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古琴

    哪里来的小猪?

    且这只猪似乎知道自己露出肚皮很可爱,在地上翻来覆去打滚不肯起来,摆明了是要故作姿态撒娇。小猪只有婴孩体型大小,和早晨的灌灌相比,灌灌才更像是是一只猪。

    聂更阑思索的功夫,地上的小猪就这么直挺挺地滚了一圈过来直接躺在了他脚背上。

    少年对毛绒绒的小兽没有抵抗力,于是蹲下身,摸了摸小猪的肚皮。这小猪的皮毛是藕粉色,绒毛软绵绵,手感居然还不错。

    “小猪,你是哪个峰头的灵宠?”聂更阑低声问。

    “哼唧!”

    在聂更阑提问后,小猪脑袋又蹭了蹭他脚背,模样极亲昵,水汪汪的大眼睛和聂更阑对视,好不可怜。

    实则小猪抖了抖尾巴在心里骂:要不是为了勾引你们,我至于变成一头猪吗!

    聂更阑却疑惑:“猪的叫声怎的同小鸡小鸟这般相似?”

    小猪闻言,立马装死躺在聂更阑脚背上,一动不动。

    聂更阑:“?”

    “你怎么了?”

    小猪:“哼唧……人家饿得没力气走路啦~”

    聂更阑默然。

    也不知道这是哪个峰头养的灵兽,主人这般粗心,居然忘了给小猪喂食。所以,这是出来觅食饿昏倒在路边了?

    聂更阑想了想,低头道:“膳堂的食物你吃不吃?”

    小猪一歪脑袋,刚要激动大叫,想起自己现在扮演的角色,柔柔弱弱地“哼唧”了一声,脑袋拼命点表示可以。

    聂更阑立刻起身要去膳堂,“你在此处等着,我去去就回。”

    “哼唧~”

    聂更阑回头:“怎么?”

    “要肉、肉~这样才能恢复力气,哼唧~”

    “好。”

    聂更阑来到膳堂,要了四五根鸡腿和一盘肉包子,出膳堂时还收到不少视线注目。回到树丛时,小猪已经昂着脑袋在不停张望了。

    聂更阑把小猪带到一处僻静的亭子,将食物放在石桌上,“吃吧。”

    小猪欢呼一声,硕大的身躯跳上石桌开始用扒拉食物,狼吞虎咽。

    吃到尽兴时胖脑袋一偏看到少年在盯着它进食,没来由一阵心虚赶紧低头继续吃。

    哼,这臭小子,心地还挺好的。

    ……

    假山后,去而复返的北溟朔疑惑不解地盯着少年喂着小猪的这一幕。

    这胖鸟不是早上才掳过聂师弟到妙音湖,怎么变成一只猪在这骗吃骗喝了?

    不过话说回来,他因为想多看几眼聂更阑偷偷摸回来,没想到却撞见他心善温柔的一面。

    北溟朔眼里顿时一片水汪汪。

    他的小美人就是全流月大陆最心善的人!

    聂更阑喂完小猪后直接去了藏书阁。

    而北溟朔也御剑远去,一路飘飘然不知所以,一边露出痴汉傻笑:“人美心善……我果然没喜欢错人……”

    片刻后,他一头扎进玉髓峰禁制时,立刻有一张金色传音符飘到他面前,清冷渺远的声音在耳边炸响。

    “弟子大比结束,切记不可再频繁出入玉髓峰。”

    化为龙形的北溟朔瞬间像霜打的茄子,蔫了,“哦。”

    ……

    聂更阑在藏书阁待了足足两个时辰才一脸疲倦地出来,日落月升,他回去草草吃了几口干粮,洗漱后倒头就睡。

    聂更阑引气入体并不顺利,甚至可以说遇到了巨大屏障。

    因为疲劳过度再加上方式不对,他血脉经络凝滞酸胀,最后连灵气都无法聚拢,只能强行中断回去休息。

    快入睡的朦胧瞬间,他似乎听到同个房间的弟子的说话声:“装模作样,又没人看着,做这副勤奋模样给谁看呢?”

    聂更阑拿出许田田留下的那对棉花团,塞进耳里,沉沉睡去。

    ……

    翌日,晨曦初露,天将亮未亮时分,房间最里边的床位腾地坐起来一个身影。

    聂更阑蹑手蹑脚洗漱后回到床上,趁着房里其他人没起,坐回榻上安静地开始打坐。但还不到一刻钟,他就眉心狠皱大口喘气,四肢一松垂落到榻边。

    不行,还是不行。分明磅礴的灵气就近在咫尺,唾手可得,可就是在丹田处打转,无法进入。

    聂更阑大汗淋漓喘着气,正要擦掉汗再来,蓦地,从院子外遥远的地方传来清晰的鸣蹄声。

    “起床啦,起床啦,起床啦,废物们,起床啦!”

    所有弟子从梦中惊醒,被这一声声“废物”弄得肝火旺盛,和昨日一样,许多弟子奔出院子把枕头往枝头上的灌灌砸去。

    “什么破鸡,叫起床就叫,干嘛喊我们废物!”

    灌灌愤怒地扑棱翅膀,“叽叽,你们才是鸡,你们都是鸡!”

    横竖它要三个月不能好吃好喝,那它就要拿这些弟子当出气筒。

    哼!

    叫起床任务完成,还成功引起众怒,灌灌很满意,正要再挑衅几句,这会儿却看见一抹熟悉的丑陋疤痕脸出现在视野里。

    一半昳丽一半可怖的脸。

    灌灌心虚地扑腾起翅膀,哗啦啦从枝头飞走,溜了。

    聂更阑看着灌灌远去的胖嘟嘟背影,在一片骂声中离开拓音阁去了膳堂。匆匆用过早饭,他在附近暖池旁的竹林里寻了个清净处,继续打坐。

    就这样,一连几日,聂更阑早出晚归勤恳修炼,除此之外就是背那本灵音宗纪事辑,以应付小考。但关于修炼,无论他如何努力,灵气不是无法进入体内,就是在快要引入丹田时受到强大阻力,无疾而终。

    聂更阑心中焦急,吃不好睡不好,几天下来明显清瘦了一圈,上纪事课时,许田田终于看出他的变化,低声惊呼:“聂更阑,你怎么了,这几日是不是很累?是不是……他们又欺负你了?”

    聂更阑摇头:“无事,打坐修炼太累而已。”

    “是吗?”许田田表示很怀疑。

    不过没等他继续问,胡长老适时地进来,纪事课开始了。课上到末尾时,胡长老终于提及到灵音宗近百年来灵气大盛的问题。

    流月大陆所有地域里,灵音宗的灵气最为充裕,灵脉遍布四周山脉几千里,大大小小有一百多条。而在五百年前,这里的灵脉不过十来条而已。

    许田田终于忍不住好奇举手提问:“胡长老,弟子想知道,灵音宗当年到底发生了何事导致的这变故?”

    胡长老捻须微微一笑:“变故么?倒也未必,目前看来是天道厚爱,但是福是祸,且看将来如何罢。”

    众弟子面面相觑,皆是一头雾水。

    恰好此时钟磬敲响,胡长老讲课结束溜之大吉,不再给弟子提问的机会。

    许田田对聂更阑吐了吐舌头,二人收拾了东西放入储物袋,前引气入体课的课室。

    何长老单刀直入,抽点了几个弟子询问引气入体练习的结果,但无一例外都不尽人意。

    “嗯,在座的诸位大都是杂灵根,进展不顺畅属于正常现象,少则五六年,多则百十来年,修炼到筑基已算是天道眷顾。”

    “因此,如何在此等逆境里平衡心态,不急不躁,坚守属于自己的道,是一门高深莫测的学问。”

    何长老的声音清晰无比,坐在底下的聂更阑却脊背发凉,如坐针毡。

    五六年,百十来年?却只能到筑基而已么。

    他从进入灵音宗之前就一直听说多灵根修炼有屏障的事,但从不以为意,心想有志者事竟成,灵根资质顽劣可以通过勤奋弥补一切。

    可这几日他每日从早到晚打坐修炼却连基础的引气入体都无法做到,他这才终于明白,杂灵根和纯净灵根之间真的存在一道巨大的天堑,并且无法跨越。

    不知何时,课室里的人都走光了。

    许田田一胳膊肘捅过来,将聂更阑的沉思打断,“喂,想什么这么出神?对了,你引气入体到底顺利吗?”

    聂更阑深深瞥向他,忽然问道:“你引气入体成功了?”

    “当然,引气入体不是很容易吗?”

    许田田脱口而出后立即意识到什么,瞬间捂住嘴然后又放开,小心翼翼觑着同伴的神色,“你、你你,真的很不顺利?”

    聂更阑难得将眉毛高高扬起,直言道:“嗯,确实不顺利。不过我们资质不同,你修炼神速无须避讳我,不用担心什么。”

    许田田松了口气,又开始滔滔不绝,“是啊是啊,何长老也说了,多灵根确实比较困难,不过没事,我相信你有潜力,一定能后来居上赶超我们的!”

    聂更阑静默不语,此前的坚定的心态也开始摇摆不定。

    真的可以么?

    ***

    下午新增了一门古琴课,许田田没回药峰,坚持要同聂更阑去膳堂。

    膳堂里,许田田吐槽了资质更优的那几人,“君杳然,慕容证雪,聂云斟那几个我实在是望尘莫及,他们御剑课无师自通,而且啊,那几位真君都说了,除去纪事啊、丹药和古琴等硬性要求的课程,其余时辰他们可自行修炼支配时间。”

    许田田再次吐了吐舌头。

    “哎,反正现在的情况是,若我与外门弟子说引气入体易如反掌,他们以为我在炫耀,可我说的都是实话,更可怖的,是那些资质天赋更优的世家公子和小姐。”

    聂更阑终于明白,在真正的天赋面前,一切努力都会成为笑话。

    他那个道貌岸然的哥哥——聂云斟的忽然在耳边闪过,竟是如此真实。

    并不是恐吓。

    用完膳,聂更阑和许田田去了竹林里打坐修炼,时间一晃而过,下午的古琴课很快到来。

    这次所有弟子都到齐了,包括君杳然,慕容证雪和聂云斟。

    教授古琴的玄芜真君出现时,众弟子起身行了弟子礼。尤其是君杳然,面对师尊神态尤为崇敬恭谨。

    玄芜挥手示意众人坐下,再度挥手时,案台上立时出现一把流光四溢的苍青古琴。

    课室里惊艳之声此起彼伏。

    汪淼淼低声惊呼:“这是……上古苍青神木制成的古琴,我没看错吧?!”

    第32章 靡靡之音

    君杳然淡声道:“不错,这把苍青古琴出自远古神祇瑶音神君的紫府秘境,神君飞升之际将苍青古琴留下以助益更多修士悟道飞升。近几百年师尊教出了不少优异琴修,没辜负神君留下的这把苍青古琴。”

    弟子们恍然大悟,看向玄芜真君的目光又多了几丝崇拜和敬意。

    玄芜真君拂开衣袍坐在苍青古琴前,神色庄而重之:“琴修者,以琴为心,音律为器,琴心合一,造诣方可更上一层楼。”

    “鉴于你们基础不同,今日便由杳然向你们介绍古琴的一些入门知识。”

    在众人艳羡的目光下,君杳然起身走向案台,玄芜真君则给她让出位置。才刚入宗门没多久,玄芜真君就让新晋弟子以助教身份给弟子讲解知识,这说明君杳然天资是何等的卓越。

    君杳然大致把宫商角微羽的知识以及古琴的构造讲述一遍,开始询问有谁会弹琴,可以上来展示一段,还说这是个能得玄芜真君指点的好机会。

    课室内顿时骚动起来。

    周炎道:“云斟,你不是也会抚琴么,上去试试呗,你那琴艺可是受过几大世家长辈称赞过的。”

    聂云斟脸上浮现傲然之色。

    周炎便狗腿地举手喊道:“聂云斟会弹——”

    然而有一个人赶在他之前出声道:“我来。”

    所有弟子都看了过去,惊讶地发现那人居然是聂更阑。就连许田田也惊讶地张大了嘴巴。

    周炎当即出言嘲讽:“你一个小倌会抚琴?该不会是哗众取宠让真君高看你一眼吧?”

    张涛紧跟着落井下石:“聂道友,你是靠不了美色,打算靠才艺博眼球了?”

    君杳然柳眉倒竖,厉声呵斥:“休得无礼!”

    “大家既然已经来到灵音宗,前尘往事都应当抛却,无论之前是何种身份都不应再计较量度,成为炫耀或贬低他人的谈资。”

    玄芜真君静静注视徒弟训人,面上无喜无怒,并未阻止徒弟。

    这也代表这是默许了。

    众人凛然,周炎张涛更是脊背发麻,讷讷地应了是,不敢再出言讥讽。

    君杳然扬声道:“聂道友,请到这儿来。”

    聂更阑在众人瞩目下缓步来到案台后,撩开衣摆坐下。

    君杳然正要问他对古琴了解多少,但见聂更阑手势一打,就大约明白他真是个懂琴的,微微一笑退到玄芜真君身后。

    少年玉面隐红妆,浓淡相宜雾若冰。

    少年抚琴画面极美,只是脸上那道疤始终煞风景了些,众人便刻意不去看他的脸,只觉得这画面越看越顺眼。

    就连周炎张涛等人都看得一愣一愣,失了言语。

    众人但听琴声流淌,起初还觉得惊艳,只是到了后来,就连玄芜真君也渐渐蹙起眉头。

    一曲终了时,聂更阑手势骤停,慢慢离开苍青古琴。

    许田田率先带头鼓掌喝彩,底下稀稀拉拉也响起一小片掌声,都是些不懂琴音之人。

    聂云斟却眼带鄙夷,率先出声,“靡靡之音绵软无力,毫无清朗乾坤正气,弟弟,你这曲子该不会是烟花巷柳流传出来的吧?”

    此话一出,震惊满室。

    周炎一下子为方法的的狼狈找到发泄口,狠狠道:“我就说这曲子听着令人玩物丧志根本不是名门正派之风,如今看来果真伤风败俗,下流可耻!”

    君杳然虽有维护聂更阑之心,但事实摆在眼前,他确实弹了一首艳丽颓靡的琴曲,实在没办法替他说话,只能看向聂更阑。

    聂更阑根本无可辩驳。

    他打小待在绿苑,老鸨花钱命人请先生教他们琴棋书画读书识字,为的就是让他们走花魁才子的路子,抬高他们的身价。以求牢牢拴住那些个王公贵族的心。

    而聂更阑几乎算是在绿苑长大,对淫词艳曲耳濡目染,因此这一弹,便越发暴露了他之前的身份,是切切实实从烟花之地出来的小倌。

    聂更阑声音变得很低,“我只会这种曲风。”

    满室再次哗然。

    张涛狞笑道:“你终于承认自己是肮脏的……”

    “休得妄言。”

    玄芜真君泠然出声:“琴音没有高低之分,你是何种心境,听在耳里的便是何种琴音。本君倒是以为,聂道友赤诚坦率,品质难能可贵。且聂道友的琴技确实高超,无可挑剔。”

    许田田高兴地跳起来摇晃聂更阑的肩膀:“哇!就连玄芜真君也夸你的琴技高超,聂道友你真厉害!”

    君杳然:“师父,聂道友的琴技娴熟,张弛有度,虽曲子不合场合但与相应的场景主题呼应,弟子认为聂道友的琴艺倒是与弟子不相上下的。”

    玄芜真君轻轻颔首,“杳然,你不骄不躁,不卑不亢,有此等觉悟心境便提升了一层境界,很好。”

    君杳然恭敬地行了一个弟子礼。

    偌大的课室,所有人都屏住呼吸不敢再胡言乱语。

    许田田压低声音兴奋道:“许道友,君大小姐居然承认她的琴艺与你并驾齐驱!啊啊啊,聂道友你也太出色了!”

    他声音不高不低,很多人都听见了。然而这话得到君杳然和玄芜真君的认证,居然没人敢反驳。

    本打算在众弟子面前大秀琴艺的聂云斟,此刻袖袍底下的手紧紧攥成了拳头。

    玄芜真君淡声吩咐徒弟接下来教授众弟子古琴,接着一挥袖原地消失。

    君杳然目送师尊离开,随后看向众人:“现在我便开始教大家古琴弹奏。”

    说罢,她看向还在琴台后的聂更阑:“聂道友,你可愿意辅助我?”

    聂更阑没想到君杳然丝毫不嫌弃自己,感到一丝受宠若惊,“当然,君道友不嫌弃的话,请多赐教。”

    “自然不会,”君杳然朝他微微颔首,又看向弟子当中的慕容证雪,露出个极为熟稔的淡笑,“证雪,你古琴造诣也颇高,也一块来吧。”

    慕容证雪在下方旁观许久,闻言端方从容地缓缓走上台,对聂更阑君杳然微微拱手。方才他在台下看聂更阑弹琴,嘴角一直含着若有似无的笑意。

    那是一种欣赏的神情。

    紧跟着,两人在君杳然带领下给几百名弟子教授讲解古琴的知识。

    因为有两大世家的公子小姐坐镇,上有玄芜真君的赞誉,全程无人敢再造次。

    只是,底下的聂云斟始终阴着一张脸,眼底郁色挥之不去。

    ……

    古琴课结束后,聂更阑被关注度比从前更甚。

    无论走到哪,议论他的前缀都会多加了一句“他就是那个琴艺被玄芜真君称赞过的从凡界来的小倌”。

    只是,很快流言蜚语又演变成,“那个凡界的小倌居然在玄芜真君面前弹奏靡靡之音。”

    “以色侍人的玩意儿,竟把主意打到真君头上了,我听说他还勾搭了好几个弟子,还包括那个朔师兄呢,估计是个见风使舵的,看谁是潜力股就对谁示好……”

    不到几日,类似的风言风语已经传遍整个灵音宗。

    就连宗主也被惊动,先是投去水镜询问了玄芜真君,得到答案后不放心,思来想去,又是一挥手,向玉髓峰那位发送了水镜联络请求。

    约莫半个时辰过去,那边才终于有了回应,紧跟着,清鸿剑尊的人像在水镜中出现。

    “何事?”

    宗主瞥向他身后的寒池:“没想到你居然肯回我讯息,怎么样,这几十年泡寒池身体可有恢复一些?”

    “尚可,”清鸿剑尊,“有事直说。”

    宗主轻咳一声,试探地问:“近几日宗门关于某个姓聂的弟子流言传得风风雨雨,你可曾听说过?”

    “谁?”

    元千修轻叹一声:“我就知道。”

    “这样说罢,朔近日和那位聂小道友走得极近,哦不,应当说朔对这位弟子极为殷勤讨好,不过这弟子身上流言颇多,据说他来自凡界的勾栏之地……”

    说到这,他看向清鸿剑尊的神情欲言又止。

    “说。”男人淡淡吐出一个字。

    宗主:“朔追求这位弟子的事传得沸沸扬扬,你不打算管管?毕竟,当年他可是调戏过不少弟子的小霸王,差点弄出过人命来,我是怕——”

    宗主再次恰到好处地停顿了话头。

    清鸿剑尊:“当年之事已经责罚过朔,你此次并非为了指责朔而来吧。”

    “还是你了解我啊,”宗主竖起大拇指,“我只是担心,恐怕仅凭聂更阑的身份,朔的父母不会答应,朔若是执意要与他结为道侣,恐怕到时宗门会闹出一场腥风血雨。”

    清鸿剑尊这才明白宗主的来意。

    说起来,近日朔谈起那位心上人的次数,确实有些多了。

    宗主见清鸿明白自己的意思,便让他继续泡寒池,告辞撤去了水镜。

    寒池中,清鸿剑尊面前的水镜消失,抬眸望向寒池前的魂玉柱。

    “都听到了?”

    龙吐着信子,从嗓子眼里发出轰隆隆的哼声,“元千修不就是害怕宗门再被我闹得天翻地覆么。”

    清鸿剑尊:“倘若那弟子答应,你父母也不会允许。”

    龙冷哼道:“聂师弟不是一般人,他不仅容颜绝世,也是个心地善良之人,我父王母后一定会喜欢他的!”

    第33章 皮囊美丑

    “容颜绝世?”

    “没错,人美心善!”龙被噎了一下,气恼哼哼地把少年在路边喂灌灌的事道了出来,“他那道疤早晚会消除,本殿下会娶到全流月大陆最美的美人!”

