看到了一个初上战场满腔豪情的惠王。
十八岁的第二幅也是最后一幅图,惠王画了一场飞扬的大雪,廊檐下,一个小太监站在凳子上手拿浆糊在贴春联,一个小太监站在旁边,帮忙按平尚未贴合的红联。
姚黄笑了:“是青霭跟飞泉吧?”
虽然都只露出了侧脸,且被空中坠落的雪花模糊了,依然能让人认出青霭、飞泉的影子。
曹公公:“是啊,这是王爷画过的唯一一幅身边人像,但您瞧瞧,王爷画得多好,那时候飞泉还有点胖,这双下巴,简直跟真人一模一样。”
姚黄下意识地做出图里飞泉微低头的动作,再摸摸自己的下巴。
曹公公:“……王妃天生丽质花容月貌,哪个角度看都美到了极致,绝无半分不足。”
姚黄笑了:“您可真会夸人。”.
姚麟四兄弟一共挑了四本兵法八份武科举的卷宗,四人*轮流看,约好了七月底由姚麟送过来。
姚黄叮嘱他们:“这事自家知道就好,别跟外人说,尤其是武学的同窗。”
姚黄相信名门勋贵之家也能收集到名家批注过的兵书,但历届武科举的卷宗王府这边的抄本大概只有康王、庆王府里才有了,哥哥们得了这份机缘,明年考武科举就更有把握,却也容易遭到同窗们的嫉恨。
表哥那边有稳重的大表哥盯着,姚黄很放心,自家的傻哥哥,姚黄会让母亲管着他。
姚麟被妹妹的眼神伤到了:“这点心眼我还是有的,连李廷望我都不会说。”
姚黄、罗鲲都控制好了表情,仿佛姚麟只是提到了他最好的外家兄弟,二表哥罗鹏、三表哥罗泽就有些紧张了,因为他们都知道,李廷望喜欢自家表妹,非常非常喜欢,喜欢到表妹成为待选秀女后的这半年,李廷望瘦了快二十斤。
姚黄没去看人精曹公公,但她毫不心虚地主动提起了李廷望:“哥哥跟李廷望情如手足,他待哥哥也一片赤诚,倘若他文课不好,哥哥借他看看也无妨,不过李廷望回回小考都拿武学前三,根本不需要哥哥帮忙,那么不如少这一事,免得被他小心眼的娘知道,跑去咱娘面前说酸话。”
姚麟点头,他绝不会给李夫人阴阳怪气母亲的机会.
送走家人,正是午后最热的时候,想到傍晚王爷会来明安堂,姚黄就没去竹院特意道谢了。
歇过晌,姚黄算着时间,早饭点半个时辰去了竹院,轻轻叩门。
飞泉走过来开门,透过门缝见是王妃,立即替自己与王爷着急起来,又要叫王妃等了。
姚黄心情好,扫眼飞泉的下巴,叫他尽管去通传。
谁也没料到她会这个时候来,青霭、飞泉又是先把轮椅抬到书房,再由青霭将王爷推到院门前。
门一开,面对惠王爷询问的眼神,姚黄笑道:“这会儿凉快了,我想陪王爷逛逛园子,逛完直接去明安堂,王爷可有空?”
赵璲点头。
姚黄接过轮椅,熟练地推着他离开了竹院。
朝西的时候,灿烂的夕阳明晃晃地照在惠王苍白的脸上,姚黄歪头看看,逗他:“王爷整日看书,捂得比我都白。”
赵璲:“……”
姚黄:“对了,我哥他们借了好多书,我代他们谢过王爷。”
赵璲:“那些书放在府里也是闲着,有人看才是物有所用。”
姚黄:“我还翻到王爷的画了,王爷真厉害,小时候就能画得那么好。”
赵璲:“……消磨时间随便画的,敝帚自珍而已。”
姚黄:“我可是真心夸赞你的,王爷别跟我来谦虚那一套,我看见你给青霭飞泉画的那幅了,还想着请王爷也给我画呢。王爷的真迹,少说也能往后传个千百年,到时候让后人也瞧瞧我的美貌,让他们知道当年的惠王妃虽然家世不显,模样配王爷还是够格的。”
赵璲眼里的笑意渐浓,他的王妃果然不喜欢谦虚。
等她一口气说完了,赵璲应道:“可以,你挑个时间。”
姚黄:“为我作画吗?那就明天吧,趁上午凉快的时候!”
赵璲默认。
接下来,姚黄边走边打量园子,物色了好几处适合作画的地方,离开园子时她还在犯愁:“王爷觉得哪处最好?”
赵璲:“既然喜欢,每处都可以画一幅。”
姚黄:“那得画多久?”
