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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1章

    061

    “不想。”裴延年没有去搭理她的胡思乱想, 伸出手罩住什锦羹汤的碗提起来,端在手上,自己用汤勺舀了一勺送到她的嘴边, 头也没抬地说:“张嘴。”

    “你就不能先听我……”

    还没等她说完话,裴延年就顺势将勺子里的那点汤羹沿着她张开的嘴倒了进去, “咽下去。”

    “我就是……”

    江新月想趁着换气的空档说话, 又被喂了一勺。

    裴延年全程没说话,精致的碗勺在他的手中更像是一件玩具, 大手稳稳地托着碗底, 没有任何的风度。

    唯一能称得上好的, 就是在喂完之后用帕子擦了擦她的嘴。

    江新月看着低气压的裴延年, 全程敢怒不敢言, 等吃完之后, 她才忍不住说:“你想想看啊。”

    “想不大出来,如果当时我的已经成了亲,应该不会带你回去。”

    裴延年没有这方面的癖好, 既然成亲定是要对自己的妻子负责。若当初在清水镇, 他已经娶妻或者是楚荞荞已经嫁人, 两个人也就没有这么多的以后。

    想到这点,他有些庆幸他们相遇的时机刚好。

    他将碗放了回去, 开始同她闲聊, “不过要是送一个细作去敌军阵中,倒是有可操作的地方,培养自己人或是策反对面的人都行。至于养外室,裴家没有这个规矩, 我身边的人倒是也有养外室的。不过他们自己的夫人都清楚,只要不弄出乱子来, 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哪里有什么真发现不了的。”

    其实按照常理来说,养在江家后院是最方便的。可徐氏旁的稀里糊涂,对这方面却很敏感,江仲望身边并没有什么得用的丫鬟或是通房。

    所以江仲望在这么多人的紧盯之下,将外室藏得严严实实,也不失为是一种本事。

    倘若他将这点心思都用在了官场上,哪里至于要靠着徐家才能晋升?

    她深深叹了一口气,“就是怕来不及。”自从怀有身孕的之后,她能明显感觉到自己的精力在下降,这还没有到明显显怀的时候,再迟点怕是她想要管都分不出精力来。

    江新月觉得更加头疼了。

    ——

    在另一边,杨家已经吵翻了天。

    杨正刚拿着荆条冲进屋子里,“逆子呢,这个逆子在哪里!”

    “什么逆子,从安被人打成这样,你也不出面,现在倒是记得打起儿子来了。”尤氏顾不得体面,从椅子上做起来之后就张开双臂将盛怒中的杨正刚一把抱住。

    “你可知道今日从衙门回来,我的那些同僚都是怎么看我的!这等寡廉鲜耻之辈,你还要护着,让旁人看我们杨家的笑话是不是!”

    鲜血往杨正刚的脑袋里涌去,他的一张老脸红到发紫,目眦欲裂。

    “我不知道什么笑话不笑话,我只知道他是我的儿子,今日险些要被人打死。”尤氏哭坐在地上,想起今日打听来的桩桩件件,撑着地锤了起来,恨到咬牙切齿。

    “你以为从安怎么有这么一遭,全怪你的好妹妹!”

    杨正刚顿住,“这同她有什么关系。”

    尤氏目露凶光,将杨氏撺掇她和江家二房成亲、指使杨从安去坏江三姑娘名节的事一股脑得全说了出来。

    她去全然忘了小姑子在提到江三姑娘时,自己也狠狠心动,甚至已经开始盘算要怎么用这笔嫁妆补贴自家,只记得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是杨氏!

    “你养大的儿子你还不清楚吗?这些年虽说不上进,可什么时候沾染了赌博的陋习,还不是有人存心引诱。不然春风楼算是什么东西,也敢上门来要账。”

    “她杨氏倒是好,分明她才是罪魁祸首,仗着她有个好女婿,现在倒是躲到身后去推脱干净。琳昭那丫头,也好好地做自己的千金大小姐。”

    “所有的人的都好好的,只有我的从安哦,伤到了骨头日后都不知道能不能好。”

    杨正刚被尤氏接二连三的话震住,颤抖着手胡须抖动,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尤氏随意抹了两把眼泪,眼底迸发出恨意,咬牙切齿道:“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凭什么他们家人都好好的。杨氏要么帮着还钱,要么就把女儿嫁过来。反正从安这个样子,日后成亲也困难,怎么样不亏。”

    杨正刚和自己的妹妹杨氏还是有几分感情在的,当即就反驳道:“不成。”

    “好哇,要是不成的话,我先把儿子杀了,回头带着你,我们一家三个人在地下团团圆圆。”尤氏阴恻恻地道:“我倒是要看看,把自己兄长一家逼死,杨氏还有什么脸面活着。”

    尤氏出自武将世家,自小跟着家中父兄练了两手,武功很是不错,所以在杨家说话很有分量。

    杨正刚的反对直接被她压了下去,她当即带着几个膀大腰圆的婆子气势汹汹地冲到怀远侯府。

    杨家的事闹得太大,杨氏早就听到了消息,自然也能猜到杨从安被人整了。她一整天都焦灼不安,生怕江新月会报复到自己的头上去。

    这死丫头,就这么等不及,自己成亲的头一天就敢直接下手,也不怕后面直接遭了报应!

    因为忧思过度,她犯了头疾。尤氏带着人闯进来的时候,她正让身边的小丫鬟给自己按摩,听着下面的嬷嬷在报账。

    看见气势汹汹冲进来十几个人,她直接吃惊地站了起来,“嫂子。”

    “啪”地一声,她还没有反应过来时,酝酿了一肚子火气的尤氏不由分说直接一巴掌扇过去。

    这一把力道可不算轻。

    杨氏只觉得半边耳朵都在“嗡嗡”作响,脸上火辣辣地疼着。

    更让她难堪的是,屋子里还有不少人在,说是来帮忙但是想尽办法揽权的范氏母女在。

    杨氏自从嫁到怀远侯府之后,何曾受到过这样的侮辱!

    尤氏可不管这么多,抱拳挑眉道:“你当时安排人将江新月撞下水,让从安去英雄救美。从安听了你的话,现在他被人算计,勾着去勾栏里赌。你这个做姑姑的,也该要负责吧。”

    周围一片齐齐的倒抽凉气的声音,范氏更是目瞪口呆,惊得连自己手中的账本都掉了下来。

    鲜血齐齐地往脑子中涌去,杨氏头晕目眩,却清楚地知道自己不能承认这件事。

    不然这么多年苦心经营的形象就会直接毁于一旦!

    要知道,怀远侯府的名声虽然不显,杨氏的贤良淑德却是众所周知的。尤其这些年她苦心运作,又有婆婆江老夫人和几个妯娌尤其是徐氏做对比,杨氏越发显得德荣兼备,周围人莫不是交口称赞。

    尤氏的这番话和要了杨氏的命有什么区别。

    “嫂子,你胡说什么!总不能从安出了事,你就要拿我们这些人撒火!”杨氏悲愤欲死,捂着自己的脸,指着下人道:“你们这些人都是死的不成!”

    “怎么,还想要打我,你倒是来啊!”尤氏可受不了这个闲气,当即和杨氏扭打起来。

    说扭打都是好听的,按照两个人的体格,几乎是尤氏对杨氏单方面的殴打。尤其是尤氏心里存着气,手上就更加不饶人。

    周围的下人倒是想要帮忙分开两个人,范氏着急地挡在前面,在中间掺和着:“这姑嫂两个人怎么就争执起来,我这上前拉的话,不会两个人好了回头来还要责怪我拉偏架吧。”

    这倒是有点道理,下人们迟疑了片刻。但很快就迟疑不下去了,再不拉着杨氏就要快被打死了。

    这边的动静闹得很大,不一会儿就传遍了整个怀远侯府,各院的主子全都到齐了。

    最后还是江家老夫人出面,尤氏才勉强松了手,坐下来商谈事情到底要怎么处理。

    尤氏到底还是长了个心眼,没有将江琳昭牵扯进来,免得真的将人逼急直接狗急跳墙一分钱也不出。等屋子里的下人全都出去只剩下各房的大人之后,她理了理自己的裙摆不急不缓地在搬来的椅子上坐下来。

    “照理说,我们从安也是好心下水,救从小一处长大的表妹。既然裴家能和江家成亲,那我就脸面厚上一回,向老夫人您提一提两个孩子的亲事。”

    她的话刚落下,杨氏的眼睛就红了,“你妄想!”

    江琳琅出生时,杨氏在怀远侯府还没有站稳脚跟,也没有花多少心思养。也就是后来,见到长女的相貌逐渐精致,也开始到了出府交际的年纪,杨氏才开始下狠心培养。

    只要花点心思养成的长女嫁入熊家几乎是杨氏最为得意的事,也更加让杨氏的相信自己教养人的功夫,对江琳昭赋予了更高的期待。

    在她看来,她的琳昭就是说给天家做皇子妃都绰绰有余!

    “你也不看看你儿子是个什么东西,吃喝嫖赌的混账玩意儿也敢肖想我的琳昭!”

    怎么就那么不要脸,当初她不也是听到了江新月的嫁妆立马就同意了!

    范氏捂着自己的心口,听得她两眼放光,攥紧手中的帕子恨不得和谁讨论上两句。

    而稀里糊涂被拉来的徐氏听了这话,心里突然就开始不舒服起来。大嫂将杨从安说得一无是处,可分明前两个月她还在信誓旦旦保证杨从安是个不错的孩子。

    其他人反应各异。

    江伯声一只手撑着膝盖,缓声说:“嫂子,从安是个不错的孩子,在我眼皮子底下长大,我对他也很是放心。”

    杨氏如同见鬼般,惊愕地朝着自己的枕边人看过去,将江伯声的袖口一把攥住。

    第62章

    062

    江伯声在心里骂了无数句“蠢货”, 咬着牙拂开杨氏的手,“可这两个孩子年岁相差也大了点,强行许配在一起日后生活也不开心。我们做长辈的, 谁不盼着孩子好,你说是吧。”

    这下尤氏没有反驳。

    “你们这边还欠多少, 我们填补填补, 将眼下这个坎过了再说。”

    尤氏顿时没了反对的声音,伸出了一只手比划了下。

    “两千两?倒是也还好说……”

    尤氏直接打断江伯声的话, 吐出三个字, “两万两。”

    “多少, 两万?你怎么不去抢!”这下就连看热闹的范氏都坐不住了。

    尤氏没有解释更多, 非常光棍地往身后一靠, “要么给人, 要么给钱。”

    在所有人不善的目光中,她幽幽道:“反正杨家已经丢过一次人了,我现在什么都不怕了, 大不了大家一起完蛋。”

    范氏死死地盯着江伯声。

    只要江伯声敢应一声, 她就立马寻死觅活闹起来!大房有个鬼的钱, 这钱不还是要从公中出,平摊到每个人的头上去。

    屋内并没有点挂灯, 只点了几盏油灯, 仅仅是能够照人的程度,格外昏沉。

    在昏沉的灯火中,江伯声的脸上的皱纹更加深,沉着脸不说话时的鬼气森森, 无端让人起一身的鸡皮疙瘩。

    所有人都不出声,气氛变得凝重, 似乎有什么密不透风的东西将屋子的四周完完全全包裹住,让人喘不过气来。

    “这钱就一定要给吗?”江伯声冷不丁出声,“与其给这个银子,不如去找初初诚心诚意赔个不是。”

    他两只手撑在椅座上,冷静道:“都是一家人,也不好闹得太过。老二,你说呢?”

    江仲望点点头,有些无所谓地说:“江家养了她这么多年,又没对她造成什么伤害,她这么斤斤计较做什么。要不是这一遭,说不定她都说不到这么好的亲事。”

    杨氏看了一眼江仲望,纳罕地想,难道江仲望一个做爹的不知道当初自己女儿的落难时就同镇国公在一起了?这不是应该想想就明白吗?要是镇国公这样身份的男子会因为下水救人而成亲,明天河里就全都是落水的姑娘。

    但仔细想想之后,杨氏没开口,想着江仲望好歹是江新月的爹,说话应该还是有点儿分量。

    众人开始讨论起来,尤氏没说话,对于她来说事情解决就成,过程怎么样无所谓。

    而另一个沉默的,则是到现在都还什么都不清楚的徐氏。徐氏只觉得脑袋晕晕的,一会儿是落水,一会儿是陷害,一会又是成亲什么的,乱七八糟不相干的人全混到一起。

    在所有人讨论得正热火朝天时,她没忍住开口问了声,“杨家欠的是春风楼的钱,和初初有什么关系?”

    所有人都停了下来,朝着徐氏看过去。

    老夫人面露不愉,厉声喝道:“徐氏,这哪有你说话的份!”

    徐氏看了看自己,又紧张地看向江仲望,自己也很委屈地嘀咕了一句,,“怎么了,难不成是我说错了什么?初初脾气是没那么好,可针对杨家干什么。”

    不大的声音,落在安静的室内,足够让每个人都听清楚。

    可是没有一个人回答她的问题。

    毕竟杨氏母女和杨家做的都不光彩。

    范氏冷哼了一声,没忘了自己两个女儿也被算计进去的事儿。瞧这大嫂平日里假惺惺的样子,比她还要心黑呢。相比之下,她流了几个没出生的孽障又算得了什么。这样的人,可不敢再叫她管家。

    杨氏的手指更是要掐出血来,觉得徐氏是存心给自己难堪。

    因为徐氏的出声,大家都没有了想要聊下去的心思,草草商定之后就各自散了。杨氏顶着脸上的巴掌印根本不敢出门,只让自己的心腹嬷嬷将尤氏送走。

    她惴惴不安地等待着夫君的责难,谁知道江伯声只是看了她一眼,直接往书房里钻进去。

    而徐氏正在夫君这边得知事情所有的经过,一声不吭站起来提着自己的裙摆就要冲出去。

    江仲望拦腰将她一整个抱住,“初初不是没受伤,杨家也吃到了教训,你还要去闹什么,非要看着江家也乱起来是不是!”