    说到这,龙又嘲笑道:“话说,全天下人的皮囊在你眼里都无甚差别吧,剑尊大人,你还能分辨得出何为美何为丑吗?”

    话一脱口,他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修长卷曲的龙尾骤然拍打几下魂玉柱,将脑袋缩回了回去,心中没来由泛起一阵胆战心惊。

    清鸿剑尊眸子淡淡扫过去,看不出任何情绪,“知错了就休养生息,勤勉修炼。”

    空气迅速沉寂,寒池里没有动静,水面的波纹再没有一丝荡漾。

    龙嘶嘶嘶吐了吐信子,龙尾变长悄悄从魂玉柱上滑下来探入寒池,在水里勾了勾男人的袍角。

    “喂?威武的剑尊大人?”

    池水毫无动静。

    龙尾又勾了勾,男人的衣襟自胸口滑落了一些。

    “剑尊?你比从前更清冷出尘了。”

    “越发好看了。”

    “唔,真心话,你的身材也比从前……不是,一直都很好,现在更好了!”

    水池里的人已经重新入定了,似乎根本没听到,衣袍边角任由龙尾摆弄,如同玉雕一般寂静无声。

    龙窸窸窣窣收回龙尾,丧气地游下魂玉柱飞往大殿补眠去了。

    别待会真惹得这尊大佛生气,他在玉髓峰的日子就不好过了。

    ***

    聂充实地过着在凡间未曾享有的日子,这些日子上学,放学,到琴室除尘,背书,打坐。

    一切都很顺利,除了修炼。

    和所有外门弟子一样,聂更阑引气入体依旧困难。事实上,这一届外门弟子当中,目前还尚未有人成功引气入体的。

    为不受干扰,聂更阑每日早出晚归到竹林、后山的仙音崖打坐修炼。每次回到宿阁,都会收到同房的弟子甚至整个拓音阁弟子异样的目光注视。闲言碎语从未停止。有人讽刺他装,有人嗤之以鼻,说他不自量力,有人嘲笑他愚蠢不堪。

    十六岁的少年如何能对这些言论无动于衷?只是他每次都装作充耳不闻并默默告诫自己,他们骂得越狠,自己就越不能停下脚步。

    他面前只有一条路可走了。

    然而,引气入体困难的情况持续十多日后,决心坚如磐石的少年也不禁开始动摇,对灵根资质带来的天赋差距越发有了深刻的认识。

    就连引气入体都如此艰难,接下来的修仙路,会艰苦卓绝成何种程度?

    而这些时日,“那个小倌在古琴课上搔首弄姿、大肆表现妄图勾引真君的”言论也开始尘嚣甚上。

    聂更阑每隔两日到玄芜真君的琴室除尘,更在嚼舌根的弟子眼中落了口实。

    “如若不是要勾引真君,他为何独独选了一门月俸少的差事?”

    “我看他目的已经很明确了,就是为了勾引玄芜真君呗,先是选了琴室除尘,之后又在古琴课上卖弄,不就是为了博得玄芜真君的关注?”

    无论聂更阑走到何处,刺耳的声音与目光从未短缺。

    对此聂更阑不在乎,只一心扑在修炼上。

    他在正式成为宗门弟子那日已经抑制不住怒气和张涛斗殴,可如今在拓音阁他孤身一人,没法再如同那日一般任性。

    唯有修炼。

    “可恶!”许田田气冲冲把一味天星草扔进炉子,骂骂咧咧,“那些碎嘴的人真是吃饱没事干不知道好好修炼,就会说人闲话!”

    “聂道友,我要不禀报师尊去,让他给你主持公道!”

    丹药课,四周都是炼丹炉滚水沸腾的咝咝声和聊天的吵嚷声。

    许田田的骂声不绝于耳,四周并未有人听到。

    聂更阑专注地看着册子上的炼丹步骤,将红晶叶扔进炉子,摇摇头。

    “那,我们去禀告执事堂,让安师兄处理这事儿怎么样?”

    聂更阑:“不必,这次他们受到惩戒,下次呢?只会引来他们越发疯狂的攻讦。在实力还未强大到能独自动手教训他们时,一切都是徒然。”

    “说得好。”

    一道清越的声音从两人身后传来。

    聂更阑回头,发现君杳然居然和许盼娣并肩站在一处。

    君杳然:“聂道友,关于近日宗门里的流言蜚语,我之前禀报过师尊,可他只说弟子之间的纠纷亦是我们修炼的一部分,聂道友,不如我出面替你澄清?你古琴课上认真辅助我,课后除尘认真负责,他们却肆无忌惮造谣,实在污人耳朵。”

    许盼娣:“我同意杳然的提议。”

    聂更阑:“君道友,倘若你出面助我澄清,届时你亦会被拉入舆论风波之中,许道友,想必你上次也体会过了?”

    许盼娣振振有词,“我才不怕他们说三道四呢!我问心无愧!”

    聂更阑:“可我却会因为连累你们而感到愧疚,多谢你们的好意。”

    君杳然注视少年的目光添了一丝敬佩和赞许,“聂道友,既然如此,我也就不坚持了,倘若你撑不下去,可随时找我帮忙。”

    许盼娣:“我也是!”

    “多谢君道友、许道友。”

    两位姑娘微微颔首后,双双回到自己的炼丹炉前。

    许田田:“这两位道友可是比那些中伤诋毁的人都强多了。”

    他又小声嘀咕:“不过,这君道友和许道友什么时候走到一起了?看上去感情不错啊。”

    ……

    不知不觉已经过去半个月,自古琴课后,又慢慢增加了炼丹、御剑等课程。

    这日丹药课结束,许田田同师尊青炎真君打过招呼,和聂更阑出了课室来到外面的平地,那里已经停了成千上百的仙鹤。

    除了君杳然那几个已经筑基的会御剑外,所有人都乘坐了仙鹤,前往下一堂课的地点——天境峰。

    到了天境峰,从仙鹤背上爬下来,许田田对聂更阑碎碎念说着自己知道的八卦,“知道吗,御剑课是独孤真君授课,听说他几百年不曾教授过弟子,今年不知为何忽然出关,我师尊说漏嘴提过一句,说他其实早就养好病了,却在今年忽然出来了……”

    聂更阑听着许田田口中的八卦,跟随慕容证雪带领的队伍往御剑坪走去。

    他是独孤真君的徒弟,自然而然担起了主人的角色。

    修为到达筑基才能御剑。

    这一届外门弟子毫无基础,而也有资质优良的内门弟子还未达到筑基的,都只能在御剑坪的另一边练习挥剑,以及刺、劈、点、挑、削、斩等基本套路招式。

    而上一届花了五年终于筑基成功的外门弟子佼佼者,也夹杂在队伍里,终于拥有了学习御剑的资格。

    是以,今日学习御剑的人数十分可观,御剑坪上密密麻麻都是人。

    聂更阑练习挥剑一刻钟后,手臂已经酸痛无比,只能停下来歇息片刻再继续。

    他这边队伍的大多数弟子也都累得坐在地上休息,羡慕地看着那边剑已经升起、颤颤巍巍踩上剑的弟子。

    许田田:“什么时候我也能学习御剑啊,好羡慕他们能自己飞起来。”

    聂更阑:“你是单灵根,修为要达到筑基应当不难,加油。”

    之后,他们又练了一轮挥剑劈刺砍,第二次休息间隙,聂更阑忽然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

    “聂师弟,聂师弟!”

    聂更阑起初还疑惑,到底是谁在叫他,直到从一块刻着硕大的“剑”字石碑后看到一抹眼熟的身影。

    这会儿已经有弟子注意到这人在叫聂更阑,都开始嘀嘀咕咕,“这不是那个朔师兄么?”

    聂更阑镇定自若起身来到石碑后,“北溟师兄,你怎么会来天境峰?该不会……你也才刚筑基,是来练习御剑的?”

    北溟朔一听喜欢的人质疑自己的修为,梗着脖子骄傲宣布:“小瞧你师兄?告诉你吧,我修为早就已经是化神了好吧!”

    “化神?”聂更阑吃了一惊,“对不起,原来师兄这么厉害。”

    不过是一句稀松平常的客套话,北溟朔却听得十分受用,嘴角的笑容咧开,怎么也藏不住,“那是,你师兄我自然厉害!”

    北溟朔说着,上手打算拉聂更阑的胳膊打量。

    聂更阑呼吸一滞,用力将他手甩开急速后退,“师兄,你做什么?”

    北溟朔赶紧道:“你别误会,我只是、只是想检查你有没有受伤。”

    “我为何会受伤?”

    “自然是因为这里有危险!”北溟朔直肠子脱口而出,说完才意识到说漏了嘴,立即改口,“我的意思是,你挥剑会伤到自己,我担心你受伤。”

    聂更阑没听出他话里奇怪的意思,拱手道:“多谢师兄关心,不过还请师兄不要随意与我触碰。”

    这段时间,北溟朔逮着机会就会来看他,不是送他灵丹妙药,就是送他天材地宝,亦或是嘘寒问暖。许是感受到他并无恶意,聂更阑才会每次平和地与他说话。

    但也从未接受过一次对方的好意。没人会无缘无故对自己好。

    他明白北溟朔到底在图他的什么,因此从没松过口。

    北溟朔锲而不舍,不能每天都亲自来,有时还会驱使仙鹤前来,有一次,那只灌灌居然还被差使过来给他送问候的口信,因为北溟朔给了它一大堆好吃的。

    北溟朔势头猛,宗门里谣言也就越凶,有时候还会压过勾引玄芜真君的流言风头。

    聂更阑从未理会,心想,只要拒绝的次数多了,这人自然会消停。

    没想到北溟朔非但不停,这次居然还跟到了天境峰。

    “对不起师弟,我只是担心你,”北溟朔紧张地问:“你没受伤,那、那,你有没有被人为难?”

    “你是说那些嚼舌根的弟子?”

    “呃,除了他们,你……还有没有被其他人为难?比如说真君之类的。”

    聂更阑感到奇怪,为何忽然提到真君?想到北溟朔今日跟到天境峰,他心底涌起一股怪异,“师兄是说,独孤真君?”

    第34章 八卦

    北溟朔细细打量少年,见他愕然之余全然没有表现出奇异的神情,这才松了口气,“没什么,师弟,我就是怕你被欺负,随口一问。”

    “师兄,你想多了,”聂更阑不明所以,“若你说的是独孤真君,他只在半个时辰前出现过一次,不过看得出来,他对待弟子极为严厉。”

    “既然没事,那就是我想多了,”北溟朔顺势干笑一声,很快转移了话题,“师弟既然没事,我可否问你问题?”

    “师兄请说。”

    “我听说,师弟最近修炼似乎不太顺利?”

    聂更阑眼睫眨了一下,眸子低垂,情绪明显低落了一些,“嗯,至今还未能成功引气入体。”

    “许是我还不够努力。”

    北溟朔忽然激动起来,把聂更阑吓了一跳。

    “不!不是你不够努力,而是你的灵根资质限制了你,这不是你的错!”

    聂更阑眉头一松,“多谢师兄安慰。”

    北溟朔从未听到少年以这副自然放松的姿态与自己说话,自动忽略了少年半边脸的丑陋疤痕,只觉得朦胧中有一个姿色绝伦的美人在言笑晏晏,心里那股热血冲到头顶,脱口而出,“聂师弟,我、我有话想对你说。”

    面对忽然变得吞吞吐吐的北溟朔,聂更阑忽然生出不详的预感。

    他似乎能隐约猜到,北溟朔要同他说什么。只是,他上次不是已经摊开了说了么?他还没死心?

    北溟朔却道:“师弟,你是不是很想引气入体成功,甚至修为水涨船高,越高越好?”

    “是。”聂更阑干脆利落地回答。

    北溟朔忽然将手伸过来,似乎想抓住少年的手,但想起他不喜与人触碰,于是又迅速缩回去,双手无所适从不知该往哪放,深呼吸一口气,郑重地开口。

    “师弟,我喜欢你!请你与我结为道侣吧。”

    聂更阑:“……”

    果然是这件事事。

    北溟朔瞥了四周一眼,压低声音道:“师弟,我是认真的,没有开玩笑。”

    “与我结为道侣,我家族的一切天材地宝都供你任意使用,甚至你要洗经伐髓,将那多余的灵根洗掉也不在话下,这些对我的家族来说易如反掌,不过是区区小事而已。”

    “只要你与我结为道路,莫说是引气入体,洗经伐髓,甚至之后修炼的每一次渡劫所需要的机缘亦或是天材地宝,家族都能替你寻来。”

    北溟朔一边说一边紧张得不行,忐忑得手指想把袖袍抠出两个洞。想他此前是龙族风流倜傥的小太子,什么美人不都是投怀送抱主动贴上来,不曾想如今追一个小美人心情都七上八下,真是没出息。

    聂更阑看着神情明显紧张的北溟朔,沉默不语,

    他在藏书阁看过典籍,明白修为等级越往上,每次渡劫都会更艰难,轻则受伤,重则挨不过雷劫身死道消也是常有的事。因此,修为越高,每次渡劫所需要的灵器法宝越多越好,品阶越高越好,如此一来挨过雷劫的几率也能大大提高。

    北溟朔的家族实力究竟大到了什么地步,能让他信誓旦旦许下这种承诺。

    聂更阑修炼的这些日子已经深刻认识到灵根资质差距带来的限制,他不是没有懊丧过,怨怼过。可他更清楚,自己从未对北溟朔动过心。

    他永远不可能喜欢一个男子。

    但他却极度艳羡北溟朔。

    就连处于流月大陆西南地域的聂家,也不能这么豪爽阔气的拿出这么多天材地宝来,北溟朔却亲口承诺,家族的天材地宝供他任意驱使……

    北溟朔见少年沉默不语,心中欢喜。他有在考虑,他一定是在考虑自己的提议!

    良久,却见聂更阑轻声开口:“师兄,有一事我不明白,我脸上的疤痕恐怖如斯,令人生畏远避,师兄为何不嫌弃?”

    “咳,你说的这什么话,你那个同伴许田田,他们不是也没嫌弃吗?”

    北溟朔看到聂更阑不说话,只是目光沉沉盯着自己,知道不说实话会惹美人生气,只能投降:“呃,我第一次遇见你就看出,你是个绝世美人,你这道疤若是治好,会比现在光彩夺目十倍不止。”

    “所以,师兄是因为我这张脸才想与我结为道侣的,对吗?”

    北溟朔想回答不是。

    他追过的美人加起来能绕上灵音宗一圈,知道他们最想听到什么话。

    可是他似乎不想在这个少年面前说违心之言。

    北溟朔咬了咬牙,答道:“是。”

    但他又立即道:“可是我认为你心性坚韧善良,品性上佳,不光是脸……”

    “师兄,无需多言,”聂更阑唇角漾开一丝淡淡笑意,“我只是想问清楚而已,我从未喜欢过男子,将来也不会。”

    “多谢师兄与我说实话。”

    这句话拒绝的意思再明显不过,北溟朔想装傻听不懂都难。

    少年的意思是,我不喜欢你,所以不会同你结为道侣。

    北溟朔眉眼瞬间耷拉下来,挫败感深深涌上心头。

    怎会如此,他龙族小太子追求一个小美人居然失败了?!

    而聂更阑感谢北溟朔对他说实话,不仅仅是随口一提。

    尽管北溟朔看中的是他那张脸,可他与其他人都不一样,对他皮囊的渴望表现得极尽露骨,并且永远试图强迫他。

    北溟朔能对他说实话,已经比那些人强太多。

    聂更阑微微朝北溟朔点头致意,转过身绕开宽厚的石碑往御剑坪走去。

    从始至终,他与北溟朔谈话的距离都有一剑之隔。

    只是才从石碑后走出来,聂更阑迎面撞上一个出乎意料之外的人。

    “慕容道友?”

    慕容证雪露出个尴尬的神情,目光往石碑后面瞥了一眼,“聂道友,我担心你被朔师兄欺负,毕竟我听闻他整日缠着你,所以过来看一眼。”

    只是没想到,居然让他听到了朔表白要与聂师弟结为道侣的震惊之言。

    聂更阑顿时有些局促,“慕容道友,我没事,北溟师兄只是找我问几句话。没事的话,我就先去练剑了。”

    慕容证雪看着他匆匆离开的背影,口里喃喃道:“朔师兄,原来姓北溟么?”

    ……

    御剑课结束后,慕容证雪目送仙鹤将所有弟子送走。

    “证雪。”虚空中忽然传来一道苍茫的声音。

    下一刻,独孤真君倏然出现在御剑坪上。

    慕容证雪上前行礼,“弟子见过师尊。”

    独孤真君在御剑课一开始短暂地露过面,之后便回了峰头的殿内,把场子交给徒弟把控。

    “证雪,你方才对着崖边发什么呆?修仙之人最忌讳道心波动,若不坚持笃定,恐怕道心消弭碎裂,会危及性命也未可知。”

    慕容证雪急忙一揖:“弟子没有道心不稳,弟子只是今日听到一些事情,一时走神罢了。”

    他不敢欺瞒师尊,如实把方才所见所闻一一禀报:“君杳然与弟子青梅竹马,她曾托我对聂师弟多加关照。弟子生怕聂师弟受欺负,没想到却听到了……”

    慕容证雪不禁感到汗颜,他自小端方持正形象翩翩,如今却在这说着别人的轶闻八卦,生怕师尊觉得他与那些长舌妇没什么区别。

    独孤真君却眯起眼睛,露出意味不明的神情,“你是说,北溟朔要与那个姓聂的弟子结为道侣,但他没答应?”

    慕容证雪这会儿不敢多言了,“是。”

    没想到独孤真君却道:“你继续说。”

    慕容证雪:“啊?”

    “……是,弟子遵命。”

    于是他把这段时日北溟朔在宗门里对聂更阑大献殷勤之事详细讲述了一遍,“这些传言弟子也是听说而已,没成想今日撞见,居然是真的。”

    只是,他还以为师尊严峻肃冷,没想到竟然对一个小小弟子的八卦也感兴趣。

    独孤真君略一拂袖,将手背到身后,神情若有所思,“倒是很有意思。”

    “师尊,谁有意思?”

    独孤真君扫了眼自己徒弟,“这位聂小道友倒是个很有意思的人。”

    慕容证雪顿时一脸惊愕。

    这可是他的师尊,冷面冷情的独孤真君啊,平日对徒弟严苛不苟言笑不说,慕容证雪就从未听到过师尊对谁明确表示过如此明显的赞赏之意的。

    “师尊?”慕容证雪不确定地问。

    独孤真君:“这聂小友虽然资质不佳,不过心性倒是不错,若有可能——”

    若有什么可能,他却没再继续说。

    只是到了第二日,天境峰独孤真君要收外门弟子聂更阑为随侍弟子的消息却不胫而走。

    也不知是从何处传来的风声,总之,到了古琴课时,就连聂更阑许田田都已经听说了。

    许田田大大的眼睛充满了疑惑:“?”

    “聂道友,你与独孤真君接触过?”

    聂更阑:“并不曾。”

    “那就怪了,这种消息到底是怎么传出来的?”许田田摸了一把自己面前的琴,“难道又是周炎张涛那群人造谣?”

    不知是不是错觉,许田田说这话时,慕容证雪似乎往这边看了一眼。

    许田田吐了吐舌头,对聂更阑嘀咕:“咱们别心虚,反正这流言又不是我俩传出去的。”

    聂更阑点头。

    他对这些不是很在乎。

    反倒是慕容证雪,神色尴尬不着痕迹地撇了撇唇角。

    实际上,昨日师尊确实表明,也许、可能、大概,会将聂更阑收到天境峰当随侍弟子。只是不知怎的,还不到半日这消息就跟长了翅膀一样传得整个宗门都是了。

    满室“魔音缭绕”的琴声里,周炎张涛那伙人时不时发出嗤笑声,以一种暧昧奇怪的眼神时不时扫向聂更阑。

    不用想也知道,大概这帮人又在传什么“聂更阑居然用狐媚子手段勾引了独孤真君,一定是在御剑课上的事”之类的谣言。

    许田田狠狠瞪一眼那几个坏笑的刺头,挪了挪身体挡住他们的视线,不让聂更阑看到。

    琴室那头,聂云斟目光似一把利刃,仿佛扎穿了许田田的身体刺在聂更阑身上。

    呵呵,他这个弟弟可真是有能耐啊。

    ……

    是夜,月明星稀,玄音峰。

    硕大的弧月珠将房里照亮得如同白昼。

    聂云斟在提笔写传讯符篆,“母亲亲启,斟儿近日已经拜师成为紫业真君亲传弟子,特意报来喜讯。对了,这则简讯万不能让父亲知晓,斟儿恐母亲担忧,特意告知一句,更阑弟弟也已经顺利通过灵音宗弟子大选,现如今已是一名外门弟子,他一切都好,请母亲勿要挂念。”

    写完传讯符,聂云斟去了一趟师尊紫业真君的寝殿,紫业真君检查传讯符后,向符篆注入自己的气息,接着打开玄音峰禁制。

    传讯符迅速出了玄音峰,一路往前,在紫业真君气息的护持下,顺利飘出灵音宗飞往流月大陆西南方。

    第35章 骚扰

    聂家。

    聂重远捏着传讯符听完儿子的传音后,重重哼了一声,看向坐在对面的妻子,“这逆子!”

