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姚黄与惠王爷同时看向了邓师傅。
邓师傅指着刚刚展示过的这把三轮紫檀轮椅左侧的大轮与推轮,道:“这圈推轮虽然方便了推动,可如此紧挨着里面的大轮,两个轮子合起来有半尺多宽,既妨碍伸手过来推动之举,外观上也显得臃肿累赘,草民便想着,能否用精铁、玄铁、精钢或青铜、黄铜等金料炼制大轮,金料承重强,用之可以缩小大轮的宽度,配在藤椅上的话,整张轮椅的重量应该也不会增加太多。”
惠王爷不知在思索什么,姚黄先问出自己的困惑:“用金料打造的轮子,推起来方便吗?”
邓师傅早有准备,从放在一旁的箱子里取出两把只有一尺来高的小轮椅。
两把带推轮的三轮轮椅都是用榆木做的,其中一把大轮还是木轮,一把大轮换成了细细的一圈黄铜。
姚黄盯着那两个黄铜大轮,越看越眼熟:“这是铜镯改的?”
铜镯里侧多了一些小孔,被邓师傅插了一根根小木棍进去,组装成大轮的形状。
邓师傅:“是,因为民间的铁匠铺子没有打造符合轮椅尺寸的铁轮模具,临时现做我担心他们也没有足够精湛的冶炼工艺,所以去首饰铺子打了这对儿黄铜手镯,先行试用,看看草民的想法究竟是否可行。”
姚黄很佩服邓师傅的巧思,无需邓师傅开口,姚黄将两把小轮椅放到地上,左右手分别推动一把,黄铜轮椅果然更省力。
她将小轮椅放在长几上,再把惠王爷推到这边,让惠王爷亲自试试。
邓师傅:“木轮轻便,但遇到坑洼之处轮椅晃动明显,同样承重的铜轮因为轮身与地面接触的位置变小了,晃动就没有那么明显。”
姚黄看着长几上的两把小轮椅,铜轮的果然看起来更简洁舒服,最重要的是推起来还顺畅省力!
她问邓师傅:“你的意思是,民间的铁匠铺做不出王爷需要的铁轮或铜轮,得去朝廷的兵器坊做?”
邓师傅:“是,且草民只是个木匠,对金料不够了解,草民只能提供图纸,具体使用什么金料最合适,还需要技艺娴熟的铁匠师傅们定。”
姚黄看向沉默许久的惠王爷。
赵璲对邓师傅道:“此事我会考虑,今日送来的轮椅都很好,待我试过后再传话给你。”
邓师傅躬身道是。
姚黄朝郭枢使个眼色,让他带邓师傅去账房领赏钱,这次见面邓师傅明显比五月底的时候消瘦了,可见为了琢磨新轮椅费了多少心思与精力。
人走了,姚黄蹲到一张新轮椅的大轮前,看看大轮的构造,再看看大轮与推轮连接的各处机关,每一样都需要专门打造的模具,外面的铁匠铺子就算能弄出模具,他们平时能买到的也只有寻常生铁生铜,况且那些最多打打农家铁器的民匠,真能做出堪比邓师傅水平的精致轮子吗?
惠王爷可是亲王,当然要用最好的轮椅。
对了,邓师傅还没献出图纸!
姚黄赶紧让曹公公去跟邓师傅要。
曹公公看向王爷,以王爷的心细如发,刚才没让邓师傅交出图纸,分明是没考虑惊动兵器坊的提议。
王妃身后,赵璲微微颔首。
曹公公这才出去了,很快折返,说邓师傅将图纸放在了那只箱子内。
姚黄凑到箱子边,里面果然铺了厚厚一叠画纸,最上面是一张完整金料大轮的详图,注明了轮高、轮宽等尺寸,后面就是每一个细微之处的具体拆分图了,包括大轮内侧的细长齿条以及对应的齿孔内外径尺寸,密密麻麻,看得姚黄眼睛疼。
她将一叠图纸按照原本的顺序递给惠王爷。
赵璲简单翻看过,道:“你先回去吧,我去竹院试用这几把新椅。”
姚黄配合地回了明安堂,待她确定曹公公带着几个小太监将五把轮椅推到竹院就回来了,姚黄派阿吉将曹公公叫了过来,单独询问道:“兵器坊,是只管打造兵器吗?”
除了六部,姚黄对朝廷其它官署的职责并不是很清楚。
曹公公解释道:“兵器坊主要负责打造军用器械,但也负责为宫里打造零用铁器,像剪刀、烛台等等。”
姚黄:“那就是说,只要兵器坊的铁匠师傅拿着邓师傅的图纸,费费时间跟心思肯定能造出轮椅大轮来?”
曹公公与王妃对视片刻,叹道:“能是能,就怕王爷不想跟兵器坊开这个口。”
兵器坊是朝廷的,是皇家的,以王爷的身份,想给自己打造几把趁手兵器或打造轮椅,只需派人拿上王爷的腰牌就能把事情办妥,兵器坊绝不敢推脱怠慢。但自家王爷是个皇上赏他什么就接什么的皇子,除了主动请缨去战场,王爷从小到大没一次主动跟皇上讨要过什么,包括使唤非他身边的任何宫人。
如果轮椅必须用金料的轮子,王爷或许会破例,可王爷已经有了那么多样式的代步轮椅了,曹公公便猜测,王爷大概不愿占用兵器坊铁匠师傅们的心力,占用朝廷从各地挖来的各种精良矿产只为一己之私。
姚黄听懂了,惠王爷就是个大傻子!
兵器坊能给宫里做一批批的剪刀烛台,给惠王打两个轮子算哪门子一己之私?他又不是双腿好好的非要打两个用不上的轮子玩,他的腿废了啊,为保卫大齐的江山百姓废的,为了替永昌帝解忧废的,永昌帝舍得拿金料去做烛台剪刀,难道会舍不得分出九牛一毛的金料给战功一身的残疾儿子做轮椅?
竹院。
赵璲一个人待在后院,这里的地方足够开阔。
他先试了带推轮的四轮藤椅,这是三把四轮新椅里面最轻的,推起来与之前用的藤椅耗力相仿,只是推轮避免了他弄脏双手。
另外两把四轮的就不用试了,赵璲将自己撑到紫檀料的三轮轮椅上,双手施加同样的力气,轮椅果然比之前推动四轮紫檀轮椅时前行了更远。
他再撑到三轮的藤椅上,耗力更少了,能让他一口气将自己从后院的南头推到北头,足足五六十步。
休息片刻,赵璲将自己推回原位,至此,他后背出了一层汗,心中却一阵轻松。
有了这把三轮的藤椅,兴致来时,他可以自己去逛园子了,虽然还是需要前行一段距离便休息,至少在后花园,他可以想去哪就去哪,不用青霭飞泉再跟着,就算他在某个地方停留的时间太长,也不用担心身边人是否愿意这么枯燥地陪着他。
纵使他是王爷,赵璲也不想让伺候他的这些人承受不必要的煎熬,不想有朝一日他们为伺候他这样脾气古怪的主子敢怨不敢言。
沐浴过后,赵璲在午饭前回了明安堂。
姚黄笑着来迎他:“怎么样?”
赵璲:“三轮带推轮的紫檀、藤椅可以让邓师傅多做两把备用,四轮的还是用上次的轻便旧款。”
他自推轮椅的速度远远不如旁人推他,外出时与其浪费时间,不如继续交给身边人。
姚黄:“光听王爷说我也感受不到差别,下午我去竹院试试。”
王妃早就把轮椅当代步用过,赵璲自然不会反对。
黄昏时,姚黄来了竹院,两把三轮轮椅都在前院摆着。
姚黄坐到最轻便的三轮藤椅上,握住两侧的推轮,用力往前推。
用到七成力的时候,藤椅终于动了,待她双臂发酸再也推不动,姚黄回头瞅瞅,发现她离最初的位置才五六步远。
姚黄看向坐在一旁旁观的惠王爷:“王爷能坚持多远?”
赵璲:“三十步左右。”这是比较从容的距离,身上不会出汗。
姚黄:“……”
钦佩过惠王爷的臂力,姚黄一脸憧憬地道:“木轮王爷都能推这么远,真换成邓师傅说的金料轮子,王爷岂不是能推五六十步甚至更远?”
赵璲:“这把已经足够我在室内使用,无需再研制新的。”
姚黄略带嫌弃地拍拍仿佛一个大胖子一个小瘦子并排挨着的藤椅大轮与推轮,嘀咕道:“这个不好看,王爷又俊又雅的人,合该配把跟你一样养眼的轮椅才是。”
赵璲垂眸,避开王妃灼灼的视线:“室内用的,正如你编的蒲团,舒适便可。”
姚黄一怔,真不高兴了:“好啊,我说我编的不好看是自谦之词,原来王爷真嫌我的蒲团丑。”
赵璲:“……”
姚黄把躲在角落里的青霭叫了出来,指着竹院上房道:“王爷嫌我送他的蒲团丑陋不堪入目,你去拿出来,丢进厨房烧了!”
青霭听完,只想给王妃跪下。
赵璲示意他退下,安抚王妃道:“是我失言,我没见过别的蒲团,错把你的谦言当了真。”
姚黄还是幽怨地看着他。
赵璲朝她伸手。
他此时坐的是那把家用的轻便紫檀轮椅,足够结实,姚黄一边将手搭上惠王爷的手,一边熟练地坐到他腿上,靠着他的肩膀轻声问:“王爷真没嫌丑?”
误以为自己还需要再哄哄的惠王爷心头一松:“嗯。”
姚黄笑了,随即扭头,指着远处那两把带推轮的新轮椅道:“可我嫌它俩丑,我就要王爷坐金料大轮的轮椅,如果不是黄金太软,我都想直接用真金给你打造轮子,什么铁啊铜的都配不上王爷。”
赵璲:“……我只在竹院用,保证你看不到。”
姚黄:“那也不行,我能想象出王爷坐在上面的样子,王爷明明有十分的英俊,坐上那俩一下子只剩七分了,凭什么啊,我就要王爷一直都是十分英俊。”
十分英俊的惠王爷:“……”
第82章
趁热打铁,姚黄要惠王爷现在就把他的腰牌拿出来交给曹公公,让曹公公去兵器坊跑一趟,免得隔了一晚第二天惠王爷忽然反悔。
赵璲看看天色,道:“兵器坊应该已经停工休息了,且明早我还要递折子请示父皇。”
姚黄装糊涂:“还要请示?上次我想打杆新枪,郭枢说直接去兵器坊交待一声就行啊。”
赵璲:“枪是小件,兵器坊早就打熟了,临时造一杆不算麻烦。椅轮锻造工艺复杂,耗时必久,最好跟父皇打声招呼,以免因此延误了兵器坊的正差。”
姚黄听了,就觉得惠王爷的顾虑也有道理,一个小铺子里的伙计们遇到麻烦都会互相推卸责任,兵器坊担着整个大齐的军械打造以及皇宫所需,万一哪个官员因为别的事情耽误了差事,灵机一动却把错过推到惠王爷让他们打造金料轮子上,惠王爷岂不是背了黑锅?即便能查清,中间也坏了心情跟名声。
“幸好王爷想得周到,不然真出事,便是我连累了王爷。”
赵璲低头,在王妃清亮的眼睛里看到了一丝后怕,更多的是钦佩。
王妃经常用这样的眼神看他,仿佛他会的那些真的是什么惊人之才。
“你也是为了我着想,谈何连累。”
姚黄笑了,指着院子里的石桌道:“那王爷现在就把折子写了吧,我能看吗?我还没见过奏折呢。”
赵璲示意她先下去,再让青霭、飞泉去取折书以及文房四宝。
秋日的白天开始变短了,就着夕阳,赵璲言简意赅地写完了折子。
姚黄看着惠王爷清雅的字迹,小声道:“事是这么个事,就怕父皇觉得你跟他太见外了。”
赵璲委婉地提醒王妃:“先是君臣,再是父子,该守的规矩还是要守。”
姚黄好歹是茶楼常客,知道前朝有些皇子就是跟皇帝老子太不客气了,才被猜疑冷落甚至废黜砍了脑袋。
不过惠王爷要俩轮子而已,距离那些差了十万八千里吧?
