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下人房这边,曹公公单独住了一个小院。
轮椅来到小院外,遇到了第一个门槛,姚黄没再去捂惠王的眼睛,只是停下了轮椅,飞泉迅速取出藏在窄橱里面的四层木板,一边走向门槛一边展开。
展开的木板宽约六尺,中间被邓师傅做成一条拱桥状的凹槽,凹槽足以扣上皇宫最宽的一道宫门门槛,搭在普通的门槛上槽内两侧虽有空余却依然稳固。
赵璲默默地看着飞泉的一举一动,看着眨眼间门槛处多出来的一架方便轮椅通行的小小拱桥。
装病的曹公公从里面跑了出来,跪下道:“老奴骗了王爷,还请王爷责罚!”
他跪得结实,瞧着也像真担心王爷动怒的模样,一下子弄得姚黄心里也没谱了,忙绕到轮椅前面,忐忑地看向喜怒不明的惠王殿下:“王爷,是我命令曹公公装病的,你要罚就罚我吧。”
赵璲:“所以你们诓我过来,就是为了这个?”
姚黄:“是啊,王爷……喜欢吗?”
赵璲:“哪来的?”
曹公公抢着道:“初二傍晚,王妃茶饭不思,命老奴传了木匠邓师傅来府,见到邓师傅后,王妃提起王爷的轮椅遇到门槛通行不便,问邓师傅能不能打造这样一套可折叠方便携带的木板,邓师傅回去几番尝试,今日送了这套板子来。”
姚黄:“……”
她哪有茶饭不思了,明明是吃完晚饭才去见的邓师傅。
见王爷看了过来,姚黄小声道:“王爷倒是给句话啊,你真不喜欢,我,我也给……给您跪下。”
赵璲:“……先试试好用与否。”
飞泉一听,刚要去推轮椅,接收到王爷的眼色,鞋底板立即定住了。
他不动,青霭没来,曹公公又还跪着,姚黄只好推着轮椅往前走。邓师傅的手艺就是好,轮椅的两个前轮碰上桥板时只微微滞涩了一下,姚黄加些力气就把轮椅推上了桥板,唯一的不足是惠王爷的轮椅太讲究太长,轮椅前头都超过门槛了,姚黄还没踩上这一头的桥板。
但也不能把桥板做得太长,越长越重叠起来也就越高,轮椅的窄橱塞不下。
姚黄心想,回头得让邓师傅做把简单点的轮椅,只在自家王府转悠的时候不用摆太大的排场,轻便舒服才是真。
有惊无险地过了桥,姚黄将轮椅转回来,让王爷再仔细瞧瞧那桥板。
赵璲:“留着吧,曹公公免礼。”
曹公公高兴地站了起来。
姚黄瞧着他发自肺腑的笑容,总觉得她这礼物是送到了曹公公的心坎上,对王爷则是可有可无。
“回明安堂。”.
离开下人房,飞泉落在后面跟着,姚黄慢慢地推着轮椅往前走,好奇问:“王爷不回竹院,是要陪我用午饭吗?”
赵璲:“嗯,歇完晌我也送你一件礼物。”
姚黄停下脚步,转到轮椅一侧,低头打量惠王爷:“所以王爷喜欢我这件礼物?”
赵璲点头。
姚黄嘟嘴:“既然喜欢,王爷怎么一直板着脸,害得我还以为板子不合你心意,白担心好久。”
赵璲:“……我说了留下。”
姚黄:“那也不代表喜欢啊,只能说明王爷认可板子好用,要像曹公公那样笑才是喜欢的样子,当然我不求王爷笑得那么灿烂,嘴角翘一下也行啊。”
她下意识地盯着惠王爷的嘴角。
越这样赵璲越笑不出来。
姚黄哼了哼,继续推轮椅,走出一段想起正事:“王爷准备送我什么?”
赵璲:“画,或是你另有想要的?”
姚黄一时间真想不到有什么想要的,画的话,记起上次在芍药园里对视的尴尬,姚黄嘀咕道:“画也行,只是保持一个姿势不动太难受了,我忍不住。”
赵璲:“你可以坐在罗汉床上看书,选个你最舒服的姿势。”
姚黄:“真的看书,还是手里拿着书,眼睛要看着王爷?”
赵璲:“看书便可。”
姚黄忽然就期待起来了。
用饭、歇晌,当姚黄睡足一觉,赵璲也早在前院做完了午后的推拿,青霭飞泉亦准备好了画架颜料。
罗汉床上的矮桌是可以拿开的,此时只在西头摆了一只长条睡枕、一只绸面大迎枕。
罗汉床的东侧摆了一只落地大花瓶,里面插着几支翠绿的竹子,右侧摆着一个花几,粉彩花瓶里插了几支鲜艳娇嫩的芍药。
书姚黄也提前准备好了,是一本男女老少皆宜的话本。
帮忙准备的飞泉等人都退下了,姚黄上着白色襦衣下着水绿齐胸长裙,脱了百灵给她配的浅碧色缎面的软底睡鞋坐到罗汉床上,刚要摆姿势,惠王爷忽然道:“绣鞋不用摆的那么整齐,过于刻意了。”
姚黄探头看向床下,想想也是,至少她在家脱鞋不会专门去摆齐。
将一只绣鞋弄歪些,姚黄朝着芍药花的那边朝内侧躺,头肩靠着大迎枕,左肘撑着下面的睡枕,手上拿书。
人很美,但这个姿势有些不美。
赵璲想了想,道:“可以装成看着看着睡着了,迎枕推到里面,右手搭在身前,左手持书,书敞着扣在衣襟。”
姚黄按照他的话摆好姿势,摆完笑了:“早知道我歇晌的时候叫你来画了,还省了装这一场。”
赵璲看着她含笑的眼睛。
对视片刻,姚黄闭上了眼睛,脸颊浮起红晕。
距离上次夫妻同房已经过去了近四日,赵璲定力尚足,摒除杂念,专心作画。
当画架上传来笔尖摩擦的声响,姚黄会睁开眼睛瞧瞧,一旦王爷看过来,再马上“入睡”。
窗外阳光慢慢偏移,因为房间里过于安静,姚黄真的睡着了一会儿,醒来打起精神继续熬,直到黄昏,王爷放下画笔道:“还差一点,饭后再继续。”
姚黄都快躺麻了,坐起来揉揉肩膀,再穿好鞋子绕到画架前,这回宣纸上总算有人了,却把姚黄吓了一大跳,后退两步道:“我的头呢?”
画里的罗汉床上躺着一个身姿曼妙看起来就像绝色美人的女子,可这美人脖子上面没有脑袋就很吓人了!
赵璲解释道:“衣裙容易随着动作的变化而乱,所以先画这部分,回头再画头面。”
姚黄还是觉得别扭,歪着脑袋道:“那我等王爷画好了再看。”
赵璲:“好,推我出去吧。”
饭前先去园子里逛了一圈,饭后赵璲要留在前院,约好半个时辰后再过去找她。
阿吉四个大丫鬟服侍王妃沐浴更衣,逮着间隙都凑到画架前看热闹,一会儿夸裙子的褶皱画得好,一会儿夸王妃的手指与手腕画得跟真的一样,一会儿夸两旁的芍药、翠竹栩栩如生,只有姚黄,仍是拒绝看“断头”的自己。
晾干头发,姚黄的发髻梳得跟下午一样,衣裳却换成了一套桃色的缂丝中衣。
齐胸高裙穿起来好看,但裙腰勒得比较紧,并不适合横躺的姿势,尤其是姚黄这种丰满的身段。
反正天都要黑了,画完正好直接睡觉。
阿吉、百灵将两座莲花烛台移到这边,听外面王爷来了,二女及时退下。
轮椅上的惠王爷也只穿了白色中衣,进来后没看到王妃也没有四处寻找,青霭出去后,赵璲径自检查画架前的几种颜料,听到脚步声,才看见挑开拔步床帷帐走出来的只穿轻薄中衣的王妃。
但惠王爷也只是简单扫了一眼便又专心调和颜料。
姚黄按照下午的姿势躺好,瞧着他问:“还要再画多久?”
赵璲看向她浓密乌发间的两样首饰,道:“半个时辰。”
姚黄:“那还行,再久我可能真的睡着了。”
赵璲对着宣纸道:“困了就睡,不必强撑。”
姚黄心想,她真睡了,谁把王爷的轮椅推到床边去?
画笔摩擦宣纸的轻响重新传了过来,柔和的烛光为罗汉床上假寐的王妃披上了一层细腻润泽。
赵璲差点选错颜色,最终还是仿着午后的光线画她白里透粉的脸。
惠王爷画得很仔细,说了半个时辰,实则画到了二更天,次间守夜的百灵都快睡死了。
放下画笔,赵璲看着五步外早已不自觉改成平躺而眠的王妃。
轮椅旁边摆了一把高几,高几上放了茶水,方便他画作时口渴了喝。
赵璲将茶水放到颜料台架上,将高几放到前方,然后他用力撑着高几让自己变成直立的姿势。这时,他看着王妃,俯身趴在高几上,用胸膛稳住平衡,反手抓着轮椅推到高几前方。
赵璲的动作又慢又稳,三次轮换后,他的双手终于撑到了罗汉床上。
平躺在王妃身边,赵璲闭上眼睛,等待呼吸平复。
尽管他有心压抑,姚黄还是听到了沉重的呼吸,就在耳边……
姚黄猛地惊醒,扭头一瞧,果然是王爷。
再看床外,一把轮椅一张高几前后而立,画出了王爷移过来的路线。
这时,一条手臂揽了过来,将她拉进怀里。
他的胸膛起伏得没有那么厉害了,姚黄却感受到了一股独属于王爷的温热气息,比他静卧时更热,一看刚刚就累得不轻。
“王爷怎么不叫我?”姚黄有点心疼,也有点懊恼自己怎么睡得那么沉。
赵璲指指她背后的雕花轩窗:“关上吧。”
姚黄跪坐起来,一手扶着窗台,接连关好近处的两扇窗,正要转身,腰上忽的多出一条手臂,那手臂一个用力,就把姚黄拉得跌坐在不知何时坐起来的惠王爷怀里。
单薄的缂丝中衣上多了一只大手,同时露在外面的肩头也落下了灼热的唇。
姚黄震惊地望着对面的两扇窗,终于明白王爷为何要辛辛苦苦地挪过来。
她咬唇:“至于想成这样?”
惠王爷:“……是你穿得太少。”
第32章
姚黄仰靠着惠王的肩头,薄薄的眼皮轻阖,依然能感受到罗汉床对面莲花烛台送过来的柔光。
沉寂的夜晚有她轻重不定的呼吸,也掺杂了惠王的手背贴着缂丝料子移动时发出的悉索声。
姚黄知道,惠王一直在看着她,就像为她作画时一样专注。
姚黄希望此时的自己还是好看的,可她要管不住自己的声音了。
她捂住那只手,低声请求道:“王爷,去床上吧。”
赵璲没应,也没有松开手。
姚黄在恍惚中记起了他曾经提议过要在这边,被她拒绝了,如今这人费尽力气挪到了罗汉床上,又怎会再轻易罢休?
意识到今晚躲不过去,姚黄扭头望向内室的门,那门还虚掩着,内明外暗,只要百灵凑到门前……
姚黄勉强挤出一丝声音:“好,就在这儿,那王爷让我去挂件衣裳挡挡?”
赵璲停了手,看着她躲闪的眼睛道:“不许熄灯。”
姚黄险些骂他一句“无赖”。
手脚发软地下了地,姚黄去衣橱里拿了一条长裙,放轻脚步走到门前,倒是能挂在门闩两侧的支架上,可这个位置太窄了,长裙只能挡住下面半条门缝,及腰以上的门缝都挡不住,而上面的门板光秃秃的,并无东西可挂。
姚黄偏头,目测罗汉床到这边的距离,想到声音会直直地传过来,姚黄心一狠,拉开了门板。
次间留着一盏灯,地上铺好了铺盖,百灵可怜巴巴地趴在桌子上打盹。
姚黄咳了咳。
百灵猛地坐正,瞧见王妃,记起睡前的事,站起来问:“王爷画好了?要水吗?”
屋里有盆清水,也有一壶温水,姚黄不忍心大半夜地折腾百灵与水房的婆子们,道:“不用了,你,你把铺盖搬到堂屋去吧。”
百灵想到什么,脸色涨红,哎了声,飞快抱起铺盖出去了,徒留王妃满眼复杂。
少了隔墙的耳,姚黄落下门闩,见罗汉床上的惠王爷居然捡起她丢在一旁的话本靠着迎枕装模作样地看了起来,姚黄更不急了,走到画架前看她的画。
这一看,姚黄居然被画里的自己迷住了,颜料画出来的跟镜子照出来的肯定不一样,但惠王笔下卧床而眠的女子还是能叫人一眼就认出那是王妃来,墨笔勾勒出两弯细眉,朱砂点出两瓣红唇,脸颊处浅浅晕染出胭脂粉。
这一整幅画,从人到裙摆,都透出一股慵懒的柔美。
“喜欢吗?”
