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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1章 娇娇儿 姐姐为何不直接选择做明堂之上……

    当日,金陵城大多数人都将目光放在了大名鼎鼎的剑南节度使辛随进京的事上,鲜少有人注意到萧府有两队队车马低调北上了。

    “老爷,此事真的行得通么?”萧府之中,萧成安的心腹忧心忡忡,“倘若日后那位追究起来,府上怕是逃不了一个欺君罔上之罪……”

    萧成安盯着书案上萧景姝留的那瓶解药,面色隐隐发青:“那也只能怪我们小瞧了这个妖女!陆瑾自负若此,恐怕也没料想自己被这小女子蒙蔽了这么久!”

    不过这妖女倒有一点说的没错,对萧家来说,二娘可比她可信可用得多。

    萧成安闭了闭眼睛,沉声吩咐:“伺候笔墨,我给琅琊家中修书一封……既做了决断,便该着手准备给二娘造势了。”

    ……

    前段时日辛英入金陵置办的府邸中,辛随正听着属下禀报巫婴的行踪。

    几个时辰前她们入城之时,巫婴说要去见皎皎,还请辛随帮她安排个机灵点的人手以备不时之需。

    辛随没打探巫婴要去做什么,只问:“你离开后可还会回来?”

    “自然要回来的,天底下没有比太女卫更对属下心思的活计了。”巫婴老老实实地站在辛随跟前,“……只是属下也不知去做什么,又何时回来。皎皎迟早要见您的,到时候这些账您直接同她算罢。”

    于是辛随笑了笑,从“蛛”里挑了个有几分身手的周嘉给她帮忙。

    巫婴并未隐瞒行踪,不一会儿她们就知晓这二人去了萧府,最初是偷偷潜进去的,最后是光明正大跟着车马出府的。

    片刻后,辛英意识到了什么,猛地站了起来:“乌皎那小丫头就是萧府的七娘子!她和卫……和陛下在咱们剑南时就有往来了!”

    “没大没小。”辛随斥了一声,“她是我的学生,纵然年纪比你小,你也不该如此唤她。”

    辛英面色微有不虞:“祖母,我不明白她为何这种事也瞒着我们!她既要做皇后,我们完全可以帮她!”

    辛随平静地望着这个一涉及权斗便失去往常冷静的孙女:“帮她什么?帮她争权、帮她摄政、帮她做下一个显圣帝,让她用更多女子官位来回报我们?你就没有想过,她正是因不愿搅进这些事里,才不敢对我们推心置腹?”

    在辛随的目光中,辛英陡然想起萧景姝时常挂在嘴边的那句话。

    “我这个人胆子小,也没什么大志向,就想安安稳稳地做个普通人。”

    ——她怕是并不想做什么皇后的。

    辛英沉默片刻,低声道:“陛下的亲事绝对会有波折……祖母,我们不能不管这件事。”

    既然宗室里找不到能继位的女郎,那未来的皇后是谁便对她们至关重要。

    放才她既喜乌皎就是萧家七娘子,又气她不提前告知此事。可在意识到乌皎根本不愿掺和进这些事时,一切喜怒都不重要了。

    她们必须尽快找出一个更合适的人来。

    辛随望着窗外枯枝堆雪心想,皎皎那孩子到底还藏着什么心事呢?她的真实身份又到底是什么呢?

    心中生出朦胧猜测,辛随瞥了一眼辛英,把那猜测埋进心里,只道:“等等罢……说不准不久后就会有个再合适不过的人冒出来。”

    皎皎其实很不乐意给人添麻烦。她既不乐意做皇后却又占了那个位置,便极有可:能会找出个比她更适合这个位置的人来。

    辛英听懂了她的言外之意,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却听门房派人来通传:“恪敬公主到了。”

    辛随一时怔然:“……快请进来。”

    来人一身玄色宫装,脚步急切姿容忐忑。辛随打量着她面上的伤疤、眼角的细纹与鬓边的霜雪,长叹一声:“阿珍,你……长大了。”

    恪敬公主潸然泪下:“心姐……”

    ……

    奔赴徐州的马车总共有两架,一架坐着萧府的两个娘子,另一架挤着小桃、萧景妍的侍女和行路必备的干粮衣物,另外还有几个护卫骑马随行。

    前头的马车里,萧景妍正捏着“萧景姝”的下巴细细端详她的脸。

    “若非亲眼所见,真不敢相信这世上竟有如此神乎其神的易容之术。”萧景妍低声道,“这些日子你紧紧跟着我就是,你如今是萧府的七娘子,外人不会置喙你的决定的。”

    “萧景姝”点了点头,开口时也是一副微微沙哑,和如今的萧景姝有几分相似的嗓音:“娘子,外头那个真是传说中的太女卫么?让她跟着会不会出乱子?”

    萧景妍并不清楚太女卫的腰牌制式,因此也不敢妄言真假。不过既已与萧景姝结盟,她便选择相信对方的某些安排。

    比如说,让一个太女卫来看看她到底怎么拿下武宁四州,以此来证明自己有成为她们盟友的实力。

    “她只有一个人,武功不算绝佳,又即将进入我们的地盘,能出什么乱子?”萧景妍冷静极了,“且我们做的事,本就是让人看的。既已有了陛下的人看着,再多一个别的人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萧景姝”仍有些惴惴不安:“娘子,您真的打算……打算替嫁吗?这可是欺君之罪……”

    萧景妍果决道:“事在人为。只要我足够无可挑剔,即便做了欺君之事,也只会是众望所归。”

    她万万没有想到,自己不过是找“七妹”帮忙往宫中请一道秘旨,可“七妹”却给了她更大的惊喜。

    耳畔似乎又响起萧景姝那日清:晨的话,带着难言的蛊惑。

    “二姐姐虽只请赐一州刺史之位,但世人皆知。,姐姐已有为一方节帅的实力。”萧景姝轻z声细语,“可姐姐不过双十的年纪,往后若想更进一步,那可能要熬上个一二十载。”

    她斟了一盏清茶:“数十年战乱自地方始,陛下登基后,定会慢慢取缔各地节度使。姐姐不可能效仿辛节帅做一方‘诸侯’,只能往六部走,在这种相互掣肘的地方,想要完全发挥出自己的本事其实很不容易。”

    萧景姝一双漂亮的含情眼里隐隐有火焰跳动:“所以,姐姐为何不直接选择做明堂之上的圣人呢?”

    做圣人。

    意思是做下一个显圣皇后——不,下一个显圣帝。

    萧景妍长长吐出一口气。

    哪个有抱负的女子不想做显圣帝呢?

    既然有人愿拱手相让替她筹备,她焉能不试上一试?

    ……

    几日后,淮南道边界,寿州。

    钟越从行李中取出随行携带的金疮药,轻轻倒在了公仪仇手臂的箭伤处。

    一旁撕裂的布料上,是浓黑的血渍。

    公仪仇感受着伤药落在伤口上的刺痛感,放在膝头的手青筋暴起。

    “我真是小瞧了她。”他的声音很轻,犹如毒舌嘶嘶吐信,“……她果真早就和卫觊勾搭上了。”

    且还有脸哭着说自己冤枉了她。

    比起被救走的韦蕴、折损的下属以及被打乱的计划,他最恨的是自己受了她的蒙骗。

    更恨的是,他居然还对这个骗子起心动念了。

    公仪仇心道,我就该在她小时候就掐死她。

    不过在杀了七娘之前,他可以先做些别的。

    “把那个恪敬公主以前的男宠给刘忠嗣送过去。”公仪仇吩咐完,又改口,“不——直接给他要扶持的那个卫愈送过去。”

    这件事就是要交给蠢人来做。

    ……

    按理说中和帝刚刚驾崩,各地官府这个年节也该低调着办,可汴州刺史府大门前却车水马龙,一副欣欣向荣之景。

    汴州刺史名唤卫登,是新安郡王的长子,颇有些理政治下的手段,最大的毛病是好歌舞美色。

    是以在大多数人眼中,他是个颇为十全十美的人物。

    此时此刻,这位人物的管家之一正待在汴州最大的花楼群芳楼中,对着楼里的鸨母张妈妈撒气。

    “张妈妈,你可害苦我了!”老管家叉着腰抱怨,“你口口声声说点翠娘子能代替娇娇儿跳百鸟朝凤,可昨儿她跳的活像一只母鸭子,使君看得脸都青了!正月里正是宴客的时候,府上这次可丢了大人了!”

    张妈妈心知肚明点翠根本没有管家说得那样差,却还是擦着汗陪着笑脸:“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谁让娇娇儿福薄,刚好这几天起了疹子呢……”

    “我体谅了你们,可没人体谅我呀!一年刚开始,我一个月的俸禄就被扣完了!”管家怒气冲冲道,“我今日便亲眼来看看娇娇儿如今到底什么个模样!只要疹子能被脂粉盖住,后几日宴上的歌舞必须都是她来领头!”

    张妈妈叹了一口气,冲着一旁的龟奴使眼色:“快去楼上,把娇娇儿喊下来!”

    三楼花魁的房间里,萧景姝正在烧从徐州传来的密信。

    这密信的来源可波折得很。先是由卫觊的人送至徐州的“萧景姝”手里,再由“萧景姝”给周嘉,经由太女卫的暗线送至巫婴手中,最后转交给萧景姝。

    不过这封信的重要程度值得这种波折——韦蕴已经被救下了。

    萧景姝心道,还好萧景妍会仿旁人的字迹,直接由她给卫觊回信便可,不然又要多一桩麻烦。

    算算日子,金陵城的百官也该迁都北上了,她得赶紧从卫登手里拿到玉玺。这几日她已摸透了汴州城的近况与娇娇儿的言行举止,是时候混进刺史府了。

    门外传来龟奴的通传。娇娇儿果然深受卫登喜爱,进出刺史府的机会一抓一大把。

    萧景姝在铜镜前细细打量了一下脸上的“疹子”,确定其只剩下浅浅的红印,才戴上面纱走出了门。

    第62章 父不父 ,赶明儿我将那姓佟的蠢货脑袋……

    四天前,萧景姝和巫婴、李顺抵达了汴州。大致摸了摸汴州的情况后,萧景姝决定替代群芳楼的娇娇儿。

    娇娇儿名唤颜娇娇,是群芳楼舞技卓绝的花魁娘子,也是卫登的红颜知己,时常陪在他身边。

    几人趁夜将颜娇娇掳到了群芳楼不远处的客栈里,没费多少功夫就从她口中问出了用得着的所有消息。

    颜娇娇相貌妩媚风流,清甜的嗓音里带着哭腔:“知道的我都说了,女侠能不能先把解药给我?”

    她如今身上像是有千百只蚂蚁在游走啃噬,又痛又痒,难耐异常。

    萧景姝给她喂了解药,面色已不复方才的冷然,即便蒙着面,温和也从眼睛里透出来:“给娘子喂毒药不过是便宜之举,其实我等并无恶意,只是想借娘子身份一用……事后拿为娘子脱籍来交换,不知娘子意下如何?”

    颜娇娇心里怒骂这群人打一巴掌给个甜枣,却仍旧忍不住狐疑着问:“你们当真会给我赎身?”

    赎身是不可能赎身的,一来她们根本没有那么多银子,二来群芳楼的鸨母实在不太可能放走这棵摇钱树。

    萧景姝颇为诚恳道:“我们做事没那么多讲究,打算直接带着娘子一走了之。”

    呸,听着就不靠谱!怕不是直接把她带到荒郊野岭弄死罢!

    颜娇娇悲泣自己倒了八辈子血霉,却仍秉承着晚死总比早死强的心思,对着萧景姝几人勉强一笑:“那我就等着娘子的好消息了。”

    她见这群人没怎么难为她,只是把她关在客栈里,甚至把她近身的侍女抓了过来伺候她,索性不再多想,放心大胆地胡吃海喝起来,短短几日就胖了三斤有余。

    萧景姝也就趁这几日改头换面混进了群芳阁,眼下又站到了汴州刺史府管家的面前。

    “娘子也未免也太过大惊小怪了!”管家看着她脸上的红痕,险些气笑了,“就这点印子,擦点粉就什么都看不出来了!”