    沈端枫面色平静,语气淡然听不出涟漪,“斟儿成为灵音宗紫业真君的亲传弟子,是件可喜可贺的事。”

    聂重远:“哼!”

    这之后,房里久久不曾有人说话。

    沈端枫只是捻着手里的一串珠子,以求心平。

    不知过了多久,聂重远终于再次开口。

    “这次,就由你去看望斟儿,顺便给他送一些补给。”

    闭眸的女人缓缓睁开眼睛。

    聂重远不耐烦挥了挥手:“还有,倘若那个逆子不愿听话,以后就永远别踏进聂家的门!”

    沈端枫捻珠子的动作遽然一顿,几息后,叹息道:“好,我知道了。”

    聂重远从书房出去后,沈端枫沉重的表情缓和不少,即刻命人去库房打点灵器法宝等物,准备几日后启程前往灵音宗。

    ***

    无论外界如何非议,聂更阑没再理会。

    引起入体不顺利,他强迫自己镇定,或许时机成熟引气入体也就水到渠成了。于是,他把一部分精力放到即将到来的灵音宗纪事课小考上。每日不到辰时,聂更阑在一阵鼾声中爬起来梳洗,到竹林里打坐修炼。待到天光稍亮时,他就借着光线背书,之后再去膳堂用饭,在上课之前赶到课室。

    几天下来皆是如此。

    同屋的张琥珀也就发现聂更阑每次都早出晚归不在屋内,好奇地问了他去何处。

    魏禧:“这还用问吗,之前他不是在房里修炼,后来不在了,应该就是出去偷偷修炼了吧!”

    聂更阑没说话,默认了,接着又道道:“再过十来日便是纪事课小考了。”

    这段时日张琥珀魏禧并不刁难非议他,相反还会时不时问他一些字怎么写,如何念。正因如此,聂更阑此时便好心提醒了一句。

    两人立刻垮了一张脸,为难地互换了一个眼神,“哎,虽说宗门有给外门弟子开设识字课,但是这才不到一个月,我们字都没认全呢,这小考我看还是别挣扎了吧。”

    魏禧一拍手:“哦!原来你早出晚归果然是背书去了呗!聂道友,你可真勤奋啊!”

    聂更阑点点头,没多说什么,径自去洗漱了。

    本以为这件事就这样过去了,谁知没两天,宗门里就传出,那个新来的外门弟子聂更阑每日早出晚归修炼,为纪事课小考做准备。

    消息不胫而走,最后就连内门弟子也都知道了。

    “你说他一个四灵根干嘛还这么拼命,是真蠢还是脑子有问题?四灵根再怎么拼命也不可能修出什么花样来吧。”

    “真是瞎子点灯白费蜡,都不知道他是蠢还是可怜!”

    “道友们,换个角度想,他难道真的是去修炼吗?贪黑起早的,莫不是到竹林里和男人幽会去了?”

    “道友,你莫非真的道出了真相?!”

    “最近话本看多了,嘿嘿。”

    许田田对此义愤填膺,悄悄甩了张灵火符过去,那个意淫聂更阑与男子幽会的弟子衣袍立即被火舌包裹,当即吓得弹起来,“着火啦,我的衣服,好烫,救我救我!”

    聂更阑以口型对许田田道:“干得漂亮。”

    许田田骄傲地扬起下巴,顺便偷偷朝那边混乱的现场比了个鄙夷的手势。

    然而这件事似乎并未结束。

    过了一日,不知怎的就有流言传出,说聂更阑十分渴望拿到胡长老许诺的那个小考奖励,所以才这么拼命背书。

    很快,聂更阑就又听到小道消息,说张涛也很想要那个火炎珠。

    聂更阑并未放在心里,依旧早出晚归。

    这日酉时左右,落日西斜,稀松射入几丝光线进入竹林。

    聂更阑打坐结束后,拿出灵音宗纪事辑开始背。他这些日子将时间计算得很好,等到他背书结束再去膳堂就能清静地吃一顿饭。饭后回到宿阁,弟子们也大都已经各自回屋,他也就不用承受异样的目光听着一路的流言蜚语回到所住的屋子。

    只是没料到,这在傍晚时分冷清的竹林里来了不速之客。

    “哟,这不是聂小倌吗?这么努力刻苦啊,在背书呢?”

    聂更阑蠕动的嘴唇骤停,眼神迅速冷了下来。

    这声音他熟悉,每日上课都能听到,是那一群诋毁他的人当中最积极的。

    聂更阑没回头,二话不说收起书本往竹林更深处走,不打算理会这人。

    张涛无非是想干扰他,让他无法静心背书。最好,能激怒他再打上一架,弄出动静让执事堂做出惩处事最好不过。

    聂更阑不会给他这个机会。

    岂料张涛就和那癞皮狗似的,聂更阑走一步,他走一步,面上阴邪的笑再明显不过。

    聂更阑倏然停在原地,身后,张涛果然也停了下来。

    聂更阑手已经悄然伸进储物袋,打算寻一张合适的符篆甩过去,他记得,似乎前两日许田田给过他几张能令人两眼一抹黑的符篆,还有一种碰到就浑身发痒的灵药粉末。据说也是从红晶树妖的叶子提取了某种成分制成的。

    不过聂更阑还未来得及用上,就听到头顶突兀地响起一阵“笃笃”声,紧跟着是熟悉的嗓音传来:“这人都这么明目张胆刁难你了,要不要我替你收拾他?看着也太窝囊啦!”

    聂更阑一抬头,发现居然是那日在路边饿得走不动路的小猪。小猪扒拉在竹子上,快把一根上好的清竹压得弯断了腰,此景属实有些不忍直视。

    “小猪,你先下来。”

    小猪于是哼哼唧唧着从竹子上滑下来,鼻孔朝天冲着张涛喷了个鼻息。

    张涛一脸嫌恶,“哪里来的猪精,看着就浑身滂臭,脏死了。”

    小猪勃然大怒,鼻孔转向聂更阑:“喂,年轻人,我替你收拾这个混货,你继续给我弄吃的怎么样?”

    聂更阑心想这小猪还挺会打算盘,明明是想挽回自己的颜面,不过他没有戳穿,只是爽快答应:“好啊。”

    小猪得了承诺,肥胖的身躯一个飞扑往前撞,居然从嘴里伸出两只獠牙要刺向张涛。

    张涛怎么也想不到这种看起来圆润粉嫩的家养小猪居然有獠牙,吓得拔腿就往竹林外跑。

    小猪一路穷追不舍,骂骂咧咧把人成功赶出了竹林。重新转回来,时一看,这小子居然又在背书了,“喂,你还真是够处变不惊的,刚被人骚扰还能看得进书?”

    聂更阑抬眼看它,“我背完书给你带吃的。”

    小猪干脆一屁股坐在满地的竹叶上,“好啊,我等着。”

    约莫一刻钟过后,聂更阑终于合上书册,进了膳堂很快出来再次进入竹林。看着小猪狼吞虎咽在啃肉包子,聂更阑不禁疑惑:“你为什么不与我一块在膳堂吃?”

    小猪吧嗒吧嗒嚼东西:“我就是一只受罚的可怜小猪,当然不能让人看到我吃这么好。”

    聂更阑好奇:“你到底受了什么罚?据我所知,宗门里有一只珍珠鸡受罚也是降低吃食标准,难道宗门里的生灵受罚都是用这一套么?”

    “咳咳,”小猪差点没被包子噎到,“珍、珍珠鸡啊……那家伙我认识,一身银蓝色鸟毛晃得我眼睛疼,我从不跟它一块玩儿。”

    “是么?”聂更阑摸了摸它毛绒绒的脸蛋,“好好吃吧,我回去了。”

    聂更阑起身往回走时,听到小猪气冲冲对他喊:“别随便摸本、本猪的脸啊,我又不是你的灵宠!”

    聂更阑没回头,只是伸手在半空挥了挥,径直出了竹林。

    这个时辰弟子们大多都回到了院子,聂更阑得以清静地吃了顿饭,才出膳堂,廊下闪过一个人影挡在了面前。

    “聂道友,我有话对你说。”

    聂更阑发现来人是聂云斟和周炎的那个话少的跟班,汪淼淼,“你?”

    不知为何,他能感觉到汪淼淼对他没有恶意。

    汪淼淼不敢抬头看他,结结巴巴道:“我、我只是想来告诉你,那个张涛他也想得到火炎珠,也许会拼命干扰你考试,聂道友,你、你要小心了。”

    聂更阑:“……”

    “你来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件事?”

    汪淼淼猛地抬头:“我、我知道你不信我说的,可我真的没有骗你,我实在看不下去他们欺负你,但是我人微言轻平时不敢违抗他们,对不起,我只能说这么多了!”

    汪淼淼说完,四下看了一眼,确认没人后飞快地埋头走了。

    聂更阑注视那道背影走远后,才慢慢往宿阁方向走去。

    汪淼淼一直以来确实没有主动挑衅过他,从来都只是跟在那两人身后默默无闻,时不时会被周炎呵斥一句。

    原来,他也对这两个朋友的做法早就有所不满。

    朋友……聂云斟和周炎当真把他视为朋友么?

    ……

    自那以后,张涛隔三差五依旧会到竹林里干扰聂更阑背书。

    只不过他没聂更阑能熬,往往骚扰几轮以后聂还是无动于衷,他只能悻悻离开,第二日照常过来。

    聂更阑从未见过他拿书本的情形,心道,张涛其实并非是想要火炎珠,而是单纯想干扰他拿到恶心一番他罢了。

    于是也就没把他放在心上。

    反倒是翌日古琴课后,北溟朔又火急火燎找到了聂更阑。几日不见,他上来二话不说就是掏一把夜明珠欲塞给聂更阑。

    “北冥师兄!”聂更阑不动声色退后一步。

    北溟朔:“不喜欢夜明珠?”

    聂更阑不做声。

    他不知从哪又掏出一个储物袋,把夜明珠放进去,又陆续掏出许多法器灵石,“夜明珠先放着吧,以后用得着再拿出来,这是隐匿身形符篆,七杀玲珑球,缚仙索,紫光琉璃瓶,神女羽衣,留影石,一万上品灵石……”

    第36章 黑皮“剑尊”

    储物袋里的法宝很快堆积成小山,数目直接令聂更阑瞠目结舌。单凭他,也许一辈子都挣不到这么多灵器法宝。

    聂更阑眼看北溟朔往储物袋塞的法宝越来越多,不禁扬声阻止:“北溟师兄,你这是做什么?”

    北溟朔嘴里还在念叨法器的名字,闻言语出惊人:“这些都是要赠予你的,师弟,师兄只求你答应我一件事,好不好?”

    聂更阑一头雾水,不知道他忽然弄的哪一出,“师兄,我一名小小外门弟子,你却已是化神期,我有什么能够帮得上你的呢?”

    “有!”

    北溟朔在把一瓶高阶清魂离火丹塞进储物袋后,斩钉截铁同聂更阑对视,“师弟,你千万别去做独孤苍眠的随侍弟子就算是帮我的忙了!”

    聂更阑慢慢念出他嘴里那个名字,“独孤……苍眠?”

    “师兄可是是说独孤真君?”

    北溟朔咬牙切齿将拳头攥紧,“就是这心肠歹毒不知死活的的混账,小爷我——”

    他话头戛然而止。

    “总之,我与他有仇!”

    聂更阑瞥一眼四周,低声道:“师兄,嘘。”

    北溟朔也意识到自己过于冲动,小声道:“对不起,差点给你带来麻烦了?我下次一定注意。”

    聂更阑:“师兄,你与真君有过节的事最好还是不要在宗门里四处宣扬,独孤真君品行的事我在宗门并未听到风声,你们之间是不是有误会?”

    “不是误会!”

    北溟朔忽的提高嗓门,瞧见聂更阑眼里的惊愕时又立刻收敛表情,故作云淡风轻道:“总之,你相信我便是,我不会害你。”

    聂更阑却觉得诧异,“若独孤真君果真是个心思歹毒的小人,师兄为何没有告知宗主和各位真君?又为何单单只告诉了我?”

    北溟朔的反应一下子变得激烈,“自然是要单独告诉你!将来师弟是要与我住同一个洞府的,可千万不能与那个混账产生联系!”

    北溟朔嘴快,话一出才察觉自己说了什么,耳根迅速变红移开目光不敢直视聂更阑。

    “师兄,你方才说什么?”聂更阑平静地问。

    北溟朔尴尬得东张西望,不敢吱声。

    糟糕。人还没追到手先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但他尚未想好如何找补,就听到少年语气淡淡地扔下一道惊雷,“师兄在宗门为何会有自己的洞府?”

    “师兄,你到底是何人?”

    北溟朔没想到少年如此敏锐,一下子便捕捉到他话里的漏洞,越发慌张,抓耳挠腮开始支支吾吾,“我……我……我的意思是……”

    聂更阑扬了扬眉,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可恶。他嘴就没个把门的。

    总不能说自己住在宗门身份最尊贵最厉害的清鸿剑尊的峰头上吧?

    到底该如何解释比较好!

    “北溟师兄,”聂更阑语气渐冷,“你到底是谁?”

    原本他对北溟朔的身份并未起疑,实在是他话里露出的马脚过于明显。元婴期的长老,确实有资格拥有独立峰头,但化神期从未有先例。更何况自打进宗门以来,北溟朔在所有人眼里北溟朔都是宗门弟子身份。

    而这会儿,在在北溟朔急得不知如何解释时,他忽的灵机一动,道:“我也不瞒你了,师弟,我是元德真君的徒弟,若我与你结为道侣,自然是将你接去我师尊的峰头另辟一处洞府居住。”

    聂更阑:“徒弟有了道侣还可以继续住在师父的峰头?”

    北溟朔在聂更阑的注视下咳了一声,“额,我脸皮厚,自然是能的……且师尊他对我看管较为严格,是以我不能时常过来看望你。”

    笑话,他这尊贵的龙族小太子的身份,自然只能住在地位最高的清鸿剑尊的峰头了!

    聂更阑:“是么?”

    “是,你打听一下便知,我师尊最是严厉,我修为能臻至元婴都是他督促我的结果。”

    聂更阑没再追问,气氛便沉默下来。

    之后,他定定注视北溟朔,“师兄,我说过与你不会有结果,你不必思虑如此深远。”

    北溟朔见他终于放过刚才的话题,松了口气,“师弟话别说得这么满,也许将来你会答应与同我住一个洞府的。”

    聂更阑没忍住,嘴角弧度到底是扬了扬,“师兄,你很自信。”

    “但此事绝无可能。”

    说完,他就要离开。

    北溟朔却把方才那个储物袋往他面前一送,“那刚才的要求你答应师兄好不好?千万别与独孤接触。”

    聂更阑只是淡淡点头,没再看北溟朔,走向向远处的许田田招手,两人结伴走了。

    许田田好奇地往后看了一眼眼巴巴在后面目送他们离开的北溟朔,问道:“朔师兄又来献殷勤了?这次他送了什么?

    聂更阑只说北溟朔送了他一储物袋的灵器法宝。

    许田田差点没咬到舌头,吃惊捂嘴:“老天啊,那可是一袋子的高阶法器和丹药,你若是收下就发财了。”

    聂更阑:“然后呢?我把你送去给他当道侣?”

    许田田被口水呛了呛,“咳咳,那就不必了,我喜欢女子。不过朔师兄可真是有钱,追你也是真大方,宗门里的师兄师姐混了这么多年也不见得能拿出这么多法器来,今天我算是大开眼界了。”

    他说着,忍不住偷偷瞥了眼身旁的少年,“聂道友,你若是喜欢男子,说不定真的能少走弯路,起码炼气和筑基对你而言还算是易如反掌的……”

    “许道友。”聂更阑声音忽然淡了几分。

    许田田吐吐舌头,“好好好,不说了,走吧走吧。”

    ***

    几天时间一眨眼而过。

    聂更阑引气入体虽然不顺利,但灵音宗纪事辑背得滚瓜烂熟——即便张涛每日都明目张胆到竹林里干扰他。

    小考前一晚,聂更阑洗漱完毕,端了木盆去后院洗衣服。

    十月初,寒露将至,处于流月大陆北域的灵音宗昼已是深秋,尤其入夜,寒气更重,更何况是在山上。

    “阿嚏!”

    聂更阑泡在冷水里的手冻得稍微有些红,很快将洗净的贴身衣物晾在绳子上。

    像他们这种没有灵力傍身的新入宗门弟子,毫无对抗寒冷的能力,只得依靠外物取暖。

    聂更阑趁着月光将衣物晾好,在冷风中摸了摸冻的凉冰冰的鼻头,慢吞吞回到屋内。

    恰好,明日便是小考。若能赢得那颗火炎珠,他在这个天寒地冻的冬日会好过很多。

    聂更阑带着这个迷迷糊糊的想法裹在被子里睡去。

    ……

    翌日,纪事课小考当天。

    晨光微熹,天边星子还未褪去。聂更阑果断从温暖的被窝爬起,手习惯性去够床头小柜子上的弟子服。

    但摸了半天,却发现平日放衣服的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

    聂更阑还残余的睡意消失得无影无踪,借着照进窗棂的晨曦微光往床以及地面搜寻。

    可没有就是没有。

    四处静悄悄,万物俱寂。房里都是均匀的呼吸声,张琥珀魏禧等人都睡得很熟。

    聂更阑想了想,出了兀屋子直奔后院来到昨夜晾衣服的地方,绳子上空荡荡,晾洗的弟子外袍已经不知所踪。

    相反,地面放着一个大木盆。

    聂更阑心惊之下,小跑来到木盆边,一眼便看到自己的衣服正被浸泡在水里。

    他目光迅速冷下来,将那一坨衣物从水里捞起,却发现木盆里不止昨夜里晾洗的那套。

    包括他睡前放在柜子上的那套、以及柜子里的另一套弟子服,此刻都在水里泡着。

    宗门拢共发了三套弟子服,如今全被人刻意扔进了水里,还选在小考的今日。

    不用想也知道大约出自谁的手笔。

    只穿着里衣的少年站在寒风里,忽然打了个寒颤,神色阴沉得可怕。

    一个强烈的念头冒了出来,他们想破坏他参加这场小考。倘若不穿那套夹棉的弟子服,他在这山上很快会被冻得感染风寒,甚至冷得全身僵硬无法参加小考。

    看来之前张涛干扰他只是小菜一碟,真正的好戏原来在后头。

    聂更阑神色沉沉地顶着寒风重新回到屋子,打算从储物袋里翻找之前在杳鹤城买的法衣穿上,他记得有一件中阶法衣,抵御这种程度的寒冷不是问题。

    只是,他翻遍了储物袋也没能找到那件中阶法衣,甚至另一件低阶法衣也毫无影子。

    聂更阑心彻底沉到谷底,立刻去看床头的小柜子,果然,就连宗门弟子统一束发的银冠也不见了。

    ……

    天光大亮时,屋子终于传来起床的动静,张琥珀几人很快发现聂更阑还躺在床上,都无比诧异,“聂道友,今日你没去打坐和背书么,怎么还躺着?”

