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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姚黄都洗完好一会儿了,惠王殿下还在前院迟迟没过来,大概又在看书吧?

    趁他没来,姚黄躺在窗边的罗汉床上琢磨蒲团这事。

    难道她忙前忙后做蒲团再跑去竹院送蒲团的举动真的很像一个王妃在跟她的王爷夫君邀宠?

    姚黄可一点这个意思都没有,要不是王爷提起这茬,姚黄也根本不会往这上面想。

    推王爷回来的路上,姚黄怀疑过是不是这人想跟她亲热,故意拿蒲团当借口,可这怀疑刚冒出来就被姚黄否定了。他可是王爷啊,真想跟自己的王妃睡觉又哪里需要借口,只要他来,姚黄就得好好地伺候着,甚至他定死了每晚都要折腾三四回,但凡没伤筋动骨,姚黄都不敢违背,最多想办法跟他商量商量少一点行不行。

    思来想去,姚黄觉得惠王殿下可能从小长在宫里,耳濡目染永昌帝跟他那帮后妃娘娘们的相处方式,便把男人留宿妻妾房中视为这男人是否宠爱妻妾的依据,却忘了如今整个惠王府就他们夫妻两个,他还把象牙簟都让给她了,就凭这张象牙簟,姚黄敢说王爷不宠她,阿吉便敢指着她的鼻子教她做人不能太没良心!

    罢了,做王爷的跟平民百姓的想法肯定不一样,王爷要来也是出于好意照拂她的体面,姚黄该高兴才是。

    又等了一刻多钟,惠王爷终于来了。

    姚黄在堂屋门口接的他,再把人推进内室,转进拔步床。

    惠王爷一撑到床上便吩咐道:“熄灯吧。”

    换成姚黄刚嫁过来的那几晚,惠王爷这么说,姚黄会觉得再正常不过,可有了罗汉床、轮椅上的两番缠绵,此时惠王爷冷淡要熄灯的语气听起来更像是在跟她闹别扭:我好心好意要给你体面,你竟担心我会不让你睡觉,那我现在就证明给你看,我根本不是你怀疑的那种好色之人!

    姚黄站着没动,小心地打量惠王爷的神色。

    惠王爷像是没瞧见她愣在这儿,径自掀开被子躺下了,躺好了才朝她瞥来。

    姚黄现在穿的是套绫料的中衣,不怕他看,只是惠王爷无波无澜的目光威慑十足,姚黄败下阵来,乖乖去熄了大大小小的灯,单留下净房门边的一盏。

    到了床上,仗着天黑,姚黄直接趴到惠王爷身上,脸贴着他的胸膛,左手摸到他垂在一侧的右臂划来划去:“王爷刚刚瞧着怎么好像不太高兴?”

    赵璲闭上眼睛:“有吗?”

    姚黄:“有啊,王爷都没怎么看我,上次你过来的时候可不是这样。”

    赵璲:“……我不想你误会。”

    姚黄:“误会什么?”

    赵璲沉默,片刻之后,他握住她乱动的手腕,道:“既然没有误会,早些睡吧。”

    姚黄咬他的中衣领边:“我没误会王爷,王爷倒是对我存了一桩误会,这事不说清楚,我睡不踏实。”

    她是挨着那领边一寸寸地往上咬的,先是齿尖轻轻碰到惠王爷的胸膛,再咬起白绫料子的领边,等她松开牙往上走了,刚刚被咬过的白绫领边便落下来贴上惠王爷,有点温有点湿,最终连成一线,延伸到惠王爷的锁骨处。

    赵璲极力克制着才没有去扣紧她的腕子,待她停止作乱,他才问:“我有何误会?”

    姚黄先把手腕挣了出来,离开他的胸膛背转过去,肩背却依然紧紧抵着他的左臂,小声道:“王爷忘性可真大,你在园子里亲口说的,误会我不想你过来。”

    赵璲睁开眼睛,对着床顶道:“当时你有所迟疑,不能怪我多想。”

    姚黄:“可我解释了啊,我不是不想你来,是怕你又……”

    她没再说,拉长的余音却让人浮想联翩。

    赵璲:“……我也说了,今晚不会碰你。”

    姚黄:“我只说怕你那样,又没说怕你碰我,一回两回的,我何时拒过王爷?前几晚都黏黏糊糊的,今晚上来就要熄灯,明明就是在跟我发脾气。”

    抱怨完,姚黄彻底拉开距离,一个人躺到了床里头。

    赵璲:“……”

    光说没生气她可能不会信,赵璲只能挪过去,将她抱到怀里,再去摸她的脸。

    姚黄哪有眼泪给他摸,索性抓住他的手,假装很气地去咬他的食指。

    她在这里等着惠王殿下开口哄她,没想到这一口竟直接激起了惠王爷的凶性。

    身体一僵,姚黄下意识地甩开惠王爷的手,下一刻,那手握住她的肩膀将她转了过去.

    次日姚黄起得还算早,神清气爽的,惠王爷没在这边用早饭,姚黄也不在意。

    饭后,姚黄坐在游廊的美人靠上给惠王爷编书房椅的蒲团,本想叫上四个大丫鬟聊天,柳嬷嬷竟然来了。

    都熟悉了,姚黄坐着没动,笑着问:“您怎么来了?”

    曹公公、柳嬷嬷是看着惠王长大的老人,对二人姚黄一直用的都是敬称。

    柳嬷嬷笑道:“奉王爷之命,来陪王妃聊天。”

    姚黄:“……”

    柳嬷嬷朝她眨下眼睛。

    姚黄便叫阿吉四个退下,请柳嬷嬷坐在她旁边的美人靠上。

    柳嬷嬷怕妨碍王妃编蒲团,坐在了阿吉留在旁边的小板凳上,轻声道:“前日飞泉替王爷传话,说王妃想熟悉康王、庆王府里的情况,老奴自己原来知道一些,昨日又差人去外面打探了一圈,了解得差不多了才来王妃这里复命。”

    姚黄彻底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王爷肯定看出她嫌弃他一问三不知了,才做了这样的安排。

    可仔细想想,康王妃病逝的时候王爷远在边关,他能知道什么?至于康王与前王妃的感情,他一个分府另住的小叔又如何去知晓?

    王爷越好,越显得借故离开的姚黄越坏,姚黄一边惭愧,一边庆幸昨晚她因为不想跟王爷闹别扭,诱着叫王爷狠狠地尽了一回兴。

    压下脑海里的种种,姚黄期待地看着柳嬷嬷:“您尽管把您知道的都告诉我吧。”

    柳嬷嬷果然比惠王殿下更适合聊天,居然先从康王小时候开始讲起,那时候康王还住在皇宫呢,免不得又提到了刘贤妃,包括刘贤妃是如何教养康王的,早年康王还是唯一的皇子时又有多么受帝后的看重。

    “康王殿下二十岁封王开府,同年就要选出王妃与两位侧妃。”

    “皇上很看重长子的婚事,亲自指了镇国公府的嫡女为康王正妃,两位侧妃则是贤妃娘娘与皇后娘娘一起选出来的。”

    “王妃应该已经听出来了,论才学武艺,康王殿下跟咱们王爷相比略有不足,但康王勤勉端正,成婚后早出晚归地为皇上办差,与王妃侧妃们相处融洽,并未传出任何后宅纷争,只可惜前王妃生小世子时颇为艰难,自那之后一直体弱多病,最终因一场风寒缠绵病榻,唉……”

    姚黄听懂了,康王不是贪色之人,府里除了长辈给他选的三妃再无通房,三位高门之女也没闹出过争宠丑闻,陈萤嫁过去后,处境并不算艰难。

    柳嬷嬷:“若陈姑娘是老奴的主子,老奴会建议她一心一意地服侍好王爷,小世子身边有镇国公夫人当初为前王妃安排的陪嫁嬷嬷与丫鬟,日常起居不必陈姑娘太过操心,该嘘寒问暖照顾的时候照顾一下就好,至于两位侧妃那边,陈姑娘为尊,投缘了就多跟她们说说话,不投缘也只需要维持表面的和气,不争不妒便可。”

    姚黄笑道:“嬷嬷跟我想到一处去了,我跟陈姑娘这样的身世能做王妃已经是大造化,跟着王爷们好吃好喝的,旁的事不必太在意。”

    柳嬷嬷笑眯眯的:“依老奴看,王妃比陈姑娘更有福气,咱们王爷看着冷,其实比康王殿下会疼人多了。”

    面对柳嬷嬷这个人证,姚黄一点点地红了脸。

    柳嬷嬷接着给她讲庆王与沈柔妃,这其中又牵扯到了福成长公主:“说起这个,宫中曾经有过一段时间的流言,说长公主有意撮合咱们王爷与她的爱女,王妃您进宫的时候可有听闻?”

    姚黄委婉道:“二公主确实提过一嘴。”

    柳嬷嬷面露不悦,先列举一通杜贵妃、二公主待自家王爷的种种刻薄,再道:“当时咱们王爷最得圣宠,长公主有此意也是人之常情,王妃只需要记住一点,咱们王爷可从未与郑姑娘有过任何私情,平时除了宫宴根本见不到面的。王爷这人,非读书习武或当差的时候都在自己的院子或王府闷着,别说外面的姑娘,就是王爷身边也一直只有飞泉青霭近身伺候。”

    姚黄想想夜里惠王爷对自己的热情,早就猜到他对郑元贞没什么念头了。更何况,一个在自己春风得意时想要联姻又在自己废了腿后改去联姻旁人的姑娘,惠王得多卑微才会继续惦记对方?真要惦记,也只会是怨与恨。

    就这么听着柳嬷嬷讲述一众皇亲国戚,姚黄轻轻松松地编好了手里的书房椅蒲团。

    晒了一下午,春燕熟练地缝了粗布、绸面上去。

    姚黄转着圈检查一番,喊来阿吉,叫阿吉送去竹院,免得自己巴巴地跑去竹院又被惠王爷当成邀宠之举。

    竹院,飞泉见到阿吉,失望地问:“王妃怎么没来?”

    阿吉反问:“非得王妃亲自来吗?那还要我们几个丫鬟做何用?”

    飞泉:“……”

    臭阿吉,根本不知道他们伺候王爷的难处!

    托着光秃秃的蒲团,飞泉忐忑地去见王爷。

    他以为王爷会失望,未料王爷竟然很配合地试用了新蒲团,晚上用饭时也跟今早、晌午一样的好胃口。

    第42章

    哄好了王爷,两个蒲团也都做好了,姚黄准备初十这日出府逛逛,没想到早上一醒,竟来了月事。

    姚黄先是懊恼今日不好再出门,跟着想起母亲的*教导,说女子怀孕了会断掉月事,月事来了则证明没有受孕。

    姚黄很高兴,一则她还没做够姑娘,不想早早就给小孩当娘,二则她嫁给惠王爷还不足一个月,全靠夜里的亲密增进情分,真这么快就怀上,惠王又是那么如狼似虎的贪法,憋狠了他给自己物色通房丫头怎么办?

    关于惠王想要通房或是将来迎娶侧妃这件事,姚黄完全没有办法,普通爷们娶了她后还敢动花花心思,姚黄敢打断对方的腿,摊上王爷这么尊贵的夫君,御赐的婚事,姚黄既不能离又不能拦,敢拦就会变成她自己挨罚。

    姚黄只盼着王爷身边只有她一个女人的时间能长一些,长到即便将来永昌帝给王爷赐了比她出身高比她更丰满的侧妃美人,王爷也能念着与她这么久的情分依然对她最好,得了什么金银宝贝大头都往她屋里送!

    当然侧妃什么的都是很久以后的事,今年皇家还有两场大婚要办,庆王的两个侧妃进门都排到明年秋天去了,永昌帝不至于连着给礼部派遣差事,那么姚黄至少有一年半的时间跟惠王好好培养感情。

    甩开远虑,姚黄先考虑今晚要让惠王爷失望的近忧。

    思来想去,姚黄决定提前告知惠王此事,别叫人家兴致勃勃地来,却只能欲求不满地干睡一晚。

    为此,姚黄写了一封信,特意添了信封还用红泥封了口,让阿吉送去竹院。

    这封信很快就被送到了惠王手中。

    “王爷,很不巧,我今早来了月事,按照以前的规律,应该持续到这月十六才彻底结束,那初十、十五这两晚我都不方便再服侍王爷了。”

    “王爷要是耐得住,十七晚上来明安堂吧,我一定好好补偿王爷,王爷要是忍不了,今晚、十五照常过来也行,我另有服侍王爷的法子。”

    赵璲博览群书,医书也有涉猎,故而知晓何为月事。

    读王妃来信的第一段,赵璲其实心平气和,对王妃并无任何失望或埋怨,待他看完王妃小心翼翼的第二段,惠王爷不得不看向旁边的佛经缓了一缓。

    是不是那几晚真的索求过多,竟让她以为他连区区几晚都忍不得?

    赵璲烧了这封一旦泄露会连累夫妻俩都沦为皇家笑料的“密信”.