    “那就这么算了吗?初初可是我们的女儿。”徐氏无法接受。

    “是我的女儿,你以为我心疼她吗?可是和兄嫂闹起来有什么好处。你是能保证初初一辈子不受气,还是能保证自己七老八十那一天还能动弹?到头来,还不是要指望着衡明、衡阳能搭把手。”

    江仲望将人抱在怀里,成熟英俊的脸上出现温柔,一双深邃的眼眸深情款款地看着徐氏,“再说长嫂已经知道错了,后面不是也尽心尽力为初初准备婚事。你现在去闹,又能闹出什么结果。”

    徐氏知道他的话不对,也不知道什么地方不对,脑袋昏昏地被带着到床边坐下,抓着夫君的手腕,依旧年轻的脸上多了一分执着,“可是她们欺负初初。”

    “没有人欺负初初。”江仲望重新强调,“一家人和和气气不好吗,闹得人尽皆知初初面子就能过得去,你确定这是初初想要的?”

    这是初初想要的吗?徐氏彻底乱了。

    等将徐氏哄睡着之后,江仲望直接出门去了书房,去见了自己的兄长。

    路上的地方开阔,还不怎么能闻到味儿。等进了屋内,被温暖的空气这么一焙,沾染到的徐氏身上水梨香的味道就晕染开来。

    他有些烦躁地将外袍直接脱下,丢到椅子上,拍了拍身上不存在的灰尘,“这越来越不好哄了,说了一箩筐的话才消停。嫂子也真是,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这点儿小事也做不好。”

    他走到长桌前,还没坐下就冷不丁听他哥说:“我觉得徐氏,像是病了。”

    “你疯了,徐家在盯着,现在还来了个镇国公府。”

    “你觉得那丫头自己跳出去,还能回头忍着徐氏被摆弄。怕是她已经有所察觉,现在就等着抓你的小辫子,让你们和离。”江伯声思考来思考去,不想冒这个风险,“你不想吗?”

    江仲望沉默了,过了好半晌问:“怎么做?”

    “她这个岁数,要是怀上了怕是有不小的风险吧,谁说得准。”

    江仲望笑了,“这么多年避子汤灌下去,还能怀上?”

    江伯声喉咙像是卡了一口浓痰,咕哝出意味不明的声音,直直地盯着江仲望道:“那就要看你的本事,不是吗?”

    ——

    江新月知道因为杨从安的出事,江杨两家已经闹翻天的消息,还是在自己回门那天。

    回门礼是裴延年准备的,满满一车跟在队伍的后面,很是气派。

    任由谁都能看出裴家对于新媳妇的看重来。

    而江家也极为看重这次的回门,这一天,江家人早早就到齐了,乌泱泱站满了屋子,连大房的两位堂哥和三房的堂哥都请假回来。

    见到他们过来,一群人迎了上来。

    江伯声极为热情,丝毫看不出昨日被尤氏接连下脸,“近来天气冷,我还想着你们会迟点过来。早知道的话,我就该派人去说一声,天寒地冻的迟点过来也不打紧。”

    “早就准备好了,我们做晚辈的,不该让长辈等着。”裴延年态度谦和,没有一丝的倨傲,给极了江家人面子。

    这番话就像是冬日里的暖汤,让江伯声心里十分熨帖,就连江仲望脸上都多了几分真心实意的笑容。

    两个人对视一眼,开始怀疑尤家的事或许裴延年不知情,又或者只是想给尤家一个小小的教训。不管是什么原因,看着裴延年的态度,两个人都对接下来的事多了点把握。

    男人那边围着裴延年说话,女眷这边则是在问江新月有关于镇国公府的问题。

    比方说裴老夫人怎么样,裴家两位夫人好不好相处之类的。

    江新月一边回答,一边奇怪,往常大伯娘都不会错过这种出风头的好时候,这次怎么没见到人。

    还是在江明珠、江明蓁两姐妹说要和她说两句体己话时候,听到了大伯娘被杨夫人尤氏掌掴的消息。

    “真的假的,当时就没有人拦着?”江新月不敢置信。

    “拦了,没拦住。”江明珠有点儿尴尬,这中间还有自己娘亲范氏的手笔。她不好说自己娘亲的不是,含糊着把当时的场景又描述了一遍,“大伯母的脸已经肿得不能看,一整天都没有出门,各个主子也勒令下人们不许多舌。”

    第63章

    063

    江新月有点遗憾自己没有亲眼看到这样的场面, 可惜道:“这种事肯定是瞒不住的,就是早应该派人告诉我一声。”

    江明珠没忍住,朝着她直接翻了个白眼, “你就想到这些了?”

    “不然呢?我肯定是想亲眼看看的,毕竟当初我被推着入水, 府里府外不少人说我想攀上镇国公府的高枝, 自个儿跳进去的。要不是后来有了赐婚的圣旨,只怕现在全京城都觉得我不是什么正经人, 我甚至连辩解的机会都没有。现在真相大白, 还不允许我高兴高兴。”

    江明珠睨了她一眼, “你就不想知道, 后面她们商议出什么?”

    “大概是找我要这笔银子?”

    “你知道?”这下轮到江明珠惊讶了。

    江新月点点头, 江家原本就没银子, 徐氏将手上能用的银子都给她做了陪嫁,剩下一些铺子首饰什么的也不能快速来钱。

    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找她要银子,又或者是找她让她在裴延年面前吹吹枕头风, 让裴延年出面解决。

    只是……

    她看向回门之后找借口将她找出来的两姐妹, 忖度着开口问:“你们找我是干什么?”

    江明珠一下子没了声音, 左看右看说不出一句话来。

    尤氏这么一闹,已经证实了当初杨氏想要害江新月, 可当时的受害者不仅有江新月, 还有她和妹妹。要是没猜错的话,大伯母当时应该想要一箭三雕,促成江新月和杨家的婚事的同时,还想要借着这个机会, 将过错甩到她们姐妹两身上,再闹大之后分家。

    如果计划成功, 三房现在就会被当成弃子一样丢出去。在这个看重名声的时代,她们姐妹两不仅会失去怀远侯府嫡姑娘的身份,还会背负盗窃的坏名声,稍微好一点的人家在婚事上都不会考虑她们。

    两个人越想越觉得的背后发冷,不由地感激起江新月来。

    毕竟江新月将局面破开的同时,也等于说变相帮了三房一把。尤其是,事后江新月还派人同江明蓁说了真相,才不至于她们当时乱了阵脚做出傻事来。

    可江明珠和江新月比了十几年,感激的话实在说不出口。

    江明蓁向来没有什么脾气,就替姐姐也是替自己开口,“我们没有其他意思,就是想来谢谢你,想让你做好准备。大伯母和琳昭应该会找你道歉,让你帮忙解决杨家的事。”

    江明珠轻轻哼了一声,算是认了妹妹的说法。

    “我娘也赞同他们的主意,她自己其实也生气大伯娘的算计。现在尤家要整整两万两,她怕江家出了这笔钱,账面就一下子被空了,日后会影响到我们。”

    “两万两?”江新月诧异。

    毕竟事情是裴三弄出来的,后来裴三将事情也告诉她。她可是清楚地记得,杨从安只欠了一万一千两。

    她没想到尤氏居然在这上面还报假账,准备坑江家一把。她又想了想尤氏的为人,发现这样的事她还真的能做得出来,一时间不知道说点什么才好。

    “杨夫人确实说是两万,也不知道怎么欠下的。”江明蓁感叹了一声。

    三个人又聊了一会,江新月怕徐氏那边会出现什么意外,便请江明蓁注意一下珞棠院的动静,要是有什么异常派人给她传个消息就成。

    江明蓁答应得很是痛快。

    说完了事,正好老夫人那边的琉芩过来寻人,说是请三姑娘过去说说话。

    江新月早就预料到会有这么一遭,以为只有江琳昭和杨氏在场,谁知道进去时江仲望和徐氏也在。

    老夫人率先朝着她招招手,“初初来了,到这边来坐。”

    老夫人今日穿了一件绛紫色万字纹毛绒褙子,头上戴着同色的抹额,保养得当的脸上带着同年纪不符的年轻,整个人富贵又慈祥。

    江新月恍惚了一阵,印象中很少看见老夫人这么对着她笑,笑得她背后都开始发凉。

    等她走到去时,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已经被人搂在怀里。

    她浑身僵硬着,听见老夫人轻声软语问她和裴延年相处得怎么样,裴老夫人有没有为难她什么的。嘱咐她既然已经嫁人了,日后就不能再任性,要侍奉好长辈。

    紧接着画风一转,老夫人道:“百善孝为先,你现在年纪小,可不就是需要长辈扶持,教导你为人处世。你也该学着大度些,长辈若是做的有什么让你不舒服了,你也该学着体谅,家和万事兴不正是这个道理。”

    江新月就算是傻子,也听出了老夫人的言外之意。

    她还没来得及说话,下方的杨氏先站起身来,极为愧疚地接话,“老夫人这是在点我?”

    “我当时就鬼迷心窍,一心想撮合好姻缘,谁知道阴差阳错居然闹出这么大的误会来。”

    杨氏说着说着,眼眶就红了起来。脸上的红肿就算涂了厚厚的药膏也没有完全消除,至今脸上还有印子。今日她又特意穿了极为素净的一身,看上去更加可怜,拉着江新月的手道:“初初,我这心里实在是过意不去。”

    一个长辈低声下气到这种程度,又有老夫人说的“百善孝为先”打头,但凡是个体面人,就该顺着话原谅。

    可江新月始终没吭声,一时间场上人的心思各异。

    江仲望示意徐氏上前说两句,可一向听话的徐氏这次不知怎么了,低着头一声不吭。他眼里闪现过一丝不喜,紧接着咳嗽两声,拿出一副做长辈的架势来。

    “大嫂,初初也是你的侄女。当初你也是好心,她能够明白的。”

    老夫人唱着红脸,“那不是这么说,是杨氏的错,杨氏就该认。”

    “我是她的父亲,我还不能做这个主?”

    老夫人和江仲望一唱一和,就已经开始推让起来。

    瞧,她都没有说话,道歉、原谅都成了一条龙,自动有人帮她安排好了。

    江新月静静地看着这群人做戏,等老夫人和江仲望推脱够了时,她才问:“伯娘,你做了什么?我怎么都听不懂你们在说什么?”

    她心里冷笑着,不就是装吗,她能装得更好。

    老夫人和江仲望说得口干舌燥,没想到会听到这句话,脸色就变了。

    江仲望表情变得严肃,沉声道:“初初,伯娘是你的长辈,何必给人难堪。”

    “我是真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江新月可不会怕,“你们要是知道的话,可以现在告诉我。”

    这怎么说?

    有些话含混着就能带过去,可真要是摊开在场面上将那些丑陋的心思和下作的手段说清楚,和当众打人耳光有什么分别。

    而所有人都清楚,江新月就是故意的!

    杨氏的脸瞬间变白,这比那日挨了尤氏的耳光还要让她难堪。

    江新月只是一个小辈,还是徐氏的女儿,怎么也敢在这么多人面前叫她难堪。她狠狠瞪了一眼始终沉默的徐氏,几乎要抑制不住自己的尖叫。

    “三姐姐,真的非要把事情做得这么绝?”江琳昭幽幽道。

    江新月侧目望过去,等着她后面的话。

    江琳昭这段时间日子也不好过,娇憨的面容被扯下,风评就开始慢慢差起来。再加上江家已经有两门强有力的姻亲,老夫人对她也不如先前的重视,她越发意识到娘亲杨氏稳住地位的重要性。

    再要是连娘亲的主事权被剥夺,她日后的出路会在哪里。

    她的眼尾细长上挑,平静中隐隐透着一股癫狂,“三姐姐,得饶人处且饶人。”

    那样的眼神过于黏腻、阴毒,很难想象会出自一个还没及笄的少女身上。

    江新月被吓了一跳,身体往后倾去,微微撇过脸,蹙起眉,“你这是什么意思,威胁我?”

    屋内的人不出声,江仲望握住玫瑰圈椅的扶手,缓缓开口:“新月,你虽然说已经嫁入镇国公府,算是高嫁,但是好歹还有江家的爵位做依托,外人看起来也算是门当户对。倘若江家倒了,对你而言有什么好处?你真相信镇国公日后不纳妾,能一心一意和你过日子,还是信日后的妾室身份越不过你,你一点不需要娘家的支撑?

    他没了你,可依旧是镇国公,依旧重权在握,依旧有无数人愿意入府。可若是你没了他,你还剩什么,将来你有孩子,你的孩子剩什么?你现在年纪小,颜色好又正新鲜,可日后呢?”

    不得不说,江仲望并没有表现得那么平庸,在拿捏人心上确实是一把好手。

    他看出了江新月刚强性格中隐藏的懦弱,看出她对感情的不信任,软硬兼施从薄弱处入手。只要江新月对镇国公府、对裴延年有一点企图,都会因为这番话产生动摇。

    可江新月不是。

    她的人生早就乱七八糟,根本就不介意再乱些。她忍不住想,徐氏是不是就被这样不断打压、控制,才成了现在这样?

    而她的沉默,让江仲望开始笑了。

    他今日特意换了一身墨蓝色的圆领锦袍,岩山好水的补子,整个人文雅清隽,透出志在必得的愉悦,说出的话极具诱惑力,“你这不是在帮江家,而是在给自己留一条后路。我就只有你这么一个女儿,难不成我还能害你?”