次日,宫中。
下了早朝用过早膳,永昌帝正在批阅中书省递过来的折子,汪公公双手托着几张新折子来了。
除了亲王可以直接给皇帝递折子,有些直接听命于皇帝的臣子也能绕过中书省。
汪公公恭敬地将折子放在御案一侧。
永昌帝随意瞄了眼,第一张竟然又来自老二惠王。
永昌帝笑了,老二自打娶了王妃,跟他的话倒多了起来,以前可是非公事不奏的。
毕竟是今年的第三回了,永昌帝没有第一次收到惠王折子时那么激动,先批完手里的折子,再打开这第三封,字迹依然不多:启禀父皇,儿臣得了一张改善轮椅之图,限于民间工艺,需调兵器坊研制金制椅轮,期间所耗金料花费儿臣愿自行承担,望父皇恩准。
永昌帝对着这张奏折,陷入了漫长的沉默。
被贤妃推一下才会动一下的老大小时候还跟他要过风筝,老三、老四被母妃宠着就更敢要了,只有老二,从三岁生辰的时候开始,每次他问儿子有没有什么想要的,小家伙都是摇头,一副无欲无求的呆板模样。
就是呆板,而不是被贵妃呵斥过想要礼物而不敢开口的畏缩,亦或怕被父皇拒绝的忐忑。
如今,老二终于开口了,跟他要宫匠们帮忙打造椅轮,还说什么自承消耗!
若非知道老二的性子,永昌帝都要以为这儿子故意在讽刺他做父皇的小气抠门!
永昌帝丢下折子,负手在书房里转起圈来。
转着转着,永昌帝想到了老二之前坐的那把紫檀大轮椅,谁给打的?老二府里人自己找民间师傅做的吧?还有老二进宫时自带的搭门槛的木板……
永昌帝转不动了,颓然地坐在近处的一把椅子上。
他是不小气,他也真的心疼老二的腿,可除了心疼,他还给过老二什么?
惠王府。
姚黄早早就起来了,虽然王爷说这种折子永昌帝最多批个“准”字便会发回来,不会像上次一样传来口谕,姚黄还是很期盼。
赵璲没有陪王妃等,王妃嫌弃那两把带推轮的三轮轮椅臃肿,赵璲很满意且正新鲜着,他想再试试。
考虑到王妃收到父皇批复的折子后会来竹院找他,赵璲只是慢慢地推着,保持不让身体出汗的力道与时间。
绕着后院转了一圈后,赵璲看看天空,猜测父皇今日政务繁忙,或许还没看到他的折子。
赵璲换回那把紫檀轮椅,让青霭推他去明安堂,他要劝王妃做点别的事。
到了明安堂后院,赵璲发现王妃在陪金宝玩耍。她在院子中间搭了一个半尺来高的横杆,蹲在一侧诱使另一侧的金宝跳过去,金宝听不明白,王妃竟提着裙摆跳过来跳过去地亲自示范,跳完发现金宝还不会要数落金宝时才发现停在游廊角落的他。
青霭站在轮椅后面,熟悉王妃的性情且发现王爷对王妃的纵容后,他已经很久没有这种心惊肉跳的感觉了,但看着王妃轻盈跳跃的双脚,注意到王爷几乎黏在王妃绣鞋脚踝上的视线,青霭的心头就仿佛多了两根自己敲来敲去的鼓槌。
姚黄光看自家王爷了,瞅瞅日头,解释道:“折子还没发回来呢,可能今天父皇比较忙吧。”
赵璲:“不急。”
姚黄把他推到能晒到日头的地方,继续调教金宝,普通百姓里能出大将军状元郎,姚黄希望金宝也能长成一只威风凛凛的猎犬。
光说不管用,姚黄叫阿吉去厨房拿来一碟酱肉片,让阿吉陪着金宝站在一侧,撞倒横杆的金宝没有酱肉吃,高高跳过来的阿吉有,因为酱肉闻起来太香了,姚黄也给自己吃了一片,再伸长胳膊往惠王爷的嘴里塞了一口。
金宝馋得汪汪直叫。
赵璲:“……”
馋了几次,金宝终于明白要跳过去了,姚黄高兴地分了它酱肉吃,再得意地朝惠王爷笑。
就在此时,游廊那头突然走过来几道身影,领头的正是一身常服的永昌帝,汪公公微微躬着腰走在后面,青霭、曹公公神色紧张地位于最后。
惠王夫妻都愣住了,正在吃肉的金宝瞧见生人,汪汪叫了起来,被姚黄一把拉过来捂住了嘴筒子,再惊喜地朝永昌帝道:“父皇,您怎么过来了?”
永昌帝免了儿子儿媳以及身边小丫鬟的礼,笑道:“批完折子,朕见外面秋阳灿烂,干脆出来活动活动筋骨。这是你们养的狗?”
姚黄:“是啊,从灵山带回来的,儿媳给它起名叫金宝。”
永昌帝:“……是个好名,听起来就吉利喜庆。”
姚黄让阿吉抱走金宝,推着惠王爷靠近游廊。
永昌帝陪小两口聊聊家常,问起新轮椅的事。从儿子口中得知两次轮椅的改善都是儿媳妇督促邓师傅做的,永昌帝看儿媳的眼神越发慈爱了,出身百户之家又如何,规矩礼仪上不够端庄又如何,儿媳事事为儿子尽心,在他这里就没得挑。
一行人移步到前院,这时姚黄才发现院中还站了三位随永昌帝同来的官员。
“下官兵器坊卿季准拜见王爷、王妃。”
“下官兵器坊监造官周伟、丁思孝拜见王爷、王妃。”
姚黄:“……”
赵璲叫三人免礼,心情复杂地看向自己的父皇:“一把轮椅而已,父皇……”
永昌帝握住儿子的肩膀,笑道:“一把轮椅而已,璲儿不必跟父皇见外,来吧,把你改善轮椅的法子跟朕说说,也让他们听仔细了,回头好交待下去。”
赵璲只好让青霭、飞泉去竹院取邓师傅的那箱图纸,顺便推来一把四轮新轮椅、一把三轮新轮椅。
图纸可能难懂,两把轮椅摆在面前,永昌帝与三位兵器坊的大人就都明白更好的金制椅轮该怎么打了。
永昌帝还亲自试了试两把轮椅。五十多岁的年纪,越来越疏于练武,最多秋猎时跑跑马拉几回弓,导致永昌帝的臂力只比姚黄强上那么一些,能把三轮的藤椅推出十来步。
“这么费力,必须把金料轮子打出来。”
真正明白了儿子行动的辛苦,永昌帝给兵器坊下了严令,光有图纸怎么行,他还命三人把邓师傅带去兵器坊,跟着他们一起打造新椅轮,务必用最短的时间打造出最耐用好推且外观精美的金料大轮。
赵璲怕兵器坊把心思都放在轮椅上,只能提醒他们不得耽误公事。
兵器坊卿季准道:“请皇上、王爷放心,下官一定会安排妥当,两边都不耽误。”
三位官员告退了,永昌帝不想儿子儿媳因为他拘束,也要回宫了,临走前才从怀里取出惠王那封折子,带着气似的丢到儿子腿上。
赵璲不明所以,只能拿起折子,目送父皇登车。
待圣驾拐出巷子,姚黄将惠王爷推回王府的第一进院,好奇地催促道:“王爷快看看,父皇的那通脾气肯定跟你的折子有关。”
还留在大门外的曹公公、郭枢、青霭等人一听,立即都闪到了王府的院墙两侧。
赵璲回头看看,这才打开奏折。
在折子的空白处多了一行携带着龙腾虎跃之势的朱红色御笔批复:朕是你爹,还养得起你!
赵璲:“……”
姚黄看完,在惠王爷背后笑弯了腰。
已经走远的圣驾上,永昌帝一人独坐,想象老二看到批复的错愕神情,永昌帝先是笑,笑着笑着,他闭上眼睛,长长地叹了口气。
儿子早已长大,不再需要父皇的关心,他能给的,也只有一些身外之物罢了。
第83章
过了两日,皇上命兵器坊为惠王打造新轮椅的事就在宫里的妃嫔之间以及一些官员家里传开了。
贤妃对前来请安的康王道:“之前惠王闭门不出,你做大哥的不好过去打扰,如今惠王日益开朗起来,你若有闲暇,可去惠王府陪他下下棋论论差事,不必太频繁,一个月去一趟,尽了兄弟情分便好,多了反倒显得刻意。”
康王:“我这里好说,就怕他不想见我。”
二弟从小就是个书呆子,只有在书堂或宫宴或父皇宣见的时候才会露面,明明是亲兄弟,康王却觉得自己跟二弟一点都不熟,如果不是他主动上前攀谈,二弟大概这辈子都不会跟他多说一句话。
要是二弟憎恶他,康王大可以当自己没这个兄弟,偏二弟对他并无怨愤,纯粹就是孤僻,独来独往的,于是父皇夸赞二弟时,康王也生不出什么嫉妒之心,等二弟残了腿,康王对这个弟弟越发怜惜起来,帮二弟推轮椅也并非全为了在父皇面前表现。
贤妃:“情分都是处出来的,只要你有诚心,惠王自能感受到。”
康王明白了。
贤妃看着儿子忠厚有余智谋不足的方长脸,默默在心里叹了口气,惠王一废,但凡儿子有她的五成城府,又占了长子的名分,东宫之位还用争吗?
如今文武才干包括容貌气度都不如老三,儿子只能打稳感情牌,期冀皇上会念在儿子能够善待弟弟们的宽厚仁爱上把那个位置留给儿子。
柔妃这里,母子俩也提到了惠王。
庆王:“二哥以前不声不响的,今年倒是出了好几回风头。”
先是父皇下令各处宫门预备木板只为方便二哥的轮椅通行,又是亲自带着兵器坊的官员去二哥府里筹备新轮椅。
柔妃笑道:“他在战场出的事,皇上既疼且愧,只能在这些小事上想办法弥补,你可不能因为这事去跟他争风吃醋,不然就算你有理,只看他坐轮椅你却好好站着,皇上也会怪罪你。”
庆王:“您放心,儿子没那么傻。”
柔妃:“后日就要大婚了,王府里筹备的如何?”
庆王露出一个真心无比的笑脸来:“万事俱备,就差表妹过门了。”
柔妃:“瞧你这没出息的样子,既然这么喜欢元贞,等她过门,你可得收收原来的风流性子。先皇勤政,你父皇年轻时也一心扑在国事上,君王贪色乃是短处,你好不容易才成了皇子里面最拔尖的那个,切不可因为几个女人被你父皇不喜。”
庆王:“知道,娘快别为这些操心了,仔细白了头发。”
八月二十三,庆王大婚。
庆王府的席面从早上就开始了,来吃席的除了姚黄已经熟悉的皇家人,还有沈柔妃的娘家——吏部尚书沈尚书一家。
到这边后姚黄就跟惠王爷分开了,挤进了女眷堆里,女眷们又带着未出阁的姑娘以及几岁大的男娃。
姚黄可太喜欢这样的热闹了,惠王爷俊归俊,夜里也很有本事,但白日里的惠王爷太静了,绝不适合陪她打发时间,这些官太太们不一样啊,随便聊点什么姚黄都爱听,最妙的是基本上没几个敢得罪她,姚黄听到感兴趣的追问两句,她们便得配合地解答。
早饭吃得快,姚黄正跟人聊着,阿吉过来了,凑近了耳语道:“王爷那边吃好了,可以走了。”
庆王府今日的宴席要持续一整天,府里有给男女客休息的客房,女眷们亦可去花园里赏景游逛,不过像惠王爷这样吃完就回自己府邸休息的也有,午席、晚席前再来就是。
姚黄同样低声道:“跟飞泉说,让王爷自己回去吧,我跟人约好了一起赏花。”
阿吉看出了王妃眼中的光彩,笑着退下。
她转告飞泉,飞泉再去禀报王爷。
赵璲想想王妃的性子,倒也不用担心她留在这边会吃什么暗亏。
同桌的康王见二弟要走了,一直帮着将轮椅推上惠王府的马车。
赵璲:“……”
大公主、二公主带着陈萤去福成长公主的夫家济宁侯府为郑元贞送嫁,在那边待了半上午就来了庆王府。
此时姚黄都跟康王的两位侧妃聊熟了,陈萤一来,她笑着帮两边介绍,之前三人虽然在宫里见过面,却都守着规矩且也没有时间私交。
顾侧妃、阮侧妃都是二十出头的年纪,待陈萤跟妹妹一样和善,顾侧妃还很会调侃:“趁现在你还是陈姑娘,快叫我们多喊几声妹妹占占便宜,等你跟大殿下的好事成了,再见的时候我们可得拿出对待王妃的规矩来了。”
陈萤被两人闹得脸颊通红。
二公主远远地轻嗤一声,大公主听见了,看陈萤的眼里悄然多了几分同情。
选秀之后,母亲特意考过她,问她可知道贤妃为何选了一个偏远之地知县的女儿为大哥续弦。
大公主本来没有多想,母亲问了,她才品味一番,跟着就明白了。
大哥的两个侧妃娘家要么位居高位要么广结人脉,大嫂虽然病逝却留下了一个小世子,有小世子在,大嫂的娘家镇国公府便会继续支持大哥。这个时候,贤妃与其挑个高官之女在父皇那里落个“野心勃勃”的猜疑,不如娶个无依无靠绝不可能给小世子或两个侧妃带去威胁的新王妃,稳住现有的势力。
大哥若一直都是王爷,陈萤至少还能保有王妃的正妻之位,他日大哥真若坐上那个位置,两个侧妃真能不争?