赵璲:“不必急于一日,园中四时景色不同,有的景可能更适合别的季节。”
姚黄:“这样啊,我不是很懂,王爷替我留意吧,你说什么时候画就什么时候画。”
赵璲记下了。
入夜,姚黄上了床就挨到平躺的惠王身边,一手支着下巴,对着那张俊美的脸直笑。
赵璲:“笑什么?”
姚黄:“笑我的王爷不但长得俊脾气好,还精通兵法擅长作画。”
倘若他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王爷,长得一般脾气暴躁还是个残疾,姚黄估计会很抗拒夜里的事。
现在嘛……
姚黄主动扑了过去,像他喜欢的那样亲吻他的侧颈。
惠王爷瞬间绷紧了手臂。
第28章
别看姚黄被惠王亲脖子的时候总是忍不住想躲,其实挺受用的,不然大婚那晚两人没那么容易成事。
她以为王爷也会喜欢,然而当她伏在惠王的肩头对着他修长的脖颈认认真真地亲了好一会儿,这人都没有任何的反应,哪怕连呼吸都没乱一下,姚黄就拿捏不准了,或许人跟人的脖子也不一样,就像她的咯吱窝很怕痒,哥哥却不怕被她挠。
她躲那会儿,惠王追得可带劲了,箍着她的肩膀不叫她逃。
姚黄期待的就是这样的王爷,现在他木头似的,姚黄便没了乐趣。
她撑起来,看着王爷在灯光下稍微好看了些的气色,纳闷问:“王爷没什么感觉吗?”
赵璲扫眼她嫣红的唇瓣,道:“微痒。”
姚黄:“……”
鬼使神差的,她挠了一下他的腋窝。
赵璲:“……”
其实哪一处都没有他表现出来的那么云淡风轻,但惠王爷有过卧床三月养骨头、卧床一月等死的经历,更有后来困于轮椅与竹院的大半年,“修身养性”了太久,此时就是有人拿针扎他一下,拿最恶毒的话挖苦他,赵璲都能不做任何表情变化。
姚黄看到的,就是一个脖子、腋窝都不怕痒的王爷。
姚黄瞄了眼惠王爷被中衣挡住的胸膛,这里就得脱衣服了,而姚黄还没那么豪放,连主动去亲王爷的脖子都是今日种种促成的好心情,脑袋一热自然而然就去亲了。
随着那股子冲动平复下去,姚黄重新躺好,顺便用袖口擦去她可能留在王爷脖子上的一点口水。
刚挨上,王爷转了过来,有力的右臂将她往上一捞,姚黄的脖子就被送到了王爷面前。
姚黄立即抓紧了他的中衣,像恨死那块料子似的攥着它揉着它扯着它,直到王爷移开她的手,褪下她的袖子,这块儿料子才解了气,幸灾乐祸地看着王妃同样皱巴巴的中衣被王爷丢到一旁,而它还好好地穿在王爷身上。
“王爷,我想转过去。”
“嗯。”.
园子里的芍药开得正盛,姚黄选在这里让惠王爷给她画第一幅画。
王爷的轮椅停在花圃五步之前,画架摆在他面前,各色磨好的颜料同样放在他伸手可及的地方。
忙完这一切,青霭飞泉功成身退,将这一整片都留给王爷王妃独处。
姚黄还在琢磨入画的姿势,因为摆好姿势就不能再乱动,必须提前想好。弯腰赏花太累,直直地站着又太木了,她想要自然一些的。
赵璲默默地看着,并没有开口指点。
最终,姚黄微微侧着停在了一片紫红色的芍药花丛前,左手捏着一把精致团扇佯装刚刚扇过来轻贴于胸前,右手爱怜般扶住了一朵探过来的芍药,头并没有低下去,而是眺望着更远处的花丛。
姚黄以前去郊外赏桃花时,远远望见过一些富家千金官家小姐,故意模仿了她们的柔静仪态,因为在宫里学过一个月的礼仪,姚黄学得有模有样的,不认识她的人见了,真会以为她出自名门望族。
“这样可以吗?”
姚黄歪头看向对面的王爷,其实也没有歪太多,只是从看小径右侧的芍药改成了看向小径尽头。
多少有些难为情,姚黄用笑容做掩饰,清黑水润的眸子却藏不住羞。
赵璲:“可以,一直看着我。”
姚黄:“……”
算了,王爷肯定比她懂什么姿势眼神画出来的更好看。
只是,看着看着,姚黄忽然发现,她好像第一次这么长时间地去端详王爷,白日在一起的时候要么在吃饭要么在逛园子,夜里就更不用提了。
单是她看王爷也就罢了,偏偏王爷也在看着她,那么专注的眼神,让姚黄想起了才过去不久的昨夜。
因为王爷肯依着她,没有用那么羞且累人的姿势,姚黄一放松,竟下意识地配合了起来,他远她也远,他来她就迎,直到再也没了配合的力气。
热意爬上脸颊,姚黄垂下视线。
赵璲看着面前空白的宣纸,竟也无法集中精神,勉强去画,那是敷衍。
姚黄是耐不住静的人,感觉已经站了很久后,她抬眸问:“王爷画多少了?”
