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020 像新婚夫妻
往姬君凌所住走去时,洛云姝反复回想白日得出的结论,重新变得道貌岸然,甚至反羞耻为好奇。
她甚至生出好奇心,想看一看姬君凌是否也会心虚。
来到房中,姬君凌手持一把匕首,刀下压着只通体莹白的虫。
他掀起眼帘淡淡地看向她。
啧,真能装。洛云姝捏捏衣袖,上前温声解释:“从前长公子曾服下的解药里有我的血,这灵虫又以我的血喂大,狸奴撞倒罐子,它跑这里来了。
“无意叨扰,见谅。”
她从容说着,一手从狐裘披风中探出,要去取姬君凌刀下的毒虫。
姬君凌没松开。
洛云姝讶异的目光与他冷淡的眸子撞上,她怔了下——是错觉么,她总觉得姬君凌好像有些不大高兴?
事关灵虫,她关切道:“长公子莫不是被这灵虫咬了?”
姬君凌无言看着她。
从她那双澄净如秋水的琉璃眸中,他看不到半分局促。眸光流转间甚至带了几分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兴味。
显然她早已挥散错将继子认成前夫的窘迫。仅短短半日。
虽猜到她在宴上的错乱和梅林碰面时的心虚纯粹是因面子受损,并非把他们那一夜的亲密举动放在心上。
但也太不当一回事。
姬君凌淡声回答她:“不曾。”
话虽如此,可他腕子一转,锋利刃尖贴着毒虫透明的皮,只要稍用力,灵虫就会被削成两截。
这可是洛云姝从南疆带过来的灵虫,当初她养了好几年才养成,且南疆的虫子能在中原存活下来已是难得。洛云姝慌忙按住他的手,急道:“这是我好不容易养活的灵虫,你别动它!若你不高兴它扰了你清静,我会补偿!”
她一手按住他的手,另一手趁机去够灵虫,她手快得很,很快就将虫子装入备好的瓶子中。
刚松一口气,想起她还按着姬君凌的手。感官归位,肌肤相贴的地方仿佛着了火,酥酥痒痒的,洛云姝猛一下收回手,朝他略一欠身便要逃离。
手心残存着姬君凌的温度,转身时,洛云姝悄悄搓了搓。
身后传来姬君凌慢悠悠的话语:“您不是要补偿晚辈?”
听语气,他好像更不高兴了。
洛云姝背影迟滞,她手心蜷了又松,转身时笑意和善。
“长公子想要什么补偿?”
姬君凌没回答。
他只是盯着自己的手看。
是那只被她抓住的手,洛云姝凑近仔细看了看,他手上并无任何被咬过的伤痕,她彻底放了心。
姬君凌的长指缓缓抬起,在她的注视下从茶杯中蘸了茶水,长指在桌案上慢条斯理划过,留下一道湿印。
他动作很慢很慢,显得颇意味深长,有着隐晦的暧昧。
和那夜从雪峰沟壑间挤过一样。
洛云姝蓦地抬眸看向他。
姬君凌也在看她,目光一如既往清冷,像是早已被世家剥夺了七情六欲,不过和白日里恭敬的淡漠截然不同,和方才藏着不悦的冷淡也不同。
他此刻的清冷有着攻击性,目光直勾勾望入她眸子。
洛云姝的气息慢了一息,欲直起身离去,手却被握住。
姬君凌握着她的腕子,拇指在她那一小片柔嫩敏感的肌肤上轻揉了下,似乎是有意的,又似是寻常动作。
他的手在往回收,将她拉向他,目光亦变得更深了。
他的视线,移到她唇角。
洛云姝陡然忆起一个片段,他的舌尖扫过唇隙,强势地挤进她口中,勾住她舌头肆意地搅弄。
无意识地,她抿了抿唇。
姬君凌眸光微暗下。
有之前的心知肚明的缠绵在,他们就像躺在一张榻上、一丝不挂的男女,姬君凌每个能让人误解的举动对洛云姝而言都像种暗示。
她的举止对他亦是如此。
洛云姝抽出腕子:“既然你不曾触到毒虫,我先走了……”
身后,姬君凌轻叩桌案。
洛云姝步子随着他一下下的轻叩变乱,反而勾出她的反骨。
她稍回头,像对讨要赏赐的晚辈那般,笑里噙着纵容:“今日是我吓着长公子了,时辰晚了,我留在这于礼不合,长公子想要何补偿,过后再商议好不好。或者,你若是觉得与我说不大好意思,也可以跟你父亲说的。”
说完翩然离去。
姬君凌看向空空如也的手心,回味她为了扳回一局故意把他当初小孩子哄他的话语,手心徐徐收拢。
她在暗示他,因为他父亲之故,她只把他当成小孩。
姬君凌蓦地笑了下-
回到云山阁,洛云姝本已平复的心情再次有了涟漪。
姬君凌到底什么意思?
