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归来 永嘉帝卿提供的藏身之处十分……

    永嘉帝卿提供的藏身之处十分安全, 陈引玉担惊受怕了两天,发现无事发生以后,便又开始数着盼着裴令望何时能回来。

    不知道乌军和梁军作战得如何了?她有没有受伤?即使在青山县经历过乌军来犯, 但那时候陈引玉并没有意识到战场有多残酷。直到见了裴令望的二姐,看她只能用一只胳膊做事, 陈引玉的心里便闷闷的,每晚都虔诚地对着含章表哥送他的平安符祈祷,希望那些保佑他的神仙统统都去保佑裴令望。

    毕竟现在还是躲藏中, 所以陈引玉并不能出门,他所有的消息来源都靠将月, 唯一能解闷的人也只有将月,他们两个的关系倒是变得很好。就是陈引玉自己也想不到,他居然会和两次陷自己于水火的人交朋友 。

    这天中午,将月来给陈引玉送午饭时,陈引玉像以往一样询问将月是否有裴令望的消息。将月也像以往那样答了没有,再又一次看到陈引玉满怀希冀的目光黯淡下去以后, 将月坐在他对面的绣墩上, 缓声安慰他:“你也不用太过担心她, 她武功高强,很难杀的。你若是再这样忧虑过重, 也许她回来了没什么事, 你先把自己身子熬坏了。”

    陈引玉先是点了点头,随后澄澈的眼睛望着将月,有点犹豫又有些好奇地问道:“所以, 当初买裴令望性命的人,是给你开出了什么样的酬劳啊?”

    既然杀她如此困难还要做,那一定是给了将家许多许多很多钱吧。

    将月却沉默了一会, 本想说那时候他并不知道裴令望如此难缠,所以才答应下来,不过这样说多少有点没面子,他还是决定只回答陈引玉的问题:“并没有酬劳。是当时委托的人曾经救过我妹妹,我为了报恩才答应去刺杀裴令望。”

    陈引玉顿时瞪大了眼睛:“然后呢?”

    将月咬牙切齿起来:“后来我才知道,那个人根本不是救了我妹妹的恩人!她冒领救命恩人的身份,还坑我至此。我发现真相以后自然就收手不干了,还被裴令望招安进了边防军……”他感慨着叹了口气:“人生在世,世事无常啊。”

    陈引玉却听得魂不守舍起来,他小心翼翼地问将月:“若是、若是你身边跟你关系很好的人,就是冒领救命恩人身份的那个人,你会怎么做?会不会讨厌他?”

    “当然会啊!她都那样骗我了,我还继续跟她关系好,我这不是缺心眼吗?”将月叫道,不过他犹豫了一会儿,想到二皇女的身份,谨慎地补充了一句:“她若是和我真正的恩人关系很好,

    我也不是不能原谅她。恩人才是最重要的,只要记住这个就可以了。”

    陈引玉低下头,暗暗下定了决心,他永远也不会告诉裴令望真相的。即使他心里明白,他肚子里已经有了裴令望的孩子,就算裴令望知道报错了恩,她也不会像丢垃圾一样把他丢掉。但是,陈引玉不愿意有一丝被裴令望讨厌的可能。

    若是裴令望讨厌他,陈引玉觉得自己的心会立刻碎成一千片。

    而且……含章表哥比他好了那么多,不仅长得好看性格好,而且还聪明懂医术,最适合辅佐裴令望这样的武将。若以后,裴令望看在含章表哥的份上才会对他有好脸色……只是想一想,陈引玉都无法接受。

    陈引玉自顾自地出神,都没有发现将月离开又去而复返。将月一向平静无波的脸上都泛起喜意:“陈引玉!有消息了,耶律图雅死了!禹州大捷!”

    “真的吗?!”陈引玉一听这话,再顾不得自己刚才的念头,从榻上跳下来,眼中流光溢彩,急切地追问:“那裴令望呢?是不是快回来了?”

    “是,来报信的人说,裴令望会先行回京,应当就在后面。我们在这里等着,若是她脚程快,不出一日就能见到她了。”

    陈引玉兴奋极了,控制不住自己在屋中走来走去,每听到外面有一点动静,就想要跑出去看看来人是谁。将月生怕他溜出去被太女的人抓走,只好留下来看着他。

    但是,即使这样千防万防,也没能防住。

    因为比裴令望更先来到这里的,是太女。

    隔着一扇门,他们二人也能听到永嘉帝卿与太女周旋的声音,随后太女亲卫撞开了房门冲了进来,很快就找到了二人。

    太女踱步踏进屋内,语气悠闲:“皇弟每日操劳施粥难民,竟还有闲情逸致金屋藏娇。”

    永嘉帝卿拦不住她,只能歉意地对着陈引玉苦笑了一下,满眼都是担忧。

    她的目光在屋中巡视,先是看向了一脸害怕的陈引玉,随后落在了警惕护在陈引玉身前的将月脸上。

    “哪个是陈引玉?”太女问道。

    很快,有个细细的声音颤颤巍巍地应声了:“是、是我。”

    太女顺着声音看过去,和陈引玉对视:“孤不是说过,让陈氏你进京领赏了吗?怎么,难道你想要违抗圣旨?”

    陈引玉嗫嚅嘴唇不敢回话,只是紧紧地揪着将月的衣衫,手心出了一层薄汗。

    “殿下,是永嘉对裴小姐的夫郎有些好奇,所以才把人接到了我这里。”永嘉帝卿忙出声解释着,太女却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啊,你确实会想看看他。毕竟这是裴令望的夫郎啊。”

    她这一句话,宛如一块巨石投入深潭中,在永嘉帝卿和将月心神巨震。

    太女怎么会知道裴令望的身份?!

    “陈氏,你若是不随孤回去,那孤可要治裴令望一个不善管家的罪名了。”太女才不管他们的反应1,只是盯着陈引玉吓唬道。

    她看着陈引玉心中便知道,裴令望这个夫郎怕是不太灵光。果然,她这样说了以后,陈引玉立刻松开手走了出来,急切地喊道:“别!我,我跟您走。”

    将月皱着眉和永嘉帝卿对视一眼,永嘉帝卿轻轻摇了摇头。

    太女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在亲卫的保护下,将陈引玉带出了屋子。就在她让人把陈引玉送进马车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马背上的人影,如一团火云朝这边袭来。

    “不知太女殿下要带我的夫郎去何处?”战马逼至,来人的脸还未看清,就先听到她略有些嘶哑的声音。

    太女抬起头,永嘉帝卿和将月朝声音的来源望去。

    而陈引玉在听见声音后,已经挤过周围的卫兵向来人跑过去。

    “哎!”将月脚步一动,怕马匹撞到他,随后就见马上的人跃下马背,上前将陈引玉接了个满怀。

    “妻主,你怎么才回来啊……”陈引玉被熟悉的怀抱拥着,哽咽着说着埋怨的话。攒了许久的眼泪水,也终于在这时候肆无忌惮地扑簌簌地落下,打湿了裴令望的外衫。

    太女并未让亲兵上前,她隔着众人看着这团圆的感人一幕,扯起了一个笑容:“既然裴小姐回来了,那还是先和夫郎团聚吧。孤和裴小姐的亲人,在皇城等着你。”

    太女说完以后,便登上马车离开了这里。

    不急于一时。马车内,太女脸色阴沉的想着,且先让她们高兴着吧,她周连贞一向赏罚分明。

    等平安凯旋的高兴劲过了,就该谈谈裴家姐妹的罪状了。

    城外,好不容易平复了情绪的陈引玉,此刻有些丢脸地躲在裴令望身后。

    将月和永嘉帝卿上前,确认裴令望没什么大事以后,都有些急迫:“太女怎么会知道你的身份?”