赵璲放下笔:“自己来看。”
可以动了,姚黄高兴地跑过来,绕过画架站到轮椅旁边,对上那一整面光秃秃的宣纸,姚黄愣住了。
赵璲握住她的手腕,将她拉到怀里抱着。
姚黄下意识地左右张望。
赵璲:“没有你我的吩咐,他们不会过来打扰。”
放下被人瞧见的担心,姚黄马上瞪了过来:“王爷怎么没画?害我白站好久。”
赵璲看着她的脸:“刚刚你突然红了脸,在想什么?”
姚黄:“……在想王爷会不会嫌弃我太臭美,越想越不好意思,王爷呢?”
赵璲:“很久没画了,一时手生,不想勉强而为。”
姚黄一点都不失望:“那今天就算了?王爷再练练,什么时候手顺了什么时候再画。”
赵璲道好。
姚黄很怕自己会压坏王爷本来就不好使了的双腿,扭着腰从他并没有抱很紧的臂弯里挣了出来,提议道:“我推王爷进去赏赏花吧?”
赵璲点头。
花圃里养了至少十几种芍药,姚黄一样都不认识,还是请王爷帮她解惑。
有问有答的,青霭忽然跑了过来,离得近了才放慢脚步,对看过来的王爷王妃道:“皇后娘娘派人来了,有口谕给王妃。”
姚黄一愣,皇后娘娘?
赵璲偏头,对她道:“可能跟端午有关,去吧,别让母后的人久等。”
有了他提供的猜测,第一次接到皇后口谕的姚黄就不用胡思乱想了,叫青霭好好伺候,她直接穿过花圃抄小路往南去了。
来的是周皇后身边的一位公公,皇后娘娘的口谕很简单,邀请姚黄明日进宫赏芍药。
姚黄暗笑,王爷猜错了呢.
不算新婚第二日随惠王一起给帝后妃嫔敬茶,今日算是姚黄第一次以惠王妃的身份进宫。
带路的宫女直接将她与阿吉引到了御花园。
姚黄有点惊讶,御花园看起来竟然还没有惠王府的后花园大,挤了太多的景,导致这边的牡丹芍药加起来才把一座凉亭围了一圈。
此时,亭子里坐了几位身穿华服的贵妇人与少女,周皇后居中,福成长公主、杜贵妃、刘贤妃、沈柔妃坐在她的左侧,右侧是大公主、二公主以及姚黄许久没见的准康王妃陈萤、准庆王妃郑元贞。
姚黄注意到,福成长公主的席位摆在三妃之前,可见皇家姑奶奶回了娘家也是贵客,连传说中宠冠后宫的杜贵妃也得让着她。
带路的宫女与阿吉止步亭外,姚黄独自拾阶而上,笑盈盈地对周皇后道:“母后还说叫我不用来得太早,结果我竟成了来得最迟的一个,叫母后与诸位娘娘久等了,真是罪过。”
周皇后微怔,福成长公主微微挑眉,杜贵妃则一脸见鬼的神情盯着姚黄。
姚黄先朝周皇后行礼,再朝永昌帝的妹妹与小妾们行礼,对两位公主与妯娌就是笑了。
这么一个大方又爱笑的小王妃,周皇后越看越喜欢。她没有儿子,现有的四位皇子哪个继承大位都得敬她为太后,不必争的周皇后省了很多心思,对几位王妃也就纯凭眼缘对待了,喜欢的就多亲近,不喜欢的便维持体面。
“不迟不迟,我们本来就在宫里,提前来花园透透气,长公主她们也刚到不久,来,入座吧。”
姚黄的席位摆在陈萤与郑元贞中间。
走向位子时,姚黄朝巴巴望着她的陈萤眨了下眼睛。
因为姚黄是新来的,周皇后先问了问她的新婚生活,姚黄答一切如意,众人就接着聊起了刚刚的闲话。
没多久,周皇后叫五个年轻的妯娌姑嫂自去园子里赏花。
排着队走出凉亭,姚黄与陈萤自然而然地站在了一块儿,郑元贞与杜贵妃的女儿二公主则同时看向周皇后的独女大公主。
大公主与这两人都不投缘,看陈萤好像憋了一肚子话要问姚黄,她便自顾自挑了个方向去了。
郑元贞不屑贴大公主的冷脸,她跟二公主以前倒是能聊到一处,但有了她与惠王那段不曾落实的姻缘,郑元贞总觉得二公主看她的眼神带了嘲讽,于是也自己赏去了。
二公主咬咬牙,瞪眼没来巴结她的半亲嫂子姚黄,去追大公主了,有个人聊天总比孤零零的强。
姚黄只觉得莫名其妙,她又没招惹二公主,为何要瞪她?