    老夫人信佛,屋内燃着檀香。原本清雅的香味随着厚重门帘的放下,在室内积攒迂回显得沉闷,让人头脑昏昏沉沉。

    就连一直没出声的徐氏都忍不住看了过来,动摇着想要让女儿答应下来。

    而这时一阵冷风从身后袭来,江新月灵台处拂过清明,紧接着就听见男人冷冽的声音。

    “岳父大人是什么意思?”

    第64章

    064

    裴延年撩开帘子走进来, 身形挺阔地站在门口挡住了大部分阳光,拉长的影子投在闷青色的地毯上,活像是万鬼丛中的常胜将军。

    外面的天气冷, 他的脸色比天气还要冷个好几度。

    直看得江家这些人心里都是一惊。

    裴延年是什么时候过来的?他又听到多少东西。

    江仲望脸上的笑容凝滞在脸上,完全没预料到会有这样的变故。他很快反应过来, 站起来说:“贤婿是何时来的?外面冷, 先进来缓缓身体。”

    “在你们劝新月给自己留条后路时,就来了。”裴延年眉间凝着寒气, 质问道:“裴家可是同江家有什么过节?今日不过是裴某成亲第二日, 就要挑拨我夫妇二人的关系。还是说裴家有什么做得不妥当的地方, 才让江家对这桩圣上赐婚的亲事不满?”

    字字句句如金石之声, 砸得满室寂然。

    帘子并没有被放下, 冷风不断从门口处灌入, 也将那些火热的心思吹凉了大半。

    “国公爷……”

    裴延年抬眼看过去,出身战场他原本就比旁人多了一分匪气,此刻面容冷沉, 眼神就更像是冰封在深井中的古剑, 见了光就带有见血的威压。

    他分明没说一个字, 江仲望只觉得自己的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发不出一点声音, 身体都在轻微地颤抖着。

    不只是江仲望, 在场的所有人都被裴延年的突然动怒震慑住,大气都不敢喘。

    在京城久了,他们何曾见过这般杀气重的人。

    裴延年也不准备说些什么,径直朝着江新月的方向走去。

    那副气势不像是去接人, 更像是将对江家的不满迁怒到江新月头上。徐氏浑身一个激灵,“腾”地一下站了起来, 直接跨步挡在了女儿的身前,“国公爷有话好好说,今日之事和初初没有关系。”

    她分明也是怕的,却没挪开半步。

    这几乎就是下意识的举动,按照徐氏的手段,也不会有其他的心机。

    一下子让江新月的心绪变得复杂起来。

    裴延年对着自己的岳母倒是缓和了态度,收敛了身上的戾气,“我不会对初初动手,我求娶她为妻,自然是会好好对她。您也请放心,她也会是我唯一的夫人,任何时候这点都不会改变。”

    这也是间接回应了他不会纳妾的事。

    裴延年没打算说得更多,解释这么多已经超出她以往的做事风格。

    徐氏看向面前的年轻后生,目光中接连闪现过几种复杂的情绪,然后“哦”了一声让开了。

    裴延年上前牵过江新月的手,对着众人说:“既然江家如此不欢迎我们,裴某人也只能告辞了。”

    说完,他没有做任何的停留,直接带着人离开。江仲望见他行事这般干脆,心头一凛,也顾不上长辈的架子匆匆忙忙追了上去。

    老夫人看着恍恍惚惚的徐氏,气不打一处来地暴喝着:“你还站在这里干什么,怎么也不知道上前拦一拦!”

    刚刚她们都看得清楚,镇国公对这个岳母还有几分尊重,徐氏出面将人留下来的几率会大大增加。

    徐氏面上挣扎,一方面她习惯性要去听江家人的话,一方面又清楚地明白将女儿留下来就是逼着女儿出钱出力,替一个害过自己的人收拾烂摊子。

    这么一犹豫,就耽误了时间,这惹得老夫人更加暴怒。

    她一巴掌拍在徐氏的肩膀上,“你这个讨债鬼,仲望怎么就娶了你这样的女人!儿子儿子生不出来,还生了一个小讨债鬼……你这是要气死我啊!”

    徐氏捂着自己的肩膀,全程不敢出声。

    ——

    江新月回门这没待多久就离开的消息最后还是传了出去,这无疑是给其他人一个信号——镇国公府并不认怀远侯府这门亲。

    赌坊那边得到了消息,立即带着人去杨家大闹一场,杨家又来逼迫怀远侯府给银子。

    怀远侯府原先的打算好,让江新月出面解决这件事,或者是直接出银子。现在算盘直接落空,江家焦头烂额,再加上范氏在中间掺和闹腾,也就顺水推舟地回了杨家。

    赌坊的人可远远没那么好说话,见杨家始终拿不出银子,管事冷笑一声就离开了。

    隔天杨从安就直接被人套了麻袋,切掉了一根小拇指。

    为首的人还拿着刀在男人的下三路上比划了几下,直言说要是再拿不出钱来,下次割的就不知道是什么地方了。

    杨从安眼看着冰凉的刀子贴到裤子上,稍微动弹一下,仿佛就已经看见锋利的刀刃划破裤子割伤某处的场面,紧接着眼皮子往上一翻直接昏死过去。

    等醒来的时候,他看见的就是自己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立即又坐起来掀开裤腰朝里面看了看。见到里面的东西依旧完好,他喘了一口气,后怕之余又生出无限的怨恨来!

    明明姑母让他算计江新月,可出了事他被第一个推出去挡刀不说,现在差点连自己的命根子都没了!

    他可不认为江家没钱,只觉得江家是故意推脱不想帮忙,甚至巴不得他早点死,好让这件事情永远被遗忘下去。

    凭什么!凭什么所有苦果都让他一个人来承担!

    既然他不好过,所有人都别好过!

    杨从安想都没有想,直接找上了江新月,开口的第一句话便是,“我卖你一个消息,你帮我把的赌债还清了,再给我五千两。”

    江新月原本就是无聊,想看看杨从安来找自己说什么。听到他的狮子大开口,她想都没想:“问山,送杨公子出去。”

    “你就不问问这个消息是什么?我发誓,这笔银子绝对值。”杨从安十分笃定。

    江新月没有任何的反应,低着头喝药。那天从江家出来,裴延年非要说屋内的熏香太重,怕对肚子里的孩子有影响,又请了陈大夫来把脉,喜提安胎药两副。

    为了防止她阳奉阴违,裴延年还特意将问山留下来。

    得了吩咐,问山立即走上前去,态度强势地对杨从安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杨从安一开始信心满满,眼见着下人要强制动手将他请出去而江新月仍旧没有任何表示时,才慌了神。他一边跳脚想要冲破问山的阻拦,一边大声道:“我保证你想要知道这个消息,你不听就会后悔的!”

    马上都要被赶出门外了,杨从安被逼急了:“和你父亲有关!”

    问山动作停住。

    江新月被药苦得皱起了眉头,心思一动却没有说话。她可太了解杨从安这种人了,只要她表现出有一点点的兴趣,就立马能坐地起价没完没了。

    “你知道吗?你父亲养了外室,外室都生了好几个孩子了。”

    看到江新月骤变的脸色,杨从安又重新支棱起来,“怎么样,这个消息值不值这个价格。”

    “我早前就猜到了,这算什么消息。”

    “那你知道这个外养在什么地方吗?”

    江新月这倒是来了一点兴趣,又有点怀疑,“你知道?”

    “自然知道,你若是不相信,我都可以亲自带你过去。”杨从安伸出手,朝着她比出一个五的手势,紧接着又将手掌翻过来,“不过要加钱,我要一万两。”

    问山“啧”了一声,这杨家公子本事不怎么样,可胃口却不小。

    江新月几乎控制不住地翻了他一个白眼。

    杨从安被惹急了,“一万两已经很便宜了,我可是冒着被我爹打死的风险,传出去还要得罪江家。我要不是没办法,怎么会来告诉你这个消息。只要你给了银子,我立马就将消息告诉你,拿了钱回祖籍。”

    “一万不可能,替你还了赌债,最多给你三千两。”江新月道。

    杨从安一下子变得强硬起来。

    江杨两家是姻亲,之前就走得很近,他可太清楚江家二房的那点破事,坚信江新月一定会对这消息感兴趣。

    他甚至有点得意起来,“你应该已经查过了吧,可查出什么东西了?”

    江新月确实着急想要知道这个消息,急着将徐氏捞出来免日后受了江家的牵连。她一口气将药喝了干净,脑袋也跟着冷静下来。

    “就值这个价格。”苦涩的汤药顺了下去,她眉头都没有皱一下,“我要这个消息有什么用?我也不着急,大不了慢慢等着呗。”

    她看向杨从安,笑容端庄,“现在该着急的人可不是我。”

    今日断的是手,明日断的就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杨从安显然也是想到这点,内心天人交战了好一会,“四千两,我带你去看人。”

    第65章

    065

    裴延年回来就很晚, 进门时候就看见问山在门口等着,抬起的步子停顿了下,“有事?”

    “下午的时候, 杨家的杨从安过来,说是知道江家二老爷外室的消息。夫人允诺帮他还了赌债外加四千两现银, 杨从安才说了出来。”

    四千两不算是小数目, 镇国公府办了一场婚事,前后也就花了两三千的银子。

    不过先前杨家就已经还了一部分银子, 算起来他们还是赚了不少。

    裴延年觉得这种小事不至于让问山守在门口, 偏过头去问:“没有旁的事?”

    问山心虚地摸了摸鼻子, 眼神飘忽, “夫人听了消息就一直在吐, 请了陈大夫过来只说是害喜, 到现在吃不下东西。”

    “杨问山说了些什么?”裴延年都惊讶了。

    今日谈话的时候,江新月为了安全留了几个下人在场,问山留在外间也听了全部。现在主子问起, 他就将自己听到的一五一十说出来。

    江仲望这些年确实养了外室, 又或者说不是外室。与他暗通款曲的也是位正经的官家夫人, 他的下属卢正德的正头娘子苏氏。

    这些年之所以能在徐家的监视下能瞒天过海,全靠了卢正德在外面打掩护。

    问山立即让人去查了查卢正德, 发现卢正德这些年风评不错。他为人老实勤恳, 虽说没有什么出色的才干,但这些年一直兢兢业业手下的差事没出过什么差错。

    比起这些,更出名的是他对自己夫人的一片痴心。据说卢苏氏也是小有名气的美人儿,卢正德花了一番功夫才将卢苏氏娶回家, 此后夫妻恩爱,育有二子一女, 后院中从未有过妾室通房。且卢正德对自己的夫人极为大方,卢苏氏花销用度皆是上乘,是同品阶的夫人中亮眼的那一批。

    有人曾在卢正德面前嘀咕过两句,一向老好人的卢正德立即就翻了脸,这让不少官家夫人都羡慕起苏氏来。

    要不是杨从安点破,谁能想到这么一个人,居然做起了龟公,帮自己的上司和夫人打掩护。

    “江家二老爷在杨家和杨大人谈话时,提过一句卢正德是个没种的男人,刚好被杨从安听见。杨从安觉得奇怪,先前还以为江家二老爷是在贬低卢正德,以为是江家二老爷做人两面三刀就留意起来。一来二去的,他便摸到了两个人有点苗头。”

    这事实在是荒唐。

    高门大户里阴司不少,给自己上司送美人来贿赂的更是不在少数,可他还是头一次听说将自己正经夫人送出去的。

    况且真要是说起来,江仲望官职也不算高,需要卢正德花这样的血本?

    裴延年觉得这中间不对劲,“都调查过了?”

    “调查的消息已经送来了,夫人知道之后便拿过去看了。”言下之意就是已经确认了。

    裴延年“嗯”了一声,立即加快脚步朝着屋内走去。

    刚走到门口,就听见呕吐声。那声音是从细细的嗓子眼里涌出来的,就只是听着都能感觉到那种胃部痉挛的痛苦。

    紧接着就是丫鬟低低的安慰声。

    裴延年没想到会这么严重,也没来得及在外面等,掀开帘子就朝里面走。一进屋就看见女子半趴在小几上,一只手扶着青釉渣斗,低着头干呕着。

    其实也吐不出来东西,人平白地遭罪,抬眼看向门口时,水润的眼里全都是通红的血丝。

    见到他回来,江新月反倒是打起点精神,撑着小几直接坐了起来,“问山有没有和你说什么情况。”

    “在路上听他说了些。”

    裴延年走过来,这才将人看了个仔细。女子吐了一下午,此刻脸色苍白没有什么血色,可唯独眼睛是充斥着红色的血丝,看着怎么都像是皱巴巴的一团,没有丝毫的活力。

    “你原先不就料想到这些,怎么还会气成这样?”