    聂更阑裹在被子里背对着众人,“我有些不舒服,你们先去吧。”

    魏禧:“哦,那我们先去膳堂了啊。”

    几个弟子洗漱完毕,呼朋伴友地走了。

    等到房里彻底安静,聂更阑终于翻了个身。

    早晨,他试图用许田田给他的传音符联系他,没想到这出自药峰的传音符根本无法驱动,他只能先钻进被窝确保不受寒气侵袭。

    在小考开始前赶到课室,他想,尽量保证自己手还能写字就好。

    ……

    眼看着时间一点一滴流逝,小考将至。聂更阑估摸着差不多了,咬牙从床上爬起,冷空气顿时从四面八方钻入骨髓,冷得他直打哆嗦。

    聂更阑果断扯下被子批在身上,他没有束发的银冠,索性在房里随意找了一根破布条扎了高马尾,而后,裹着被子走出屋子。

    拓音阁外的草地上,依旧有仙鹤在等。在看到聂更阑出来时,没等他到跟前已经翩翩飞起滑翔至他面前。

    聂更阑从被子里伸出手摸摸仙鹤修长的脖颈,“你是不是也被我这副装扮惊到了?好仙鹤,载我去胡长老的灵一峰吧,今日在那里会进行小考。”

    仙鹤用脑袋蹭了蹭他掌心,然后将身体矮了下去。

    聂更阑爬上仙鹤的背,将背子裹好,“出发吧。”

    仙鹤长啸一声,双翅展开往空中飞去。

    今日胡长老要求弟子们都到他的灵一峰进行小考,妙音峰到灵一峰距离不算长也不算短,半刻钟就能到。

    从高空俯瞰,灵音宗云雾缥缈景色奇诡壮丽,但冷风呼号也同样让人睁不开眼,尤其是寒风刺骨,让聂更阑更是裹紧了披在身上的被褥,尽管如此,他还是被冻得嘴唇泛白。

    可他一只手要拽被子,一手还要扶稳仙鹤,一边还要被寒风吹得睁不开眼,很快就开始变得吃力。

    这个时辰,弟子们大约都已经陆续赶到灵一峰。

    他一定要赶上小考。

    只是下一瞬,一把飞剑不知从何处流星飒沓般出现,转瞬就到了他附近。

    聂更阑本就因为与寒风抗争吃力,这会儿看到飞剑上站得笔挺如松的人正居高临下俯视自己,起初还吓了一跳。

    此人相貌平平,皮肤生得比寻常人黝黑,身姿却挺拔如松柏,一双清冷的眸子似沉了一汪寒潭,幽寒浸人,居然使得他生出了一丝与众不同的气质。

    聂更阑看得愣神,手一个没扶稳仙鹤瞬间差点踩空,另一只手拽着的被子倏然松开。

    “呼啦——”

    凛冽寒风瞬间把掀开一个口子的被褥刮走,根本不给聂更阑反应的机会。

    “啊!”

    聂更阑浑身上下只穿了中衣,寒气似无数把利刃刺入皮肤,而他那随意用布条扎着的马尾也随风散开,一头长发如瀑般散下,肆意张扬飘散。

    而他能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抱紧仙鹤的脖颈绝不松手。

    可,实在是太冷了。

    刺骨寒风激得他眼睛睁不开分毫,只能无意识喃喃:“小考,一定要赶到……”

    没想到方才那人咻地一下瞬间飞至他身边,清冷得将人头皮炸开的声音在耳边瞬时扩大。

    “再飞下去,会染恶疾。”

    聂更阑不知这人是谁,只是有些微恼,若不是他忽然蹿出惊吓了自己,他也不会被风刮走被褥。但聂更阑也做不得任何举动,是以只能咬着唇不作声。

    他身体底子本就弱,这会儿吹了一阵风,能隐约感觉到额头温度在上升,浑身又冷又热,冰火两重天的滋味实在难受。

    无奈之下,他只能将目光投向旁边御剑飞行之人,开口时,牙齿都在打架发出“咯咯”的动静,“师、师兄……”

    第37章 黑皮“剑尊”

    聂更阑牙齿不停打架发出清晰的咯咯声,“师、师兄,请问可否借我一件法、法衣。”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有些狼狈,道出请求后偏移了视线不好意思看对方。

    飞剑上的师兄不多废话,只沉声答应:“好。”

    下一刻,聂更阑就听到一阵风掠过,自己穿上了一套尺寸不合乎身材的玄色衣袍。然而这玄色衣袍并非加厚夹棉的弟子服,只是普通单薄的衣袍,没有半分御寒的作用。

    这不是那位师兄的衣袍么,怎么会——

    聂更阑看过去时,发现飞剑上师兄此时已是全身只着中衣,和他方才的情形完全倒了过来。

    聂更阑大惊失色,“师兄,你做什么?”

    师兄答得简洁:“储物袋,没有多余衣物。”

    “师兄,这样你会受寒,”聂更阑不忍心苛责这位师兄的“天真”,牙齿还在打颤,“况且,这身衣服并不如弟子服那般有御寒效果。”

    师兄垂眸扫向坐在仙鹤上的少年,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的失策,“我乃化神期,有灵力护身并不畏惧严寒。”

    聂更阑几欲崩溃,泪差点从眼眶飚出,“可我现在很、很冷!”

    意识到自己失策的师兄再次瞥向被寒风吹得睁不开眼的少年,一挥手,一层结界从他头顶上方笼罩而下,严严实实将他包裹在内。

    四周呼号的风声霎时归于平静,寒意顿消。

    聂更阑冻得哆嗦的身体处在一个温暖的空间,抱着胳膊的手松开,惊奇地看着这层球状一般的结界。

    师兄言简意赅:“我将你送至目的地。”

    聂更阑浑身舒适不少,连忙隔空向师兄拱手:“多谢师兄,有劳了。”

    师兄不再多言,淡淡颔首,御剑跟着仙鹤齐头并进。

    聂更阑身上暖和不少,从容下来后,忍不住多看了身旁的师兄几眼。寻常弟子第一次看到他,要么会盯着他脸上的疤痕反复打量,要么因为他的身世多少流露出鄙夷之色。可这位师兄与他交流始终淡淡的,仿佛他只是一个再平常不过的小师弟。

    聂更阑眼睫微眨,心里划过异样的情绪。

    那是难以寻求的一种状态。

    但还未等他多想,右脸的疤痕突如其来泛起一股热和躁动,并且开始在脸上四处蠕动游走,速度极快。

    “嘶。”

    聂更阑手掌捂住那道疤痕,忍不住想挠一挠。熟悉的痒意和躁意充斥心田,和收徒大典那日一模一样。

    聂更阑心里咯噔一下,忽然生出不祥的预感。这道火麒麟促成的疤痕,该不会又要生出事端——

    “啊!”

    念头甫一冒出,脸上的疤痕咻地蹿至嘴角位置,聂更阑疼得眼泪直飚,身体一个坐不稳,连带着所处的球状结界跟着倾斜要往高空坠落。

    眼看他要摔下去,飞剑上师兄手轻飘飘一挥,结界稳住飞回了仙鹤背上。

    聂更阑惊魂未定,重新抱住仙鹤的脖颈,但“多谢师兄”几个字尚未出口,那道疤痕再次作起了怪。

    这次更甚。

    聂更阑在翻涌的躁意和刺痛之下,身体忽然在结界里翻滚不止,连带着结界又开始摇晃摆动,在危险的边缘颤动不已。

    “师兄!”

    聂更阑怕得下意识喊出声,抓住仙鹤却被摇晃得根本无法施力。

    飞剑上,师兄目睹了这一幕,眉心微微皱起。情况紧急,他没时间思虑太久,下一瞬收剑飞入结界出现在聂更阑背后。

    “师兄!”聂更阑受惊,头皮发麻浑身不自在拼命想往前挪动身体,却被师兄一把扶住胳膊,清冷的嗓音在耳边乍然响起:“坐稳,别动!”

    聂更阑从牙关里挤出几个字,“师兄,你、你能不能回到飞剑上……”

    师兄似乎冷笑了一声,“你当想同你共乘仙鹤?”

    “没我在,你脸上的疤痕会不受控制,看好了。”

    师兄祭出飞剑重新回到剑上。

    果然下一瞬,聂更阑疤痕发出巨大的灼热刺痛感,一挣扎,他所在的结界再次开始飘摇摆动,再次出现坠落之势。

    聂更阑心再次提起,还未呼救,他后方一沉,师兄已然回到仙鹤身上,与他坐在了一出。

    疤痕倏然停止躁动,老老实实安静下来。

    聂更阑深呼吸一口气,不再挣扎后,结界也不再摇摆。

    师兄极淡的声音传来:“信了?”

    聂更阑:“……”

    聂更阑说不出话了,只觉得方才的一幕诡诞至极,却又无处可言说,只能默认让这位第一次见面的师兄坐在他身后。

    只是,师兄就在他身后,且还只穿着一身里衣,这画面想象起来要多怪异有多怪异。

    聂更阑忍不住紧绷脊背,尽量让自己不要贴到身后的人。

    “吱吱。”

    蓦地,一声微小的动静传来,少年右脸疤痕猛地动了动,疼得他惊叫一声,身体晃动之余,脊背不受控制完完全全贴在了身后人的胸膛上。

    少年身体顿时僵住,浑身如触电般弓起脊背,呼吸也忍不住凝滞,“师、师兄,对不起。”

    一只手及时扶住他肩头,清冷嗓音再次响起,“你还未能控制好体内之物。”

    聂更阑一愣,他看出来自己体内藏着火麒麟了?

    只听师兄又道:“你体内之物暂时无法安静,不过一旦靠近我便会感受到我灵力压制恢复安稳,这一路你可以靠着我。”

    聂更阑不知为何面颊忽然爆红,太阳穴青筋冒起,“不要!”

    师兄:“?”

    他注视着少年后脑勺的高马尾,注意到那双白皙的耳根慢慢变红,似乎想到什么,道:“也罢,我给你施一道定身术。”

    聂更阑还未出声,下一瞬浑身已经动弹不得。接着,师兄将他脊背扳正,脱离了自己的胸膛。他终于感到自在许多,暗自松了口气。同时,心中不由生出感激。

    “多谢师兄。”

    身后之人仿佛已经把所有该说的话说尽,没有回应,气氛恢复至冷清。

    聂更阑没来由从心底浮起一阵怪异感,脑海里迅速闪过一抹白色身影,下意识脱口而出:“师兄,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身后之人这次终于吐出两个字,淡然清冷,“未曾。”

    “也是,”聂更阑喃喃,“若是见过,你不会认不出我。”

    “你说什么?”

    “没、没什么师兄。”

    接下来的一路,两人没有再进行交流。

    当灵一峰终于近在眼前时,聂更阑心神终于放松。仙鹤载着两人在灵一峰停剑坪缓缓降落。

    师兄手轻轻一挥,聂更阑的定身术被解除,当即从仙鹤背上滑落到地面,生怕再触碰到身后之人。

    “今日多谢师兄出手相助,”聂更阑神情尴尬,“不过还望师兄不要将此事透露出去,以免师兄受我牵连累了名声。”

    “你名声不好?”

    “师兄不知道我事?”聂更阑惊讶之余苦笑一声,“没听说过也好。”

    “他日师兄若是有需要,尽管可以找我帮忙,我是外门弟子,名唤聂更阑。”

    “师兄,我还有事,先告辞了。”

    聂更阑再次拱手,之后匆匆离开停剑坪。

    清鸿剑尊瞥着少年仍旧泛红的耳后根,重新踏上飞剑回到寒风中,而后,不免垂眸瞥向自己身上仅着的中衣。

    大乘境界之人早已风雨严寒不侵,体魄强韧。如果不是因为世俗礼教,他甚至不需要衣物蔽体,因此身边从来不会有多余的衣物。

    清鸿剑尊从未想过,自己也会有如此失礼的一日,还是因为一个陌生的外门弟子。

    那日收徒大典他见过这少年,也只是匆匆掠过几眼并无印象。宗主提醒他朔与这弟子之事,他这才亲自出玉髓峰过来看一眼。

    这少年,并未如同传言中的那般放浪轻浮,反而举止克制有礼,行为正常。

    看来他几百年不出山,这个世道依旧和过去一样,几句流言就几乎能把人杀死。

    这孩子生命力很顽强,到现在还能好好活着,实属难得。

    ……

    聂更阑往课室走去,还未进去许田田已经冲了出来,“聂道友!你差点迟到了!你去哪了?”

    “对了,你束发的银冠呢?为何只扎着马尾,头发也乱糟糟的?”

    课室里,早有许多弟子在张望,从停剑坪那头远远开始,他们早就注意到聂更阑是被一个只穿着中衣的男子送下仙鹤的,因此都开始议论纷纷。

    “那个只穿着中衣的是何人啊?”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聂更阑身上穿的明显不是弟子服!这身衣裳明显不符合他的体型,一看就是方才那个人的!”

    “我的神君上仙啊,他们这是怎么了?”

    张涛发出猥琐的笑声,“一个小倌穿着别的男人的衣服,你们觉得还能发生点什么?况且他仪容不整,头发凌乱,你们说,这是为什么?”

    众人闻言面面相觑,一时间有些不敢相信,“不是吧,聂更阑真的和男人……”

    “你们没看到方才在停剑坪上他与那男子依依不舍的情景?”张涛神色讥讽,“看来是舍不得与情郎分开,也不知昨夜他们到底都做了什么,看看,今日还差点迟到了。”

    周炎抚掌大笑:“妙啊,张道友,你这推测可谓是十分合理,我赞成!”

    第38章 玄色外袍(倒v结束)

    课室内众人议论纷纭。

    课室外,聂更阑只穿着一身单薄的玄色外袍,冷得牙齿打颤,对许田田道,“说来话长,你有没有多余的衣物?”

    许田田虽讶异,但还是很快从储物袋里拿出一套弟子服递给他,“赶紧穿上,考试马上开始了!”

    聂更阑拿着衣服去假山后的僻静处穿上,回到课室时,众人的议论已经被君杳然阻止,因此他并未听到什么不堪言论,只是察觉出,周围的视线或多或少都带着一丝戏谑和怪异。

    聂更阑没深究,只是深深呼出一口气。

    所幸,终于赶上了考试。

    课室另一头,张涛露出了懊恼的神情。

    早知道弄湿衣服不够,他就再添一把火好了。没想到这兔儿爷如此拼命和不要面子,硬是撑着赶来考试了,而且还是个不知名的师兄送他过来的。

    张涛阴鸷地瞪了眼聂更阑。

    也就是这时,胡长老进了课室,郑重宣布:“纪事课小考开始,希望诸位都尽力而为。”接着,开始下发题目。

    许田田用口型隔空对聂更阑说了句“加油”。

    聂更阑稳住心神,提笔唰唰书写,专心致投入到考试当中。

    诸如张琥珀魏禧之类字还未认全的弟子,只能抓耳挠腮东张西望看着别人作答,毫无参与感。

    一炷香的时间很快截止。

    所有弟子把卷子交到胡长老手里,长老当场批阅。

    这场考试,外门弟子是最期待结果的,内门弟子对火炎珠不感兴趣,甚至在自己师尊的峰头待久了,会得到更好的灵宝法器,因此对这个小考并不放在心上。

    不多时,考试结果当场公布。

    胡长老捻须笑着宣布结果:“这次居然有弟子全都答对了,当之无愧的魁首,恭喜啊聂更阑!聂小友,火炎珠今后就是你的了,祝你继续保持这股韧劲和心性,在修炼大道上也能有所成!”

    聂更阑在一众诧异和艳羡的目光中起身谢过胡长老。

    周炎嗤了一声,满脸不屑。

    许田田拼命冲聂更阑竖大拇指:“好厉害!”

    胡长老:“今日起纪事课全部结束,希望各位小友修仙大道一路坦途。”

    “哦对了聂小友。”

    聂更阑:“长老有何吩咐?”

    胡长老开口:“差点忘了一事,这火炎珠昨日被药峰的青炎真君借走,聂小友今日去上课直接向青炎真君取回来便是,我已经同他打过招呼了。”

    “是,长老。”

    胡长老一脸孺子可教的神情看他一眼,又道:“下次仪容须得干净整洁,不可坏了宗门纪律,今日看在你小考不错的份上就不追究了,知道了么?”

    聂更阑躬身行礼,“弟子知错,自当谨记教训不会再犯。”

    胡长老满意地嗯了一声,“好了,现在你们可以离开了。”说罢,他自行先出了课室。

    许田田一脸崇拜钦佩的目光看着聂更阑,“聂道友,这次小考你居然做的全都对,你也太厉害了!那些题目光靠背下来是不能全部答对的,死记硬背根本行不通!”

    一早上的有惊无险再到顺利赢得考试获得火炎珠,总算没白费力气,聂更阑终于露出个淡淡的笑,“还好,我——”

    话没说完,他就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阿嚏!”

    山上的冷风一吹,聂更阑才发觉自己浑身都在发冷,尽管已经穿上许田田的法衣,但此前在仙鹤上他受寒厉害,寒气早已入侵体内,若不是有那位不知名师兄的结界,恐怕他现在已经高热了。

    尽管如此,聂更阑现在也浑身轻飘飘的,头重脚轻,走路还踉跄了一下。

    许田田赶紧扶了他一把,“对了你怎么会穿这身衣服过来,你的弟子服呢,怎么银冠也没束弄得这般狼狈?”

    周炎张涛等人这时簇拥着聂云斟过来,停在二人面前。

    张涛不知何时已成了聂云斟阵营的人,神情阴恻恻故意拉长了语调,“也不知道聂小倌这是穿了哪个野男人的衣服,这是才完事儿吧,啧啧,小考前一晚你们还翻云覆雨,果真是郎情妾意缠绵不休啊。”

    周炎:“张道友可真是一针见血了,新晋弟子在宗门里□□勾引师兄,这可是一个不小的罪名呢,某人担得起吗?”

    许田田愤而攥起拳头:“你们不要血口喷人!”

    聂更阑不出声,寒着脸二话不说冲上去狠狠往张涛脸上揍了一拳,后者猝不及防踉跄两步。

    从早晨起发现衣服全被浸湿到储物袋被人动过,就连束发的银冠也不翼而飞,聂更阑胸口早已堆积满腔怨气,此时再也忍不了,拳脚使劲往张涛身上砸。

    这些小人手段,用脚趾头也想得出自谁之手!

    张涛身上的伤早已养好,这回哪还由得聂更阑揍人,“呵呵,你个贱蹄子,该不会以为上次打不过你是因为自己厉害吧?老子今天就给你点颜色瞧瞧!”

    两人很快扭打在一起,聂更阑显然不是张涛的对手,两人力量悬殊,他脸上很快挂了彩。

    许田田本想让聂更阑打个痛快,一看不对劲连忙祭出一张定身符,几乎是同时,君杳然、慕容证雪也出手,各自祭出一张符篆。三张符篆同时打在张涛身上,顿时让他身体腾空而起狠狠摔在地面,发出惨叫声。

    许盼娣连忙上前将聂更阑扶起:“聂道友,你没事吧?”

    聂更阑嘴角流出一道血渍,闻言摇摇头,只是看向躺在地上的张涛神情阴沉不少。

    他还是太弱了。

    方才他被张涛钳制得死死的,丝毫分不出多余的力气和他打。若这里无人在场而对方起了歹意,他毫不怀疑自己会当场毙命。

    汪淼淼蹲在张涛身边查看后,扬声道:“张、张道友的肋骨似乎断了!”

    张涛嚎叫不已,眼里迸发出恨意,“我要向执事堂告发聂更阑昨夜与男子颠鸾倒凤,□□宗门,败坏宗门风气!”

    ……

    妙音峰,执事堂。

    众多弟子围在执事堂大厅看好戏,低声议论着什么。

    张涛的声音异常清晰:“安师兄,弟子要告发聂更阑勾引男人颠鸾倒凤,□□宗门!”

    大厅里安静一瞬。

    安如风声音冷了几分:“你可知污蔑诽谤同门是什么罪过?”

    “弟子没有污蔑!聂更阑今晨纪事课小考穿着无名男子的衣裳姗姗来迟,浑身凌乱不堪,头发也未束,他此前身份便是小倌,想来这些事应当做过不少了!”

    所有目光聚集到只囫囵扎了个高马尾的少年身上。那身玄色衣袍在他身上极不合身,无论是哪个部位都长出了一截,一看就是别人的衣裳。

    且,对方比他身量比他要高出不少。

    如此情形,一般人下意识会觉得发生了什么,再经过张涛刻意拱火,这下所有人都很难不怀疑聂更阑与那个皮肤黝黑的男子有一腿。

    安如风眉头皱了皱,转向聂更阑:“聂师弟,为了你的名誉着想,我现在要问你几个问题,能否配合?”