难道是在暗示她那夜温泉池的事,又是为何在暗示。是想讨要一个说法,想逗逗她,还是……
想对她做些大逆不道之事。
这夜洛云姝又失眠了,翌日迟迟未醒,她素日过得懒散无状,山庄里的仆从也不敢叫她起榻。
清晨,一个小小身影从云山阁窜出来,在山庄的各个角落里钻,着急忙慌地寻找,冷着脸嘟囔:“真不听话!云姨才刚让人治好它,又跑了!”
七七很不高兴。
前些日子,云姨让人治好了小狸奴的腿,小东西腿好了,看什么都新奇,没完没了地上窜下跳。听说昨夜还闯了祸放跑了云姨的毒虫。
今日又没影了。
七七想去寻云姨帮忙,让云姨派人去寻狸奴,可听说云姨未起,她不好打扰,便去寻阿九哥哥:“这除了云姨,阿九哥哥最大,你能不能让屋顶上那三个黑黑的、会飞的把狸奴找回来?”
被指到的三个暗卫一怔,二爷调走了山庄中的高手,只留他们三人保护郡主母子。他们不宜擅离职守,可九公子幽寂的目光扫过来,八岁的小公子貌若仙童,目光却让人瘆得慌,担心得罪这金疙瘩,几人只得去找。
整座山庄都在为找狸奴忙碌,就连一向不喜欢动的阿九亦然,他被七七磨得烦躁,只能跟着她一块寻。
两个小家伙身姿灵活,不知不觉,一路找到山门附近。
七七看着通往山下镇子的石阶,目光微亮,她一直想留下山玩,可每次都会被黑衣服会飞的人拦下,可今日到了半山腰,竟还未被拦住。
她看向身侧的阿九,二人都从对方眼底看到了雀跃。
七七挑眉:“阿九哥哥也想下山玩么?我胆子大,我带着你啊。”
“不想。”
“哦,那我们往那边走吧,我听郑伯说那边下山更容易些。”
“……也行。”
等众仆从发现九公子和七七姑娘不见影踪,两小家伙早已溜下山,如两尾灵活的小鱼,混入浊浊溪流中。
“九公子——”
“不好了,九公子不见了!”
“七七姑娘也不见了!”
洛云姝正被混乱的幻梦缠绕,梦魇中听仆从呼喊,她噌地睁眼,前所未有的不妙预感席卷了她。
两个小家伙不懂事,跑丢了可麻烦了,她匆忙套上衣裙,头发用银簪草草盘起便大步出了门-
往日洛云姝都乘轿子下山,可这时轿子也太慢,她又不擅骑马。
身后传来马蹄声。
洛云姝回头,姬君凌手中牵着他的马儿,话不多说:“晚辈可骑马抄近道下山,帮您去寻人——”
阿九正是易被刺激时,还带着一个六岁的七七,万一发病时她不在身边……洛云姝实在放心不下,顾不得那些琐事:“劳长公子带我下山!”
姬君凌一伸手,将她拉上马,周围仆因担心九公子都心急如焚,哪有心思去提醒洛云姝礼节?