这么一想,大公主看向虽然与两位侧妃相谈甚欢却句句圆滑的二嫂惠王妃,竟觉得二嫂才是三个嫂子里能把日子过得最轻松舒坦的那个。
待到黄昏,庆王终于把他的王妃接回来了。
姚黄左手牵着陈萤,右手牵着大公主一起去前面看热闹,视线在守在前院的男客里面扫了一圈,没看到自家王爷,再回头朝北面的堂屋望去,这才瞧见端坐在主桌旁边的惠王爷。视线相碰,姚黄朝他笑笑,继续往外走了。
庆王一身大红礼服,说话欠揍却长了一张俊脸,牵着新娘下轿时笑得跟百姓家的新郎一样透着股傻气。
姚黄见了,悄悄问大公主:“你二哥接我下轿时,有这么笑吗?”
大公主:“……我们一直在后院等着,没去前面观礼。”
姚黄:“……那我今日带你过来看热闹,你是不是很高兴?”
大公主飞快扫眼周围的宾客,未语却红了脸。
二公主就站在三人身后,看着姚黄分别与陈萤、大公主紧握的左右手,气得咬牙,单单丢下她不牵,显得她多不讨人喜欢似的!
庆王夫妻在宫里拜过堂了,这对儿直接去新房就行,姚黄几人再跟了过来,看着庆王喜滋滋地挑盖头。
庆王难掩喜意,新娘子郑元贞羞涩又矜持。
待庆王离去,将由姚黄、陈萤、两位公主以及尚书夫人婆媳陪新娘子吃席。
姚黄给陈萤夹了几次菜,心疼她在深宫里久等出嫁实在辛苦,不过王爷们娶妻聘礼太多太杂,礼部、工部需要时间筹备,隔三四个月办一次婚事已经够快的了。
二公主看着两人的亲昵劲儿,故意问:“今晚我们是为三嫂作陪,二嫂为何只管给陈姐姐夹菜?”
姚黄笑道:“虽是作陪,三弟妹却是这里货真价实的女主人,哪里还需要我劝她不要认生呢?三弟妹你说是不是?”
郑元贞笑了笑。
吃饱喝足,人家新婚夫妻也要洞房了,姚黄跟着大公主等人一起告辞。
在王府的第一进院稍等片刻,康王推着惠王爷出来了,除了照顾弟弟,他还要护送妹妹与未婚妻回宫。
姚黄随着惠王爷上了马车,车门一关帘子一落,姚黄吸吸鼻子,竟只闻到淡淡的酒气,想来男客们都不敢给轮椅上的惠王爷灌酒。
赵璲看见的是王妃红润润的脸,一看晚宴吃得就很尽兴。
“哎,我真羡慕三弟妹。”
王妃突然低声感叹道,还幽怨地看着他。
赵璲:“……为何?”
姚黄:“人家庆王接她进门、挑盖头的时候都笑得像个傻子,一看就是特别满意他的新娘,王爷娶我那天,肯定没怎么笑吧?”
赵璲:“……我不习惯情绪外露。”
姚黄:“这么说,你在心里笑了?”
并不想撒谎的惠王爷:“庆王与王妃自幼相识,你我成亲前只见过一面,那时我还不知道你是什么性情。”
姚黄:“现在呢,如果让王爷重新挑回盖头,王爷会怎么笑?”
赵璲低眸。
姚黄翻出手帕,一手将帕子一角按在头顶,让垂下的帕子遮住大半张脸,道:“来吧,王爷再挑一次。”
赵璲看着帕子遮不住的王妃翘起的唇角,看着她泛着胭脂粉的腮边,顿了顿,握住她的手腕,将继续蒙面的王妃拉到了腿上。
就在姚黄以为惠王爷终于要挑帕子的时候,惠王爷低了下来,将微凉的唇印上她的侧颈。
姚黄手一松,帕子随着马车的颠簸飘到了轮椅之下。
姚黄被迫仰起头,一手抓着他颈后的领边,死死地咬住嘴唇。
惠王府位于皇城之西,庆王府则正好位于皇城之东,马车摇摇晃晃地走了三刻多钟才拐进惠王府所在的巷子。
姚黄还软绵绵地靠在惠王爷的肩头。
赵璲一手抱着王妃,一手挑起帘角,低声道:“该下车了。”
姚黄:“没力气,不想动,让他们把我一起推进去吧。”
赵璲:“……”
他坚持将王妃扶站了起来,确认她的衣裙都整理好了,才将人按坐在侧位。
第84章
嘴上耍耍赖可以,姚黄可不好意思真的一直在惠王爷的轮椅上赖着,再叫青霭飞泉将一个轮椅上的夫妻俩推下马车、推回明安堂,她就是想看看惠王爷肯定不会答应但又因为过错在他而不好开口斥责她胡闹的模样。
被按在侧位后,姚黄主动坐正,朝惠王爷露出一个精神满满的笑,跟方才的绵软慵懒判若两人。
赵璲还是避开了王妃的视线,毕竟这一路都是他在有违礼法规矩。
下了马车,姚黄推着惠王爷往里面走,快到明安堂的时候,姚黄俯身,在他耳边问:“等会儿我是直接睡了,还是给王爷留灯?”
今日非五非十,惠王爷该在前院睡的,可惠王爷才憋了一路,不解决大概很难睡着。
赵璲沉默,再在王妃询问的注视下垂了眼帘。
矜持的惠王爷如果不想做什么,他会直接开口,不说话基本都是默认。
姚黄笑笑,将轮椅交给青霭之前,趁着夜色摸了一把惠王爷美玉一般的侧脸。
赵璲:“……”
如果他是站着的,王妃岂敢做这样的小动作?
有那么一瞬间,赵璲动了沐浴结束就去后院的念头,可往常他都会打着习惯晚间看书的名义让廖郎中推拿两刻钟再过去,今晚提前的话,王妃会猜到他的急迫。
马车上已经失态一次,赵璲不想让王妃看低他。
于是,推拿、沐浴结束后,赵璲真的看了一刻钟的书才去了后院。
后院还留着灯,但往常会出来接他的王妃并未露面,阿吉紧张地道:“王爷,王妃一直在等您的,等着等着就睡着了,刚刚奴婢去叫她,王妃睡得太沉,就……”
其实王妃醒了,但王妃懒得动,阿吉尽力替王妃遮掩“犯懒”而已。
赵璲摆摆手,示意青霭推他进去,秋夜渐寒,王妃已经改用绸料中衣,且刚睡下还不至于踢被子。
青霭很守规矩,将王爷推到床边,一眼都没往床上看就退出了拔步床两重帐外,低声问:“王爷,要灭灯吗?”
赵璲看眼王妃背朝他静睡的身影,同意了,平时她都有歇晌的习惯,今日在庆王府怕是一直在应酬,熬到此时确实该倦了。
随着青霭几乎听不到的脚步声,内室的灯一盏盏熄灭,最后只剩一盏留着起夜照路的昏黄小灯。
赵璲撑坐到床上,刚要搬腿,身后王妃水蛇一般蹭了过来,一双纤长玉润的手臂环上他的腰。
赵璲直起腰:“没睡?”
姚黄闭着眼睛嘟哝道:“睡了啊,你一来,被阿吉叫醒了,懒得动就没出去。”
赵璲笑笑,握着她一只手问:“那怎么没接着睡?”
姚黄从后面咬他的中衣,齿尖先将绸料压迫在惠王爷劲瘦的侧腰,接着将力道压迫在惠王爷身上。
赵璲扣紧床沿,他不想在这样的时刻去搬动自己废掉的双腿,便掀开被子抓住王妃,将她半个身子拉到床下,托着她的腋窝将她提到怀里。
他坏姚黄就跟着坏,一边撑着惠王爷的肩膀一边故意用脚尖去踩拔步床的木板地坪与床板相接的位置,这样,除非惠王爷手上用更大的力气,或是惠王爷自己往外挪挪,不然夫妻俩怎么都挨不到一起。
双眼习惯了黑暗,王妃的面容模糊,但赵璲看清了她眼眸中故意拧着他的顽劣。
忽地,他掐着王妃的腰将她一个反转,让她面朝外结结实实地撞入他怀。
姚黄:“……”
赵璲低首,在王妃的耳边顿了顿,最终还是没说什么,只去帮她宽衣。
庆王府。
新房里燃着喜烛,庆王扣住郑元贞想要遮掩的双手,就着烛光细细地打量他肖想了好几年的表妹。
郑元贞面红如霞,无论平时如何端庄矜持,在这样的时刻,她都只是一个头回被夫君打量的新娘。
七分羞三分恼,郑元贞闭着眼睛道:“表哥,你别欺负人。”
别把她当他身边的那些通房。
庆王笑了,眼里带着温柔:“姑母没安排嬷嬷教你吗,新婚夜就该这般,哪里算欺负?”
郑元贞挣脱不开他的双手,只能偏过头。
庆王亲了亲她的耳朵,道:“放心,我把那些通房都散出去了,只留了一个在你不舒服的时候伺候。”
郑元贞心头一软,母亲养了面首,父亲身边也有通房小妾,她很清楚男人们虽然好色却并不会将那些妾室通房当回事,除了真遇到极其偏爱的。庆王能遣散那么多通房,说明他很看重自己,也说明那些女人在他眼里就是个消遣。
可是紧接着,郑元贞又想到了惠王,在母亲要撮合她与惠王时,除了惠王那些明面上的优势,母亲还特意说了,惠王自幼孤僻,身边只让青霭、飞泉近身伺候起居,杜贵妃安排过几次貌美妖娆的通房宫女,惠王都拒了。
惠王是个不争不抢的人,却并非泥性子,他不想要不想做的,杜贵妃也奈何不了。
不过,与其嫁一个一心一意的残疾王爷,郑元贞宁可嫁一个虽然风流却最看重她这个正妻的正常王爷。柔妃、庆王都想要那个位置,她也想,只要庆王办好每一件皇上交给他的差事,再由她与柔妃、母亲内外协助,夫妻俩一定能达成所愿。
所以,在庆王终于松开手后,郑元贞主动抱了上去。
不提那些,庆王本身亦是个俊美的王爷,他有惠王眼中没有的热烈情意,更有一双结实有力的长腿。
大婚次日,新婚夫妇要给父母敬茶,同时与夫家其他至亲见礼。
惠王夫妻作为庆王夫妻的二哥二嫂,今日也得进宫,而且还得比新婚小两口早到,不然就是失礼了。
赵璲记着此事,昨晚虽然尝了新鲜却并没有闹腾太久,清晨醒来时顺便叫醒王妃,问她:“有给庆王妃准备见面礼吗?”
姚黄揉揉眼睛,躲被窝里打个哈欠再冒出来,道:“柳嬷嬷早帮我预备好了,去首饰铺子打的一支玉镯,花了一百多两呢。”
姚黄算是看明白了,当王爷王妃虽然爵禄多,但平时的人情走动礼钱礼物也得符合他们尊贵的身份,不然就要被人嘲笑吝啬寒酸。所以姚黄再舍不得也得按照王府的做派给庆王夫妻送六百两的礼金,再给新弟妹准备一份体面的见面礼。
赵璲:“嗯,还要梳妆,早些起来吧。”
姚黄便跟着爬了起来,往外抬腿时,只觉得膝盖上面那一截腿又酸又僵,顿时后悔昨晚她不该心疼惠王爷,不该瞎配合。
自己不舒服,姚黄从后面拧了一下惠王爷。
赵璲毫无准备,回头一看,就对上了王妃绯红的脸颊,一双黑眸又羞又媚又凶地瞪着他。
赵璲隐约猜出王妃发怒的缘由,转过来道:“我叫青霭了。”
分头洗漱,吃过早饭后,夫妻俩便进宫去了。
中宫这边,除了帝后几位妃子,康王也在,没带侧妃,却把三个孩子都带来了,五岁的小世子正在永昌帝身边答话。
姚黄推着惠王爷进来后,三个孩子被康王提醒着,乖乖地喊二叔二婶。
姚黄笑着应下,脑袋里冒出大年初一的三份压岁钱,还不知道皇家子孙的压岁钱是什么行情。
杜贵妃看看姚黄红润的脸蛋,用期待的语气问:“黄黄嫁过来也满四个月了,可有了好消息?我可一直盼着呢,省着总羡慕贤妃姐姐那边热热闹闹的。”
姚黄羞涩地低下头:“知道母妃盼着这个,我每个月都要叫府里的郎中来请好几次脉,郎中前几日还劝我平常心对待,说越是压力大越难怀上,我虽然明白这个道理,可每每想到母妃期许关切的眼神,就不忍心一次次叫您失望。”
杜贵妃:“……”
她下意识地看向永昌帝,就见永昌帝果然朝她看来了,眼神颇为不悦。
杜贵妃急着替自己澄清,对姚黄道:“瞧你这孩子,心事这么重做什么,我也只今日才问了问。”
姚黄脸色微变,躲在惠王爷的轮椅后,将头垂得更低了:“是,儿媳多虑了。”
永昌帝还能不了解杜贵妃?