    “你不知道……”江新月刚准备开口解释,胃里就是一阵翻涌,又不得已趴在小几上干呕起来。

    裴延年从背后虚虚地搂住她,撑住她的身体,另一只手顺着消瘦的背脊一下下轻抚着顺气。可两个人之间的体型悬殊过大,更像是一种压迫,尤其是此刻男人的脸色不大好,神情冷峻。两个人在一起就像是矫健的饿狼按住什么都不知道的小兔子。

    屋内全是酸腐的气味,并不好闻。

    青翡在旁看得心惊肉跳,以为国公爷是为了乱糟糟的屋里生气,生怕男人一掌就直接把她家夫人劈晕过去,“国公爷……要不奴婢来吧。”

    “不用,你们去准备点热水来,放几片茶叶进去。”

    青翡还准备说点什么,就被身后的青翠扯了扯袖子,担忧地看向自家的姑娘一步三回头地往外面走。

    在要出去时,她似有所察觉地扭头瞥了眼身后。

    就看见姑娘吐了才停,柔弱地躺靠在男人的肩膀上,那个凶起来能将人吓哭的男人大手攥着帕子,替姑娘擦着嘴角,低头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他的表情依旧没有多少的变化,可不知道怎么就让人觉得温柔许多。

    青翡歪着头想不明白,又在青翠的催促下往外面走。

    实际上压根就没有青翡想的含情脉脉,裴延年又被气着了,“你不吃东西怎么行,吐了一下午胃里早就空了。”

    “我吃不下。”江新月手脚发软,恹恹地,用了最后的力气抓着男人的衣角不放,“我想先和你说说江家的事。”

    裴延年眼神微眯,看向怀中的女子,江新月丝毫不服输地回看过去,巴掌大恹恹的脸上全都是不肯服输。

    他连连点了几个头,“成,你不吃我先吃点行吗,才从军营里出来,还没用过晚膳。”

    江新月心里着急,很想说吃饭又完全不耽搁说事。可毕竟是有求于人,这么压榨人的话又不好意思说出来,只能干巴巴地回了一声,“好”。

    她寻思着按照裴延年以往的风格,用晚膳应当用不了多少时间,都等了一下午不在乎这么点功夫。

    谁知道男人这次说用晚膳就正儿八经地用晚膳,让人做了鸡汤面送过来。

    鸡汤厨房里一直是备着的,切了一点蛋皮丝和一把暖房里养着的小青菜,出锅时还特意将炖得软烂的鸡翅鸡腿都捞起来放在碗边。金黄色的汤汁裹着雪白的面条,碧色的葱花点缀在其间,香气扑面而来。

    “你要不先吃点?”裴延年又问了一遍。

    江新月心里嘀咕了句还怪香的,但是心里压着事想快一点解决,矜持道:“你吃你的,我还不饿。”

    裴延年斜睨了她一眼,没再说什么,拿过筷子吃了起来。

    原先吃饭很快的一个人,此刻速度却极为缓慢,斯条慢理就像是在参加宫里的宴会。时间越久,鸡汤的香味就扩散得更多。

    镇国公府厨子原本就擅长料理荤食,再加上鸡汤用砂锅炭火煨了一整日,香气霸道得厉害。

    江新月软软地依偎在软枕上,视线从还没来得及动的鸡腿上划过,盯着男人此刻格外文雅的动作,不自然地挪开自己的眼。

    可等了一会,始终不见人结束,她实在是没忍住,问了声,“你要吃到什么时候?”

    “不是你说的,吃饭要斯文,要细嚼慢咽。”裴延年回道。

    江新月被噎了下,觉得他就是存心的。可偏偏自己当初觉得男人粗鲁,还真的说过这样的话,又瞬间把嘴巴闭上了。没有发出去的气在嘴里鼓起来,她的两边脸颊像是塞了西北风般鼓鼓的。

    可裴延年却丝毫反应。

    凭什么!她饿得要死等商谈,他自己倒是美美吃上了!

    她越想越不服气,用帕子垫着直接拿起软烂的鸡腿,恶狠狠咬了一口,“你要是吃不下,我替你吃好了,这么磨磨唧唧要到什么时候。”

    别说,鸡腿吸满了汤汁,软烂而不干柴,还挺好吃的。

    她又咬了一口,对着男人的视线,她缩了缩脑袋,随后又理直气壮地挺起自己的肚子,“不是我想吃,是肚子里的孩子想吃。”

    裴延年:“……”他有时候还真挺想打人,他就少了她这么一口吃的?

    他见她只吃肉,没忍住将面前的汤碗直接推了过去,言简意赅,“吃点面。”

    江新月瞅了瞅汤碗,一整碗面实际上没吃多少,有小青菜的地方更是没有动过。

    “这不大好吧。”她一边这么说,一边极为实诚地接过筷勺,吃了起来。

    她眼睛大胃口小,拢共没吃多少就饱了。裴延年又逼着她垫了两口,她实在吃不下了,便将她的碗拿过来,三下两除二地包了剩下的。他体能消耗得快,不大够吃,让厨房又送了小半碗过来。

    这次的小半碗里就没有了辅菜,一点面条一点汤。

    裴延年显然是习惯了这点,眉头都没抬一下,很快就吃完了。

    江新月坐在旁边看着。

    因为吃过东西,她的脸上也有了点活色,眼睛湿润润陷入到沉思中。她慢慢咬上了下唇,开始想要是没有她的话,裴延年是不是在一开始就会简单吃点?

    好像他对吃的东西确实不怎么讲究。

    在清水镇时,他一开始给她吃的就是简单的白饭和看心情随机的一道菜。她有时喜欢吃,多吃两口,不喜欢吃就委委屈屈捧着碗吃白饭。

    有一次不知怎么被发现了,他眉心一蹙,身上的威严怎么都挡不住,“不喜欢吃?”

    她那时怕他怕极了,哪里敢说不,夹着碗里的不知名的野菜就往嘴里塞,“没有没有,只要是你做的,我都很喜欢。”

    谁知道她表演太过用力,一下子嗓子眼卡住,差点晕死过去。

    彼时还是裴三的裴延年脸上头一次出现无奈的表情,一边喂她水喝一边拍她的背,“不喜欢就不喜欢,勉强做什么。”

    她那时候狠狠翻了白眼,心里吐槽着:你猜猜我为什么勉强自己?

    不过后来裴三的菜色倒是丰富了很多。

    是为了她吗?

    江新月不敢去深想这个答案,却能够肯定一,裴延年确实是对她好过,就像是江仲望对娘亲那样好。那么,她日后会不会同样沉浸在这份好中,在经年之后成为另一个徐氏?

    她握紧自己的拳头。

    等裴延年用完饭,让下人进收拾东西,见她愣住发呆,“怎么了?”

    她眼神复杂地看向男人,过了半晌,眼神中多了几分说不出来的哀凉,“裴延年,若是你日后想纳妾了,可以大方告诉我,我会同意的。只是别瞒着我,别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带着外室到我身边来,看我的笑话,我会恶心的。”

    第66章

    066

    裴延年反应很快, “卢苏氏和你母亲认识。”

    “认识,怎么不认识。卢家同我家走得还算近。”江新月说到这里又开始觉得反胃,忍着恶心说, “卢家原本是江南一带的人士,上京城时并没有根基。就是卢苏氏生产时, 找不到合适的奶嬷嬷, 江仲望便说是帮同僚一把,吩咐我娘给找个合适的。卢苏氏生产三次, 我娘就替她找了三次奶嬷嬷。

    那时我还觉得卢苏氏是个知礼节的, 每次出了月子都会抱着孩子过来感谢。现在想想, 卢苏氏感谢的时候会在想的些什么, 是享受这戏弄人的快感, 还是觉得在原配眼皮子底下眉来眼去格外刺激?”

    她更难听的没有说出来。

    实际上卢家和她家虽然走得近, 可徐氏和卢苏氏来往并不频繁,卢苏氏会有意无意地表现出丈夫的疼爱,表达出丈夫对两个儿子的看重。以至于, 徐氏明明在身份地位上高出卢苏氏一大截, 却总是在卢苏氏面前抬不起头来。

    她想了一下午, 卢苏氏在炫耀时说的究竟是卢正德还是江仲望?她在炫耀自己夫君对自己的好时,会不会在心里嘲笑徐氏的愚蠢的和可悲。

    越这么想她越觉得恶心, 强烈的刺激之下, 倒是让她想明白一点事。

    “说来我当初还觉得奇怪,京城的资源比的地方好很多,可当初卢正德在自己长子还年幼时,就将长子送回到江南。之前我没有在意, 下午我在琢磨,假如说我真的出了事, 江仲望肯定会想方设法地劝说我娘亲收养一个孩子。卢家的长子正好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换一个身份,被收养回来。甚至要是再狠一点,用同样的方法再将卢家的另外两个孩子认回来。”

    裴延年听她这么说,思考之后发现还真有这个可能,自己这个岳父比想象中还要心狠许多。

    “你想怎么做,将证据交给岳母?”他内心不太赞成这样的做法。

    “她不会信的,她只会觉得我疑神疑鬼。”江新月像是在笑,又笑不出来,“就算是当面对质,江仲望也只会说是下属的夫人,他和卢正德关系好帮点小忙算得了什么。只要没有抓奸在床,他就会有无数的借口可以解释,毕竟说出去也不会有人相信这种事,还有卢正德在中间作为担保。”

    她想得很明白,“况且我已经嫁到镇国公府了,江家很重视与镇国公府的姻亲关系。江仲望只要脑子没有毛病,这段时间会一直小心谨慎,大概率不会和卢苏氏见面,更别说是其他的。想要抓奸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裴延年倒是听出一点意思来,“你想要怎么做?”

    原本在说话的江新月突然没了声音。

    她安静地坐在小几旁边,白嫩的手搭在沉红色的桌面上,原本散乱的发丝乌泱泱堆在肩头上,低头时只露出一小半张侧脸,显得更加苍白。

    犹豫很久之后她终于下定了决心,抬起头坚定道:“其实最好的办法就是对孩子下手。京城中拍花子那么多,年底人又多,孩子走在街上说不定就被人抱走了。孩子要是出事,卢家不可能不上门寻求帮助。”

    “杨家的例子在前面,江家会有所警觉。”

    “那又如何?”江新月表情冷了下来,说得很是直接,的“假如说卢正德不能生育是事实,那应该事先商量好过,两个孩子一个归江家,一个归卢家。卢家也确实对小儿子很是重视,倘若孩子丢了,还真的能眼睁睁看着不找?”

    裴延年想了想,觉得她说的有点道理,“这几日,我会让问山留下来,他会处理好这些事。”

    江新月见他让问山留下来,反应过来有点不对劲,好像自从成亲,裴延年就不在府上,整日都看不见人影。这可太反常了,要知道在没戳穿身份之前,裴延年可没有这么多事,几乎她去梧桐巷找他的时候她都在。

    她没忍住凑过去,多问了声,“你一直都很忙吗?”

    要是一直很忙的话,成亲也还不错。

    钱多、有地位、丈夫常年不在家,她都不敢想象未来的日子有多么舒坦。

    裴延年没察觉出她的小心思,以为她是为了新婚自己没有多陪伴而感到不满,解释了声,“以往不会这么忙,但是最近有些事要我亲自去处理,可能会忙些。”

    “啊,不是一直这么忙啊?”江新月有点失望,一不留神就将自己的心里话秃噜出来。

    “那你还希望我一直这么忙?”裴延年斜睨着她,直接就被气笑了。他抬手,食指和中指弯曲,捏了捏她的脸颊,把自己年后要走的消息又咽了回去,似笑非笑,“你放心,年底还是能抽出几天时间来。”

    他这个人,自带一种严肃的气息。

    可江新月不知道是不是和他呆得时间长,知道他此刻没有真的生气,十分违心地说起了假话,“这还不是心疼你,这天寒地冻的,在外面奔波多累啊。”

    她装模作样地捏了捏男人的胳膊,装作按摩的样子,“现在你可是我和孩子最大的依靠,我不心疼你还能心疼谁?”

    使劲捏了两下,她压根没捏得动不说,自己的手还生疼的。

    也不知道裴延年是怎么长的,这一身腱子肉,能将她吊起来打十几个来回,她心疼个什么劲?

    她心里吐槽得正欢,就感觉上身突然失衡,整个人往前一头栽去,正好撞到男人的怀中。有些动作几乎是下意识的反应,她立即用手撑着,在两个人之间隔出一点距离来。

    可撑着的位置好像有那么一点点不对劲,她能明显感觉到手下坚硬的触感。

    就像是铜手炉子似的。

    她整个人都石化了,血气不断地往头顶上涌,直接成了一个小红人。她恨不得直接将手里的玩意儿扔走,可完全忘了自己还处于失衡状态,手又重新落了回去。

    这一次的力道更重,以至于男人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声。

    裴延年大手迅速地抓住她的手腕,咬牙切齿问:“你就是这么心疼我的?”

    “我……我……”江新月“我”了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她觉得脸上的温度实在烫人,说不定泼上水去就能够直接咕噜咕噜冒起泡泡。

    嗫嚅着想要替自己解释时,她正好撞见男人看过来的目光。

    他因为吃疼,肩胛和手臂的位置紧绷,宽阔的身形被单薄的棉衣完整的勾勒出来,充斥着蓬勃的力量感,如同蓄势待发的狼。

    他的瞳色在烛火之下显得比往日更深,掺和进许多直白而又炙热的情绪,这样的眼神她在清水镇见过很多次,让她有一种下一秒就会被生吞活剥吃干抹净的错觉。

    毕竟裴三在这方面实在算不得什么清心寡欲的人。

    她心肝发颤,扭捏地拿出了自己帕子递给他,舔了舔干涩的嘴唇,讨好地笑着:“要不你自己先去收拾一会儿?”

    男人乜了她一眼,随意一拉就将将她整个儿拖进自己怀里。

    江新月觉得贴着他胸膛的脸在发烫,潮热的呼吸紧跟着灌了进来。

    耳边响起男人沉沉的声音,“记着,后面我要讨回来。”

    这下子,江新月连脖子都变红了。

    ——

    第二日起来时,裴延年早就不在府上了。江新月乐得自在,用了早膳之后就朝着老夫人的院子里去请安。

    她和老夫人都不是擅长交际的,干巴巴聊了几句。

    温氏到底是关心自己儿子的,问了问裴延年最近在做什么。这怎么成了亲和没成亲是一个样子,都不往府上跑。

    “我也不清楚,可能是有自己的事做。”

    “可再要紧的事,也不至于在刚成亲的时候就没了影子。”温氏自己也年轻过,知道新婚燕尔时小夫妻的黏人,半是责备半是替裴延年说话,“就是委屈你了,回头我一定好好说说他。”

    “他忙就忙着,自然是正事要紧。”江新月连忙摇头,她巴不得裴延年忙点好,省得在府上两个人大眼瞪小眼。

    可能是语气过于坚决,惹得温氏侧目看向她。

    江新月有点尴尬,替自己遮掩道:“他是个有分寸的人,应当是有要紧的事去处理。左右我在府上过得舒心,何必让他放下事来陪我。”

    温氏也没有多说什么,心里却很奇怪,怎么感觉小儿媳妇挺不在乎儿子的。

    两个人说了一会儿话,江新月就回了自己的院子。在回去的路上,她还在想等会将问山叫过来,看看怎么能伪装成拍花子将卢家的那个小的掳走。

    谁知道还没来得及商量此事,就看青翠疾步跑了过来。

    在大冬天里,青翠跑出了一身汗,头上的银簪掉了半截,气都喘不匀唤了声:“夫人……”

    青翡见她这样,问她打哪里来的。青翠一只手撑着膝盖,另一只手摆了摆,想说话却一直发不出声。

    江新月头皮一紧,直觉有大事发生,果然就听见青翠缓过气来后直接丢下一道惊雷——“夫人怀孕了。”

    “夫人?”