直到上了马,后背贴上姬君凌的胸膛,隔着狐裘感受到他隐约的心跳,洛云姝才乍然想起温泉池一夜。
姬君凌手越过她控住缰绳,乍看像是将她抱在怀中。
山庄的仆从没有走远,远远看到二人亲昵的姿态,他们一直默认郡主与姬忽还是夫妻,郡主不拘于细枝末节,也从来懒得纠正,此刻看到长公子拥着郡主坐在马上,二人年纪相仿,长公子清冷俊朗,郡主温柔纤弱,恰好互补,乍看像一对才成婚不久,还不甚熟悉,但身体却默契十足的新婚夫妻。
罪过罪过……
意识到自己在胡思乱想什么,仆从摇摇头,这可是长公子的继母,在世家中是犯了大忌的悖伦行径,他这样想二人,岂不等同于污蔑?
仆从心虚地收回视线,将心思放到寻找九公子一事。
这厢姬君凌方握紧缰绳,控着坐骑往山下走,马儿却不干了。姬君凌身子稍前倾,越过洛云姝去揉了揉马儿鬓毛,淡道:“听话,有急事。”
是一贯不近人情的语气,洛云姝却听出了几分宠溺。
比对阿九还要自然。
这匹马她听说过,是姬君凌十岁那年秋狩时,太皇太后送给曾外孙的礼物,价值百金,可日行百里。
世家公子自幼习骑射,姬君凌又弃文从武,自爱惜坐骑。
她看着马儿,蓦然想到从前的一件小事,不觉轻叹了一声:“阿九两岁半时也说过长大后要学骑射,他不喜念书,想当个将军上阵杀敌。”
可惜如今阿九病痛缠身,山庄仆从惧怕他,他的骄傲也不允许他在意,索性装出冷寂模样,沉迷书册中。
七七来之后才好些。
这两个孩子偷跑下山本也不算大事,可不知缘何,洛云姝心里很慌,这种直觉让她不舒服,手按向心口,试图压下那股不舒服。
身后姬君凌看在眼里。
这是他第二次见到她为孩子心神不宁,第一次是九弟发病那一次。
在她刚上马时,柔软的身体贴过来,他才发觉她的身量与自己差太多,他控着缰绳就能将她整个拥在怀中,这是一种新奇的感觉。
与上次在温泉池中不同。
他认为不足为惧的绮念再次萌生,在他心中念头越来越晦暗时,陡然听到她呢喃着九弟幼时的事。
绮念暂时消失。
姬君凌只看到洛云姝长睫半垂的弧度哀伤温柔,他尊重她对孩子发自内心的母爱,低道:“要走了。”
他虽没和之前一样以晚辈自居,称她为“您”,洛云姝却觉得比平日还多了不少真实的敬重。
他的敬重驱散她那点不自在,一心想着阿九和七七的事。有了马儿,又走了捷径,很快到山下小镇。
姬君凌先下马。
洛云姝一人留在马上,才发觉一匹马竟如此之高。
她从前上山采药立在悬崖边上都不觉得害怕,独自坐在马上,这马还十分有灵性,意识到到了目的地,主人还没彻底站稳,它便一个劲抖脖子,鼻孔吭哧喷出状似催促的粗气。
不识相的东西!
这不听使唤的马可比不会动的悬崖令人觉得失控,洛云姝身子前倾,朝刚站稳的姬君凌投去求助目光。
姬君凌似怔了下,而后恢复冷淡,一言不发地伸手。
洛云姝手搭上他手心。
指尖刚触上他手心,那匹认生的马儿就迫不及待一动。
洛云姝低呼:“救——”
她整个落入姬君凌怀中,青年高大身子被她冲击得后退几步,低声道:“听话,别乱动。”
洛云姝一动不敢动。
她手藤蔓似地抱住他的肩颈,因她是从马上下来,位置使然,被姬君凌接住时要高出他一个头,只能一手掐住他肩头,一手死死地抱他脑袋。
砰、砰……
她的心跳大得如雷。
心口很闷,在被什么戳着。
下一瞬意识归位,洛云姝才惊觉的因自己抱住姬君凌的脑袋,将他的脸往她的方向按!他如同被闷在枕头里,高挺的鼻梁深深嵌入。
他温热的呼吸越过衣裳,仿佛和煦春风从雪山山巅吹拂而过。
洛云姝竟一颤。
温泉池边的记忆占据脑海。
只不过那一夜搁在中间的,是姬君凌的长指,而现在……
是他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