    萧景姝瘪了瘪嘴巴,捏着嗓子道:“前几日可比这严重多了,妾身哪里敢去使君面前碍眼……”

    管家道:“先前如何我就不计较了,后头娘子可不能掉链子了!近日府中怕是有贵客要来,娘子收拾收拾东西先去府中候着罢。”

    于是萧景姝带着由巫婴假扮的侍女成功混进了刺史府。

    颜娇娇不愧是卫登的“红颜知己”,在刺史府中颇受优待,并没有和其他人住在一起,而是单独歇在一处小院子里。

    萧景姝从头到脚做了全副武装,身上的药加起来足以放倒三头大象,就等着卫登自己送上门来,可却一连几日没见到人,只被安排和府中的舞娘一起练波斯舞。

    萧景姝难免有些心焦,而每隔一日便以各种理由出府与李顺接头的巫婴则带回了一个顶顶紧要的消息。

    萧不言的大军以迎新君及先帝棺椁为由南下,如今就在汴州城以北不远处了。

    前几日那个管家口中的“贵客”,不会就是萧不言罢?

    ——不是没有这个可能。新安郡王一脉估计并不清楚萧不言是萧成安的儿子,“未来皇后”的长兄,应该还当他是个孤家寡人,想要尽力拉拢一番。

    毕竟他们这里有玉玺,还可能有一个名义上比卫觊更名正言顺的皇嗣,看起来颇为像模像样,能唬住不少人。

    萧景姝伏在了巫婴肩头,嘤嘤假哭:“这世上真是没有容易做成的事……”

    巫婴握住了她的手,笨拙地安慰:“会做成的。”

    你想做的事情,都会做成的。

    ……

    淮南道近日风雨颇多。

    卫觊命各地节度使入金陵,但其实来的并不多。河南道没有动静,南边倒有几个节度使观察使动身,但都途径江南道,半是自愿半是被迫的被刘忠嗣的人劝下了。

    再加上卫觊本就没让西北的人来,最后在半月内赶到的节度使,包括辛随与淮南道节度使赵奉节在内,也不过是一手之数。

    这在卫觊意料之中。半月一到,他即刻携百官随行北上,护送的军士是他亲手带出来的三万禁军。

    当然,这百官也并不齐全。不在的人里一少部分是这半月内卫觊刘忠嗣互相斗法斗死的,一大部分是刘氏一党。

    北上的官员们确信中和帝的棺椁离开淮南道的那一刻,就是江南道等地动兵之时——让中和帝的尸身安安稳稳离开是刘忠嗣曾经为臣为师的最大忠义了。

    卫觊留下的后手也不让人震惊,一是肯定留下的赵奉节,二是辛随。

    若不是怕死,不少人真想留下来看看这位女节帅和老顽固的刘相公和会怎么打。

    然而让人们没想到的是,还没出淮南道,他们就遇上了一桩天大的事。

    世人皆知卫觊的生母乃恪敬公主,生父则不详。在赵奉节——也就是曾经和恪敬公主因生不出孩子而一拍两散的前驸马近日表现出对卫觊的拥护后,不少人暗中猜测赵奉节其实就是卫觊的亲爹。

    但没人将这话光明正大地宣之于口。史书上没有哪个皇帝的爹不是国姓,将这话说出来简直是在明着指责陛下取巧窃国。

    赵奉节也没想过让卫觊认下自己这个爹——那和找死有什么区别?用儿子不能喊自己爹换儿子当皇帝和赵家节节高升,简直是笔再划算不过的买卖。

    可谁能料到,在这个紧要的关头,还真有人跳出来给皇帝当爹了!

    这个人还确确实实和皇帝能扯上关系——他曾经是恪敬公主的男宠!在恪敬公主府中的时间和恪敬公主有孕的时间也对得上!

    仔细看看,这人的面容似乎和陛下也有两分相似!

    在朝廷中人还未反应过来之时,这位名唤佟知的前公主男宠的事迹,已在有心人的推动下传遍了大街小巷。

    韦蕴约莫是北上的人中最晚得知此事的那个。

    被卫觊的人救下后,她一直有些惶恐不安,这种惶恐在见到卫觊与恪敬公主时达到了顶:峰——她的皎皎,怎么还是牵扯到了皇家事里?

    是为了救她么?

    韦蕴依旧觉得自己不值得女儿费这样大的力气相救。她对女儿怀有一股难言的愧疚,甚至不知日后该如何与她相处。

    在知道女儿有了自己出逃求生的本事时,她心中已再无牵挂,死志也愈发坚决。

    死了便不必成为任何人的负担、不必被困于祸国妖妃之名,也能去黄泉见一见数十年未见的爹娘了。

    ……可女儿好不容易找人把自己救出来自己却一死了之,那她会怎么想?

    思忖过后,韦蕴仍旧选择了日日诵经清修,顺带给已死的父母、不在身边的女儿祈福。

    恪敬公主的人这些日子将自己照料得极好,也为她们祈一祈平安。

    和往常一样,她的祈福似乎没起到什么作用,恪敬公主如今遇上麻烦了。

    韦蕴有些挫败,一时不想继续念佛,便打算去宽慰一番恪敬公主。她不愿也不便见人,因此特地选了天色微暗之时出门。

    然后,她远远看见神色匆匆的赵奉节进了公主帐。

    韦蕴是知晓恪敬公主与赵奉节的旧事的,此时已然明悟卫觊就是赵奉节的孩子。

    所以这一家人——或者说恪敬,果然是对皇位筹谋已久啊。

    韦蕴想起卫觊小时候被宫里的孩子讽刺出身时仍旧不喜不怒的样子,轻轻打了个颤。

    她一点也不想皎皎待在这样的人身边这种最初就把登上皇位当做自己的目的并且达成的人,会理所当然地将一切人与物视为自己所有。

    隆庆帝就是这样的人。

    此时此刻,公主帐内。

    恪敬公主看着满身风尘的赵奉节,冷声斥道:“现在紧要的是防备着江南道打过来,你来这里做什么!你这个当节度使的跑了,心姐又不熟悉淮南事务,万一应付不过来怎么办!”

    赵奉节单膝跪在了恪敬公主身前,握住了她垂在身侧的手,面色阴沉道:“我要亲手杀了那个佟知!”

    那是个什么东西,也配出来败坏恪敬和陛下的名声!

    他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我已查清了,背后捣鬼的是卫愈!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恪敬公主闻言将他拉了起来,讶然道:“果真?证据齐全么?”

    赵奉节啐了一口,从怀里掏出一沓纸来:“那姓佟的亲儿子如今在我手里了!父子两人都是赌鬼,连媳妇儿亲娘都能卖了!要钱不要命的狗东西!”

    恪敬公主翻了翻那几张纸,忍不住笑了起来:“刘忠嗣就打算扶持这么个蠢东西和我们作对?”

    用这么臭的一步棋,到头来吃亏的只会是他们自己!

    “你快些回去罢,哪里值得因为一个跳梁小丑动气。”恪敬公主愉悦地摆了摆手,“若实在气不顺,赶明儿我将那姓佟的蠢货脑袋送你当球踢去。”

    ……

    汴州城外,鹰隼盘桓,旌旗翻卷。

    主帅帐内,田柒忧心忡忡地看着萧不言:“君侯,您真要应下那卫登的约,轻装简行入汴州城啊?”

    “送上门的里应外合的机会,怎能不要。”萧不言问身边的将领,“方才我说的行军路线都记住了?”

    众人齐齐称是。

    萧不言微微颔首:“田柒,点人备马,随我入城。”

    第63章 识真身 萧不言还未进门,便在嘈杂之中……

    萧景姝并没有焦心太久,不过只隔了一日,卫登府上便开席设宴,请舞女助兴。

    她作为领舞上前时,正巧听到席上有一人嗤讽:“女人家就该恪守妇道,有恪敬公主这样的娘在,卫觊想成事都难。”

    这人在说什么本末倒置的鬼话。萧景姝心道,正因卫觊是公主的儿子,他才有了角逐皇位的资格。倘若公主当年没有设法让卫觊姓卫,纵然他再得圣心,中和帝也绝不会把皇位留给他。

    不过听这意思,是恪敬公主那里出了什么事么?

    上首的卫登开口道:“岂有小倌男宠之子为帝之礼乎?皇室血脉自是越纯净,越尊贵。”

    席中之人面上俱露出意味深长的笑:“然也。”

    乐声响起,萧景姝的双手随之摆出柔软的姿态,心中却兴味索然。

    皇室血脉有什么高贵的?不依然是被有能之人纵情摆布。纵使高贵,高贵的也是历代帝王立下的功绩,而不是什么血脉。

    什么时候世人才能意识到,皇帝要靠本事来当?把本事不大的平庸之人硬生生架到那个位置上,不过害人害己罢了。

    乐声渐渐急促,她收敛心神,摆动腰肢,对着上首的卫登抛了一记媚眼。

    卫登面容周正,蓄一把美须,看起来颇像个不近女色的正人君子。

    一舞作罢,舞娘们四散开来,陪在了诸位宾客身边。萧景姝脚步轻巧地走到了卫登身边,被他揽住了肩膀坐下。

    他捻着胡须,颇为自得地问:“诸位认为此舞如何?”

    一道熟悉的声音开口,是方才那个指责恪敬公主不守妇道的蠢货:“倒是比寻常歌舞奔放动人许多。”

    卫登含蓄地笑了笑:“特意为贵客准备的。”

    对萧不言那种不怎么沾染女色的愣头小子,还是这种直白的冲击最为妥当。

    萧景姝两眼一黑——贵客!还能有什么贵客!不就是萧不言!

    又一人犹豫着开口:“可那位不是几个月前刚死了未婚妻子……此举是否不太妥当?”

    未婚妻子本人觉得他说的对。

    卫登却不以为然:“越是这种时候,越需要另觅佳人。刚好我们娇娇儿最会解语慰人,正能担此重任。”

    他的手指轻轻在萧景姝肩头摩挲,惹得她打了个细微的寒颤。

    萧景姝决心在萧不言来之前将事办成离开,斟了一杯清酒递给卫登,指尖轻轻在檐嗑了嗑。

    “若使君有吩咐,妾身自会竭力去做的。”她捏着嗓子模仿颜娇娇的语调,微微蹙起眉,“不过眼下妾身可不管什么贵客贱客的,只想好好伺候使君。”

    正说着,门外倏地传来急促脚步声。卫登像是瞧见了什么,瞳孔一缩,骤然起身。

    萧景姝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登时僵在了原地。

    ……

    萧不言拿着前些时日卫登送去的手书,带了几个亲卫,长驱直入汴州城,直奔州府而来。

    卫登事先吩咐过门房,若萧侯亲至则直接请人入府,无需通传,以示诚意。

    只是他没想到萧不言来得这么快。

    萧不言还未进门,便在嘈杂之中捕捉到了一道极其熟悉的声音。

    娇言软语,带着一丝刻意的引诱——同皎皎捏着嗓子戏弄他时一模一样。

    四周仓促的行礼问好被尽数忽视,萧不言径直看向了依偎在主位一侧的女郎。

    她穿着波斯舞姬的服饰,双臂、腰肢乃至大片前胸都裸露在外,在繁复金饰与艳红衣料的映衬下更显霜雪一般的白皙。

    脸是未曾见过的一张脸,只眉眼与下颌处透着两分熟悉。萧不言大步走近,将她被抬起的手臂遮住的前胸看得更加分明。

    锁骨下方三寸处,一颗胭脂般的红痣。

    萧不言冷笑一声。

    真是好大、好大的一个惊喜!

    见萧景姝依旧举着那盏酒,他心火烧得更旺,接过酒樽仰头一饮而尽,面带嘲意地看向目瞪口呆的卫登:“使君好兴致,事到如今还有心思歌舞升平,是觉得一定能拿出打动本侯的东西么?”

    卫登觉得萧不言表现得颇为古怪,但仍笑道:“君侯既拿出轻装入城的诚意,本官自然拿得出让君侯满意的东西。不过一路奔波辛苦,君侯不如先落座宴饮,歇息片刻。”

    他的目光扫过仍僵在一旁的萧景姝,吩咐道:“娇娇儿,你去伺候定安侯。”

    方才听卫登这么喊只觉得腻歪恶心,可如今在萧不言眼皮子底下被这么叫,萧景姝的寒毛都竖起来了。

    虽不知因为什么,可她确信萧不言又一次认出了她,而且他看起来比之前在萧府那次还要确定她的身份。

    还有那盏下了药的酒……

    萧景姝心中叫苦不迭,面上却毫无异常,只亦步亦趋跟着萧不言坐在了新设的食案旁。

    刚一坐下,他便解下披风兜头罩了过来。

    萧景姝大气也不敢出,只低眉顺眼将披风系好了,一寸不该露的也没露出来。

    萧不言却越看恼意越重——她也知道自己穿的不像样!