    “是夫人,绣心姐姐过来报喜的。”

    江新月惊讶到嘴巴都合不上,往前走了两步,抓着她的胳膊又问了一遍,不可置信地问:“是我娘?”

    “是二夫人。”青翠也被吓到了,语无伦次地说,“奴婢得了消息就跑过来,绣心姐姐还在前面等着您回话,具体的她说要等您去了才说。”

    江新月差点都回不过神,也就没有回去,而是直接带着人去了前院。

    一路上,她都没想明白,徐氏怎么会在这时候突然有了身孕。要知道徐氏早年生产时就伤了身子,早前几年江家和徐家请了不少大夫诊断调养,都没有效果。

    而过了十几年,哪怕徐氏保养得再像二十出头的姑娘,可也上了岁数,怎么会在这时候怀上?

    又在这个节骨眼上,她甚至怀疑是不是江仲望在其中做了什么手脚。要真的是有人动了手脚,这孩子对于徐氏来说无疑就是一道催命符。

    她们去得很快。

    绣心原本捧着一盏茶在热手,见到有人进来连忙站起来行礼,“夫人……”

    “同我说说,到底怎么回事。”江新月也没寒暄,开门见山地问。

    绣心稍微抬了抬头,眼神在四周划过。

    江新月见状,留了青翠侍候,让其他人去外面等着。

    等屋内没了其他人,绣心在说了这两日发生的事。

    “昨日晨起,夫人突然晕倒了,将院子里的人都吓了一跳。老爷立即打发了脚程快的下人去请大夫,大夫过来诊断说夫人有了身孕。”

    这原本应该算是件喜事,她的脸上却看不出任何的高兴,“夫人原本想要将这个消息告诉舅老爷和您,老爷说孩子不满三个月,便说等夫人的胎相稳定之后再去报喜。”

    “那你今日怎么过来了?”

    绣心被这么一问,眼眶顿时红了,紧接着往地上一跪。

    这突然的动作将江新月吓了一跳,往后倾去被青翠扶住,心脏抑制不住地砰砰直跳。

    “夫人这次的胎相并不好,之前一直没发现怀有身孕,就是因为上个月出了血以为是来了葵水。就是今日早上,身上还有点血迹,大夫却只说好好养着就成。怎么算好好养着,夫人到现在下不了床也算好吗?”

    高门请的大夫向来说话留有余地,现在大夫连个没事都不敢说,可见徐氏的身体情况不好,并不适合养育这一胎。

    绣心一直跟着徐氏,当年家里人生了急病也是徐氏做主请了大夫给了银钱才救了回来。她心里一直感激徐氏,照顾更加尽心尽力,也知道徐氏耳根子软。

    遇到这样的情况,她根本不敢瞒着,过来求姑娘,只说:“夫人对这胎重视得很,府里却没有做主的人,请个专门的大夫瞧一瞧。奴婢就斗胆一会,求姑娘寻个擅长保胎的大夫,替夫人看一看。”

    江新月只感觉头晕目眩,隐隐觉得自己的猜测成了现实,气愤江家的同时也担忧起来。

    这孩子来得完全就不是时候。

    她心里着急,忍不住绕着那一小块地方绕圈,最后扶着小几在暖榻上坐下来,咬着舌尖强逼着自己冷静。她看向扶起绣心的青翠,吩咐道:“青翠,你去前院请陈大夫,让他等会跟着我们去怀远侯府走一趟。另外告诉青翡,让她和严嬷嬷一起去库房。之前我不是让人收了两根百年的人参,包起来等会带走。”

    等安排好人去前院套马车,江新月才有空,又问了问绣心这些天珞棠院的事。

    第67章

    067

    江新月去怀远侯府很是突然, 她也没有去看老夫人,而是直接去了珞棠院。

    正好江仲望今日告假,留在府中陪徐氏。

    徐氏是位美人, 此刻娇弱地躺倒在床上,泛白的脸色给整个人蒙上一层朦胧的滤镜, 像是春风里随时会被吹散的梨花。往日, 她的脸上总是带着几分对困顿生活的愁绪,此刻眼底温和, 看向自己夫君的脸上全都是笑容, 在阳光中全身散发着柔和的光辉。

    无疑这个孩子带给她太多的惊喜。

    她忍不住望向身边的夫君, “真的不能告诉徐家和初初, 我怀孕的消息吗?我想让他们知道, 都高兴高兴。”

    江仲望正拿了本三字经念给她听, 闻言无奈地停下,“倒不是能不能的问题,我就是担心初初那孩子知道了会不高兴。大嫂做错了事, 她连带着江家都怪罪起来, 若是知道你怀了身孕, 只怕又要多疑闹出是非来。徐家又将她看成眼珠子般,我是怕到时候闹得不好看。”

    “初初不是那样的孩子。”

    “要是放在以前, 我也认同你的说法。不过这孩子从汾州回来之后, 性子变了不少。再加上她假如镇国公府,做事越发不顾情面,有时候连我都会畏惧。”

    江仲望无奈地叹了一口。

    岁月对他无疑是优待的,这些年虽然眼角也开始出现些细纹, 可保养得当身上丝毫没有酒色之气,依旧儒雅温和。“再者说, 之前我们就这么一个孩子,怎么疼爱都不为过。现在突然有了孩子,我怕她会觉得这个孩子抢走她的东西,劝说你不要这个孩子,或者是用些……”

    “初初不会的,她会为我高兴的。”徐氏打断他的话。

    江仲望倒是没有再一昧的反驳,“唉,再等等吧,等孩子稳定了,再和她说。”

    徐氏不太高兴他这么说自己的女儿,又不高兴她不能喝别人分享这个好消息。她怀孕是一件喜事,她巴不得让所有人都知道。可现在像是做贼一样瞒着消息,让她有种说不出来的憋屈。“”

    江仲望察觉到到她的不悦,伸手握住她的手,“过段时间吧,再说你不是还要好好修养一段时间。你身体也不算好,趁着这个机会好好修养,免得初初还要担心你。”

    这么一说,徐氏也能接受,顿时又高兴起来。她指着书道:“那你再给我读读书,让肚子里的孩子多受点熏陶。”

    江仲望的目光划过平坦的小腹,目光幽深,笑着道:“好,都听你的,现在你是我们家最重要的人。”

    江新月过来时,就看见夫妻二人甜甜蜜蜜地凑在一起说话,徐氏脸上的笑容完全遮挡不住,娇媚得像是二十来岁才成亲的小娘子。

    她恍惚了下,已经不记得母亲有多长时间没这么灿烂地笑过。

    印象中徐氏的生活和泡在苦水里也没什么分别,正好的年华里,她的生活从来不缺少抱怨。要么是抱怨老夫人苛刻的规矩,要么是抱怨妯娌们的两面三刀,但是抱怨更多的是自己的夫君江仲望。

    抱怨他太忙,抱怨他不懂关心、抱怨他今日说话不怎么温柔……

    太多的抱怨让江新月都已经不太记得,徐氏原本的样子。

    而徐氏正好注意到女儿回来,既是惊讶又是高兴,“初初,你怎么回来了?回来就进来啊,在门口站着做什么。”

    “在府中没什么事,就回来看看你。”她被十二扶着,慢慢朝着屋内走去。

    她已经嫁到了镇国公府,就没有当姑娘时的随心,穿着打扮比往常华贵许多,也更加有气势。

    江仲望见她这般前呼后拥,不悦地皱眉,“你既然已经出嫁了,自然要好好孝敬长辈,侍奉婆母。像这么经常回来,不知情的人还以为是江家有多不放心你在镇国公府生活,像什么样子。”

    徐氏推了推他的手,娇嗔地瞪了他一眼,“这就是初初的家,她想回来就回来,有什么关系。”

    “我这也是为了她好。”江仲望看向自己的夫人,万般无奈地叹了口气,“你就纵着她吧。”

    徐氏知道这父女两有矛盾,几乎是在一起就会发生争吵。她想了想,借口让江仲望去珍宝阁去取做好的首饰让两个人分开。

    江仲望如今倒是很顺着她,没多说什么就直接走了。

    等只剩下母女二人,她才开口问,“怎么了,是有人欺负你了吗?”

    “没有,除了这边的人,谁能给我不痛快。”江新月也没有提绣心来找自己的事,而是说:“前段时间你不是一直说自己头晕,正好镇国公府请了一位名医坐镇,我让他来给你看看。”

    徐氏视线就开始飘忽,还记得夫君交代自己的事,靠在软枕上想要岔开话题,“头晕早就好了,不用查了。”

    “这位陈大夫可是老国公礼贤下士专程请回来的,医术很是了的,你不看看?”

    “不用了,我这就是头晕,说不准就是累的,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病。”徐氏抗拒,“再说了,我自己的身体我还不清楚吗?好好的能吃能喝,又不疼不痒,这么兴师动众做什么?”

    江新月格外坚持,徐氏拗不过她,心里其实也想将怀有身孕的事分享出来,最后还是让陈大夫把了脉。

    陈大夫把脉的时间很长,换了两只手,又问了徐氏一些问题,自己都困惑起来。

    从脉象上看是喜脉,可又与喜脉有细微的差别。要不是在医术上有一定的研究,这点细微的差别说不定就会被忽略过去。再加上把脉能看出,江家二夫人生产时落了亏损,再加上后面用了寒凉的药物,应当怀有身孕的可能性极小。

    他也从来没遇到过这样的状况,又不能昧着良心直接说喜脉,纠结地皱起眉头。

    大夫一皱眉,徐氏心都提了起来,“怎么了,孩子有什么问题吗?”

    “孩子?”陈大夫提高了音量,忍不住看过去。

    见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自己的身上,徐氏嘀咕眼前的大夫也不怎么样,连这么简单的喜脉都诊断不出来。

    不过看在镇国公府的面子上,她好脾气地点点头:“我怀了身孕,没有多少月份。”

    陈大夫“啧”了一声,“真要是喜脉的话,身体原先也被伤过,再加上常年郁气在心,生产时怕是风险不小。”

    “没什么大事,原先请了大夫说,好好调养还是能顺利生产的。”徐氏现在听不得一点别人说自己的胎儿不好,语气开始便重,目光中都是不悦,“我家夫君说了,等生产那日,找人私下里请太医来看看,也没那么严重。”

    得,感情是已经打算好了。

    陈大夫是从战场上呆过的,看人比谁都尖,顿时什么话也没说,将盖在手腕上的丝巾往外一扯,利索地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

    不过,还是出自医者的那么点良心,他多劝了句,“要是想要这个孩子,确实要好好调养。不过再怎么调养,大人还是要吃不小的苦头,甚至对寿元有影响,夫人可要想好?”

    徐氏抿唇,只说了声“多谢大夫”,半口不提其他。

    还是绣心有眼力劲,借着送大夫去前厅喝口茶的功夫,引着身边的丫鬟们都出去了。

    等屋里都没了人,徐氏忍不住嘟囔道:“你请的是什么大夫,我瞧着就是庸医。谁都说我这胎好好的,偏他说不成。”

    “真都说好好的?”江新月心烦意乱,陈大夫经常来替她诊脉,空闲的时两个人也会聊上几句,她算是对陈大夫有点了解。

    刚刚他的样子,分明就是有话没说。她忍不住去想,是不是徐氏这胎过于凶险,还是有其他情况让他不能当着病人的面说出来。

    此刻见徐氏捂着肚子强装着没事人,忍不住怼了句,“那你怎么现在还躺在床上休息,也不下来走动走动。这个孩子就真的有这么重要,比你的命还重要?”

    徐氏瞪她,江新月毫不畏惧地对视上去,甚至捋起袖子做好了吵架了准备。

    在她看来,徐氏的行为是极不理智的。肚子里的孩子说破天就是一团肉,怎么会比活生生的人还要重要。她甚至想破罐子破摔,将江仲望同下属夫人有私情的事说出来,告诉她生下这个孩子是完全不值当的事。

    谁知道徐氏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原本凌人的气势“咻”得一下没了,整个人如同根被抽走根骨而全部散架的灯笼,软趴趴地窝成了一团,眼里没了原先的神采。

    “是的,他比我的命还重要。”

    她表情麻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在所有人的不理解中独自难受着,将痛苦都凝结为实质。

    江新月觉得有双无形的大手将自己的咽喉扼住,那种浓厚的痛苦像是冬日里厚厚的油脂糊了她一脸。

    而在此刻,徐氏笑了,笑容很空洞。

    “初初,我就是想要过得好一点。”

    她这辈子真的过得太糟糕了,在遇到江仲望之前,她真的觉得自己快要死了。所以当有一个同样温文尔雅的男子站在自己面前,柔声说要护着她一辈子时,她开始恍惚,然后相信了,并且拼了命地想要将自己的日子过好。

    江家对她的压榨,她不知道吗?