“你在这边住得怎么样?”离亭子远了,姚黄问陈萤道。
陈萤笑道:“挺好的,皇后娘娘派了几位女先生给我们授课,我选了琴、棋、画三样,另有嬷嬷教我们一些技艺。”比纯做秀女时有意思多了。
姚黄心想,距离陈萤与康王大婚还有半年,不给找点事做,这准王妃怕是要被闷坏。
“你呢,惠王殿下性情如何,待你如何?”
姚黄还没开口,陈萤看着她红润的脸颊、明亮的眼睛道:“惠王待你一定很好。”
有些事羞于启齿,姚黄用一个心满意足的笑做了回答。
陈萤胆怯,姚黄胆大,两人说完贴己话后,姚黄主动带着陈萤去找大公主了。二公主、郑元贞明显不待见她们,大公主的喜恶尚不知晓,考虑到她是中宫娘娘的唯一爱女,姚黄希望能跟大公主处好关系。
察觉她们的靠近,十六岁的大公主露出了一个和善的笑容。
姚黄心中有了数,至少大公主没有因为她与陈萤的家世而瞧不起她们.
仅凭一次赏花还不足以与大公主深交,基本就是互相夸夸对方的美貌,再夸夸周围的花。
周皇后等人也进了园子,在周皇后的有意接近下,大公主引走了陈萤,姚黄单独留在了周皇后身边。
周皇后拉起姚黄的手,由衷道:“长得好,还生了这么一副冰肌玉骨,难怪一眼就被我们惠王殿下选了去。”
姚黄红了脸,小声道:“娘娘快别打趣我了,我知道那天你们都瞧见我偷看王爷了。”
周皇后:“你敢偷看,这就是你们的缘分。你可能不知道,皇上一直都很看重惠王,惠王出事后,皇上对他又多了一份心疼,比任何人都盼望惠王能走出阴霾多出来走动,可从去年中秋到今年的元宵,几次宫宴惠王都不肯出席,连皇上想他了也要顾忌他的心情不好去王府探望。”
姚黄感动道:“父皇对王爷真好。”
周皇后:“是啊,马上又是端午宫宴了,如果惠王能露面,皇上定会倍感欣慰。刚刚在亭子里大家说的都是场面话,现在你跟我说实话,婚后这段时日惠王可有欢颜?待你可够亲近?”
姚黄暗忖,王爷真是神机妙算,皇后娘娘果然提到了端午。
她斟酌道:“王爷待我很好,连我宴请娘家人他都出来打了声招呼,只是王爷很少笑,非逢五逢十的日子,他还是一个人住竹院。”
周皇后叹道:“惠王寡言却宽和,礼数上素来周到。”
放着这么美艳的王妃都要守着竹院自己过,每月只给王妃六晚体面,这是还没想开啊。
拍拍姚黄的手,周皇后嘱咐道:“端午宫宴的事,你尽量劝劝惠王,他答应最好,不高兴就算了,别为此事触怒他。”
姚黄:“是,王爷答应过逢年过节也会陪我,他真在节前来了,我挑他心情好的时候试试。”
周皇后懂,皇家的男人也免不了俗,在床上都会比较好说话。
第29章
赏完花,周皇后还赐了宴。
宫里的御厨也分三六九等,姚黄做秀女时,吃到的菜色也就比家里吴婶摆盘摆得漂亮些,鸡鸭鱼肉很舍得吃,味道大差不差,今日沾了周皇后与三妃的光,连一盘豆腐蒸虾里的配菜豆腐都炖得滑嫩又入味。
单人单席,菜色多份量少,姚黄挑着喜欢的吃,八道菜有四道被她慢条斯理地吃光了,两道吃了一半,剩下两道实在不合口味地只尝了一口。
在场十人,她吃得最香。
二公主调侃道:“难怪二嫂长得丰腴,原来胃口这么好。”
两人中间还隔了一个陈萤,姚黄都佩服二公主愿意探出脖子朝她这边张望。捡起宫女预备的巾子拭过嘴角,姚黄朝二公主笑了笑:“妹妹觉得我美吗?”
二公主:“……美。”
姚黄:“那妹妹不用羡慕我,你多吃一些,也能丰腴起来。”
二公主顿时一阵脸红一阵脸青的,谁羡慕了,不就是胸大腰细吗,她的腰也细,胸……该死,这人是不是故意嘲讽她上面太平?