    姚黄没有等来王爷的回信,却等来了柳嬷嬷。

    身子虚,姚黄靠在次间的榻上看话本呢,腰后塞了一个蓬松软和的迎枕,每次月事的第一天,也都是姚黄最为文静的时候。

    柳嬷嬷过来之前并不知道王妃出了何事,飞泉只说王爷叫她来瞧瞧王妃,进了次间,瞥见王妃略显苍白的脸色以及特意垫在身下的一条绸面方垫,柳嬷嬷立即明白了。

    “王妃可有哪里不舒服?”柳嬷嬷按住王妃准备坐正的肩膀,目光慈爱地问,“腰酸不酸,肚子疼不疼?”

    王爷爱重的人,柳嬷嬷自然爱屋及乌,何况眼前的王妃生了一副牡丹花的容貌,性情也讨人喜欢。

    姚黄涨红了脸:“您如何知道的?”

    柳嬷嬷笑道:“王妃不想劳动老奴,王爷担心王妃年少照顾不好自己,特派老奴过来瞧瞧。”

    姚黄尴尬地拿话本挡住脸:“他,他怎么什么都跟您说啊!”

    柳嬷嬷:“因为王爷是男子,身边从来没有过需要他照顾的女子,他越是没经验,越会把这当成一件大事。”

    这就是年轻小夫妻独有的乐趣了,再过上几年,王爷就算关心月事期间的王妃,也不会笨到再派她来探望。

    姚黄是局中人,光尴尬了,她一个十七岁的大姑娘,这种小事还需要长辈专门照顾?

    “嬷嬷放心,我身子好着呢,就是头天虚一点酸一点,不疼的。”

    饶是如此,柳嬷嬷依然把阿吉四个大丫鬟叫了过来,仔细叮嘱一番。

    上午过了一半,姚黄被喂了一碗红枣桂圆汤,午饭桌上摆了一盅香浓无比的乌鸡汤,到了傍晚,惠王爷居然来了,姚黄不得已,当着他的面又喝了一碗鲜美的鲫鱼豆腐汤。

    照王府这种饮食,姚黄很怕自己会长成一个真正的大胖王妃。

    “王爷也喝一碗,这汤好喝的。”姚黄坏心思地劝道,要胖两人一起胖。

    赵璲喝了,连里面的两块嫩豆腐都吃了干净。

    夜幕初初降临,赵璲再次被推到拔步床边,注意到她那边多了个薄薄的红底绸垫。

    坐到床上,看着候立在一旁的王妃,赵璲用平和的语气道:“熄灯,早些睡吧。”

    姚黄已经领教过一次惠王爷的言不由衷,这次便摸不准他是真想单纯睡觉,还是为了享受她别的服侍法子。

    无论如何,灯都是要熄的。

    摸黑爬到床上,姚黄还没想好如何试探,惠王爷先问了:“可有哪些不适?”

    姚黄如实回答:“明天就能跑能跳了。”

    赵璲:“……要去骑马?”

    姚黄:“……我就是打个比方,明天再歇一天吧,后天出门逛逛。”

    赵璲:“嗯。”

    姚黄试着往他那边挪,如果王爷来半推半就那一套,说明他就是奔着这个来的。

    没等姚黄挨上惠王爷,察觉她意图的王爷提前转身,握住她的肩膀转向里侧:“说好了逢五逢十过来,不管你方不方便都该如此,不方便的时候,说说话睡觉便可。”

    他确实好奇她有哪些手段,但赵璲真不需要王妃自己不舒服的时候还费力气服侍他。

    感受着肩膀上那双手不容拒绝的力量,姚黄很惭愧,她又做了一回妄度君子之腹的小人。

    惭愧之后是感动,姚黄握住肩头的手,真心实意地道:“王爷对我真好。”

    赵璲给她贴了会儿,及时抽了回来。

    到了十五这晚,姚黄的月事虽然还没结束,身上却轻便多了,想到婚后惠王爷第一次素了这么久,姚黄软软地趴在他胸口,羞答答地问:“后天就可以了,王爷要来吗?”

    赵璲望着模糊的床顶:“还是二十吧,你多休息几日。”

    姚黄当他不懂又在犯傻,笑道:“这个结束了就是结束了,没有休息的说法。”

    赵璲:“……定好的日子,不好破例。”

    姚黄抿唇,这人真天天来,姚黄肯定叫苦,可她都邀请了他还推三阻四的,姚黄就有点不高兴,戳着他的胸口嘟哝道:“以前王爷也破过例啊。”

    赵璲:“以前事出有因。”

    姚黄记得,第一次破例是因为她钓鱼弄湿了衣裳,第二次是因为他给她画像耽误得太晚,第三次是她送蒲团送得太殷勤,王爷坚持“赏”她体面。

    “不来就不来,我只是怕委屈了王爷才那么说的,才没有盼着那样。”

    抛下坚守规矩的王爷,姚黄自己睡去了。

    转眼到了十七这晚,惠王殿下真没来明安堂。

    姚黄忍不住一阵胡思乱想,王爷这么坚持逢五逢十的规矩,莫非是他的身体情况不允许,在这方面必须节制?还是说王爷看佛经看多了,自愿清心寡欲,每个月只挑六天做个凡人?

    凡夫俗子少有这样的,但姚黄听说过很多皇帝们求仙问道的疯魔事,什么吃多了就能成仙的仙丹妙药,姚黄一听就是江湖骗子,可那些皇帝们真信啊,一桩桩服丹服得早死的前车之鉴也挡不住后面的皇帝被新的高人继续蒙骗。

    惠王不是皇帝,却也是皇家人,兴许皇家人就是重视佛佛道道?

    就在姚黄开始担心自家王爷会不会哪天突然看破红尘撇下她去当和尚的时候,二十这晚如约而至。一连素了十余晚的惠王殿下还是姚黄熟悉的沉默寡言,可他只是不爱说话,人精神得狠,每次姚黄都好像才睡着没多久,就又被这人弄醒了。

    软话说了一箩筐,姚黄的脾气也上来了,哭哭啼啼地骂他:“你怎么还不去当和尚啊!”

    她宁愿王爷出家,宁愿永昌帝因为儿子当和尚减了她这个空名王妃的爵禄与赏赐,也不要再给他当王妃了,他根本不是人!

    赵璲之前也听过王妃的不敬之言,骂他说话不算数骗子混蛋王爷什么的,和尚这说词还是第一次。

    “为何要当和尚?”赵璲问。

    他一分心,姚黄得了喘息,被抛到九霄云外的理智回来了一些,闭紧眼睛假装自己没说过那话。

    惠王爷一继续,姚黄又疯了:“我要出家!我要出家!”.

    晚上一过,姚黄就觉得当王妃还是好处更多,才舍不得出家,大不了下次再来月事的时候她主动点,别给惠王殿下素太久的机会,毕竟大多数的晚上王爷还算正常的。

    二十九这日,王府早早发下月例,阿吉四个大丫鬟一人领了一两月钱,姚黄有五十两。

    有了银子,姚黄又带着阿吉出门了。

    走出一家首饰铺,阿吉忽然拉住王妃,示意王妃看右前方。

    姚黄装作无意地扫过去,在这条行人来来往往的寻常街道上,看到了唯一值得阿吉新奇的一把轮椅。

    那是一把比她买回去的榆木轮椅还普通的旧轮椅,坐在上面的男人三十多岁,穿了一身半旧的布衣。男人长得普普通通,晒成麦黄色的脸庞气色十足,一边随意地看着身旁过客,一边笑着跟后面推动轮椅的布衣妇人聊着什么。

    妇人三十出头,应该是他的妻子。

    夫妻俩都太普通了,穿得普通神色普通,所以多了一张轮椅也没有给他们吸引过多的视线,有的路人会往轮椅上瞅一眼,瞅完便过去了,轮椅上的男人对此习以为常,继续在妻子的陪伴下聊着逛着。

    姚黄想,如果不是家里有个同样坐轮椅的王爷夫君,她跟阿吉也不会盯着这人看太久。

    第43章

    等那对儿轮椅夫妻走远后,阿吉凑到王妃耳边,小声道:“夫人,我觉得咱们二爷也可以多出来走走。”

    惠王府的后花园就够幽静的,竹院那地方简直静得瘆人,王爷整日闷在里头,气色能好才怪。

    坐轮椅怎么了,要么命不好倒霉得了腿疾,要么战场上厮杀无奈负伤,哪一样都不丢人,正常人也不会去耻笑坐轮椅的病人。王爷年纪轻轻的,虽然废了腿,可他还有尊贵的身份无尽的金银,照样可以过得舒舒坦坦惹人羡慕,何苦把自己关在竹院?

    姑娘若是没嫁给王爷,阿吉不会为毫不相干的惠王殿下操心,但姑娘做了惠王妃,阿吉就盼着惠王开怀度日长命百岁,王爷过得好,自家姑娘才会跟着好。王爷真把自己憋出病再来个英年早逝,姑娘就只剩个王妃的头衔,遇到麻烦了,王妃说话能有王爷管用?

    姚黄叹了口气。

    人心都是肉做的,她跟惠王在一起的时间越长,惠王对她越宽和体贴,姚黄越想让他恢复一个正常人该有的活气。

    问题是,惠王幽居竹院,姚黄即便能把他请出来去逛园子去湖边钓鱼,偌大的王府能靠近王爷的依然只有屈指可数的那么几个人,对激发王爷的活气并无太大作用,而且绞尽脑汁陪一个沉默寡言的人真的很辛苦。

    一个连帝后的宫宴邀请都屡屡拒绝的王爷,连新娶的丰满王妃也只能让他在固定几个晚上离开竹院的王爷,姚黄并不认为他会有心情来这繁华的大街闲逛。

    凭着这段时间的亲密以及对惠王的逐步了解,姚黄确实敢在王爷面前比较自在地说一些话做一些事了,但如果一件事说出来可能会引起惠王的不满、抗拒甚至对她的冷落,姚黄就不想去冒这个险。

    游兴一淡,姚黄提前回了王府。

    下马车的时候,瞧见曹公公、郭总管正将邓师傅往外送,王妃一回来,三人又跟着王妃进去了。

    邓师傅带着徒弟们忙活近一个月,今日一口气送来了四把新轮椅,还在厅里摆着。

    跟惠王爷现在用的紫檀大轮椅相比,四把新轮椅看起来都很轻便。

    第一把仍是紫檀用料,去掉了紫檀大轮椅前面的地平,只保留到脚踏的位置,轮椅椅面宽度、扶手部分就是正常的太师椅模样。一整面的轮椅椅背依然做的很高,腰靠这侧打磨得光滑舒适,背面则用精湛的雕工雕刻了两条四爪蟠龙,象征着轮椅主人的尊贵身份。

    第二把轮椅与第一把非常相似,都是紫檀用料,但椅背改成了普通太师椅椅背的高度,中间有腰靠,两侧与扶手间留空,如此又减少了一部分木材重量。

    两把紫檀新轮椅上都有精美繁琐的雕饰,按照邓师傅的意思,惠王殿下进宫或赴宴做客时可用第一把,不出王府或出城散心时用第二把会更便宜。

    第三把轮椅是一张榆木轮椅,与姚黄从铺子里买的那两把相似,简简单单不做雕饰,只按照惠王殿下的身高腿长将椅子略加改动,腰靠那里再多些适宜久靠的弧度,确保惠王爷坐起来更舒适。

    邓师傅:“草民想着,如果哪天王爷准备微服出行,用这把榆木的更能隐藏身份。”

    王妃不会无缘无故买两把榆木轮椅,他多做一把榆木的指定没错。

    曹公公与郭枢对了个眼神,王妃倒是常常微服出门,王爷大概这辈子都用不上了。

    姚黄夸赞了邓师傅的周到,看向第四把轮椅。

    第四把轮椅是一张藤制轮椅,比榆木轮椅看起来还要清爽简单,椅背与椅面由扁平的藤条细密交织通风透气,整个椅身的框架弧度圆润,做工也非常结实。

    邓师傅解释道:“王妃先前提议给大轮增加手柄,草民暂且还没想到合适的办法,只能从减轻轮椅自身的重量下功夫。如王妃所见,这把藤椅用料最轻,草民请人试过了,自推的话能比轻便的紫檀轮椅、榆木轮椅多推动几步,只是藤椅不如木椅结实,最好只在平地使用。”

    姚黄早已清楚打造自推轮椅的难度,这才刚刚过去二十多天,又是邓师傅集中精力做这四把轮椅的时候,没琢磨出来很正常。

    “那个您慢慢来,这四把轮椅我已经非常满意了,回去您那边再多打两套留着王府备用。”

    邓师傅:“是,这四把做得还是有些急了,草民再看看有没有能改进的地方。”

    姚黄叫郭枢带邓师傅去账房拿一百两赏钱,做椅子的工钱另算。

    四把新轮椅,姚黄让曹公公将两把紫檀轮椅、一把藤椅送去竹院给惠王殿下过目,那把榆木的她带回了明安堂。

    惠王爷的腿很长,姚黄坐到榆木轮椅上,双脚根本踩不到下方的脚踏。

    榆木远不如紫檀名贵,但邓师傅打磨得好,轮椅扶手摸起来滑溜溜的,椅背靠起来也很舒服。

    阿吉进来送茶,见王妃坐在轮椅上,好笑道:“您该不会要留着这把自己坐着玩吧?”