    她知道的,可她也存着愧疚,不安而惶恐。

    但是生了儿子就不一样了,她让仲望有了香火,她没有什么对不起他的。

    望着徐氏苍白的脸,江新月说不出一句话来。

    她一遍遍告诉自己,自己的亲娘和旁人不一样,她拥有很多很多爱,不必看重徐氏施舍的这么一点。可此时此刻,她还是被伤到了。

    徐氏在衡量利弊得失的时候,考虑了所有人,就是没考虑过,假如真的出了事,她会成为一个没有娘亲的孩子。

    她肚子里这个有一半希望是男孩的肉团,从被察觉到的那一刻,就已经比她这个女儿重要。

    过往一幕幕画面在眼前浮现,她转过脸抬头看向窗外,将眼睛里升腾起的雾气逼回去。

    声音格外冷淡,“随你,你想要就要吧。”

    “没什么事,我就先回去了。”江新月也没说什么难听的话,唤了十二进来,扶着自己走。

    她其实月份不重,行动还是自由的。可此刻她手脚都是软的,使不上一点力气,只能用扶着的姿势将全身大半的重量放到十二身上。

    十二诧异地看了她一眼,又飞快地低下头,当做什么都不知道,稳稳地扶着她往外面走。

    在走出怀远侯府侧门时,她不知怎么的,突然就回头朝着怀远侯府的正门看。

    只见雕梁画栋之下,四四方方的朱门威严地伫立在原地,金色的门钉在阳光下闪着冰冷的光。她仿佛看见了一只沉默而阴测的恶兽张开自己的獠牙,当女子从正门跨入时,就会被重重礼教和所谓的规矩慢慢吞没掉,成了个似人非人的活物。

    所以她计较什么呢。

    她深吸了一口气,假装很放松地摸了摸肚子,小声说:“没关系,我会好好爱你们的。”

    连同我的一起。

    第68章

    068

    江新月回去之后便叫住了准备回去的陈大夫, 问徐氏的情况到底怎么样。

    “江二夫人的脉象很奇怪,不像是一般的喜脉。按照常理来说,她之前亏空身体, 年岁也不小,怀有身孕不是件易事才对。”陈大夫说得很保留, 戛然而止地闭上了嘴。

    “您可是还有没说的?”江新月反应过来, 立即补充,“有什么问题您直接说, 我不至于连这些都承受不了。”

    陈大夫负责调理她的身体, 知道她现在胎相平稳, 就算自己现在不说, 回头又会被国公爷找来解释。他整个人往宽厚的棉袄里缩了缩, 感受一下这大冷的天, 也不想折腾,便说出了自己的猜测。

    “老夫疑心是中毒。”

    “中毒?有能让人怀孕的毒?”江新月惊到了。

    “当然没有!”陈大夫连忙否决,然后解释, “不过我十来年前在青海那边行过医, 偶然接触到那边的商户贩卖秘药, 其中有一种药叫做千金散。据说妇人服用这种药之后,会产生怀有身孕的假象。甚至在两三个月后, 小腹也会像真正怀有身孕地那般鼓起来。不过一旦服下这种药, 全身的气血都会随之流失,身体会越来越虚弱,最后会因为小产而亡,而一般的大夫根本不会察觉到是中了毒。

    我在青海就替一户人家的主母诊断过, 那家的主母不相信,将我当做游方术士赶了出来。听说后来……咳咳, 最后小产没了。”

    陈大夫说得兴起,差点没刹得住嘴。

    实际上的情况要比他说的要严重很多,那位主母小产之后血流不止,最后还引起各种病症,死的时候都快成了一具人干。

    马上就要过年了,可依旧还没出九,北风肆虐不要钱地拼命吹着。

    江新月慢慢感觉到冷,寒气从青石地面往上冒,直往腿上钻,冻得她都开始轻轻打起寒颤。

    她用手在脸上摸了两把,人清醒了点,问道:“就没有医治的办法吗?”

    陈大夫摇摇头,就在她的心猛然往冰水里一摔时,他开口道。

    “医治的法子特别简单,喝些活络经血的药物,哪怕是最简单的避子汤都成。”陈大夫说到这里,不由地唏嘘起来,“只是一般而言,妇人怀上了身孕,哪里肯相信自己是中了毒。哪怕是有万分之一的可能,她们也会选择相信自己怀有身孕,千方百计地调养身体,怎么会去喝这种汤药。”

    陈大夫原本是游医,各种各样的事情、各色各样的人都见过、经历过,这也就是在怀远侯府时他压根就不开口辩驳的原因。

    徐氏明显是对子嗣上有了执念,旁人说什么都听不进去。

    他觑了觑面前站着的年轻小娘子,心里默默地叹了一口气,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

    江新月脑子里乱糟糟的,她又多问了两句,然后让身边的嬷嬷送陈大夫回去好好休息,自己好半天回不过神来。

    没想到江家的手段下作到这种程度。

    她知道自己的情绪不太对劲,回去之后也没有敢一个人在屋子里呆着,而是带了青翡等人在镇国公府里四处走动,企图让自己变得冷静下来。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手脚都开始发冷,脸上更是没什么血色。

    严嬷嬷见情况不对,强硬地扶着她到附近的一处六角亭坐了下来。

    严嬷嬷怕她着了凉,张罗着下人拿来厚厚的坐垫铺在石凳上,塞给她一个手炉就让她在一旁坐着。自己则是指挥着下人们,将六角亭的五个面用厚重的帘子全都围起来,又点了四个炭盆,让脚程快的小丫鬟去取些热汤过来。

    不一会儿亭子里的温度就升了上来。

    江新月喝了一整碗姜糖水,身体才慢慢觉得暖和起来。

    她捧着热茶,透过唯一没有被围起来的一面往外看去。镇国公府的院景并不好,一到了冬天就更是光秃秃的,很少能看见一点鲜艳的颜色。

    而在这种沉闷的枯色当中,院子就显得非常大,天空也因此变得辽阔起来,人在苍穹之下微小地犹如一粒尘埃。

    她不知看了多久,那些涌上心头沸腾的情绪才慢慢平静下来,让她重新看待起徐氏的事来。

    还能怎么办,该处理的不是还得要处理,难不成眼睁睁看着江家有问题,还任由徐氏一直糟蹋自己?

    她一直数自己的嫁妆,从绫罗绸缎一直数到多到自己都记不清楚的首饰,从田亩铺子再到各种流光溢彩的摆饰……数到后来,她自己都想通了。

    什么爱不爱的,有什么关系,她得到的好处都是实打实的。

    她没心没肺地想,就将徐氏当成自己的东家,看在这些嫁妆的份上,她做什么都不过分。

    这么想想,她就含混着将自己说通了,立即让青翡去前院走一趟将问山叫过来。

    问山得了命令,来得很快,在听夫人问起卢家的事时,立马就邀功般地说:“我已经打听好了,卢家的小公子在惠山学院读书,要等到后天才开始放假。不过他们一个书院里的几个孩子商量好了,约着放假那日去画舫里听戏。已经安排好人在附近埋伏好,等见了人就掳走。”

    画舫可不是什么正经画舫,多少沾了点女色。

    江新月还记得卢家的这个小儿子年纪不大,十来岁左右,想来相熟的学子也是同样年纪,这就去了画舫?

    问山倒是见怪不怪,“应当是瞒着家里人偷偷去的,正好省了抹去他们踪迹的功夫。”

    江新月没说什么,左右都是和自己不相干的人。她又想起另一件事,问问山,“你手底下有没有和卢家有交集的人,这两日将我母亲怀有身孕的消息传到卢家,让卢苏氏知道。”

    问山也没有问其他的,得了命令就直接出去了。

    江新月想了又想,又吩咐身边的青翡,让去库房整理出一批补药直接送到珞棠院。“旁人要是问起的话,你也不要瞒着,就说知道夫人有了身孕之后很高兴,专门送来的。趁着别人不注意的时候,同绣心说一声,让她劝我娘在吃别人送来的东西时,都找大夫验一验,免得出了差错。”

    “这是不是有点不好,不是说头三个月要瞒着。”

    江新月冷笑着:“真要是瞒着才会出事。”

    江仲望现在就巴不得别人都不知道,日后徐氏身体出了差错,他就能有许多借口。要是闹得人尽皆知,他反而会束手束脚,最起码不敢在明面上使坏。

    她现在将自己所能想到的一切都安排了,剩下的只能交给老天爷了。

    ——

    在卢家。

    卢苏氏一早上起来,眼皮就一直在跳。饶是她不信神佛之说,听身边的嬷嬷念叨了一句“左眼跳财,右眼跳灾”也上了心,忍不住用左右手比划了下。

    ——跳灾!

    “呸呸呸”她接连“呸”了几声,娇声和身边的嬷嬷说:“净说这些话来吓唬我,我倒是要看看,我能有什么灾。”

    嬷嬷拍马屁直接拍在了马腿上,连忙轻轻扇了自己两个嘴巴,“自然是我说了胡话,夫人现在日子和顺,同老爷恩爱有加,子女又是孝顺的人,日子只会越来越好,让京城中的人羡慕。”

    她连忙转移了话题,“明日小少爷就回来了,听说这次夫子还夸他进步不少呢,日后说不定给夫人挣个诰命回来。”

    听提起自己的小儿子,卢苏氏眼里含着笑。

    卢苏氏极为疼爱这个小儿子,不仅因为小儿子从小在自己的身边长大,更因为小儿子能说会道,极会哄人开心。长子离开京城之后,卢苏氏更是将大部分的目光都放在小儿子身上。

    “哪里有这么夸张,下次可不许胡说,叫旁人听见了。”

    卢苏氏虽这么说,却也没反驳嬷嬷的话。

    她自然也是对现在的生活满意的,唯一不顺心的是江仲望不知怎么回事,这将近有小半年的时间都没来找过她。

    男女之间么,左右都是那点子事,时间长了没有接触可万万不行。日后自己的两个儿子还指着江仲望提拔,若是在这个时候男人被外面的那些莺莺燕燕迷了眼睛,她才是连哭的地方都没有。

    卢苏氏开始反思,是不是平日里自己拿乔太过让男人失了兴趣,想着要不要绣一个荷包送过去,若有似无地勾着男人。

    这么想着,她就让嬷嬷找来绣箩,选了一块闷青色的布料开始绣荷包,顺便和嬷嬷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不知怎么就说到江家的事。

    在听到徐氏怀了身孕时,卢苏氏一针直接扎进了肉里,闷青色的布料上很快出现深黑的血点。

    整幅绣面就全都毁了。

    卢苏氏问:“江家二夫人怀孕了?老爷不是和江家二老爷是同僚,怎么没听说。”

    “哎呦,江家二老爷请了好几日的假,专程留在府中陪夫人呢,老爷哪里能知道这个消息。”嬷嬷见夫人对这件事感兴趣,将自己听来的消息说了出来。

    卢苏氏默默听着,只捡了关键的听到耳朵里去。像什么江仲望怕徐氏累着,让自己的人接受了珞棠院的琐事,每日都吩咐厨房炖徐氏爱喝的汤,空闲了就给徐氏念书说是给孩子启蒙什么的。

    桩桩件件都像是一把刀子往卢苏氏的心里插。

    要知道,她生了三个孩子,可从来没见江仲望这么体贴过!

    嬷嬷过足了嘴瘾,感叹道:“听说有大夫把脉能把出胎儿是男是女,怕是江二夫人的这一胎是个小公子,江家才这么重视。这位小公子一出生就是个福娃娃,听说当年江二夫人的嫁妆不少呢,现在又有一个做国公夫人的姐姐。”

    这下子,卢苏氏的脸上的笑意彻底没了。

    嬷嬷就算再是个傻的,也知道自己说错了话,滴溜着眼睛闭上了嘴。

    卢苏氏也没了兴致,随意用绣布擦了擦还在冒血的手指,“没什么事你就先下去吧。”

    嬷嬷行了礼,立即蹑手蹑脚地朝着外面走去。

    等屋内没了人,卢苏氏的眼神极冷,不带有一丝感情,如同深潭般阴阴沉沉十分吓人。若是有相熟的人见到这一幕,定然不敢相信面前的女子是平日里自己见到的温婉明丽的妇人。

    她一直在琢磨今日听到的消息,从江仲望这小半年的反常琢磨到徐氏的有孕,一颗心不停地下坠。

    难不成江仲望想和自己断了,回头和徐氏和和美美?

    那自己怎么办,自己孩子又怎么办?

    要知道卢正德的俸禄并不高,这些年卢家也在走下坡路,从老家送过来的银子越来越少,远远支撑不起现在卢家一家的花销。卢正德同僚的家中,也不乏有为了节省开销,女眷绣帕子出去换银子的。

    想了想那样的生活,卢苏氏宁愿去死。

    不过卢苏氏十分清楚,江仲望喜欢的就是自己的温柔小意和知情懂趣,若是就因为这些无端的猜忌去质问,反而会把男人推远。这些年来,两个人一直保持着关系,又恰恰好能证明这点。

    她喝了一碗碗茶水,愣是忍到卢正德回来,两个人商议这件事。

    卢正德沉思半晌,开口道:“想来江兄是有自己的打算,现在也快年底,也不好突然去探望,等年后再看看。”

    卢苏氏也没说反驳的话,而是走上前去揽住自己夫君的腰,头轻轻靠在他的胸膛上,“我也是着急了,实在是担心两个孩子的前途。既然你这么说了,我肯定是信你的。”

    她说着说着眼泪就掉下来了,“若不是为了你,我何苦要做这种要被人扒皮辱骂的事。”

    美人垂泪,莹莹水光足以溺死人。

    卢正德心软,揽着自己夫人的腰,不住地亲吻她的额头,“都是我的错,是我的不好。”

    两个人一夜温存。

    卢苏氏第二日醒来时,和平常没什么两样。不过因为今天小儿子卢峥嶓要回来,她早早就交代了厨房准备卢峥嶓爱吃的菜色,并带着下人开始打扫房间。

    可一直等到下午,卢峥嶓都没有消息,甚至连小厮都没回来递个消息。

    直到卢正德都从衙门里回来,小儿子仍旧没有消息时,卢苏氏彻底开始烦躁,不知道小儿子又被哪些狐朋狗友勾着鬼混了。

    不过这倒是一个很好的借口。

    两个人对视一眼,卢正德接过卢苏氏的披风,就直接去外面找人了。

    卢正德象征性地在外面转了一圈,抬脚就去了怀远侯府,找上了江仲望。

    彼时江仲望正在陪着徐氏说话。

    大夫的话她多少听进去一些,心里开始害怕,就需要有人陪着,半点都离不开江仲望。毕竟对待生死没有哪个人能真正做到置身事外,可终究是想要一个孩子的心理占了上风。

    听见江仲望说,要帮忙出去找人时,徐氏拉住他的手,不太情愿地问:“一定要你过去吗?能不能多派些下人去找?”