十几岁的杜贵妃就喜欢事事争先且仗势欺人,但贵妃是他的表妹且容貌艳丽,偶尔耍耍小性还显得娇蛮可爱,只是到了五十多岁的年纪,他很难再欣赏贵妃这份延续至今的“娇蛮”,尤其是她针对老二夫妻时。
新婚四个月就催老二媳妇生孩子,贵妃进宫十多年才诞下二公主,他有催过吗?
周皇后体贴地转移了话题。
稍顷,庆王夫妻来了,庆王俊美挺拔如芝兰玉树,郑元贞清丽端庄,好一对儿养眼的璧人。
永昌帝隐晦地看了眼自家老二。
外甥女一出生,长公主就跟他说过,一定要在皇子里面给外甥女找个夫君,因为天底下只有皇子才配得上长公主的郡主女儿。永昌帝理解长公主的骄傲,也愿意跟长公主亲上加亲。
老大商议婚事时外甥女还太小,长公主看上文武双全、年龄相近的老二就成了顺理成章。老二出事后,长公主跑来哭诉为难,既心疼老二又心疼爱女,弄得永昌帝跟着头疼,毕竟元贞也是他当公主疼爱长大的外甥女。
他让温柔慈爱的周皇后去问老二的意愿,如果老二坚持,他会站在儿子这边。
周皇后回来后,说老二无意耽误表妹的婚事。
再后来,老三亲自跟他求娶表妹,说他早已心仪表妹多年,再加上长公主的软磨硬泡,永昌帝便同意让外甥女参加遴选王妃的选秀。那也是永昌帝给老二的最后机会,他说了让老二随便选,选外甥女都行,未料……
做这些考虑时,老二还闭门不出,永昌帝也尽量做到公允了,今日老二带着他出自百户之家的王妃来看弟弟与他曾经的未婚妻成双成对,永昌帝便有些尴尬,好像他先前对老二的恩宠都是装装样子。
无论养母关心他的子嗣,还是别人如何暗中窥视,赵璲始终垂着眼,除非需要他回话。
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永昌帝只能笑着接受老三夫妻的敬茶。
敬茶结束,庆王带着郑元贞来给兄长们见礼。
移步到惠王夫妻这边,所有人都看了过来。
当着永昌帝的面,庆王露出一种愧疚的神情,有些难以启齿地让郑元贞唤人。
郑元贞也是类似的惭愧。
赵璲刚要应,坐在旁边的王妃抢先开口了,手里托着一支玉镯,尴尬道:“三弟三弟妹给大哥见礼时还喜气洋洋的,到了我们这边却都垮了脸,莫非是嫌我预备的见面礼寒酸了?”
赵璲:“……”
第85章
人有七情六欲,继而牵连出各种恩怨纠葛。
姚家就四口人,日子和和睦睦,但长寿巷远近的街坊发生过无数次争吵干架,姚黄亲眼见过把怒气委屈表现出来的横眉竖眼,也见过明明占了便宜还要哭惨的装模作样,亲耳听过破口大骂张嘴就来的污言秽语,也听过拐弯抹角阴阳怪气的冷嘲热讽。
就郑元贞与皇家两兄弟的婚约,姚黄相信她是在场众人里最后才知悉的那个。
不提去年,光从今年选秀确定三位王妃人选时算起,事情都已经过去半年了,庆王、郑元贞真觉得愧对惠王,那就各过各的别折腾出这段姻缘,敢折腾,便证明他们早把残疾的二哥表哥甩到了一边,只管自己快活。
让姚黄说,郑元贞那样的家世,不想嫁给残腿的惠王乃是人之常情,既然有本事悔婚且让永昌帝同意她嫁给庆王,惠王也没哭没闹,郑元贞、庆王真的不用再特意装这一场,大大方方喜气洋洋地做他们的新婚夫妻,彼此都体面。
可两口子非要在惠王爷面前摆出这幅惭愧样,到底图什么啊,图让残了双腿配合成全他们的惠王爷知道他们不是故意要在他的伤口撒盐,还是图让永昌帝看到虽然他们做了稍微对不起惠王的事但他们并非没有良心?
人家康王要表现长兄关怀好歹真出了推轮椅的苦力,庆王夫妻却是一边给二哥二嫂添堵一边想让父皇夸他俩还算有脸有皮?
这种憋屈,惠王爷能忍,姚黄忍不了!
反正永昌帝等人不知道她早已知情,杜贵妃二公主也没傻到将她们刺她的那些话嚷嚷出来,姚黄就借见面礼点破庆王、郑元贞的虚伪,愧疚个屁,房都圆了还装什么好弟弟好表妹!
庆王、郑元贞根本还没往姚黄这边看,全都留意着惠王爷可能会有的反应,冷不丁对上姚黄举起来的那支玉镯,听见那过于荒谬的猜测,夫妻俩同时僵住了。
其他人也都是一怔,这时,杜贵妃反应很快,“好心”地开口替庆王、郑元贞解起围来:“黄黄胡说什么呢,你三弟三弟妹是心疼惠王的腿,触景伤情了,跟你的见面礼没关系。”
周皇后眼角微抽,刘贤妃暗暗咬住内唇,沈柔妃恨得要死,却明白此时她说什么都是越抹越黑。
永昌帝有些头疼。
姚黄顺着杜贵妃的话给庆王夫妻台阶,笑道:“这样啊,那你们就更不用难受了,王爷的腿虽然伤了,这伤却换来了大齐边军将乌国铁骑击得一败涂地,换来了边关军民的太平与父皇的高枕无忧,所以王爷这伤是他从战场上带回来的荣耀,你们该引以为傲才是。”
永昌帝头不疼了,且胸口腾起一股豪情,只觉得二儿媳歪打正着一番话夸到了他的心坎上!
郑元贞羞愧地道:“二嫂说的是。”
庆王看看她强掩难堪的侧脸,再去看那位已经从忐忑不安换成美眸含笑的二嫂,竟仿佛看到了两支并排摆在一起的玉镯,一支光泽暗淡,一支熠熠生辉。
跟着,二嫂伸手握住表妹的手腕,笑着将那支绿玉镯子套了上去:“不说那些了,二嫂祝你跟三弟婚后恩爱,和和美美。”
一握一套,二嫂的双手将表妹纤细的手夹在了中间,而庆王看得分明,二嫂那双手又白又腻,竟比表妹的手还要动人。
姚黄送出见面礼就收回了手。
郑元贞微微屈膝道谢。
庆王适时地带着她走开了。
见礼结束,庆王夫妻要去柔妃宫里说娘仨的贴己话,康王要去当差,三个孩子要去贤妃那边玩一会儿,姚黄懒得去杜贵妃那里违心应酬,径自推着自家王爷出宫。
上了马车,姚黄照旧蹲在惠王爷的轮椅一侧帮他固定,以防马车突然刹车时轮椅朝前滚动。
固定好了,姚黄坐回侧位,抬头后发现惠王爷在看她,也不知看了多久。
姚黄突然没了底,她在中宫的那一通话是痛快了,却不知道惠王爷对郑元贞究竟是什么态度,万一傻王爷是为了表妹称心如意才甘愿成全她与庆王,实则心中余情未了,并不想表妹在众人面前难堪……
看出王妃眼中渐渐明显的顾虑,赵璲问:“我与庆王妃曾有过口头婚约,你可知晓?”
他记得大婚第二天他与王妃进宫敬茶,移步到翊坤宫后,贵妃故意跟王妃提起他曾有过另一门好姻缘,奚落王妃占了他腿残被人毁约才做得正妃的便宜。
被人毁约是事实,至于王妃是倒霉还是占了便宜,那是她才能评断的。
出宫路上王妃瞧着闷闷不乐,赵璲有心开解,结果王妃怕的是因为家世与小名连累他颜面受损,赵璲那些开解就没能说出口,而后她快快活活地做着他的王妃,赵璲更没机会重提旧事。
刚刚王妃拿见面礼理解庆王夫妻的愧色,赵璲竟也看不出她是真那么想,还是装糊涂故意曲解。
姚黄:“……”
她低下头,小声道:“知道,敬茶那天二公主就跟我说了,她没安好心眼,我才不想为过去的事跟王爷拈酸。”
赵璲看着王妃无意识攥在一起的手指,道:“不必拈酸,我与庆王妃没有任何私交,除了宫宴见面她会唤我们表哥,我与她也没有任何交谈。”
姚黄偷偷瞄他两眼,纯粹出于好奇地问:“既然这样,当初王爷为何会答应这门婚事?”
赵璲垂眸,道:“当时妻子是谁对我来说都没有区别,贵妃问我的意思,我回的是随父皇母妃做主。”
姚黄莫名来了气:“男娶女嫁,夫妻可是要打一辈子交道的人,你怎么能这么敷衍?喜欢了才娶,不喜欢便拒绝,贵妃假惺惺的,难道父皇也会逼你娶个自己不喜欢的?”
金料轮子不想要,娶妻这么大的事他居然也任人安排!
赵璲沉默。
姚黄想了想,意味深长地道:“我懂了,王爷还是喜欢自家表妹,所以才……”
赵璲抬眸,直视她道:“我对她绝无任何私情。”
甚至连表兄妹应有的兄妹情分都无。
姚黄突然离席,面朝他坐到了轮椅上,再将高了她许多的惠王爷推到椅背上靠着,方便两人对视。
赵璲:“……”
姚黄看着他问:“真没喜欢过?”
赵璲:“没有。”
姚黄笑了,重新将惠王爷拉正,一边搂住他的腰一边靠在他的肩头道:“那我要王爷答应我一件事。”
赵璲有些跟不上王妃态度的变化,对王妃即将开口的要求也没有任何头绪。
“何事?”
姚黄在心里叹口气,才幽幽道:“我要王爷答应我,以后不管别人让你做什么,只要是你不喜欢或是不感兴趣的,你都要随心拒绝,除非国事上的皇命难违。”
她不想惠王爷再那么傻。
赵璲最先想到了他的两段婚约,第一次他遵奉父皇安排,第二次也是父皇坚持要他选妃,他不胜其烦才进的宫。前者就算他拒绝,事后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该娶一个什么样的王妃,所以才会敷衍。后者他若拒绝,那么大概这辈子都将与怀里的王妃无缘。
可见违心接受一些安排也可能带来善果。
但赵璲明白王妃的意思,抚着她的背道:“好,以后除非我心甘情愿,没人能勉强我。”
姚黄刚要笑,忽地抬起头,看着惠王爷问:“我也不行吗?”
仔细算来,灵山镇她想办法激死气沉沉的惠王爷出门,其实也是一种勉强他。
赵璲:“……你不是别人。”
别人不能勉强他,王妃可以。
延福宫,柔妃坐在主位,庆王、郑元贞站在她的面前,娘仨的脸色都不太好。
庆王先扶着郑元贞在侧椅上落座,他再坐在旁边,懊恼地靠进椅背:“早知道要被二嫂误会,扯到什么见面礼上,我跟表妹何须装那么一场,反倒被贵妃趁机落井下石,埋汰一通。”
郑元贞垂着眼。
柔妃冷笑:“你真以为姚氏不知内情?你们在贵妃最先针对你们,你们不在,她肯定也不会让惠王夫妻好过,端午前还差点当着我们的面说出元贞与惠王的旧事。依我看,姚氏分明是故意装傻叫你二人难堪。”
庆王挑眉:“她有这份心机?”