姚黄抬眸,对上了惠王爷投过来的视线。
姚黄指指自己压都压不下去的嘴角,让他看。
赵璲:“取下来放在桌子上,平着晾干,明日再叫人裱起来。”
姚黄小心翼翼的从画架上取下画纸,放到桌子上之前,还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桌面,免得上面残留水迹。
铺好了,姚黄再端详一遍,回到罗汉床上,低着头抱住那人的肩膀,忍羞道:“为了那幅画,今晚都依你。”.
面对面而抱,姚黄第一次离惠王的脸这么近,近到她微微抬头,就能撞进他的那双眼睛。
赵璲背后就是迎枕与床围,但他不想靠下去,一手撑住凉簟保持平衡,一手伸向她的衣襟。
姚黄别开脸。
赵璲提醒道:“中裤要你自己来。”
姚黄睫毛颤得更厉害,就听这人补充道:“包括我的。”
想象那画面,姚黄立即退缩了,理由也是一直悬在她心头的那条:“还是躺下吧,我怕压坏王爷的腿。”
她总觉得王爷的腿比正常人的更脆弱,要小心对待,压不得打不得。
换个时候,赵璲可能会因为王妃的这句话多想,此时他毫不在意,不过让她害怕一下也好,胆小的王妃更愿意配合他。
于是,姚黄听到了王爷死气沉沉的声音:“不会比现在更坏。”
姚黄:“……”
她错了,她不该提什么腿啊坏的,王爷肯定被她的无心之语戳到了伤疤,才会变得冷淡下来。
姚黄忐忑地望过去:“王爷,我不是故意的。”
赵璲:“我知道。”
短暂的沉默后,赵璲继续方才要做的事,而姚黄只管闭上眼睛,再也不敢多说半个字.
事实证明,惠王爷的腿果然没有被她压得更坏,姚黄的膝盖却因为长时间接触凉簟被磨得发红。
忙的时候姚黄没察觉任何不适,忙完终于可以下去了,这一动,姚黄顿时痛呼出声。
赵璲仰面靠着迎枕,凭迎枕床围支撑着上半身,听到声音,他朝下看,恰好瞧见她皱着眉头支起来的左膝,红通通的一片,在周围雪白肌肤的衬托下触目惊心。
赵璲立即坐正将她抱到一旁,仔细查看她的两条小腿,幸好王府的凉簟编得细密平滑,没给王妃磨破皮。
那也够姚黄委屈的,一边抓过中衣中裤盖住自己,一边小声埋怨他:“我说去床上,王爷非要在这边,你是舒坦了,可苦了我。”
最后那一刻钟赵璲确实只顾自己了,避开她的视线道:“以后都听你的,府里有伤药,叫丫鬟去拿。”
姚黄又羞又恼:“生怕别人不知道咱们做了什么,是吧?”
赵璲:“……”
姚黄按按红得最厉害的膝盖,才转过来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就没那么疼了,松口气道:“后半夜老老实实睡觉,明早应该能好。”
说完,她偷瞥了一眼还晾着的惠王爷,厉害的时候她不敢瞅,现在……
赵璲及时提上中裤。
姚黄又羡慕又气,王爷这一褪一提的多省事,不像她,回回都得重新找全衣裳再一件件穿回来。
“我要下去了,王爷转过去。”
赵璲配合地偏过头。
姚黄颤颤巍巍地穿好一套,拎起水壶兑成两盆温水,一盆端到罗汉床上给王爷,一盆抱去净房自己用。
等她出来,赵璲也擦拭好了,都坐在了轮椅上。
姚黄将他推回拔步床内,夫妻俩界限分明地各躺一头。
灯已经熄了,姚黄的脑袋里却还晃动着罗汉床上的场景,虽然跟女官教她的不一样,却也大差不差了,无非王爷从平躺改成了背靠迎枕,再就是九成九的力气都是王爷出的。
拉起被子蒙住脑袋,姚黄在被窝里转个身,太羞太羞了,全被王爷看得清清楚楚。
“别闷到。”赵璲拉开了她头顶的被子。
姚黄故意拉回来。
赵璲忽然挪过来,丢开被子,从后面紧紧抱住她。
姚黄慌了一会儿,确定他没有别的意图,姚黄才老老实实给他抱,指腹沿着他有力的手臂轻轻移动:“你说多神奇,咱们才认识半个月,就,就能那样了,自我长大,连我娘都没怎么帮我擦过身子,全是阿吉帮忙。”
赵璲习惯地沉默。
姚黄:“更神奇的是,你还是个王爷,看你白天那副拒人千里的模样,谁能想到一到夜里王爷也会……”
赵璲捂住她的嘴。
姚黄扒开他的手,转过来盯着他偏要说:“怎么,王爷敢做不敢当吗?”
赵璲:“再说,等会儿你还要哭。”
姚黄:“……”
她偷偷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
赵璲躺回原位:“睡吧,明早早起看看情况,万一影响走路,还得找理由推了宫宴。”
姚黄立即老老实实睡觉了。
心里有事,清晨赵璲一坐起来,姚黄也跟着醒了,没理他,先扯开被子卷起中裤裤腿。
赵璲也惦记这事,然后就看到两条白皙匀称的小腿,只有十根脚指甲涂了大红色的蔻丹。
一只白皙的掌心忽然挡住了他的眼睛:“不许你看。”
赵璲想想宫宴,默默挪去了轮椅上。
在明安堂用过早饭,赵璲道:“辰时末刻出发,你慢慢准备。”
姚黄点头,看着青霭推走惠王爷,纳闷竹院到底有什么好的,不到一个时辰了,这人还非要回竹院。
姚黄先带着四个大丫鬟去看画。
阿吉:“太美了,简直是仙女下凡。”
百灵:“是啊,真好看。”
春燕:“我都能想象出王爷作画时看王妃的眼神,只有打心眼里喜欢,才能画得这么像这么好。”
秋蝉:“一个下午再加上晚上,对了,昨晚王爷画了多久?”
百灵:“两个时辰。”
姚黄听见,随口道:“哪有那么久,刚二更天就画好了。”
百灵:“可我瞧见快三更天您那边才……”
说到一半,百灵猛地反应过来,虽然内室的灯从二更天亮到了三更天,但后面那一更并不意味着王爷还在给王妃画画。
这一下子,四个大丫鬟都红了脸。
姚黄更想拍拍自己的嘴,为何要多说那一句。
跟曹公公熟了,姚黄叫人请来曹公公,让他安排裱画的事,毕竟是她的闺房画,不宜拿给总管郭枢看。
曹公公见了画,将王爷王妃都夸了一个天花乱坠。
时辰差不多了,打扮好的姚黄来到前院,没等多久,青霭果然推着王爷过来了,紫檀木轮椅上的惠王,穿了一件绛红底墨色领的锦袍,只要不看他那张脸,还是很有过节的喜庆的。
夫妻俩上了马车,姚黄难掩兴奋:“王爷,宫里的端午除了吃席,还有别的庆法吗?”
赵璲:“往年会有龙舟竞渡,席后观看射柳、马球。”
姚黄:“龙舟马球我在民间也看过,射柳是什么?”
赵璲:“将鸽子塞进葫芦,葫芦系于柳条,射中葫芦葫芦破裂,鸽子即可飞出,鸽子飞得最高者为胜。”
姚黄:“啊,那万一有人力气太大,一箭把鸽子射死了……”
赵璲:“葫芦很轻,中箭便会晃动,化解弓箭的力道。”
晃……
姚黄瞪他一眼,扭过头去。
惠王爷看到王妃迅速变红的脸颊才明白自己为何挨了瞪。
第33章
今日的端午宫宴,赴席者不但有皇亲国戚,亦有公侯伯爵、五品及以上的文武大臣,因此皇城同时大开西华门、东华门给这两波人分路进宫。
皇亲国戚都走西华门。
惠王府的马车沿着宫墙外的宽阔石板路朝着西华门前行,车厢里的姚黄凑到帘缝前,看到宫墙的墙根下停了一溜的马车,应该都是提前到的皇亲国戚家的车驾,人可以进去车马不行,只能排在外面等着。
瞧着瞧着,姚黄眼睛一亮,将帘子挑高一些,指着外面一辆灰扑扑的普通骡车对轮椅上的惠王道:“王爷快看,这么不起眼的骡车,肯定是我们家的。”
上次母亲来王府游园离开之前,说她要买一架车,省着下次有什么事还得现借,怪给女儿女婿丢人的,外祖母也是一个意思,反正两家都有骡子,只添木头打造的车架子花不了多少钱。
赵璲顺着她指尖的方向看去,果然看到了夹在两辆气派马车中间的寻常骡车。
王妃要是换个沮丧羞愧的神情,赵璲可能还会提议送岳父家一辆好车,可王妃脸上只有见到娘家车的喜悦,赵璲再提送车,会有他介意岳父家寒酸之嫌。
“原来父皇还请我们家了。”姚黄真正喜的是这个。
赵璲提醒她道:“你们家是父皇的亲家。”
除非父皇眼里再也没有他这个残疾的儿子,才会在这种宴请上遗忘他的妻族。
姚黄想了想,挤到他的轮椅上,靠在惠王爷的肩膀,仰头看着他的眼睛问:“别的王爷妻族都有权有势,就你的岳父官低,等会儿人都凑到一块儿,王爷会不会嫌弃我爹?”
随着夜里的两人越来越亲密,见过他恨不得永远跟她连在一起的另一副样子,白日姚黄也越来越不怕自己的王爷夫君了,除非哪天他拿王爷的身份凶她一顿。
王妃如藤蔓,惠王爷纹丝不动:“不会。”
姚黄一高兴,刚想亲他一口,记起他似乎不喜欢被她亲脸,便只是贴着他肩膀蹭了蹭,蹭完继续去偷窥外面。
当马车即将靠近西华门,姚黄看到了两辆跟自家马车同等规格的大车,正由车夫牵着往墙根靠,那两个车夫穿得都是绸缎衣裳。
马车再往前走一段,随着几道驻足凝望惠王府马车的身影闯入视线,姚黄悄悄放下了帘子,简单整理下衣裙,再去帮赵璲解开轮椅固定装置。
车门打开,青霭搭好长木板,与王妃一前一后地推着惠王下了车。
刚站稳,一道华服身影走了上来,眼带惊喜地对赵璲道:“二弟,真没想到你也来了。”
赵璲淡淡一笑,给姚黄介绍:“这是康王殿下。”
姚黄配合地行礼,口称王爷。
康王喝过惠王府的喜酒,今日却是第一次见到二弟妹的*真容,幸好夫妻俩下车用的时间比别人久,刚刚康王已经将明艳照人的二弟妹打量了一遍,所以此时表现得很稳重,道:“自家兄弟叫什么王爷,以后喊大哥就是。”
说完,康王转身朝站在两位侧妃身边的三个孩子招手:“过来,给你们二叔二婶请安。”
趁这时候,姚黄才飞快地瞅了康王几眼。
面圣的时候姚黄就发现了,永昌帝长了一张长方脸,很有一国之君的端正大气,却绝不是叫女子一眼心动的英俊,而后妃四人,周皇后温婉似水,刘贤妃端庄贤淑,只有杜贵妃、沈柔妃姿色过人。
眼前的康王,就长了一张酷似永昌帝的长方脸,眼睛鼻子更像刘贤妃。但同样偏细长的眼睛安在刘贤妃的小脸上并不显小,最多普普通通,再加上刘贤妃通身的书卷气,她的眼神很显睿智,可当这双眼睛安在康王的脸上,就真的是小眼睛了,亦没有刘贤妃的聪慧神采。
简言之,康王的容貌实在不出彩,唯独这挺拔的身形还能夸上两句。
三个孩子已经来到了康王身边,最大的小世子刚刚五岁,两位侧妃分别给他添了一个四岁的弟弟、三岁的妹妹。
三个打扮得都很精神的孩子先是好奇地打量轮椅,再被二叔苍白死气的脸吓到,或紧张或怯怯地唤了二叔二婶。
赵璲微微颔首,姚黄挨个夸了夸。
康王再给她介绍他的两位侧妃,长了一双桃花眼十分美丽的侧妃姓顾,笑起来会露出两个梨涡的姓阮。
想当初康王大婚的时候,姚黄还跟着母亲去看过热闹呢,知道前康王妃乃镇国公府的千金,两位侧妃也都是高官之女,譬如顾侧妃的父亲如今已经升到了户部左侍郎的位置,阮侧妃做过帝师的祖父虽然已经寿终正寝,阮家依然是江南望族,家族男丁大多都在朝为官。
娘家如此,两位侧妃见到姚黄这个惠王妃也毫不露怯。
见过礼,要进宫了,康王是个好哥哥,坚持要帮二弟推轮椅,赵璲劝了一次就不再劝了。
姚黄只得跟着康王的两个侧妃并肩而行,孩子们各有乳母跟随。
当飞泉取出折叠木板搭在高高的宫门门槛上,康王点头赞许道:“这板子好,省了不少事。”
姚黄就在旁边看着康王爷绞尽脑汁跟二弟说话,他的好二弟却最多嗯那么一声。
王爷与家眷们要先去给帝后请安,康王始终握着轮椅,拒绝让飞泉或青霭接管,然后就一直将轮椅推到了永昌帝与后妃们的面前,好一派兄弟和睦的景象。
看到二儿子,永昌帝眼里的激动装不了假,直到飞泉再次展开木板往门槛那里搭桥,永昌帝才停下准备迎接儿子的脚步,上了年纪的长方脸上陆续闪过错愕、懊悔的情绪——怪不得儿子不愿意进宫,宫里那么多门槛,儿子的轮椅走着不方便啊!