福成长公主扑哧笑了出来,看看二公主,道:“瑟儿确实该多补补。”
二公主名赵瑟。
小姑娘被人调侃身段总是要吃亏的,脸越红越给别人添乐子,二公主委屈地看向自家母妃。
杜贵妃自然要替女儿撑腰,扫眼郑元贞,杜贵妃笑道:“都跟黄黄比的话,元贞也该补补了。”
福成长公主:“元贞可没羡慕她。”
杜贵妃:“那是当然,元贞嫁得更如意啊,惠王虽然文武双全,如今毕竟废了腿,哪里比得上庆王的英姿……”
周皇后目光微冷地扫过来。
杜贵妃才不在乎,坚持把话说完了:“庆王也是有福气,要不是长公主舍不得爱女早嫁坚持把元贞留到了十八岁,这京城的第一美人也就轮不到庆王来娶了。”
她故意将“第一美人”咬得特别重,一边说还一边似笑非笑地瞧眼姚黄,毫不遮掩她对郑元贞的讽刺。
郑元贞神色如常,只是安静地品着席上的汤,仿佛长辈们的言语交锋与她并不相干。
福成长公主淡淡一笑:“贵妃面前,谁敢自称京城第一美人?”
沈柔妃:“单说年轻一代的话,贵妃姐姐确实没有夸错,元贞既有上佳的美人皮相又有脱俗的美人气韵,全京城也挑不出第二个这样的美人来。”
这是在暗讽杜贵妃上了年纪。
杜贵妃一个人肯定说不过福成长公主与沈柔妃的同气连枝,哼了哼,睨着姚黄道:“腹有诗书气自华,平时别光知道吃,书也多看看,免得被人嘲笑光有一身好皮肉。”
姚黄一脸茫然:“母妃说什么呢,大家不是都在夸我长得好吗?”
杜贵妃:“……”
福成长公主等人:“……”.
散席后,阳光正晒,周皇后安排了步辇给住在宫外的福成长公主母女以及姚黄。
姚黄刚要道谢,杜贵妃颐指气使地道:“你随我去趟翊坤宫,我有话跟你说。”
姚黄掩面做哈欠状:“母妃有什么要紧事吗?没有的话下次再说吧,儿媳好困。”
周皇后看向杜贵妃。
杜贵妃忍着怒气道:“我是你母妃,叫你过去说几句贴己还不行了?”
姚黄一听,走过来挽住杜贵妃的手臂,靠着她的肩膀道:“当然行了,那母妃心疼心疼我,咱们就在这边说吧,免去我多跑一趟翊坤宫,来回来去至少两刻钟呢,这么大的日头,儿媳怕晒。”
杜贵妃被突然压迫过来的柔软惊到了。
二公主被姚黄亲昵的动作刺到了眼睛,那是她的母妃,姚黄一个养儿媳凭什么这样撒娇?
周皇后:“正好我们都走了,你们就在这儿聊吧。”
她带着一帮人哗啦啦地离去。
姚黄还抱着杜贵妃。
杜贵妃嫌弃地甩开她,坐到凉亭一侧的美人靠上,教训道:“这是宫里,注意规矩。”
姚黄很是熟稔地坐在她对面,笑道:“是宫里,但也是我的夫家啊,都说婆婆犹如半个娘,我跟自己的娘还讲什么规矩,母妃说是不是?
杜贵妃:“……怎么又带这丫头?画眉百灵呢,难道我送你的大丫鬟还不如你娘家的小丫鬟得用?”
姚黄闻言,幽怨地瞧着杜贵妃:“母妃还好意思说呢,就您送我的那个画眉,也不知撞了什么邪,竟敢跟我诋毁王爷的声誉,挑拨我与王爷……我第一次经历这种事,没有主见,全交给王爷处置了,自那之后再也没见过画眉。”
杜贵妃:“……”
画眉竟如此蠢笨?
杜贵妃可以继续盘问前情,但画眉人都没了,纠缠这个毫无意义,杜贵妃随口道:“是我用人不察,那我再拨你一个丫鬟?”
姚黄:“千万别,王爷已经气过一次了,万一再来个画眉,我怕影响母妃跟王爷的情分,再说我现在身边四个大丫鬟刚刚好,再添人又凑不成整了。”
杜贵妃:“……那就算了,赏花那会儿,皇后娘娘跟你说了什么?”
姚黄叹气:“娘娘问我能不能说服王爷参加端午宫宴,我哪有把握啊,要不母妃直接给王爷下到口谕?您的话,王爷肯定得听。”
杜贵妃咬牙,以前的惠王确实不会拒绝她的口谕,随叫随到,如今惠王连皇上的召见都敢不从,她叫了也是自取其辱。
“什么都让我费心,娶你这儿媳做何用?回去吧,自己想办法。”.