    聂更阑接收着四面八方而来的审视目光,声音低沉,“师兄请问。”

    “聂师弟,此前在凡界可是小倌身份?”

    “是。”

    “师弟身上的衣裳是否属于其他男子?”

    “是。”

    “师弟昨夜可曾与男子私会,一夜风流?”

    “不曾。”

    安如风眉头再次皱了皱,“那么,师弟为何小考迟到,形容这般狼狈?”

    聂更阑慢慢抬起眼睛,目光定定与安如风对视,“安师兄,那这就要问,昨夜是谁将我的衣服全都浸泡在水里,偷走我的发冠,让我不得不穿着里衣出门了。”

    “你是说有人偷窃你的衣服和发冠?”

    “是。”

    “那师弟这身衣服从何处而来?”

    “半道一位师兄借与我的。”

    “姓甚名谁?”

    “不认识,他送我到灵一峰便自行离开了。”

    话问到这里,安如风也不由得静默一瞬。

    张涛刺耳的笑声在大殿回响:“你说有人偷你的衣物?安师兄,现在派人回去一查便知,到底是谁在撒谎!”

    聂更阑闻言,心一沉。

    许田田熟悉他,看到这表情,也跟着张大了嘴巴。完蛋,该不会又被人算计了?

    ……

    七名执事堂弟子御剑流星般赶到妙音峰的拓音阁,直奔聂更阑所住的房间。

    一刻钟后便从拓音阁回到了执事堂,向安如风禀报:“聂更阑的铺位上整整齐齐放着三套弟子服,束发的银冠也在上面,”

    张涛闻言,缓缓露出一个得逞的笑。

    这下,谁在撒谎已经不言而喻。大厅内所有视线齐齐投向聂更阑。

    人群中,就连周炎也忍不住对聂云斟耳语:“没想到张涛这小子真是瞎猫碰死耗子了,啧啧。”

    大厅内,安如风脸色已经变化了几回,最终还是发问:“聂师弟,你所有衣物和发冠都好好地躺在床上,你为何要撒谎?是为了掩饰你所做之事?”

    “你昨夜到底在何处,请如实交代!”

    许田田扬声喊道:“师兄,聂更阑昨夜在哪,问与他同住一间房的弟子便知!”

    柳师姐出言训斥:“执事堂问话,旁的弟子不许插嘴!”

    许田田顿时蔫巴了,恼怒地瞪向张涛。

    安如风:“与聂更阑住一间屋子的弟子都在何处!”

    话落,张琥珀和魏禧等五名弟子分别在人群里不同的位置举起手,“弟子在此。”

    安如风:“好,你们来说说,昨夜聂更阑到底在不在房里休息?”

    聂更阑抬眸,眼中含着希冀朝那几个弟子看去。

    却瞧见,张琥珀、魏禧在接触到他的目光后立即缩了回去,像是看到洪水猛兽一般。

    下一刻,张琥珀与魏禧等人一唱一和开始阐述昨夜的事:“回禀师兄,昨夜子时弟子起夜如厕,并未看到聂道友床铺上有人,当时还以为他也去方便了,如今看来,他是,他是……”

    他是什么,后面的话已经无须多说。

    聂更阑昳丽的眸子剧烈颤抖,目光不可思议地扫向那几个弟子,“你们为何要睁眼说瞎话?”

    同屋的其他弟子沆瀣一气,纷纷站出来作证,“我们没胡说,早晨起来我们也没看见你啊,聂道友,你昨夜该不会真的与男子幽会去了吧?”

    大厅中的弟子哗然,嗡地一下爆炸开来。

    “我的无量上仙啊,这聂更阑自打进入宗门以来都和多少个男子有染了?三四个了吧,他就这么不知检点吗?”

    “我看应该是急着找靠山吧,我听说他早出晚归打坐修炼却始终无法引气入体,应当是着急了,想广撒网呗,看谁能带他往上爬。”

    “真恶心,他脸上那道疤也有人能受得了?而且他还找了这么多个男人,也太□□了吧……”

    议论声不绝,每一句都如针尖刺耳膜一般扎得聂更阑心口发闷,隐隐作疼。

    许田田气得要发疯:“简直是一派胡言!安师兄,还请您彻查此事,还聂更阑一个清白啊!”

    柳师姐干脆一道禁言术封了他的嘴,让他再也发不出声音。

    安如风忽然厉喝一声:“聂更阑!你昨夜到底在何处,与谁见了面,若是能从实招来,执事堂或许还能对你从轻发落。”

    少年只是无声抬起眼,泛红的眸子让安如风一愣。

    “师兄,”少年声音含着嘶哑,“我没有见谁,昨夜我一直待在房里睡觉,哪里都没去。”

    周炎嗤笑:“嘴硬!这么多弟子都指认了,你还不承认!”

    安如风皱眉道:“聂师弟,你若是执意不肯承认,那就请恕我们得罪了!”

    他打了个眼色,立即有三名执法弟子上前强行将聂更阑的外裳扒了下来。

    聂更阑拼命挣扎却也无济于事,一身里衣暴露在众人视野里。

    那件外裳本就不抵御寒气,一脱,寒气立即侵袭缠绕而上。

    许田田急得不行,要冲破阻拦上前,许盼娣即使将他拉住,“许道友,你急也没用,还不如让执事堂查个清楚,恰好堵住那些人的嘴。”

    许田田这才消停了,愤懑地又跺了两下地板。

    安如风神色肃冷睨视聂更阑:“师弟,你不愿报对方姓名,执事堂只好用非常手段了,来人,把追息钟拿出来!”

    “什么是追息钟?”弟子们交头接耳地议论。

    柳师姐解释道:“追息钟,顾名思义就是能追踪对方灵力气息的法器,这件衣服若是那男子的,追息钟定能查到他的去处!”

    柳师姐从执法弟子手里接过追息钟,得到安如风的示意,把从聂更阑身上脱下的外袍笼罩在追息钟上。

    大厅内所有人都目不转睛,接着看到追息钟上方散发出淡淡的紫色光芒,接着,紫芒幻化成一只飞鸟径直往执事堂大厅外飞去。

    这就进一步佐证了,玄色外袍果真属于聂更阑。

    安如风一思量,果断下令:“你们在这守着,我去追!”

    说罢,当即御剑追上那道幻影紫鸟。

    人群里,周炎和聂云斟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

    张涛邀功似地撇了眼聂云斟和周炎,无得意洋洋,周炎悄悄朝他竖起一个大拇指。

    聂云斟本只想干扰聂更阑纪事课小考,再稍微丢个脸,没想到居然有了这个意外收获,简直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

    紫鸟幻影一路飞出妙音峰,往北而去。

    安如风御剑而行,暗想,看来那人并不是外门弟子。这是否也恰好从侧面证实了,聂更阑只勾搭实力强劲之人?

    安如风收起心思,循着紫鸟一路前行。

    灵音宗所属地界范围甚广,大大小小几百个峰头,安如风的飞剑跟着紫鸟一路向北,越飞,越觉得不对劲。

    这个方位往北,附近没有认真真君长老的峰头洞府,而唯一一位拥有峰头洞府的,是那位宗门地位堪比十个宗主的主儿,清鸿剑尊。

    追息钟怎么会带他来这儿?

    安如风倏然联想到最近宗门里沸沸扬扬的流言,说是聂更阑勾搭的人之一就有朔。

    他来宗门已有两百多年,多少也听说朔似乎是那位剑尊身边的人。

    难不成,聂更阑昨夜幽会的对象正是朔?

    若果真如此,聂更阑还真是找到了大靠山。

    又飞过不知多少个峰头后,紫鸟幻影最终停在玉髓峰外,双翅振动停滞不前,再也没离开。

    玉髓峰有禁制,它无法进去。

    那件衣袍果真出自玉髓峰!

    安如风神情变得凝重,召回紫鸟远离此地,寻了一处无人的峰头降落,随后祭出一张传音符。

    传音符咻的伸出两只翅膀,直奔宗主所在的神音峰。

    片刻后,在神音峰观星台上喝茶的宗主看到了传音符慢慢降落在他的棋盘面前,蹭蹭收回了两只翅膀。

    “执事堂?”

    宗主大感奇异。

    执事堂近年来很少有无法做出决断的宗务,今日是怎么了,居然少见地给他传音询问宗务事宜?

    宗主挑起眉,指尖一道流光弹过去,传音符立即像长了嘴的小人开始叽里呱啦说话:“宗主,今日有一事……”

    “噗!”

    不过几息,听完事情经过的宗主当场喷出嘴里的茶。

    “你再说一遍?”

    传音符的小嘴再次开始叭叭起来,“宗主,今日有一事甚是奇怪……”

    宗主这次听了个一清二楚,到最后,将一段音讯注入传音符,“待在原地勿要离开。”

    之后,他便匆匆忙忙将水镜投在棋盘上方,朝里扔了一枚自己的信符。

    水镜亮了亮,但似乎没动静。

    宗主如此急躁还是五百年的事了,好家伙,这会儿又让他重回当时那种着急的心情,实属不易。

    他又接连投了好几枚信符,催促对面赶紧同意他的传音联络。

    “关键时刻不出现,真是的……”

    宗主又投了七八枚信符,对面终于传来沙沙声响,水镜里出现影像,似乎是清鸿剑尊堆叠在地面的织锦金丝袍角。

    而后,清鸿剑尊半边锋利的下颌角出现在水镜里,“何事?”

    宗主哼了一声:“那日我不是与你说过,朔追求那位聂更阑张扬得很,闹得宗门人尽皆知,那你可知,昨夜他们两人幽会了一整夜?!”

    水镜里,锋利的下颌线微微抬起。

    清鸿剑尊额角跳了跳,“为何如此说?”

    宗主把执事堂禀报的事情一五一十都说了。

    “那追息钟的紫鸟幻影就停在玉髓峰外流连不去,你说,不是朔还能是谁?”

    “清鸿啊,我本意是让你劝劝朔,你是不是还没同他提起这件事?如今都有弟子告发那位聂小友淫/乱宗门祸害弟子了,这个罪名可不小啊!”

    宗主语重心长对水镜道:“我看那聂小友并非什么浮花浪蕊之辈,你说,会不会是朔勾引的人家,唉,龙族毕竟天性就——”

    “元千修!”一道怒气冲冲的声音打断了他的长篇大论,“我昨晚在玉髓峰睡得好端端的,你怎的给我乱安罪名!我出没出去剑尊还不清楚吗!”

    水镜视线不能及之处,北溟朔的声音怒气冲冲传了出来。

    宗主:“……”

    “啊?”

    下一瞬,他震惊地看向水镜里。

    里边却没有动静再传来,甚至那道下颌线在水镜里一闪而过瞬间消失,只留下那堆叠的金丝线锦绣袍角。

    宗主的脑子在飞速运转之下,最终得出一个最不可能的答案,当即震惊失语,“难道昨夜那人是……”

    “清鸿?!”

    第39章 仙人须

    宗主还欲问个清楚,然而水镜通道已经关闭,不知道那一人一龙此刻到底是个什么状况。

    玉髓峰。

    龙咆气势汹汹将清鸿剑尊当成柱子缠绕了个紧,龙首在他头顶龇牙咧嘴喷出鼻息,“我几日没出去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的衣物为何会在聂师弟那儿!”

    清鸿剑尊目光一寒:“再不下来,你的龙尾别想要了。”

    龙瞬间成了怂货,蔫嗒嗒松开清鸿剑尊游到旁边的柱子上缠绕成几圈,耷下脑袋气势不足地嘀咕:“事关我喜欢的人你也不告诉我,真没义气。”

    清鸿剑尊冷淡道:“没必要。”

    “怎么没必要!我喜欢的人穿了你的外袍,这个举动多么地暧昧,在我眼里就是背叛我,要同我抢人!”龙激动地又开始喷鼻息。

    清鸿剑尊:“是么?”

    “是!”

    清鸿剑尊神情渐渐变得讳莫如深,周身灵力散发出寒凛之意,整个大殿发出咔咔声,地砖、墙壁和穹顶覆盖上一层冰,冷冽气息铺天盖地而来。

    龙自知说错话,心虚地从柱子上游下来打算溜走。就在他快要滑溜出大殿之际,清鸿剑尊却淡声开口了。

    “凭你们这点三脚猫的修为,加起来也不及我半根指头,抢人?”

    嘲讽,浓浓的嘲讽!

    龙气恼地转头要和人对峙,清鸿剑尊已经原地化作流光离开,只留下一声毫不留情的冷笑。

    龙气得大叫:“杀人诛心!”

    这人分明知道他做错了事惭愧,还要再添上一把刀子!

    龙委屈地缩起脑袋,这才记起他似乎还没弄清楚聂更阑为何会穿这毒舌的衣物。

    龙已经气迷糊了!

    ***

    安如风不知在无名峰头待了多久,发髻都快被吹成鸡窝形状时才意识到宗主也许可能没这么快回复,于是自己笼罩了一层防风结界。而结界才落下,宗主的传音符就到了。

    传音符表面凸起成嘴唇的形状,一张一合:“如风,此事无须再查下去,聂小友并未触犯宗门律法。”

    “切记。”

    随着最后两个字的声音消散在空中,传音符也逐渐化成灰烬不见。

    安如风一头雾水,“不查了?”

    本来宗主的吩咐并未有什么不妥之处,但他最后添的那两个字却给这件事笼上一层神秘阴影,简直像是在欲盖弥彰。

    可宗主之命,他不能不从。

    安如风疑惑地踏上飞剑,原路返回妙音峰。只是脑子里仍旧止不住在想这件事。

    紫鸟幻影已经飞到玉髓峰,聂师弟身上那件衣袍分明出自此处,衣物主人除了朔还会有谁?

    可宗主这姿态分明是看在清鸿剑尊的面子上维护朔,还不准许执事堂将聂更阑定罪。

    安如风脑子转得快,一下子便福灵心至,难不成,清鸿剑尊和宗主是打算默认朔和聂更阑的事了?

    他忽然庆幸自己留了一手,没让其他弟子跟来。此事恐怕越少人知道越好。

    ……

    执事堂里,安如风离开多久,聂更阑就在寒冷的穿堂风里跪了多久。

    直到安如风回到大厅当众宣布:“事情已经查明,完全是一个误会,这件事到此为止,聂师弟可以走了。”

    许田田松了口气,立刻冲过去把法衣披在聂更阑身上,“赶紧穿上,别冻坏了!”

    聂更阑嘴唇在颤抖,手脚僵硬膝盖也发疼,在法衣披上的瞬间倒抽一口气,双臂抱紧了自己。

    大厅里人群骚动,张涛首先表示不服:“安师兄,敢问那件衣袍是哪位师兄的?”

    安如风:“师弟,你在怀疑执事堂的判罚结果?”

    “弟子不敢,弟子只是想知道,那只紫鸟幻影最后停在谁身上了?聂更阑分明亲口承认了那件衣袍属于某位师兄,安师兄,您到底看到了什么,能否给我们一个交代?”

    一个姓樊的弟子和张涛同屋,也跟着附和:“是啊安师兄,这结果也太草率了,我们怎么清楚每天朝夕相处的同门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这搞得人心惶惶的我们也没法修炼啊。”

    “放肆!”柳师姐喝道,“执事堂判罚向来分明,安师兄已经说明聂师弟无罪,你们这是要造反?”

    安如风摸了摸鼻子:“……”

    忽然觉得有些心虚是怎么回事?

    安如风清了清嗓子:“怪我没把话说清楚,紫鸟幻影最后停在某处荒山上,恰好有一个人在砍柴呢,说来也巧,此人我认识,因为长年只在荒山活动,所以宗门里并未有太多人认识。”

    “为免牵涉到这位无辜的师兄,姓名我就不透露了,总之一切都是误会。”

    张涛等人原本兴致勃勃地等着看聂更阑出丑,没想到却来了个反转。

    聂更阑真没和那男子幽会?

    张涛悄悄向周炎那边望了一眼,悻悻地低头。

    执事堂都如此申明了,他们也不敢再闹出动静,否则真对峙起来,吃亏的是他们自己。

    安如风:“好了,方才主动告发的张师弟,我想你应当向聂师弟道歉,此事便就此揭过,聂师弟,你以为如何?”

    许田田愤愤举着拳头:“凭什么,他们这么污蔑聂道友,光道歉能顶什么用!”

    他手忽然被用力扯了一下。

    低头一看,是聂更阑在对他摇头。

    聂更阑虚弱开口:“安师兄,我接受道歉。”

    安如风满意点头,“好,那就这么办。”

    他们这边倒是有商有量,张涛却不乐意。

    笑话,让他给这个婊子低声下气道歉?想都别想!

    安如风见张涛一动不动,沉声催促:“张师弟?”

    张涛脸憋红,阴恻恻地剜了一眼聂更阑,接着求助一般看了眼周炎聂云斟的方向。

    这两人这会儿冷眼瞧着,根本没有出手帮忙的意思。

    周炎嘀咕:“还以为这蠢货真能给那废物一个教训,没想到失败了,真是够废物的。”

    许田田怒声道:“张涛,你冤枉好人败坏同门名声,还不赶紧道歉!”

    柳师姐:“张师弟如若不道歉,只能接受消灵鞭的惩罚了,每只手掌各五鞭。”

    张涛立刻想起那日收徒大典被消灵鞭支配的恐惧,登时瞳孔张大,瞬间服软,“我、我道歉。”

    他咬着牙走到面色苍白的聂更阑面前,扭过头愤声道:“对不起。”

    许田田:“哪有道歉不看着对方说话的,你这是诚心道歉吗?”

    张涛欲发作,转头看见安如风冷冷盯着他,只好看向聂更阑,不情不愿道:“聂道友,是我冤枉了你,对不起!”

    聂更阑只低低回了一个字:“嗯。”

    安如风见状,宣布这件事就此翻篇,让大家都散了。

    张涛怒气冲冲大步离开,魏禧张琥珀更是如鹌鹑一样缩着脖子出去了。而在执事堂外面的墙根处,周炎正等着聂更阑同屋的几个弟子……

    安如风来到聂更阑跟前,从储物袋里掏出一颗清融丹,“抱歉师弟,我也只是例行公事,还望不要见怪。你恐怕是被冻伤了,服下这颗清融丹即可恢复。”

    聂更阑不做声,接过丹药服下,看了一眼安如风。

    谁知对方竟是心虚地别开了视线,不敢再看他。

    柳师姐好奇地来回看着二人,感到莫名。

    药效发挥还需要时间,聂更阑依旧感到虚弱,“多谢师兄,我们先走了。”

    许田田扶着聂更阑出了执事堂,两人终于晒到暖和柔软的日光,不由微微眯起眼睛。

    “可恶!”许田田想起这件事就来气,“张涛分明和周炎聂云斟那帮人一伙的,他们之前造谣也就罢了,如今居然直接指认你与男子幽会说你□□祸害宗门!这件事我怎么想都很气!”

    聂更阑因为浑身冰冷僵硬,步子缓慢,被太阳晒了一会儿后,稍微好受了些,但手脚被冻得发痒肿胀,依旧难受。

    许田田又道:“对了,你同屋那些人到底怎么回事,他们居然联合起来污蔑你,我看他们就是被周炎那两个人收买了吧!”

    “你那些衣服肯定都是被他们偷偷拿去泡在水里了!”

    聂更阑声音沉沉:“低阶储物袋,谁都能打开。”

    许田田立刻哽住了。

    是啊,他们的储物袋当初都是挑最便宜最低阶的买,因为没有灵力法术,只能买不需灵力就能打开的。

    但凡有一丝灵力,都能使用认主的储物袋,别人也就不能趁机钻空子。

    许田田难过地垂下头,“那、那你以后怎么办,张琥珀魏禧现在都是周炎他们的人了……以后,你的日子会更难过吧。”

    聂更阑发出一声苦笑,“他们应该都是被聂云斟收买了。”

    许田田恼怒:“不行,这样下去你都不够他们玩儿的,我去同师尊说,让他将你收在药峰做随侍弟子,你和我待在一块安全些!”

    聂更阑拦住他:“不必,青炎真君怎会轻易收没有资质的弟子进药峰,况且我的名声已经到了这步田地,他们还能再污蔑到什么程度?”