虽然现在儿子自带木板了,可每过一次槛都得叫儿子自己搭一次,那算什么事?
永昌帝当即吩咐身边的公公:“传朕口谕,命皇宫各门都常备一套木板,以后每遇惠王进宫,守门宫人务必提前铺好木板,方便惠王通行。今日且算了,三日后必须派发齐全。”
此话一出,大殿内安静了足足好几个呼吸的时间。
还推着轮椅的康王下意识地看向刘贤妃,刘贤妃面带笑容仿佛很替惠王高兴。
二十岁的庆王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惠王搭在轮椅脚踏上的脚,想到父皇再如何宠爱二哥二哥都已经彻底与东宫断了缘分,他便也不必羡慕或嫉妒。
杜贵妃瞅瞅养子再瞅瞅自己的四皇子,心想要是皇上也如此偏爱她的老四该多好。
众人各有心事,惠王稳坐轮椅,开口朝父皇道谢。
永昌帝摆摆手:“怪父皇疏忽,今日才想到这些,对了,你这板子的主意是谁想出来的?朕也要赏他。”
赵璲看向自己的王妃,还是那副万事皆与他无关的淡漠神情。
永昌帝就很高兴了,二儿媳虽然出身低,可这儿媳既有姿容又会照顾儿子,只要她能劝动老二多出门,早点洗去老二那一身死气,她就是皇家第一有功的好儿媳!
“去,把交州刚进贡的另一张象牙簟送去惠王府。”
酷暑将至,交州官员特意送来两张用象牙丝编织的凉簟进京给永昌帝,整张凉簟纹理细密洁白如玉,触之如丝柔软舒适,更有一份远胜草席、竹席的清凉。因象牙珍贵且制成凉簟的工序极其复杂,永昌帝登基三十余年也才一共得了五张象牙簟,一张孝敬太后,一张自己用,一张赐了周皇后。
这次的两件刚到手,永昌帝自用一件替换旧的,另一件正好借此事赏给二儿子小两口。
他大方,杜贵妃、福成长公主却都变了脸色,一个仗着自己在妃嫔里最受宠爱,早把另一张象牙簟看成了囊中之物,一个自负皇帝哥哥疼爱自己,正打算在端午宫宴结束后跟皇帝哥哥开口讨要,结果眨眼的功夫,永昌帝居然把那么珍贵的象牙簟赐给了一个六品百户之女!
包括身份尊贵却没享用过象牙簟的二公主、郑元贞,看姚黄的眼神也都带了明火或暗火。
姚黄感受到了,能引起公主贵妃都嫉妒的东西,一定是比宝石还珍贵的大宝贝!
她内心如火,只觉得接下来的宫宴都不重要了,就想回府去看看象牙簟究竟长什么样.
龙舟竞渡在皇宫的护城河上举行,这时姚黄已经跟自家王爷分开了,与女眷们跟在后妃身边。
她远远地望见了贵妇人堆里的母亲,父亲与哥哥应该在男客那边,这里瞧不见。
民间的赛龙舟,看客们可以在岸边大喊大叫为自己心仪的队伍助威,宫里这场赛龙舟因为过于讲究礼数反倒失去了趣味。
东张西望的,倒是让姚黄撞见了陈萤小心翼翼偷看康王的视线,于是姚黄也往坐在永昌帝另一侧的四位皇子望去。
惠王是自家男人,康王也仔细看过了,庆王双十年华长得很俊,完全继承了沈柔妃的美貌,四皇子一看就是杜贵妃生出来的,才十三岁就有了撩拨少女芳心的好皮囊。
四位皇子齐聚一堂,光看脸,康王竟成了最泯然众人的那个。
姚黄再看向坐在她旁边的郑元贞,康王既是长子又有了一批妻族势力支持,郑元贞偏要去嫁只有沈家支持的庆王,除了不想给康王当续弦,跟康王的长相也有关系吧?而她之前看上惠王,除了惠王受永昌帝重视,惠王爷的俊脸肯定也功不可没。
忽地,郑元贞朝她看来,似乎已经忍了她很久,用眼神质问姚黄究竟在瞅什么。
姚黄装傻一笑。
她才不会告诉郑元贞,她究竟错过了一个多好的夫君。
第34章
护城河边杨柳依依,龙舟赛结束后,射柳就要开始了。
能够在永昌帝面前展现武艺的,都是御前军、四大营年轻武官中的翘楚,另有以康王、庆王为首的王室公侯子弟。
康王、庆王离席去场中做准备时,两位王爷不约而同地都看了眼轮椅上的惠王。
康王想的是,如果二弟腿没受伤,今年肯定还是二弟夺得头筹。
庆王想的是,之前被二哥压了好几年,今年二哥不下场了,终于轮到他出回风头。
两道身影在赵璲面前一晃而过,而他只是面无表情地坐在那里,不知在看远处的树还是天,直到对面的女席那边突然响起二公主的一声“二嫂”,赵璲静止许久的睫毛才微微动了动。
二公主似乎只是想跟姚黄显摆她二哥的神箭法,欢快的声音里带着满满的骄傲:“二嫂,二哥从十五岁起开始参加每年的端午射柳,除了去年宫里没办还有他不在京城的时候,二哥一共参加过五次,你猜他拿过几次头筹?”
姚黄看着二公主天真的娇美笑脸,想的是这公主怎么这么恶毒,明着在夸惠王,实则故意往他伤口上撒盐。
她能看出这份恶毒是因为单独相处时杜贵妃母女俩并没有掩饰过她们对赵璲的无情,可看永昌帝先是骄傲再是遗憾的神色,姚黄便猜到二公主平时在永昌帝面前绝对是另一副面孔,所以老皇帝根本没多想,没准还以为二公主真的只是在夸惠王。
姚黄:“妹妹这么高兴,难道王爷五次都得了头筹?”
二公主:“哇,二嫂真聪明,一猜就准!”
十五岁的小姑娘与有荣焉地望向她的二哥,眼中的光彩这才黯淡下去,低下头,伤心道:“可惜二哥……”
杜贵妃:“有何可惜的,你二哥只是伤了腿,手还好好的,只要他愿意下场,今年照样能得头筹,皇上说是不是?”
杜贵妃朝永昌帝眨眨眼睛,一副想用此法激养子振作要皇上配合她的慈母样。
永昌帝知道杜贵妃对二儿子没多少情分,早些年只能指望二儿子时,贵妃把他当宝,自打有了四皇子,二儿子在杜贵妃那里便成了可有可无,但永昌帝没听过杜贵妃对二儿子的奚落嘲讽,此时只当杜贵妃在想办法弥补二公主的失言。
无论如何,贵妃这话已经说出来了,永昌帝不接,便显得他不信儿子还能保持之前的神箭法。
他只能看向二儿子,商量着问:“去试试?”
赵璲都这样了,他不怕扫了父皇的兴致,不在乎别人是不是觉得他怯战不敢比,只要他不想,没人能强迫他。
他只好奇,他的王妃是希望他下场为她争光,还是希望他老老实实留在这里,别再因为他的下场引起众人更多关于惠王夫妻的议论。
因为座位的关系,赵璲并不方便去看女席那边,就在此时,三位公公端来了射柳赛的三份彩头:头名可得黄金百两,第二名黄金五十两,第三名黄金十两。
为了让彩头好看,三份用的都是五两的元宝,第一个托盘就被二十个金元宝摆得满满当当。
那一瞬,赵璲好像看到了王妃笑弯的亮晶晶的双眼。
“愿为父皇献丑。”赵璲道。
青霭立即推着轮椅往外走,飞泉抱着木板跟在后面,这边门槛多,与其不停地收收拿拿,不如一直抱着。
永昌帝目送二儿子的轮椅,视线居然模糊了,愿为父皇献丑,二儿子是为了哄他高兴才去的!
另一头,赵璲这一下场,姚黄坐不住了,离席走到前方的护栏前,眺望下方的护城河岸,当熟悉的轮椅出现,姚黄的视线就再也没有离开过那把轮椅。
杜贵妃见了,揶揄道:“看把你急得,连规矩都忘了,也不怕妹妹们笑你。”
姚黄直接看向永昌帝,紧张忐忑的模样:“父皇,王爷是我的夫君,我想亲眼看到他射箭的英姿,这样也算坏了规矩?”
永昌帝只觉得二儿媳率真可爱,笑道:“想看就看,今日算是咱们的家宴,哪来那么多的规矩。”
他年轻的时候,也喜欢让美人们看自己展现英姿,更何况名正言顺的小夫妻。
说完,永昌帝也走到了护栏这边。
皇上一动,周皇后、刘贤妃等人就都跟了过来,杜贵妃闹了个自讨没趣,暗暗瞪了姚黄好几眼。
姚黄已经继续看下面了。
护城河宽约四五十步,上百只葫芦绑在对岸的柳条上,都是同样的高度。今日晴朗无风,但塞在葫芦里的鸽子偶尔会挣扎,就导致一些葫芦也在小幅度地晃动着,十分考验射箭者的眼力。
本来由康王、庆王占据了离阁楼最近的两棵柳树,青霭推着轮椅下去后,康王见了,主动将他的位置与弓箭让给了二弟。
赵璲知道康王不擅箭法,顺水推舟地应了。
阁楼上,福成长公主同刘贤妃开起玩笑来:“康王箭法一直都不太行,惠王倒是给了他退场的好借口。”
刘贤妃欣慰道:“难得他有这个自知之明。”
福成长公主的一拳头就像打中了棉花,白白落个自己怄火。
杜贵妃幸灾乐祸地看着下方的庆王。康王长得不讨人喜欢,也没什么才情,做什么都要靠刘贤妃从背后给他出主意,皇上老早就瞧不上大儿子了,故而康王不足为虑。惠王废了腿后,庆王才是四皇子争储的最大对手。
杜贵妃激惠王下场,就是要让庆王丢脸,连一个废了腿的二哥都比不过,他有什么可傲的?
趁着现在皇上还怜爱惠王,不如让惠王再占几年皇上的宠爱,等四皇子长大了,惠王才真正没了用处。
这个时候,沈柔妃、福成长公主、郑元贞也都看出了杜贵妃怂恿惠王下场的真正用意。
沈柔妃是最紧张的,很怕儿子真的输给惠王,在皇上、长公主、未婚妻面前无光。
上次惠王参加射柳时儿子才十六岁,输给二哥也能推脱年纪小,今年儿子已经长成,二哥又废了一年的腿没动过弓箭了……
想到惠王的情况,沈柔妃忽然又有了信心,惠王消沉了一年,还是坐着不便发力的姿势,今日儿子胜算还是很大的。
姚黄并不担心自家王爷的臂力,她担心的是他的准头。
岸边,青霭固定好轮椅,再放下椅背,如此才不会妨碍王爷拉弓。
庆王瞅瞅这边,用余光瞥眼阁楼之上,好意道:“二哥一年没碰过弓了吧,不如你先空放两箭,找找手感?”
赵璲:“也好。”
真的一箭取胜,老三会更没面子,老三最多气一场,就怕柔妃、长公主迁怒到姚黄头上。
对着远处的护城河水面,赵璲连射五箭,因为前面四箭都射空了,众人判断不出他是否有瞄准什么,直到赵璲的第五箭竟射中了一条被惊动朝远处游窜的野鱼,还是一条只有拇指粗细、一掌来长的鱼苗。
鱼苗被射翻,布满鳞片的鱼身被阳光照得亮如银带,然后才随着箭的力量缓缓下沉。
“好!”