    主位上的卫登正在说些没用的话,大抵是卫觊出身不明蒙骗先帝蓄意窃国,刘忠嗣目无皇室肆意弄权扶持近亲。萧不言懒得听,只冷声问萧景姝:“不知道叫人么?”

    比起其他人,他更想听她的声音。

    这次是因为听出了她的本音么?颜娇娇的声音和她本音有三分像,是以她这段时日没有吃变音的药物。萧景姝咽了咽口水,有些干巴巴地唤:“君、君侯……”

    在剑南,她做了错事心虚时就是这样的腔调。萧不言闭上了眼睛,声音微哑:“你知道我不想听这个。”

    太生疏太见外了。

    可众目睽睽之下,萧景姝也不敢直接叫他的名字,干脆伸出手小心翼翼抓住了他的手臂。

    “郎君想听我说什么?”她在众人或明或暗的注视中放软了嗓音,眼睛里像含着一汪春水,“不如我们私下里慢慢说……”

    解药藏在中空的臂钏里,大庭广众之下她不好拿出来,再拖下去他估计都要毒发了!

    这话正合萧不言的心意。他揽住了萧景姝的腰,看了边说话边暗中打量这边的卫登一眼,对方便顷刻闻弦音而知雅意,命人带奔波劳碌的萧不言前去“休息”。

    席间众人见状,都露出意味深长的笑来:“萧侯也不似传闻中那般不近女色嘛。”

    有人打趣道:“娇娇儿不愧是咱们汴州第一美人,倘若真能留住定安侯,又是大功一件了……”

    卫登却觉得这件事成的实在太过轻易,疑心颜娇娇早就与萧不言有旧,冲着身后侍从使了个眼色。

    跟着萧不言与萧景姝一同离开的还有田柒及一同入城的另外几个亲卫。

    亲卫们不清楚自家君侯怎么突然好起了这一口,都忍不住去看田柒。田柒心中有了些猜测,却左看右看都看不出这个颜娇娇哪里像乌小娘子,于是硬着头皮压低嗓子喊:“乌小娘子,是你你就回头看我一眼。”

    萧景姝几乎是被萧不言硬生生拽着往前走,自知此时根本没有什么掩藏身份的必要,欲哭无泪地回头看了他一眼。

    田柒心里念了句神天菩萨,登时顿住了脚步,指挥着几个亲卫四散开来:“将周围守好了,莫要离得太近,一只蚂蚁也不要放进来。”

    带路的侍女见状,指了指前面的某处院子便退下了。

    顷刻间四周便只剩他们二人,萧景姝心虚又害怕,忍不住放慢了步子喊:“萧不言……啊!”

    天地骤然翻转,她被萧不言扛在了肩头,光裸的腰肢贴在他染了冬日寒意的肩甲上,冰得人浑身一颤。

    萧不言单手揽着她,走过珍宝琳琅的正房,直接踏进收拾得暧昧昏暗的卧房。

    高床软枕,即使被摔下来的力道大了些也不疼。萧景姝顾不得计较萧不言鲜见的粗暴,伸手去摘右手手臂上的臂钏。

    萧不言生怕她耍什么脱身的花招,立刻握住了她的左手,随手抽出了她身上披风的系带,将她的两只手一起抬高捆住了。

    萧景姝一下子就火了:“萧不言,你干什么?!”

    没有系带的披风松松垮垮垂了下去,露出包裹其中的玲珑女体。萧景姝被捆出了脾气,抬脚就要踹他,却被萧不言按住了:“不想腿也被捆上就安分些!”

    眼见她安分了,萧不言又伸手去碰她的脸——依旧是与真人肌肤无异的触感,甚至在边缘揉搓不出什么面具的痕迹,且因用的力气过重透出浅浅的红意。

    果然比巫绪让他看的面具高明不知多少倍。

    萧景姝感觉自己易容下的脸已经被揉破皮了:“你别揉了……没有卸下易容的药物,你把我的脸皮剥了也无济于事。”

    于是萧不言住了手,面无表情地问:“药呢?”

    萧景姝说着再真不过的话:“没带在身上。”

    她垂下眼睫,不去看萧不言的面色:“你喝的那杯酒里有我给卫登下的毒,解药在右手上的臂钏里。”

    萧不言解下中空的臂钏,果不其然瞧见里面夹着一枚药包。他并没有立刻服下解药,反而又去解另一只臂钏,试图在里面找到卸下易容的药。

    乌梢“呲溜”一下从里面滑了下来,掉在了被褥之上。

    它看了看目露求救的小主人,又看了看自己毫无抵抗之力的大煞神,很识趣地顺着床沿爬走了。

    本能告诉它,小主人不会有生命危险,但再留下来它恐怕小命不保。

    萧景姝险些被这没良心的小东西气哭了,继续劝萧不言:“你快将解药吃了罢,再拖下去要误事的……”

    第64章 爱与恨 就因为那么微不足道的东西,玩……

    他身强体健,这毒估计撂不倒他,但催情的效用仍在。倘若毒发了,遭殃的还是她啊!

    萧不言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确信这纸包里确实是解药而不是什么迷药,才咬开纸包囫囵将里面的药粉吞了进去。

    萧景姝肩头松了下来,软语哀求:“我手腕疼,你松开我好不好……”

    萧不言心知自己绑得根本不算紧,见她卖娇求情心反而更加冷硬如铁:“我亲自去苗疆查过了,你根本不是巫族人,你的真名叫什么?”

    萧景姝的心登时提了起来,只道:“我就叫皎皎,没有骗你的……只是爹是个混蛋,娘又不要我,所以没有姓氏。”

    她说得极其可怜,企图换取萧不言的几分怜惜,怎料萧不言正因诈出她并非苗人暗自恼火,一个字也不肯信她了。

    他干脆放弃问那些真真假假的身份与容貌,声音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为什么……为什么假死骗我?”

    话音落时,竟有些隐隐约约的哽咽。

    萧景姝心尖颤了颤,语气却重新平静下来:“我不过逢场作戏招惹一下你,谁知你竟当真了,再不想办法脱身,难道要等你把我娶回去么?”

    在萧不言面前,说什么有苦衷抑或身份不适合没有用处,他根本不在意那些。

    倒不如直接说自己根本没有那么喜欢他。

    她的声音似乎是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入耳都有些模糊了。萧不言面色苍白,讥讽一笑:“你当我是蠢货么,能被逢场作戏的虚情假意骗过去?”

    萧景姝沉默一瞬,低声道:“你被我骗的地方,还不够多么?”

    下一瞬,她整个人都陷入了松软的被褥之中,锁骨下方猛地一痛。

    萧不言在咬她。

    疼成这样,估计是已经见血了。

    萧景姝虽有欺骗萧不言的一丝愧疚,但绝无什么受欺负挨收拾的自觉,眼泪顷刻间便滚了下来,抽噎道:“疼……”

    落在皮肉上的唇齿骤然松了,而后是轻柔的舔舐。

    萧景姝泪眼蒙眬地向下望,果不其然看见他唇角沾着一丝鲜红,疼痛之中她生出的想法与第一次被咬时竟没有什么不同。

    ——舔干净也好,自己的血可是好东西,不能轻易浪费了。

    萧不言见她哭得厉害,心霎时间软了一瞬,可随后又被夹杂着失而复得喜悦的恨意压了下去:“再不喜欢我,你也是我的。”

    虽话是这样说,可心底仍是痛的——她怎能可能不喜欢自己?

    明明那么主动,主动地亲吻,甚至带着求欢的暗示,她怎么可能会对一个不那么喜欢的人付出这么多?

    这么一想,竟觉血液有些发烫,欲念蓬勃疯长。

    萧不言身子有些僵硬了。

    他明明没动什么不该动的念头,可怎么会……

    顷刻间他便意识到问题出在了哪里,不可置信道:“你想给卫登下春药?!”

    肌肤相贴,萧景姝清晰地感受到了他身体的变化,登时连哭都不敢哭了:“不是春药,是一种有催情效用的迷药,能让他昏迷时误以为自己在行房……”

    明明没做什么错事,可她却越说越底气不足:“你是不是没将那包药粉吃干净,所以才依旧有反应……”

    萧不言用靴子碾了碾地上被咬破的、还残留着不少药粉的纸包,额角跳了跳,将萧景姝整个人翻了过去。

    他实在不想在这种时候看到她那张陌生的脸。

    萧景姝脸埋在软枕里,双手也被束缚,整个人不安地扭动起来。她露出的一截腰肢细白如剥皮的嫩柳,动时腰间垂落的金玉叮当作响,响得人身上燥意愈发浓重。

    萧不言单膝抵在了她的腿间,俯身压住了她。她察觉到愈发迫人的危险,整个人僵成了一条砧板上的鱼,一丝动作也没有了。

    怒火与欲火交织,烧得整个人的理智摇摇欲坠。萧不言咬住了她的后颈,像是捕猎一般慢慢用牙齿撕磨皮肉:“又是扮舞女又是下药,费尽心思接近卫登,你想做什么?”

    手卡在了柔韧的腰间,生出摧折的欲望,可又舍不得,绷得整个手臂上的青筋都要裂开来:“他算个什么东西,值得你费那么多力气接近!”

    萧景姝一声不吭,用沉默消极地抵抗着他的进犯。萧不言不满她的毫无反应,抚摸着她大片裸露的脊背,手上的茧磨出她一阵又一阵的颤栗。

    “不说话?”萧不言摩挲着她背上胸衣的系带,喃喃道,“那我就换些能让你开口的话来说。”

    譬如,你到底是谁。

    残存的理智让他回忆起自己在芳茗居二楼厢房看到的一切。

    刘忠嗣派出的死士箭矢射向了梳妆台的方向,彼时他不解那么大一间厢房,无论是饮茶、休憩还是看仪仗都用不到梳妆台,为何“玉容儿”会坐在那个地方,如今却已然明白。

    那是皎皎在对着镜子易容成玉容儿的模样。

    在她易容的同时,另一个顶着“乌皎”的脸,不知道“玉容儿”不能轻易出现在朝廷来使面前的人好奇地打开了窗户。

    而最不清楚玉容儿那张脸有什么端倪的,是玉容儿本人。

    听到开窗声的“玉容儿”惊愕回头,正巧对上街上死士看过来的目光,顷刻之间意识到大事不妙,于是仓皇躲开。

    椅子歪倒,药瓶滚落,地板上留下了磕碰的痕迹与药味儿。

    按照窗子与椅子的高度,射进来的箭矢应当正巧钉进梳妆台下方。那时他碰过那几块平整的地板,以为是这块地方鲜少有人踏足才未曾留下痕迹,如今想来是因为刚换成新的。

    死士一击不成,射出了第二支箭。于是意识到死士想杀的人是自己的真玉容儿,下意识扑到了顶着自己脸的皎皎身前。

    而后巫婴与辛随闯入,几人顷刻之间决定死的只能是“乌皎”,找到反制刘忠嗣理由的同时,也让皎皎有了一个绝佳的脱身理由。

    皎皎原本想顶着玉容儿的脸去做些什么呢?只能是去见玉容儿常见的人。

    譬如那个在辛随口中趁乱逃脱的李顺。

    他本就疑心那个李顺本事能大成什么样,才能在当时警戒森严的蜀州脱身。如今看来是皎皎帮了他——或许干脆就是辛随特意放他们走的。

    李顺与操纵韦蕴的人同属一伙,皎皎应当也与那伙人有牵扯。

    是了,她素日表现得对玉容儿以及韦蕴太过在意了些,甚至对韦蕴都用上了“感同身受、物伤其类”的说辞。

    再加上皎皎说不喜欢他,那只有一个缘由了。

    萧不言声音发颤:“皎皎,你是不是……”

    他贴近她的耳廓,问:“你是不是韦蕴的女儿?”

    只有他们彼此身份的不合,才能解释为何原本黏他的皎皎会下决心用假死的方式离开他。

    果不其然,在听见他这句话后,她的呼吸陡然凝滞了。

    萧景姝脑中一片空白。

    此时在此处遇见他,本就在意料之外,被他猜出身份更是如此。他们之间无法弥合的裂隙就这样被赤裸裸地掀开,像是刽子手终于落下的刀。

    她不知道自己会遭遇什么样的对待,只能试图用眼泪及言语换取他的心软:“你为什么不能只是萧不言呢?”