    上次王妃便是跟着王爷一起坐轮椅回来的。

    姚黄摇摇头,她在琢磨“惠王爷微服出游”这件事。当时邓师傅只是随口一提,姚黄却突然冒出来一个念头。

    皇宫里的贵人、皇宫外京城内的皇亲国戚以及众多文武官员都见过惠王殿下受伤前的丰姿,王爷不愿意出门,就是因为他不想见到这些曾经的熟人,不想在他们眼里看到他并不想要的关心、怜惜、同情甚至幸灾乐祸,也不想被他们看到自己的难堪落魄。

    那就去个谁也不认识惠王殿下的地方?

    就像上午在街上遇到的坐轮椅的普通百姓,来来往往的行人没一个认得他,因为不认识所以无需去攀谈寒暄关心同情,因为不认识所以也不在意这人是怎么伤的,视线最多一扫而过,轮椅上的人只要习惯了,便也不会当回事。

    凡事都有个习惯的过程,只要王爷能习惯坐轮椅行走于陌生人之间,那么他也一定能习惯以坐于轮椅的姿态去面对昔日的熟人。

    歇过晌,姚黄叫来郭枢,聊了半个多时辰才放他离开.

    黄昏时分,姚黄又站在了竹院外,邀请惠王殿下一起游园。

    飞泉跑去通传,很快青霭就推着惠王出来了,坐的是今日邓师傅送来的第二把紫檀轮椅,简单轻便。

    姚黄接过轮椅,一边推着王爷往竹林外面走,一边调侃道:“果然还是紫檀木跟王爷更搭,差不多的样式,王爷坐在这把上面就比坐在先前的榆木轮椅上瞧着要英俊。”

    英俊的惠王爷以沉默回应了王妃的赞词。

    姚黄:“另外两把王爷都试了吗?”

    赵璲:“嗯,都很不错,紫檀的留着进宫用,藤椅在室内用。”

    室内铺的是木板,每日被青霭、飞泉擦拭得干干净净,不会弄脏藤椅的大轮,推过后他简单擦擦手便可。

    新轮椅都是王妃的主意,赵璲偏头看看,道:“让你费心了。”

    姚黄故意道:“王爷不用谢我,其实我都是为了自己,你之前用的大家伙太重了,一直推下去我怕把我的胳膊练得跟我哥哥的一样粗壮结实。”

    赵璲瞥眼自己的手臂:“你不喜欢令兄那样的?”

    姚黄对着他的脑顶吹气:“我可以喜欢啊,关键是我真变那样了,王爷还喜欢吗?”

    赵璲想,如果他能站起来,王妃是否还敢这般动辄失礼。

    经过菜圃,姚黄推着惠王爷转了进去。

    王府菜种撒得晚,百姓家的冬麦早就收了,王府这边的麦苗才堪堪长到膝盖高,倒是直接移了苗的红薯爬了绿油油的一片田地。

    北面的菜畦里,小白菜正是嫩的时候,姚黄笑道:“明天我来摘一些,晌午蒸锅包子给王爷尝尝?”

    赵璲道好。

    香瓜田里也是一片郁郁葱葱,有些长了青青的花苞。

    最终,姚黄将轮椅停在了两座葡萄架中间,葡萄藤也是移栽过来的,长得很好,已经挂上了一串串青色的小葡萄,果子才小指指甲那么大。

    姚黄凑近一串葡萄使劲儿吸气,一点果子香都还没有,转过来时对上惠王爷的视线,姚黄笑了:“我喜欢吃紫葡萄,王爷好像说过你青的紫的都爱吃?”

    赵璲默认,其实吃不吃都行,他从来都是厨房送来什么吃什么。

    姚黄沿着两座葡萄架走了一圈,精心为惠王爷挑了一个有中指指甲盖那么大的最大的青葡萄,弯下腰送到惠王爷面前,笑着看他:“这颗够青够大,王爷尝尝?”

    惠王爷只是残了腿,人没傻,与王妃对视片刻,道:“你先。”

    姚黄晃晃脑袋:“可我只喜欢吃紫葡萄啊。”

    王妃乌润的眸子里全是戏谑与得意,赵璲看了一会儿,抬起手。

    姚黄以为他要来拿青葡萄,惠王爷竟然握住她的手腕将她拉到了怀里,新做的紫檀木轮椅没那么宽敞,便显得不如大轮椅稳固,姚黄没敢躲,本能地四处张望。

    赵璲:“有人也看不到。”旁边的葡萄藤够浓密。

    这种语气,姚黄红了脸,低着脑袋道:“不吃就不吃,王爷别乱来。”

    赵璲拿走她手里的青葡萄,再在姚黄偷偷瞥过来的视线中,很是随意地将青葡萄放进了姚黄齐胸的裙腰。

    姚黄:“……”

    像一颗凉凉的小珠子滚了进去,姚黄下意识地想从外面拦住那颗葡萄。

    赵璲扣住她的手腕:“我来。”

    姚黄羞得想跑,惠王殿下只让她扭了个身便从后面勒紧她的腰,另一手开始去找葡萄。

    片刻之后,惠王爷靠近王妃红红的耳垂,淡淡道:“我喜欢这种。”

    第44章

    姚黄闭着眼仰靠在惠王爷的肩头,没办法,王爷的手一来,她就提不起力气了。

    她也不敢去拦,身上这些丝绸华贵是华贵,一件件都很娇气,推来阻去弄皱了,回头被公公丫鬟们瞧见,王妃的体面还要不要了?夏日的夕阳这么灿烂,离天黑还早,大白天的,难道要让底下人猜到王爷王妃在花园里做了什么?

    姚黄知道,这次真是她自找的,她没想喂王爷吃酸葡萄的话,王爷不会这般报复她。

    隔了一条过道,葡萄藤南边是一片苞谷,种的迟,翠绿的秧杆子才腰高,离结出苞谷棒还早。

    惠王殿下来她这里找葡萄,姚黄明明什么都没惦记,竟误打误撞在王爷那里探得一……

    有过在紫檀大轮椅上的那一场,姚黄像定住了一样一动都不再动,假装什么都没发现。

    小时候,姚黄跟玩伴们在街上围观过猫抓耗子,耗子装死的时候,猫也不动,耗子一要跑,猫会疯扑。

    赵璲看着王妃红扑扑的脸,看她密密合拢不时颤动的睫毛,看她才张开又马上轻咬住的润泽唇瓣。

    视线下移,王妃露在短襦领边外的肌肤渐渐染上了浅浅的桃花色。

    赵璲捏了那颗早已变得温热的青葡萄出来,递到她面前:“好了。”

    姚黄睁开眼睛,看到了那颗祸果,怕王爷继续拿这果子捉弄人,姚黄一仰脖子,直接用嘴抢来青葡萄,乱嚼两下咽了,酸溜溜的,姚黄拿袖子遮住脸,不想让王爷看她自食恶果的傻模样。

    赵璲:“……不好吃可以不吃。”

    姚黄一边酸得吸气一边逞强:“好吃啊,我怎么可能喂王爷吃不好吃的葡萄。”

    惠王爷笑了下,按住王妃的手,帮她去紧方才被弄松的裙带。

    姚黄先是浑身绷紧,确定王爷在拉紧而不是彻底解开,姚黄明白了,王爷没打算在这里那样。可是,他明明还……

    姚黄扭头,想偷看一眼的,惠王爷却早在等着了,死水般的眸底似乎泛起一丝波澜:“今晚去明安堂。”

    姚黄马上又转了回来,做错事一样点点头。

    应该的,王爷的火气都烧起来了,当然要由她善后。

    正好,她来找王爷就是为了寻个机会开口,又有什么机会比夜里更合适呢?.

    漆黑长夜,街上二更的梆子都敲过了,惠王爷才终于放松了他对王妃的钳制。

    姚黄整个人汗淋淋的,掌心指腹碰到的象牙簟也湿漉漉的,仿佛刚被人用湿巾子擦过。

    灯光明亮,惠王爷往旁边一躺就不管她了,听呼吸也是累得够呛。

    姚黄脑顶紧抵着床头板,稍微缓过来就赶紧拉起薄被遮住连她自己看了都觉得晃眼的身子,再慢慢地蹭到惠王殿下身边,头枕着他结实的肩膀,一手抱着他的腰。

    赵璲还闭着眼睛,随意地拍了拍她的手。

    姚黄随着他一起平复,感受着惠王爷的胸膛起伏得没那么厉害了,姚黄软声开口道:“王爷有没有觉得,这象牙簟虽好,躺久了也会热,得重新挪个地方才是凉的。”

    赵璲:“毕竟是夏日,怕热的话,明天开始用冰吧。”确实也快入伏了。

    姚黄:“用冰?就像话本里讲的那样,往屋里摆一个大鼎,再往鼎里放冰,满屋都飘凉气?”

    赵璲:“嗯。”

    姚黄:“那一天得放多少冰啊,贵不贵?”

    赵璲:“王府年年都有冰炭份额,宫里直接送过来,无须府里出钱去买。”

    姚黄:“真好,自打嫁了王爷,什么福我都能享了,之前光听人说京城里的达官贵人会在京城附近的山上修建避暑别院,其实是那些人家没有冰可用吧,不然都跟王爷一样,住在京城照样凉快。”

    赵璲:“不一样,山里处处清凉,用冰只能保证室内,且勋贵之家五品及以上文武官员都有冰赐,份例有多有少而已,并非皇家独享。”

    姚黄:“原来是这样,哎,王爷,咱们家有在哪里盖避暑别院吗?”

    说到兴奋处,姚黄用手肘撑起上半身,一脸期待地看向自家王爷。

    绫面的薄被自她的肩头滑落,察觉王爷的视线在跟着被子走,姚黄及时裹严被子,嗔了他一眼:“看看看,还没够吗?”

    连吃两顿的惠王爷继续刚刚的话题:“父皇在北苑附近赐了一座避暑别院。”

    京城百姓都听说过北苑,那是皇帝们的避暑行宫,郭枢讲得更细,说为了帝王的安危,北苑附近几十里都没有百姓居住,历代帝王也只会命人在北苑附近的山里修建别院赏赐给皇家子弟或立了大功的勋贵之家。

    北苑并不符合姚黄的出游计划。

    她明知故问:“北苑太远了,近处有吗?”

    赵璲:“无。”

    他才开府五年,其中两年在外征战一年养伤,又是孤身一人,并没有去外面建避暑别院的必要。

    “你想要?”

    看出王妃的心思,赵璲想了想,道:“想要就建一个,不过今年动工,明年才能用上。”

    姚黄:“别,千万别,王爷之前都没动过这个念头,我一嫁过来就兴土木,外头一看就猜到是我跟王爷要的,到时候肯定要议论我仗着王爷的宠爱乱花银子,明明自己没什么家底,还这么贪图享受。”

    赵璲:“喜欢就建,不用顾虑外人。”

    姚黄:“过几年再说吧,今年……哎,王爷听说过灵山吗?”

    赵璲:“嗯。”

    姚黄:“我没去过,只听别人提起过,说灵山在京城西南边,坐马车要走两三天,据说灵山山脚有个灵山镇,那里的人夏天过得可舒服了,夜里还要盖厚被子,白天最热的时候也才跟咱们这边初夏差不多。”

    赵璲:“你想去灵山上盖别院?”

    京城的达官贵人富户人家不会选灵山,离得太远不便往返京城,又是深山老林偏僻之地,不如京郊的别院安全。

    姚黄:“不用盖别院啊,咱们可以在镇上买栋宅子,嗯,就说是家里没落了,卖了县城里的房子选个风景好的地方居住,这样街坊们就不用天天怕得罪咱们了,咱们进出宅子也更方便自在,等夏天要过完,咱们再找个理由搬走。”

    虽然是早就打好的腹稿,姚黄依然越说越激动:“王爷知道的,我是个小户姑娘,做了王妃后我得装好样子,就算在附近的山里盖别院我出门玩也要担心被哪家的贵妇人撞见,可咱们真乔装普通百姓去灵山镇,那里谁也不认识咱们,凉凉快快的,我可以随心所欲想怎么玩就怎么玩,除了王爷谁也管不了我!”

    赵璲看着王妃一副即将脱笼雀鸟的快活姿态,想到的是他外出的种种不便。

    两三日的路程,路上如何解手,晚上住在哪里?

    灵山镇买宅子,镇上的宅子能跟王府的便利比?

    伪装平民,他与她仍是夫妻,飞泉青霭丫鬟廖郎中随行侍卫如何安置?

    姚黄能看出惠王爷的神色变化,同样是沉默,他心情好时看她的眼神是温和的,心情一般是死气沉沉,心情差干脆就不看她了。

    就说现在,姚黄刚感受到王爷眼里的死气,下一瞬王爷就移开了视线。

    姚黄忐忑道:“王爷不喜欢我这个主意?那就算了,我只是随便聊聊,并不是真的特别想去,可能睡一觉就忘了这事了。再说从小到大我都住在京城,那么多年的夏天都过来了,没道理做了王妃突然就金贵起来,非得找个地方避暑。”

    她趴回这人的胸膛,抱着他道:“都怪王爷对我太好,惯得我越来越没规矩,什么话都敢跟王爷说,光顾着自己野了,忘了王爷根本住不惯那种乡野之地。”

    赵璲本就没有生气,王妃这般软绵绵地压过来,又是才温存过,赵璲怎能叫她担心害怕?