反应过来的姚黄忍不住喝了一声彩。
赵璲这才转身往后面的阁楼上看,正对上自家王妃欢欣雀跃的笑脸。
赵璲立即转了过来,看看那鱼落下去的位置,很想告诉王妃这个距离射鱼并没有她以为的那么难,所以她的这声彩极有可能会引起旁人的调笑。
庆王先笑起了他:“二嫂还真是会给二哥捧场。”
赵璲接过第六只箭,淡淡道:“我准备好了。”
候在不远处的公公见了,朝阁楼上方通传:“皇上,您可以下令了。”
随着永昌帝发放号令,三声鼓响之后,岸边一百位年轻才俊同时搭箭拉弓。
姚黄只看着惠王的一箭急射而出,“嘭”的一声击中对面柳条上悬挂的葫芦,没等葫芦开始摇晃,圆滚滚的葫身竟已化成碎渣崩裂,困了许久的白鸽一得自由,登时振翅朝高空飞去,同一时刻,旁边庆王射中的葫芦虽然也裂了,却残了一块儿连着上节的葫身,也就导致里面的白鸽逃脱得慢了些。
显而易见,庆王输给了惠王。
但庆王也很不错了,一百个弓箭手,运气不好的,放箭的刹那正赶上鸽子拖着葫芦乱晃,导致箭头要么没射中葫芦,要么擦着圆滚滚的葫身飞了出去,连鸽子都没能放出。
幸好大家都在盯着前三名,没人注意到他们的失手。
大公主望着二哥放飞的鸽子,再看看地上葫芦的碎片,既佩服又惊讶:“二哥的箭法好像又精进了。”
永昌帝眼圈红红的,不是精进,二儿子的准头早就练得炉火纯青了,增进的是他手臂的力量。
虽然二儿子不愿意他去探望,永昌帝却能想象出儿子平时生活中的种种不便,腿废了,每一日用到手的时候就多了,臂力能不长?
这一刻,永昌帝满心满眼都是他惨遭天妒的二儿子,分不出半点注意力给别人,包括就站在二儿子不远处的三儿子。
瞧见沈柔妃发青的脸色,杜贵妃如愿地笑了。
姚黄没看到这些,确定惠王真的得了头筹,她像那只腾飞的鸽子一样沿着惠王下楼的路线雀跃而下,一路跑到护城河边,气息不稳双颊通红地站定在轮椅前,笑着对一直注视着她飞奔而来的惠王道:“王爷真厉害,让我拿砖头当面拍葫芦都拍不了那么碎!”
赵璲:“……怎么下来了?”
众目睽睽之下,就算两人是夫妻,她这般也过于热情了。
姚黄:“下来夸你啊,等你上去再夸的话,这股喜劲儿都淡了,王爷都瞧不出我有多佩服你。”
赵璲扫眼停在不远处的康王、庆王,示意青霭推轮椅:“上去吧。”
第35章
帝后观赛之处是一座两层的阁楼,上下都要经由一层层木板台阶。
有永昌帝刚刚颁布的口谕在,宫人提前搬了几条长木板来,惠王不用时贴着扶栏侧立在两侧,惠王要用了再放下来。
轮椅重新来到这边,康王再次挤走青霭飞泉,一个人将他的二弟往上推。
俊不俊的,康王长了一副高高壮壮的身板,双臂紧绷,每一步都稳稳地踩住木板,推得小心又稳重。
庆王落后康王半步走在木板旁边剩出来的窄窄台阶路上,万一康王力有不逮,他还能及时搭把手,真正做到兄友弟恭。
如果说刚刚庆王还在为输给二哥觉得面上无光,此时看着二哥靠在轮椅上的麻木侧脸,看着大哥额头渐渐浮现的汗珠,庆王那点不爽便不翼而飞了。二哥都成半个废人了,他还跟二哥较什么劲,只要其他三个皇子里他还是最优秀的那个就成。
姚黄走在庆王身后,将康王虽然刻意却真的费了力气的辛苦模样与庆王居高临下同情自家惠王的眼神看得清清楚楚。
姚黄想,如果她是王爷,就冲着这两位兄弟她也不愿意进宫。
可惜她力气还是不够大,但凡她能稳稳当当地将王爷推上二楼,她都可以挤走康王,做青霭飞泉不敢做、惠王又沉不下脸做的事。
姚黄又想到了永昌帝,说他宠爱二儿子吧,又下令全宫宫门常备木板又赏赐象牙簟的,确实挺宠,可他明知道儿子坐轮椅还非要挑这么个高地观龙舟观射柳,显然在他心里,帝王的威仪体面比儿子一时的不便更重要。
终于来到二楼,康王深深地呼出一口气,二弟这把轮椅看起来华贵讲究,沉也是真的沉啊!得亏他每天早上都会坚持练两刻钟的拳脚,好叫父皇知道他虽然没有武艺上的天分却一直都不曾放弃懈怠,不然今天还要为此闹出笑话来。
趁永昌帝跟三个儿子说话,姚黄径自回了自己的席位,杜贵妃才吃过亏,没再挑儿媳妇规矩上的错。
二公主小声道:“今日二嫂倒是好运气,先从父皇那里得了象牙簟,现在二哥又赢了百两黄金的彩头。”
一百两黄金,她这个公主都没攒下这么多的私房钱,要等出嫁才会得到一笔丰厚的嫁妆。
刚端起茶碗要润润嗓子的姚黄手一抖,还有彩头?
她往永昌帝那边望望,终于看到了那三个端着托盘的公公!
心里乐开了花,姚黄笑得很是矜持:“都是托了父皇的福。”
二公主暗暗磨牙。
郑元贞看着姚黄快要溢满双眼的笑意,忽然明白此人为何不以嫁给一个残疾为哀了,区区六品百户之女凭着如今的王妃之位得了多少荣华富贵,哪一样都能弥补面子上的那些不足,不像她们这些高门之女,金银反而是最不值得看重的。
射柳一赛,惠王夺魁,庆王第二,东营一位姓江的年轻卫指挥使得了第三。
姚黄居然见过这位名叫江渠的卫指挥使,她爹姚震虎、李廷望的爹李千户都是在江渠的卫所里做事。前年李家老爷子庆七十大寿,李家大宴宾客,姚黄跟着爹娘去吃席时,正好瞧见李千户笑容满面地跑出来迎接一位年轻人,然后她爹姚震虎也丢下妻女乐呵呵地去打招呼了。
据老爹的夸词,江渠今年才二十五岁吧,平民出身,十六岁参军,后来惠王十八岁扬名边关那年,二十岁的江渠也凭战功被破格提拔为一卫指挥使,调任京城,成了姚震虎跟李千户的顶头上峰。
射柳前三名,惠王坐在轮椅上显不出身姿,剩下两个,本来庆王也挺玉树临风英姿不凡的,可往一身肃杀之气的江渠身边一站,立即被野狼衬成了家犬。
姚黄甚至都怀疑刚刚江渠藏了拙,故意让着皇家的王爷们,不然以他百步穿杨的好箭法,即便赢不了惠王,赢胳膊比他细了一圈的庆王应该绰绰有余?
永昌帝亲口嘉奖一番,惠王、庆王的彩头都有各自的公公帮忙拿着,江渠自己端着摆了两个金元宝的托盘下去了。
观过龙舟与射柳,帝后带着众人前往大殿吃席。
姚黄与陈萤并肩走在一块儿,小声说着别人听见也无伤大雅的悄悄话。
陈萤:“惠王殿下真是神力,我看附近十几个葫芦都没有惠王的葫芦碎得多。”
姚黄:“康王殿下力气也不小,一个人把王爷的轮椅推上二楼都不带喘气的。”
陈萤还没成亲呢,一下子就红了脸。
姚黄瞧出来了,陈萤对康王还挺满意的,没嫌康王长得不够英俊,想来跟她一个想法,家世差还能捞个王爷正妃当当,既有荣华富贵等着又不用做小妾看主母的脸色,那么王爷夫君有些腿疾或不够俊的问题也就不算什么大事了.
端午宫宴比上次周皇后安排的赏花宴还要丰盛,且有乐伎奏乐、献舞。
姚黄还是坐在女席这边,左边的下席是郑元贞,右边的上席是陈萤,巧的是,三人的夫君就坐在正对面。
陈萤始终不敢往康王那边看,姚黄朝自家王爷笑了两次,见他不捧场也就不理会了,反倒瞧见康王、庆王都有几次看向他们的准王妃,康王那是真的很少见陈萤,庆王与郑元贞是表兄妹,应该挺熟的,所以几次看过来都带着自然亲昵的笑。
当然,更多的时候姚黄都是在欣赏歌姬们曼妙的舞姿。
陈萤见了,假借敬果子酒的时候悄声提醒姚黄道:“我听人说,惠王生母是位舞姬,难产而亡,只追封了美人。”
做秀女时,储秀阁的宫女只为秀女们端水送饭洗衣,没机会亲近,也不敢说王爷们的闲话。等陈萤封了准王妃有了刘贤妃赏给她的心腹丫鬟,就有机灵的跟陈萤讲了些几位王爷的事,像惠王的生母,民间知道的少,在宫里却不是秘密。
陈萤没有瞧不起惠王的意思,只怕姚黄过于沉迷于歌舞,万一回头再在惠王面前夸赞今日的舞姬,不小心触了惠王的霉头。
姚黄与陈萤对视一眼,保持着笑容道:“谢谢。”
她真不知道这事,因为早些年她与母亲从茶楼或街头听到的与惠王有关的闲话,都说惠王生母是个美人,红颜薄命去得早,惠王才被杜贵妃收为养子。
做了王妃,百灵、春燕、秋蝉都是老实人,规规矩矩地当差做事,胆子撑破了才敢跟她议论家主王爷的生母出身。
舞姬啊,上至达官贵人下至平民百姓,大多数人都会认为舞姬卑贱。
姚黄饮了清清甜甜的果子酒,继续欣赏面前的曼妙舞姿。
她觉得这些舞姬跳得特别好,就像惠王爷的画技、邓师傅的木工,都得是从小苦练才能练出来的技艺。
舞姬因为坦露身体、供人取乐所以被认为卑贱,问题是,她们是自己愿意当舞姬的吗,还不是家里穷被爹娘卖了,亦或是家里获罪她们只能被归于贱籍?
事已至此,姚黄没本事叫永昌帝别看了,赶紧把这些可怜的女子都放回家,也没本事让所有人都同情这些女子亦或是劝惠王别以生母的出身为耻,她只知道她喜欢看,而且她已经津津有味地看了一会儿了,突然变得不感兴趣,旁人定能猜出陈萤跟她讲了什么。
吃吃喝喝的,宫宴结束,永昌帝便要带众人去看下午的大戏——马球。
姚黄正准备离席,忽听自家王爷道:“父皇,儿臣乏了,还请父皇准许儿臣先行离宫。”
惠王的声音并不高,却因众人恪守宫规而在安静的大殿中传开了。
永昌帝明白,射柳儿子还能参与,马球考的是骑术,让废了腿的儿子去旁观别人在赛场上策马奔腾的矫健身影,确实太过伤人。
“去吧。”
惠王道谢,青霭便推着他往外走了。
姚黄见了,远远地朝帝后行礼,快步从女席这一侧追了出去,很快就站到了轮椅旁边。
赵璲看她一眼,没说什么。
出了宫门,上了马车,姚黄蹲在轮椅一侧帮他固定时,听见头顶惠王爷问:“看不成马球,会不会失望?”
他知道她好热闹,而宫里的马球赛高手云集,绝对精彩。
可赵璲需要解手,宫里的净房不方便,他不想再被康王推过去,不想让看见他前往净房的人好奇他如何解手,更不想为了一场对他而言没有任何意义的马球赛苦忍委屈自己。
赵璲并不需要王妃随他出宫,只是她不出来的话,旁人会觉得她贪图享乐不顾夫君,所以刚刚赵璲也没有多劝。
姚黄想也不想地道:“有什么好失望的,以前每年都能看我哥哥他们比几场,京城的这两所武学还会比试呢,年年我都去看。”
为了能参赛,哥哥苦练骑术,只辛苦了自家的两头骡子,还好真的参赛时武学会提供骏马。
赵璲:“你哥哥可赢过?”
姚黄:“两所武学的比试他还不够格,主要是身份不够,这种能出风头的名额早被勋贵子弟抢完了,但私下的比试他们几个好兄弟自己组的队赢过几次。”
固定好轮椅,姚黄坐到侧位,因为刚刚顶着艳阳走过长长的宫道,她的脸热出了两团红晕。
赵璲想到了别的,问:“席上饮酒了?”
她目光追逐舞姬身姿的模样,很像醉酒忘了形。
姚黄:“果子酒,只比果汁多了一点酒味儿而已,不信你闻闻,我身上可没有酒气。”
说着,她一手扶着轮椅,弯腰凑过去给他闻。
明明她都将唇角、脸颊对准了惠王爷的鼻子,惠王爷最先看到的却还是她裙腰上方的一片白雪。
片刻之后,赵璲闭上眼睛道:“确实没有。”
姚黄笑着坐回去。
赵璲看向另一侧的橱柜:“水。”
姚黄熟练地蹲到橱柜前,打开最下层的两扇小橱门,一眼就看到了不知何时被收到这里的红木托盘以及里面摆得整整齐齐的二十个金元宝。
姚黄根本管不住自己的笑,笑着倒水,笑着送到王爷面前,笑着看他喝。
赵璲:“怎么笑成这样?”
姚黄取出托盘给他看。
赵璲:“……”
姚黄干脆盘腿坐在地上,一个元宝一个元宝地挨着摸,比小时候母亲摸她的头还温柔:“王爷,宫里每次射柳第一名都给这个彩头吗?”
赵璲:“嗯。”
姚黄:“二公主说王爷之前就赢过五次了,那王爷岂不是光彩头就挣了六百两黄金?”