    “是永徽帝卿告诉她的。”裴令望随意答了一句:“不过没事,她早晚都会知道的,我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她说着想起来什么:“永嘉,你若是还与永徽有联络,请你告诉他,二皇女在战场受了重伤,虽然没有生命危险,但是一时半会是回不来了。”

    永嘉帝卿点了点头,他看了眼陈引玉,对裴令望道歉:“今日是我失察,没能拦住太女……”

    裴令望摇了摇头,打断了他的话:“不是帝卿的错,这些日子也劳你照看我的夫郎了,还没谢你。”

    永嘉帝卿抿出了一个笑容,轻声说道:“那我就先回去了,太女不想让我进京,我得留在外面。你若是进京,我就不送你了。”

    裴令望点头应下:“好。”

    她们之间的对话十分自然,好像认识了很多年。陈引玉在裴令望身后,在她们两个之间来回看。

    将月接着问裴令望:“你的身份已经暴露,接下来有什么安排?”

    “我要先进京去,找我二姐。我们需要皇家给我们裴家一个交代。”裴令望捉住了陈引玉的手,将他拉到身边:“到时候我若进京,还请你多照看玉儿。”

    将月颔首应下,再没有要问的问题,很有眼色地离开了。

    终于只剩下了她们二人。

    裴令望转身看着陈引玉,目光上上下下将他打量了个遍,感觉已经跟他分开了千万年,他却还是那样娇娇可爱的小公子,除了变得更瘦了些,其他地方都没有变。她都想象不出来,他竟然有了她们的孩子。

    陈引玉也抬起头看着她,见她的眼神如此炽热,有些不好意思地偏过头,被牵着的手却下意识地勾着裴令望的手。“你怎么这样看着我啊?”他小声地问。

    “你受苦了。”裴令望心疼又自责,又一次将他拥入怀中:“对不起,若不是因为我,你也不会被太女盯上,还要遭这样的罪……”

    “我不觉得苦。”陈引玉埋在她怀里拱着头,声音闷闷的:“我只怕给你拖后腿……有没有给你添麻烦?”

    裴令望的心软得一塌糊涂,“没有,玉儿做得很好。”

    就在裴令望还想再抱抱他的时候,陈引玉忽然从她的怀里退出来,有些吃味地问道!“你和永嘉帝卿很熟悉吗?”

    裴令望一愣,立刻回答道:“我曾经做过三皇女的伴读,永嘉帝卿是三皇女亲弟,我和他关系还可以。之前在青山县时,他还给我送过药。我们……算是朋友吧。”

    陈引玉的情绪变得有少许低落。原来那时候,那些珍贵的丸药,就是永嘉帝卿送给她的啊。

    他轻声问:“那你有没有谢过他?”

    裴令望有些奇怪,但她还是点了点头:“自然谢过了。”

    陈引玉也点了点头:“那就好,既然你谢过了他,就不要再和他说太多话了。永嘉帝卿实在太好了,我怕……你觉得我比不上他。”

    陈引玉不想嫉妒,但他抑制不住嫉妒的情绪。尤其是永嘉帝卿还与裴令望那么般配,他一想到心里就难受极了,只好向裴令望提出为难的请求。

    裴令望听了他的话,却笑了起来,望着陈引玉的目光盛满了温柔和珍惜。“永嘉帝卿确实是一位很好的公子  ,所以他会有一个比我更好的妻主。我喜欢玉儿,即使有天仙下凡来与我说话,我也不会喜欢上他。我心匪石,不可转也。”

    陈引玉被她哄得很高兴,他不知不觉又被裴令望拥在怀中,晕晕乎乎地问:“最后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我的心意不像石头一样,是不会翻转的。我对你的心意,不会改变。”裴令望捧着他的脸,在他的额头上印下一吻。“我很想你。”

    陈引玉踮起脚,扶着裴令望的肩膀,在她的唇上啄了一下。

    他说:“我也很想你,特别特别想。”

    就这样,两个人,外加一匹马,就这样慢悠悠地向京城走去了。

    第72章 替罪 “你最近为何没有读书了?”……

    “你最近为何没有读书了?”陈含章推开杨贞的房门, 蹙眉看她在倚在榻上把玩着手串,将那手串夺下来丢在一边,忧心忡忡地问:“再过几月就要春闱了, 你怎能现在就松懈?”

    杨贞的手上落了空。她翻了个白眼,极为不耐地说道:“我现在给太女做事, 还考进士做什么?太女已经承诺,会让我进翰林院做官。”

    陈含章心中惊讶,杨贞是何时搭上太女的?他竟然一点也不知道。“你为太女做什么事?”

    杨贞抬起眼皮扫了他一眼, 勾起一个古怪的笑:“说起来还要感谢你表弟,嫁了个好妻主啊。太女传我询问那位裴小姐在青山县的事情, 我将知道的事情全部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她。”

    陈含章脸色微变,强自镇定地套话:“你跟太女都说了什么?”

    “自然是说,陈引玉救了受伤的裴小姐,然后她便留在了青山县,还仰仗着陈主簿的身份混进了军营做主将。而且,全通州人人皆知裴令闻, 但无人知晓, 这个裴令闻就是曾经玄凤军的将领裴令望!”

    将月似笑非笑地望着陈含章:“她假冒身份躲藏在青山县, 不知是何居心。这可是欺君之罪!我已经向太女表明态度,若是太女决意处置裴令望, 我们杨家绝不会插手。我劝你近些日子离你表弟远些, 再多吃些调养身子的药,早日为我杨家开枝散叶。”

    陈含章大急,脱口而出:“杨贞, 你怎么能这样?!她是我表弟的妻主!”

    他震惊于裴令望的身份,虽然当初救下她时便觉得她气度不凡,但他从未想过她竟然有这般身份。而当惊讶过去, 便是愧疚和焦急。引玉表弟还有着身孕!若是裴令望有个什么意外,引玉表弟必定承受不住这样的打击。况且、况且人是他救的,就算要罚,也不应牵扯旁人!