柔妃给小两口讲了他们进宫之前,杜贵妃想催姚黄生子却被姚黄摆了一道之事。
庆王玩味地摸了摸下巴,二哥闷葫芦,没想到竟娶了一位不怕事的硬气王妃。
柔妃:“罢了,记住这次教训,以后你们坦然面对惠王就好,本来就没什么,何况还是你们父皇赐婚。”
庆王心不在焉地点点头。
郑元贞扫了一眼柔妃华丽的裙摆,只觉得柔妃句句都在敲打她,要用她与惠王的旧事压她一头。
出宫路上,为了显示妯娌和睦,郑元贞仍戴着姚黄套过来的玉镯,一上马车,郑元贞便将那玉镯褪下来,冷着脸丢到脚下。
贵女生气也是矜持的,她没用太大力气,玉镯并未碎裂。
庆王笑道:“一个百户武夫的女儿,无知无畏,你别跟她一般见识。”
说完,他捡起玉镯,打量片刻道:“水头还行,你不喜欢,留着赏身边的丫鬟吧。”
郑元贞更想砸碎了。
回到庆王府,该各处下人来拜见王妃娘娘了,最先来的是庆王留下的备用通房丫鬟。
郑元贞昨晚没把这个通房放在心上,此时见了,才发现这丫鬟长了一副妖娆身段,杨柳腰,两头圆。
强忍着才没去看旁边的庆王,郑元贞随手将那支玉镯赏了这通房。
第86章
从宫里回到王府,惠王爷去了竹院,姚黄继续在明安堂调教金宝。
现在金宝跳横杆已经有模有样了,要等它的身子长大了再加高横杆,今日姚黄要训练它找东西的本事,先让金宝闻闻它最爱啃的肉骨头,再把装了肉骨头的盘子藏在后院书房,看看金宝能不能找到。
金宝围着姚黄直转悠,显然以为肉骨头还在主人身上。
姚黄叹气,小家伙来了惠王府后吃得越来越香,跟她一样过起了饭来张嘴的好日子,把骨头都养懒了,但凡它还是灵山镇那条吃不饱饭的小狗崽儿,肯定早就闻着味儿去找能填饱它肚子的吃食了。
没办法,姚黄带着金宝去了书房,这时金宝才发现有另一处肉香比主人身上的还重,撒欢似的找了过去。
姚黄想,慢慢来,多教几此,金宝就能明白她在考它了。
临近晌午,惠王爷来了明安堂,姚黄笑着说起金宝那一点点的小进步。
赵璲看向门口,金宝已经提前吃过了,这会儿卧在门边能晒到日头的地方,歪着脑袋拿两只乌溜溜的黑眼睛望着他们,一身金黄色的皮毛被王妃养得越发油光水亮。
午饭在王妃的笑语声中结束,赵璲在书房看两刻钟的书,做完两刻钟的推拿擦拭过后再前往后院歇晌。
姚黄在床上躺着了,因为夫妻俩的歇晌大多时候都不太单纯,姚黄不受控制地想起了昨晚的新花样。
大婚前夕,姚黄还担心惠王爷身子不行这事全得靠她,哪料到惠王爷虽然残了腿,却能凭一双有力的手臂……
姚黄掰了掰手指头,罗汉床跟大轮椅上的算一种花样的话,居然也凑足了一只手?
外间响起了轮椅行进的声音。
姚黄拉好被子,红着脸转向里侧。
青霭退下后,赵璲将自己撑到床上,看着垂搭在床下的双腿,赵璲顿了顿,再分别将两条腿搬上来。
躺好了,赵璲从怀里取出一物,伸手放到王妃能看见的她那一头的枕头上。
王爷王妃的枕面都是一套的,今日这套乃是浅金色的底,王爷的绣了缠枝纹,王妃的多了几朵牡丹花。
姚黄先是看到了惠王爷伸过来的手,跟着就见她的枕面上多了一只绿汪汪的手镯,比她送给郑元贞当见面礼的那支绿镯子还要绿,绿得浓郁又鲜嫩,仿佛将惠王爷那些绿色的颜料兑成了浓浓的水再结成一层冰壳,不去晃里面的浓绿依然在流淌。
姚黄一骨碌坐了起来,双手托着绿镯细细打量,稀罕得不行:“王爷那里竟还有这样的宝贝?”
赵璲在王妃眼中看到了惊喜,也看到了一丝狐疑,似是要怪他明知她喜欢首饰,却拖到现在才肯把宝贝拿出来给她。
赵璲解释道:“上午去首饰铺挑的。”
王府库房确实有父皇之前赏赐他的各种珍宝,不过那时他还没成亲,父皇不会赏他女子用的首饰器物。
姚黄一愣,终于将所有视线都定在惠王爷的脸上:“就今日上午?王爷亲自去挑的?”
赵璲默认,王妃说过,他亲自挑的才叫送礼。
姚黄明白了,惠王爷是怕她心疼送出去的镯子,于是特意补她一支更好的,应该是更好的吧?
“这支多少银子?”姚黄一边将绿镯套上手腕,一边故作随意地问。
矜持了一会儿没等到惠王爷报数,姚黄抬眸,观察着惠王爷的神色猜测道:“三百两?”
她就不信惠王爷送她的会比她送郑元贞的便宜。
惠王爷移开了视线,唇也继续抿着。
姚黄扑到他身上,面对面地猜:“多了?两百两?”
赵璲垂着眼道:“镯重二两,价银千两,另有百两银子的工本费。”
姚黄:“……”
狠狠地震惊过后,姚黄赶紧坐正,小心翼翼地取下镯子再放到还算软的枕面上,双膝跪拢,低着脑袋看了又看,担心道:“真值这个价吗?不会是店家欺负王爷不会讨价还价吧?”
赵璲:“……这是最上等的绿宝石,时价五十银一钱,京城的老字号,童叟无欺。”
京城多贵人,惠王爷运气好遇到了这支新到的镯子,否则可能有银子也买不到。
惠王爷这么舍得为她花钱,姚黄又高兴又发愁:“这么贵重,我都不敢戴出去,万一磕了碰了,我会心疼死的。”
赵璲:“可以只参加宴请的时候戴,出城游玩时换其它镯子。”
他拿起镯子,重新为王妃戴上,鲜翠欲滴的绿宝石手镯,衬得王妃的腕子白腻如脂,欺霜赛雪。
惠王爷一时看怔了,竟忘了松开王妃的手。
姚黄赏完自己戴上绿镯的美手才察觉惠王爷盯的不是镯子,脸上一热,主动钻到了他怀里。
因为惠王爷已经不抗拒出门了,姚黄决定好好带他去京城郊外逛逛。
京城里也有一些好景色,并非只有繁华的四大商街,逛一天歇一天,转眼就到了八月底。
一大早,姚黄提议道:“王爷,今日咱们骑马去城外赏秋吧?”
坐马车有坐马车的方便,骑马有骑马的快活自在。
赵璲下意识地避开了王妃明亮的双眼,在他已经习惯坐着轮椅出行后,骑马可能会有欲盖弥彰之嫌。
然而这点顾虑只是一闪而逝,坐轮椅也好,骑马也好,这都是他自己的事,与旁人无关。
“好。”
姚黄当然也想到了其他安排:“咱们骑马,让两辆马车在后面跟着,带上糕点茶水,这样在外面逛一整天都行。”
赵璲点头。
饭前吩咐下去,饭后骏马、马车等事宜都已经准备好了,姚黄推着惠王爷来到王府的第一进院,随行的常服侍卫都在外面候着,照壁这一头只有王爷王妃、青霭飞泉,以及乖乖等在这里的惠王爷坐骑惊雾。
姚黄松开轮椅,对惠王爷道:“我先去看看马车里有没有忘带什么东西!”
赵璲目送王妃脚步轻快地绕过照壁,出了王府正门。
成亲几个月,赵璲早已感受到了王妃对他体面的照顾,就像她不会在他穿脱裤子时冒然地转过来,就像此时需要青霭、飞泉协助他上马,她也没有留在这里旁观。
青霭背起王爷来到卧下的惊雾身侧,飞泉帮忙将王爷的腿抬过去跨坐于马。
坐稳了,惊雾站了起来。
青霭、飞泉再帮王爷调整好马靴与马镫连接的小机关,使得轻微的颠簸都不会让王爷的双脚从马镫上脱落,看上去就如正常人骑马一样,这还是当初王爷决定亲自去长寿巷迎亲时府里的匠人临时做出来的改进。
普通的马匹容易受惊,惊雾是战场上陪王爷出生入死的战马,便是拼着自己受伤也会保护好背上的主人。
赵璲摸了摸惊雾的鬃毛,微扯缰绳,惊雾便朝外走去。
王府门外,姚黄也刚刚上了马,见到骑马出来的惠王爷,姚黄笑笑,催马上前与他并行。
鉴于惊雾、霓光一看就是宝马良驹,今日夫妻俩没再故意穿细布衣裳,骑马来到南城门这边排队等候出城时,附近一些百姓便好奇地张望过来。姚黄戴着防尘的帷帽众人看不清楚,而那位长得神仙模样的男子……
“是不是惠王啊?前几年惠王出征,我远远看过一次热闹。”
“啊,惠王不是……骑马真的可以吗,就怕突然掉下来……”
说话的人声音不高,奈何他们旁边的其他人听见了,这么一波波地往外传,嗡嗡的议论声中,“惠王”二字就变得清晰起来。
赵璲早有预料,灵山镇没人认得他,京城这边,除了可能会遇见的文武百官皇亲国戚,他两次带兵出征百姓们见过他,他去迎娶王妃百姓们见过他,总有记性好的。
忽地,王妃靠近了他一些,隔着一层面纱赵璲也能感受到来自王妃的审视。
赵璲微微攥紧缰绳,就听王妃道:“人俊是非多,要不下次出门,我也给王爷准备一顶帷帽?”
赵璲:“……”
看着随着徐徐秋风不断轻抚过王妃脸颊的那层白纱,赵璲无法想象自己也被白纱覆面的样子,更不想去尝试。
姚黄:“不喜欢白纱啊,那让春燕给你做顶黑纱的。”
赵璲:“……走了。”
姚黄回头,发现队伍朝前动了。
轮到他们接受守城人核查时,姚黄亮出早就被她提前收好的惠王腰牌。
守城兵脸色大变,立即带着身后的几个守城兵朝骏马上的惠王爷跪了下去:“卑职拜见王爷!”
赵璲淡然道:“免礼,继续当差吧。”
说完,他带着王妃出城了。
姚黄扭头,看到离得近的悄悄猜疑过惠王爷身份的那些百姓商旅全都露出了目瞪口呆的神情。
姚黄笑了,她就是故意的,故意显摆惠王爷的身份,故意让守城兵或百姓们早日习惯惠王爷会常常出府这件事,习惯了,以后惠王爷再露脸,谁也无需再大惊小怪。
收回视线,姚黄隔着白纱在手里的腰牌上亲了一口,再将腰牌收进马鞍上的夹袋中。
天蓝无云,日头也还不高。
姚黄将帷帽前方的白纱挂在帽沿上,问一直在看她的惠王爷:“王爷要试试慢跑吗?”
赵璲没有直接回答:“你先。”
姚黄看看惊雾,驾着霓光先行一步。
她没有往后看,但身后很快就传来了骏马跑动的脚步声,稍倾,惊雾便如惠王爷笔下的一抹黑雾自她余光掠过,以普通骏马正常奔跑的速度朝前而去,而马背上的惠王爷背影端稳松弛,并无任何勉强。
姚黄放心地追了上去。
前面是一条洒满明媚秋阳的笔直官道,远远地望不见尽头。
第87章
在城外赏了一天的秋景,黄昏时又在望仙楼吃过晚饭,惠王夫妻才回了王府。
从回城起惠王爷就坐在马车上了,王妃、青霭一上一下推着王爷下车时,总管郭枢安静在旁边候着,一直到王爷王妃进了王府,郭枢才躬身道:“王爷,上午巳时三刻左右康王殿下携小世子来过,说是过来坐坐,得知您与王妃出城了,康王殿下便走了。”
赵璲点点头,表示知道了,并未多问。
姚黄想到她嫁惠王爷这么久也没见康王登过门,今日八成有什么事,小世子只是幌子而已,不过惠王爷跟她形影不离的,应该也不知道康王的来意,夫妻俩就都没再提此事。
翌日是初一,永昌帝必定会上朝的日子。
大殿之上,文官列队于左,武官列队于右,康王、庆王这两位王爷并排站在了文官前面隔了两步的位置。
永昌帝觉得自家老大虽然不够聪慧,性情还算正直忠厚,于是让康王在户部当差,这样哪笔银子出了纰漏,康王一定会追究到底,多多少少都能震慑一些官员的贪念。老三文武双全论才干仅次于老二,却远远不如老二稳重,永昌帝就把庆王放在了礼部,准备先磨磨这孩子身上的轻狂浮躁。
贵妃那边的老四才十二,毛都没长齐,贪玩好动看起来也不像会有太大出息的样子,永昌帝暂时考量的还是眼前这两个,希望在自己六十岁的时候,老大、老三都有进步,让他可以放心地把江山朝政交给其中的一个。
散朝后,永昌帝去批折子了,康王自去翠微宫给贤妃请安,逢一逢五都是他请安之日。
这次,康王提到了昨日的惠王府之行。
贤妃惊讶道:“出城跑马?”