六百两黄金相当于六千两银子,都快赶上皇家给他娶王妃出的纯聘礼银了。
赵璲点头。
登时,姚黄看他的眼神就跟看金子一样了。
赵璲:“喜欢的话,可以都给你。”
第36章
马车停到惠王府门前,总管郭枢已经在此候着了。
等王爷王妃进了家门,郭枢才道:“王爷,皇上赏了一张象牙簟,您看是今日就用上,还是再等等?”
皇上的口谕是把象牙簟送来惠王府,却并未点明赏王爷还是王妃,郭枢就不知道该如何安置,干脆在话里卖个巧,由王爷做主。
姚黄悄悄瞥向自家王爷,按照永昌帝颁布口谕前的情形,这象牙簟是赏她的,可永昌帝故意含糊了口谕,没准其实是想把象牙簟给他二儿子,弄个幌子免得其他儿女埋怨他为父不公。
再有,象牙簟象牙簟,听起来就凉快又舒服,王爷不在乎金子银子,这等连长公主、贵妃都垂涎的实用好物,王爷真舍得给她?
换成姚黄,亲爹给她一件祛暑的宝贝,姚黄肯定自己用,最多跟夫君合用,绝不会单独便宜了夫君,自己睡热垫子吃苦。同样的道理,王爷真叫人把象牙簟送去竹院,姚黄也不会失望,最多厚着脸皮让王爷来明安堂时把象牙簟也带过来,让她沾沾光。
“赏王妃的,交给王妃做主。”
扫眼不敢相信的王妃,*赵璲示意青霭推他去竹院。
等姚黄想起要谦让一番时,惠王爷都走出老远了。
郭枢笑道:“王妃先行休息,稍后我便把象牙簟给您送过去。”
姚黄瞅瞅阿吉托着的百两黄金,晕晕乎乎地回了明安堂。
洗洗脸,换上一条绣房新送来的对襟睡裙。所谓对襟睡裙,便是直接在齐胸长裙上面缝接对襟的领边与肩袖,这样裙腰的位置不用绷太紧,对襟领边也可以敞开更大,虽然露出的肌肤有些多了,可睡裙就是穿在内室的,不怕被外人瞧见。
姚黄这条,上面的衣袖是白色的,下面的长裙是很浅的绿色,衣料轻薄,只是随便走几步裙摆便如碧波荡漾,实在是太好看,弄得姚黄也对镜自赏了好久。
阿吉:“王妃的脸红扑扑的,像莲叶里面冒出来的花骨朵,底下的两截脚踝与脚便是藕。”
姚黄:“胡说,藕能有我白?”
阿吉:“……我是说剥完皮的藕。”
这时,郭枢派来的两个小丫鬟抬了御赐的象牙簟来,百灵三个大丫鬟都没碰过这样的好东西,怕有什么讲究,征得王妃的同意后,只管帮忙挑起帘子,让那两个小丫鬟抬了象牙簟进了内室。
象牙簟放置于楠木长匣中,外面包裹着一层锦缎,取走锦缎,两个小丫鬟分别提着一端慢慢后退展开,终于露出了象牙簟的真容。
整张象牙簟长十一尺,宽九尺,铺在姚黄这边的床上刚刚好。
满眼的象牙白润泽如玉,摸起来也有种绸缎般的光滑,像苇席竹席都容易起毛刺,象牙簟就不会出这种问题。
“可以直接用吗,还是要擦拭一遍?”姚黄问。
一个抬席小丫鬟道:“回王妃,宫里送过来之前已经擦过了一遍,郭总管接过来后又叫我们按照公公教过的法子擦过了,王妃可以直接用的。”
姚黄:“铺到床上吧。”
铺好了,姚黄叫丫鬟们退下,她自己躺在象牙簟上滚了两圈,确实很舒服,只比锦褥稍微硬一些,就是太凉快了,才刚刚五月初,姚黄属于怕热的人,都觉得现在用凉席还为之过早。
姚黄卷起象牙簟暂且放在罗汉床上,等晚上王爷过来了,给王爷展示过再收起来。
重新躺到床上,姚黄却迟迟没有困意,满脑都是今日新得的金元宝与象牙簟。
阿吉突然推开内室的门,兴奋道:“王妃,郭总管又来了,叫人送来了五托盘的金元宝,说是王爷交待的!”
姚黄一骨碌爬坐起来:“……还真给啊?”
阿吉:“您说什么?”
姚黄:“没,没事,拿进来先放罗汉床上吧,等我睡醒再收拾。”
四个大丫鬟进来两趟,放好金元宝就出去了。
姚黄这才下床,搬着一把椅子坐在罗汉床边,对着眼前的元宝、象牙簟发呆。
也许王爷从小生在富贵窝,吃穿用度样样都是最上等的,所以他不看重这些,说给她就给她了。
可说到底,还是王爷知道她爱财便送这些过来哄她高兴,不然他怎么不把金子宝贝赏给青霭飞泉曹公公等人?论功劳,她可比不上王爷身边的这些老人。
姚黄爱财却有良心,王爷对她这么好,她也得多多的对王爷好。
脱了睡裙,姚黄换了一身细布衣裳,带上阿吉以及侍卫张岳、王栋出门了。
临走前,姚黄对郭枢道:“我出去逛逛,王爷没有问起的话,你也不必通传。”
郭枢:“是。”.
坐在外观平平无奇的马车里,姚黄让车夫只管沿着南大街往前走,她与阿吉分别盯着一边的铺子。
姚黄记得,她以前出门乱逛时好像在南大街的某处见过一家卖木具杂货的店铺,里面就有轮椅。
别看京城的街面上少有坐轮椅的人,其实京城废了腿的人可不少,姚黄就亲眼见过有人在马球赛上摔伤了腿,亲耳听过哥哥表哥们提起哪个同窗意外失足从此不良于行,更不用提往年战场上退下来的伤兵残兵,包括因为各种意外、疾病无法独立行走的普通百姓。
只是这些人大多跟惠王一样,病了就不爱出门,才显得轮椅好像是什么稀奇的东西。
正逢端午,南大街这边生意兴隆,不少住在京郊的百姓特意赶来京城过节卖卖东西。
行人多了,车马走得就慢,好在姚黄并不着急。
快把南大街走完了,阿吉忽然叫到:“停车!”
车夫立即停了下来。
姚黄凑到阿吉这边,往外一望,果然看到一家专卖桌椅箱笼等木器杂货的店,店面很小,但后门出去就是一座院子,目之所及可见院子里的棚子下摆了更多的木器。
主仆四人进了店。
掌柜的正在打哈欠,像他这样卖大件的平民小店占不到端午节的便宜,只有家境稍微殷实的人家乔迁新居、更换旧物或是置办聘礼嫁妆了才能接笔大单子,要么就是做些零卖的小生意。
趁这个哈欠的功夫,掌柜眯着眼睛迅速打量来人,见后面的两个健壮男人像是侍卫,掌柜立即猜到前面的美貌少妇非富即贵。
掌柜一边纳闷有钱人为何要来他这家用料寻常的小店,一边笑着迎了出来:“夫人想看看橱柜还是箱笼?”
姚黄已经将店铺里摆放的木器都扫了一遍,直接问:“有轮椅吗?”
掌柜:“有有有,这东西平时买的人不多,都在后院放着,夫人这边请。”
到了后院,姚黄在一个棚子里看到两把落了灰的轮椅,椅面上还堆着两摞木盆,木盆缝隙间还塞了筷笼等小件。
掌柜的对这单生意没抱多大希望,见容貌美艳的女客皱起眉头,就更懒得去收拾清理了,简单介绍道:“都是用榆木做的,结实耐用,保养好了能坐几十年,夫人要是喜欢,我马上给您搬出来擦得干干净净。”
姚黄围着两把轮椅转了大半圈,两把一模一样,前面两个小轮后面两个大轮,椅面以上跟正常的太师椅差不多宽,椅背两端多出来两个推手,椅子前面伸出一条窄窄的脚踏。
这是一把供普通人家使用的轮椅,结实轻便耐用,坐起来肯定不如惠王爷的那把舒适还能当躺椅睡觉,椅身上下更是没有多花力气雕刻任何饰纹。
姚黄叫掌柜的擦干净一把,她要试试。
掌柜一听有戏,忙去拿了两条巾子,上上下下前前后后地擦了好几回。
姚黄坐上轮椅,双手伸出两侧的椅架握住那两只大轮子,试着往前推,可惜憋红了脸也没能让轮椅动一下。
掌柜:“……夫人想自己推着走?那可不行,咱们这轮椅就有三十来斤,再加上夫人的体重……”
察觉一个侍卫瞪了过来,掌柜忙道:“我不是那个意思,就是,不管多重的人坐在上面,他想光靠手推动自己都难啊,除非脚能踩到地上跟着一起使劲儿。”
有的坐轮椅的人只是走不了路,腿脚能用上力气,半蹬半推的自己能动,时间长了也吃不消,还得让其他人帮忙。
姚黄让张岳、王栋分别去试,两人臂力很强,刻意不用腿劲帮忙的情况下,稍微让椅子往前挪出几步,饶是如此也都累出一头汗。
姚黄问:“能不能做出一把可以自己推动的轮椅?”
掌柜苦笑:“真有这样的好法子,肯定早做出来了。”
姚黄也觉得自己问了个傻问题,不过,普通木匠想不出来或是没有花太多时间琢磨这个,她可以找来邓师傅商量,邓师傅不行,还有王府的木匠,只要王府出一笔赏钱,不怕那些能工巧匠不用心。
“怎么卖?”
“不贵,一两一把。”
姚黄笑着看向掌柜,她是有钱了,却也不会给人当傻子宰。
掌柜被她笑得心头一颤,知道这是个精明的,忙改口道:“夫人诚心想买的话,给五钱银子就行,您看看这榆木料子,用的全是老榆木,这个价小店纯赚一点工钱罢了。”
姚黄没再讨价:“两把都要了。”.
两把轮椅,姚黄留一把放在前面等着端午过后请邓师傅过来商量如何改进,一把她叫大丫鬟们重新擦拭一遍,然后等天凉快下来,亲自推着去了竹院。
飞泉仔细看过王妃带来的新礼物,心情复杂地去请王爷。
很快,坐在邓师傅耗费无数心力打造出来的华贵大轮椅上的惠王爷就亲眼看到了王妃手里的简陋轮椅。
第37章
“王爷觉得这把轮椅如何?”
真的将榆木轮椅推到王爷的华贵紫檀大轮椅面前,姚黄的底气就没那么足了。
赵璲摆摆手。
青霭、飞泉立即退回了竹院里面,一直退到听不到王爷王妃说话的距离。
这时,赵璲才看着他的王妃问:“为何要做新轮椅?”
姚黄一听,连忙解释道:“这是我下午去南大街买的,不是邓师傅做的。本来是想直接叫邓师傅过来商量做把新轮椅,可今日端午,邓师傅也在陪家人过节,我就没叫人去请他,可我又憋不住,就先去看看京城的铺子里有没有合我心意的轮椅。”
见惠王爷神色平静,不像被简陋的新轮椅气到的样子,姚黄笑笑,推着新轮椅在惠王爷面前转了一圈:“王爷瞧瞧,这轮椅多轻便,我可以推着你在花园里逛好几圈都不带出汗的,而且王爷往这里一坐,我低头就能看见你的脸,王爷稍微扭头或仰头也能瞧见我,像你现在坐的那把,椅背又高又厚,咱们俩谁看谁都不方便。”
赵璲沉默。
姚黄干脆坐到榆木轮椅上,面对面地看着他:“王爷,我是这么想的,你看咱们平时也不出门,只在自家走动的话,轮椅能让你坐得舒服方便才是最重要的,外观上不用弄得太气派讲究。你看我这把,椅背只有中间这一块儿靠背,两边是空的,这样走起来王爷的腰侧还能吹到风,多适合夏天啊,你现在的那把不透风,再过一阵肯定要嫌热。”
她侧过身子展示靠背,赵璲就看向靠背。
姚黄再拍拍轮椅的两个大轮子:“我最想要的是一把王爷自己能推动的轮椅,这样王爷要去哪里也方便,可我想的太简单了,铺子里根本没有这种,据说也很难做,回头我让邓师傅想想办法,看他能不能琢磨出来。”
如果可以自己推着走,昨晚王爷从画架前移到罗汉床前就不用那么辛苦,平时口渴想喝茶倒水的也可以自己来,而不是事事都要喊青霭飞泉伺候。包括王爷进出她的内室,夏天这么热,姚黄穿得越来越清凉,她可不想回回都躲着青霭飞泉,尤其是清晨,王爷总是比她早起,怕被青霭瞧见什么,总是拿被子把她遮得严严实实。
赵璲看向坐在她那个位置触手可及的大轮。
姚黄:“对了,我知道这把轮椅不好看,今天带回来就是先给王爷瞧瞧,王爷若喜欢这种轻便的,我会让邓师傅照着王爷的身量用更好的木料仿造几把,雕花什么的都弄上,保证又美观又舒服,在家用出门用都行。”
她怎么可能真的让堂堂王爷坐五钱银子一把的简陋轮椅?要改的地方多着呢。
一口气讲了这么多,姚黄期待地看向从始至终都没什么神色变化的惠王。
赵璲:“先试试。”
姚黄要背他换轮椅,注意到新轮椅没有固定装置的赵璲拒绝了,叫青霭、飞泉过来。
青霭背他,飞泉扶住榆木轮椅的椅背,当青霭背对榆木轮椅稳稳下蹲,距离足够时,赵璲双手撑住轮椅的扶手,自己坐了下去。
姚黄提前试过的,张岳、王栋都是高高壮壮的身板,榆木轮椅能承受他们,肯定也能承受惠王爷约莫一百四十多斤的重量。
青霭、飞泉暗自捏了一把汗,直到王爷坐稳了,那轮椅也稳稳当当的,没摇晃也没有发出承受重物的异样声响,两人终于把心咽回了肚子。
随着青霭走到一旁,赵璲看见王妃在笑,那种看了什么笑话又不好叫人知道的偷笑,一对上他的视线就换成了平日她在他面前常露出来的乖巧又带着几分讨好的明媚笑脸:“我陪王爷去园子里多试试?”