    “别说亲姐妹还要明算账,一个会让太女对我警惕的表亲,我凭什么要让她挡了我的路?陈含章,你记住你的身份,嫁入了杨家,你就不姓陈了!你若敢向她们通风报信,看我怎么收拾你!”杨贞满眼戾气地抓住陈含章的手臂,陈含章的面容露出痛苦,但他仍倔强地瞪着杨贞,一字一顿地说:“当初是我救了裴小姐,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她们送死……”

    话音未落,一个巴掌兜着风落在了陈含章的脸上,他白净的脸瞬间肿起,眼中含着一汪泪。

    “贱人,你我订婚的时候,你竟然还去见了其他女人?!”杨贞从榻上一跃而起,她的怒火一下子燃烧起来,扬手又是一巴掌:“我不管你们陈家如何,你若是敢挡了我的路,我现在就让你死!”

    她的手已经掐住了陈含章的脖子,陈含章想要挣脱,但他已经无法呼吸,抬起的手毫无章法地乱抓,随着他的动作,他层叠的外衫袖子滑落,露出了大片红痕和瘀伤。他看着杨贞狰狞当然面孔,有泪从眼角划罗落。

    突然之间,杨贞一下子飞了出去,那只钳制着陈含章的手也被迫松开。陈含章剧烈地咳嗽着,仰头望去,第一次看到影七如此失态的模样。

    影七半跪在陈含章身前,目光不敢置信地扫过他的累累伤痕,她哑着嗓子问:“……这些,都是她干的?”

    陈含章忙用袖子盖住胳膊,急切地摇头想要拉住影七的衣袖,但不过一息之间,影七已经移至杨贞身边。杨贞摔落在一旁,正在不断地痛呼和叫骂,让陈含章快点滚过来。

    但迎接她的并非陈含章的搀扶,而是如雨点般的拳脚,每一下都带着浓烈的私人恩怨。

    杨贞不过一介文人,根本抵挡不住,很快就噗地一声吐了血,昏死过去。

    陈含章终于拉住了影七,他看了眼生死不明的杨贞,使劲推搡她:“你快走吧,她知道是你,她会杀了你的!”

    影七想抓他的手腕,但最后却只拽着他的外衫:“那你呢?公子,你也和我一起走吧!她这样的人,难道你还想待在她身边一直受苦吗?!”

    她从未知道,公子竟然过的是这般日子,被所谓的妻主如猪狗一样肆意打骂!若非她此次随众人一同进京,她也许一直都被蒙在鼓里,以为公子真的过得很好!

    陈含章缓慢又坚决地摇了摇头,他说:“影七,我不能就这样一走了之……至少,等我先处理完杨贞的事情。你先离开,替我向引玉表弟的妻主带一句话,告诉她杨贞向太女提供了很多消息,让她万事小心。”

    影七看着他,眼神有些难过。这个人即使自身难保,却还是要想办法去救别人……她点了点头,沉声说道:“公子,我传完消息以后,会在裴小姐的住处等你。”

    陈含章对她一笑,看起来有些凄惨:“嗯,你快些去吧。”

    他站在原地看了很久,直到影七的身影彻底消失不见,他站得骨头都被风吹得发冷时,终于转身向杨贞走去。

    她仍旧昏迷着,看上去伤得极重,或许赶不上这次春闱了,也无法再为太女效力。其实这样也好,一个撒谎与她人熟稔又背弃别人的人,想来也不会替百姓做什么好事。

    他动作娴熟地替杨贞包扎,就像之前的无数个日夜他替自己做的那样。随后,他什么东西也没有带,就这样轻飘飘地向官府走去。

    他要自首,是他失手重伤了杨贞。

    陈含章从未将她当做仆从,他记恩,替他出头的人,他绝不能将她牵扯进去。他又帮不上裴小姐和引玉表弟的忙,太女明显要对她们不利,杨贞已经站队,他只会拖累她们。

    还不如,让他发挥最后一点作用。

    陈含章踏入官府时,有一滴水落在他的脸上。

    只是,对不起他的母亲。那般为他打算,他最终却是如此结局。

    京城,密密地下起了雨。

    “两位小姐,太女殿下传二位进宫。现在有小雨,我已经为二位备好了马车。”太女的宫侍来到裴家,对裴令闻和裴令望传达着太女的意思。

    裴令望带着陈引玉进京以后,直接带他回了裴家。现在他有些心神不宁,听到裴令望要进宫以后更是慌张:“太女会不会对你们下手?”

    裴令望安抚他:“不会的,有那么多人看着,我们又有功在身,太女即使不喜我们,也不敢拿我们怎么样。”

    太女还没真正坐上那个位置,由不得她太过大胆。

    陈引玉依依不舍地和她告别,站在门廊处看她,叮嘱她早些回来。

    她们相携上了马车,裴令望久违地回到了皇宫中。看到了高坐殿上的太女,她默默地在心里感叹了一句物是人非。

    几位大臣也在殿中,惊疑不定地打量她们姐妹二人,窃窃私语,目光大多落在裴令闻身上。

    裴令闻镇定自若,仿佛被围观的不是自己。

    她们两个行礼以后,太女轻笑一声,率先开口道:“孤本以为这名字是巧合,没想到竟然真的是裴家次女。原来裴二小姐当初并未死身死啊,不仅如此,还与裴三小姐互换了身份呢。”

    她说完这番话。殿中的议论声更大了些。若是旁人也罢了,这两位可是裴

    家人啊……有不少人隐晦地看向了太女,当初这位可是诉裴令望通敌,眼下又有如此切实的把柄,虽然裴令望有军功在身,但这功劳能护住她几时也说不准。

    裴令闻仍保持着行礼的姿势没有起身,口中说道:“臣女有罪,但当初实有难言之隐,才出此下策。今日随臣妹进宫,也是有一件重大的事想请太女做主。”

    “哦?什么事啊?”太女直起了身子,状似好奇地发问。

    “我们姐妹二人,想请殿下彻查裴家的真相。”裴令闻和裴令望齐声说道:“我们的家人并非战死沙场,而是被人暗害!”

    此言一出,满堂哗然。

    当初裴家满门忠烈,竟然有隐情?!这,真的假的啊?

    太女神情严肃地点了点头:“竟然有这样的事,怪不得裴二小姐要躲起来追查真相。既然如此,那孤一定会给裴家一个交代。”

    太女当场吩咐刑部尚书彻查此事,又郑重地交代了其他相关的事项。

    裴令望怔怔地听着,还有些没反应过来。竟然就这样答应了?

    她们二人忙谢恩,就听见太女慢悠悠的声音响起来:“既然你们二人身份归位,也是时候该回到你们各自的位置了。裴三小姐的边防军主讲,也该归还给真正的青山县的人了。”

    裴令望俯身领命:“臣,谨遵殿下安排。”

    太女露出了满意的笑容来:“如今你们二人身份归位,也该回到原本的位置上。但裴二小姐身形不便,无法再参军。而现在的玄凤军已经新任命了主将,不好频繁更换。但你们二人于国有功,裴家更是梁国的忠烈,因此,孤要封裴二小姐为平远侯,食邑千户。”

    裴令闻也俯身领赏,和裴令望共同说着谢恩的话,心中却一片寒凉。

    夺了她们本有的军权,再用空有荣誉其他皆无的爵位打发她们。

    直到走出宫殿,裴令闻还是有些恍惚,裴令望想和她说些什么,却看见小碗淋着雨飞扑到裴令望身前,神情悲切:“家主、家主!出事了!您快回去看看吧!”