康王理解母妃的心情,因为他听完郭枢的话也是一样的吃惊:“是,与二弟妹一起去的,骑的是惊雾。惊雾很通人性,料想不会摔了二弟。”
贤妃笑道:“姚氏看着就是活泼明媚的性子,倒是把你二弟也带得开朗起来了,这是好事啊。”
没有别的新鲜事,贤妃交待儿子别对外人提起此事,就让儿子快去户部当差。
过了两日,贤妃将小世子孙儿叫进宫,牵着小家伙去御花园里玩耍。
贤妃今年四十六了,年轻时就不是什么万里挑一的惊人之姿,胜在端庄娴雅,而年年宫里都会多几个十六七岁花朵一样的新人,永昌帝渐渐稀疏的兴致都落在了新人身上,每个月基本上只会来贤妃宫里住两晚,还是纯睡觉。
但永昌帝对康王府里的三个孙辈都很疼爱,尤其是嫡出的小世子,每当贤妃召小世子进宫,只要永昌帝有空,他都会过来逗逗孙子,或是在贤妃宫里陪着孙子吃顿午饭。
“皇祖父!”
看到永昌帝,小世子高兴地跑了过来,张开两条小胳膊。
永昌帝抱起他的皇长孙,在小家伙的脸蛋上亲了一口:“哎,又重了啊,皇祖父都快抱不动了。”
小世子:“因为我最近都有乖乖吃饭,每次都把碗吃得干干净净。”
永昌帝捏了捏小家伙的嫩脸蛋,往前一看,发现还没正式过门的大儿媳陈萤也在,估计贤妃是想提前让大儿媳与小世子亲近起来。
永昌帝抱着小世子走了过去。
陈萤屈膝行礼,因为跟着贤妃见过几次永昌帝了,她已经没了最初连眼睛都不敢抬的紧张。
有孩子在,话题便都是围着孩子。
永昌帝考了考小世子的功课,对贤妃道:“不错,比他爹小时候聪明。”
贤妃朝儿媳妇那边使个眼色,轻声嗔道:“小萤在呢,皇上给康王留些面子。”
永昌帝哼了哼。
等永昌帝过了疼爱孙子的新鲜劲儿,贤妃让陈萤带小世子去看不远处的菊花,然后对永昌帝道:“惠王日益开怀,前两日康王特意带孩子去了惠王府,想着多少陪惠王解解闷,不巧的是,惠王竟然陪他媳妇出门了,皇上猜猜,他们小两口去哪了?”
永昌帝见贤妃笑得温柔,分明是老二夫妻俩做了什么趣事,配合地猜道:“逛街市?”
贤妃:“在城外。”
永昌帝:“出城赏秋?游寺进香?”
贤妃笑道:“跑马,夫妻俩一人一匹马,惠王骑的是惊雾。”
惊雾于悬崖底下找到昏迷在崖洞里的惠王殿下,这桩神驹救主的奇闻早在宫里宫外传开了。
既是惊雾,永昌帝因为担心老二落马而悬起来的心便放下了,随即脑海深处浮起来一幕已经模糊的记忆,还是少年郎的老二刚刚学会骑马后,在跑马场连跑数圈,难得露出了一个少年郎应有的意气风发,可惜一下马背,老二立即又变成了无喜无怒的书呆子模样。
原来老二还能骑马。
永昌帝很替儿子高兴,骑马好啊,至少坐在马背上的时候,老二能看到跟以前一样的高景。
九月重阳,官员们放假一日,这日正轮到惠王夫妻俩休息,不然连着出门也怪折腾的,尤其是对惠王爷来说。
“我想回趟长寿巷,王爷看书看累了,帮我调教金宝吧?”
清晨跟着惠王爷一起醒来后,姚黄犹带着几分困倦道。
赵璲听懂了王妃的言外之意,这趟回娘家不需要他陪。
“嗯。”
青霭推走了惠王爷,待熟悉的轮椅声彻底消失,姚黄改成仰面平躺,长长地呼了口气。
惠王爷很俊,很雅,姚黄也高兴带惠王爷出去玩,让他去见见一个土生土长的京城人竟然没见过的京城风景与热闹。
但姚黄可以摸着良心说,惠王爷绝不是一个游玩的好搭子,跟他的腿没关系,就算他的腿好好的,让姚黄偶尔陪惠王爷出门还行,时间长了,她会头疼!
惠王爷只是愿意出门走动,每次的游玩计划都是姚黄做的,这个时候姚黄就要保证惠王爷能够享受她的安排,所以她会暗暗留意惠王爷的神色,生怕她眼里值得一逛的地方他不喜欢,害惠王爷白白忍受坐轮椅出行的种种不便。
可惠王爷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去掉了那一身死气,惠王爷的喜怒依然难辨,让姚黄放声大笑的乐子,他大概只会扬扬唇角,让她伸着脖子张望的见闻,他神色淡淡。包括逛铺子,姚黄喜欢什么就买什么,而惠王爷的目光落在哪里都是无波无澜,让姚黄想给他买点礼物都不知道如何下手。
一次两次还好,次数多了,姚黄累啊,都忍不住怀念旧时的玩伴了,一群人说说笑笑打打闹闹没有任何忌惮。
幸好天要冷了,给了她减少出门次数的理由。
姚黄也有想过,惠王爷会不会更喜欢待在府里看书,只偶尔出出门?
可是,他能一辈子都这么看下去吗,眼睛看坏了怎么办?
长寿巷,姚家并不知道女儿会回来,姚麟早早出门会友去了,姚震虎在东大营为越来越近的圣上阅武做准备,就连罗金花也在街坊家唠家常呢,还是吴氏派巧娘将太太叫了回来。
罗金花步履匆匆,在自家东屋炕上见到了伸手伸脚瘫在那里的女儿。
罗金花吓了一跳:“这是怎么了?”
姚黄低声哀嚎:“娘,我好累啊!”
罗金花:“……做什么累到了?”
姚黄跟母亲诉说了烦恼:“王爷把自己关在竹院时,其实我很省心的,但我又想让他恢复活气。现在我把他弄活了,那肯定也得继续让他活得有意思起来吧,可他根本不是个爱玩的人,总是想办法硬陪他解闷,我这里累得慌。”
她拍了拍自己的脑袋。
罗金花连忙按住女儿的手,怕女儿把自己敲傻了。
脱了鞋子,罗金花盘腿坐在女儿脑袋前,先帮女儿按揉额头。
她的丈夫儿子都是不爱动脑筋的人,父子俩活得够快意恩仇的,全靠她为里里外外的琐事费神。
女儿原本也能嫁个家世普通的儿郎婚后过普普通通的日子,奈何……
当然,罗金花对王爷女婿没有任何不满,一个王爷能那么纵容女儿,已经是女儿以及整个老姚家的福气。
寻思好了,罗金花轻声道:“归根结底,还是王爷太闲了,如果他有个差事,平时早出晚归,只有晚上、休沐日才能陪你,那你就该嫌他能陪你出去逛的日子太少了。”
远香近臭,父母子女如此,夫妻之间照样如此,不然哪来的小别胜新婚?一整个白天不见,亦是一种小别。
姚黄看着头顶的母亲,脑袋里咕嘟咕嘟地连冒好几个泡。
差事,王爷能做什么差事?王爷愿意去做吗?朝廷有适合王爷的差事吗?永昌帝能给吗?
跟着,姚黄想到了惠王爷在灵山开荒种黄精的妙计,想到了惠王爷几眼看透齐员外之死的种种隐情,想到了他之前立下的几场战功。
一个进士文官该干的他能干,武差那边,王爷只是不能亲自杀敌了,却能管兵练兵啊,人家孙膑不就是坐着轮椅指挥大军围魏救的赵?
陪母亲吃顿午饭,姚黄神清气爽地回了惠王府,听阿吉说,惠王爷把金宝带去竹院调教了。
姚黄好好歇了一个晌,黄昏时去竹院接惠王爷。
赵璲坐在轮椅上,被青霭推着逐渐靠近院门。
想到这几日王妃渐渐难掩的疲色,赵璲垂下眼帘,其实他并不需要王妃那么频繁地陪他出门,不需要王妃绞尽脑汁陪他说话,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当轮椅走出院墙的遮挡,赵璲看向石桌。
就在惠王爷担心会看到王妃的强颜欢笑时,王妃笑着朝他跑了过来,眼眸清亮,恍如她第一次来竹院找他。
第88章
庆王大婚后的这半个月,姚黄与惠王爷基本保持着隔一日出趟门的规律。
在外面的消耗变大,回了府某些心思就淡了,至少姚黄是这样,惠王爷应该也是累到了,连着几次歇晌都是纯睡觉,夜里就初五有一晚,跟着就是昨晚,姚黄想着这个月的月事近了,怕惠王爷憋狠的,特意将人推到后院,然而惠王爷兴致寥寥,只温温吞吞地抱了她一回。
今日重阳,虽然是个小节,惠王爷也该睡在她这边。
秋夜渐长,黑漆漆不知什么时辰再度被惠王爷弄醒,姚黄一边配合地抱住惠王爷的脖子,一边迷迷糊糊地想,歇了一日就是不一样啊,可无论留在府里还是出门,惠王爷大多时间都是坐在轮椅上,体力消耗的差别竟能有这么大?
当脑袋被惠王爷捣成浆糊,王妃又变得语无伦次起来:“大半夜的故意不让我睡觉,你是不想陪我出门吧?不想你直说啊,我又没逼你!”她巴不得再歇几天!
既然王妃主动提起此事,赵璲顿了顿,道:“没有不想陪你,是不想你累到。”
姚黄:“现在累也是累!”
惠王爷不出声了。
王妃又哭又气,戴着卖价千两白银的绿镯的右手一下一下地抓在他的肩颈。
这镯子她太喜欢了,戴出去玩怕磕了,戴去应酬怕别人眼红图惹麻烦,只好睡觉的时候戴。
王妃肤若凝脂,高高抬着胳膊,绿镯早从她的腕子滑落于肘前。
最终,王妃的双臂如失了依附的藤蔓软软地垂落,绿镯被压在王妃浮了细汗的肌肤与锦缎中间,兀自前前后后地蹭转。
罗帐之中,一双手按住了王妃的肩膀,熟睡的王妃无意识地往里躲。
阿吉急道:“王妃快醒醒,康王带着小世子来做客了!”
都日上三竿了,平时王妃怎么睡觉都行,今日来了贵客,王妃迟迟不露面的话该叫康王殿下猜疑了。
康王父子?
姚黄醒了,见阿吉身后百灵几个都做好了服侍她洗漱打扮的准备,赶紧起床,洗手前先取下绿镯小心翼翼地收进鎏金团花的银盒,惠王爷从首饰铺带回绿镯时,配的就是这个银盒。
百灵为王妃梳头,阿吉端着一碗银耳红枣羹,在一旁一口一口地喂着,免得王妃饿着肚子去应酬。
明安堂的前院,赵璲坐在北面的轮椅上,康王坐在长几的左侧,怀里抱着才五岁的小世子。
“去给二叔行礼。”康王鼓励地推了推儿子。
小世子往父王怀里缩了缩,偷偷拿一双黑葡萄似的圆眼睛偷窥轮椅上的二叔。
永昌二十七年赵璲前往北边抗乌时,两岁的小世子还没记事,去年赵璲自战场负伤返京后一直闭门不出,小世子也没有机会见到这位二叔,简直跟陌生人一样,再加上这二叔冷冷清清看起来一点都不喜欢他,小世子的畏缩就在情理之中了。
康王还想再推儿子,赵璲道:“自家叔侄,不用太在意虚礼。”
康王尴尬地笑笑,不知第几次看向外头,那位爱说爱笑的二弟妹怎么还不来?
忽地,外面传来了脚步声,没多久,一道穿白襦绿裙的身影出现在堂屋门口。
看清里面的情形,姚黄笑着朝康王喊声大哥,再笑眯眯地朝小世子招手:“敦哥儿来啦,快来给二婶抱抱。”
小世子对这位二婶也认生,但二婶笑得那么好看,被父王一推,小世子就配合地走了过来。
姚黄牵着小家伙坐到长几另一头,再把小世子揽在怀里,摸摸小孩子们特有的嫩脸蛋,再捏捏小世子的小胖手,真心地夸赞道:“敦哥儿长得真好看。”
康王是方长脸细眼睛,小世子此时瞧着是鹅蛋脸桃花眼,一看就随了前王妃,是个很会长的漂亮男娃,偏额头、眉形瞧着又像极了康王,很有种端正之气。
小世子目不转睛地瞅着比他更好看的二婶。
厨房送了糕点、瓜果来,姚黄一边照顾着小世子吃,一边瞅了眼都在盯着她跟孩子的皇家两兄弟。
猜想康王有正事要跟惠王爷谈,姚黄问小世子:“二婶养了只小狗,带你去看看吧?”