赵璲点头。
留下那把华贵却沉重的紫檀轮椅,姚黄推着榆木轮椅走了,手上过于轻松,她还重新适应了一下。
出了竹林小道,姚黄问:“王爷会不会觉得颠?”
赵璲感受到的椅身颠簸确实比紫檀轮椅明显,但也并非难以忍受,只是如王妃所说,两人说话确实方便了,她停下来低头问他,背靠轮椅的赵璲后脑居然碰到了她的衣襟,不过她反应得很快,短暂的压迫很快就结束了。
他看着前方道:“还好。”
姚黄站直了,继续推轮椅,并刻意保持了身体与王爷的距离。
来到北面的翠屏山脚下,姚黄指着王府特意修出来的一条石板坡道问:“王爷上过这条路吗?”
赵璲摇头。
底下人修坡道是为了应对他哪天忽然有了登山的雅兴,赵璲确实有过无数次想登山的念头,但那些念头里的他都是靠自己的双脚游园登山骑马,念头来时如潮水汹涌,催人发疯,等潮水褪去,赵璲也能继续平平静静地留在竹院了。
姚黄跃跃欲试:“我推王爷上去看看?”
王府的工匠都是能人,翠屏山本来就没多高,新修出来的坡道故意绕了山上好几处景致才一直延伸到山顶的凉亭中,虽然延长了路途,却降低了轮椅上行的坡度,节省了推车人的力气。
赵璲扫眼山顶,问:“会不会太吃力?”
姚黄歪头朝他笑:“王爷是怕我力气不够,失手把你摔了吧?”
赵璲微微抿唇。
姚黄哼道:“放心,真推不动了我会原路退回来,怎么着都不会摔了王爷。”
说完,她便朝前方的坡道去了。
赵璲问起她在竹院门口的那个偷笑。
姚黄:“说了王爷不能生气。”
赵璲:“好。”
姚黄一下子笑出了声:“不是说人靠衣裳马靠鞍吗,我是笑王爷刚移到这把轮椅上时,身上的贵胄之气都跟着减了一半,瞧着怪委屈王爷的。”
赵璲:“……”
旁边突然歪过来一张笑脸,乌黑水润的大眼睛上下打量着他。
赵璲回视过去。
姚黄忐忑问:“没生气吧?”
赵璲:“……推车时不要笑。”
这就是没生气的意思,王爷如此大度,纵得姚黄胆子更大了,瞅瞅他一本正经的模样,忽然松开双手。
上坡路上,轮椅失去推力,四个轮子顿时往后走。
赵璲猛地握紧两侧扶手,与此同时,姚黄重新握住了轮椅。看着惠王爷暴起青筋的手背,姚黄弯腰,故意在他耳边轻声问:“刚刚王爷的心跳是不是特别快,是不是觉得很刺激?”
赵璲一边放松手上的力道,一边偏过头,对上的就是王妃那双胆大的眼睛。
这一瞬,赵璲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那样的急促,让他根本无法否认方才他确实慌了一下。
赵璲偏向另一侧。
姚黄忽然推着轮椅往前跑了起来,木质的轮子骨碌骨碌的快速碾压石板坡道,奔跑带起凉风,很快就吹落了惠王刚刚被吓出来的些许冷汗,他是越吹越舒服,但就在他的头顶,王妃的呼吸越来越重,跑动的脚步也越来越慢。
赵璲终于抬头,看着她红扑扑的脸,劝道:“别跑了。”
姚黄喘着气道:“我喜欢跑。”
跑久了会累,确切的说姚黄喜欢的是跑起来时的风,以前哥哥经常会带着她跟阿吉去外面撒欢,哥哥喜欢这样的风,阿吉喜欢这样的风,姚黄猜测,王爷应该也是喜欢的。
可王爷再也无法靠自己感受这样的风了,只能由姚黄帮他。
一口气跑进山顶凉亭,姚黄将轮椅正对着一张美人靠停好,她再坐在那张美人靠上呼哧呼哧地喘着气。
豆大的汗珠沿着她潮红的脸颊滚落,有的被她擦去,有的沿着她粉润的侧颈蜿蜒至锁骨,没入对襟襦衣的领口。
赵璲垂眸,从一侧袖口取出帕子,递给她。
姚黄擦了足足半盏茶的时间,身上才不再往外冒汗。
她瞅瞅下山的另一条坡道,逗面前的王爷:“下山的时候还这样跑,王爷敢吗?”
赵璲看看她,道:“敢是敢,但你真摔了我,我可能会很生气。”
没摔怎么都好,摔了,赵璲也不知道她会看到一个什么样的自己。
姚黄没有立即回答,眨眨眼睛,提起她小时候的事来:“我爹最喜欢吓唬我了,他会站在我的后面,掐着我的腋窝原地转圈,把我高高的甩起来,特别好玩。转着转着,我爹会说要把我丢出去,我知道他只是吓唬我,但他真松力气的时候,我还是吓得嗷嗷叫,后面又觉得那样超级刺激。”
赵璲没玩过,也想象不出来。
但王妃确实让他体验了一次类似的刺激。
姚黄指指西边,再把他的轮椅转个方向。
赵璲看到了王府高墙外的夕阳,淹没了一片片鳞次栉比的房屋,这是他在竹院里永远也看不到的恢弘。
姚黄见他看得入神,自己也趴到美人靠上,王府里有许多她喜欢的地方,翠屏山的凉亭就是一处。
看着看着,越来越多的人家屋顶上飘起了袅袅炊烟。
“回去了?”
“嗯。”
推着轮椅来到坡道前,姚黄先是递了惠王爷一个坏笑。
赵璲默默握住了轮椅扶手。
但姚黄只是慢悠悠地推着他稳稳地往下走,一直到下了山上了平路。
赵璲便知道,他的王妃胆子也没有那么大。
像是猜到他在想什么,姚黄解释道:“我才不是怕王爷生气,怕的是真把王爷摔伤了,我该心疼了。”
赵璲:“……”
前面就是通往前院的月亮门了,姚黄问:“是直接过去,还是回竹院换轮椅?”
赵璲:“换。”
这个轮椅椅背不能动,他上床不方便。
到了竹院,看看坐回紫檀大轮椅的惠王爷,姚黄心中一动,坐到小轮椅上,对飞泉道:“你来推我,我跟王爷一起走。”
又推又跑得忙了这么久,也该她享受享受了。
第38章
姚黄的榆木轮椅不但比惠王的紫檀轮椅寒酸,居然还要矮上一些,她往上面一坐,再去看惠王,种种落差竟让姚黄想到了东施效颦。
她拍拍扶手,吩咐飞泉:“咱们走快点。”
飞泉根本不敢动啊,鼓足所有勇气看向惠王,万一王爷认为王妃在故意嘲讽他,飞泉不但不能推,还得赶紧把王妃劝下来。
赵璲:“……走吧。”
心情大起大落的飞泉双臂猛的一发力,榆木轮椅就往前滑出一大截。
飞泉:“……”好轻的轮椅!
一小一大两把轮椅前后拐出了竹林。
姚黄看不见后头,青霭却能看见飞泉轻松的步伐以及轮椅上王妃露出来的衣袖与裙摆,连小轮椅的四个轮子在石板路上滚动的声音都带着一种轻快,像一头刚长大的小马驹,无忧无虑地走在一匹拖着脚步负重前行的老马前头。
青霭不知道王爷怎么想,反正他是觉得,如果他青霭真是一匹老马,那么能看到这么一匹快活的小马驹,他也会跟着舒坦,就像王爷的紫檀大轮椅他都已经推了大半年,此时此刻推起来却是最轻松的一次,仿佛他也被前面的小马驹带出了更多的干劲儿.
到了明安堂,赵璲直接留在前院,姚黄先去后头洗手净面再过来陪他吃饭。
姚家没有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姚黄也不习惯两人同席时不说话,弄得这两人谁也不想搭理谁似的。
“王爷真不嫌木头椅面太硬吗?”
姚黄一边给惠王爷夹菜一边问。
赵璲懂了:“那轮椅你坐着不舒服?”
姚黄:“刚坐上去还行,坐久了就嫌硬了,王爷要是也不舒服,我给你编个蒲团,只在府里用。”
赵璲:“你会编?”
姚黄:“会啊,跟我外祖母学的,往年我们家夏天用的蒲团都是自己做,去外面买一个要十文钱呢,还不如我们自己编的好。这样,我先编一个,编好了王爷试试?”
赵璲过了一会儿才道:“可以,拿去竹林编,我看看你的手法。”
姚黄:“好,等我准备好蒲草就去那边找你。”
饭后两人分头沐浴,等姚黄换好睡裙晾干头发,又靠在床头看了几页正经的话本,惠王爷才姗姗来迟。
姚黄坐在放了帷帐的拔步床里头,见青霭把轮椅停在罗汉床边就出去了,姚黄才放下话本。
赵璲在看罗汉床上的象牙簟与金元宝,听到脚步声,他随意看过去,视线就被王妃那条崭新的他从未见过的睡裙黏住了,上下打量一遍,最终定在了睡裙齐胸的上裙边,那里看起来与外穿的齐胸长裙裙腰很像,却并没有勒严,滑润细腻的纱罗自然而然地贴服着王妃白皙的肌肤。
整条睡裙都是纱罗所制,轻薄透气,如帷帐般让里面的情形隐隐若现。
姚黄见他直勾勾地看着自己,也怪不好意思的,她在娘家可没穿过这样的衣裳,谁让家里穷呢,如今绣房将这么清凉的睡裙送到她手里,姚黄放着不用便是暴殄天物。
早穿晚穿都要走这么一遭,姚黄当然要早享受,唯一没料到的是惠王爷会这么不加掩饰。
姚黄停下脚步,往他身上看,强掩着羞问:“王爷怎么没换夏季的中衣?”
赵璲:“换了。”
冬天中衣质地是棉,春秋为绸,夏日为绫。
姚黄“啊”了一声,快步走到轮椅前,捏起他的领边捻了捻,疑惑道:“你这件是绫吧,绣房没给你做纱罗的?”
赵璲目光平视,解释道:“早年做过,我穿不惯。”
纱罗太透了,他没有在青霭、飞泉面前袒露太多身体的癖好。
大抵是他的眼神暗示地过于明显,姚黄瞬间领悟了惠王爷的意思,原来贵为王爷都介意这料子的透而宁可放弃舒适,她这个乍富之人还是个姑娘居然就敢大摇大摆地穿出来!
姚黄捂住胸口就要跑去换套绫做的中衣。
手腕却被惠王爷紧紧攥住了,硬是将她拉到了他宽敞的紫檀大轮椅上。
姚黄难为情地往他肩窝里钻:“我还以为你们皇家人都这么穿!”
赵璲:“我不穿而已,肯定也有喜欢穿的。”
姚黄:“我才不管别人,我是你的王妃,你不穿我也不要穿,你也不要看,我要换回来。”
她还想跑,赵璲直接把她往上一提,迫使姚黄坐在了他身上。
姚黄惊慌地抬起头。
赵璲压着她的背靠回轮椅,吓得姚黄连忙一手撑着他的肩膀一手撑住旁边的轮椅扶手,免得撞上前面的惠王殿下。
然而她不来压,惠王爷反倒主动凑了上来。
姚黄低头一看,终于明白了惠王爷的意思,羞恼道:“我还有事跟你说呢!”