    第73章 恩人 裴令望本想和二姐寻个附近的……

    裴令望本想和二姐寻个附近的茶楼, 去商量接下来的事情,但听到小碗的话,裴令望瞬间失去了冷静从容, 扶住狼狈的小碗,厉声问道:“出什么事了?!主君呢?”

    小碗眼中噙着泪说道:“含章公子进了监牢, 主君、主君听到以后动了胎气,人也晕倒了……”

    他的话还没说完,裴令望已经松开了他, 不见人影。

    小碗还有些发愣,旁边的裴令闻还有些理智, 接着问他:“主君现在如何了?”

    “已经喊了大夫来查看,主君也醒了,只是一醒来就说要寻家主……”小碗忙答了话,惴惴不安地看着裴令闻。

    小碗总有些畏惧他们家主的姐姐,尤其是在得知裴家的过去以后,还要见识过了比陈府要好百倍的裴家以后, 小碗总有些束手束脚。

    裴令闻点了点头:“原来如此, 那我们也快些回去吧。”

    她让小碗也上了马车, 小碗还担心着陈引玉的情况,此刻也不讲究什么尊卑地位, 满怀感激地应下了。

    而一醒来就抱着要见裴令望的陈引玉, 此刻正安静地躺在床上,缩在松软的锦被中发愣。

    外面的天已经擦黑,裴令望还没有回来。今日原本好好的, 谁知道裴令望她们走了以后不久,忽然有含章表哥那里的侍从急急地赶来,说陈含章犯了错被抓进了牢狱中。

    原本陈引玉还不信, 但等到影七找来,得知这个消息脸色大变地离去以后,陈引玉终于意识到这是真的,一着急就晕倒了。

    大夫已经来给他诊治过,说孩子美誉大碍,只是有孕要避免情绪激动。虽然知道道理,但做到又是另一回事。陈引玉的心一直提着,他很想为表哥哭一哭,但因为大夫说会对孩子不好,他又拼命地忍住眼泪。

    怎么会这样呢?表哥是那么好的人,比他好了千万倍。他勇敢聪明又善良,不该是这样的结局,他不能因为嫁给一个烂人就落得这样的结局。

    他什么都不能做,但是……也许裴令望可以。可这毕竟是陈家的事情,裴家现在也被太女盯着,若是妻主不愿意,也是正常的。可陈引玉就是因为这样,才生出了许多愧疚。他了解裴令望。她是一个知恩图报的人,她们成婚前她对他那样好,还给他送首饰,都是因为她以为他是她的救命恩人。

    所以,若是裴令望知道含章表哥是她的救命恩人,她定不会坐以待毙,而是想尽办法帮他。就像她当时帮他和杨贞吵架,在他危难时救下他。

    他是不愿意说的,他本来也打定主意,永远也不说出真相。可就在他醒来时,听到了裴家的下人窃窃私语,说进了监牢会吃很大很大的苦头,别说男子,就是女子也熬不住,很多人都死在了牢狱里。

    一想到这里,陈引玉就觉得一直隐瞒真相的自己,实在实在是太坏了。他既对不起裴令望,也对不起陈含章。

    如果他显出自己的诚意,再跟裴令望坦白真相,会不会好一点?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陈引玉便从床上坐起来,胡乱地用衣袖擦掉了脸上的水渍,走到箱笼旁轻轻打开。

    这是他的百宝箱。有他攒下府银子和他的首饰。

    其实也不是很多,只有几小块碎银子,一支簪子,玛瑙耳坠,还有一对非常漂亮的珍珠耳坠,都被主人小心地存放起来。还有箱笼下面的衣服,有裴令望买来时兴的料子专门请人替他做的衣裳。

    这些是陈引玉的宝物,他一直都不舍得用。但其实,他可以不用这些。除了吃过的饭没办法还给她,这些东西都可以还给她。

    还有还有,他可以不住这样好的屋子,只要有一张小小的塌。他也不用穿锦衣华服,只要普通的布匹就可以。而且,他也可以不吃美味佳肴,只要一把米和一点点咸菜,他也可以活下去。

    虽然他骗了裴令望,但他想叫她知道,他其实没有那么坏,他还可以出去做活计,把赚来的钱统统交给她。

    只要,知道真相以后的裴令望,还愿意把他留在她的身边。

    陈引玉迟迟不说真相,并不是为了贪图这些美好的东西,他只是太紧张太害怕了,一直没有准备好。好吧,其实他还是贪图的。他想要“裴令望的夫郎”这个身份,这个比所有东西都重要。

    裴令望是那样美好的人,他不愿意放开手,更不想和别人分享她的好,哪怕是一点点,他也会嫉妒。

    上天啊,等他说出真相以后,千万不要让裴令望讨厌他。就是用他所有的东西去换,他也愿意。

    就在他独自一人胡思乱想的时候,裴令望如一阵旋风刮进屋中,看陈引玉坐在箱笼边没什么大碍,先是松了口气,在剧烈的心跳声中有些上气不接下地问“…玉儿你怎么样了?”

    陈引玉一扭头,看到了满眼关切和疼惜的裴令望,刚张开嘴,就有两行温热的泪流了下来。

    他有很多想说的话,最后却只哽咽地喊了声:“妻主……”

    裴令望忙走上前去,本想像从前那样抱住他,又想到他现在双身子,怕自己没轻没重把人再弄出什么问题,只隔着一拳距离轻声问:“怎么啦?出什么事啦?”