坐着周皇后赐的步辇,姚黄荡荡悠悠地出了宫,登上自家王府的马车。
惠王府离皇宫太近,姚黄打个盹儿的功夫就到了,料想王爷此时应该正在午睡,姚黄直接回了明安堂。
脱下外裳洗过脸,姚黄爬到床上睡觉。
无论春夏秋冬,姚黄都有歇晌的习惯,春困秋乏嘛,夏天太热冬天又太冷,当然也得睡一会儿。
睡醒了,阿吉进来伺候时道:“飞泉公公来过,说王爷请您酉时去下竹院。”
姚黄知道了,洗漱过后,她叫来郭枢,商量今年端午要送出去的节礼。她那边就两家亲戚,惠王这边有四家,康王府、庆王府、福成长公主府,再就是杜贵妃的母族承恩公府,杜贵妃早年一进宫就封了贵妃,除了自己美貌,跟太后是她的亲姑姑也有关系。
两位王爷是平辈,长公主府与承恩公府是长辈。
姚黄:“给我娘家与外祖父家的,按照给承恩公府的来?”
郭枢:“现任承恩公是贵妃娘娘的兄长王爷的舅舅,给王妃的两位舅舅送礼可照着承恩公府的礼单来,给亲家老爷、罗老太公老太君的礼应该再添两成才符合礼数。”
姚黄笑道:“就按你说的来吧,顺便给他们一家两坛贡酒。”
处理了一些琐事,姚黄提前一刻钟去了竹院。
惠王坐在池塘岸边,似乎在赏里面游来游去的锦鲤。
姚黄小跑过去:“王爷是在等我吗?”
赵璲:“赏鱼,顺便等你。”
姚黄笑:“早知道我就早些出发了。”
赵璲打量她的神色,问:“上午进宫,可还顺利?”
姚黄面对他坐在岸边的一块儿湖石上,好笑道:“顺利是顺利,就是我发现啊,有些娘娘跟我们长寿巷的街坊也差不多,不高兴了会吵架斗嘴指桑骂槐,只是骂得没那么难听而已。你说奇怪不奇怪,做秀女时要学那么多规矩,必须端庄必须贤淑,好像宫里的贵人们都是如此,其实……”
她朝惠王爷递了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赵璲:“有人骂你?”
姚黄笑容微收,随即不甚在意地道:“笑我长得胖家世低呗,我都习惯了。”
赵璲:“你不胖。”
被人嘲讽的时候姚黄一点都不脸热,这会儿却烧起来了,低头道:“就算王爷想哄我开心,也不能睁着眼睛说瞎话啊。”
赵璲:“胖是长了多余的赘肉,你是丰腴匀称,如花中牡丹。”
姚黄可以自夸,可以笑着接受家人的夸赞,大白天的被王爷夫君这么说,她却羞得捂住脸,背转了过去。
赵璲看向远处的天。
等脸上的热度褪去,姚黄慢慢地转过来,迎着王爷投过来的视线,姚黄小声道:“初五宫里有端午宴,王爷要去吗?”
赵璲沉默。
姚黄:“不想去就不去,反正我一个人也不怕,皇后娘娘大公主都挺温柔的,我跟康王妃也认识,一边聊一边吃宫宴就结束了,王爷不用担心我。”
如果只有他自己,赵璲确实不想去。
现在他有了王妃,陪她去宫宴,她可能更有底气,父皇也会归一份功劳给她,但别的王爷都玉树临风,只有她的夫君坐于轮椅矮人一等,夫妻俩怎么看怎么不相配,她可能会因此招来一道道暗含同情、怜悯或幸灾乐祸的目光。
赵璲不清楚,她能否承受那样的视线。
“你想我去吗?”赵璲将选择权交给王妃。
这个问题姚黄在回来的路上就琢磨过了,所以她马上给了惠王爷答案:“我想王爷做能让你自己开心的事。如果宫宴能让王爷开怀,王爷就去,如果宫宴只会让王爷烦闷,王爷就留在家里,包括以后的中秋宴、除夕宴或是别的宴,都是如此。”
姚黄记得自己十二三岁的时候起过一次痘,并不严重,偏偏在脸上长了几颗,那段时间她便一直闷在屋里,连哥哥想看都不行,尽管她知道哥哥不会笑话她。
腿疾于王爷,大概就相当于那年她脸上的痘了。
所以她尊重王爷的意愿。
至于永昌帝心疼儿子思念儿子,那是他的事,与她有什么关系?王爷才是她的枕边人。
第30章
初夏的夕阳很美,说完宫宴的事,姚黄就推着惠王去逛园子了。
紫檀木打造的华贵轮椅颇为沉重,再加上一个八尺多高的王爷,姚黄推起来并没有她刻意表现出来的那么轻松,所以她尽量放慢脚步,继续瞎编着潘絮娘的故事化解沉默。
“潘絮娘在铁匠家过了一段时间的踏实日子,她长得好看,渐渐有人给她做起媒来。潘絮娘并不想改嫁,邻居调侃她是不是看上了义兄铁匠,这怎么可能呢,潘絮娘不想叫外人说闲话,只好答应那些媒人去相看。”
赵璲闭着眼睛听她胡诌,明明是铁匠喜欢潘絮娘醉酒后强行堵住了潘絮娘,潘絮娘半推半就,几次后被邻居听到动静,潘絮娘为了遮丑才应了媒人。
“没想到她第一个相看的竟然是县衙里的疤脸捕头,潘絮娘去探监时听她丈夫骂过这捕头,认定了他是坏人,把他一顿臭骂,捕头解释她也不听。后来铁匠卷进一桩官司里……捕头找到了证据证明铁匠是冤枉的,潘絮娘才相信他是个好人。”
赵璲在心里暗讽,这话本里就没几个好男人,全是贪图潘絮娘的美色,捕头帮铁匠平冤的条件就是让潘絮娘陪他。
“通过捕头这层关系,潘絮娘认识了新上任的知县,新知县年轻英俊且爱民如子,听潘絮娘哭诉冤情后,新知县重新调查了她丈夫的案子……最终还了潘絮娘夫妻公道。”
转了一圈竹林在望,姚黄也编完了这个故事。
赵璲想的是话本最后一段,说虽然潘絮娘嫁给了新知县夫妻俩情投意合,但她的故事并没有结束,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伴随着轮椅碾压石板路的规律声响,姚黄将惠王爷推到了竹院外,青霭、飞泉都在这边候着。
青霭接过轮椅后,姚黄准备走了,今日才初二,不是王爷陪她的日子。
“我会去宫宴。”赵璲忽然道。
姚黄惊讶地看向他。
赵璲并没有在王妃的眸子里看到喜悦,有的只是意外。
是不希望他去吗?