    ——居然真的只是因为身份。

    萧不言最后一丝理智也燃烧殆尽,忍无可忍地扯下了她的衣物,带茧的手指重重按了下去:“在剑南时我说过那么多次,不会计较你的过往你的身份,你是一次都没听进去么?!”

    就因为那么微不足道的东西,玩弄他、抛弃他!

    身体最脆弱的地方被那么毫不留情地对待,萧景姝发出一声难耐的、带着颤抖的哭泣:“可是、可是陆家那么多条人命……”

    萧不言动了动手指:“那同你有什么干系?你那时甚至还没生下来!”

    纵然萧景姝心中的确觉得陆氏惨剧同自己毫不相干,可有时她忍不住想,倘若异位处之,阿娘死在萧成安手中,即便她不会报复萧不言,也绝不会毫无芥蒂地同他在一起。

    这也是她决心与萧不言分开的最大原因,这对他们都好。

    可是萧不言居然真的毫不介意。

    比起欢欣,萧景姝心中更多的是惊惶与不解。

    不适感又强了几分,她忍住逐渐升腾的渴望,断断续续道:“可是、可是你提到母亲与外祖时,明明很难过……”

    萧不言不懂她为何一直往身上揽不属于她的罪业。

    ——是不是不够喜欢他,所以才拿这些事用以解释开脱?

    他收回手指,放在了自己的衣带之上。

    “他们离开时,我只觉得困惑,知道几年后,才后知后觉生出钝痛。”他慢慢逼近她,语气有些轻微的颤栗。

    他说:“可是你离开时,我却犹如万箭穿心,痛不欲生。”

    在说出最后四个字时,萧不言的语气骤然转冷,身体骤然与她相贴。

    萧景姝感觉到一股从未体会过的疼痛,贝齿几乎要将嘴唇咬破。她听到萧不言的声音在自己耳边响起,似乎带着怜惜:“疼么?”

    她呜咽着回应:“疼……”

    “这点疼算什么。”萧不言恨恨道,“这些日子,我比你要疼上千百倍。”

    小骗子,小混账。

    好好受着罢。

    第65章 避子汤 “你想我便要给么,我又不是你……

    在这个角度,萧不言刚好可以看到她单薄的脊背。蝴蝶骨明显凸起,像是要刺破皮肉,长出鲜血淋漓的翅。

    她过得定然不怎么样,不过几个月而已,便瘦成这样。

    萧景姝从他放轻的动作里察觉到了他逐渐和缓的态度,可怜兮兮道:“我手腕痛……你给我解开好不好……我绝不……嗯……绝不乱跑……”

    萧不言没有回应,只沉默着将她身上各式各样的钗环与仅剩的衣物卸掉,确定她身上没有藏毒的地方,才将捆在她腕间的系带解开。

    双手终于支撑在了床上,萧景姝高悬的心踏实了一些。他的手覆在了她的手背上,强硬地将她的五指分开、嵌入,紧紧握住。

    萧景姝整个人被他笼罩在身下,觉得有些喘不过气。她不安地动了动:“膝盖难受……”

    被褥再软,跪久了也依旧不舒服。

    她的长发四散在背脊、肩头,依旧鸦羽般的浓黑,却没了以往的光泽。

    萧不言让她侧躺在榻上,依旧从背后抱着她,伸手握住了她的膝弯将腿抬起。

    真的是哪儿哪儿都瘦了一圈。

    萧景姝她感觉自己在被逐渐上涨的潮水拍打,那感受很奇妙,让她逐渐开始沉溺。她动了动,想勾缠住萧不言的脖颈和腰肢,却发现根本做不到:“君侯……阿泯,我想抱着你。”

    身后传来窸窣碎响,萧景姝正躺在了榻上,终于看清了萧不言的脸——他用腰带将自己的眼睛蒙上了。

    萧不言熟悉着眼前的一片漆黑,摸索着去触碰她,她却自己凑了上来,像一头湿漉漉的、觅食的饥渴小兽。

    欺骗他、戏耍他、没那么喜欢他,却还能主动求欢。

    小混蛋,只顾一时痛快的小混蛋。

    ——自己凭什么这么容忍她?

    残存的药性散得差不多了,他狠下心,起身离开。萧景姝茫然地睁大了眼睛,看到他绷紧的下颌与抿平的唇角,似是在隐忍怒火。

    她央求:“郎君……我还想的呀……”

    萧不言侧身,嗓音里还残存着情欲的沙哑,语调却冷漠极了:“你想我便要给么,我又不是你的玩物。”

    他静坐在一旁,等着萧景姝对他说几句喜欢他离不开他之类的软话——哪怕是假的,可却只在片刻后听到后她满足的轻哼。

    萧不言意识到了她在做什么,猛地“看”向她:“乌皎!”

    她真是一点都不愿意向他低头!他不愿意迎合她,她就自己想别的法子!

    萧不言气得发疯,将手边的幔帐撕成布条,再次去绑她作乱的手。视线受阻到底不便,混乱之中他被萧景姝踹了一脚,冷笑一声,干脆将她的腿也绑住了。

    先前的和缓尽数不见,萧景姝感觉自己被钉在了榻上,恐惧后知后觉地涌上心头:“我不要了……不要了……”

    萧不言怎么可能听她的话。

    不知这样过了多久,萧景姝的嗓子哭到沙哑,眼泪都流干了,身上因刺激过度已经没了知觉。她不住地颤抖,在脚踝上的布料被解开时才意识到云雨已歇。

    她用为数不多的理智道:“要避子汤……”

    先前她喝的那碗绝嗣的毒药早就排干净了。

    萧不言呼吸一滞,片刻后才艰涩道:“……你就这么不喜欢我么?”

    萧景姝没有听到他的话。

    她已经沉沉睡过去了。

    定安侯至的消息很快传遍了整个刺史府,与之相伴的还有这位传闻中不近女色的君侯在宴上带走了颜娇娇的事。

    没资格混进宴会陪在萧景姝身边的巫婴闻言倒抽了一口气,怎么也放不下心了。

    她摸了一把短刀,潜行靠近了萧不言如今的院子,在试图放倒第二个萧不言的亲卫时被发现了。

    几个身手上佳的亲卫登时堵了过来,只有轻功拿得出手的田柒远远躲在一旁看着,很快从来人的身手中察觉到了熟悉感:“大娘子,是你罢?”

    巫婴眼看混入无望,垂头丧气地停了手。田柒见状挥手让其他人退下,不可置信地叉着腰和她对峙:“你是小娘子的阿姐,定然知道小娘子没事,你如今在太女卫做事,那辛节帅估计也知道小娘子没事……西北和剑南好歹算是盟友,你们怎么能这样戏耍我们君侯呢?!”

    君侯这几个月过得可太难熬了!甚至都折腾起巫蛊压胜之术了!

    巫婴眸光微凝,根本没听进去他的指责,大步走到了院门前一蓬草屑旁,俯身拎起了一个黑色的尾巴尖。

    田柒还以为她要强闯,还没来得及喊人阻止,便见她倒吊着拎起一条眼熟的小蛇质问:“你怎么没陪着皎皎?”

    乌梢扑腾了几下,费力地缠上了她的手腕,懒洋洋地吐了吐信子。

    陪什么陪,它灵物的敏锐直觉告诉它小主人不会出任何事,反而它留下可能会碍事。

    巫婴恨铁不成钢地狠狠弹了弹它的脑袋——灵性太强也不好!从没见过谁的蛊像它一样未经主人同意便乱跑的!

    她用苗语低声嘀咕了几句,吩咐它悄悄回到萧景姝身边去。乌梢勉强地翘了翘尾巴,示意自己虽然不情愿,但会照做的。

    田柒并没有听懂这一人一蛇的交流,却敏锐地体会到了他们的意图,从怀中摸出一枚无声的哨子吹响了。

    半空中传来鹰隼的长唳,威风凛凛的海东青阿索落在了房檐上,凌厉的眼睛扫过下方,尤其注意了一下让自己吃过亏的乌梢。

    乌梢放下了尾巴开始装死,将巫婴气了个倒仰。一旁的田柒苦口婆心地劝道:“我们君侯又不会怎么样小娘子,等他们把话说开了小娘子自然就出来了,你根本没必要这时候硬闯啊!”

    巫婴抬头看了眼昏沉的天色——从午宴时萧不言把皎皎带走到眼下已经快三个时辰了,再多话也该说完了罢?

    正这般想着,正房的门突然被打开了。在看到萧不言的那一瞬,巫婴心头生起浓重的警惕。

    他全然不复初见时的平静淡漠,整个人都苍白阴郁了不少,眸光暗沉沉的,像是在克制着不让什么爆发出来。

    萧不言同样注意到了巫婴。虽然顶着一张陌生的脸,但她并没有刻意掩饰自己的体态神情,是以萧不言一眼就看出了这是谁。

    他顿住了脚步,没再向外走,而是回房写了个条子,片刻后直接从门口扔了出来。

    田柒见状一跃而起,在半空中打了个滚才接住那张裹挟着风声的字条:“热水,晚膳,被……呃……字写得杀气腾腾的,君侯心情。不好啊。”

    巫婴心情同样很不好。

    她看着紧闭的房门,明白今日估计见不着萧。景姝了,掐着乌梢的脑袋面无表情地离开了院子。

    ……

    萧景姝晌午滴水未进,又被折腾了许久,晚上是活生生饿醒的。

    她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易容还在。身上应当清洗过了,很是清爽,套着柔软的细棉里衣,让红肿的伤处不至于被磨得更重。

    只是浑身上下仍旧酸痛无比,好似被车轮碾过一般。

    萧景姝慢吞吞挪下床,看到萧不言正在桌边摆膳。此时脑子比先前灵醒不少,将胡闹的情形记得一清二楚,也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他到底为何生了那样大的气。

    他说不是她的玩物时,估计是想让她说些好听话哄一哄,只是当时她被吊得不上不下,只想着怎么满足自己,根本没心思顾及他的反应。

    ——不过折腾了她那么久他应该歇气了罢?

    萧景姝虚虚坐在了圆凳边上,边搅弄碗里的肉粥边用余光打量他。他侧身坐在斜对面,目光没有向她这里投一分一毫,不只是没有消气还是根本不愿意看她此时的脸。

    抑或两者皆有。

    萧景姝此刻没精力和他斗智斗勇,边用膳边瞧屋内的陈设,发觉除了自己身上的里衣,这屋子里怕是没有别的女子衣物了。

    想来他根本没想放她出这间屋子。他就是这样的脾性,喜欢的要时时刻刻放在身边才好。以往是她不喜欢这样他才克制,如今怕是不会了。

    喜欢……他是真的比自己想的还要喜欢自己。那些自己在意的隔阂与壁障,在他眼中根本不值一提。他想知晓什么、想得到什么,便直接去追寻、去征掠,其余外物不过障眼浮云。

    萧景姝低声道:“你总得给我弄一碗避子汤来。”

    他手中的汤匙放入碗中,叮当一声脆响。萧景姝看出他又在生气了,轻轻叹了一口气:“不是嫌恶你,是我不喜卫氏血脉,我此生都不会孕育子嗣。”

    萧不言面上恢复了一丝血色。

    不是不愿意同他孕育子嗣,是她根本没有这个打算。是这样就好,他本就无所谓有没有孩子,只是怕她独独不愿意和自己生。

    只是日后得用些旁的法子。虽说她本就是医毒上的行家,可总吃药也不好,是药三分毒。

    见他同意了,萧景姝试探着继续道:“我体质与寻常人不同,自己配药比较稳妥……”

    萧不言的脸色又重新冷了下来:“你想都不要想。”

    她估计又想借机弄出什么毒药来脱身逃走,他不会给她半分机会。

    第66章 画皮妖 “我也离不开你。”

    萧景姝的小心思被看破,一时有些讪讪:“那你记得让大夫按寻常三倍的药量来煎,不然对我用处不大。”

    那丝血色又从萧不言脸上散去了。趁他收拾完碗筷出门的空当,萧景姝在房内找了一圈,悲哀地发现自己没有感觉错——乌梢那贪生怕死的小东西早溜远了。

    她用力扯下了一片幔帐裹在身上走向卧房外,怎料刚踏出门就看到了正房里的萧不言。

    他根本没离开,正在书案旁写东西,闻声提笔凝眸看向她,平静地问:“想去哪儿?”