    许田田攥着拳头愤愤不已,最终还是妥协,送了聂更阑回拓音阁。

    聂更阑被扶着进院子时,所有弟子视线都粘在两人身上,尤其是回到聂更阑住的屋子,魏禧张琥珀几人都心虚地不敢看聂更阑。

    经过他们时,许田田冷冷哼了一声。

    把聂更阑扶着躺下,许田田在叮嘱他好好休息后,再次返回,张琥珀小心翼翼地叫住他:“许、许道友,对不起,我们真不是故意的,可是聂道友一夜未归,他的东西也都不是我们动的,我们也是实话实说而已……”

    许田田出声打断他:“跟我出来。”

    “啊?”张琥珀愣了愣,给魏禧使了个眼色,“哦哦,我们这就来。”

    两人跟着许田田到了外面,还要再解释,没想到许田田一出手就照着他们眼睛各自给了一拳。

    房内,闭上眼的聂更阑听到院子里传来一声又一声惨叫,蜷曲身体让裹在被子里,眼睫在苍白的脸投下阴影,显得他尤其脆弱无助。

    他本以为这段时间与张琥珀魏禧等人已经相处得足够好。两人有不懂的字总会问他,他也总是耐心教导,时间久了,他也偶尔会拜托他们在日落时替自己收晾晒在外头的衣服。

    可是为什么,到头来,他们还是……

    他是不是从头到尾都太过愚蠢了。

    少年用力地闭了闭眼,自嘲地屈起唇角。

    ……

    聂更阑整整躺了一下午,到了夜里只爬起来吃了两个馒头,回来又继续躺着。对屋子里的事不闻不问,也不管张琥珀他们怎么说笑打闹。

    起初他们还时不时担心地往聂更阑床铺这边看几眼,后来便没了顾忌,恢复了往日的谈天说地。

    因为服了清融丹,聂更阑被风寒和冻伤的身体休日半日后慢慢恢复了。

    翌日,他依旧起早去了竹林打坐修炼。快到上课时间,直接乘了仙鹤来到药峰。

    纪事课的胡长老说,火炎珠借给了药峰的青炎真君,今日上课直接问真君拿回来便是。

    许田田兴高采烈等着看聂更阑从仙鹤背上下来,“师尊待会儿就把火炎珠给你,嘿嘿,这可是你在宗门得到的第一件奖励,值得纪念!今天咱们好好在膳堂大吃一顿怎么样?!”

    聂更阑淡淡笑道:“好。”

    两人随着人流一块往炼丹室走去。

    果然不一会儿,青炎真君在上课前当着众弟子的面把火炎珠交到了聂更阑手里,“本君从胡长老手里接的火炎珠,现在物归原主。”

    聂更阑百感交集,恭谨接过,“多谢真君。”

    掌心的火炎珠在光线昏暗的炼丹房散发出橙光,里头有一撮小火焰在跳动,炙热而明亮。

    为了这颗火炎珠,昨日他吃尽苦头,被人陷害差点名声尽毁,是以此刻看着这颗珠子,他心中实在感慨。

    另一头,聂云斟冷眼注视着这边,张涛狗腿地和周炎说着什么,两人皆是一脸讽刺的神情。

    许田田悄悄朝这几个孙子比了个中指,招呼聂更阑坐下开始上课。

    今日炼丹课的内容,青炎真君要教他们辨认几种新的灵植,以及再炼制一味新的丹药。

    台上,青炎真君捻着长须,调子抑扬顿挫而有力,“仙人须,也叫仙人花,往往以人形示人,能驱除一定魔气,清心、解毒活络血液筋脉,更有温和灵根的作用,但它性质娇嫩,不能经受高温,若被火烤,不出几息便会枯萎,是以它们都喜欢阴湿之地……”

    等青炎真君介绍完毕,便按照惯例由他新收的亲传弟子许田田带领众人炼制一味驱魔清心丹。

    聂更阑在底下按照许田田的讲解步骤一步步进行,将桌面的仙子须捻烂成汁,放入蒸屉……

    他操作专注入神,连许盼娣什么时候走过来都不知道,一抬头,恰好看到她冲自己点头,“聂道友。”

    “许道友,请问有何事?”

    许盼娣:“是这样的,方才我去暗室拿仙子须,有一个弟子肚子疼来不及赶过来,让我转告说青炎真君找你,让你去暗室等着。”

    “真君找我?”聂更阑讶异,看向许田田,他正在上面大声提醒弟子别把仙子须的根捣得太烂以免汁液过于浓稠。

    许盼娣:“我也不清楚,或许是关于火炎珠还有什么要交代的?聂道友去了便知。”

    室内炼丹炉开始飘出氤氲雾气,聂更阑再次瞥了眼在那边讲解的许田田,快步出了炼丹房。

    暗室在连廊的另一侧,那一排都是青炎真君培植或存放特殊灵植药草的屋子。

    聂更阑来到第三间屋子前,看到门上挂着“仙人须”的木牌,敲了敲门。

    “真君,弟子进来了?”

    聂更阑等了几息,里头无人应声,他没有擅自进去,选择在屋外静等。

    才不过一会儿,连廊那头传来脚步声。

    聂更阑以为是青炎真君,抬头要行弟子礼,却看到周炎那张惹人厌的脸出现在廊下。

    “哟,这不是纪事课第一名拿到火炎珠的那位聂更阑么?这不是昨日差点被发现私情的聂小倌吗?啧啧你倒是跟我说说,分明你就与那个男人有一腿,你到底如何躲过追息钟搜查的?”

    聂更阑冷眼睨他:“你们蓄意陷害我,如今还想怎样?”

    “陷害?”周炎从鼻中发出轻嗤,“你披头散发穿着其他男人的衣服出现,也亲口承认这是别人的衣服,还要我多说吗?”

    聂更阑神色阴郁:“我从不与狗说话,让开。”

    周炎哈哈大笑,边出言嘲讽,一边从袖中悄无声息飞出个纸片人,偷摸绕到聂更阑身上,从肩头滑到了他腰间的储物袋——

    “聂更阑,谁是狗不是一目了然么,你不过就是一只被耍得团团转的狗,我和云斟逗一逗你是给你面子,别不识抬举!”

    聂更阑听出他弦外之音,眸子阴沉沉问:“你什么意思?”

    “呵呵,还不明白吗傻子?”周炎哂笑,“我们随随便便找个人骗骗你,你还不是屁颠屁颠跑到这儿来了?”

    聂更阑眼睫明显抖了抖,迅速意识到什么,“是你们把我骗到这里的?你想干什么!”

    在他怒气攀升不注意时,纸人趁机将他的储物袋打开——

    周炎哈哈大笑:“没干什么,就是想看看一只可怜的小狗被我们玩弄于鼓掌间是什么感觉。”

    “嗯,这感觉还不赖!哈哈哈哈!”

    聂更阑阴恻恻剜了周炎一眼,当机立断推开仙人须暗室的门,果然发现里头空无一人。

    青炎真君并未找他。

    聂更阑心知被人耍了,转身关门大步往回走。周炎紧跟其后讥笑:“聂二少爷生气了?别气嘛,就是玩玩儿而已,别当真啊!”

    聂更阑头也不回,加快速度回了炼丹房。

    周炎嗤了一声,招招手,方才的纸人吭哧吭哧飞过来,把偷到手的火炎珠放到他掌心。

    ……

    丹药课结束后,许田田死活不让聂更阑一个人吃饭,坚持要陪他在妙音峰的膳堂,以防张涛那伙人又发疯搞事情。

    聂更阑方才悄悄找过许盼娣问,知道许盼娣也不认识那个捎话的弟子,就明白她也被那些人算计进去了。

    聂更阑没把这事告诉许田田,生怕他去找周炎打架。

    许田田道:“你还有灵石吗?到时休沐我陪你下山,买一个品阶高一些的储物袋,这样就不会被人打开了。对了,留影石也买一个,到时候他们再犯贱,咱们就保留证据,让宗门知道他们是怎样的一群人!”

    聂更阑:“灵石,似乎也不剩多少了。”

    昨日回去他检查过储物袋,里面的上品灵石少了大半,他知道自己没证据证明是别人偷了自己的东西,闹起来完全斗不过张涛那几人,尤其是在同屋都被聂云斟收买的情况下。因此并未声张。

    许田田吐吐舌头,“那怎么办,光靠每个月的月俸,攒不了太多灵石。”

    聂更阑:“尽快修炼到筑基,下山接任务。”

    “只能这样了。”许田田赞同道。

    两人边说边来到外面的停剑坪,正打算离开,却听得虚空中一声厉喝炸响,震得人耳膜颤动不已:“所有人不得离开!”

    正欲乘坐仙鹤的弟子们纷纷停下,惊愕地看到青炎真君忽然现身在此处。

    许田田吃了一惊,小跑到面前,“师尊,您有何吩咐?”

    青炎真君黑着脸从虚空中落地,声音冷厉在崖边回荡,“聂更阑!你竟然顽劣至此!”

    在场众人顿时把目光聚焦在聂更阑身上。

    人群里,周炎看好戏似的抱着双臂,聂云斟则一脸不屑。

    许田田不解:“师尊这是什么意思?”

    聂更阑行了个弟子礼之后回话:“青炎真君,敢问弟子做了什么让您如此生气?”

    青炎真君愠怒不已,手往某个方向一指:“整个暗室的仙人须被你毁得一干二净,还敢装傻?!”

    “师尊!”许田田大惊失色,“您怎么会忽然这么说?聂道友他一直与我待在一块,况且他又怎会无缘无故毁坏仙人须?聂道友不是这样的人。”

    “哼,你可知为师为何如此笃定?!”

    青炎真君说着,手里缓缓浮现一颗橙芒四射的火炎珠,目光却盯着聂更阑,恨不得立刻将他捆了。

    聂更阑见状惊异不已,连忙打开储物袋,一摸,自然是没找到那颗火炎珠,不由得惊愕地看向青炎真君。

    “我的火炎珠为何会在真君手里?!”

    话一出口,他才意识到可能发生了什么,视线猛地瞟向人群里的周炎。

    后者得意洋洋地朝他挤了挤眼,一脸无辜地耸了耸肩。

    聂更阑心下了然。

    青炎真君怒不可遏:“这颗火炎珠并非不小心落下,而是端端正正放在暗室的一块绸布上,暗室的需要推门而入,聂更阑,你还有什么要辩解的!”

    聂更阑慢慢咬紧嘴唇,眸色渐趋阴沉。

    许田田连忙道:“师尊!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误会,你让他自己说,方才是不是到过暗室!”青炎真君吹胡子瞪眼地指着聂更阑。

    许田田和众多弟子纷纷把目光投向静默的少年。

    聂更阑心如死水,硬着头皮承认:“弟子,确实到过暗室。”

    许田田震惊:“什么?!聂道友,你……”

    “但是弟子绝对没有进去暗室,”聂更阑道,“真君,仙人须并非弟子损毁,而是有人故意陷害。”

    他尽量心平气和地把自己被叫到暗室外且碰到周炎的经过说了出来。

    周炎懒洋洋地把手搭在聂云斟肩头,“聂道友,你说这话可是污蔑,自己毁坏了真君的灵植到头来还要找个替罪羊,你觉得我是这么容易被栽赃的人么?”

    张涛:“就是,坏事做了还要陷害同门,没见过你这么心肠歹毒的!”

    许田田气恼大叫:“你们给我闭嘴!”

    青炎真君:“徒儿。”

    许田田脸上怒气瞬间收敛,不敢再造次。

    青炎真君目光严厉地扫向聂更阑,“你说别人陷害你,可拿的出证据?”

    聂更阑低头,“弟子拿不出。”

    “好,很好,”青炎真君怒气冲天,“外门弟子聂更阑损毁药峰暗室灵植,这就交由执事堂审理惩处!”

    许田田当即下跪拉住青炎真君的袍角,“师尊!此事尚有疑点,您不能就这么将他交给执事堂!”

    “再替他求情,为师就将你一并罚了!”

    许田田干脆扑到聂更阑身前护着他,“师尊!”

    “逆徒!”青炎真君见状,一拂袖,许田田立即被一股无形的力道摔到不远处。

    许田田疼得目眦欲裂但还想爬过来,却被一层结界拦在了几丈之外的距离,“师尊!”

    “你给我去关禁闭!”青炎真君冷哼一声,拿出玉符按亮。

    执事堂不到片刻便来了人。安如风看到聂更阑时,神色无比复杂,对青炎真君拱手:“真君,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青炎真君神色冷厉无比:“你认为是本君冤枉了好人,没有分辨是非的能力?”

    安如风:“并非如此,不过,若聂师弟的火炎珠真是被偷了去,追息钟可以查探出火炎珠沾染的气息,真君不如——”

    “哼!灵力低微之人追息钟可探查不出来,这些弟子大多连炼气这等修仙的门槛都未达到,你认为能追踪得到吗?”青炎真君冷冷哼了一声。

    人群中,周炎脸上仿佛被打了两个耳光,就如当面被青炎真君怒斥是废物一般,脸上一阵火辣辣。

    安如风露出尴尬的神色:“原来如此,我竟不知追息钟居然还有这样的漏洞。”

    啪啪。

    周炎再次被无形空气扇了一个耳光。

    青炎真君:“好了,将人带走吧!”

    “我那批仙人须本来要炼制成清心驱魔丹,如今看来也要搁置了,要等仙人须重新开化,还得要半年时间!药峰这次损失不小,执事堂该知道如何惩处弟子吧?”

    “真君放心,弟子明白。”

    “好了,去吧!”青炎真君不耐地挥了挥手。

    安如风示意两名弟子将聂更阑押走,“聂师弟,对不住了。”

    聂更阑沉下眸子,不吭一声。

    许田田在结界里眼睁睁看着聂更绿被执事堂的人带走,拼命大喊大叫:“师尊,师尊,聂更阑他是被冤枉的!师尊!求你们再查查吧!”

    青炎真君气愤徒弟不争气,一拂袖直接让他变成了哑巴,“你给我面壁思过,哪里也不许去!”

    于是,在众人瞩目下,聂更阑就这么被押上飞剑。他遥遥看过去,向许田田摇了摇头,示意他别轻举妄动。

    所有人就这么看着执事堂把人带走。

    君杳然若有所思道:“聂道友不像是会做出这种事的人,难道又是周炎等人构陷?”

    许盼娣眼里流露出愧疚的神情,和君杳然的视线对上。

    几息后,君杳然读懂了同伴眼里的意思。

    许盼娣喃喃出声:“是我,是我替聂道友传达了消息,他才如此相信我,去找了青炎真君……”

    慕容证雪走过来,低声叹息:“这也许是属于聂道友成长必经的磨炼。错的并不是他,而是那些自恃身份高贵枉顾他人感受的人。”

    君杳然:“盼娣无需担心,我们现在不能出面,越出面,青炎真君怒火更盛,反而弄巧成拙。”

    许盼娣拭了拭发红的眼角,无声点点头。

    ***

    “哗啦。”

    聂更阑跟随执事堂弟子一路在山峦中疾行,最后,停在了一处荒草丛生望之阴森可怖的山头前。

    此处名为苦海峰。

    眼看着几个弟子要把聂更阑押进去,安如风忽然道:“等等。”

    一名弟子问:“安师兄,怎么了?”

    安如风:“我有一事要禀明宗主,你们在此处候着。”

    “是。”

    安如风想了想,还是放出一张传音符,看着飞鸟扑扇着翅膀离开。

    这次,宗主比上次回音快得多了。安如风收到回音后立即施了一道结界,让飞鸟传讯只让自己听到。

    宗主:“关于聂更阑的惩处,他所犯之事如何,该怎么判定惩罚就怎么罚,无需多虑。”

    安如风不禁瞠目结舌。

    这聂师弟不是玉髓峰那位的人么,宗主还这么不假颜色,不怕那位生气?也不怕那位小的在宗门里闹起来?

    不过这些事是安如风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的,只能按照宗主吩咐行事。

    他撤掉结界来到聂更阑面前,道:“师弟,真是恭喜你了,才入宗门一个月就到这苦海峰一游,你可真幸运。”

    聂更阑:“……”

    “好了,不开玩笑了,”安如风神情恢复严肃,“按照宗门律法你应当在石牢关上七日,这七日你好生反省吧,出去后莫要再犯了。”

    聂更阑被带进了石牢。

    进去时,才发现他所在的那间石牢不过一丈宽,里面布满荆棘,能容得下人坐卧的空间,过四尺余长。这就意味着,聂更阑在石牢里只能打坐,倘若要入睡,腿须得蜷缩起来,半边身子和手得靠在荆棘上才能入睡了。

    聂更阑看着执事堂弟子将玄铁栅门锁上,忽然叫住要走的安如风,“师兄。”

    安如风转身,“怎么?”

    聂更阑:“师兄,这七日会有人给我送饭么?”

    “我还当你是害怕想求情,”安如风笑了笑,“有人送饭,放心吧。”

    ……

    执事堂弟子离开后,石牢彻底恢复寂静。

    黑暗和冰冷也如影随形。

    事已至此,聂更阑只好盘腿坐下,试图让灵台清明引气入体。

    这些日子他虽没有引气入体成功,但也不是没有收获。那便是,入定之后能感受到汹涌的灵气在丹田的灵根处旋转,疯狂绕着入口打转。

    起码,他能感受到灵气存在了。

    约莫两个时辰后,聂更阑听到铁栅栏有响动。

    有弟子进来送饭。

    送饭的弟子出去后,大门重新关上,石牢重新陷入一片黑暗。

    聂更阑默默把食物吃掉,重新开始打坐。

    不知是否因为此处至暗至静,没一会儿,聂更阑就感觉到丹田处的灵气似乎凝滞了许多,没有进食之前那般汹涌磅礴。

    聂更阑无法证实这个猜想,因为接下来他发现,石牢的送饭每日只有一次。

    于是第二日时,他特意留意了进食前和进食后的灵力状态对比,发现确实如此。

    进食后的灵气的确要比进食前阻滞很多。

    看守石牢的弟子送饭食并非灵植灵谷所制,而是是膳堂普通的粗茶淡饭。因此聂更阑无法判定,灵气缠绕在丹田处的浓厚与稀薄程度是否和进食有关,还是与进食有关。

    聂更阑还想进一步验证,不过因为过度疲乏,不得不停下来休息。然而石牢阴暗寒冷,空间又狭窄,他只能蜷曲起双腿,才能勉强在那方寸之地躺下。

    第三日聂更阑醒来时,发现自己手脚不知何时都布满了大大小小的血刺,且伤口已经干涸凝固。

    他抱着双腿坐在冰凉的地上,愣了好一会儿。

    从小他睡觉就不安生,估计再晚一些时候醒来,身上的伤口会更多。

    身上传来钻心剜骨般的疼,聂更阑咬牙以手撑在地面,足足攒了好一会儿力气才勉强使自己坐起来,摆好打坐的姿势。

    每日只吃一顿确实没什么力气,为不阻碍修炼,他不敢分成三餐吃,只能选择将这一份食物一次性吃完。

    在他沉浸于修炼时,此刻,从流月大陆西南方的一艘灵舟疾速而来,一个时辰后,已然靠近杳鹤城。

    镶着金标聂字的灵舟停在杳鹤城外,沈端枫带仆从下了灵舟,进入杳鹤城直奔灵音宗而去。

    终于到了山脚下的广场,沈端枫禀明守卫弟子后,没多久,聂云斟御剑而来,出现在山脚下的广场。

    “母亲!”聂云斟俨然一副翩翩少年郎慕鸳,小跑过来后规规矩矩行了一个礼,“斟儿见过母亲!”

    沈端枫将儿子扶起,道:“许久未见,斟儿似乎又长高了,也消瘦了一圈,修炼是不是很苦?”

    聂云斟用脑袋轻轻蹭了蹭沈端枫的胳膊,作撒娇状:“母亲您这是关心则乱,才两个月未见,我哪里就瘦了呢,孩儿在灵音宗过得甚好。”

    “你呀,”沈端枫手指轻点儿子的额头。

    她视线往后移了移,道:“对了,更阑呢怎么没来?”