    他握住王妃的手,道:“我确实住不惯乡下,你想去的话,带上丫鬟侍卫……”

    “不要,我才刚嫁给王爷,王爷舍得跟我分开,我舍不得,要去就一起去,不去就都不去。”

    赵璲扯了扯嘴角。

    真去了灵山镇,她随心所欲玩的时候,还不是要跟他分开?

    无非他去了,王爷王妃同时出行,便能免去她被父皇责怪、被京城众人编排的后顾之忧,否则堂堂王妃丢下残疾的王爷夫君一个人跑去避暑作乐,言官真的要参她一本。

    “叫水吧,我困了。”.

    惠王殿下在明安堂过了夜,但并没有留在这边用早饭,明明王妃陪他一起起来的。

    姚黄一个人吃早饭时,脑海里都是王爷离开时死气沉沉的脸。

    姚黄很后悔很后悔,在南大街那会儿还想着不能冒险得罪王爷,怎么看到邓师傅做的榆木轮椅就冲动了?

    臭男人也是小气,不想去就不去,她又没求着他哄着他非要他去,闹什么别扭?

    心里怎么骂王爷都行,既然已经知道王爷不高兴了,姚黄就得想办法把人哄回来,谁让人家是王爷!

    时候差不多了,姚黄提着一个篮子去了菜圃,挑长得特别密的小白菜堆里拔了半篮子的嫩白菜。

    出了菜圃,姚黄瞥眼葡萄架,哼一声,又去摘了一颗青葡萄,再熟门熟路地去了竹院。

    飞泉开门后,姚黄将手里的青葡萄塞过去,嘱咐道:“先把这个给王爷,再跟王爷说,我的小白菜已经*摘好了,问他还吃不吃包子。”

    姚黄担心闹别扭的惠王爷不肯吃她的小白菜包子,那她巴巴来问又被拒绝,多扫面子啊。

    所以姚黄特意带了这颗青葡萄提醒王爷昨日他做过什么好事,这样他都能拒绝的话,姚黄也懒得哄了,随他闹去!

    第45章

    有了推起来稍微省力一些的藤制轮椅,赵璲在竹院的三间房内行动时都改成了轮椅,速度并不比他手撑扶栏快,却比那样笨拙僵硬的姿势体面,人也可以更心平气和。

    护栏会继续留着,赵璲还会坚持每日去后院撑上几圈,一则总是坐着并不舒服,二则他喜欢站着,即便全靠双臂支撑。

    以前做完推拿,赵璲会去书房看书,或是去后院看景,今早擦拭过双腿穿好裤子,赵璲看向南边被青霭支起来的高窗,看着窗外露出来的一井晴空,一看就是半晌。

    王妃嫁过来已有四十日,赵璲基本摸透了她的性情,活泼好动率性而为,却也不失应有的聪慧谨慎。

    宫里是什么地方,规矩重重,她在储秀阁学了一个月,能在帝后面前做出频频窥视他的举动,既非她冒冒失失忘了规矩,也非她当真被他的容貌迷了眼睛,而是她自知美貌恐难落选又家世低微入不了贤妃、柔妃的眼,索性在他这个可以自己选择正妃的残疾王爷身上下功夫。

    他确实不丑,她也得到了亲王正妃才有的自由与体面,所以她看起来很满足,待他也是用了心的,亲昵关心俱是真情。

    只是她在长寿巷长大,并不习惯高门大户王府高墙内的枯燥乏味,她喜欢去逛街跑马,喜欢去酒楼茶馆,夏日想去灵山避暑,春天或许就想去郊外赏花放鸢,秋日去登高望远,冬时去踏雪寻梅。

    夫君是王爷,她可以不考虑衣食住行的花销,在她眼里,银子够了去哪都行。

    可夫君是残疾的王爷,需要她敬畏且照顾,她便不能丢下他一个人去快活,最好带上他全了礼数与名声。

    赵璲想,如果没有选秀,她大概更愿意嫁给一个与她家世相仿能陪她四处玩乐的正常夫君,而不是选择一个残疾的王爷夫君,即便后者能给她带去荣华富贵。

    王妃爱财却并不贪财,家里爹娘疼她,她又足够美貌,嫁一个自己有官职俸禄的年轻才俊轻而易举,日子怎么都不会差。

    推动轮椅,赵璲一下一下地去了书房。

    佛经晦涩难懂,惠王爷很久都没有翻页。

    “王爷,王妃求见。”

    廊檐下响起飞泉的通传,赵璲微微偏头,顿了片刻才道:“进来。”

    飞泉推开堂屋南门进来后再掩上,来到书房,飞泉躬着腰,因为只有一个小小的青葡萄,飞泉也只能放弃双手递东西给主子的规矩,单手托起那颗葡萄,转述王妃的意思:“王妃叫奴婢先将这个送给王爷,再问问您还吃不吃包子,王妃刚刚亲自去菜圃摘了一篮小白菜,此时正在院外候着。”

    赵璲:“……”

    昨日种种一一浮现脑海,赵璲竟猜不到她为何要送这颗葡萄,是恼他那时的捉弄要他也吃颗酸果子报复回来,还是怕他为灵山镇一事生气,希望他多想想她的好?

    前者王妃确实有这份胆量,后者,她确实也很怕触怒他。

    “带王妃去这边的厨房,晌午孔师傅不用过来了。”

    “是。”

    竹院外头,姚黄意外道:“王爷叫我在这边蒸包子?”

    飞泉笑道:“是啊,这边米面油蔬都有,王妃做好了马上就可以端给王爷,不然还要一来一回地送。”

    那确实是在竹院做更省事,姚黄提着篮子走进来,见堂屋门紧闭,王爷脸都没露,姚黄压低声音问:“那颗葡萄呢?”

    飞泉轻声道:“王爷叫奴婢放书桌上了。”

    姚黄心想,收了葡萄又要吃她的包子,应该算消气了?

    蒸包子的第一步是发面,明安堂那边已经发好了,姚黄叫飞泉去取面团,她先熟悉了一圈被孔师傅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厨房,扭头问守在门口的青霭:“怎么没备着肉?”

    青霭:“咱们这边人少,怕东西放久了不新鲜,孔师傅每次都是带着最新鲜的肉过来,王妃要用的话,奴婢去拿?”

    姚黄:“去吧,早知道晚点叫飞泉去拿面了,正好一起从明安堂拿过来。”

    青霭:“没事,奴婢跑腿也快的,王妃稍等。”

    说完,青霭去书房屋檐下跟王爷打声招呼,得了允许后匆匆离去。

    姚黄从缸里舀出一盆水,坐在小板凳上,先把小白菜的根部拧掉,再把剩下的菜叶放进盆里泡着,洗完一遍将水倒进专门放洗菜水的桶里再舀水洗第二遍,沥干菜叶子后刚准备剁馅儿,外面忽然传来一阵断断续续的轮椅滚动声。

    姚黄朝外走两步,探头一瞧,竟是惠王爷从屋里出来了,离背后虚掩的堂屋门已有三四步远。

    他坐的是那把藤制轮椅。

    视线相对,惠王爷的双手握着两边的大轮,正准备发力。

    姚黄心里一咯噔,甩甩手上的水就往外跑:“王爷别动,我来!”

    院子里铺的都是石板,扫得再干净也有灰尘沙粒,弄脏弄疼王爷的千金之手怎么行?

    她跑得快,赵璲松了手,等王妃站到身后了,他道:“我来看看你是怎么做的。”

    姚黄:“那王爷可以叫我啊,这边就咱们俩,你在屋里喊一声我肯定听得见。”

    赵璲沉默。

    姚黄将他推进厨房,挑最宽敞明亮临窗的位置停好轮椅,再从挂着一溜干净巾子的架子上取了一条巾子打湿,走过来道:“我帮王爷擦擦手。”

    赵璲:“我自己来,你去忙吧。”

    姚黄见他是真不需要自己伺候,便走回菜板前,当当当地剁起馅儿来。

    想着不能晾着王爷,姚黄一边单手切馅儿一边扭头看过去,解释道:“有的家里喜欢先把小白菜焯下水,我们家都不焯,因为这样味道更鲜。”

    赵璲点头,避开了她的视线。

    姚黄:“王爷从来没进过厨房吧?”

    赵璲:“是。”

    姚黄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对着北面整整齐齐的橱架道:“连竹院的厨房都这么宽敞,跟我在娘家的闺房再加一间堂屋那么大。”

    赵璲瞥了几次她手里的锋利菜刀:“专心切菜。”

    姚黄巴不得不用找话陪他!

    切好菜馅儿,飞泉先回来了,怀里抱着面盆,进来后瞧见坐在里面的王爷,飞泉下意识地收起笑脸,规规矩矩地放好面盆就退了出去。

    厨房有专门揉面的地方,姚黄嫌站着累,在惠王爷面前放下一张矮桌,再把面板抬过来,她坐在小板凳上给惠王爷展示自己揉面团、切面揪以及擀包子皮的手艺,想起旧事,姚黄自己乐了:“想当初我娘还嫌我懒,说我就会蒸包子,万一将来嫁人遇到刁婆婆,会被婆婆拿捏了这项短处,没想到我命好嫁了王爷,有一厨房的下人伺候我!”

    赵璲只是看着她。

    姚黄都习惯了,想到趣事就说,无话可说她就给惠王爷哼小曲。

    赵璲:“……怎么这么多面?”

    姚黄:“包子这东西,做一回可费事了,我既然动了手,干脆多做几个,正好孔师傅没来,飞泉青霭也指着我这顿包子当午饭呢。”

    青霭端着两个馅儿盆回来了,一盆是孔大厨临时挥舞双刀疾速剁好的五花肉馅儿,一盆是冰水镇着的新鲜五花肉,看起来二肥八瘦。王妃要是想事事亲为,那就自己再剁一回,王妃想省功夫,就用现成的馅儿料。

    姚黄就是馋包子了,没那么大的手瘾,直接用了孔大厨剁好的。

    捏好一个包子,姚黄惭愧地摆到一旁:“我手笨,捏花不如我娘好看,王爷别嫌弃。”

    赵璲看着她沾了白面的手心手背,并不在意。

    面多馅儿足,姚黄一共捏了十个小白菜混肉馅儿的,又捏了九个纯肉馅儿的,数完一算,满意道:“够了!”

    包子放进蒸屉,姚黄把惠王爷推出厨房:“烧火烟大,王爷去屋里等着吧。”

    赵璲没再进屋,叫青霭飞泉将大门外的石桌石凳搬到竹林里面的平整之地,他提前过去等着了。

    浓绿的竹林隔绝了艳阳,虽然无风,林间也分外清凉。

    姚黄端着托盘走出来时,看到的就是在林间静坐的惠王爷,竹梢单薄的叶子还会随着难以察觉的微风轻轻晃动一下,惠王爷却静得像个白玉雕成的假人。

    姚黄再次冒出了自己的夫君是个深山男妖的错觉,而她心里清楚,惠王爷完全是因为腿疾才变成了这副模样。

    托盘上有一盘两碗两副筷子,每个碗里放了一荤一素两个包子,盘子里还摆了四个。

    放好托盘,姚黄坐在惠王爷对面,一边给他递筷子一边道:“王爷快尝尝,刚出锅的包子最香了。”

    从始至终,她都没有提一句昨晚,仿佛她不曾向往去灵山镇避暑,也不曾在他这里受任何冷落。

    赵璲:“你要微服去灵山,路上就不能住驿馆。”

    姚黄刚刚夹起来的包子登时掉回碗里,紧张道:“王爷怎么又提这个,我都说了我真没那么想去。”

    赵璲:“我不喜住客栈,也不想去百姓家借宿,扎营于野,你觉得如何?”

    姚黄呆呆地放下手里的筷子:“王爷,王爷准备陪我去灵山镇?”

    惠王爷淡淡点头,仿佛这只是一个很寻常的决定。

    得到肯定答复的姚黄却一下子跳了起来,盯着对面的王爷问:“王爷是认真的,不是诓我?”

    赵璲:“认真的,但扎营没你想的那么简单……”

    话没说完,对面的王妃突然跑过来,站在轮椅一旁弯下腰,捧住他的脑袋左脸亲一下,右脸亲一下,每一下都发出一声清晰的“啵”响,最后转过他的轮椅靠坐在他的怀里,搂着他的脖子道:“王爷对我真好,肯定是全京城最最好的夫君!”

    赵璲:“……避暑而已,吃饭吧。”

    第46章

    刚确定要去灵山镇,姚黄怎么可能静下心来只管吃饭?