    陈引玉抽噎着将事情的经过告诉她,他知道的也不多,只知道含章表哥和杨贞起了争执,不知道怎么弄的竟然将她打成重伤,连官府的人都感到惊讶,因为陈含章供认不讳,直接定了罪扔进了牢狱中。

    裴令望还在消化着这些信息,又听见自己的小夫郎红着眼睛对她说:“我、我今日,有一件重要的事要告诉你……”

    裴令望耐心地等,但陈引玉却难以启齿。他不愿意直接说,而是将他箱笼里的东西全都搬了出来,推到了裴令望面前。

    “什么意思  ?“裴令望有些不解,她以为是什么重要的东西,刚接过去,却惊讶地看到陈引玉眉眼一垮哭了起来。

    “妻主…求、求求你救救含章表哥!那、那时你倒在山上,其实是他救了你!他替你止血喂药照料你,我什么都没有做……我根本不是你的救命恩人……不是我,是含章表哥呜呜呜……你可以救救他吗?我什么都不要,即使你同我和离也可以,但是不要赶我走……”

    “好好,我会想办法帮他……”裴令望手足无措地放下东西想去抱陈引玉,结果情绪波动过大的陈引玉刚听了一句话,又一次昏了过去。

    裴令望此时再也顾不得什么要不要紧,眼疾手快地扶助他沉重的身子。将他搬到床上着人再请大夫来。裴令望替他理了理凌乱的发丝,却发现他还有两滴眼泪正从眼角淌下来。

    她想到他刚才的话,心中不禁一片酸软。她用自己的拇指擦去他的眼泪,掌心在他圆润的脸上轻轻蹭了蹭。

    好笨的人啊,那么害怕那么不情愿,却还是对她讲出了真相,只因为想救那个表哥,即使这位表哥曾经还夺走了他的亲事。而冒领恩人身份这件事,一定在他心里压了很久。

    愧疚像潮水一样淹没了裴令望。她虽然早就知道真正的恩人不是玉儿,但她却恶趣味地没有将这件事告诉他。刚开始是因为这样待在他身边的理由更冠冕堂皇,后来是因为边防军太忙,她早已将此事抛之脑后。在她忘却的时候,玉儿因为这件事受了多少折磨呢?

    等他醒来时,她要好好地对他说。

    首先说对不起,玉儿将这个秘密压在心里那么久,一定很辛苦吧?

    然后,不许他什么都不要。箱笼是他的,未来还会给他更多的银钱和更好的首饰。她不会同他和离,更不会赶走他。她早就知道谁才是真正救了她的人,她娶了玉儿不是因为救命之恩,而是因为,这个有点笨同时又很可爱的小公子,她很喜欢很喜欢。

    没有陈引玉,裴令望会很感激陈含章,但若是陈含章遇上这样的事情,她或许也会有自己的权衡。而现在有了陈引玉,她愿意为了他的任何事冲锋陷阵。

    在战场时,裴令望是军队的将领,而她们二人之间,陈引玉是裴令望独一无二的小小将军。

    不过,接下来的日子裴令望忙得一直没有机会去和陈引玉好好说说话。

    裴家的事重新调查,而裴家姐妹不再掌兵权这件事也人尽皆知。很快,许多曾站队三皇女的人都开始重新选择,越来越多的人对太女示好。

    裴令望如今不像以前一样一呼百应,捞人出来这样的事十分困难。她后来和影七见过,也知道了当时发生的真相。但最大的问题是,杨贞没有死,她经过诊治以后,已经在逐渐康复了。而她醒来的第一件事,便是要到官府告发陈含章,说他与野女人通奸,还伙同野女人重伤她。

    在梁国,妻主伤害夫郎甚至杀死夫郎,付出的代价极小。但若是夫郎敢对妻主动手,那最低的处罚也是徒刑一年。杨贞还受了如此重伤,也许会罚得更重。

    但裴令望几经辗转,最终还是见到了陈含章。她如此努力,除了因为他是陈引玉的表兄还有曾经的救命之恩,还有这次,他在那样的关头,都记得叮嘱影七要裴家小心太女。

    受了他那样多的恩情,她也总该有所回报。

    她踏入牢房中,躬身向带她来的大人行了一礼:“多谢高大人此次相助。”

    那位年纪轻轻便能叫人尊称一声大人的高小姐摆了摆手,轻声道:“不必客气,我这次帮你,也算是还了个人情。”

    裴令望“啊”了一声,但并没有多问,而是随着这位高小姐走进了牢中。

    监牢昏暗,看着也有几分瘆人。裴令望倒是意外顺利地完成了此行的目的,还有些意外的收获。只是,在行至一个拐角处时,她看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那人蓬头垢面地坐在牢房中,看到裴令望时,嘴巴咧得很开,哈哈地笑着,眼中却无一丝笑意,死死地盯着她,猛地扑到狱门上,说:“裴令望,原来你还没死啊?”

    裴令望面容平静地看着这个人,轻轻地叹气:“原来你在这里啊。”

    “这就是你站对了的那个人,送给你的前程吗?真是叫人一点也羡慕不起来啊,李云。”裴令望对这位曾经的副将摇了摇头,转身准备离开。

    “裴令望,你难道不想知道为什么她会这么做吗?!”李云在她身后大喊着,裴令望停下了脚步。

    第74章 重要 她转过头来望着李云,语调没……

    她转过头来望着李云, 语调没什么起伏地问:“为什么。”

    李云两只手握着栏杆,一张脏污瘦削的脸贴在间隔中,眼中却流露出带着恶意的同情:“当然是因为太女记恨你们裴家啊。”

    “我们一同进的军营, 我本以为你同我一样是穷苦人家的孩子,谁知道你竟然是裴玄的女儿!我不比你少吃苦, 却眼睁睁看着你一步步晋升得那般容易,而我却要你施舍才能得来一个副将的位置!”

    裴令望耐着性子听她宣泄情绪的废话,终于有些不耐烦, 移开视线看向别处,盘算着一会离开以后去哪里。而自顾自说着话的李云似乎察觉到了她的想法, 朝她笑了起来:“不过,你还是受了你母亲拖累。太女之所以想杀你,不止因为你与三皇女交好,更因为你是裴玄的女儿。裴玄的另外两个女儿都如她所愿死去了,又怎么能剩下你?”

    裴令望猛地抬起头,一掌拍在狱门上:“你说什么?!”

    铁质的门发出脆弱不堪的巨大响动声, 李云也被这力道震开, 跌坐在地, 仰起脸逆着光线看裴令望:“我说,你那两个姐姐的死就是太女的手笔。”

    “一切都怪你母亲, 谁让她明明知道当初皇帝在考虑立储的事, 却在皇帝面前夸二皇女的好。虽然太女最终是太女,但她也平白多出许多麻烦。你说,怎么能不叫她怨恨……”

    裴令望脑中轰鸣, 有些站立不稳,李云的声音仍残酷地钻入她的耳中:“……本想让你母亲尝尝丧女的滋味,看她还敢不敢乱说话, 谁知道你母亲跟着一起去了……”

    裴令望踉跄着走出监牢,温暖的阳光洒在她的身上,她的手紧紧攥着拳,掐出了十道血痕。

    她早已有过猜测,若不是皇帝对裴家下手,那便是太女动的手。但裴令望没有想到,太女如此做,竟然只是为了这样的事。因为母亲夸赞二皇女,便被太女记恨,怀恨在心数年,最后用这样的方式去报复她。

    真是荒唐又可笑。裴令望闭上了眼睛,不让眼泪流出来。裴家如此忠心,换来的却是这样的对待。

    这就是她们大梁的储君!像孩童一样肆意挥霍她所拥有的权力,易城池,弃百姓,陷忠臣……这样的人,怎配做一名君王?!