就在赵璲后悔做了这个决定的时候,几步外的王妃笑了,圆润的黑眼睛充满期待地看着他:“好啊,正好我也挺想跟王爷一起过节的。”
赵璲垂下视线,站在后面的青霭、飞泉也不敢一直面对王妃的笑眼,太好看了,他们怕自己也忍不住笑,坏了规矩。
留下三个都回避她视线的主仆,姚黄独自离开了竹林,走在清幽的园中石板路上,姚黄眼中的笑意渐渐消失,换成了思量。
同样是死气沉沉,她刚嫁到王府那几日,白日王爷表现出来的死气像是才积攒了一年半载,而进了宫后的王爷,他脸上的死气则像积攒了十几年。
人在自己的地盘都会更自在,像惠王府,王爷坐在轮椅上可以畅通无阻,宫里呢,首先一条长长的宫道上就立了数道门槛,每遇到一个槛,青霭飞泉就得停下来用足力气将轮椅抬过去,这样的一幕又被附近的宫人们看在眼中。
无论宴席摆在哪座大殿还是御花园,肯定还有更多的门槛等着王爷,那时候围在王爷身边的人会变得更多,譬如永昌帝与皇后妃嫔,譬*如王爷的兄弟姐妹……
以前王爷都不去,今年却去了,除了照顾她的体面,姚黄想不到别的理由。
姚黄第一次替惠王感到不公,这么好的一个王爷,一个敢于放弃京城的荣华富贵去战场冒险的王爷,怎么就被困在了轮椅上?
回到明安堂,姚黄已经有了主意,王爷对她好,她也要对王爷好,她没本事治好王爷的腿,却可以帮他少承担一些被人“同情”的压力。
姚黄叫来了曹公公,屏退四个大丫鬟,姚黄坐在院子里的藤椅上,单独问道:“公公,我看过咱们府里各处用人的名册,木匠房那边有位邓师傅记的是按次领钱,别的木匠则按月领钱,这是怎么回事?”
曹公公面露怅然,解释道:“邓师傅是京城木工最好的民间师傅,王爷的轮椅就是请他打造的,轮椅结实不常更换,邓师傅也不想留在王府无所事事,所以约好王爷下次更换轮椅或是需要修缮的时候再请他过来,别的木匠便是府里养的了,负责护养整座王府的木具。”
姚黄:“我有个问题想请教邓师傅,现在能把他请来吗?”
曹公公:“王妃放心,老奴马上派人去请邓师傅。”
一来一去需要时间,姚黄先用了晚饭,等邓师傅到了,姚黄带着曹公公去见他。
邓师傅年近五旬,可能是常年跟木头打交道,腰背有些佝偻了。
见过礼后,姚黄歉然道:“这时候劳烦您过来,是因为我想赶制一样东西,初五就要用了,早点跟您当面商量,您也多晚时间琢磨这东西到底能不能做。”
邓师傅本来就不敢埋怨王府大傍晚的找他,见惠王妃比一些高门大户家的管事还平易近人,邓师傅的一颗心就暖呼呼的:“王妃客气了,您有什么要求尽管提,草民定当全力为您分忧。”
姚黄道谢,走到厅堂门口,指着那里并不存在的门槛道:“王爷的轮椅是您打造的,您也清楚那轮椅的份量,每当王爷出府遇到门槛,都得叫人抬起轮椅通行,费时费力。我就想,如果能在王爷的轮椅上放一块儿可折叠的木板,平时不占地方,遇到门槛了可以展开木板搭在门槛上给王爷当桥,这样会方便很多,您说是不是?”