    坐回石凳,姚黄乐滋滋地看着对面的王爷,又强调了一遍:“在我这里,王爷不光是京城最好的夫君,也是天底下最好的夫君。”

    虽然她想出这个法子完全是为了王爷着想,王爷却并不知道,姚黄也不敢让他知道,怕王爷过于抗拒定死了不去,而且姚黄也不想让王爷觉得她在把他当一个需要治疗的病人看待。

    惠王爷的腿疾已经被御医们宣布治不好了,他的双腿成了一枚美玉上缺失的两小块空洞,吃药无用,不吃药也不疼不痒不会影响他的其他生活,既然如此,惠王腿上的残疾便不能再称为病。

    惠王爷没有病,姚黄也没想治好他的腿,她只是想带他去外面看看,让他渐渐去习惯,让他随着腿一起沉下去的生气一点点地再浮上来。

    那么,一个连竹院都不愿意离开的残疾王爷突然改变主意要去一百六十多里外的灵山避暑,必然是因为他新娶的王妃想去那里,于是惠王爷宁可克服自己出行的种种不便,宁可忍受偏远小镇上的寒酸简陋,也要让他的王妃如愿,哄她高兴。

    姚黄越想心里就越热乎,当一个人挖空心思去为另一个人着想时,最怕好心做了驴肝肺。

    惠王如此待她,来回路上以及到了灵山镇,姚黄照顾王爷的时候一定要更周到细致。

    王妃乌黑明润的眼睛一直在看着他、看着他,赤诚坦荡,像是要用这样的热情告诉他她那些赞誉都是真心话,绝非巴结讨好曲意奉承。

    赵璲信,至少这一刻她是这么想的,他给了她她想要的,王妃那么欢喜,当然会觉得他是个好夫君。

    为了转移王妃的注意力,赵璲道:“车马营帐选房买房我会安排,只是微服出游且是常住,便要编造一个能让镇上百姓信服的身份,另外要带哪些人随行,你可有想过?”

    姚黄果然变了眼神:“我若说想过,王爷该生气昨晚我后来哄你的都是假话了。”

    赵璲看着碗里她亲手做的包子:“我没那么容易生气,既已决定要去,你照实说便可。”

    姚黄:“那我真说了?”

    赵璲夹起包子,慢条斯理地咬了一口,一副王妃爱说不说的姿态。

    姚黄看着他举高包子又放下包子,心想王爷就是王爷,吃个包子也吃出了凡夫俗子没有的雅贵,就像话本里的野汉子们抱女人时总是一堆粗话,惠王爷都是一声不吭只管出力。

    赵璲抬眸,发现他的王妃笑得有些怪异。

    视线相对,姚黄连忙压下那不合时宜说出来王爷八成也不会爱听的夸赞,先咬口包子,连吃大半个话也连好了,再喝口早就备在石桌上的清茶,雀跃道:“王爷,我跟你说,小镇上的百姓最爱聊别人家的闲事了,咱们要装就得装得特别像,否则一旦哪里被人听出纰漏,那些人就能往更荒唐的地方想。”

    赵璲点头。

    姚黄:“下人的话,我带阿吉就行,王爷要带哪些?”

    赵璲:“我需要青霭飞泉照顾起居,灵山镇偏僻,你我可能水土不服,廖郎中也要带上。浣洗衣物,全交给阿吉,她一个人可做得来?”

    赵璲不清楚一个丫鬟一天能洗多少件衣裳,尤其阿吉是王妃的心腹丫鬟,如果王妃舍不得阿吉辛苦,那就多带一个浣洗丫鬟。

    姚黄:“做得来,夏天凉快,洗衣服没冬天那么遭罪,咱们一行人又不做力气活,衣服不会太脏,过过水去去汗气就行了。”

    赵璲:“还缺一个厨子,带孔师傅还是明安堂的?”

    他都可以,看她更喜欢哪个大师傅的厨艺。

    姚黄把这些人迅速过了一遍,笑道:“带高娘子吧,方便咱们假装一大家子人。廖郎中、高娘子扮作一对儿夫妻,青霭、阿吉扮作他们的长子、长媳,还省着街坊们惦记着给他们俩介绍婚事,毕竟两人的相貌气度放在镇上都很出挑。”

    “飞泉脸嫩,扮作他们的小儿子,有人问起婚事也可以推脱不急。王爷扮作夫妻俩的侄子,嗯,一个聪慧英俊不小心伤了腿的书生,我自然是他们给你娶的如花似玉的侄媳妇。”

    赵璲看眼王妃的脸,确实当得起如花似玉。

    姚黄:“廖郎中可以继续在镇上做郎中,显得咱们家也有个营生的法子,咱们有个头疼脑热他就照顾咱们,咱们无事他给镇上百姓看病,既打发了他的时间也算造福一方百姓了,还能替咱们家结结善缘。”

    “高娘子负责做饭,阿吉可以给她打下手,不用做饭的时候她跟阿吉一起洗衣裳,同进同出的更像婆媳。”

    “青霭、飞泉做惯了公公,出门容易泄露身份,就说他们要在家里晒制药材,偶尔出个门。”

    “侍卫也要带的吧,就带王府武艺最好的两个侍卫,扮作跟廖郎中签了死契的学徒。晚上跟咱们同住看家护院,白日让他们在廖郎中那里做事,小镇应该不大,万一咱们有需要侍卫的时候,放个响箭他们也能及时赶过来,应该有响箭这种东西?”

    赵璲:“嗯。”

    姚黄:“但这只是为了以防万一,灵山离京城才一百多里,料想没什么烧杀抢掠的大恶人,普通小贼的话我一个能打俩。”

    赵璲:“再安排一队布衣侍卫,让他们扮作行商入住客栈,其中一人装病卧床,商队护卫白日可自行在镇上游逛,保持距离暗中保护你。”

    姚黄:“……”

    一队护卫!

    是啊,这人毕竟是一个自己走不了路的王爷,万一万一夫妻俩真的特别倒霉遇到好几个大恶之徒或是结帮拉派的地痞流氓,一旦王爷受伤乃至遇害,姚黄这个怂恿他出门的王妃就得受责罚,轻则被受伤的王爷冷落或休弃,重则被震怒的永昌帝砍头抄家株连九族!

    想到这里,姚黄打了个冷颤,忐忑道:“王爷,要不咱们不去了?我突然有点害怕。”

    怪她光想着开解王爷,忘了王爷是多金贵的人,姚黄诱他出远门就像借走了永昌帝亲自下的一个宝贝蛋,稍有差池姚黄就惨了。

    赵璲看着她,道:“怕什么,自父皇登基,整个京师都没出过十人以上的匪乱,出发之前我也会派人详查灵山周围的情况,真有威胁,我不会带你去。”

    姚黄这才放下心来。

    吃完午饭,灵山镇一行的大事小事也都考虑得差不多了,推惠王爷回院子时,姚黄最后道:“真去了,王爷就只能跟我一样穿布衣了,布衣可没有丝绸光滑,我先叫人给王爷做一身,你穿上试试?”

    如果惠王爷连布衣都穿不得,前面的一切计划都是白搭。

    赵璲:“直接做成衣便可。”

    他确实自幼锦衣华服,但那不代表他吃不得苦,跟战场上的风餐露宿刀光剑影比,穿布衣也不算什么苦.

    绣房有惠王殿下的身量尺寸,再加上缝制平民的布衣比缝制锦衣华服简单多了,短短五天,绣房就送了十套惠王爷的布衣鞋袜过来,同时也给姚黄、阿吉添了五六套细布新衣,廖郎中、高娘子、青霭飞泉也都送了几套过去。

    这样就够了,姚黄叫绣房不用再做更多的布衣。

    又等了两日,惠王殿下来了明安堂,告知王妃灵山镇上的宅子、医馆铺面都置办好了。

    姚黄一边接他递过来的卷轴一边惊讶道:“这么快?”

    赵璲:“廖郎中带着张岳、王栋去办的,他们已经在那边住下了,你我随时可以出发。”

    姚黄已经在看卷轴了,上面是灵山镇新宅的房屋图,是两座前门临河的两进宅院。东边的宅子是王爷王妃住的,西边的给廖郎中“一家”住,两家前后院中间的墙都打通了。

    虽然只会在那边住两个月左右,姚黄依然对这处宅子有了一种家的喜欢与期待,坐在惠王爷身边,姚黄指着东院道:“明面上咱们有三对儿夫妻,不如让青霭、阿吉住前院吧,我跟王爷住后院,这样西院那边也宽松些。”

    赵璲:“房间够多,挤不到他们,东院跟明安堂一样,我住前院你住后院。”

    姚黄不明白:“都假装平民了,为何还要分开住?我爹我娘就一直住一起。”

    惠王爷语气淡淡:“我喜静。”

    姚黄:“……我也不是每晚都非要缠着王爷说话。”

    赵璲没再回应。

    姚黄也没继续坚持,王爷愿意去灵山镇已经很不错了,自己住一个院子又算什么大毛病?

    衣食住行都安排妥当,姚黄提醒惠王爷道:“咱们要出远门,我已经跟我家里打过招呼了,说王爷要带我去北苑别院避暑,王爷也跟父皇说一声?不然哪天父皇母后想见咱们,传旨公公一来才知道咱们不在,二老该着急了。”

    惠王爷:“嗯。”

    次日,下了早朝的永昌帝收到了一张久违的来自二儿子的折子。

    亲王的折子分为两类,一类可以按照正常的折子交由中书省进行审核整理再呈报皇帝,一类可以直接呈递给皇帝,后者通常都是皇家家事或重要密奏。

    惠王殿下的这封便是直接交给汪公公呈报永昌帝的。

    永昌帝激动地打开折子,就见上面写着:“禀父皇,夏日酷暑,儿臣困于轮椅烦躁难耐,遂携王妃外出避暑,今早离京,中秋前归,仆从侍卫郎中皆备,望父皇保重,勿念。”

    永昌帝愣住了,二儿子出门避暑了?

    看看窗外的艳阳,永昌帝蓦地心疼起来,二儿子腿废了,只能久坐轮椅,就算屋里有冰,屁股也热啊。

    去年夏天儿子全身摔断摔裂的骨头还没养好,不得不卧病在床,今年能动了,可不得换个凉快地方避暑?

    去吧,只要儿子住得舒心,在哪都没关系。

    第47章

    ………

    惠王爷、王妃离京这日是六月初九。

    前后一共四辆马车,第一辆里坐着“母子”二人:高娘子、青霭。

    第二辆马车坐着沉默寡言、喜欢独处的惠王“贤侄”以及跟他关系比较好的“小堂弟”飞泉,第三辆车里坐着姚黄、阿吉“妯娌俩”。

    最后一辆是专门拉行李物件的平板车,车板四周围了阻隔路人视线的木板,前面套了两匹马。

    除了四个车夫,还有四个镖师,这八人里,一个是王府另一位郎中李郎中,剩下七个全是侍卫,共同扮作廖家雇佣的车行师傅。等一行人到了灵山镇,这八人会赶着马车离开,真正要留在镇上暗中保护王爷王妃的那队侍卫已经提前入住了镇上的客栈,不然两波人同时抵达镇子,未免过于巧合。

    “夫人,二爷为什么宁愿叫飞泉陪他同车,也不叫您啊?”

    阿吉想不明白,换她是男人,有王妃这么美的妻子陪着,漫长的路途都会变得有意思起来。

    姚黄笑道:“可能他就是喜欢安静吧,我在那,肯定忍不住跟他说话。”

    阿吉:“……”

    躺在北面主位车座上的姚黄拍拍自己曲起来的腿,满意道:“他不高兴叫我陪着更好,跟你在一起我想怎么躺就怎么躺。”

    阿吉挨着主位席地而坐:“来,我给夫人捏捏腿。”

    姚黄:“你快待着吧,以前在家里你跟我一样清闲,到了镇上要跟巧娘一样忙,你也只剩这两天路上的好日子了。”

    阿吉:“您别小瞧人,姐姐能做的我也能做,何况我拿的赏钱可比姐姐多得多。”

    镇上的活的确比在王府里多,可整个王府谁不想在王爷王妃面前露脸伺候?

    就说孔师傅,因为被高娘子得了同行的资格,还专门跑来明安堂跟王妃毛遂自荐了,说他熟悉王爷的口味力气大做几个人的饭都不怕累希望王妃考虑他,可惜王妃选择高娘子另有缘故,孔师傅红了眼圈也只能乖乖在王府等着王爷返京。

    车轮沿着被压实的官道骨碌骨碌地滚动,激起一股股泛黄的灰尘,好在天热无风,那尘土扬不了多高。

    阿吉卷起两边车窗的竹帘,只留一层防蚊虫的纱帘。

    见王妃睡着了,阿吉也靠在角落打盹。

    中间要解手的时候,阿吉取出放在竹篓里的黄铜夜壶,主仆俩一人一个。

    姚黄刚要掀裙子,忽然明白惠王爷为何点飞泉同车了,不然惠王爷想解手的时候,岂不是得由她伺候?