    “我同卢兄的关系不错,眼见着人求上门来,我总不好拒绝。”江仲望急得口干舌燥,好歹是自己的种,现在出事当然急着去找。

    “也不一定非要你去,多派些人不也是帮忙了吗?”徐氏难得固执起来,又因为怀孕有了底气,抱着他的胳膊不撒手,糯糯道:“实在不成,我让人去徐家和裴家,叫他们也帮忙找找。”

    江仲望噎住,他哪里敢将徐家、裴家牵扯进来。

    这不是老寿星上吊——嫌自己命长。

    可徐氏这次铁了心,怎么说都不愿意让江仲望出去。江仲望心里和火烧了一样着急,却不敢在这个节骨眼上闹出什么乱子来。

    他转念又想,在皇城底下,应当不会出什么大事,指不定是孩子淘气躲起来玩了。

    毕竟卢峥嶓也不是什么省心的,便只让自己的大管事去回话,带着人一起去找。

    卢正德黑着一张脸,什么都没说就走了。

    这事也没有避讳人,院子里的人都在讨论卢家小公子的事,也就没注意到有个小丫鬟摸着墙壁偷偷走了出去。

    第69章

    069

    江新月接到消息时, 正和裴延年从裴策洲的院子里回来。

    裴策洲今日不小心从马背上摔了下来,也是身边的护卫及时出手,仅仅只有手臂出现了擦伤。

    可这对于娇生惯养的裴策洲来说, 已经是不小的苦头,大夫处理伤口时鬼哭狼嚎, 将过来看望他的老夫人心疼得够呛, 这不裴延年去的时候又不免叨扰了两句。

    裴延年站在床边不远的位置,屋内的烛光落在他挺拔的身形上, 居高临下看向床上的裴策洲。

    裴策洲一时间心虚起来, 忍不住往祖母的身边靠了靠, 小声地劝阻着:“祖母, 是我自己不当心。”

    “你原本就不熟练, 怎么能一上来就叫你跟着那些先行军训练。”温氏不太满意这点, 开口说,“正好没有几日就到年底,你就留在府中好好休息, 等伤口养好之后再去军营。”

    其实按照她的意思, 裴策洲走仕途, 日后靠着荫庇做个闲散的小官也未尝不可。

    可看着小儿子始终没有表情的脸,她心里犯怵, 没敢直接说出来。

    裴策洲没敢答应, 而是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自己的三叔。见人没有开口的意思,他就差站起来拍着自己的胸脯保证,“不用,我歇一晚上就好了, 明日我还能去。”

    不过他的动作太大,牵动到自己的伤口, 疼得他又开始龇牙咧嘴起来。

    江新月看着他的样子,只觉得牙酸,几乎能想象有多疼。她其实还挺能理解裴策洲的,毕竟他们两个都是没什么雄心壮志只知道享乐的主。

    她还记得有次来找裴延年时,裴策洲钻进她的马车过着貂裘眯着眼喝茶时,潇洒风流,一副拽得二五八样的纨绔样。

    而这才一个多月,裴策洲已经有了很大的变化,人瘦了点,五官也更加硬朗。再加上这段时间一直在外面吹风,右脸颊还有一块铜钱大的冻伤,模样不知道有多惨。

    她想了想,偷偷从后面扯了扯裴延年的袖子。

    男人身体往后倾,余光瞟向她。

    她小声说:“要不就这样吧。”

    她也不觉得自己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毕竟裴策洲看起来真的挺惨的。谁知道男人突然转过身体,望向她的目光幽深,像是压抑着某种情绪。

    几乎是出于直觉,她知道裴延年此刻非常不高兴。

    她又想不明白裴延年不高兴的理由,紧张地问了声,“我说错什么了吗?”

    裴延年看着小妻子的脸,巴掌大的脸上,湿漉漉的杏眼望着他,手指扣着他的掌心,莫名所以又紧张着。

    镇国公府从来不差银子,夜晚挂着的烛灯能将室内照得清清楚楚。他站在床边的一侧,将着急的母亲,隐忍眼泪的长嫂和眼神躲闪的侄子都看了一眼,又重新看了看同他们站在一起的小妻子,一时间说不上来是什么情绪。

    他的眸色黑沉地如同外面的夜色,半晌垂下眼帘,亮堂堂的光线中也瞧不出他的眸色。

    就听见他开口道:“没说错。”

    “年底没多少日子,先好好休养吧。”

    他说完这句话,老夫人和邵氏都松了一口气。裴策洲挠了挠自己的脑袋,获得想象中的假期之后,他好像也没有想象中的高兴。

    这次他其实伤得没多严重,就是习惯使然,哭嚎得厉害,也没想到三叔会这么轻易饶了他。

    那什么,还怪让他不习惯的。

    邵氏却留心到江氏刚刚的动作,直愣愣盯着两个人离去的背影。直到什么都看不见之后,她才收回自己的视线,转而关心起自己的儿子来。

    江氏在小叔子的心中的分量,比她想象中还要重啊。

    ——

    江新月其实想和裴延年说说话的,谁知道刚回来,就看见问山已经在门口等着。

    等听到砚青说卢正德去了怀远侯府找江仲望帮忙,最后在徐氏的要求之下并没成功时,她心里比吃了芝麻馅的饺子还要复杂。

    真别说,徐氏这么误打误撞还真帮上忙了。

    她好奇地追问,“卢家还没有得到消息?”

    “这倒是不清楚,照理说应该知道了孩子被掳走的消息。今天有十来个小的去了画舫,也没敢闹出太大的动静,只掳走了和卢家小公子一起落单的两位。其他人应该早就有所察觉才对,只要稍微打听下就能够知道消息。”

    江新月相信问山的话,那么卢正德的反应就很奇怪了。照这么说的话,卢正德就是带着家仆随随便便在外面找了一圈,装装样子之后就立即到了怀远侯府。

    她一下子乐了,“看来我娘怀孕,卢家也着急了。”

    江仲望要是没有自己的子嗣,卢家自然是全心相信他,和他站在一条船上。可江仲望要是有了自己的嫡子,卢家所有的盘算就要推翻重来,还要面对江仲望随时翻脸的风险。

    是傻子才不着急。

    “等卢峥嶓失踪的消息传开来,好戏才开始唱呢。”

    江新月让问山继续盯着怀远侯府的动静,等人走了之后,笃定地同裴延年说:“你信不信,就在这几日,卢苏氏一定会想方设法同江仲望见上一面。”

    裴延年点点头,解开自己的披风放在木架上,头也没回地说:“确实有可能。”

    “就是那两个孩子也挺倒霉的,这次估计要被吓到。”

    “几个小子没多大岁数,就往烟花柳巷里跑,也算是长个教训。听问山说是蒋御史和林库部的儿子,估计等江家的事传出来,他们也能猜到。等到明年,我们亲自上门去致歉,欠下两个人情。”

    人情债可就难还了。

    江新月一步不离地跟在他的身后,“现在就等着两个人见面,抓个现行。就是不知道我娘的身体能不能承受得了,实在不行就将陈大夫也一起带着。”

    “你直接告诉问山,他会安排好。”裴延年拿过准备好的干净衣物,准备往旁边的耳房走去。

    想了想,他到底还是不放心,嘱咐道:“等我明日的事处理完之后,便会休息几日,到时候我同你一起过去。”

    等进了里间依旧能听见外面的脚步声时,他看向跟在自己身后探头探脑的女子,“还有事?”

    “没事就不能找你说话吗?”江新月眼神飘忽。

    “可以是可以。”裴延年很是坦然地将解开的腰带抓在手里,对她指了指身后还冒着热气的木桶,一本正经地问:“只不过你确定要在这里吗?”

    “在这里也不是不行。”江新月小声地嘀咕着,“我又不是没见过。”

    她不仅见了猪跑,而正儿巴经吃过猪肉呢。

    反正自己也不吃亏,她好整以暇地看向裴延年,眼神中甚至带着挑衅,似乎在叫嚣着:“有本事你就脱啊!”

    裴延年见她站着没有离开,也就没有在意,继续脱着身上的衣服。

    随着一件件外衣地脱下,男子健壮的身体就慢慢显露出来。

    他的肩背很宽,却不是那种健壮到比例失衡,而是自肩背往下呈现出起伏的曲线,彰显着蓬勃的力量感。是那种不需要感受,光是看着就能够对这种原始的力量生出畏惧心理的。

    这并不是普通的锻炼就能够形成的,而是在战场上一次次厮杀后养成的血气。

    见到裴延年仍旧没停手,当真连里衣都开始脱时,她最后还是没禁得,丢下一句“我回去等你”就灰溜溜地跑了。不过跑前她还是不小心扫到一眼,啧啧,还是小麦色。

    等听见身后的门合上,裴延年身形才松懈下来,过了半晌无声地笑了。

    这边在岁月静好,卢家却已经要天翻地覆。

    卢正德原本只以为小儿子不知道去什么地方胡闹,结果带着人找了一圈正好撞到了同样来找人的蒋、林两家人。那些发现出事的混小子发现人不见了,也知道害怕,眼见着家里人找过来,将今天发生的事一五一十说出来。

    没出事的孩子家里在看见孩子时心放了下来,后怕庆幸之后又升起怒火,上前揪着自己儿子的耳朵啪啪就是两个耳光。一时间,淮河边上是此起彼伏的哭声。

    卢正德脑子“嗡嗡”作响,现在只想知道自己的儿子在什么地方。他盯着平静的湖面,生怕儿子是在无人知道的时候落水了。

    于是一群人又围着淮河打捞。

    恰好年底,街道上的人多起来,拍花子也开始猖獗。蒋家的人从京兆府那边打听到有人报官丢了小孩,也开始怀疑那三个孩子是不是被掳走的,便又组织了一批人去附近查找。

    卢正德几乎是一夜没合眼,卢苏氏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明知道不合适还是找了自己的心腹给怀远侯府传信,想要求江仲望拿个主意。

    在她看来,卢家在京城没个根基,不如怀远侯府权大势大,说不准江仲望就能想到办法来,再不济不是还有一个国公爷的女婿。

    谁知道心腹很快就回来了,传了话。

    “江老爷……江老爷说没时间,小少爷不知道去哪里玩闹了,派人找找就成。他还说……还说”心腹丫鬟吞吞吐吐。

    “还说什么?”

    心腹丫鬟不敢去看夫人的眼睛,小声道:“江老爷说……这点小事就不用去烦他了。”

    这句话就像是最锋利的针,直直戳进卢苏氏的心口。

    卢苏氏不可置信地站了起来,咬牙切齿道:“他当真是这样说的?”

    丫鬟往地上一跪,连忙将自己是如何去怀远侯府,递了消息之后管事又是如何打发她的话都说得清清楚楚。

    卢苏氏的眼眶瞬间就红了,跌坐在椅子上趴在桌上哭了起来,极不甘心地捶着桌子。峥嶓也是他的孩子,他就这么轻飘飘一句话就打发了?那徐氏生出的还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呢!

    凭什么!他想要的时候千万般好,不想要了就说烦。

    世界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卢苏氏哭到眼睛发肿,强撑着喝了一碗参茶,又开始安排府中的下人出去找人,可仍旧是一无所获。一整天下来,卢苏氏倒是将自己熬得病倒。卢正德府里外面两头跑,眼里的红血丝都像是画上去的。

    实际上江仲望也不是真的那么狠心。

    刚出了杨家的事,他又开始疑心这次的事又有江新月的手笔,怕又被算计进去。另一方面,徐氏的状态确实不好,一刻都离不开人。他要是去帮忙,回头徐氏又要闹腾起来。徐氏倒是好对付,就怕又牵扯到徐家和裴家。

    卢苏氏的丫鬟找过来时,他正好陪着徐氏下棋,只能应付两句。完全不知道自己的管事为揣摩他的意思,添油加醋了一番之后才将人赶走。更不知道卢家为了找这个孩子,人都快要急疯了。

    等卢峥嶓失踪了三天整后,卢正德再也没抗住,又亲自上门来。

    卢正德身上的衣服已经三天没换了,袖子、下摆全都是褶皱,胡须如同杂草一般堆在干涸的嘴皮子周围。等见到锦衣鹤氅的江仲望时,他肩背的肌肉紧绷,站起来行了礼。

    “大人,下官的小儿子至今没寻回,下官实在没了办法,只能厚着脸皮寻您来帮帮忙。”

    江仲望惊到了,“还没找回?”