    萧景姝默不作声地走回了卧房,隐隐有些心烦意乱。

    她实在不喜这种束缚之感,可一想到自己确实有对不住萧不言的地方,就连反抗都觉得泄气。

    垂头丧气地在榻上载了片刻后,萧不言端着一碗浓黑的药汁进来了。他的面上有隐隐的迟疑:“……大夫说,这一碗药下去,寻常女子能下去半条命。”

    但对她而言没那么严重。萧景姝嗅了嗅汤药的味道,确信这药对自己有用,才慢吞吞道:“那也要喝呀。”

    萧不言已经开始后悔自己方才的冲动了,不知是否是恐惧作祟,他竟在苦涩的药味中闻到了一丝隐隐的血腥气……等等,血腥气?

    他放下药碗,上前拉了萧景姝一把,在看到她身后隐隐渗出的血迹后长长舒了一口气:“不喝这个了……往后都不喝这种东西。”

    真是什么乱子都赶到一起了。萧景姝轻咬了一下唇:“我房里有备好的月事带……”

    他的唇角又抿平了,看样子已经知道了陪着她的人是谁。萧景姝继续道:“这个时辰阿婴应当没睡,刚好去她那里取过来……还有我的衣物和药……和易容的用具。”

    药箱就算了,想拿也拿不进来的。

    “好。”萧不言一口应下,“先写个条子,以免她不认。”

    方才磨的墨还没用完,萧景姝提笔先道平安,让她莫要挂怀莫要同萧不言的人起争执,絮絮叨叨了一堆,才将需要的东西写在了纸张末尾。

    萧不言想起在剑南时自己让她写信,她不过写个只言片语,有所求时才舍得多费笔墨。

    真心与敷衍,其实一眼便知。

    巫婴的动作很快,不过一刻钟的功夫便扛了个大包袱过来,隔着门窗问了她句可还好才稍稍放下心离开。

    萧景姝从包袱里挑出月事带和两个瓷瓶,起身往洗沐的内室走,却被萧不言握住了手腕:“瓶子里是什么?”

    “易容的东西。”萧景姝对上他浅色的眼睛,在里面看到那张连自己也不太熟悉的娇媚面容,“你总不想我一直用这张脸对着你罢?”

    萧不言沉默了一瞬:“……我看着你弄。”

    萧景姝根本没打算在他面前暴露真容。此刻他已经够难缠了,她不太想知道他知晓自己是他“七妹”,还即将嫁给卫觊时是什么反应。

    她放下了那两个瓷瓶:“那便算了罢,反正对着这张脸难受的不是我。”

    手腕依旧被紧握着,想走也走不了。萧不言下颌绷得极紧,把瓷瓶塞回了她手中:“……不要耍小花招。”

    萧景姝抵住了内室的门,确保这室内没有其他供人窥伺的地方才开始动作。

    易容时,她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可笑——遮遮掩掩的,像见不得人的画皮精怪。

    不过她其实很喜欢自己“画”出的这张属于乌皎的脸,一张清秀的、小家碧玉的、不那么扎眼的脸。真长这样子也很好,过分貌美在自己无权无势时只会招来麻烦。

    譬如阿娘,也譬如她自己。她心里清楚公仪仇和卫觊对自己动念的一大缘由是因为自己的的脸。

    萧景姝对着镜子看着这张用了数月的清秀面庞一会儿,才忐忑不安地踏出内室。

    在看到她时,萧不言有一瞬的愣怔,上前轻轻捧住了她的脸颊细细打量。

    他此时有些分得清如何辨认易容了。易容过后的肌肤不似她身上那般清透,虽然揉捏过后也会有红意透出来,但轻微许多,像受了一层遮挡。

    从最初见到她时,她的脸就是假的,来历也是假的,说过的话里不知有多少也是假的。他自认明察秋毫,却喜欢上了一个彻彻底底的小骗子。

    可性情是真的,人是真的。即便知晓自己对着一张假面孔,他还是没办法克制住心动。

    萧不言俯身,触碰到她柔软的唇,依旧温热甜蜜,和第一次吻她没什么两样,仿佛他们从未分开。她发出一点稀碎的呜咽,轻轻舔了舔他的上唇,于是他一手按住了她毛茸茸的后脑勺,不断加深。

    结束时她颊边泛起漂亮的红晕,想来一层易容阻隔下的真容会更红。萧不言又亲了亲她的脸颊:“……长高了。”

    他冷不丁地想,大概和七娘差不多高了。

    萧景姝的心脏瑟缩了一下,目光投向一旁的圆桌。包袱里的东西被他分了两堆出来,其中一堆是匕首、几包毒针和各式各样的瓶瓶罐罐,最上头还盘踞着一条小蛇。

    ——谢天谢地阿婴记着没把那条陨铁的灵蛇镯子拿过来,不然她此时就能一头撞死在萧不言胸口了。

    她对着乌梢伸手,示意它爬到自己腕上来,却被萧不言按下了。刚刚亲吻完,这人的态度竟没有一丝软化。萧景姝可怜巴巴道:“它离不开我。”

    萧不言静静地注视着她:“我也离不开你。”

    可你不还是能抛下我就走么?

    萧景姝读懂了他的未竟之言,勾扯着他的手指轻语:“它怕你怕得很,根本不敢咬你毒你的……不止怕你,还怕你的海东青,简直是……天敌。”

    阿索是乌梢的天敌,萧不言是她的。总是绊住她,总是让她束手无策。

    萧不言听出了她的意有所指。

    她不喜皇室,不喜纷争,好不容易过几天安分日子,自己那时却直接把她送进了太女卫里,也难怪她对自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可她此时主动来汴州又是为了什么?汴州也有争斗,她本该不乐意来这儿的。

    “皎皎,你来这里做什么?”萧不言把她抱到床上,让她坐在自己腿上,“告诉我。只要你一直待在我身边,我什么都能帮你做到。”

    先不计较喜欢不喜欢,欺骗不欺骗,先让她心甘情愿留在自己身边。慢慢来,慢慢来。

    他的目光极其专注,眼睛里只有她一人。萧景姝心中骤然生出些怜悯来,不知是对他还是对自己。

    萧景姝双手环住他的脖颈,轻声问:“你可知道我们最大的分歧是什么?”

    萧不言握住了她的腰肢,抿平唇角:“……是你不信我。”

    所以她从不向他坦白,他做出的承诺于她而言也毫无意义。直到此刻依旧如此,他们刚温存完不久,她的信任仍旧没有多一分。

    “是啊,我不信任何人,就连对阿婴我也顶多抱有九成九的信任。”萧景姝的语调很轻,轻到像在说情话,“我最不信的,是恋慕我的男子。在我还未记事起阿娘就一直教我,世上的男子都不可信,爱慕你的男子最不可信。”

    她的指尖虚虚抚过萧不言颤动的眼睫:“在剑南时,我察觉到你对我有几分兴味,所以蓄意引诱……因为你身份贵重,或许能帮到我什么,送上门来的肥肉,不吃白不吃。”

    手指继续下移,落至他高挺的鼻梁,“从知道你是萧泯时,我便后悔了。你天生淡漠,将第一次带给你这些新鲜感受的人看得太重了,可我们之间有血仇,我不该让你栽到我身上。我知道你喜欢我,可喜欢这东西本就稍纵即逝,更何况我们之间本就有母辈仇怨这条沟壑。我本就是个不信人的人,这些东西让我更不信你。”

    萧景姝碰了碰萧不言因血色尽失而更显浅淡的唇:“你离开剑南时我主动吻你,也不过是想给你留点念想,也给我留个后路——倘若日后有一天我们再遇起了争执,你能因那一点温存放过我。”

    她古怪地笑了笑:“你瞧,很有用不是么?方才你亲了我,待我便没先前那么冷了。”

    萧不言开始有些恨自己了。

    他能看出此时她说的每一句话都发自真心,毫无矫饰、毫无欺瞒。她把自己剖开给他看,让他明白她永远不可能将真心、情意尽数托付给他,他想要的她永远给不了。

    而他连欺骗自己这些是假的都做不到,因为他能看出她此刻的真。

    萧不言紧紧抱着她,像是要把她嵌进自己身体里,嗓音有些许沙哑:“你并非对我全无情意,是么?”

    她今日说了好几次不喜欢他了,可他依旧不信。或许只是她觉得她的喜欢和他们之间的隔阂相比太不值一提了,所以才不屑提及。

    萧景姝沉默一瞬,轻叹了一口气:“是有一点的,可和你想要的比起来……也趋近于无了。”

    或许那点情意一辈子都填不平那条横亘在她心里的沟壑,所以她才觉得分开对他们彼此而言都是好事,她无需担惊受怕,他不必苦苦追寻。

    这样便好,这样便好。

    萧不言紧绷的背脊放松了些。

    在他心里,他们之间是没有什么沟壑而言的,倘若她觉得有,那他便抱她跨过去就是了,怕的就是她连让自己抱都不乐意。

    “歇息罢。”他蹭了蹭萧景姝的颈窝,“累了这么久又来了月事,腰痛不痛?要不要我给你揉揉?”

    萧景姝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所以这个人果真是这样的,即便她做了他不喜欢的事把他气到发疯,他依旧偏爱和纵容。

    她就喜欢这样,即便我行我素也能享受到爱意,即便不长久也没关系,因为她本就没付出太多。

    第67章 未婚妻 “你根本没想过嫁给我,我凭什……

    清晨,寿州。

    天光已蒙蒙亮,商贩摆好了摊位,耐心等着早上的第一批客人。待到街上有了喧嚣人声时,忽有人敲锣打鼓地从街上策马而过。

    “今日午时,恪敬公主于府衙审佟知!”

    恪敬公主的大名整个淮南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可佟知又是哪个?百姓们面面相觑了一会儿,有那么零星几个反应了过来,压低嗓子道:“是那个男宠!”

    平日里人们嚼舌头都说“那个自称是陛下生父的男宠”,中间几个字不好说出口,便简称“那个男宠”,是以这么一提,众人便都知道是谁了。

    不少人蠢蠢欲动,心想得提前一个时辰去县衙占位置看热闹才好。也有人忧心忡忡:“天家的热闹可不是这么好看的,当心去了后被拎出来杀鸡儆猴……”

    一旁胆大的人嗤笑他:“这个敲锣打鼓走街串巷的宣扬,不就是让人去看么!再说了,恪敬公主这些年不过是在男女之事上不忌讳,又不是那种欺压百姓之人。”

    这般一传十十传百,离午时还有两个多时辰时,府衙便已经熙熙攘攘围了一大圈人。

    与此同时,汴州刺史府。

    萧不言起身时,一双柔软的手臂从身后探出,环住他劲瘦的腰身,还探进他的衣摆摸了两把。

    他呼吸一紧,按住了萧景姝的手:“做什么?”

    萧景姝将下巴搁在了他肩头,腻着嗓子问:“郎君,妾身今日可有幸随侍在郎君身侧?”

    以往萧不言是爱她这么讲话的,带着丁点鼻音,又娇气又勾人。可此时她这般,他只能想起昨日她坐在卫登身侧,也是用这么温声软语的一副口吻劝酒,心头登时无名火起。

    她此时这么同他撒娇,也不过是想光明正大掺和到他与卫登的议事中来罢了。别有用心的小混蛋。

    “你如今顶着个舞姬的身份,怕是我将你带在身边,卫登也不会允许你旁听什么要紧事。”萧不言嗓音微冷,“还是说,这个舞姬‘红颜知己’的分量如此重,重到能让卫登推心置腹?”

    萧景姝故作讶然:“什么舞姬,我不是君侯的未婚妻子么?君侯这么看重我,连带我议事都不肯么?”

    边说着边委屈起来:“所以那些什么都肯为我做的承诺也是假的了……”

    萧不言感觉自己迟早能被她逼疯。

    她怎么能这么轻描淡写地说出这些话?怎么能这么坦然地利用他的真心来做成她想做的事?仗着他喜欢她,她就一丁点甜头都不给么?