    新婚燕尔的小夫妻,亲热起来恨不得变成一个人,但姚黄真没做好这种伺候的准备。

    显然,惠王爷也不想叫她目睹那一幕。

    忙完了,阿吉扣好两只黄铜夜壶的盖子再放回竹篓,竹篓外面缝了布,上面的盖子一合,密不透风。

    晌午,四辆马车停在了一片树荫下。

    阿吉先扶王妃下车,后面青霭飞泉也联手将惠王爷推了下来。

    等姚黄坐在惠王爷对面的木凳上,她瞧见青霭带走了两辆马车上的竹篓,飞泉提着一桶水跟在旁边。

    姚黄莫名脸热,真正出了这趟远门,她才明白一路上有多少不方便。

    高娘子、阿吉端着铁锅面菜去另一边做饭了,几个侍卫负责捡柴搭灶。

    姚黄东瞅瞅西瞅瞅,小声对惠王殿下道:“都是因为我,叫二爷受累了。”

    赵璲:“还好,后日应该能赶到镇上吃午饭。”

    姚黄:“二爷在车里坐着还是躺着的?”

    赵璲:“下午会歇晌。”

    言外之意,上午一直都坐着。

    姚黄看向惠王爷此刻坐着的藤制轮椅,普通高度的腰靠,就这么干坐半天,想想都要难受。

    她站起来,绕到惠王爷的后面,帮他捏肩膀。

    手刚搭上去,便被惠王爷拿开了,声音微沉:“人多眼杂,注意规矩。”

    姚黄瞅瞅那些根本不敢往这边瞧的侍卫们,反驳道:“什么规矩?你是我的夫君,我帮你捏捏肩膀说明我关心你,这叫温柔体贴,哪里不合规矩了?”

    说完就又把手按了上去。

    赵璲:“……你是王妃,不必如此。”

    王妃有王妃的威严,他不想让底下人看见她这么殷勤的样子,很容易被人看轻。

    姚黄:“王妃在哪呢?我是廖郎中家的侄媳妇,可不敢做当王妃的美梦。”

    赵璲:“……”

    姚黄不但帮他捏肩膀,还转到惠王爷的前面,想拉他的手帮他抻抻胳膊。

    赵璲双手握拳,岿然不动。

    姚黄:“……读书读得脑袋都木了,就知道礼法规矩,有本事晚上你也记着这些规规矩矩。”

    赵璲:“……”.

    午饭是烙菜饼、青瓜蛋花汤,天热不好带鲜肉,索性这两天吃得也简单些。

    高娘子能够进王府负责王妃的伙食,厨艺并不逊色孔师傅,简简单单的菜饼烙得皮黄里嫩,馅儿也又香又鲜,微微咸的青瓜蛋花汤更是消暑解渴。

    吃饱喝足,原地休息半个时辰,过了午后最热的那阵再继续赶路。

    路线都是张岳等人提前探好的,天快擦黑时,一行人来到了一条两丈多宽的浅溪边。

    照旧是王爷王妃休息,其他人各有分工。

    姚黄看着七个侍卫熟练地搭好三个营帐。

    赵璲:“我与青霭飞泉同住,你与阿吉高娘子同住,另一个给李郎中与侍卫们。”

    姚黄配合地点点头,晚上要烧水擦身等等,确实夫妻俩分开住更方便。

    吃过晚饭,青霭、飞泉分别提了两桶水进王爷、王妃的营帐,姚黄跟惠王爷道别,走开时,听见惠王爷低声的叮嘱:“帐上会映出人影,梳妆完毕再点灯。”

    姚黄:“……”

    摸黑擦洗了头发擦干身子,想到惠王爷那么多的规矩,姚黄没再出去了,自己去了内帐,听高娘子、阿吉一起收拾自身。

    侍卫们的营帐离得远,旁边惠王爷的营帐倒是够近,可任凭姚黄如何地屏气凝神,她也听不到惠王爷的一点动静,只有青霭、飞泉进出的脚步声。

    洗好的阿吉溜了进来,刚刚说好的,今晚阿吉在里面陪王妃睡。

    在马车上颠簸了一天,腰酸背痛的,主仆俩躺下后没再闲聊,很快就睡着了。

    初十这日还是在路上,姚黄刻意减少了喝水的次数,一日三餐吃得也不多,虽说有人伺候,那么不方便的事还是能少则少。

    傍晚还是在水边扎营,离灵山越近周围的人烟就越少,眼前这条宽阔的河水蜿蜒于两片连绵的矮丘中间,远远望不见尽头,一轮红通通的圆日低低挂在天边,正一寸寸地下沉,余晖将长河照成了一条浮动着光辉的彩带。

    这是姚黄在京城京郊游逛十几年都没见过的绚丽景色。

    她推着惠王爷的轮椅迎着夕阳逆着河水往西走,紧挨着河流的平滩上全是卵石,河滩靠近矮丘的这侧地势稍高,卵石被长满野草的土地取代。那些野草才到姚黄脚踝那么高,很容易就被藤椅的轮子碾出了一条还算平坦的路。

    姚黄低头看看,调侃道:“二爷的脸都被照红了。”

    赵璲抬眸,王妃的脸也是红扑扑的。

    姚黄没有走太远,她停在一处,自己坐在旁边的一块儿大石头上,看看王爷,再看看夕景,笑道:“虽然赶路很不方便很辛苦,可光是今晚看到的这场景便让我觉得这趟值了。”

    赵璲眺望远处的河流。

    他曾两次赶赴战场,路上见过比这一幕更壮观辽阔的景色。

    不过,今晚的夕阳确实也值得一赏。

    耳边传来王妃的一声叹息,赵璲偏头,看着她问:“为何叹气?”

    姚黄指指近在眼前的河水:“我外祖母他们镇子附近也有条小河,每当夏天我们过去小住,我哥跟表哥们都会去河里泡澡扎猛子,其实我也很想去,可哪有姑娘下水洗澡的,连站在岸边瞧瞧都要被那些人笑话。”

    赵璲:“……这里也不行。”

    姚黄幽怨地瞥他一眼:“就知道你会这么说,所以我才叹气,这水晒了一天了,现在去泡水温刚刚好。”

    赵璲看向一旁。

    如果只有他们二人,他并不介意让自己的王妃满足心愿,但那么多侍卫跟着,即便可以命令他们留在营帐不得出行,这命令也会让他们猜测王爷王妃是不是要做什么。

    “回去吧。”赵璲道。

    姚黄:“急什么,我还想跟你多待一会儿呢,这两天除了吃饭的时候,在车上连个面都见不到。”

    赵璲:“……在王府也不是天天见面。”

    姚黄:“那不一样,在王府,我知道王爷衣食无忧,想看书就看书,累了有舒适的轮椅可靠,更有宽敞的大床可躺。如今在路上,马车的座位窄,新轮椅靠着也不舒服,一想到都是因为我才叫王爷白遭这份罪,我就浑身难受。”

    赵璲:“……明天就到了。”

    姚黄:“明天是明天,现在我就想让你多陪我一会儿。”

    对上王妃热情执着的眼神,惠王爷再次选择了沉默。

    伴着流水声一夜好眠,再次醒来的姚黄想到中午就能到灵山镇了,可以大口吃肉可以坐在浴桶里痛痛快快地洗个澡,姚黄只觉得神清气爽。

    简单用过早饭,姚黄刚要走向自己的马车,飞泉突然跑了过来,笑着道:“夫人,二爷请您过去同车。”

    姚黄:“……”

    飞泉到底是惠王殿下身边的公公,察言观色练了十几年,一下子就看出了王妃在顾虑什么,低着头道:“夫人放心,二爷说了,叫我一个时辰后再去跟夫人换回来。”

    姚黄顿时放下心来,一个时辰,她跟王爷都憋得住!

    第48章

    踩着凳子,姚黄上了惠王爷的马车。

    一行人乘坐的马车都是总管郭枢买来的新车,样式跟普通人家的马车一样,北面一张主座,左右各横着一条侧座,侧座靠近车门这头留了一些空地放杂物,挤一挤能坐六七个大人,人少的话,侧座可以拿来放被褥箱笼等行囊。

    姚黄上车时,下意识地先看向外头这边放竹篓的位置,结果两边都空空,大概被飞泉暂时放别处去了。

    身穿灰白细布夏衫的惠王爷端端正正地坐在主位中间,空置的轮椅摆在他左手边,占了很大一块儿地方,显得车厢更挤了。

    姚黄要陪王爷说话,就只能坐在右侧位,想来之前飞泉也是坐这边。

    主位、右侧位上都铺了一层软垫,左侧位上摆着一个红木长匣,里面放着茶果等吃食,随用随取。

    竹帘半卷,只露出半截纱帘,但车里并不闷,反而有股淡淡的竹木香,叫人仿佛置身王府那片竹林。

    姚黄吸吸鼻子,好奇问:“二爷,这香味哪来的?”

    赵璲:“香囊。”

    姚黄这才发现原来他腰间还挂了一只月白色的香囊,细布的料子,上面简单绣了几根翠竹。

    姚黄凑近一些,捞起香囊递到鼻子前闻了闻,果然是这个味。

    再看看穿了普通布衣也俊得不像凡人的惠王爷,姚黄嘀咕道:“小镇上的普通男子可不会戴香囊,只有有钱老爷家的风流公子哥才会用这等雅物,招摇过市吸引年轻姑娘们的注意。”

    赵璲:“……我只是路上用用。”

    姚黄:“晌午就要进镇了,二爷还是早早摘下来吧,免得下车时忘了被街坊瞧见,咱们刚搬家,街坊们肯定会跑出来看热闹。”

    赵璲便要解下香囊。

    姚黄主动帮忙,解下来后顺手系在自己腰上,笑道:“小镇上的女子也爱美,姑娘小媳妇都喜欢戴这个。”

    赵璲:“……绣房没给你预备这些?”

    姚黄:“有啊,我以为都是薰蚊虫用的,让阿吉收起来了,晚上睡觉的时候再挂上。”

    赵璲扫眼移到王妃身上的香囊,没再问了。

    车身随着骏马的脚步微微晃动,姚黄看看被惠王爷倒放在一旁的佛经,问:“二爷看累了?”

    赵璲默认。

    姚黄懂了,王爷眼睛累了,主位窄窄的也容不下他宽阔的肩膀,坐着躺着都不舒服,便叫她过来帮忙打发时间。

    “那我给二爷唱个曲?”姚黄笑着问。

    赵璲:“……不用,帮我捏捏肩膀吧。”

    姚黄恍然大悟,将两只袖子往上卷卷,站起来要去伺候惠王殿下。惠王爷背后就是车板,她转不过去,面对面捏的话,惠王爷的脸正对着她的衣襟,那也太尴尬了。左边有轮椅挡道,她只能侧跪在王爷右边的主位上,但哪有捏肩膀光捏一边的?

    赵璲看出了她的为难,道:“罢了,你替我读经。”

    姚黄才不要读那种每个字她都认识但连起来叫人云里雾里脑袋疼有时候甚至都断不好句的经文!

    忽地,姚黄有了主意,弯着腰朝惠王爷笑:“要不二爷委屈一下,你坐地上,我坐你后面?这样捏起来我还更好发力。”

    赵璲看向脚下。

    姚黄马上把她这边的软垫铺了过去。

    王妃都这样了,赵璲顿了顿,随即先将两条腿朝前放平,双手撑着主位让身体离开,最终稳稳坐于下方的软垫上,再将双腿改成盘腿而坐的姿势。

    姚黄爬坐到主位上,小心着跨坐在他肩膀两侧,见惠王爷挺直的后背离主位还有些距离,她按着他的肩膀往后一压:“一直绷着多累啊,靠着弄。”

    赵璲的背是靠实了,但他的肩膀外侧其实被她的两条腿紧紧地抵着,离得这样近,后脑似乎也能碰到她。

    姚黄比他更先察觉,于是她也往后靠,反正双手照样能捏到惠王爷的肩膀。

    捏了一会儿,姚黄感慨道:“二爷这膀子可真结实,以前该不会比我爹我哥他们长得还魁梧吧?”

    家里一个百户爹一个习武的哥哥,姚黄知道男人的好身板是需要常年练武维持的,一旦荒废那肉就会散下来。而惠王殿下都荒废了一年多了,肩膀手臂甚至胸膛腰腹还处处硬实,可见他双腿完好时有多强壮,强壮过人才能在战场数次立功。

    赵璲:“……”

    他的王妃长得跟花一样,说话却委实过于直白,赵璲长这么大,还不曾被人用“膀子”称呼他的肩膀。

    姚黄将惠王爷的沉默理解成了不高兴,毕竟提及了他残疾之前的风光,赶紧补救道:“其实太魁梧也不好,二爷瘦下来我都、都很是吃不消,二爷要是没瘦,我可能真要、真要死在你床上。”

    越说声音越轻,最后几个字都快没音了,刚刚还挺有劲儿的手也越捏越没力气。

    赵璲闭上眼睛,车外的马蹄声车轮滚动声越发清晰,亦提醒着他此时身在何处。

    “继续,我睡会儿。”

    姚黄又明白了,王爷暗示她闭嘴少唠叨呢!

    少说少错,姚黄很是配合,专心地给惠王爷捏肩膀,捏完肩膀捏胳膊,捏完胳膊再用拳头沿着惠王爷的脊梁骨一路碾到坐板处,再一寸寸地碾回来,之后再模仿百灵的手法给惠王爷按按额头眼侧脑袋,一次才算结束。

    赵璲:“哪里学来的?”

    姚黄:“百灵,二爷舒服吗?”