    聂云斟脸上的笑意慢慢褪去,接着露出为难的神色,欲言又止,“母亲……有一事,不知该不该说。”

    “斟儿,但说无妨。”

    聂云斟在母亲的注视下,终于吞吞吐吐把事情说了,“是这样,孩儿前几日就告诉过弟弟母亲到时会前来探望,可他那时居然大言不惭说什么根本不会见您,他恨您和父亲,要不是你们他也不会流落凡间这么多年,回来之后还要被赶出聂家。”

    聂云斟边说边觑着沈端枫的脸色,神色故作担忧,“母亲,弟弟在外吃尽苦头性情阴郁也实属正常,您千万别怪他。要不孩儿再去劝劝弟弟,看他愿不愿意下来见您一面?”

    沈端枫垂眸静默许久,手上的念珠缓缓拨动。

    “好,那就劳烦斟儿去同他说说。”

    聂云斟弯起眼角,模样乖巧懂事,“斟儿不辛苦,倒是辛苦母亲不远千里赶来看望我和弟弟了。”

    “母亲那您稍作等候,斟儿去去就来。”

    “好。”

    沈端枫看着大儿子御剑腾空穿过灵音宗的结界,消失在缭绕的云雾后。

    女人发丝飘扬在风中,衣袍猎猎而动。

    阑儿,终究还是怀恨在心,责怪自己么?

    也是,阑儿恨她情有可原,她确实没有尽到作为一个母亲的责任。

    ……

    聂云斟拿着紫业真君的玉符信物,径直往苦海峰石牢而去。

    玉符是他前一晚提前找紫业真君要的。

    他早已知道今日沈端枫会到达灵音宗。

    石牢的铁栅栏打开时,聂云斟适应了几息里面的光线,才在一大片荆棘丛里找到一团打坐的身影。

    聂云斟拿出一颗硕大的银月珠,亮如白昼的光芒瞬间照到了每一处角落,眼前的情形看得清清楚楚。

    少年坐在地面,双手盘膝捏诀正在打坐,双目紧闭眉目皱紧,似乎修炼不太顺利。

    聂云斟冷笑出声,“哎哟,看看我亲爱的弟弟,在石牢也不忘打坐修炼,当真是刻苦得很呢。”

    聂更阑眼皮子底下的眼珠子开始疯狂乱转,意识要从混沌中跳脱却不得法,只能在黑暗中旋转坠落。

    聂云斟再次冷笑,“弟弟,我来是想告诉你,母亲不远万里到灵音宗看望我们,她很想你,不如你去见她一面?”

    “机会难得,我劝你还是好好珍惜啊。”

    荆棘丛中,聂更阑眼珠子蹿得越来越快,忽然,猛地睁眼,唔地张开嘴吐出一口鲜血。

    ……

    “师兄,求求你,让我去见见母亲,师兄,求求你了!”

    石牢内,看守弟子看着在荆棘包围圈里的聂更阑不断磕头,浑身衣袍沾满血迹,发丝凌乱,形容狼狈不堪。

    石牢弟子被动静惊动进来后看到的就是这个场景,见状不由厉声道:“受罚弟子不得随意出入苦海峰,更别提出入山门了!”

    无论聂更阑如何求,看守弟子都不肯松口帮忙求问真君亦或宗主,态度十分坚决。

    聂云斟轻笑出声,“弟弟,母亲时间有限,若等得太久,她会以为你怪她,就会伤心离开了,你可要抓紧时间啊。”

    “只半个时辰,你可要努力走出石牢,我听说你若再顽劣不听训,爹可真就彻底不认你这个儿子了。”

    聂云斟说到这,轻笑了一声。

    之后,他大步出了石牢,脚步声渐行渐远。

    聂更阑忽的往前爬行欲将人拦住,可铁栅栏已经哐啷关上。

    他手掌和膝盖划过荆棘刺,几道新鲜的伤口迅速出现。

    看守弟子扫了眼跌坐在地的少年,面无表情出去了。

    聂更阑浑身血迹跌坐在地,双目在恢复黑暗的光线中渐渐赤红。

    上次在瘴雾沼与生母一别,他一直后悔没能好好和她说说话。

    当时沈端枫最后一句话是,“阑儿,你记住,娘修的是清心道。”

    直至到了灵音宗,他才明白那意味着什么。

    他在聂家祠堂寒冰阵里晕倒后,母亲能来房里看望照顾他,恐怕已经处于她修炼的清心道所能做的最大极限。

    起码比起父亲聂重远,他更能感受到沈端枫对他的关切,只是受制于清心道,母亲的关心始终淡如水。

    两行清泪簌簌从聂更阑面颊滑落,砸在坚硬的石牢地板上。

    他想见母亲一面。

    哪怕只有他说,母亲安静地听着都行。

    他想将在灵音宗所受的委屈尽数向至亲之人倾诉,不回应也没关系,只要让他能倾诉就行。

    可他却被困在这石牢里,寸步不能出去。

    聂更阑狠狠咬住唇,不让自己哽咽出声。

    半个时辰,还有半个时辰他再赶不到,母亲就会失望离开。

    而时间在一点一滴流逝。

    少年心急如焚,却毫无办法。

    ……

    不知何时,安静的峰头忽然传来熟悉的玉石碰撞声。

    “丁零当啷。”

    看守弟子惊讶的声音响起:“朔师兄,您怎么来了?”

    “放我进去看望聂师弟。”

    铁栅栏在吱呀声中再次打开,聂更阑被照射进来的光线刺得闭了闭眼,看清果然是北溟朔后,顿时热泪盈眶。

    “北溟师兄。”

    北溟朔被聂更阑满是血迹的狼狈模样吓了一跳,“师弟,你怎么了?!”

    聂更阑不顾荆棘满地迅速爬到北溟朔跟前,一抬眼,已是满脸清泪,“没时间了,我能不能求师兄一件事?我如今出不去,只有你能帮我了。”

    024

    北溟朔从未见过少年如琉璃般脆弱的模样。

    此刻他就趴在荆棘丛里,满眼泪光鼻尖通红,涕泗横流透过模糊的泪眼看着自己。

    语气透着浓浓的哀求。

    北溟朔有些慌乱地去扶聂更阑,“师弟,你有什么事要帮忙,你说,我一定帮你。”

    聂更阑不知道时间还剩多少,他说话语速从未如此快过,只感觉牙齿之间在打架,但还是力保自己能描述准确。

    “师兄,我被关在石牢无法出去,我母亲就在山脚广场等着见我一面,求你替我下山转达,就说我现在并非不愿见她,只是被人陷害无法现身,请求她能不能……等我几日。”

    聂更阑本以为这只是个小到不能再小的请求,却见北溟朔瞬间露出为难的神色。

    “师弟,我……”

    聂更阑见他面露难色,不顾手背脏污抹了一把泪痕,急声解释:“只是转达几句话,北溟师兄,要快,母亲只等一个时辰,如果见不到她,也许永远也见不到了,从方才起已经过去许久,师兄,你立刻下山应该来得及。”

    谁知,北溟朔却露出万般为难的神情,眼神躲闪支支吾吾,神色极为歉疚。

    “师弟,我……”

    “师兄?”聂更阑急切的眼神含着一丝茫然。

    北溟朔平日对他大献殷勤,那架势仿佛他要天上的星星也能给他摘下来。

    所以想来只是这么一个小忙,北溟朔一定会帮他。但没想到,他居然在他脸上看见了迟疑,唯独没有坚定。

    聂更阑怀疑自己是不是看花了眼。

    北溟朔这时吞吞吐吐:“对不起,师弟,我、我不能下山。”

    聂更阑喉头一哽带了呜咽,“师兄,只是转达一句话,日后我定会报答你的恩情,可以吗?”

    少年的希冀再卑微不过。

    “师弟,我没办法告诉你原因,但我真的不能下山,”北溟朔看不得美人落泪,语气也急了几分,“不如这样,我去找你那位朋友许田田让他下山给聂夫人带话,可以吗?”

    聂更阑狠狠擦了一把泪水,“许道友被青炎真君关禁闭,如今出不来。”

    他呼吸急促着,喉头再次哽咽,“师兄,没时间了,你能不能替我想想办法——”从聂云斟走后,一个时辰的时间不知已经流逝多少,实在很紧迫。

    北溟朔慌张不已,也跟着急切起来,“你等着,我去寻个弟子替你传话!”

    他转身蹬蹬蹬跑出石牢,脚步声在空洞的空间发出回响。

    很快,聂更阑听到御剑声腾空而起,石牢大门轰隆关闭。

    少年在黑暗中盘腿坐下,深呼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

    母亲一定还没走。

    他的话,会传达到母亲耳里的。

    ……

    北溟朔出了苦海峰御剑直奔妙音峰,一落地逢人就抓过来问:“能否帮我一个忙?”

    “能否帮我一个忙?”

    但每当弟子听说是要替聂更阑传话,个个都摇头不已。

    “那个小倌?听说他夙夜未归与不知名的师兄颠鸾倒凤,又损毁药峰青炎真君的灵药,这种人就是活该,我才不帮!”

    “到处勾引男人的狐媚子,虽然执事堂澄清了,但我还是怀疑他用了什么手段使得执事堂相信他是无辜的!”

    “就是,我可不敢跟他沾上关系,惹得一身骚得不偿失。”

    “果然风尘里摸爬滚打过的就是不一样,别看他一身正义风骨的,实际上私底下不知有多恬不知耻……”

    北溟朔听不得这些,怒吼着让他们滚蛋。

    弟子们吓了一跳,纷纷低头匆匆逃走。

    北溟朔气急败坏一掌朝路边的玉芝树轰了出去,参天大树应声倒地。

    时间不多了。

    他记起少年的恳求,只能强压下怒火继续拦过路弟子。

    又问了三四个弟子后,他实在觉得行不通,略一思考,咬牙御剑往山门下冲。

    时间紧迫,他不清楚聂更阑的母亲是否还在山脚,当务之急是先确认清楚——

    北溟朔御剑出现在通灵玉阶的山门前。

    就在他即将飞下玉阶穿过那道山门时,他身上忽然光芒暴涨发出金光。

    “嘭!”

    北溟朔重重摔在了台阶上,当即喷出一口鲜血。

    “噗!”

    他元神受创,一时间竟无力支撑爬起来。

    “可恶……”

    “这么多年过去了,这束魂阵威力仍旧不减——噗。”

    北溟朔又是一口鲜血喷出。

    他靠在玉阶上,最后连一丝起来的力气也彻底失去,只能完完全全仰躺下去。

    本以为找个人帮忙很简单,没想到居然如此费力。

    北溟朔已经没力气飞回玉髓峰,只能勉力摸到储物袋,从里掏出一张传音符。只是,他连最后驱使传音符的力气也消失殆尽,符篆从手里滑落飘到几层玉阶之下。

    失去意识之前,北溟朔倦怠地想,即便找了清鸿也没用,不过是徒劳罢了。

    他又想,这下真的完了,小美人好不容易求他一次,结果他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到。

    他算是彻底失去小美人的信任了吧。

    北溟朔两眼一黑,彻底晕了过去。

    ……

    灵音宗,山脚下广场。

    聂云斟与母亲沈端枫并肩而立,静静遥望着云雾缭绕的妙音峰方向。

    一个时辰已至。

    聂云斟叹了口气,不忍看向沈端枫,“母亲……”

    “方才我苦口婆心劝弟弟,他就是不肯赶来见您,我便让他好好想,母亲能等他一个时辰。”

    “可现在,他是铁了心不愿见您了。”

    沈端枫从仙雾云集的峰头收回视线,神色淡然平静,“也许,我与更阑母子缘分已尽。他许是从心底里怨恨我吧。”

    聂云斟目光沉重:“母亲,弟弟只是年少不懂事,您千万别同他计较。”

    沈端枫声音毫无波澜:“也许真是他年少心性吧。”

    她拿出一个储物袋交到儿子手里:“高阶储物袋,里面容纳了一整个库房的天材地宝,斟儿好生收好,切记须得勤勉修炼。”

    聂云斟顿时笑逐颜开:“母亲勿要担心,斟儿会专心修炼,也会劝解弟弟的。”

    沈端枫淡淡点头,伸手抚了抚聂云斟的发髻,“斟儿长大了,懂事了许多。”

    聂云斟轻轻蹭着女人的掌心,姿态似一只可爱的灵宠,“母亲,斟儿永远心系你与父亲。”

    到了沈端枫离开之时。

    她回头看了一眼灵音宗,视线再转回朝她招手的大儿子。

    沈端枫忽然生出一种冲动,想停下告诉儿子,或许她可以在杳鹤城多等一日。

    直到聂更阑想通了来见她一面。

    可念头一出,沈端枫就感受到这股多余的情绪被所修炼的道压制而下。

    一旦她说出这句话,表达的情感再浓厚一分,心头血随时能喷薄而尽。

    结局只能是道心破碎,当场毙命。

    沈端枫强压下回头的冲动,最终还是渐渐走远。

    聂云斟看着女人率领几个仆从登上飞舟,逐渐消失在蓝天白云之中。

    风声似乎静止了,整个广场了无声息。

    ……

    白日轮转,直至星夜。

    通灵玉阶的山门后,昏迷的北溟朔在入夜之后还未曾苏醒。

    而苦海峰的石牢中。

    聂更阑在黑暗里等了又等,直到他确信,北溟朔离开已经离开足足三四个时辰却再也没回来。

    少年心口忽的一痛,双手无力垂落至腰间,身上新伤不断,再加上旧伤以及悲痛过度,他嘴角已经渗出鲜血。

    满地荆棘刺以及狭窄的石牢内壁立即沾染上触目惊心斑斑点点血迹。

    ……

    北溟朔直至子夜时分才醒转,茫然几息后,才明白过来这是在哪里,于是吃力地扒拉出储物袋,服下一枚九转冰魄丹。

    稍微恢复力气后,他当即御剑赶往苦海峰。

    石牢的看守弟子看到北溟朔三更半夜前来,皆是一惊,“朔师兄,你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再接着看清他胸口前喷出的血渍时,又是一怔,面面相觑。

    北溟朔声音嘶哑开口:“不小心被灵植伤了,无妨。我要进去见一见聂师弟,想起今日还有话未曾对他说。”

    寻常弟子只知宗主对北溟朔有所偏爱,但并不知晓他的真实身份。

    北溟朔说要看望聂更阑,看守弟子全当他是在关心心上人,也就放他进去了。

    北溟朔当即往里冲,拿出夜明珠将石牢照得如同白昼,却发现聂更阑已经倒在荆棘丛不省人事。

    少年的弟子服血迹斑斓由内而外渗透,见之触目惊心。尤其是那双手,修长白皙,如今却是血洞遍布,惨不忍睹。

    “师弟!”

    北溟朔冲上前要将人扶起,少年却在他触碰到自己之前倏地睁眼,喃喃吐出两个字,“母亲。”

    伸到少年面前的手猛地缩了回去。

    北溟朔惭愧地低下头,声音近乎于无,虚得异常,“对不起,我没能见到聂夫人,也……找不到人帮忙。”

    聂更阑眸子里燃起来的一点光骤然降落,熄灭。

    北溟朔嗫嚅着,有些语无伦次,“他们都不愿帮忙,时间来不及了,我想亲自下山却出不去……”

    “咳咳!”聂更阑忽然开始猛烈地咳嗽。

    唔地一声,又是一口鲜血喷出。

    北溟朔慌张地欲再次扶起他,却被聂更阑偏过手吃力地躲开。

    “你走。”

    冷冰冰的两个字砸下,让北溟朔愣在原地。

    “师弟……”

    聂更阑忽然哽咽出声,强忍着不痛哭流涕以至于崩溃,“或许,我永远也见不到母亲了。”

    北溟朔抿紧唇,面色沉重。

    他私下打听过聂更阑的身世,知道他被聂家赶出来后独自一人来到灵音宗。也许是他通过灵音宗弟子大选,聂家人好不容易愿意见他,他却生生错了过这一次机会。

    北溟朔将嘴唇咬破也丝毫感受不到痛意,哑声道:“师弟,对不起。”

    聂更阑抬起朦胧泪眼看他,声音哽在喉间:“你走,我现在不想看到你。”

    为什么北溟朔在他面前表现出一副强大得无所不能的模样,却又在关键时候连帮他转达一句话都做不到。

    他这一丝希望被扼杀坠落到冰冷的深渊,火光被浇灭再无点燃的迹象。

    安静的石牢内,北溟朔听着少年开始发出一声又一声抽泣,布满血洞的双手抱着膝盖,始终颤抖不已。

    北溟朔心疼他,从储物袋里翻出一瓶丹药,要给他疗伤,“师弟,先服丹药,疗伤要紧。”

    但少年骤然抬头,凌乱的发髻下露出的那双充满寒意的眸子让他动作停滞在半空。

    “走!”

    只这一个字,北溟朔已经胆颤,若是再不走,少年很有可能再也不原谅自己。

    北溟朔三步一回头离开了。

    石牢重新恢复寂静。

    聂更阑支撑不住,咚的一声倒在冰凉的地板上,身体蜷缩成一团。

    石牢里隐约传来隐忍的呜咽声,直到天明。

    ——北溟朔身心俱疲。

    懊丧、懊恼和悔恨多种情绪交织,使得他御剑飞往的方向都是飘忽不定。

    意识到自己身处哪里时,已经再次来到山门他方才昏倒的地方。

    北溟朔眼眶发红,静默两秒之后,猛地发狠,再次撞向那道山门结界。

    ……

    天将明之际,东边浮现一抹染紫晕的白。

    北溟朔再次苏醒。

    这次,他没有服用丹药,御剑拖着带伤浑身是血的身体飘飘忽忽回到了玉髓峰。

    甫一穿过结界,清冷嗓音带起的回声在整个峰头炸响。

    “一夜未归,去了何处。”

    北溟朔撑着重伤的身体从飞剑上摔下,滚在怪石嶙峋的石碓里。他没用灵力护着自己,是以全身上下都被尖利的石子嗑出了血痕。

    下一瞬,清姿无双的身影飞掠而至,冷喝声跟着落下。

    “北溟朔!”

    石堆里的人被一股强大的灵力托起升到平整的地面,轻轻放下。

    清鸿剑尊眉头皱得死紧,淡金色的灵力顺着地上的人缠绕一圈,正要医治,却被北溟朔一只手拂开,将金色灵力挥了下去。

    “你想死?”清鸿声音冷厉,喜怒不辨。

    北溟朔虚弱地摇头,浑身无力但强撑着要爬起来给清鸿剑尊磕头。

    清鸿剑尊神色寒凛至极:“发什么疯!莫不是意识到当年做错事,如今才想起来给我磕头?”

    北溟朔苦笑,“要真是当年的事就好办了。”

    他骤然将额头嗑在凹凸不平的石板地面,喘着气忍痛出声:“我、我想求你另一件事。”

    清鸿剑尊眉眼萧疏冷淡,不置一词。

    北溟朔等了等,知道他这是愿意听自己说下去,艰难地咽了咽口水,道:“你,能不能教导聂更阑修炼?就当做是替我弥补偿还他,好不好?”

    空气变得沉寂。

    北溟朔索性一五一十交代了事情经过。

    说到最后,他口干舌燥地舔了舔嘴唇的血渍,哑声又道:“他应当不想再见到我了。我唯一能为他做的只有这个。他很渴望能在修为上有所进步。”

    清鸿剑尊听着跪在地上的人一连三个“他”,眉心越皱越紧。

    北溟朔察觉到气氛静得诡异,面前的人似乎心生不悦,又一连磕了几个头,到最后,两行泪居然从眼里夺眶而出。

    清鸿剑尊冷笑:“演戏?”

    “你多少年没流过泪了。”

    北溟朔狠狠擦了一把泪痕,猛地摇头,“不。”

    “这次是真的。”

    他眼里几乎是再次泛起水光,额头重重往石堆里嗑,声线在颤抖。

    “这么多年我都没求过你,这次就算是帮我一个忙,好不好?”

    “哥!”

    第40章 天境峰

    一辆飞舟自杳鹤城徐徐起飞,徐徐驶往西南地域。

    “呕。”

    花纹繁复的窗棂内,传来女子呕血的动静。

    “夫人!”侍女慌忙将一粒培元丹喂与女子服下,替她轻拍脊背舒缓在体内暴走的灵力,“夫人这又是何苦,之前二少爷还在家中您就已经元神受创,如今还亲赴灵音宗,所受疾苦二少爷一概不知,还忤逆不孝不来见您,就该让婢子将他骗出来打一顿,给您出气!”