“不急。”
邓师傅精心打造的轮椅比上次的罗汉床围与迎枕加起来更能支撑惠王殿下的腰背,宽厚的椅背也起到了遮掩的作用,就算今晚守夜的春燕凑到内室的门缝,也看不到惠王爷分毫,最多看见面朝椅背而跪的王妃的面容,偶尔再多看点肩膀。
惠王爷兴起得急,只苦了姚黄,被困在轮椅上,她根本没地方躲,只能盯死了几步外正对着自己的门缝,死死地捂着嘴,同时做好了一旦发现有人靠近便立即喝退对方的准备。
青霭离开的时候并没有固定轮椅,因为知道很快王妃就会把王爷推到床边。
这么一把需要姚黄费些力气才能推动的沉重轮椅,按理说王爷臂力再足都无法独自撼动的紫檀大轮椅,此时没有人去推它,居然出现了轻微的移动。
轮椅上的人没有察觉,关好堂屋门挑起帘子要跨进次间的春燕忽然听到了一些声音。
她难以置信地看向内室的门。
距离够远,门缝又窄,再加上门外还挂了一层薄绸帘子,春燕什么也看不见,但她知道,王爷王妃就在门旁边。
春燕悄悄退了回去。
里头,惠王爷坐正了,抱紧他的王妃,拨开被她甩到腮边又被泪水打湿的发丝,对着她的耳窝问:“刺激吗?”
姚黄:“……”.
姚黄很想耍耍脾气的,绷着脸只管自己去收拾,把故意欺负她的坏夫君一个人留在轮椅上,让他哪也去不了,看他以后还敢不敢问她刺不刺激。
可提上中裤的夫君立即又变了回去,变回了那个光是坐在轮椅上面无表情瞥过来一眼就叫人敬畏的惠王殿下。
敬畏人家的王爷身份也好,狠不下心丢下那残疾夫君也好,最终姚黄还是在对方无声的注视下胡乱裹着那条无法再穿的睡裙走到衣柜前,翻出一套中衣躲去拔步床内穿好,抓起梳子随便理理凌乱的长发,再出来将他推到床边,唤春燕备水。
春燕又惊又喜,今晚王爷王妃居然这么快就“忙”完了?忙完好啊,她也能早点睡觉。
水送来了,姚黄拧好巾子递给惠王,转身刚要走,惠王做了一个以前从来没有过的吩咐:“洗好了,把轮椅也擦一遍。”
姚黄身体一僵。
赵璲放低了声音:“或者叫外面的丫鬟进来……”
姚黄终于没忍住,回头瞪了他一眼。
赵璲垂眸解中衣,听见她气冲冲走远的脚步声,他才看向床边的紫檀轮椅。
姚黄出来时,惠王殿下早已换了一身中衣若无其事地靠在床头翻看着她的话本。
姚黄将水桶放在轮椅旁边,一把抢走惠王手中的话本丢到梳妆台上,也不看他是什么表情,打湿巾子,看向轮椅能容两人并坐的椅面。
看着看着,姚黄笑了,将不再滴水的巾子递给床头的王爷:“你干的好事,也都是你的东西,你来擦。”
腿动不了手还动不了吗?轮椅就在床边,以惠王爷的臂力,一手撑床一手擦椅面完全做得来。
赵璲:“……”
姚黄面上凶,其实正紧紧地盯着这人,一旦惠王爷有变脸的征兆,姚黄会立即缩手老老实实做事。
一息、两息,就在姚黄准备服软时,惠王爷接过了她手里的巾子,挪到床边,俯身去擦轮椅了。
姚黄的心砰砰砰跳得厉害,看看站着仿佛监工的自己,再看看坐在那儿垂着眼颇有些逆来顺受姿态的惠王爷,姚黄竟慌了起来:“我,我随便说说的,王爷快放下,我来吧。”
她要去抢巾子,赵璲避开了,扫眼罗汉床,一边继续擦一边问:“怎么都堆在外面?”
他坚持干活,姚黄只好弄湿另一条巾子,去擦他够不到的扶手位置,虽然这里没沾东西,可她汗淋淋的手握上来过。
“无缘无故的,王爷给我这么多金元宝做什么?”姚黄小声道,“我喜欢是喜欢,但总觉得受之有愧。”
赵璲:“我留着也无用。”
姚黄:“我也用不上啊,王妃的月例银子够我每个月用的了。”
赵璲:“那就收起来,要用的时候再用。”
姚黄:“……行吧,先放我这边,王爷要用了尽管来拿。”
惠王爷没声了,姚黄偷偷看一眼,逮到惠王唇边一抹瞬间消失的笑。
姚黄哼了哼:“还有象牙簟呢,王爷以前用过吗?
赵璲给她讲象牙簟的稀有:“父皇登基后一共才得了三张,一张孝敬太后……白日听父皇的意思,他应该又得了两张新的,一张赏了你,另一张大概自己用了。”
姚黄惊得忘了干活:“就五张?天啊,怪不得贵妃跟长公主都瞪我!”
赵璲擦完了,将巾子放进桶里晃了晃,捞出来单手攥干,再去擦第二遍。
屋里还有别的水,姚黄擦了第三遍,这才算擦完。
坐到床边,姚黄谦让道:“这样的好东西,还是王爷拿去用吧,我看父皇本来就是要赏给你。”
赵璲:“竹院够凉了,再铺这个容易受寒。”
姚黄低头,险些没藏住笑。
第39章
姚黄这一觉又睡到了日上三竿。
清晨惠王爷离开后,没有丫鬟敢进来打扰王妃好眠,南边的窗依然关着,挡住了大部分光线。
姚黄并不着急起来洗漱,发酸的腰腿也容不得她那么精神。
对着帷帐发了会儿呆,姚黄改成平躺,抬起右手,慢慢伸出四根手指。
这王爷,是把接下来几晚的都给提前睡了吗?腿废了还这么能折腾,他要是没废……
姚黄都不敢往下想,同时越发庆幸惠王爷只逢五逢十过来的安排,他真天天来,姚黄也得废。
口渴得厉害,姚黄叫阿吉进来给她倒水。
王妃喝水时,阿吉瞅瞅王妃身上藕荷色的素绫中衣,奇怪问:“王妃昨晚沐浴后,不是穿了新做的睡裙吗?”
哪壶不开她提哪壶,姚黄没好气地瞪过去。
阿吉想到什么,偷眼去瞧放在拔步床外面的竹篓,果然在里面*发现一团熟悉的颜色。
阿吉不震惊王爷王妃亲热的次数之多,她心疼的是那上好的纱罗,她摸一摸都要小心翼翼的珍贵料子,怎么能跟粗布似的卷成那样?
阿吉救人似的走过去,姚黄低头喝水没瞧见,等她抬起头,就见阿吉一手提着那条睡裙的领边,一手在轻轻抖着皱巴巴的裙摆,嘴上还嘀咕着:“王爷不知道爱惜东西,王妃怎么也这么舍得了,瞧瞧都皱……”
说到一半,话卡住了,因为阿吉终于看到了被撕烂的上裙边。
阿吉的双手高高提着裙肩,使得中间的那两半截纱罗无力地垂落下去,这要是还挂在王妃的身上……
阿吉被烫般将这条睡裙放回了竹篓,水汪汪的杏眼心虚地瞧向自家王妃。
姚黄:“……这是好料子,别送去浣洗房了,你带回去洗洗,洗完缝缝自己穿,晚上能凉快不少。”
阿吉还不习惯这样的浪费,劝道:“春燕女红好,我洗她缝,缝好了王妃再继续穿啊。”
姚黄:“我不想再看见这条。”
如果可以,她连王爷的那把紫檀大轮椅也不想再看见。
阿吉明白了,想到王妃衣橱里还挂着四五条纱罗做的睡裙,阿吉高兴道:“那我就占回便宜了,正好我这里比王妃小好多,把烂的地方剪了再改改也能合身。”
姚黄暗暗咬牙,可能就是因为她的不够小,才招了惠王爷的青睐,果然母亲说得对,贵如王爷见了她也难移开眼。
甩开脑海里那些说出去别人都绝不会信惠王爷能做这种事的画面,姚黄要沐浴了。
洗过澡,浑身清爽,吃完“早”饭,姚黄也有了力气,把郭枢、曹公公、柳嬷嬷都叫来,让郭枢派人去买干蒲草,让曹公公派人去请邓师傅。
“蒲草城里可能卖的不多,可以去附近村镇看看。”
“邓师傅那里,如果他有事让他明日再过来也行,并非什么大急事。”
郭枢、曹公公都走了,姚黄才有些尴尬的对柳嬷嬷道:“您去绣房说一声,就说之前送过来的纱罗睡裙已经够用了,再做睡裙还是改用绫吧。”
经过昨晚,姚黄决定那几条纱罗睡裙都留着王爷不来明安堂的时候穿,他来了,她只穿绫衣给他看。
柳嬷嬷笑道:“是,最近绣房正在为王妃赶制外穿的纱罗襦裙,再过两日就能送来给王妃试穿了。”
单层纱罗过于薄透,多加几层便有了如烟似雾的朦胧感,足够蔽体又清凉舒适、华丽尊贵。
绫罗绸缎四样,罗最为昂贵,京城的顶级贵妇们,夏日若没有几套纱罗裙,出门做客都会面上无光。
姚黄身为亲王妃,每年除了能得一笔王妃爵禄,绫罗绸缎胭脂水粉也都有定额的份例,一人用的话绰绰有余。
姚黄不擅女红,更不知道那些名贵的衣料怎么做成衣裙更好看,便叫宫里出来的柳嬷嬷多费心。
到了下午,姚黄要的蒲草预备齐了,邓师傅也来了王府。
姚黄跟他提了自推轮椅与打造轻便轮椅这两件事。
邓师傅瞧着王妃从外面买回来的简单轮椅,道:“做几把这样轻便的轮椅不难,能自己推动的,草民家里跟木头打了几代的交道,也从未听说啊。”
姚黄瞧着邓师傅一脸的愁容,笑道:“我就是提个想法,并不是非要您必须做出来,您有空的时候多琢磨琢磨,能做出来最好,不能也没关系的。对了,我推过轮椅,知道咱们外人推都费力,让您琢磨自己推的,也不是要您做出来的能跟被人推一样走得那么容易,其实只要能自己推着在屋里简单转转就行。”
她拍拍眼前这把榆木轮椅:“王府侍卫就能自己推动这个,只是太过吃力,您瞧着给改进改进,最好在轮子边上给王爷加个能推动的手柄,就跟纺车似的,我只要转动手柄,连着的轮子自会跟着转动,这样王爷的手就不用被轮子弄脏了。”
邓师傅没用过纺车,但王妃解释得足够清楚,他一下子就有了几种做手柄的思路。
自推自推,一来得有个能推的东西,二来就是琢磨如何省力,王妃已经想到了一样,邓师傅忽然觉得他一个老木匠,多花花心思,肯定能想出省力的办法。
“王妃放心,草民回去就着手此事,有进展了再来报与王妃。”
姚黄:“去吧,等您做出成品了我再跟王爷提,您不用有负担,多想想我给您预备的赏钱就行了。”
邓师傅一听,肩头果然轻了一半,就怕王爷日日夜夜都在惦记他这里,怨怪他没用!
送走邓师傅,重新回到明安堂的姚黄忽然想起一件事:“昨晚我坐的那把榆木轮椅呢?”
阿吉:“早上王爷走的时候,飞泉公公给推走了。”
姚黄一猜就是惠王的主意,看来王爷也喜欢这把轻便的轮椅,所以带回去用了。
竹院。
青霭、飞泉照旧留在前院待命,里面,赵璲看了一会儿书,撑着延伸到后院的两排护栏,挪到了他让飞泉摆在这边的榆木轮椅前。
昨日他就想尝试了,但当时王妃在,他没有合适的机会。
坐好了,赵璲分别握住椅身两侧的大轮,用力往前推。
轮子艰难地朝前滚去,带着赵璲的手也往前移,移到不好施加力气的位置,赵璲重新握住上面的轮子位置,再往前推。
这般走一下停一下的重复着,累到赵璲额头冒汗双臂发酸时,他成功地将自己推出了十步左右。
他回头看看,再看向自己的掌心。
竹院前后院铺的都是石板,虽然青霭飞泉会时常清扫,但石板上仍会有些扫帚扫不走的细小沙粒,木轮碾压石板时,沙粒被压进木轮,随着他的手推动木轮,有些沙粒又硌进了他的掌心。
那是一双从掌根到指腹都被磨出一层厚茧的手,厚到前几日赵璲持笔做画时都觉得手生,厚到他才轻轻拂过王妃的肩背,她都会控制不住地颤抖。
王妃只感受到,不曾见过,若是见了,定会不喜。
赵璲一一拨掉了那些沙粒,休息片刻,尝试转弯而失败后,他继续慢慢地将轮椅推向对面墙根下的两排护栏。
不知不觉就到了黄昏,而今日竹院的木门一次都没被人叩响过。
赵璲可以让郭枢将王妃的一切动向都报给他,看她有没有买蒲草,有没有跟邓师傅商议新轮椅的做法,有没有忘了这些又出去玩了,但赵璲并不愿意这样。
王妃来了,他会见她,王妃不来,他也不去过问干涉.
昨天下午姚黄就看到了郭枢派人买回来的蒲草,铺满一辆平板骡车的四大捆干草,够她给惠王爷编两条大席子了!