    赵璲嗯了声,待听得她呼吸重了,便叫她休息。

    姚黄:“我重新给二爷梳头吧,发髻都按散了。”

    车里也备着梳子,姚黄解开惠王爷的发髻,仔仔细细帮他通发,再用布带绑成髻。

    赵璲想到一事:“路途颠簸,你这两日身子如何?”

    姚黄:“还行,虽然有些腰酸,估计今晚好好睡一晚就恢复了。”

    赵璲:“路上饮食不便,到了镇上让高娘子给你炖补汤。”

    姚黄:“好啊,咱们俩都补补。”

    赵璲:“……你没来月事?”

    姚黄:“……快了,应该就是这几天吧,也不是说上个月初十来这个月也一定是初十来,推迟一两天两三天都是常事。”

    车厢里安静了一阵,直到姚黄想起让开位置,让惠王爷重新坐上主位。

    赵璲看眼佛经,再看看垂着眼脸色微微泛红的王妃,指着下方的软垫道:“过来,我也帮你捏捏。”

    姚黄受宠若惊:“不用,我这两天在车里躺的时候多,没累。”

    赵璲朝她伸手。

    姚黄不得不将手伸过去,然后就被惠王爷按坐在了软垫上,她的肩膀没那么宽,惠王爷的双手又很是修长,当他的拇指、食指按着肩头施力时,他左右手的中指竟能碰到她齐胸长裙的裙腰。

    甭管惠王爷有没有察觉,就那么一下,姚黄全身都燃起了火苗,手一撑地就从惠王爷的身前爬回了侧位上,扭着头道:“二爷好意我心领了,可我真不习惯叫你伺候,别别扭扭的还是算了吧。”

    赵璲看着她涨红的脸,看着王妃随着呼吸急促起伏的衣襟,耳边依然是持续不断的车轮声。

    他捡起佛经,递给她:“左页,第四列开始读。”

    现在姚黄觉得读经是个好差事了,找到惠王爷点明的位置,一个字一个字地往下念,没想到下一列就遇到个不认识的字!

    姚黄的身上燃起了另一股羞愤之火,她当然不是什么学识渊博的大家闺秀,可她真的有跟着女先生读了九年的书,读过那么多话本都不曾见过生字,今日在王爷面前卡住的话,王爷会不会鄙夷她的学识之浅薄?

    短短的一瞬间,姚黄拿定主意,继续一字一顿地念道:“唯愿世尊,大慈哀民……”

    赵璲:“民?”

    姚黄:“……”

    赵璲:“……哀愍,愍同悯,怜悯之意。”

    姚黄:“我读的是愍啊,二爷听错了吧?”

    赵璲:“……嗯,继续。”

    姚黄面不改色地往下读,下一列竟然就跳出来“隳弥戾车”四字,打头的那个挤挤挨挨的差点看瞎姚黄的眼睛。

    姚黄觉得这个字很有可能念“隋”,可已经吃过一次教训了,万一这个字读起来与“隋”毫不沾边,让她连找补都找不回来,更丢人怎么办?

    王妃读经的时候惠王爷都是闭目养神的姿势,王妃忽然没了声音,赵璲睁开眼睛,就见她一手捂着肚子,眉头紧锁。

    赵璲:“怎么了?”

    姚黄苦着脸:“肚子疼,可能月事来了,我想回去看看。”

    赵璲立即喊“停车”。

    飞泉就跟在车外,恭恭敬敬地接了王妃下车,赵璲坐在里面,一直看着王妃的身影,直到她转向后面。

    他吩咐飞泉:“叫李郎中去为王妃把脉。”

    路途辛苦,夜宿营帐寒凉,她身子娇弱,很有可能病到。

    四辆马车都停了下来,姚黄刚回到自己的车上松口气,飞泉就把李郎中领了过来,弄得她一阵尴尬。

    李郎中确认王妃无事,再跟着飞泉去王爷那边复命。

    赵璲听他说王妃脉象稳健,腹痛之症也已消失,便觉得真是月事来了。

    月事具体感受如何,只有女子知晓,或许就是会偶尔疼那么一下。

    李郎中退下后,飞泉上来了,王爷没有吩咐,他自行收起不知为何铺在地上的软垫放到对面的侧座上,然后捡起放在右侧座上的佛经,保持着展开的页面双手递给王爷。

    赵璲接过,顺着王妃读过的位置随意往下一扫,看到了那句“隳弥戾车”。

    车里就这么大的地方,飞泉当然在暗暗留意王爷的神色,于是,他就看见自家王爷对着佛经笑了下,真真切切的笑,快如雷雨夜的银蛇一现。

    第49章

    从惠王爷的马车上下来时,姚黄就看到了南方的一片崇山峻岭,远远望去离此还有二十多里远,那便是灵山了。

    灵山离京城有两日半的车程,京城的达官贵人们基本没有那个闲功夫来灵山避暑,最多年轻尚武且未考取官身的勋贵子弟会骑马来这边短游二三日,或登高赏景或拉弓狩猎。

    但灵山其实是中原一带的名山,既有过帝王来此巡游祭祀的风光,又有佛道儒三家在此建寺立观设书院,因此时时有人慕名而来,游人多了,山脚四周便出现了一些百姓聚集的小镇,开开酒楼茶馆客栈,多多少少都比种地赚钱。

    灵山最雄伟壮丽值得一观的奇峰多在东、西两翼,名气最大的几家寺庙、道观、书院也基本都盖在东、南、西三侧,灵山山北反而是游人踏足最少之处,姚黄特意跟郭总管打听得十分详尽,然后将避暑的地点选在了灵山北麓的灵山镇,一图山北确实比南面更凉快,二图这里游人少更加清静。

    待车队距离灵山镇只剩两里地远时,灵山便成了一只横卧的巨大猛虎拦在路上,车马非得绕行上百里才能继续南下。

    远处是山,近处有低矮起伏的丘陵,亦有连绵平整的田地。

    姚黄靠在窗边,一边享受着马车带起的微风,一边津津有味地欣赏风景。

    又走了一段路,姚黄朝后面一个骑马的侍卫招招手。

    扮成镖师的布衣侍卫立即上前,恭声问:“王妃有何吩咐?”

    姚黄笑着看他:“你叫我什么?”

    侍卫麦黄的脸骤然一红:“属下,不,小的失言,还请夫人恕罪。”

    姚黄:“马上就要进镇子了,你再去交待一遍,让大家都牢记自己的身份,等会儿谁喊错了或是装得不像,我这里会扣他们的赏钱。”

    侍卫:“是,夫人。”

    姚黄:“顺便让青霭、飞泉过来见我。”

    侍卫领命,骑马先去了前头。

    第二辆马车上伺候王爷的飞泉最先赶过来,脚下不停跟着马车,仰着脖子朝窗里面的王妃赔笑:“您叫我?”

    姚黄笑盈盈地问他:“你叫我什么?”

    飞泉:“王——二嫂?”

    姚黄:“谁家喊嫂子还带姓的,再说我也不姓王。”

    飞泉额头冒汗:“您就饶了我吧,您放心,有外人在的时候奴婢绝对不会喊错,这会儿真算了,奴婢岂敢擅冒王爷的兄弟?”

    姚黄:“行,这是你说的,回头你跟青霭敢喊错,我叫二爷换了你们!”

    飞泉连连点头,稍顷“大堂哥”青霭来了,也是类似的求饶与保证。

    阿吉捉弄青霭:“等会儿我下车的时候,你记得过来扶我一把。”

    青霭一阵头大,最后一次恳求王妃:“能让阿吉扮作我们的妹妹吗?”

    姚黄:“咱们家这条件,放在县城是落魄,放在小镇上属于有钱的,你这样周正的相貌,又是廖郎中家的长子,阿吉不当你媳妇,你就等着媒人登门给你介绍更多小姑娘吧!”

    青霭:“……”

    怪谁呢,只能怪自己长得老成,如果他也有飞泉那样的嫩脸,就不用给人装夫君了。

    灵山镇外,一家之主廖郎中带着学徒张岳、王栋已经等候多时,要不是怕百姓怀疑,三人怎么也得迎出十里地去。就这,还有一些住得近的百姓摇着扇子坐在家门口好奇地望着他们三人,其他路过的百姓也会盯着镇上新来的郎中看一会儿,打打招呼。

    “老廖!”

    第一辆马车,高娘子笑眯眯地从车窗探出脑袋,很是满意地跟廖郎中夸道:“之前你说找了个小镇我还不高兴,没想到这边风景这么好,山清水秀的。哎,咱们的新房子在哪啊,离这里远不远?我这坐了半个多月的马车,实在是受够了!”

    青霭推开车门,文文静静地喊了声“爹”。

    家中确实有这个岁数的儿子的廖郎中装起来跟高娘子一样自然,摸着胡子问:“路上怎么样,你二弟身子如何?”

    青霭一脸愁容:“还是老样子,不爱说话也不爱露面,整天在车里闷着。”

    廖郎中叹气,跳坐在车辕上,指着前路道:“走吧,回家再说。”

    进出小镇的主路铺了石板,前日才下过一场雨,将路面冲刷得干干净净。姚黄透过帘缝往外瞧,看到一路伸着脖子打量车队的百姓,有已经认识廖郎中的,询问是不是家眷过来了,廖郎中道是,再介绍爽朗的妻子、稳重的长子给他们认识。

    阿吉凑在王妃身边,猜测道:“这些人肯定早跟廖郎中打听清楚了咱们一家的情况。”

    姚黄:“是啊,廖郎中一口气在镇上最贵的地段买了两栋大宅,小地方谁不稀奇。”

    两进的宅院放在镇上便是有钱人才住得起的大宅子,廖郎中过来时正赶上一户人家因为缺救命的药钱变卖房产,廖郎中买了这家的宅子,又花高价劝隔壁一家卖了宅子,旧家具贱卖给旁人,再写信让“家里”提前将老宅的好木件送来,里里外外该修的修该换的换,总能让微服的王爷王妃住得舒服。

    沿着北南向的主街走到第二个巷子口,前面出现了一条东西走向的小河,过桥后沿着南岸再往东走两户,到了。

    四辆马车陆续停下。

    青霭被迫来扶他媳妇“阿吉”,张岳与飞泉搭手推了惠王爷下车,这时姚黄已经下来了,便见南岸这边站了一排朝这边靠近打量的街坊,北岸那边也走出来很多人家,男女老少都有。

    姚黄大大方方地任他们看,然后走到自家二爷身后,推着他的轮椅进了属于夫妻俩的东院。

    廖郎中、高娘子、青霭飞泉阿吉几个指挥着张岳、王栋以及帮忙搬家的镖师们将装在箱笼里的行李一件件往两座宅子里搬,有热情的街坊想过来帮忙,被“镖师”不客气地赶走:“我们可是收了人家的工钱,提心吊胆地防了一路,万一这时候丢了东西,跟我们要我们冤枉,跟你要你赔吗?”

    街坊:“……”

    箱笼都抬进院子,镖师们与四辆马车功成身退,高娘子站在门口朝两岸的百姓挥挥手:“我们刚搬过来,先收拾收拾,闲下来再跟街坊们打招呼啊!”

    说完她跟阿吉分别关上一院的大门,顺理成章地隔绝了众人的视线。

    紧跟着,除了王爷王妃闲着,高娘子在西院厨房烧水准备午饭,剩下几个都先来东院帮忙。

    张岳、王栋负责把王爷的行囊箱笼往前院搬,青霭在里面铺床挂帐整理衣橱摆放瓷器茶具等等,廖郎中、飞泉负责把王妃的行囊箱笼搬往后院,阿吉在里面做一样的活儿。

    前院的东厢房做了待客的厅堂,姚黄与惠王爷就在这里等。

    姚黄坐了一路的马车,这会儿就想站着,推着惠王爷先在厅堂里逛了一圈,摸摸被擦拭得一尘不染的红木桌子,再看看脚下明显换过几处新石砖的地板,最后对着被人拆掉补好的门槛位置道:“二爷身边人才济济,一个郎中两个侍卫都能把买宅子的事办得这么妥当。”

    赵璲未予置评。

    看完厅堂,姚黄推着他去了对面用做书房的西厢,此行惠王爷带来两箱书一箱文房四宝,当真像个书生。

    正房那边正乱着,姚黄推着惠王爷拐进通往后院的一侧游廊,穿过敞开的木板门,姚黄忽觉眼前一亮。

    后院的庭院偏东方居然种了一棵成人腰粗的玉兰树,玉兰早过了花季,枝叶却浓绿茂盛亭亭如盖,树荫里摆了一张藤椅一个圆形的石桌,正适合在此纳凉。

    后院的东厢房做了厨房与库房,西厢房做了书房与暖阁,同样不设门槛。

    姚黄喊来刚搬完一个箱笼的廖郎中:“我瞧着这家似乎没有大改过?”