    裴令望脚步匆匆地向家中走去。即使知道这些事,她也不能轻举妄动。即使太女做出这么多事,却无人能撼动她。朝廷上几乎都是太女的人,皇帝又生死不明,太女若是想对裴家做什么,她们也毫无反抗之力。

    一个大胆大不敬的念头冒了出来,但裴令望又飞快地将其抹去。

    不是不敢做,是不能冲动。

    因为她不再是独身一人,不可以像年少时抛下一切奋不顾身。现在,她的身边都是家人,她必须要保护她们。

    不过,虽然她们很被动,但太女应当不知道,裴令望已经提前掌握了一些消息。

    那就是将家的存在。

    既然要害裴家的是太女,那当初向将家家主提出要求的势必也是太女了。虽然裴令望不知道太女是如何联络将家家主的,但现在掌家的是将星,这次应当也不会再帮太女。

    虽然没有见过那位将家家主,但裴令望却在内心深处认为,将星、将月,还有她们的父亲庄氏  ,与那位神秘的家主十分不同。

    而现在太女答应替裴家翻案,那么或许会再次尝试与将家家主联手。她依稀记得,将星曾说她们的娘出了事,所以才会让将月做代理家主。不知道她后面是否还会重新回来。

    还是先与二姐商议此事,待她有空时再寻将月,问一问将家家主的情况。

    这些日子她为了陈含章的事情奔走,连家也没怎会而现在,她终于回到了裴家。

    她踏入裴府,却没有像之前那样看到朝她奔来的身影。裴令望朝周围看了看,很久就发现了躲在门廊处的一抹明黄,此刻正悄悄探出头,怯生生地望着她。

    裴令望的心柔软发烫,快步朝他走过去。

    “玉儿,你躲在这里做什么?”她难掩嗓中的哑意,看他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低着头像做错了事情一样。

    陈引玉听到那声熟悉的称呼,几乎是瞬间就酸了鼻子,小小地向她迈了一步,随即被拥了个满怀。

    “我怕…怕你不想看到我…”陈引玉瓮声瓮气地说,在她怀里小心地拱了拱,小狗一样嗅着她身上的气味:“这些日子,你都没有回家…”他攥紧了裴令望的衣衫,语调也带上了哭腔,呜咽着:“我后悔了,不要和离好不好?求求你……”

    温热的呼吸洒在陈引玉的头顶,他没有听见裴令望的回答,难过地缩着脖子,垂头丧气地等待裴令望对他的最终宣判。

    “笨死了,你还真以为我因为报恩才娶你的呀?我从一开始就知道,救我的人不是你,”裴令望轻轻弹了一下他的额头,看他惊讶地抬起头,漂亮的杏眼越睁越大,很快盈聚一汪汪晶莹的水滴,即将酝酿一场大雨。

    为了阻止这场暴雨侵袭,裴令望在雨滴落下前,率先吻上了乌云的眼睛,一触即离。

    “我和你在一起,从来都不是为了报救命之恩,我之前用这个哄你,是我不对。”

    “其实我不是喜欢救命恩人,只是喜欢你,因为你看长得讨喜,性子可爱,虽然有点笨,但是我喜欢的公子不需要多么聪明,他只需要好好地活在这个世上,每天快快乐乐就可以了。他愿意被我喜欢,还愿意留在我身边,天底下再没有比我更幸运的人。”

    “我告诉你,我很爱你,因为你是陈引玉才爱你,并非什么救命恩人。不会合理,也不会赶走你,玉儿,不要哭了,好不好?”

    她终于将该说的话全部说了出来,只是她还是没能阻止倾盆大雨的到来。陈引玉在她说话的时候止不住地掉眼泪,还抽噎起来,淹没了她心中所有的防线,又一次将他搂在怀中轻轻地哄他。

    她知道陈引玉不大聪明,也没什么安全感。但是没关系,她会用最简单直白的话表达爱意,对他一遍遍地重复“因为是陈引玉才爱你”这番论调,很有耐心地等待雨停。

    好像做梦一样。

    忽然之间,心中最大的那根刺就被拔掉了。清浅的后怕被浓厚的爱意盖住,陈引玉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但即使他哭得眼睛红彤彤鼻子也红通通,却朝裴令望绽开一个很灿烂的笑容,像雨过天晴的虹一样好看。

    “那你为什么一直不回家呢?我每天都想你……”等哭透了,他缓了好一阵才软糯糯地开口,在她回答前,还踮起了脚尖,很主动地送上陈氏香吻一枚。

    点心主动送上门来,裴令望哪里能轻易放过他,将人狠狠亲了一通以后才罢休,低喘着回答他:“当然是去救你表兄了。你放心,他没什么大碍,也已经走了关系,会将他放出来。”

    “真的吗?!”陈引玉高兴地大叫起来:“那我什么时候能见到他呀?我可以去接他吗?”

    这次,裴令望却摇了摇头:“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而且,若是他现在出来了,杨贞也不会放过他,还是让杨贞以为他还被关在牢中吧。”

    陈引玉点了点头,一双杏眼满是信服地望着她:“我都听你的。”

    随后,他想起来什么,又有点紧张地问:“我听说杨贞的家人也要进京,真的假的啊?”

    “嗯,杨贞毕竟有伤在身,还有功名,发生这种事的确会通知家人。”不过也没关系,即使她们到了京城,那时候若是事情顺利,陈含章也不会再受她们牵制。这话裴令望没有说,她知道说了玉儿也听不懂。

    陈引玉皱着眉想了一会儿,下定决心说道:“我也会帮忙的。”

    裴令望眨了眨眼睛看他,好奇地问:“你打算怎么帮他?”

    陈引玉低着头从腰间取下一枚平安福,双手捧着,献宝一样呈给裴令望看:“这是含章表哥替我求的平安福。你上战场的时候,我每天都求它保佑你,你也真的平安回来了,所以我觉得它很灵验!”

    “接下来的日子,我也像之前那样,求平安符保佑含章表哥。”陈引玉快快乐乐地说完,却看到裴令望一脸复杂地望着他,有些不解地歪头。

    裴令望看着那枚小小的平安符,那么小,能发挥多少作用呢?她的心中止不住地酸涩难过起来,想对她的玉儿说,那是用来保护你自己平安的啊。先前要将这份守护转给我,现在又要转给你的含章表哥,可是你自己呢?

    裴令望眼睛发热,嗓音放轻认真地问:“为什么不留着给自己呢?”

    “我又没有那么重要啦,而且含章表哥比我更需要呀。”陈引玉笑嘻嘻地说,要将平安符收起来,却被裴令望拉住了手。

    “我向你保证,你表哥不会有事,而且还可以跳出杨家的桎梏,去做他自己。”裴令望将他的手包起来,按在了陈引玉的心口处:“人是不可以比较的,你表哥很重要,但你同样重要。你要好好收着这枚平安符,只为自己求平安,知道吗?”

    他也很重要吗?