    “所有能找的地方都找了,朝周围人打听时发现,出事的那日也有不少的孩子同时丢了,怕是被歹人拐走。”卢正德急得喉咙里长了好几个燎泡,说话时都在疼。

    “这个冬日又格外冷,下官就这么一个儿子养在身边,难免娇气些,下官实在是怕他熬不住啊!别说是小孩了,下官的夫人听说孩子失踪,病得起不来身。若是峥嶓有个好歹,下官只怕……只怕……”

    卢正德也上了年纪,说到这里哽咽得说不出话来,疲态尽显,看起来比江仲望还老上几岁。

    江仲望眼里闪过心虚,听到卢苏氏病了心里更是愧疚。

    卢苏氏为了他也付出不少,这些年一直不争不吵,极尽体贴,还为他生下了三个儿女。他同卢苏氏也是有感情的,不然这些年也不会冒着风险一直来往。知道她就是一个柔弱的女子,小儿子出事她不知道要怎么难过。

    可眼下确实不是时候。

    卢正德看出他眼里的犹豫,忍住内心的憎恨,又添了一把火,“大人,时间可不等人啊!峥塬马上要参加会试,现在他亲兄弟出了事,这不是在剜孩子的心。”

    卢峥塬便是江仲望的长子,就算不认祖归宗,也会记成干儿子,百年后给他养老的。

    江仲望招来丫鬟,让丫鬟去珞棠院走一趟。得知徐氏现下正睡着时,他同卢正德说:“走,我们一起去。”

    不得不说,江仲望的人脉还是比卢正德广,直接去了京兆府要了些官兵帮忙找找线索,又吩咐人去京城的铺子抽调人手出来,开始往京城外的村落的搜寻。

    结结实实找了一下午,一无所获。

    卢正德心急火燎,若不是碍着身份,都想质问江仲望是不是压根就没诚心帮找。他都已经是镇国公的岳丈,直接去裴家请镇国公帮忙,不是要比现在大海捞针好。

    眼见着天色渐晚,一整日都要过去了,他提议道:“大人,要不先回去简单吃两口,再商量一下对策,就这么大海捞针也不是个办法。”

    在江仲望开口之前,他急忙补充道:“顺便回去,也将今日的消息同内人说声,她在家中等着怕是也急了。”

    江仲望这才点头同意。

    进了卢家,卢苏氏提前得了消息,穿着最素净的一身就到前厅等着。

    等见到江仲望,她还没来得及开口,眼泪便先顺着脸颊缓缓流下,嘴唇上下翕动却只发出微弱的声音,万般委屈地看向面前的男子。

    江仲望心底一软,往前走了两步,瞥见屋内还站着的丫鬟才硬生生停住脚步,放下自己举到一半的手。

    他咳嗽了两声,“弟妹,孩子一定会没事的。

    卢正德也应和着,随即让屋子里的下人先出去准备晚膳。等前厅内只剩下他们三个时,卢正德不经意瞥了一眼卢苏氏,对着江仲望道:“我去外面透透风。”

    江仲望朝着他点点头。

    卢正德便没有再停留,挑着门帘往外走时,冷风灌了进来,他冷得打了个哆嗦。眼角的余光扫向身后已经抱在一起的两个人,神色更冷。

    小不忍则乱大谋。

    他是懂这个道理的,等日后……

    他唇边勾起一抹笑,抬头时双瞳紧缩,仿佛见到了鬼魅一般。还没等他发出叫声时,他的嘴就被迅速捂上,拖到了一边。

    第70章

    070

    屋内, 江仲望见所有人都已经出去了,立即走上前将卢苏氏揽在怀中。

    等感受到熟悉的拥抱,卢苏氏眼泪更加汹涌, “你来干什么,你不是在府中陪自己的夫人, 还能记得有我这么个人!”

    她捏着拳头一下下砸在男人的肩膀上, 泪眼莹莹声声诉说着自己的委屈,“这可是我们的孩子啊, 你居然能这么狠心, 真的能不闻不问。既然如此, 你今日为什么还要过来!”

    “我哪里不闻不问, 我心里比任何人都要着急。”

    江仲望见美人流泪, 心中也是一痛, 不顾女子的挣扎,强硬地将她抱在自己的怀中,“我倘若真的不着急, 今日为何又眼巴巴地赶过来, 亲自找了一整日?这么多年, 我对你的心意你还不清楚!实在是府中有事绊身,又以为峥嶓那孩子犯浑, 躲着去玩闹。”

    “你有什么要紧事!”

    卢苏氏这些天一直在煎熬着, 不仅仅担心儿子,还担心江仲望因为徐氏这一胎生出其他心思,最后做出过河拆桥的事来。她的年岁也不小了,容颜到底不如年轻时鲜艳。若是说年轻时她还有一跃成为凤凰的野心, 现如今也知道江仲望是自己能够抓到的最大的底牌。

    若是说先前还惶惶不安,可见到男人脸上交集的神情, 她的心中便有了数。

    她猛然将男人一把推开,边摇着头往后慢慢退去,低着头让凌乱的发丝垂落下来,露出自己柔弱的一面来,哭着说:

    “原本是我错了,当年我就不该贪心,不该在见到你之后就无法自控地产生倾慕之心,更不该在明知道你有家室之后仍旧自我欺骗,在宝相寺的那一会没有推开你。”

    她盈盈弯腰,缓缓跪了下去,抬起头来露出一张梨花带雨的脸,“我知晓你和夫人有感情,这么多年,你终于能有一个嫡子继承香火,我比任何人都要高兴。你陪着夫人这大半年来对我不闻不问,我也从来不敢说半个字,也不敢盼着你怜惜怜惜我来瞧上一回。可是仲望,你要叫我怎么办?你叫我如何收回对你的感情?你又叫我们的三个子女怎么办啊!”

    说到情绪激动时,卢苏氏直接跪坐在身后,含着泪的双眸看向男人,清泪缓缓从眼尾留下。

    江仲望对卢苏氏是有感情的。

    徐家势大,徐氏虽说好控制,可性子木讷耿直,需要他伏低做小、温情小意地哄着。后来更是生出了个煞星,但凡是没哄着徐氏,那小煞星就直接去徐家告状,江家就又要吃折子。经年累月后,他对徐氏仅有的一点感情早就消耗殆尽,剩下的就是厌烦和一种屈居人下的憋屈。

    可卢苏氏不同,卢苏氏温柔美丽,像是一株菟丝花攀附着他生长,将他看做是天看做是地,楚楚可怜地让他不要丢下她。

    他在卢苏氏身上找到了作为一个男人的尊严与威风,体会到自己是被需要被满足的。

    见到卢苏氏这般,他单膝跪了下来,双手将脆弱的女子揽入怀中。

    卢苏氏眼泪落得更厉害,她痛苦地念着,“仲望,你该叫我怎么办啊?”

    那一声声如同哀怨的丝竹声,将江仲望的心绞地四碎。

    他叹了一声,最后开口,“我对她哪里有什么感情,当初成亲也不过是为了江徐两家达成合作。这些年如果不是徐应淮官路亨通、步步高升,怕伤害了两家的关系,我早就休了她,怎能容忍到今日?”

    “便是这样,你也同她有了孩子?”

    “孩子这事,并非你想得那样简单。”江仲望不准备说得更多,只承诺道,“我向你保证,不出一年我便会将峥塬接回来。到时候我们之间再也没有阻碍,一家人都在京城团团圆圆过日子。”

    这话说得卢苏氏听不懂了,她想要稳点儿什么。才张口,男人吻就直接灌入进来。

    绵长而又火热,仔细听的话还有啧啧的水声。

    江仲望手自然地搭到自己经常去的地方,喘着气说:“我心里从头到尾只有你一人,也只将你当成我唯一的妻子。”

    眼见着里面的声音越来越热辣,被麻绳绑起来的卢正德脸涨得通红,额角的青筋暴起,目眦欲裂。他拼命挣扎着,奋力扭动着身体要去撞门,试图给屋子里的人一点提示。

    裴延年递给砚青一个眼神,砚青压着卢正德的手骤然一松,卢正德便在控制不了的冲力之下,直接撞在了门板之上。

    “哐”得一声巨响,在寂静的芜廊上砸得四散,惊动了里面的野鸳鸯。

    “是谁!”江仲望警觉地看过去,下意识动手整理自己的锦袍。

    便又听见“哐”得一声,面前的门板应声倒地,站在门前的一众人跃入眼帘。

    动静最大的是被绑着摔倒在地上的卢正德,在往上看是一位不大认识的青年。青年死死地踩着卢正德的胸膛不让人挣扎,眼睛却朝着身后身形高大的男人看去。

    男人身形伟岸挺阔,沉默地站在位年轻的妇人身后,如同最坚实的后盾。

    而在此时,年轻的妇人着急地扶着位同样被绑了手腕、嘴里塞细棉的女子。女子身形单薄,整个人摇摇欲坠,被人扶着时身体仍旧止不住地下滑。

    等看清外面站着的人时,他的瞳孔紧缩到成了墨点,也顾不上依偎在自己怀里的女子,匆忙站起身又惊又俱地朝着外面走过去,“淑敏……你……你这是……”

    裴延年上前一步,将两个人挡在身后,“江大人,且慢。”

    听见“江大人”三个字,江仲望的脸黑得更厉害了,哪里不明白自己这是中了全套。眼下也不是发生争执的时候,而是要想尽一切办法将徐氏稳住,言辞激动起来,“这是我们夫妻二人的事,同你们有何干系,让开!”

    裴延年没说话,居高临下地看过去,寸步不让。

    江新月感受着身上的重量,更加担心起徐氏,连忙将巾帕解开。

    江仲望言辞激烈,若不是裴延年实在有威慑力,只怕要直接动手过来。

    可闹成这个样子,徐氏仍旧没有任何的反应,她像是一具没了生气的精致木偶,眼神呆愣,尚且没有从打击当中回过神来。

    江新月手心发汗,生怕她在这时候出了问题,附在她的耳边不停地叫着“娘”。

    一声声的,将徐氏的理智拉回来,她的眼珠子缓慢地转动着,看向面前衣衫不整的男人,又越过他看向跌坐在地上背过身去的卢苏氏。

    她是认识卢苏氏的,关系不算亲密却也经常来往。

    那时候江仲望说,卢正德在公务上帮了他很多忙,让她和卢苏氏多走动走动。

    她在想,是江仲望想要她同卢苏氏多走动走动,还是他希望能借着这个机会多见卢苏氏两面?

    她已然分不清楚了。

    天寒地冻中,她感觉有一张湿冷的帕子捂住自己的口鼻,逐渐地连呼吸都变得困难,然后是生理性的反胃。

    在那一瞬间,她好像又回到了当初,回到项家的门对她合上任由徐家将她带走的时候。

    她不明白自己明明是项家的姑娘,明明在项家生活了十几年,怎么就成了外人,然后再成为徐家的外人?

    她站在项家的门口,对着门敲啊敲,将过往的虚幻的梦境一声声敲碎。

    然后就遇上了江仲望。

    时光长河里,年轻的男子还有几分腼腆,低下头朝着她伸出手来说,“淑敏,我会对你好一辈子的。”

    她真的信了,也拼了命想要抓住自己被命运垂怜赏下的那么丁点儿幸福,不管不顾地追逐上去。

    怎么连这个都是假的呢?

    昔日年轻清隽的少年变成今日散乱着衣服,与同僚妻子厮混的中年男子,好像在那个瞬间,曾经的少年就立即死了。

    江仲望要冲过来,被问山及时拦下。他拼命地想要冲出阻拦,朝着徐氏的方向伸手,叫喊道:“淑敏,我可以解释的。这一切都是阴谋,是这个白眼狼不想你生下孩子,故意做了这个局来诬陷我的!”

    “她也是诬陷吗?”徐氏抬起颤抖的手指,指向不远处的女子,努力忍着才不让眼泪落下来,“你说她是你唯一的妻子,那我又算是什么?”

    江仲望顺着她的手回头在卢苏氏身上掠过,又迅速转过头来。他嘴唇上下翕动想要解释,却说不出一句话来,都已经被捉奸在床,还能怎么反驳。

    可徐氏不能离开怀远侯府,最起码现在不能。

    他想到后续的乱子,背部冒出细密的冷汗,大脑却在飞速运转却没有一个好的办法。他肩膀完全松懈下来,狼狈地低下头,再抬起头时他的眼眶已经通红,定定地看向徐氏。

    “我只是想,我们能有一个孩子。”

    江新月看笑话般看着他的漏洞百出,其他人也都没说话。

    而就在这时,江仲望一下子冲了过来,一把握住徐氏的手,急切地道:“淑敏,我也没有想过会变成这个样子。我是爱你的,我比任何人都要爱你,但是我当时真的昏了头,得知你不能生育的消息之后,犯下如此的罪过来。你惩罚我好不好,你来惩罚我!”

    他握住女子的手腕,带着她往自己的脸上扇巴掌。

    一下下的,力道不轻,他的脸颊上迅速起了红痕,徐氏一直强忍着的眼泪落了下来。

    江仲望变得慌乱,抬手摸上她的脸,手足无措地替她擦眼泪,“全都是我的错,你不要哭了好不好。你怎么惩罚我,我都可以接受。我是真的知道自己错了,我会改,我不会再见她,我会守着你好好过日子。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我会对你好的,也会对我们肚子里的孩子好,我们一家三口人好好过日子好不好。”

    不远处的卢苏氏,在听到这句话之后,眼神立即变得凶狠。不过在场的人也没有注意到她,而是等着徐氏的回答。

    江新月攥紧了拳头,手心都捏出一把汗,紧张地看向徐氏。

    她真的怕到了这种程度,徐氏仍旧会相信江仲望的甜言蜜语,最后选择装聋作哑过日子。

    这样的先例也不是没有。

    而徐氏全然没有注意到周围人的目光,她痴痴地看向面前的男子,抬起手小心地碰了碰男人脸上的红肿,又摸了摸男人好看的眼睛,话还没有说出口,眼泪不断往下流淌。

    江新月的嘴角沉了下去,眸光逐渐变得不善。

    这时身后靠过来一堵沉稳的墙,裴延年皱了皱眉,终究没好开口对这件事进行评价,沉沉道:“岳母做不了决定,我们也可以帮她做决定。”

    所有人都觉得徐氏又会心软,包括江仲望也这么觉得,心里一松,承诺着:“淑敏,你放心,日后不会有这样的事发生,我只爱你一个人。”

    徐氏捂住自己的脸,冷风中她泣不成声,“可是我不爱你了。”

    “江仲望,我要和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