邓师傅眼睛一亮:“王妃妙思啊,这东西平时大家难以想到,做起来并不难,草民这就回去开工,保证初五前送到王府,只是时间有限,精美恐难保证了,雕花涂漆都需要……”
姚黄笑着道:“临时搭路的板子而已,不用那么麻烦,木料结实就行。”
说完,她朝曹公公使个眼色。
曹公公立即塞了邓师傅一个钱袋子,再让候在外面的小厮送邓师傅出门。
没了外人,曹公公再看王妃的时候,两个眼眶都红了:“王妃这么惦记王爷,老奴便是现在去了也走得安心……”
想当初,四岁的二皇子要单独分院住,杜贵妃安排他与柳嬷嬷去打理二皇子的起居,要求他们盯紧了二皇子,一则监督二皇子不能偷懒贪玩,二则监督二皇子是否会对杜贵妃生出怨怪之心,免得养出一个白眼狼。
那时候的曹公公只是个领差事拿赏钱的年轻公公,自然不敢违背杜贵妃的要求,好在杜贵妃也没要他们陷害二皇子,盯紧二皇子的一言一行就能交差。
跟着,曹公公与柳嬷嬷亲眼看着二皇子一日日地长大,看着别的皇子在御花园里撒欢玩耍,二皇子却乖巧懂事地坐在书房读书练字。几岁大的孩子真能喜欢整日整日地闷在书房?无非是知道杜贵妃不是他的生母,不敢撒娇耍赖也无人可以撒娇耍赖罢了。
一个聪慧漂亮又懂事宽和从不让他们难做的小主子,一个生病了也要爬起来完成课业的孩子,一个在得到皇上偏爱仍会询问他们是否愿意随他出府的王爷,青霭飞泉愿意效忠他,曹公公与柳嬷嬷也愿意忠心耿耿地服侍他到老到死。
如今,王爷终于又迎来一个真正把他放在心上的人,一个可以比他们把王爷照顾得更好的王妃。
姚黄哭笑不得:“快过节了,您说这话做什么,快收收,我可担待不起。”
曹公公哽咽着抬起袖子擦泪。
姚黄交待道:“这事先别跟王爷说,等东西送来了,我再拿去给王爷瞧瞧。”.
邓师傅在京城最有名的木器坊做事,离开王府后,他直接找到东家,索要几块儿已经刷好漆可以直接拿去做成品的紫檀木木板:“给惠王爷用的,这是定金。”
东家:“拿,随便拿!”
邓师傅挑了木板,今晚干脆就没回家,一个人待在作坊里量量画画切切割割钻钻抛抛敲敲打打。
初四上午,邓师傅顶着两个黑眼眶将一副板子送到了姚黄面前。
叠了四层的紫檀木板,每层宽约一尺半、长五尺,四层总厚约半尺,其中最外两层木板的外沿特意削薄了,如此搭桥时两端可以牢固地支在地上,也方便了轮椅滑上滑下,减轻颠簸。
邓师傅讲解道:“王爷的轮椅前后总长七尺,宽四尺,轮椅底下我做了一层窄橱,留着给王爷放毯子大氅等物用的,王妃可将这套木板竖着塞进窄橱,回头我再给王爷打造一张新的轮椅,底下单留一层放木板的架子。”
姚黄震惊地看向曹公公,轮椅下面居然还有层窄橱?
曹公公又心疼了,王爷久住竹院,那层橱子根本没用过。
邓师傅走后,姚黄试着去抱四层木板,有半个阿吉那么重,不过平摊在轮椅的四个轮子上也不会增加太大负担。
礼物有了,姚黄问曹公公:“府里还有门槛可以给王爷试用吗?”
曹公公:“……下人房?”
姚黄盯着曹公公瞧了一会儿,笑了.
竹院,飞泉一点都不知道外面的事,王妃又来敲门,为了节省时间,他在门缝里面道:“王妃稍等。”
姚黄:“你先出来!”
飞泉乖乖出来,得了嘱咐再进去,等青霭将轮椅推到院门里侧,姚黄上前两步,神色担忧地看着惠王:“王爷,曹公公刚刚替我办差的时候摔了一跤,脸都肿成馒头了,他嘴上说没关系,其实心里肯定在埋怨我,王爷陪我去看看他吧?他最敬重王爷了,只要我把你请过去,他一高兴说不定脸都不疼了。”
赵璲:“……可以。”
姚黄笑:“我还带了一份礼物,挺重的,放王爷轮椅下面行吗?”
赵璲点头。
姚黄便绕到轮椅后面,伸手捂住他的眼睛:“很笨的礼物,怕王爷见了笑话。”
她这样,惠王爷自然看不见飞泉塞了什么东西进轮椅,可他的唇角还是上扬了一丝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