    表哥善解人意,又懂医术,他经常听到别人说表哥非常重要,会很多东西,是对青山县很有用的人。相比之下,他就是什么也不会,没什么用的人。可是现在,裴令望竟然说他也很重要耶。

    也许是哄他开心的假话,但陈引玉还是忍不住高兴,他很乖地点了点头,对着裴令望笑得特别甜。

    裴令望感觉他没有听进去,不过不要紧,未来还有很多很多的时间,她会慢慢教他认识到,他是这世上最重要的宝物。

    而现在,她揽住宝物的腰身,将他带进了里屋去。

    ……

    哄睡了陈引玉,裴令望又披上外衫去寻了二姐。裴令闻没有睡,此刻正望着一盘棋局出神。

    裴令望在她对面坐下,神情凝重地将今天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二姐。裴令闻的脸色越来越阴沉,她吐出一口气,告诉了裴令望一件事。

    “若你能信得过那个新的将家家主将星,那就没什么好担心的。”裴令闻斟了一杯茶,推给了裴令望:“因为上一任将家家主,也就是庄氏的妻主,已经死了。”

    “死了?”裴令望皱着眉,裴令闻点点头:“说是被庄氏杀死的,但我倒觉得有些蹊跷,他的话我也没有全信。同样的,小妹,那个李云的话,你也不要全部相信,因为太女也未必会与她说这么多。”裴令闻声音温和,烛火下映照着她坚毅清秀的侧脸,“你要小心谨慎,千万不要自己冲动冒险。”

    “我知道,我有分寸。”裴令望点了点头,轻轻抿了一口姐姐的茶,又与她闲谈几句才散去。

    出来吹了吹风,裴令望还是有些放不下将家。将家若选择与太女联手,那裴家真的没什么胜算。

    明日,去见见将月吧。

    第75章 赴约 将月眉眼低垂,看起来似乎十分困……

    将月眉眼低垂, 看起来似乎十分困惑:“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你知道,你是个聪明人,将月公子。”坐在将月对面的女子好整以暇地理了理衣袍, 今日为了这趟行程,她穿了一件十分低调的外衫, “这世间会

    用星月交织的花纹做刺绣的,孤只知道一个将家。”

    将月身子一颤,终于抬起头, 仍不敢直视她,嘴角缀着一丝苦笑:“太女殿下, 您既然已经知道了我的身份,那也应当知道,我身为男子,做不得将家的主。……至少,您说的这件事,我帮不上您的。”

    那位女子, 也就是太女殿下的眼中闪过一丝不耐, 但在目光触及将月俊秀的面容时, 又努力隐去了不耐,和颜悦色地对他说道:“孤知道你们将家的规矩, 现在你们将家的继承人是你的妹妹吧?孤并不要你做夺位这种不切实际的事情, 只要能替孤递信就行了——原先做这事的是二皇女,只是她现在下落不明,孤一时找不到得用的人, 这才找到了你。”

    她略微向前倾了倾身子,循循善诱:“将月公子若是不肯帮我,那么裴家翻案的事已经提上日程了, 也很快便会查到将家,到时候将月公子一样不能善终。将公子不妨再考虑一下,助孤成事,就像你母亲当年一样。”

    早在今日与这位将家嫡子见面时,太女便开门见山地告诉他,她有所求,想要再与将家合作,完成一桩未能完成的订单:杀死裴令闻。

    将月眼中满是忧虑与疑惑,终于与太女对视,二人视线相对时,将月还有些惊慌的躲避,看得太女有些想要发笑:这样的公子竟然也能做上杀敌的都尉,也不知是爬上了多少女子的床换来的。

    将月惶惶地发问:“您为何要杀裴家人呢?而且,裴令闻已经是废人了,若要对付裴家,应当先杀裴令望吧?”

    “那还有什么趣?”太女脱口而出,随即正色起来,语气也严肃了些:“裴家对梁国忠心耿耿,但并不属意孤。尤其是裴玄,她甚至想让母皇选其他皇女做太女!论身份,孤是嫡长,论学识才能,孤比其他姐妹都厉害,却因为裴玄一句话,太女之位本来就该属于孤的东西,竟然还要与其他姐妹争抢!”

    她的神情有一瞬狰狞,又很快平和下来,仿佛刚才说话的人不是她一样:“裴家平白坏了孤与其他姐妹的关系,孤也要让她们尝尝这滋味。”

    将月主动开口道:“我明白殿下的意思。”他抿了抿唇,好像终于鼓足了勇气,对太女说道:“只是……为何殿下您愿意信任我?我毕竟曾是裴令望的部下,也与她的夫郎交好,难道您不担心我会将您的计划泄露出去吗?”

    太女轻笑一声,意味深长地看着将月:“孤想,你应当能做出正确的选择。是投靠落魄的裴家,还是即将登基为帝的天女,应该一目了然吧?还有……孤此次与将月公子见面,也带有十足的诚意。”

    她轻声说道:“待将家替孤成事,这份功孤会记在将月公子身上,那将家的家主,让你来当也是可以的。”

    说完这句话,她便看到将月交叠的双手陡然紧握,呼吸也急促起来好像在努力抑制什么,忍不住勾起一个笑。果然还是要给点甜头,没人会舍弃轻而易举就可以得到的权力,尤其是只需要支付一点点代价的情况下。

    将月那双晶亮的眼睛都激动得有些发红,语无伦次地说道:“这、这怎么能行呢?我只是为您做传信的事而已……”

    事情正在按着太女的预想发展,她努力放缓嗓音:“怎么不行呢?你一人夺位希望渺茫,加上孤可就不一样了。况且你那亲妹比你年幼,哪里比得过你,处理掉她十分容易,你做将家家主,不比在军中做个普普通通的都尉要好吗?只是……孤还有一个条件。”

    将月愣愣地望着太女,太女朝他露出一个笑来:“孤已经很久没有见到你这样合心意的人了,所以,你今夜就宿在孤房中吧。”

    灿烂的阳光洒进了室内,今天的天气好极了。

    裴令望带着陈引玉出门时,犹豫再三,还是给他加了条围巾,将他包裹得十分严实。

    像个汤圆一样滚进马车的陈引玉,直到马车行进时还在对裴令望表示抗议:“我为什么要穿得这样多?”

    自从她们两个说开了以后,陈引玉又有些恢复了在青山县的性子,而且比那时候还要更娇一些。

    “你身子虚,大夫说你不可以着凉。”裴令望替他理了理衣衫:“我们今日要在外面待一会儿。”

    “可我们不是去见将月吗?”陈引玉歪了歪脑袋问道。

    “是的,但是见将月之前,还有几件重要的事情要去做。”裴令望并没有说是什么事情,但陈引玉隐约知道一点,似乎是要去医馆抓药。

    果然,马车在医馆停下,裴令望带着陈引玉走进医馆,抓了些安胎的药。同时,还像背书一样,念出了其他几味药材的名字。

    医馆的大夫古怪地看了她一眼,这位小姐怎么在抓了安胎药后,又要抓解毒的药呢?她离开了一会儿又回来,有些抱歉地告诉她:“您刚才说的药材,有一味我们这里没有存货了。”

    裴令望也不在意,付了其他药材的钱,带着陈引玉离开。接下来她们又跑了几家医馆,终于抓齐了所有的药材。

    陈引玉在马车里昏昏欲睡,他只在第一次抓药时跟着裴令望下了马车,其余时候都在车里待着。等裴令望再回来时,他盯着她手上的药包,好奇地问:“你怎么买了这么多啊?”