    廖郎中:“是,前屋主夫妻便是好风雅的,也非本地百姓,疑似来此修身养性,住了有七八年。我一提议愿出高价买房,商量好价钱他们便应了,想来早有了迁居他处的心思。”

    姚黄心想,她带惠王爷过来也是一种修身养性,可见这世上有很多困在原地便难解开心结的人。

    东西都搬好后,廖郎中、青霭离开了王妃的院子。

    高娘子那边的水烧好了,过来问王爷王妃是否现在沐浴。

    姚黄这边的三间上房,西屋做了浴室,里面摆着一个适合两人共浴的柏木桶。

    姚黄知道这一行人都很累,而她与王爷都要沐浴,分开洗的话就得多拎几趟水。

    叫高娘子去厨房继续做饭,姚黄瞅瞅轮椅上纹丝不动的惠王爷,脸上一热,小声问:“要不,我跟二爷用一个桶?”

    先在外面拿巾子擦擦,擦好了一起在桶里泡水解乏。

    赵璲看她一眼,问:“没来月事?”

    姚黄:“……没,我也不知道那时候为何疼了一下,可能快来了。”

    惠王爷似乎考虑了一番,这才同意共浴的事。

    姚黄叫阿吉去喊青霭提水。

    赵璲打量这间还没收拾好的浴室,等阿吉回来,吩咐道:“摆上屏风。”

    惠王爷很讲究,还从王府带了两张四幅的屏风来,凡是用在内室外人瞧不见的东西,夫妻俩仍用王府的那一套,可谓外表朴素,内里富贵。

    夫妻俩先在东屋等着,等阿吉摆好屏风,青霭也兑好了温水,姚黄再把惠王爷推过去。

    浴桶里温水装得半满,外面放了两只同样装了温水的桶,亦有三把坐凳。

    青霭非常熟悉王爷的沐浴方式,直接将一把坐凳、一桶温水、一张挂了干净巾子衣物的衣架放在了屏风另一侧。

    赵璲示意王妃将藤制轮椅推到屏风这侧,再道:“我擦洗便可,你去忙吧,没有吩咐不必过来。”

    姚黄看看轮椅,再看看那只大浴桶,明白王爷为何不想泡澡了。

    或许在前院青霭、飞泉能将王爷抬进浴桶,姚黄一个人真办不到,背一个大男人跟抬他是两回事。

    “那,王爷先洗,我去外面喝口茶。”

    不泡澡的话,姚黄何必豁出脸面大白天的在王爷面前宽衣解带?

    她退得飞快,转眼就从外面关上了门。

    等了一阵,惠王爷叫她了。

    推开门,姚黄看见惠王爷身穿白绫中衣坐在南边临窗的窄榻上,窄榻应该是为了方便主人更衣而设。

    姚黄跨进来,刚要去推惠王爷的轮椅,就听那人道:“关门,落闩。”

    脑海里轰的一声,姚黄难以置信地抬头望去。

    惠王爷不容商榷地回视过来。

    第50章

    姚黄想不明白,她只是心疼一行人车马劳顿又要紧锣密鼓地收拾新宅,所以才叫青霭只准备后院这一个浴桶,大白天的,怎么就把惠王爷的邪火给勾起来了?

    他已经洗好了,干干净净地在榻上坐着,难道要她在他那双眼睛的注视下清洗自己?

    姚黄办不到,背倚着门,低着头讲道理:“二爷最重规矩礼法了,为何要这样戏弄我,虽然我平时行事有点率性妄为,但我依然是个知羞识廉的姑娘家,就算你是王爷,这事我也不愿意听你的话。”

    赵璲看着模样委屈声音也委屈的王妃,问:“既然怕羞,为何提议共浴?”

    如果不是她自己那样说,赵璲绝不会留在后院。

    姚黄迅速变成了大红脸:“共浴是为了叫青霭飞泉省点事,我都想好了,真开始洗的时候,我给你蒙上眼睛。”

    搓搓洗洗多不雅的动作,她不想看王爷搓,也不想叫王爷看她搓。

    赵璲:“过来。”

    姚黄瞥他一眼,慢吞吞走到榻边上。

    赵璲握住她的手腕:“上来。”

    姚黄不解:“做什么?”

    惠王爷只是加大了握她手腕的力气。

    王爷的威望在这样的沉默与坚持中笼罩过来,姚黄不敢违背也不敢再问,踢掉两只绣鞋,以手腕被他攥着的姿势跪坐在他身边,还没坐稳,惠王爷忽地压着她的肩膀往榻上倒去,迫使她面朝着浴桶的方向。

    姚黄心惊肉跳,怎么急成了这样?

    “昨日初十,扎营没能陪你,刚刚你说共浴,我以为你想补上。”

    姚黄冤得很:“我真没想这个!”

    赵璲:“迟了。”

    姚黄明白,因为误会惠王爷被她勾出了火,一个人在屋里烧了好一会儿,岂是说灭就灭的。

    “那你等等,我先去屏风后面擦擦。”

    “不用。”

    姚黄咬唇,想着昨晚她在营帐里洗过,这一上午又都坐在车上,确实没出什么汗。

    “这次快些,免得下人们猜疑。”看着王妃闭着眼红着脸做好准备的紧张模样,赵璲低声道。

    姚黄越发将脸往他横伸过来给她当枕头的左臂里埋,微不可闻地嗯了声。

    赵璲单手将她的抹胸攒成一团,让她咬住。

    阿吉还在东屋收拾,床已经铺好了,可王妃带来的衣裙太多,她得一件一件地挂进衣橱,总是叠放在箱笼里容易压出折痕。

    忙起来就忘了时间,依稀觉得王妃才进去没多久,大概一刻钟左右,西屋那边就传来了一点动静。

    如今后院可就她一个丫鬟伺候,阿吉连忙将手里刚刚展开的长裙放回箱笼,匆匆朝外走去。

    挑开东屋的帘子,同时跨出一只脚的阿吉愣住了,呆呆地看着自己推着轮椅离开西屋的王爷。

    赵璲的视线只扫过她的裙摆,面无表情地吩咐道:“叫青霭过来。”

    回神的阿吉赶紧去前院传话。

    等阿吉带着青霭赶回来,惠王爷已经把自己推出了堂屋门口,正在日头底下晒着。

    青霭忙推了王爷去前院。

    轮椅消失在游廊前方,后院恢复了沉寂,阿吉来到西屋门前,刚要开口,忽然听见人跨进或跨出浴桶时带出来的水声。

    阿吉试着唤道:“夫人,要我进来帮你吗?”

    刚刚坐进浴桶的姚黄瞅瞅门口,哑着声音道:“不用,去忙你的吧。”

    阿吉只觉得夫人的声音都在打颤,隐隐有所猜测,却又觉得时间完全对不上,索性摇摇头继续做事去了。

    等阿吉终于收拾好衣橱,王妃也从西屋出来了,换了一套细布料子的襦裙,披散着一头半湿的长发,莹白如玉的脸颊带着每次浴后特有的潮红,如一朵饮足了雨水后刚刚盛开的牡丹,每一片花瓣都嫩得要滴出花露一般。

    连看十几年的阿吉还是看痴了:“姑娘真美,您生得这模样,天生就是做娘娘的命!”

    宫里的妃嫔是娘娘,王府的王妃也是娘娘。

    姚黄用看傻丫头的眼神看着自家阿吉,王爷王妃什么的,尊贵是尊贵,到了那时候还不是普普通通的男人女人,俗起来跟话本里的农夫野汉没多大区别,无非话多话少、话糙话雅罢了。

    见堂屋北面的茶桌上已经摆好了茶水,姚黄走过去自斟自饮连喝三杯,总算滋润了喉咙。咬着抹胸只是堵住了她发出来的声音,姚黄的嗓子可一会儿都没闲着,天杀的惠王爷,急起来更不像人,偏偏衣裳一穿又成了不恋凡尘的丧气样!

    “王爷在前院?”

    “是啊,洗完就走了。”

    姚黄既恨这人能装守礼王爷,又喜他装得好,只要夫妻俩有一个人早早去了前头,两院的下人就不会怀疑王爷王妃大白天的做了那种荒唐事。

    想着饭后还要歇晌,让阿吉去西院帮帮高娘子,姚黄直接披着头发去了前院。

    廖郎中、张岳、王栋包括青霭都去西院收拾他们各自的房间与行囊了,只有飞泉在廊下的阴凉处候着。

    瞧见散着头发慵懒妩媚的王妃,飞泉及时低下头。

    姚黄:“你也去收拾吧,二爷这边有我。”

    飞泉应了,离开前低声提醒道:“夫人,如无必要,二爷不喜我跟青霭进他的浴室、净房,这两地您最好也别进去,二爷的脾气也是时好时坏的,万一赶上他不高兴的时候,夫人……

    姚黄扫眼前院的西屋以及东屋里面隔出来的净房位置,猜到这里面怕是有些专门为了照顾王爷多添的物件,不然跟后院一模一样的话,王爷又有何可忌讳的?

    或许这也正是王爷到了这边还要坚持跟她分院住的原因。

    “知道了。”

    姚黄答应得痛痛快快,反正她有自己沐浴解手的地方,犯不着非往王爷的这两地闯。

    飞泉走了,姚黄走到堂屋门口,瞧见惠王爷坐在北面的藤制轮椅上正在看书,前面摆着一条长几,两头各一把座椅,跟明安堂的前院陈设相仿。

    姚黄没正眼看他,坐在长几左侧,从果盘里拿了一颗廖郎中在镇上买的新鲜脆桃,咬了一口尝尝,这才道:“我叫阿吉去西院了,饭菜好了便端过来,二爷稍等。”

    “嗯。”

    姚黄瞥眼他手里的封皮,居然还是路上看的那本佛经。

    姚黄再瞧向他靠着轮椅的腰背,坐了一路还能晃成那样,他可真行!

    惠王爷忽然放下佛经,看看她浓密的长发,问:“怎么没梳起来?”

    姚黄:“吃完就歇晌了,小户人家,没那么多讲究,进镇路上我还瞧见有个姑娘坐在门口一边晒头发一边跟人聊天呢。”

    赵璲:“只飞泉、青霭看见倒也无妨,若廖郎中张岳他们过来,还是要注意仪容。”

    姚黄一手举着咬了两口的桃,看看他,哼道:“是,秀才郎。”

    在小镇上,秀才的功名已经能换取很多便利了,惠王爷既然要装读书人,有个功名更能解释身为叔父的廖郎中一家为何如此捧着他们残疾的侄子,以及这残疾侄子为何能娶到姚黄这么标致的媳妇,小媳妇平时还什么粗活都不用干。

    惠王爷考虑周全,还真给自己弄了一张足以乱真的假秀才凭证。

    吃完一个桃子,阿吉、高娘子送了午饭来,两荤一素一汤,鱼汤用的是廖郎中今早在镇上买的活鱼,灵山镇依山傍水野味颇多,至少能保证一日三餐的鲜美。

    饭后,青霭又来伺候王爷了,姚黄自己回后院午睡,营帐住着到底不如大床舒服,再加上路上的劳累、饭前的贪欢,这一觉姚黄竟睡到了后半晌。灵山镇不愧是个避暑的好地方,一缕缕微风穿过敞开的轩窗,吹得架子床边垂挂的帷帐跟着起起落落。

    静静地享受了片刻悠闲,姚黄坐了起来,果然腰不酸腿也不软了,精神十足。

    “阿吉?”

    “在呢!”

    入睡之前,姚黄叫阿吉去西屋榻上躺着,想来阿吉睡得也很香,同样去了路上的乏态。

    伺候王妃洗脸的时候,阿吉说起她从廖郎中那里打听到的情况:“紧挨着咱们东边这家住着一位秀才老爷,夫妻俩再加上一双儿女,亲戚都在村子里,非逢年过节少有来往,清清静静的,应该不会打扰到二爷休息。”

    “挨着西院那家家主是个六十岁的老员外,家里有一百多亩田地,前后娶了两个媳妇一共生了三个儿子,现如今都娶妻生子了,加起来有七个孙子一个孙女,人丁那叫一个兴旺,那家人还特别热情,下午就来串门了,高娘子带着我应酬了一会儿。”

    姚黄笑道:“怪不得廖郎中安排我跟二爷住东院,不然小孩子吵闹起来,青霭、飞泉得时时提心吊胆。”

    阿吉:“还好,七个孙子有六个都在读书,一整个白天只晌午回来吃顿饭,最多傍晚闹一闹。”

    姚黄了解得差不多了,一个人去了前院,以后除了早晚端水倒水,别的时候阿吉待在西院就行。

    前院,惠王爷依然坐北朝南地看着书,跟晌午差不多。

    姚黄随口问:“王爷晌午睡了多久?”

    赵璲:“半个时辰。”

    姚黄暗暗佩服:“睡醒后一直在看书?”

    赵璲默认,实则让廖郎中推拿了两刻钟,撑着西屋的护栏前后走了半个时辰,剩下的时候或看书或休息,也算充实。

    姚黄看看影壁对面紧闭的大门,憧憬道:“门外就是河,正好天也凉快下来了,饭后咱们去河边走走?”

    赵璲垂眸道:“你可以带上阿吉。”

    姚黄巴巴地望着他:“我都带着阿吉逛了十几年了,现在就想二爷陪我逛。”

    赵璲的视野里,是他无法移动分毫的双腿,是两侧的轮椅扶手。

    “我说过,我喜静,此事不必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