小世子期待地点点头。
姚黄便让惠王爷招待康王,牵着小世子走了。
赵璲看向康王。
康王:“……我没事,就是手痒了,想叫二弟陪我下下棋。”
赵璲闻言,让青霭去拿棋盘。
康王搬着椅子坐到了二弟对面,默默下起棋来,下着下着,康王想到了少年时候,父皇不想二弟整日闷在书房,让他做大哥的想办法带二弟出门走动。康王试了,二弟倒是愿意跟他出来,可那一路都得他绞尽脑汁找话说,他不说二弟就一言不发,弄得康王浑身难受。
父皇得知后,让他陪二弟做些二弟爱做的事。
康王去问了,二弟说他喜欢看书,除了看书,还有下棋、作画。
作画是一个人的事,康王就陪二弟下棋,次次都是他赢,弄得康王很不好意思,后来父皇来看兄弟俩下棋,带着他一起离开时,父皇训了他一顿:“做哥哥的棋艺不如弟弟就算了,你居然都看不出老二一直在让你!”
忆起旧事,康王抬眸,看着二弟道:“咱们堂堂正正地下,你不用让我,大哥虽然棋艺不精,但大哥输得起。”
赵璲颔首。
连下三局,康王连败三次。
康王扭头看看外面,道:“天气不错,我推你去园子里晒晒日头吧。”
赵璲:“……”
康王绕过来帮二弟推轮椅,脸上露出了二弟看不见的如释重负,只是下一刻他就笑不出来了,惊骇地盯着二弟后颈上的几道细细红痕,随即停下脚步,猛地拉住二弟的后领往外一扯,露出藏在下面的更多红痕来。
亲眼所见,康王震怒:“怎么回事,谁伤的二弟?”
赵璲昨晚拿巾子擦拭后颈后背时就察觉到些微的刺痛,当时并未在意,此时被兄长揪着领子问,他瞬间反应了过来,短暂的沉默后,赵璲解释道:“夜里翻身不便,颈背常起疹子,痒起来便忍不住去抓。”
康王眼中的怒火迅速被心疼取代,甚至红了眼眶。
赵璲没有回头,语气如常地道:“我早习惯了,大哥不必难过,也请大哥替我保密,我不想再被人关心我除了腿以外的其他地方。”
康王想到了母妃曾经的提醒,说残疾之人最听不得别人的同情,因为那些同情没有任何用,只会一次次在他们的伤口撒盐。
康王喉头微哽地应下。
到了惠王府的后花园,行到北面的翠屏山下,看到那条适合轮椅通行的新建坡道,再一次真正体会到二弟这一年多的辛苦,康王眼睛又是一酸。
绕到西边的湖畔,康王看到了二弟妹,二弟妹将一个红布球高高抛了出去,儿子跟一只金黄毛的狗崽儿兴奋地同时去追。
看着二弟妹没心没肺的笑脸,康王脸色一板,停好轮椅让二弟给孩子扔布球,他走到二弟妹身边,背对着二弟低声审问:“二弟后背起疹子都被他抓破了,弟妹难道看不见?”
姚黄:“……”
惠王爷的背摸起来跟他的脸一样滑,有个屁的疹子!
不过,抓破的话,姚黄好像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她脸上发热地低下头。
康王只当她羞愧了,继续道:“弟妹能让二弟开怀,这是你的功劳,但你要更细心才是,夜里二弟翻身不便,你或青霭他们辛苦一些帮他翻两次,别只顾着自己睡觉。”
姚黄懂了,惠王爷肯定跟康王胡说八道了,而康王没被前王妃或侧妃们抓过脖子,居然真的信了惠王爷。
姚黄才不会跟一个傻王爷置气,再说这样的误会总比让康王勘破夫妻俩的私密好。
“知道了,大哥放心,我会更仔细的,还请大哥替我们瞒下这次的过错,我怕父皇知道了怪罪。”
康王态度很硬的“嗯”了声。
康王父子没在这边留饭,姚黄推着惠王爷将父子俩送出王府,回到明安堂,趁着青霭飞泉都退下了,姚黄站在后面,轻轻地摸着惠王爷的后颈:“王爷真是的,起疹子怎么不告诉我,害我被大殿下数落了一通。”
赵璲:“……下次注意。”
看康王与她说完话的正常神色,赵璲就知道王妃配合了他的诓词。
姚黄:“谁注意?是让我注意别再抓伤你,还是你自己注意不再扰我好眠?”
惠王爷没有回答。
这就是死不悔改的意思,姚黄恼得将轮椅往前推了一把。
因为王妃嫌带推轮的轮椅丑,赵璲最近常坐的还是原来那把轻便的紫檀轮椅,此时被王妃推出好几步远,赵璲自推困难,只能静静地留在原地。
姚黄走了过来,将他推进堂屋,好奇问:“月底大殿下来了,今日又来,是有什么事吗?”
赵璲:“无事,跟他在宫里帮我推轮椅的用意差不多。”
五分真心,五分作态。
姚黄转了下脑筋才明白过来,永昌帝心疼残疾的二儿子乃是有目共睹,她把惠王爷照顾活了,永昌帝就赏她玉如意,康王多关心惠王爷几次,永昌帝肯定也会夸他是个好大哥。
永昌帝都五十多了,太子基本会在康王与庆王中间选。
为着自己跟惠王爷的舒服日子,姚黄更希望康王入主东宫,庆王一看就是个常常奚落惠王爷的主,而郑元贞压根就没把她当妯娌待过。
不过这些还远,姚黄也不敢瞎搀和只能谨慎旁观,但今日康王爷的登门,倒是为她接下来的筹谋帮了一个小忙。
第89章
连歇两日,姚黄又带惠王爷出门了,带他去郊外山脚下眺望山间层叠交错五彩斑斓的秋叶,带他去无需拾级而上就能抵达的小道观上香祈福,也带他去外祖父家里摘落了霜滋味正好的红通通的大柿子。
叫外祖父他们各忙各的,大院里只有姚黄陪着惠王殿下。
屋檐下放了专门用来摘柿子的长竿,竿头有窄窄一片割刀,挨着柿柄轻轻一割,沉甸甸的大柿子就会落进绑在竿头的网兜里。看似简单,还是需要一点技巧的,如果持竿人眼力不好,柿子就可能落空直接掉在地上,砸裂砸烂。
姚黄举着长竿摘了一个,她走远些,直接将竿头伸到惠王爷面前。
赵璲配合地取出网兜里足有他拳头大的红柿。
姚黄竖起长竿拿着,跑过来,轻轻捏了捏还在惠王爷手里的柿子,道:“这样的也能吃了,不过带回府放在窗台上再晒两天,吃起来会更甜。”
赵璲看着面前的红柿,记忆中在他很小的时候,柳嬷嬷似乎端着碗喂他吃过剥出来的柿子果肉,在贵妃那边也见过晒干的柿饼,这种刚刚从树上摘下来的柿子赵璲还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看。
“该王爷了,你箭法好眼力强,挑的柿子应该会比我这个甜。”
姚黄一手拿走柿子,一手将长竿塞给惠王爷。
赵璲不是很想尝试。
姚黄将他推到柿树树冠外围的下方,笑道:“一年就来摘一次柿子,王爷千万要珍惜机会。”
赵璲能感受到王妃声音中的雀跃。
重阳之前,王妃似乎要开始厌倦这般陪他的日子,节后忽然又变得兴致盎然起来。
犹豫片刻,赵璲仰首,先确认长竿能够到的柿子范围,再选定一颗最红的。
竿头微移,红柿顺利落入网兜。
赵璲放平长竿,姚黄跑去取出柿子,确实比她摘的那个软。
姚黄去厨房拿了一套舅母们专门买来招待她与惠王爷的碗筷,舀了一瓢水站在屋檐下当着惠王爷的面清洗一遍,同样洗去柿子表面的浮尘,然后娴熟地撕开一处柿子皮,将里面的果肉倒进碗中。
最后,姚黄端着碗拿了两副筷子回到惠王爷身边,分他一双筷子,邀请道:“王爷先尝。”
熟透的柿肉自然分成了几块儿,赵璲在王妃的注视下夹了一块儿,很甜。
吃完这个,姚黄馋嘴地道:“咱们多摘几个,带回去慢慢吃。”
两棵柿子树呢,姚黄可不会跟外祖父一家客气,直接把两辆马车上的矮橱搬过来,将最下面一层底部铺满才罢休。
用过午饭,夫妻俩分别坐一辆马车打道回府。
今日是九月十七,永昌帝于昨日开始了京郊四营的阅武,从东营开始,今日正轮到南营。
一年一小阅,三年一大阅,每年的日子都定在九月中旬。
上次随王妃去长寿巷送中秋节礼,赵璲听姚震虎提过,今年东营的阅武定在了九月十六,天气有变再改。
那么王妃提议今日来外祖父家里摘柿子,赵璲就料到往返路上有可能会遇到父皇以及随行的文武官员。
赵璲不想扫王妃的兴,于是叫人准备了两辆寻常马车,分别由张岳、王栋赶车,没再带别的侍卫,如此半路真遇上父皇仪仗,让马车远远地避到一旁,装作寻常走亲访友的百姓便可。
夫妻俩出城时不算早了,父皇早已出发,回城……
当远处传来浩浩荡荡的马蹄声,张岳也低声禀报是圣驾,赵璲让他将车赶到官道两百步之外。
王爷的车一拐,后面王妃的车也跟着拐,青霭、飞泉坐在车辕上,阿吉则陪着王妃坐在车厢。
官道外的路坑坑洼洼的,好在王栋提前解释过,姚黄主仆俩都有所准备。
马车重新停稳,姚黄挑开一丝帘缝,发现圣驾仪仗已经近了,两支骑着骏马的御前军在左右开道护卫,中间永昌帝一马当先,康王、庆王落后半个马身陪在两侧。
官道附近还有其他车马百姓,惠王府的这两辆并不扎眼。
秋干物躁,马蹄踏起一股股黄烟,带着帝王、亲王以及文武大臣们呼啸而过。
在第一波黄沙被秋风吹卷过来之前,姚黄放下了帘子。
以惠王爷的性子,定不会做这般偷偷摸摸窥视之举,可姚黄相信,跟陪她打水漂摘柿子比,惠王爷更想去军营阅武吧?
当惠王府的两辆马车终于来到南城门,永昌帝等人早已进城多时。
回到王府,姚黄简单洗漱一番便换上一套绸缎中衣,坐在梳妆台前慢慢地通着发。
惠王爷过来时,王妃的长发已经梳得非常顺了,发稍随着步伐而动。
到了床上,月事仍在的王妃没像前几日那么老老实实地躺着,竟拱进了他怀里。
赵璲拍了拍王妃的手。
姚黄枕着他的肩膀,很小声地道:“其实我都知道,王爷根本不想陪我一日日出去闲逛,我喜欢做的那些事,在王爷眼里都是小孩子们才喜欢的玩意。”
赵璲:“……没有,你别乱想。”
郊外的秋景赏心悦目,摘柿子或许有些稚气,却也是他不曾体会过的童趣。
姚黄在他肩头蹭了蹭:“王爷不用哄我,你是真开心还是假开心,我能分辨出来。”
赵璲沉默片刻,往外侧挪挪,再去看王妃的脸。
姚黄不给他看,继续往他怀里钻。
赵璲便将王妃抱到身上,却对上了王妃紧紧闭着的眼。
赵璲:“……我只是不习惯情绪外露,不常笑不等于不喜。”
闭着眼睛的王妃敷衍地点点头。
赵璲正头疼,忽地,王妃睁开眼睛,笑着在他额头亲了一下,反过来哄他:“好啦,知道王爷喜欢我就放心了,累了一上午,快睡吧。”
赵璲看得分明,王妃并不是真这么想。
之后连歇几日,王妃都没有再叫他出门。
永昌帝对今年四大营的阅武还算满意,皇上心情好,周皇后就放心地叫了皇亲国戚家的女眷以及一些诰命夫人、名门淑女来宫里赏菊。春赏牡丹秋赏菊,既是皇家给受邀女眷的恩宠,也是多叫些人陪后妃公主们解闷。
九月二十五,姚黄撇下惠王爷自己进宫赏花去了。
几次应酬下来,除了陈萤这个做秀女时就结识的小姐妹,姚黄跟大公主以及康王的两位侧妃都能相谈甚欢,而如果不是二公主长了一张酷似贵妃娘娘的欠嘴、郑元贞又高高在上不屑与她为伍的样子,姚黄也能跟她们打成一片,哪怕只是明面上的和气融融。
赏花、吃席,用过午宴,女客们该出宫了。
姚黄一手撑着额头,对大公主道:“妹妹,我果子酒喝多了,头有些晕,可以去你那边歇会儿吗?”