    眼看他又到了失控的边缘,萧景姝忙在他耳侧亲了亲,低声道:“你不就想时时刻刻都看着我么?刚好,让我恢复乌皎的身份待在你身边就是了……卫登那边我自有理由糊弄过去,不会坏了你的事。其实你昨日表现得那样明显,他说不准已经对我的身份起疑了,坦白我的身份反而对你们相处更有利些。”

    萧不言轻嘲:“你根本没想过嫁给我,我凭什么要以未婚妻的身份将你带在身边?”

    就因为看得出她的态度,他根本不敢说自己已经用巫蛊之术与她结了亲。说出来她怕估计会觉得他疯得厉害,转头又想着跑。

    他恨恨道:“把你带出去你又要捣鬼,就该把你严防死守锁在屋子里。”

    环在腰间的手缓缓放了下去,萧不言硬着心肠不回头,等着她说一句“我愿意嫁给你”,哪怕只是一时的假话。

    什么也没等到。他自顾自地更衣,在踏出卧房门的前一瞬听到她低声道:“你分明知道我不喜欢被关着。”

    萧不言顿住脚步,知道自己非带她出去不可了。

    倘若真就这么关着她,用不了多长时日她对自己仅有的那点喜欢怕是也要没有了。

    ……

    卫登看到萧不言带着一个陌生女郎出现在自己眼前时,不慎揪断了几根胡子。

    理智告诉他,这个女郎估计便是昨日萧不言从宴上带走的娇娇儿——纵然他根本没查出娇娇儿是何时被替换的。可打心里,他又不敢信世上有如此精妙的易容之术,让人难辨真假。

    萧景姝神色自若地坐到了萧不言身侧,看了看面色冷凝不发一言、显然又在生闷气的萧不言一眼,又看了看不住打量她面孔的卫登一眼,率先开口打破了这古怪的寂静。

    她对着对面的卫登微微笑道:“在下乌皎,这几日叨扰使君了。”

    原来这就是萧侯那个未婚妻子,难怪他昨日表现得那么古怪。卫登压下心头的困惑,将目光投向萧不言——你这个未婚妻不是死了么?就因为这个,你还伙同剑南道打下了山南西道!

    “使君莫要看他了,他还没消气呢。”萧景姝百无聊赖地给自己倒了杯茶,“都这种情形了,我自会交代我的来历。”

    她轻轻啜饮着茶:“家母是苗疆出身,数年前带着我与阿姐离开族地后改名换姓在西北生活,前两年我一时不慎招惹了定安侯,被他纠缠得心烦,便设法跑到剑南过活去了。”

    卫登隐约记起去年时西北那边的确流传出些许定安侯在找人的风声。

    萧景姝将以往糊弄人的那些话又半真半假拿来用:“到剑南后,我们姐妹二人混到了辛节帅手下做事,怎料还是被他发现了行踪。当时我同一位……友人换了脸,打算借真假之道迷惑众人脱身,可惜赶上了刘忠嗣派去剑南的使者发疯,一箭射死了我那友人。”

    她浓密的眼睫在面上投下了两片阴翳:“我借此机会假死,辗转到了徐州,偶然从武宁节度使那里听闻使君这里有……皇室正统,便想着来看看能有多正,能不能正到压死刘忠嗣那一派的伪君子。”

    卫登被这一连串的消息砸得两眼昏花。

    这苗女的说辞和他听闻的一些消息对得上,应当有三分可信,但实在太过跌宕离谱,所以那三分减到了一分。

    他还不知该如何反应,又见对面那苗女冲他笑了笑:“我扮使君那红颜扮得不赖罢?那脸皮可是新鲜热乎的……”

    ——脸皮?

    卫登眼前登时浮现出被剥了脸皮的颜娇娇血肉模糊的脸,胃里的早膳隐隐约约翻涌起来。

    萧景姝忙不迭地给他倒了盏茶:“玩笑话、玩笑话而已……不过是易容术罢了。不过为了从颜娇娇那里套点消息,我的确折腾得她有点惨,使君不会介意罢?”

    卫登觉得日后提及颜娇娇自己只能想到她没有脸皮的样子了,皮笑肉不笑道:“一个青楼女子而已,娘子折腾就折腾了罢。”

    妖女,这是个苗疆的妖女!

    看在这妖女有为他所用的可能的份上,暂且卖她两分面子!

    “内子无状,卫使君见谅。”萧不言平静开口,似乎根本没有意识到身侧女郎的话有多么石破天惊,“倒是要多谢使君邀我前来了,不然我怕是不知道这小混账还活着。”

    这一切真是离谱中又带着些合理。卫登忍了忍,终于还是忍不住问萧景姝:“早就听闻萧侯对娘子一片痴心,娘子为何总是躲着萧侯?”

    “哦,这个啊。”萧景姝慢吞吞道,“我们苗疆那边是女人当家做主多一些的,但萧不言不是个容忍我婚后纳几房男妾的人。这样的郎君,再痴情也不能要的。”

    卫登看到萧不言的脸都青了。

    他颇为庆幸地想,还好颜娇娇早被这个乌皎给顶了,不然他即便送女人也不起作用——谁能想得到萧不言居然喜欢这种女郎!

    他轻咳了几声,将话音转到了正题上:“素闻萧侯同卫觊交好,是以本官昨日瞧见君侯果真来赴约时,颇为受宠若惊。”

    这话不过是一句试探之语。他自觉开出的诚意够足,萧不言有五成的可能接受他的拉拢,即便不接受,他也极有可能假借邀请来试探情况。是以最初他便认定萧不言有八成的可能会来。

    这本就是个彼此心知肚明的阳谋。后续事态走向如何,全看彼此之间如何较量博弈。

    萧不言唇角挑起一个细微的弧度,看着有些嘲讽意味:“做同僚时却有几分交情,做君臣便不一定了——没有哪个同君主交情好的臣子事先不知道君主有为君的心思的。”

    没有人天真到以为卫觊在中和帝的传位诏书写下之前对皇位毫无图谋。卫登装模作样地露出些许诧异:“这……事以密成言以泄败,恐怕他也非刻意隐瞒罢。”

    萧景姝在一旁托腮看着他,心道,其实萧不言也很会骗人。

    他厌烦旁人弄虚作假,是因为他认定自己最终定能堪破这些假言假意,在他面前玩弄这些不过是浪费他的时间。他重诺守信,也是让旁人信服他的一种手段,不然依他不同常人的性子,怕是带兵都带不成。

    这些真与信都是要求外人的,却让人误以为他是个不屑说假话的人,天然对他抱有几分信任了。

    萧不言察觉到她专注的目光,一时有些分神,不动声色地捏了捏她的手指示意她庄重一些,口中继续道:“这不过是缘由之一罢了。要紧的是卫觊行事太过圆滑温吞,不太合我的胃口。”

    卫登假装没看到他们二人的举动,心道这世上怕是没有几个行事合你胃口的人。

    不过这么说,意味着萧不言果然对他们开出的条件心动了。

    他是个我行我素惯了的人,早就对朝廷的拖沓党争有所不满,自然想要一个随他心意行事的君主。

    卫登捋了捋胡子:“二位稍候片刻,你们想见之人很快就要来了。”

    ……

    午时,寿州府衙。

    明镜高悬四字牌匾高挂门前,下方是神色淡然的恪敬公主。她望了望外面乌压压的人头,对着身后侍从抬了抬手。

    “将人带上来罢。”

    第68章 遗腹子 这对母子日后又会面临什么呢?……

    百姓们好奇地打量着被带上来的那人——年过半百,形容消瘦,和一个普通的庄稼汉没什么两样。看起来和高居堂上,虽两鬓微霜、面有疤痕却昂扬无比的恪敬公主不相衬极了。

    只需一眼,便有人质疑道:“公主又不是什么不挑食的人,怎么会看上这家伙?”

    有务实者仔细打量着佟知的样貌评判:“……年轻时应当是有几分姿色的,被公主看上也不奇怪。”

    有看热闹不嫌事大者插嘴:“不能说是被‘看上’罢,应该是被公主‘玩了玩’。既然都能随意玩了,自然要各式各样的都试个遍,所以公主选什么样的都不算奇怪罢。”

    佟知听到了周围人对自己的评头论足,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扬起嗓音道:“殿下,您不能因为草民身份低微便这般践踏草民,舐犊之情无错啊!”

    一旁卖糖水的大娘讥笑了起来:“孩子小时候不知道干什么去了,这时候想坐享其成倒说起舐犊情深来了,天底下尽是这种男的。”

    恪敬公主抬了抬手,加之身旁侍从示意,百姓们很快就安静了下来。她的声音并不算大,却让人听得清清楚楚:“本宫真是奇了怪了,向来只有亲自生孩子的女人敢说孩子就是自己的,哪里有男人敢全然确认自己的孩子一定是自己的?”

    此话一出,百姓登时哗然。男人们神情都不太好看,不少女人也窃窃私语:“我们又不似恪敬公主这般……自然是知道孩子生父是谁的。”

    恪敬公主在高堂之上将众人神色看得分明,见寥寥几个认同她话语的竟都是上了年纪的阿婆,顿觉兴味索然。

    从无到有开辟伟业是何等不易,但倒退却是如此简单。昔年天盛大帝空置后宫,后来更是直接抱着已经三四岁的女儿出现将其立为太女,满朝文武也无一人敢置喙。如今她说一句事实,便能招来如此多的不满。

    心姐那里也是,都有女人当过皇帝了,再有女人当个节度使算什么?可这几日行路,却处处都能听闻嗟叹惊异之语。

    恪敬公主恨极宗室中没能再出一个似天盛大帝一般的天纵奇才力挽狂澜,只能时时刻刻在心中告诉自己,无碍,至少她们一直在潜心做事。

    有志者事竟成,她们想要的终有一天能得到。

    堂下佟知又道:“当初殿下府中那一批人,只有草民与陛下样貌相似,如此还不能作为证据么?”

    意料之中的说辞。恪敬公主瞥了一眼,随手指了指一个货郎:“我看那人与你有三分像,你是他儿子?”

    众人顺着她指的方向望过去,见那货郎果然与佟知有三分相似,不由得哄笑起来,窘得那货郎连连摆手:“小人家贫,这位大伯怕是不屑与小人攀亲戚的。”

    大多数人都看得分明佟知不过是贪图富贵,这本就是一步除了恶心人别无用处的臭棋。恪敬公主不耐同他纠缠了,示意身后的女官继续。

    年长的女官拿着本册子,上前一步道:“殿下何时召幸男宠府中均记录在册。你虽然在府中待过数月,可殿下从未召幸过你,这该如何解释?”

    佟知狡辩道:“什么册子也不过是你们的一面之词……”

    女官恍若未闻,继续道:“当年小郡王……也就是陛下出生后,殿下遣散了一批男宠,你也在其中。而后你偏居滁县,娶妻生子,应当从未见过陛下才是,怎么敢信口胡言同陛下肖似?”

    佟知提高了嗓门:“你怎么知道我没见过?你们总不可能将我这些年的行踪都摸得清清楚楚……”

    “还有,你口口声声舐犊之情,出来干什么却根本没知会你儿子佟辉。”女官嘴角露出一个讽刺的笑,“他没有第二个亲娘可以卖,被要赌债的打断了腿,好在被我们殿下好心救下了,不然你可真就没儿子了。”

    周围百姓一时哗然。在看到一瘸一拐被带上来的佟辉时,佟知的脸骤然变得苍白。

    ……

    他们见到的是一对母子。女子面容柔美衣着素净,看着约莫三十余岁,那少年不过十岁出头,面上的稚气还未散去,眉眼间却有一股刚毅正直之气。

    萧不言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萧景姝。

    他先前猜测卫登所说的“正统”会是隆庆帝遗腹子,来汴州会见到韦蕴以及一个不知真假的十六七左右的“皇子”,未曾料想并非如此。

    他猜测皎皎也是来这里找她阿娘的。没有见到韦蕴,她会难过么?