惠王爷不需要,姚黄也没那个耐心,只打算先给王爷编个轮椅用的蒲团,试过觉得好用,她再给他编个书房椅子用的。
当时姚黄叫人取了一部分蒲草清洗掉草籽泥沙,再放在凉水里浸泡一夜,吃过早饭叫人拿过来一看,韧性刚刚好。
再准备好剪刀、蔑刀、丝线、细绳、毡垫等物,姚黄带着阿吉将一堆东西抱到竹林,大大的毡垫铺在竹林小道靠近竹院的这头,忙完了,姚黄叫阿吉先回去,她自去敲门。
飞泉凑过来后,姚黄不用他开门,道:“你跟王爷说,我带着蒲草过来了,就在外面路口编,他什么时候出来看都行。”
说完,姚黄退回毡垫旁,脱了鞋子,盘腿坐在毡垫上,挑拣那些长得太宽的蒲草先行剪成条。
这些东西放在屋子里编乱糟糟的,明安堂的院子又不如竹林这边凉快,所以姚黄也很愿意配合惠王爷的提议。
才剪了几根宽蒲草,青霭推着惠王爷出来了,坐的是那把紫檀大轮椅。
姚黄瞥见个影子就赶紧收回视线。
轮椅停到毡垫对面,与席地而坐的王妃隔了一片蒲草,赵璲看看蒲草的数量,示意青霭先别走,问王妃:“大概要编多久?”
姚黄头也不抬地道:“我的手没有外祖母那么快,可能得两三个时辰吧。”谁让他的轮椅还那么大!
赵璲了然,对青霭道:“把我书桌上的书拿来。”
青霭往返一趟,把书递给王爷,见王爷没有别的吩咐,他去竹林外面守着了,飞泉则虚掩上竹院的门,他在里面候着。
姚黄前后看看,心想惠王爷还真是喜欢清静,殊不知整个王府的下人都怕他,谁敢没事往这边跑。
瞅瞅手做粗活的自己,再瞧瞧背靠大轮椅居高临下盯着她的王爷,姚黄嘀咕道:“好像镇上的地主大老爷。”
赵璲:“听不清。”
姚黄:“我是问,王爷手里拿的什么书?”
赵璲举起书皮给她看。
蓝皮的,字不大,长长的一串,姚黄伸长脖子辨认了一会儿,才通过中间的“佛”、“菩萨”判断出这是一本佛经。
姚黄稀奇道:“王爷看这个做什么?”
惠王爷沉默片刻,答:“前几年杀孽太重。”
姚黄愣了愣,然后才明白他指的是他在战场杀敌犯下的杀孽,不由地道:“王爷那是保家卫国,是庇佑咱们大齐朝边关的百姓不被敌兵抢掠残杀,这是能成仙的大善功,百姓都夸王爷的,滥杀无辜才是造孽。”
赵璲自然懂这个道理,他看经书其实是为了修身养性,克制腿疾引起的烦躁戾气。
姚黄:“你这本佛经讲什么的?”
赵璲尽量给她往浅显了解释。
不等他说个明白,姚黄连连摇头道:“得了,王爷自己看吧,我是大俗人,听了想睡觉。”
赵璲:“……”
第40章
编蒲团跟做针线差不多,只要学会了,接下来慢慢做就是,耗的是耐心。
姚黄只跟着外祖母舅母们做过两次,每次都是娘几个坐在院子里,手上忙着,嘴上聊着,不知不觉就把蒲团编好了。
今日姚黄编蒲团的搭子却是寡言少语的惠王殿下。
姚黄只能没话找话:“王爷,前康王妃生的是什么病啊?年纪轻轻的,留下小世子好可怜。”
赵璲:“……为何突然问这个?”
姚黄:“我编蒲团的时候喜欢跟人聊天,那我嫁给王爷了,以后肯定会常跟康王府、庆王府打交道,多知道他们那边的情况,也省着不小心说错话得罪了谁。”
端午宫宴上陈萤给她讲了惠王爷生母的事,姚黄念着这份好意,所以也想打听打听康王府的情况。陈萤身边的宫女是刘贤妃赏的,这样的丫鬟通常只会给陈萤讲与刘贤妃、康王母子俩无关的秘闻,就像百灵三个都不敢主动跟她提惠王的出身。
赵璲回忆片刻,道:“三年前我离京时,听闻康王妃身染风寒一直都不见好,第二年在边关收到了她病逝的消息,具体什么病我也不清楚。”
姚黄:“……那康王跟前王妃感情好吗?好的话,那段时间康王殿下一定很伤心。”
赵璲:“不清楚。”
他只会在宫宴上见到康王夫妻同时出席,别说他不好奇,就算好奇,那等场合又能看出什么。
姚黄:“……”
赵璲见她面露失望,想到宫宴上她与旁边的一个女子似乎格外亲近,问:“是你自己想知道,还是别人要你帮忙打探?”
姚黄:“王爷看出来了吧?康王的新王妃是我在储秀阁结识的姐妹,她胆子小,不敢叫我帮这种忙,是我自己想知道,万一这里面有什么需要她注意的忌讳,那我肯定也得跟她说一声,免得她无意间得罪了康王殿下。”
赵璲看看她,道:“无论康王与前王妃感情如何,都已经过去了,只要新王妃恪守规矩谨言慎行,便不会得罪任何人。”
都是王妃,她与康王的新王妃面临的处境完全不一样,他这边简简单单,康王那里原配与两个侧妃都出自高门,妻妾多了难免争宠,新王妃守好规矩或许能过得更轻松。
姚黄赔笑:“嗯,王爷说的是。”
她其实就想听自家王爷讲点皇家的事打发时间,结果这人也不清楚,没说两句就讲起规矩,无趣得很。
反正他手里有佛经,姚黄索性不再理他,就着竹林间的鸟鸣专心翻动蒲草。
赵璲还记着她“喜欢聊天”的话,视线在她身上转了几圈,问:“竹林湿气重,地上会不会凉?”
姚黄刚想说夏天就要挑凉快的地方,话到嘴边临时改了口,挪挪屁股道:“好像是有点潮,要不王爷进去吧,我回明安堂编?”
他要看手法,她展示过了,他不会聊天,那不如放她回去找四个大丫鬟作伴。
赵璲看看竹林小道洒满阳光的另一头,语气如常地道:“去吧。”
他唤回青霭,让青霭帮王妃把东西搬回去,再让飞泉推他进院子。
王爷进去了,且走得够远了,青霭才疑惑地问:“王妃,您怎么不在这边编了?”
他是王爷的心腹,姚黄怎么可能傻到说真话,笑道:“王爷怕我着凉,叫我回去编。”
青霭扫眼铺地的石板,心想王爷真是太看重王妃了,这大夏天的,还有一层毡垫,能凉到哪里去?.
有四个大丫鬟在身边陪聊,一会儿讲各自家乡的旧事一会儿聊听过的奇闻怪事,姚黄上午编了一个时辰,歇完晌再编一个多时辰,成功在黄昏前编好了一张四四方方的特别适合垫在惠王爷的紫檀大轮椅上的蒲团。
初七做好的,初八晒了一整天就能用了。
普通人家直接坐蒲团就行,王爷身份尊贵,姚黄叫手巧的春燕在蒲团外面缝上一层粗布一层绸面,粗布是防着蒲团磨坏绸面,绸面纯粹就是为了好看。
春燕立即捧走蒲团去忙了。
需要的针线不多,姚黄吃个晚饭的功夫,春燕就把缝好的蒲团捧回来了,她挑的是紫黑色的绸面,酷似王爷的紫檀轮椅色泽。
姚黄笑着给了春燕赏钱,趁夕阳还灿烂,她自己提着两斤来重的蒲团去了竹院。
穿过竹林小道,姚黄惊讶地发现竹院院门的左前方多了一张石制的圆桌,桌旁摆了一张石凳,跟竹院里面的那一套差不多,只不过这把石凳上绑了一张竹青底的锦垫。
姚黄正围着石桌打量,飞泉轻轻打开了门,探出脑袋朝她笑:“王妃稍等,奴婢这就去请王爷。”
姚黄:“等等,这个,王爷叫你们弄来的?”
飞泉笑呵呵地点头,暗道哪还用王爷吩咐啊,王爷都心疼王妃坐地上凉了,他跟青霭一商量,当天就让曹公公配了一套石桌石椅送来。
姚黄一听,良心便有些过意不去,王爷是真关心她凉不凉,她却因为嫌他闷撒了谎。
她将手里的绸面蒲团递给飞泉:“先把这个铺轮椅上,再请王爷坐上去试用。”
飞泉不敢接:“王妃还是亲手给王爷铺吧。”
他接了,王妃又跑了怎么办?
姚黄:“我铺,岂不是等会儿还要把王爷抬起来?那多麻烦。”
飞泉想想也是,于是提了个要求:“那王妃要在这里等着,万一王爷觉得哪里不合适,您还能拿回去改改。”
姚黄点点头,去石凳上坐着了。
赵璲还在后院坐看夕阳,听完飞泉的话,让青霭推来轮椅。
飞泉将紫黑色绸面的蒲团铺上轮椅,见四四方方的蒲团刚好卡在上面,不用手扒拉的话光倾斜轮椅都不会让蒲团滑落,顿时发自肺腑地夸了起来:“原来王妃是照着椅面的尺寸编的,这也太用心了,那么大的蒲团,最后一圈王妃肯定量量算算编了好几遍才做得这么正好。”
青霭点头:“凡是王爷的事,王妃想得都格外周到,曹公公都自叹不如。”
赵璲面无表情地听着。
飞泉:“王爷试试?王妃还在外头等着呢,非要确定您用得舒坦才肯走。”
赵璲颔首。
坐好了,青霭不再多话,直接推着王爷去见王妃了。
院门打开,姚黄立即从石桌旁站了起来,见到轮椅后先往惠王爷的屁股下看,这边光线暗,那手指来厚的紫黑色蒲团绸面看起来居然与紫檀轮椅浑然一体,姚黄不禁又在心里夸了一遍春燕的好眼光。
青霭都被王妃的眼神弄得怪不好意思的,停好轮椅就赶紧退开了。
姚黄围着轮椅转了一圈,左手撑在一侧高高的轮椅扶手上,一边用右手按压惠王爷旁边空出来的蒲团一边笑着问他:“王爷觉得如何?是不是比直接坐上来舒服些?”
赵璲看着近在眼前的笑脸,忽然抓起她伸过来的手,以捏住她指尖的姿势抬了起来。
平时嫩如春水的白皙掌心多了一道道蒲叶留下的勒痕。
赵璲:“疼不疼?”
姚黄笑道:“不疼,看着糟心,那是因为我平时少干活的缘故,养两天就好了。王爷还没回答我呢,到底舒不舒服啊?”
赵璲:“可以。”
姚黄来了精神:“那我明天再给你编个书房椅子的?这个小,一个时辰就能做好。”
赵璲:“不用这么辛苦,让下人去外面买现成的。”
姚黄:“真不辛苦,很简单的。王爷你想啊,你对我好,我没有金子银子给你,给了你也未必稀罕,只能动动手编点实用的小物件聊表心意,王爷再不让我做,我真不知道还能怎么回报你。”
赵璲看着坦露在面前的红痕累累的掌心,垂眸道:“我给你金银,不是为了要你回报。”
姚黄歪头看他的眼睛:“我懂,夫妻嘛,谈回报太见外了,你看你给我的好东西我嘴上谦虚两句就收下了,那我送王爷一两件小礼物,王爷也别跟我客气?”
赵璲看她一眼,默认了。
姚黄自然而然地缩回手,问:“王爷书房的椅子跟我那边的一般大吗?”
赵璲:“是,书房座椅都是成套的。”
姚黄有了数,刚要道别,惠王爷道:“趁现在凉快,去逛逛园子吧,你在此稍等,我去换把轮椅。”
惠王爷有雅兴,姚黄只能陪着了。
榆木轮椅轻便小巧,姚黄推着真是轻松不少。
赵璲问她蒲团的尺寸为何那么准,他确定她没有量过紫檀轮椅。
姚黄:“做蒲团之前,我跟邓师傅要了王爷椅面内圈的长宽,他还以为我又有什么新点子呢,我说随便问问,没跟他说蒲团的事。”
父亲一个大老粗,都经常故意坐她铺了垫子的椅子,等母亲说要给他编一个,父亲又嘴硬非不稀罕。
姚黄不懂一个蒲团怎么就跟男人的面子扯上关系了,但她愿意配合王爷。
慢悠悠地逛了一圈,来到通往正院的月亮门前,最后一抹夕阳也快消失了。
姚黄还想往竹院那边走,惠王爷道:“去明安堂。”
姚黄:“……”
赵璲没有回头,但轮椅停在原地不动,他便解释道:“你辛辛苦苦为我编蒲团,身边的丫鬟们都看在眼里,我既收了你的礼,总该有所表示。”
姚黄:“……王爷对我够好了,她们心里都清楚,就算今晚王爷不去我那边,她们也不会胡思乱想。”
赵璲侧身,看着她问:“你不想我过去?”
姚黄别开脸,小声道:“想是想,就怕王爷又整晚整晚地不让我睡觉。”
赵璲:“……放心,今晚不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