大公主自然道好。
杜贵妃、刘贤妃、沈柔妃包括福成长公主、郑元贞母女纷纷看向姚黄,换个人她们定要猜疑对方是不是装醉,借机留在宫里与大公主、周皇后密谋什么,姚黄的话,心机是有一些,可惠王的腿都废了,她一个小户出身的王妃能谋何?
脸那么红,八成是真醉了,每次宫宴都属她吃得最香。
众人各自散去。
姚黄真在大公主那边歇了半个时辰的晌,醒来随着大公主去向周皇后辞别。
别肯定要别,但没有那么快,姚黄难为情地瞅瞅大公主,朝母女俩说了实话:“其实,我是有件事想求母后帮忙,就算今日母后不叫儿媳进宫赏菊,我也会递折子求见母后。”
周皇后微怔,这孩子竟然真有所“谋”?
大公主很是善解人意,笑道:“二嫂不必自责,我很高兴能帮你这个小忙。”
周皇后屏退身边的宫人,好奇问:“姚姚所求何事?”
姚黄低下头,小声道:“我想见父皇,是一件跟王爷有关的事,如果父皇同意,那么很快母后与妹妹就会知道这件事是什么,万一父皇不同意,我也不好跟母后与妹妹提。但我估测父皇应该会答应的,否则我断不敢冒冒失失地来烦扰母后。”
她想让惠王爷出去当差,就必须征得惠王爷与永昌帝两边的同意。
永昌帝同意了,姚黄才好去劝说惠王,不然她辛辛苦苦劝好惠王爷,结果永昌帝一口给拒了,那么惠王爷被亲爹扎了一刀,回头就会把这刀再扎到她身上,让她多嘴让她瞎出主意连累他丢脸!
任何跟皇上有关的事,都是大事。
周皇后没有马上答应姚黄,沉吟片刻,她看向女儿。
大公主今年才十六,她开始记事时,正是杜贵妃有了四皇子不再重视养子的时候。
说起来,大公主与二哥赵璲也不怎么见得到面,但她从母亲那里知道了二哥为何痴迷读书不爱出门。
同时被父皇母后疼爱的大公主有点怜惜二哥,十八岁的二哥立下战功后,这份怜惜变成了敬重,当二哥受伤再也无法行走,大公主偷偷地哭过。
如今,凭着大公主对二嫂的了解,她相信二嫂要求父皇的,一定是有益于二哥的事。
“母后,我陪二嫂去见父皇吧,这事您只当不知情,真有意外父皇要怪罪下来,我陪二嫂担着。”
大公主握住只比她大了一岁的二嫂的手,温温柔柔地对母亲道。
姚黄忙道:“跟妹妹没关系,我会跟父皇说清楚,你……”
大公主一本正经地打断她:“二嫂再跟我见外,那我真就不管了。”
姚黄:“……”
周皇后被这对儿都很讲义气的小姑嫂俩逗笑了,以她对永昌帝的了解,只要姚黄所求是为了惠王好,今日永昌帝便不会生任何人的气。
“去吧,再晚你们父皇就要忙起来了。”
第90章
永昌帝最忙碌的时候都是上午,主持朝会、召见臣子处理紧急政务以及批阅重要奏折等等,不用上朝时永昌帝也很少睡懒觉,他会把那部分时间用在读书读史上,毕竟一个明君也需要不断地增进学识、开拓视野。
待用过午膳歇了晌,永昌帝便迎来了他这一天中比较轻松的时段,想做正事就继续批阅上午遗留的不是那么重要的折子,想愉悦身心就寻些乐子。
洗漱过后,永昌帝走到窗边,看看外面明灿灿的秋阳,想到接下来会越来越冷,永昌帝对汪公公道:“走吧,朕也去御花园赏赏花。”
周皇后要办花会,前日让花匠们将各种名品菊花妆点在御花园各处,昨日带上妃嫔与公主们来请他先去游园,永昌帝虽然去了,可被一群妃嫔围着,永昌帝如何能专心赏花?
有的雅事就适合一个人去做,最多叫两三个兴趣相投的至交好友。
永昌帝没有朋友,妃嫔里面,只有周皇后能够真正心无旁骛地陪伴他,贤妃、柔妃年轻时也是解语花,如今都得为儿子筹谋了,至于贵妃,永昌帝光想到贵妃那张到处挑事的嘴都脑袋疼。
带着汪公公以及四个御前侍卫刚离开乾元殿,前面竟出现两道彩衣身影,一个是他最疼爱的女儿大公主,一个是……老二媳妇?
这事有点新鲜,永昌帝笑着停下脚步。
大公主牵着姚黄小跑过来,姑嫂俩齐声朝永昌帝行礼:“见过父皇。”
永昌帝:“免礼,你们两个怎么在一起?”
大公主鼓励地看向姚黄。
姚黄恭敬又小心地道:“儿媳有一事想跟父皇商量商量。”
永昌帝:“何事?”
姚黄看了看大公主,包括汪公公等人。
永昌帝明白了,笑道:“朕正要去御花园赏花,你们俩来得正好,陪朕走走吧。”
大公主自然而然地挽住了父皇的手臂,姚黄到底是儿媳妇,走在了大公主身边。
到了御花园,永昌帝让汪公公与侍卫保持距离,只带着女儿与儿媳赏花。
很快,大公主配合地去了花园深处,既能看见父皇与二嫂,又听不到两人的谈话。
永昌帝看向儿媳妇。
姚黄低下头,像是怕了,却又用一种豁出去的直爽语气道:“儿媳来都来了,就直接跟父皇说实话吧,我想求父皇给二殿下安排一个差事。”
永昌帝:“……”
老二都坐轮椅了,儿媳还想让老二去当差?
“这是你的意思,还是璲儿自己的意思?”
姚黄抬头,幽幽地瞥了这位父皇一眼:“父皇应该比我更清楚二殿下的性子,他连跟您调用兵器坊造新椅轮的折子都是我撒娇耍赖催着他写的,不然他便要心满意足地用那两把看起来就很臃肿的木大轮轮椅了,两个轮子尚且如此,哪里还会豁出脸面以残疾之躯跟您讨要差事。”
永昌帝浑身一震,老二那封让他又气又疼的折子,竟然还是儿媳妇催出来的?
震完了,永昌帝只剩满心苦涩,确实,这才是老二真正的性子,如无必要绝不跟他开口。
而儿媳妇那句“豁出脸面以残疾之躯跟您讨要差事”,更像一把刀插进了永昌帝的心头。
这些滋味并不好受,永昌帝背对着儿媳妇走到近处一盆绿瓣菊花前,负手站了一会儿,问:“你为何动了此念?”
姚黄跟了两步,停在帝王的斜后方,语气自然地就像跟自家老爹聊天:“不瞒父皇,重阳前我就动了这个心思,当然儿媳只是为了自己,因为我已经很努力地在哄二殿下开心了,带他去城里城外到处玩,可二殿下总是一副可有可无的淡淡态度,弄得我忐忐忑忑,劳心费神。”
永昌帝理解,他曾经让老大去带老二,老大也跟他叫过类似的苦,包括他这个父皇,面对老二的时候都不知道该如何应酬。
姚黄:“那时儿媳就想,如果二殿下跟别的夫君一样早出晚归的当差,我就只需要照顾好他的起居,能省很多心。”
永昌帝在心里哼了一声,就算老二残了腿,儿媳妇能嫁给他也是祖坟冒了青烟,儿媳妇既然因为老二享受了普通女子享受不到的荣华富贵,岂能因为这点陪伴琐事就嫌弃老二,要把老二一个残疾之人往外推?
姚黄看不见永昌帝的神情,但永昌帝没让她闭嘴,她就继续说:“儿媳虽然想偷懒,却万万不敢在二殿下面前表现出来,而且二殿下对我那么好,父皇也对我恩赏有加,我只是动动心思出出力气又算什么?若非担心二殿下根本不喜欢儿媳的游玩计划却宁可委屈自己也要成全儿媳的好意,儿媳连偷懒的心思都不会有。”
永昌帝舒服了,原来儿媳还是为了老二好,老二确实会犯这种傻,老大棋艺那么烂,老二都愿意装输去哄老大高兴。
姚黄:“初十那日,大殿下带着敦哥儿来探望二殿下,二殿下虽然面上冷淡,却在大殿下离开后破天荒地多吃了半碗饭,我夸敦哥儿有多可爱,二殿下听得也极其认真,比我跟他讲外面的笑话还爱听。”
“儿媳忽然就明白了,二殿下是王爷啊,他对我熟知的民间街坊间的那些家长里短才没兴趣,他更关心他从小就认识熟悉的人或事,所以大殿下的探望能让他开怀,我爹一个大粗人聊到东营为阅武做的种种准备,二殿下也能听得一字不落。”
永昌帝难以察觉地点点头,他有很多的美人,美人当然很好很好,但如果美人们天天跟他讲后宫琐事,永昌帝才懒得听。老二自幼读书习武,跟天底下所有的书生、将士们一样志在施展所学建功立业,与其听美人们唠唠叨叨,当然更喜欢听人论政论兵。
想到这里,永昌帝终于明白了儿媳的深意。
身后的儿媳发出一声轻叹:“儿媳只是猜测,且就算知道二殿下喜欢什么,儿媳也不能经常烦扰大殿下来陪伴二殿下,我爹好酒,我怕他酒后失言也不敢常叫他来王府,儿媳只能继续带二殿下出门散心,然后就在十七那日,我与二殿下自儿媳外祖父家里摘柿归来,竟遇到了南营阅武回来的父皇仪仗。”
永昌帝惊疑地转过身,看着儿媳问:“那日你们也在城外?”
姚黄:“是啊,一早我还纳闷二殿下为何要安排两辆寻常马车呢,下午遇到父皇,方明白二殿下早就预测了此事,不想耽误父皇回城,便叫我们跟普通百姓一样避让在官道一旁。”
永昌帝再度转了过去。
无论老大老二还是老三,只要孩子们到了十五岁,每年阅武永昌帝都会带上儿子们同行。
但凡老二在京,一定不会错过阅武盛况,可老二的腿废了,永昌帝怕老二到了军营触景伤情,今年就没叫上老二。
那么老二坐在路边的马车里时,有没有挑开帘子,有没有看见父皇带着他的两个兄弟风风光光出行?
姚黄:“二殿下陪儿媳摘柿子时还能笑一笑的,当晚却没怎么吃饭,儿媳就想,二殿下肯定是难过了,难过大殿下三殿下都能为父皇分忧,他却只能沦落到每日随着儿媳四处闲逛,无所事事。”
说到这里,姚黄哽咽道:“父皇,二殿下是龙子啊,就算废了腿,他也是一条胸怀文韬武略的龙,儿媳真不忍心看着他在轮椅上被人当成一条烂虫看。”
“儿媳该给您跪下的,可儿媳怕父皇真答应了,那些侍卫会说二殿下的差事是儿媳跟您跪着求来的。”
“父皇,二殿下能说会写作得一手好画,您随便给他安排一个差事吧,让他知道他还有用,不是废人……”
“住口!”
早已流泪满面的永昌帝勉强说出这两个字,便朝前连走几十步,一直到压下那股翻江倒海的心疼与酸涩。
姚黄停在原地,拿出帕子擦掉眼泪,话术归话术,惠王爷如今的境地是真的招人疼。
不知过去多久,前面的永昌帝朝她招了招手,仍是背对着她。
姚黄快步凑了上去。
永昌帝:“朕会给老二一个差事,这是他应得的,是朕之前疏忽了,与你来不来求无关。”
姚黄:“儿媳代二殿下谢过父皇,不过还请父皇暂且瞒下此事,因为二殿下并不知道儿媳今日的大胆,儿媳还要花费口舌说服二殿下接受父皇的好意。之前是怕父皇拒绝二殿下空欢喜,儿媳没敢先跟他提,想着您这边成了再说。”
永昌帝:“好,你先劝他,他若想不开,朕亲自去找他。”
姚黄:“儿媳定会尽力,只是让二殿下出来当差,会比其他官员当差多些麻烦,这也可能是二殿下的顾虑。”
永昌帝:“什么麻烦?”
姚黄垂着眼道:“首先,二殿下需要一间独属于他的公房,他这人脸皮薄,只会在独处的时候自推轮椅短距离移动,多个人在包括我跟青霭飞泉,他都不怎么动。”
永昌帝看向远天:“朕会给他,包括帮他解决各处门槛障碍。”
姚黄:“二殿下还需要一间独属于他的净房……”
永昌帝艰难开口:“会有的。”
姚黄:“最好让我们府里的那些工匠去修,我们去灵山的时候,二殿下都是从府里派去的工匠改建房屋。”
永昌帝:“只要他愿意当差,朕什么都依你们!”
姚黄咬咬牙,硬着头皮一求到底:“父皇真好,但这些您心里有数就行,千万别直接跟二殿下说,儿媳也都是自己推测出来的……”
永昌帝又想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