    只可惜在这个角度他只能看到她低垂的长睫,看不到她眼中的情绪。

    “萧侯年轻,怕是未曾见过白侧妃。”卫登介绍道,“这是先武德太子的侧妃白素锦娘子,这是武德太子遗腹子,单名一个“直”字。”

    萧景姝早已从李顺口中得知了这一对母子的存在,她察觉到卫直的容貌与她有两分相似——从血缘上来说,他们是姑侄。

    但卫直身上有某种她没有的东西,即身为卫氏皇族的自矜自傲之感。

    她在看到卫觊时有过同样的感觉。

    “昔年迁都南下时,武德太子不愿同往,于河东、关内一带平叛,历时五年之久。只可惜一时不慎中了突厥的埋伏,命丧潼关一带。”卫登道,“事发突然,当时的太子幕僚只来得及救下身怀六甲的白侧妃。因太子先前有自立之举,恐遗腹子受金陵皇室不喜,便念在昔日的交情上将人送到了我这里。”

    他肃容道:“这孩子越大,我越发觉他有匡扶社稷之志,更有人君之姿。去年初听说宫中陛下丧子又中毒后,我的确动过将他送去金陵的心思,只是……”

    卫直开口道:“是我不愿伯父将我送去的。”

    萧不言默不作声地听他解释缘由。他年纪不大,倒是难得的条分缕析:“其一,皇叔本就不知我的存在,他逢难之时突然多出我这么个侄子,难免会生出疑心。其二,朝廷里做主的是刘相公,就像他如今不喜历阳郡王一般,他也同样不会拥护我。”

    这个小少年抿了抿唇:“刘相公忠于的是皇祖父,在他心中,父亲当年自立乃大不敬的忤逆之举。如今皇室之中,勉强能入他眼的便是他如今扶持的卫愈了。”

    萧不言开口重复:“勉强?”

    卫直微微颔首:“他真正想要的,是一个如年轻时的皇祖父一般英明神武的君主。可那太难了,虽我为孙辈,不好言祖父之过,但就连祖父自己,在晚年也比不上自己年轻时,所以才丢了半壁江山。”

    他叹了口气:“刘相公……是个痴人,是个忠臣,但只是祖父一个人的忠臣。他远远称不上一句国之柱石的。”

    萧景姝和萧不言都是有几分眼力的人,看得出这些话是卫直自己的见地,并非旁人蓄意教导。

    他们心中闪过同样的念头——原以为河南道这些人在行痴人说梦之举,如今看来,他们或许是真心觉得卫直日后不会比卫觊差,所以。才选择拥立卫直。

    因为他的身份还比卫觊更“正统”,年纪小也并非什么劣势,反而意味着他们这些“从龙之臣”有获取更大权势的机会。

    萧不言定定地望着他:“许我成事后异姓摄政王之位的,也是小郎君?”

    卫直眼睛里燃起某种名为“崇拜”的火焰:“我仔细研究过君侯打的每一场仗,也知晓君侯素日行事如何!君侯是真正有能有德、心系百姓之人,让您这样的人做摄政王有何不可?我巴不得朝堂上多一些肖似君侯之人,好涤荡一番蝇营狗苟、党争夺利之风!”

    萧不言觉得这孩子将自己捧得太高了。

    他并不觉得自己有多心系百姓,只是一直在模仿祖父和母亲的行事,试图借此明白他们到底为何甘愿牺牲。

    他不参与党争之事,也单纯是因为对权势无甚兴趣,在弄懂想知道的事后还做着这个定安侯,不过是因为如今未有接替之人。待到卫觊正式登基将国事理顺之后,他很快便会撂挑子走人。

    萧不言选择卫觊,是因为觉得卫觊是如今卫氏皇族中能最快最好平衡局面的人,如今他依旧这么觉得。卫直这孩子看着确实有些资质,可他太小也太天真了。在他长大后他终有一天会知晓,朝堂上萧不言这样的人才是异类,无论君主是圣君还是昏君,萧不言永远是异类。

    可他不知道卫直能不能活到成年了。他不会杀卫直,但会在拿下汴州城后将卫直交给卫觊,卫觊或许会杀了他,或许不会。

    一旁的萧景姝也有些心绪复杂。

    她确信那个救下白素锦的幕僚就是公仪仇,甚至公仪仇如今在用的一部分人手也是当年收编的武德太子的旧部。虽然李顺没说,但她知道武德太子命丧潼关也注定有公仪仇的手笔,毕竟当年陆氏诸人就死在那里。

    按理说,她和卫直在公仪仇眼中应当是同样的身份,都是仇人之子,可为何他们的遭遇如此不同?

    公仪仇像对待一个玩偶一般摆弄她、塑造她,可卫直似乎长成了一个不错的人。

    她又看了一眼端坐一旁不发一言的白素锦,心道,公仪仇断不可如此好心的。

    这对母子日后又会面临什么呢?

    第69章 见玉玺 他如今根本不会全然相信这小骗……

    女官摆出的证据太过分明,不过一刻功夫,四周的百姓就知道佟家父子做过的事了。

    佟家原本小有家资,结果近年来父子二人都迷上了赌,将家产败了个一干二净。前段时日为了偿还佟辉的一笔赌债,佟知更是连自己的妻子都卖去做奴婢了。

    原本恪敬公主想命侍从将那苦命女子赎回,可一打听才知前段时日天寒,那女子将主家发给她过冬的碳接济给了不成器的儿子,自己活活冻死了。

    百姓们已经开始冲着这父子二人吐口水拎起。恪敬公主冷冷道:“本宫知道,你行如此胆大妄为之事是受人教唆指使。那人是允诺帮你儿子摆平债主再找个活计找房媳妇罢?可他根本没做到,你儿子的命还是本宫救的。”

    她慢悠悠道:“看在你曾在公主府待过的份上,告诉本宫那人是谁,本宫就帮你儿子摆平债主,不然连他这条贱命,本宫都要收回去。百姓见证,本宫决不食言。”

    佟知摸着儿子的断腿,目眦欲裂:“是卫愈!湖州司马卫愈!他承诺只要我按着他说的做便会照料好我儿!我……草民以前确实与殿下没有过肌肤之亲……”

    前段时日刘忠嗣为卫愈造势造得颇为声势浩大,不少百姓都听闻这位司马有雅直端正之风,闻言俱是一惊,交头接耳起来。

    此番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恪敬公主点了点头,举起手中弩箭对准了佟知的脖颈。

    血花四溅开来,受惊之人还没来得及尖叫,便听到恪敬公主扬声道:“日后若有人敢效仿佟知行事,便是如此下场!”

    “爹!”佟辉尖叫出声,不可置信地看向恪敬公主:“你!你方才明明说……”

    “本宫说放过你又没说放过他。”恪敬公主接过帕子擦了擦手,懒懒道,“本宫会信守承诺替你摆平债务的,可你日后如何本宫却管不着,毕竟本宫又不是你娘——你亲娘已经被你这个赔钱货拖累死了。”

    ……

    萧不言又和卫直、卫登交谈了片刻,才流露出“意动”的姿态。

    他正色道:“不少官员还认得白侧妃,可他们却不一定认小郎君——可有什么服众的身份凭证没有?”

    卫登此时心中已将萧不言当成了半个自己人,捋着胡子笑道:“自然是有的……萧侯可知,当年武德太子自立,是因为手中有传国玉玺?”

    这事朝中不少老臣都知晓,恪敬公主也知晓,萧不言也从卫觊口中听过。他们之前也猜测,河南道这帮人是不是偶然得到了传国玉玺才如此行事。

    萧不言从锦盒中拿出玉玺仔细端详,寸余见方,一角微缺,是真的玉玺没错。打量之时,他感觉右臂一重,是萧景姝依偎了过来。

    他又有些分神了。

    方才皎皎一直很沉默,似乎心情有些不虞。萧不言想到她的身世,隐约猜得出她不快的缘由,心头不由得软了。可心软之语还忍不住想——她此行莫非是为了这枚玉玺么?

    于是他低声问:“要看看么?”

    萧景姝带着点鼻音懒洋洋地道:“好啊。”

    她捏起玉玺看了看两眼,很快又放回了他手中,漫不经心的模样。萧不言嗅到她指腹间甜腻的花香气,心想,方才她低着头是在玩腰间的香囊。

    那香囊是昨日巫婴和衣物打包一起送来的,一共三只,每一只都馥郁芬芳。他看过其中没有什么药或毒,只是单纯的香才留下。

    很衬她,很好闻。

    萧不言看见她的嘴角轻轻瞥了一下,将玉玺放回锦盒递还给卫登,继续问她:“在想什么?”

    “我想,就这么一小枚章子,材质也算不得多好,可能还比不上同样大的一块金子值钱,不知怎么就担起传国的重任了,还引得诸人争抢。”萧景姝道,“也不知这章子若有灵会怎么想。”

    甚至连她这种对玉玺不感兴趣的人都要来抢夺了,玉玺会觉得“遇人不淑”么?

    稀奇古怪的念头,她总这样令人捉摸不透。萧不言弄清了她在想什么,才有心思为这不合时宜的亲昵找补,对着白素锦与卫直道:“这是内子乌皎,生性有些顽皮。若我不时刻在意着她,怕她又要借机捣鬼弃我而去了。”

    萧景姝撇了撇嘴角,心道我方才也捣了个鬼,你不照样没看出来。

    卫直显然是听过这个名字,眼睛里流露出对她“死而复生”的好奇。萧景姝对他笑了一下:“民女出身苗疆,没什么大本事,只略通些蛊毒易容之术,赶明儿做两张面具给郎君玩。”

    做出承诺就要兑现,萧不言既要在此装模作样,倘若卫直感兴趣,他便没有理由一直阻拦她接触草药了。

    卫直到底年纪小,闻言克制着好奇含蓄点头说“有劳”。众人一道用午膳之时,萧景姝还问了一句卫登可否拿到颜娇娇的卖身契。

    “反正她也不适合继续做舞女了。”她皱着鼻子,“不如将卖身契还给她,也算我的功德一件了。”

    卫登想拿到颜娇娇的卖身契还是简单的,只是从未动过这个念头。毕竟他府里的姬妾已经足够多了,时常与外头的花魁往来反倒别有一番滋味。

    他此时又怕萧景姝说将颜娇娇磋磨坏了是在吓他,奉上卖身契后反而白白丢了一个美人,于是想要探究一番颜娇娇到底如何了。萧景姝看出他的念头,恶劣一笑:“使君要再见见她么?”

    卫登顿时偃旗息鼓:“晚些时候我命人将身契给娘子送过去。”

    萧景姝有些遗憾——她都想好给颜娇娇伪造一身脓包疹子好好吓一吓卫登了,不过很快又高兴起来。

    原本她是打算托萧景妍在徐州那边给颜娇娇弄一套新的户籍文书,不过眼下可以从卫登这里拿到真的了。真的总比假的好,虽说原本的计划被打乱了,但还是有意外之喜的嘛。

    午歇时萧不言捏着她的脸颊拷问:“你还想纳男妾?”

    萧景姝含糊道:“我随口说的呀……你不觉得配上你当时的神色,这个理由格外让人信服么?你一个就够让我吃不消了,我哪里有心情再找别人……”

    萧不言又凑近吻她,他很奇怪自己为什么痴迷于此。没有欢好的极乐、没有进食的饱足,只是单纯的肌肤相贴、体液交缠,却那么让人上瘾。想不通也没关系,多亲几次就想得通了。

    萧景姝气喘吁吁地推开他,眼睛里晕着一汪春水:“你不要勾引我,我月事还没走呢。”

    他还没有什么杂念,她却耐不住了,真是没有定力。萧不言把他圈进怀里,下颌抵着她的发顶:“你还没有告诉我为什么要来这里。”

    “我以为我阿娘在这儿呢。”萧景姝嘟哝,“还以为这里的‘正统’是有我阿娘,又找了个和我年纪差不多的人冒充我的身份呢……没想到又冒出来了个这么大的侄子。”

    她是不会实话实说自己是来拿玉玺的。萧不言在给卫觊做事,卫觊定然也想要玉玺,倘若萧不言和她争又该如何呢?

    这个理由与他猜测的一致,萧不言信了五成。他如今根本不会全然相信这小骗子的话了,可还是会因为她不知真假的话心软:“会找到的……西北的人也一直在找。”

    确实会找到的。也不知阿娘这些日子在卫觊那里过得好不好,她得赶紧回去看看。

    萧景姝侧身,伸手摸了摸他的脸颊:“歇一会儿罢,后头还有得忙呢。”

    ……

    “先生。”钟越敲响了公仪仇的房门,得到准允后方才踏入房门:“……新安郡王身边的人传来消息说,定安侯轻装入汴州城了。”

    他们如今距汴州不过两三日的路程,消息往来都方便许多。公仪仇刚沐浴完,长发还披在肩上,闻言似笑非笑道:“看来得再快些回去,不然不知要错过多少这群自己为是的蠢货找死的笑话看。”

    他接过钟越手里的密信,一目十行地扫过,目光在某个名字上顿住,微微拧起了眉。

    ……乌皎?