    沈端枫用帕子捂着唇角,又咳出血来,“不得胡言。是、是我亏欠于阑儿……”

    “夫人您心里再怎么有愧,这些事也不必亲力亲为,您心力若是耗尽枯竭,将来——”侍女说到此戛然而止,像是于心不忍。

    沈端枫露出一抹苦笑:“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舐犊之情上亦然。既然已经生忧,我注定逃脱不了。”

    侍女:“如今二少爷不愿见夫人,日后您慢慢闭关休养回来便是,切莫再过度操心了。”

    沈端枫发出长长叹息:“论道会那日我并未出席,就是不忍看到他失望的模样,聂家,终究由不得我做主的。”

    说着,她竟是又呕出一口血。

    侍女急忙扶她到榻上打坐调息,“夫人,您还是好生养生,切勿多思多虑了!”

    ***

    灵音宗,苦海峰石牢。

    聂更阑翌日醒来已是午时。

    半边身体躺在荆棘丛上,清晰的痛楚传来,他终于慢慢记起昨日没能见到母亲的事实。浑身剧痛之下,他一声不吭抹了把嘴角干涸的血渍,慢慢爬起来把今日唯一的一顿饭吃了个干净,而后再次昏睡过去。

    等到终于苏醒,伤还在,苦闷情绪也依旧没有消失。

    聂更阑终于挣扎着起来,开始盘腿打坐。既然无法规避痛苦,只能强迫自己入定试图将其屏蔽。

    很快,他就进入灵台清明虚无忘我之境,就连看守弟子何时送饭进来他也无知无觉。

    从第四天起,聂更阑没再进过食。

    痛苦的情感逼他屏蔽了五感,反倒是在虚无之境从容自在,悠然自得。

    渐渐地,石牢里灵气越发浓厚,尤其是在少年身边,大量灵气盘旋围绕,堆积在他丹田以及奇经八脉处。

    第五天,聂更阑没进食。

    第六天,聂更阑没进食,也不曾脱离忘我之境。

    第七日,聂更阑身上大大小小的血洞早已干涸凝固,凌乱的发丝随着蹿进牢里的微风摆动。

    少年对此毫无知觉。

    第八日,禁闭时间结束。

    在看守弟子前来放人之际,盘腿而坐的聂更阑倏地睁眼,茫然四顾。接着,眼里慢慢浮现惊喜之色。

    他引气入体成功了!

    聂更阑忘了身上有伤,从地上一跃而起欣喜地打量手脚,最后看向丹田处。

    方才他还在入定状态时,能感受到丹田处终于有灵气慢慢涌入丹田,顺着灵根盘旋而上,随后渐渐填充了整个丹田。

    尽管吸收得并不多,但他总算能吸纳灵气了!

    “哐啷。”

    看守弟子将石牢大门打开进来道:“聂更阑,可以出去了。回去切记遵守宗门法规,否则下次刑罚只会更重。”

    “是,弟子一定谨记。”

    聂更阑沉郁的心绪一扫而空,从石牢出来站在苦海崖的停剑坪上,观看峰与峰之间的云海涌动。

    天空似乎比之前都要澄明几分。

    他忽然觉得,人生前路漫漫,似乎也没这么糟糕了。

    至少从今日开始,他拥有了修仙资格。

    至少,他在这流月大陆拥有了一个为之努力的目标,一个活下去的理由。

    ……

    聂更阑出来后,第一件事便是去药峰求见青炎真君。

    本以为青炎真君会给他吃闭门羹,没想到传话的弟子只去了片刻便回来道:“跟我走吧。”

    聂更阑随传话弟子来到芍药殿,才进去,就看到青炎真君肃面而立,神情看不出喜怒。

    聂更阑上前行礼后,开门见山询问许田田是否已经被放出,他能不能前去探望。

    青炎真君哼了一声:“本君还以为,你是来替自己求情的。”

    聂更阑又是深深一拜,道:“真君明鉴,弟子自知仙人须损毁一事不是弟子所为,可弟子确实拿不出任何证据证明清白,因此没资格开口替自己求情。”

    青炎真君脸上浮现意外之色,“你倒是不傻。”

    “这么说,真君相信此事不是弟子所为?”聂更阑讶异地问。

    青炎真君冷哼:“本君可没这么说,这仙人须,依旧是你损坏的。不过看在你特意前来关心田儿的状况,本君便准许你去看望他。”

    聂更阑躬身行礼:“谢真君。”

    随后,有弟子领着聂更阑出了芍药殿,穿过两座院子和四五处药田后,终于来到一座小苑。

    领路弟子:“许师弟就在里面,他的禁闭已经解除了,你进去吧。”

    聂更阑谢过这名弟子,上前叩门。

    还没等敲到三下,许田田已经哗啦从里面开门探出个脑袋,闷闷不乐地抗议,“师兄,我不是说过了吗,不准我去看聂更阑,就别给我送饭!”

    话落,他才看到眼前的人是谁。

    “聂更阑!”

    许田田兴高采烈把人拉进屋里坐下,倒了杯茶,“你已经出来了?你没事吧?”

    聂更阑正要摇头,许田田下一秒惊呼出声,“怎么会没事,你这身上到处都是伤,你在苦海崖都遭遇了什么啊?!”

    聂更阑没说什么,只是问他在药峰如何,青炎真君有没有惩罚他之类。

    许田田摇头:“师尊只是把我关在房里不许出去,然后就是抄写药经,这都没什么,倒是你,怎么受的这么多伤?!”

    聂更阑淡笑着,把自己成功引气入体的事告诉了许田田,“石牢里荆棘丛众多,我睡着时不小心刮到的。”

    许田田得知他引气入体成功,一下子跳了起来竖起大拇指:“哇塞!你终于引气入体了!我们终于能一块修炼了!”

    聂更阑展颜一笑,跟着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

    模糊中,聂更阑似乎听到有人争执,是许田田想把他留在药峰养伤,遭到青炎真君呵斥。

    聂更阑彻底失去了意识。

    再次醒来时,已经躺在了拓音阁的床上。

    旁边躺着许田田的传音符,看到聂更阑醒了自动发出声音:“师尊不许我留你在药峰,也不许我在拓音阁照顾你,我就偷了一瓶离火丹塞进你储物袋了,醒了记得服用!”

    聂更阑忍俊不禁,这像是许田田能做出来的事。

    屋里没人,他看了看外面天色,似乎这个时辰弟子们都在上课,看样子也马上快回来了。

    聂更阑拿过储物袋,开始找离火丹,只是翻了翻,最后也只能找出六枚。

    而许田田的说法,是给了一瓶。

    聂更阑蹙眉,仰头服下一颗离火丹,不顾身上的伤和寒疾尚未痊愈,当机立断出门。

    谁知到了停剑坪,恰好碰上下课回来的张涛等人。包括张琥珀和魏禧在内,一群人有说有笑,说起什么还会发出阵阵怪笑。

    直到看到聂更阑迎面走来,这帮人笑容顿时越发阴阳怪气。

    “哟,这不是被许田田抱回来的小倌吗?你到底被多少个男人抱过,脏不脏啊?”

    “咱们的手段都不如他,每次遇到点什么事都有人替他鞍前马后打点,哎,你们知道吗,据说他被关在石牢里,朔师兄还先后去看过他两次呢,哈哈哈!”

    聂更阑袖袍下的拳头攥紧,眸色沉郁望向魏禧张琥珀,尽量让自己不要失控,“把我的丹药还给我。”

    魏禧紧张地瞄了眼张涛,心虚地嚷嚷:“你不要污蔑好人啊,谁、谁偷了你的丹药,真是丑人多作怪!”

    “受伤了,找不到丹药啊?”张涛笑得极暧昧,“所以这是打算出门找你的相好们撒娇求救去?”

    弟子们顿时发出阵阵嗤笑,看向聂更阑的眼神越发古怪。

    聂更阑心里迅速做出判断,他们人多势众,他一人讨不了好处,只能暂时忍下这口恶气。

    还没等他思索清楚,张涛桀桀笑着走过来,猝不及防一把抓住他的手臂,“哟,这细皮嫩肉的,身上还挺香,怪不得能把这么多男人勾得三魂丢了七魄。”

    聂更阑呼吸凝滞,脸色瞬间煞白间一股热血冲上头顶,胃在翻滚搅腾,当即“唔哇”一声将污秽物吐了出来。

    张涛脸色大变迅速松开聂更阑手臂,怒容满面,“小贱蹄子,你吐在谁身上呢!”

    聂更阑眼冒金星,一瞬间觉得眼前的人群出现了重影,东摇西摆。张涛的脸也分成了好几个,狰狞地盯着他。

    一想到方才张涛满怀恶意的触碰和眼神,他胃里搅腾“唔”地又吐了一次。

    “晦气!”张涛登时破口大骂,紧跟着捂住鼻子和其余弟子纷纷逃离现场。

    聂更阑胃里泛酸,忍着不适拿出帕子擦拭唇角,扶着一旁的石雕慢慢站直身体。

    他尝试着往前走两步,没想到却又再吐了一次。这次胃里什么都东西都吐了出来,已经空空如也,连胃都在灼烧般疼痛。深呼吸一口气,他试图站稳几息,确定不会再吐,这才踉踉跄跄出了院子往停剑坪而去。

    仙鹤御风飞翔,往遥远的璇玑峰而去。

    聂更阑面色始终苍白,阴翳沉郁。

    他们造谣,中伤,调笑,侮辱,偷窃,栽赃,他都能忍。唯独身体触碰是他的逆鳞。

    他已经不能再等了。

    ……

    仙鹤终于到了璇玑峰。

    聂更阑先去了内门弟子所在宿阁,直接找到许盼娣。

    许盼娣看见他脸色极差吓了一跳,“聂道友,你怎么了?”

    聂更阑摇摇头,吃力地开口:“许道友,可否帮个忙,让君道友给慕容道友传个音?”

    ……

    片刻后,聂更阑顺利进了天境峰。

    慕容证看到他难看的脸色亦是诧异,在听闻他的请求后立即将他带去见师尊。

    实则慕容证雪心里也没底。师尊除了第一次御剑课露面后,也只指点过他几次修炼,之后便很少见到,都是通过传音符联系。

    慕容证雪思虑几番,鼓起勇气,直接带聂更阑来到师尊的秋悦居。

    他示意聂更阑站到一旁,自己恭恭敬敬在秋月居院门外跪下,扬声开口:“师尊,请恕弟子斗胆,聂更阑聂道友有要事求见,还请师尊莫见惯弟子唐突,实在是——”

    他话还未说完,秋悦居院门结界洞开,一道嘶哑声音传出。

    “进来。”

    慕容证雪惊讶地张大了嘴巴,不可思议地瞥向一旁的聂更阑,“聂道友,请随我来。”

    聂更阑跟着慕容证雪穿过秋悦居的连廊,绕过中庭,辗转经过几处水榭和池塘后,最后来到正厅。

    慕容证雪只到过这地方两次,没想到聂更阑第一次来就能进入师尊的秋悦居,这属实有些不可思议。

    独孤真君端坐在首位,视线清清淡淡飘下来,掠过徒弟,锁定在面容苍白的少年身上。

    “何事?”

    慕容证雪看向聂更阑。

    后者抿紧唇,双膝一屈直接跪了下来,深深磕了几个头。

    “独孤真君,弟子请求能成为真君的随侍弟子,还望真君成全!”

    慕容证雪惊诧地睁圆了眼睛。

    师尊要收他为随侍弟子不过是无意中泄露出去的流言,聂道友却当真了?但没想到他胆子这么大,居然亲自上门要求成为师尊的随侍弟子。

    独孤真君却是不意外,也不见喜怒,只是饶有兴趣地打量跪在地上的少年,“哦?”

    “理由呢?”

    聂更阑忍着胃里翻腾的恶心,咬牙开口:“因为弟子不堪其扰,身上背负了许多沉重的东西,只想寻一处清净地修炼,弟子听说真君有意收弟子入天境峰做随侍弟子,因此前来斗胆请求真君答应。”

    慕容证雪倒吸一口凉气。

    师尊的脾气他清楚,喜怒由心且无常。聂道友居然毫不避讳赤裸裸表明来意,按师尊的心性,定是要大发雷霆的。

    而独孤真君不咸不淡地打量聂更阑,“你还算诚实。”

    不知是不是错觉,慕容证雪总觉得师尊眉间阴郁了几分,大有山雨欲来的架势,立即拱手道:“师尊!聂道友赤子心性,还望师尊勿要怪罪,弟子……”

    “留下来吧。”独孤真君淡淡打断徒弟的陈情。

    “什么?”慕容证雪吃了一惊,“师尊,您……”

    独孤真君:“你负责安置他。”

    只留下这一句,首座上的人一挥袖,已经消失在正厅内。

    聂更阑愕然抬头,和同样惊异的慕容证雪交换一个眼神。

    “弟子多谢真君。”聂更阑对着空荡荡的椅子恭敬地磕了一个头。

    ……

    独孤真君肯同意自己进入天境峰,这是聂更阑无论如何想不到的。

    他原本抱着死马当作活马医的心态一试,没想到居然成功了。

    聂更阑回到拓音阁,开始收拾东西。

    同屋的弟子都往他这边不停张望,不明白他在做什么。

    聂更阑把所有物品都塞入储物袋以及包袱,最后,只剩下那套已经洗净晾干的玄色外袍。注视半晌,他将其叠好放入包袱。

    得找个时机,把袍子还给那位不知名的师兄。

    等到他终于提着一个包袱出门时,张琥珀终于忍不住叫住他:“聂道友,你这是要去哪?”

    聂更阑停下,一道冷淡的视线扫过去,张琥珀顿时心虚得不敢吱声了。

    他在院子里弟子的瞩目下,出了拓音阁,乘仙鹤出了妙音峰,只身一人到了天境峰。

    慕容证雪一早已经等着他,直接把他带到了秋悦居旁的无名小院。

    “师尊说,也许你不能一直住在天境峰,并且你暂时只能负责天境峰洒扫等简单的峰务。不过既然名头是随侍弟子,你须得住在秋悦居隔壁,方便师尊有事传唤。师尊已经同宗门那边打过招呼,你现在算是天境峰弟子了。”

    聂更阑并未奢望能一直待在天境峰,闻言应道:“好,有劳慕容道友了。”

    他上次衣物丢失,灵石也缺了不少。如今那个低阶的储物袋已快满格,而且,他很需要一个留影石。

    这些都需要一笔不菲的灵石。

    聂更阑只期望在离开天境峰时,他能攒齐买这两样物品的灵石。

    ……

    玉髓峰。

    寒池里,龙扑腾着冰冷的池水,整条龙将打坐的男人手足缠绕着,模样颓靡好不可怜。

    “剑尊。”

    “清鸿剑尊。”

    “哥。”

    “求你了……”

    北溟朔磨了清鸿剑尊许久,后者不答应他的恳求,他就坚决不肯服丹药疗伤。

    “咳咳,哥……我好难受,”龙的长尾轻轻甩了甩,在寒池激起一阵涟漪,“山门那处的阵法好生厉害,足足将我震得口吐鲜血躺了四五个时辰才醒过来,我心口很闷,疼,太疼了……”

    寒池里的男人眼皮子动了动,眉心蹙起。

    龙见状越发来劲,哼哼唧唧个不停,铆足力气扮可怜,“这阵法是宗主和那些真君联合布下的,其中关窍有多厉害你也清楚,我接连挨了两次反噬,我、我应当是命不久矣了。”

    他虚弱地絮絮叨叨了一阵,终于迫使清鸿剑尊不耐地掀开眼皮吐出几个字:“滚下去。”

    龙废话这么久终于得到回应,哪里肯走,拼着力气将清鸿缠得更紧,“哥你答应我,我就要死了,看在我这么可怜的份上,你就答应我吧,咳……唔……”

    撑了这么久,他又呕出一口血。

    清鸿剑尊眸子一凛,终于掀开一条眼缝,心念而至之时,龙倏然被无形的力量卷起飞向寒池旁的魂玉柱。

    “啪叽。”

    龙自动在魂玉柱缠绕成一圈又一圈。

    清鸿剑尊声音冷然:“待在上面,若擅自离开,你神魂不保。”

    龙大喜过望,尾巴甩在魂玉柱上动静激烈,“哥,你答应了?!”

    寒池边,白色衣袍自动附上男人身躯,系好腰带和束冠。

    清鸿剑尊已经飘然离去,没有回音。

    龙喜不自禁,“呕”地又吐出一口血,高声叫喊:“哥,我一定会好好疗伤的!”

    ……

    聂更阑搬去天境峰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不到半日就传遍了整个灵音宗。

    周炎知道时正在璇玑峰的演武场和人过招,当场瞠目结舌,震惊地看向坐在一旁观看的聂云斟。

    他撂下兵器蹬蹬蹬跑向聂云斟,一副被雷劈到的模样,“云斟,聂更阑这小子居然真的去了天境峰做随侍弟子,难道传闻是真的,他果真勾引了独孤真君?”

    聂云斟目光阴鸷,几乎快把牙齿咬碎,“不愧是我的好弟弟。苦海崖的石牢居然没把他打垮,还让他有机可乘去了天境峰!”

    想当初,他就是听闻天境峰独孤真君要收聂更阑为随侍弟子才设计的这一切,为的就是阻止聂更阑有任何飞黄腾达的可能。

    可如今却让他歪打正着去了天境峰!

    怎么可能?!

    独孤真君是脑子进水了吗!

    周炎见聂云斟怒容满面不出声,不可思议道:“该不会真是勾引了独孤真君上位的吧?”

    ***

    聂更阑在天境峰秋悦居旁的小院住了下来。

    这里杂草丛生许久无人居住。聂更阑收拾了大半日,慕容证雪要用法术帮他,他也不让。

    慕容证雪便靠在门扉上,告诉了聂更阑一些信息。

    “这无名小院已经多年荒芜,师尊也多年未收徒,自从我拜师后,他并不让我进去,也没让我打扫过,没想到居然让你住进去了。”

    聂更阑听出他的意思,道:“难道不是因为住在隔壁方便真君传唤我?”

    慕容证雪轻拍额角,自嘲道:“说的也是,我太过激动,居然连自己说过的话也忘了。”

    说话间,他看向挂在门扉上的包袱,好奇地问:“聂道友,这包袱莫非是凡界的特色?是不是每个人出行,都得背这么一个小包?”

    聂更阑将一撮杂草连根拔起扔到墙角:“嗯,凡界没有储物袋。不过我的储物袋已经满了,剩下的东西只能装在包袱里。”

    “原来如此,这好办,我有不少闲置的高阶储物袋,聂道友,你随意挑一个喜欢的便是。”慕容证雪道。

    聂更阑笑了笑:“你忘了,尚未炼气之人只能使用最低阶的储物袋。况且,储物袋我想自己挣灵石买,不想假借他人之手。”

    慕容证雪颔首:“我倒是疏忽了,也好,就按照你的说的办。”

    聂更阑用帕子抹了一把额角的汗,表示没什么,除完草又去井里打水,打算擦洗整个小院。

    慕容证雪看着少年把水盆端进屋里,看了眼门扉上的包袱,心想替他拿进去好了。但不知是不是不熟悉包袱的结构,不小心一挑,居然把包袱挑散开来。

    哗啦一下,从里头掉出一件玄色袍子。

    慕容证雪视线不由在这袍子上停留了一会儿。

    玄袍?莫非这件便是前些日子聂道友被污蔑与不知名师兄颠鸾倒凤的那件?聂道友为何还收藏着这件袍子?

    虽然好奇,他还是尊重别人的隐私,打算将袍子收好放进去。孰料就是这时,一阵幽风拂过,一道身影不知何时依然现身在眼前。

    慕容证雪受惊双膝几欲跪倒,手里的黑袍也随之一松。在黑袍落地之前,一股灵力已经将黑袍托起,轻飘飘落到了独孤真君手中。

    “师、师尊!”

    慕容证雪连忙低头行礼,“弟子只是在帮聂道友将行李放置妥当,并非无故消磨时光倦怠修炼。”

    独孤真君并未出声,右手拇指与食指摩挲着手里的玄色袍子,动作极为缓慢。

    慕容证雪半天未听到师尊发话,好奇地抬眼飞快瞧了一眼,只这一眼,他就看到师尊瞬间收敛了某种不知名的情绪,寒凉的视线扫了过来。

    慕容证雪急忙低头维持行礼的姿势,装作没看到。

    “这玄袍,是何人之物?”独孤真君终于淡淡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