    这女郎不是死了么?阿泯还因为她的死讯办了许多出格的荒唐事。

    这次得好好探探这个女郎的底细才是,阿泯心思纯澈,别是被什么心怀不轨之人骗了。

    他这般想着,又翻到了下一封从徐州发来的密信,心中微有些讶然。

    萧家这个二娘子可真是个有本事的……这才几日,先雷厉风行给县里的百姓厘清了两桩冤案,又自曝前节度使夫人的身份博同情,借民愤与和地方官员的交情轻松拿到了两州兵权,连祥瑞都弄出来了。

    一头白狼……倘若没记错,昔年显圣皇后打猎时曾猎了一头白狼,那白狼还充当了明德大帝幼年时的玩伴。

    相比起来,陪同在她身边的“萧七娘子”可就黯淡极了。

    公仪仇嗤笑出声:“萧家人不想让我们七娘做卫觊的皇后呢。”

    意料之中的事,毕竟七娘不是真的萧家人。对卫觊而言,一个有本事的皇后应当也比一个中看不中用的花瓶有用。

    可花瓶再不中用,也是只漂亮的花瓶,没有人舍得轻易丢弃。

    “真是委屈我们七娘了。”公仪仇冷笑一声,声音里俱是粘稠的恶意,“好歹也是公主出身,说不准日后要沦落到给卫觊做小了。”

    第70章 夺武宁 萧景妍被他这么看得舒坦极了。……

    “这是你的卖身契,顺带还有一份你侍女的卖身契。”李顺又将身后的包裹放下,“这是你这些年攒下的金银身家。好了,我家娘子不欠你们什么了。”

    圆润了一圈的颜娇娇捏着自己的卖身契和侍女面面相觑,彼此都有些茫然。

    就这么解决了?

    突然有几个人从天而降拷问她一番,把她关在客栈里好吃好喝了一段时日,她就拿到自己的卖身契了?不用再靠卖笑过日子了?

    颜娇娇狠狠咬了自己的舌头一口,疼得冒出眼泪,随即嚎啕大哭起来,膝盖一弯就要给李顺磕头。李顺吓得一个激灵,一手一个把她们主仆二人拎了起来:“别跪我!以后就要堂堂正正做人了,不兴随便给人下跪的!”

    他想起自己在戏班子里养大的一群小崽子,心头一软,对着两个年轻女郎谆谆教诲起来:“你们日后不要在汴州待着了!虽说以后不是风尘中人了,可这里难免有知道你们过往的人给你们冷眼瞧!”

    李顺蹲在板凳上,用茶水粗粗画了副图:“眼下天底下不太平,你们先往西北走,在长安附近租个院子请两个粗使婆子当护院住一阵子!等到不打仗了,就往剑南去!”

    “剑南风气好,在这一片开青楼是要被流放的!”李顺说,“有你先前攒下的身家,在那边再随便找个富户家愿意学舞的娘子当先生,就能安安稳稳过一辈子了!”

    颜娇娇又哭又笑地应下了,紧赶慢赶趁着宵禁关城门前出了城。李顺换了衣裳,趁着刺史府守卫换值之时混进了刺史府,和巫婴接上了头。

    巫婴这些日子将刺史府摸得差不多,冲他打了个手势,两人悄无声息来到了卫登的院子旁。

    今日晚膳前萧景姝当着萧不言的面来给她送卖身契,还说了几句闲话——什么这里居然有一个武德太子的遗腹子,她还在卫登那里摸到了玉玺,不过寸余见方还缺了一角的一个章子,放在差不多大的一个锦盒里,看着没什么稀奇的。

    巫婴简要提炼出了有用的消息。玉玺应该是卫登保管,找不着再去摸白素锦母子的院子。她腰上挂了百花香的香囊,还碰了玉玺,玉玺上应该也沾上那种香气了。

    今夜就是他们找玉玺的最好时机。

    巫婴从袖子里取出一只藤球,里面关着几只绿豆的蜜蜂。李顺在一旁给她望风,她趁机围着卫登的院子转了一圈,停到某间屋子窗外时,蜜蜂轻微躁动起来。

    是书房,里面还有卫登和几个幕僚在。

    他们又等了大半个时辰,才等到一众人走出了门,刚想潜进书房,却见藤球里的蜜蜂试图冲着卫登离去的方向飞过去。

    李顺低声骂了一句:“这老小子把玉玺带身上了!”

    七娘最初定下的路子才是对的——办成颜娇娇给卫登下药蓄意同他亲近,再给他下迷药问出玉玺在哪儿,拿到后直接离开,多么干脆利落的计划!

    谁曾想小郎君来得这样快,直接把七娘给逮住了,这下即便他们拿到玉玺,怎么离开也是个问题。

    “本以为七娘是我们家两位郎君的克星,如今看来,还是他们俩克七娘比较多。”李顺看向巫婴,“接下来怎么办?这件事做不成不影响她先前答应我的事罢?”

    说好了替她做事半年就不让人计较他以往做了什么,放他去和百戏班子里的小崽子们团聚的!

    巫婴眉眼间也有些丧气:“不会……我再找机会同皎皎合计合计该怎么做,李叔你在老地方和我接头就好。倘若发觉了公仪仇到汴州的消息,记得提前知会我一声。”

    ……

    徐州,武宁节帅府。

    萧景妍端坐在上首,脚边卧着一只白狼,兴味盎然地看着单膝跪在地上的前任夫郎孙哲。

    他并非自愿跪下的,而是被几个壮硕的将领狠狠压住,脖颈上青筋暴起,恶狠狠地仰头看着萧景妍。

    萧景妍被他这么看得舒坦极了。

    他们夫妻不和已有两年了,最初是因为子嗣。明明两个人都请名医瞧过身子,彼此都无碍,可偏偏成婚数载怎么也怀不上。大夫们最终也只有一句话:“许是缘分不够。”

    她觉得在子嗣之事上顺其自然便好,可孙哲却看不开。他觉得自己已为一方节帅,家业得有传承,不能长久无嗣。

    于是夫妻之间到底埋下了芥蒂,许多以往不曾在意过的事也开始计较起来。

    孙哲开始不乐意萧景妍操劳武宁四州的公务了,说她若有闲功夫不如多去拜拜送子观音。

    萧景妍气笑了。

    孙哲说到底,不过一武夫尔。倘若没有她操持庶务,他这辈子顶天做个将军,怎么可能统领藩镇被人称一句节帅?

    而后她又发现,孙哲不想让她插手政务,其实格外简单。

    归根到底,他才是节度使,是一方“诸侯”,而她身上却没有官职。她是以“节度使夫人”的身份行事,只要节度使不乐意,纵然她有声望,也在府衙县衙寸步难行。

    而她挑选出来的那些人才,却足以维系地方的事务周转,让孙哲陡然生出她这个妻子并不重要的错觉。

    萧景妍清闲了下来,在冬日里心思郁郁病了一场,也清减了下来。没过多久,从金陵传来了中和帝丧子、中毒、重病的消息。

    又没过多久,新安郡王的长子汴州刺史卫登递来了帖子,邀孙哲去汴州过府一叙。

    这种关头能“叙”的还能有什么?无非是下一任皇帝的人选了。萧景妍勉强提起了兴致,等着孙哲回来同她说说新安郡王一脉在打什么主意,可没有等到。

    近身的侍女看着她阴沉的脸,忧心忡忡地询问是否要去找孙哲的近身人打探一番。以萧景妍这些年的经营,想从孙哲那里撬出些消息还是轻而易举的。

    可萧景妍只是冷漠地摇了摇头:“没必要。”

    没必要,因为她已经确认了卫登等人也没将她放在眼里。同属河南道,他们难道不清楚武宁四州到底是谁在经营?

    那张请帖上没写她的名字就已经很能说明卫登的偏见了,只是她还是抱有一丝期待,如今期待已经彻底落空了。

    她并不想知道卫登等人想要扶持谁了,因为无论扶持谁,这群人都不会和她萧景妍是一路人。

    此时此刻,她已经决心与孙哲和离。既然想要离开,那就更不能探听太多,一旦知晓什么隐秘的事又打草惊蛇,那她就想走也走不了了。

    只是和离后,她又能去做什么?她有些恨自己没有生在剑南了。倘若她是剑南人,便不会因得不到自己应得的权势官位烦闷难安。

    同孙哲成婚本就有萧氏的考量,因此和离也并非写下一纸文书就能解决的事。萧景妍筹谋和离之事时,她心中所念的剑南发生了一连串的大事。

    突然现世的韦贵妃、传闻中不知是真是假的隆庆帝皇女、金陵派往剑南的使团、当街被杀的辛节帅学生、一触即动的三道兵马……

    这个时候,她琅琊的阿爹来了一封信,隐晦提及中和帝对历阳郡王的看重,以及历阳郡王有意求娶她那个养在庄子里的七堂妹!

    萧景妍在这一连串的乱象中敏锐察觉了历阳郡王对剑南道的偏向,立刻回信让人快马加鞭送回了琅琊。

    她哭诉了一番这些时日自己的遭遇——被指责生不出孩子、被夺权、被冷待,孙哲那狗东西还和别的女郎好上了!更要紧的是,他似乎站了新安郡王一脉的队!

    既然咱们萧氏已经择了历阳郡王,那爹您就赶紧派一队人来助我和离罢!正巧孙哲近日因剑南起兵对我这个素日被称“有辛节帅之风”的妻子更为不满!

    还有,莫要去信往金陵问大伯的意见!大伯一心为萧氏考量,说不准想让我留在孙哲身边两头下注,可我和孙哲已然是不死不休的怨侣了,留下来会没命的!

    信送去没多久,她阿爹就带着一干人马来把她接出了节帅府,还借着前岳丈的身份命人揍了孙哲一顿。临行前萧景妍望着四州景物心道,我一定要拿到我该有的东西。

    在金陵,她等到了中和帝传位历阳郡王,等到了剑南节度使辛随入金陵襄助卫觊的消息,于是去找了已是准皇后的七妹。

    七妹听了她所求,一双漂亮的含情眼望着她,语气近乎引诱:“二姐姐有如此大的本事,为何不直接做圣人呢?”

    萧景妍能看出七妹极少与人谈判,因此姿态并不老辣,可所言却意外地字字珠玑。

    她很难不为七妹提出的给她与剑南牵线、助她做下一个显圣帝的提议心动,可同样感到困惑:“七妹送我这样一份大礼,自己又能讨到什么好处呢?”

    这女郎来历颇为神秘,或许不是她真正的七妹,但此时此刻在她心里,她比亲妹妹还要亲。

    “我不想嫁给卫觊,可是他硬要我嫁。”七妹蹙着眉头,“倘若二姐姐能在嫁给他后让他不计较我算计了他,那就是我能得的最大好处了。”

    美人含愁带怨的模样实在让人心动,萧景妍一时看得有些出神,倒也理解卫觊为何硬要娶她。

    当皇帝的人,怎么可能不想把最好的人留在身边。

    七妹却将她一时的晃神误认为了犹豫,忙道:“此事其实不算难……卫觊是个颇为务实的人,若二姐姐这次将武宁之事办得漂漂亮亮的,恪敬公主和辛节帅定然会更属意你做皇后,就连萧……”

    她顿了顿,改口道:“就连长兄也会更支持你的。有了这些人的偏向,卫觊也会率先考虑你。”

    一口一个卫觊,也不知她的真实身份是什么才叫得如此心安理得。萧景妍道:“既要取代你做皇后,那让他不追究你就是我本该做的事,根本不算报酬。倘若事成,你还想要什么?”

    七妹愣了一下,片刻后才低声道:“……那就请姐姐早日诞下一位聪慧的皇女被立为太女,安一安剑南的心。辛节帅她……等了太久了。”

    “这也是我本就要做的事。”萧景妍道,“你自己呢?你自己想要什么?”

    七妹抓了抓额角,很是苦恼的模样:“那就请二姐姐费些力气将大晋治理得好些,莫要让百姓蒙难忠臣寒心……啊,这个也不算,对了!”

    她清了清嗓子,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倘若成事,就请二姐姐每年多赠我些财物,让我无需自己赚银子便可畅游九州四海好了。”

    萧景妍眼睛一错不错地注视着她的面容,轻声说:“我记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