    “这些药很重要。”裴令望没有正面回答,她转而说了另外一件事:“等一下我们要去接一个人,然后再去边防军那里找将月。”

    将月并未随她们一起住在裴家,裴令望已经与边防军没了关系,那么将月就是这支进京的边防军队伍的统领,为了做事方便,他一直和那些兵将以及随军的家属住在一处。

    陈引玉乖乖地点头。车里很温暖,但陈引玉有些热了,他撩开车帘的一角透风,却在街道处看到了一个小小的身影一闪而过,看起来十分眼熟。

    陈引玉想了半天,最后只能将那个身影和将星对号入座。可将星远在通州,哪会来京城呢?他很快丢开不想,开始专心地吃着裴令望给他准备的桃子干。

    马车向着出城的方向驶去,很快在城门附近一个偏僻的角落停下来,裴令望没有让陈引玉下去,过了一会儿,一位披着兜帽的人随着裴令望一同来到了马车中。

    陈引玉总觉得那人的身影有些眼熟,等看到他摘下兜帽后露出的精致容颜,陈引玉心中一条,飞快地瞥了一眼裴令望。

    “多谢你们二位愿意来接我进城。”永嘉帝卿浅笑着道谢,陈引玉不知道他是被太女勒令要求不得进京的,只以为裴令望接了什么命令护送他,忙回道:“没事的,反正我们在家也没事做。”

    裴令望轻咳一声,将药包交给陈引玉,让他交给永嘉帝卿,同时对永嘉帝卿说道:“需要的药材我都已经备齐了,接下来就辛苦你们了。”

    永嘉帝卿的眼中跳跃着一股跃跃欲试:“不辛苦,我很期待。我还没有接触过其他懂医的公子。”

    陈引玉忍不住插嘴:“我有一个表哥医术很厉害,他在家里的时候经常出去给人诊病呢。”

    永嘉帝卿奇异地看了他一眼,接着点了点头,还对他露出一个笑容:“这样吗?那我很期待见见他。”

    “嗯……他现在应该没有空……”陈引玉听见永嘉帝卿这样说,顿时卡了壳,他把求助的视线投向了裴令望,裴令望自然地接过话:“有机会的话会见面的,说不定你们两个

    还能交流一下医术。”

    马车适时停下,裴令望掀开车帘看了一眼,对着永嘉帝卿点了点头,低声道:“太女今日不在宫中,宫中的守卫也没有那么严格,三皇女也打点好了,你进去就是了。”

    永嘉帝卿轻声道了句多谢,带着药包匆匆消失在皇城中。

    马车里又只剩下她们二人,陈引玉抠着马车的垫子,有些闷闷不乐:“你们好像背着我在说什么秘密。”

    裴令望揽过他,在他唇上轻轻碰了碰,低声解释道:“皇帝快不行了,太女不让他进京,但他想见见皇帝。毕竟是他的母皇啊。”

    陈引玉得知是这个原因以后,杏眼顿时浸润了忧心和可怜。没想到永嘉帝卿相见自己的母皇,还要这样遮遮掩掩。

    忙活了一整天,终于要去见将月了。但马车还没驶到边防军所在的地方,就被前来报信的裴家下人截住,告诉裴令望,将公子今日无法赴约。

    裴令望心中纳罕,今日的见面是昨天夜里就定下的,怎么突然又不能赴约了呢?

    她心中隐隐弥漫着一股不安,看了一眼困得开始点头的陈引玉,最终叹了口气:“那先回府吧。”

    等她看着陈引玉用了晚膳以后,她到底有些放心不下,独自一人出去了。

    今日只是大梁的京城的一个普通的夜晚,街道上并没有多少行人,但是裴令望却敏锐地捕捉到了一阵嘈杂的声音,似乎有官兵如潮水一样涌去某个位置,前进的脚步急促如鼓点。

    她乘着夜色隐匿身形,向那个方向奔去。

    越是接近那边,裴令望的表情越是严肃。

    出事了。

    京城快要入冬了,寂寥的街道上挂起萧瑟的风,吹得干瘪的落叶沙沙作响。

    太女独自一人前往住处,身边连一个护卫都没带。今晚的安排十分隐秘,太女难得生出了几分期待。自从她成为太女后,就很少有过这样出宫开荤的经历了。

    走在前往住处的路上,太女心情时而高涨时而低沉。

    其实从刺杀裴令望失手开始,她就一直不太顺利。还好,她有父后的支持,母皇现在也大限将至,世间再没有什么能阻挡她。

    今日父后告诉他,母皇就要死了。她就要做皇帝了!

    她那两个废物妹妹,侥幸出生活下来,竟然也想挡她的路。还好她们识时务,就是那两个帝卿一个比一个蠢。就算这次不能和亲,待她登基了,她也会把他们嫁得远远的!至于那两位妹妹,当然是流放到遥远的封地去,教她们永远不敢再对不该有的东西起心思。

    裴家,也掀不起什么波澜了。裴玄竟然不属意她,枉费她当年如此敬重她,还称她一声老师!她应当死的再晚些,亲眼看她的女儿们一一死去才好!

    还有,裴令望和那个废人竟然还想翻案,等她登基后,第一个便要以欺君之罪治罪裴令望!那时裴令闻也已经死了,也算是解了她心头的恨。她们没权没势,拿什么和她斗!

    至于那位将家的公子,她当然不可能让他做什么家主。做了她的人,自然要留在她宫中生女育儿。真要商谈要事,她当然要跟那位现任将家家主合作。

    要她说,肖想不该有的东西的人,其实都该死。

    只是她还需要他做事,现在先把人弄到手才是真,说些假话哄哄他也无妨。

    太女加快了脚步,望着亮着光的窗子,心中忍不住热血翻涌。

    快了,快到了!

    只差最后几步。

    就在这时,她听见了一阵细密的风声。好像不是秋风的声音。

    随后,她的胸口和脖颈处传来尖锐的疼痛,鲜血瞬间喷涌,在地上绽开一朵朵梅花。

    不对啊?太女瞪着眼睛直挺挺地倒下,望着璀璨的星空,想要呐喊什么,却发不出一丝声音。

    似乎有人发现了她,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尖叫。

    不对啊??!她今日是赴约要宠幸那个将家公子,她要杀了裴家,她要当皇帝!!

    她怎么会被人刺杀?!她是太女,不可能,不可能!

    所有的思绪瞬息泯灭。

    砰的一声,这具躯体砸在地上,激起一片灰尘,双眼仍怒瞪着,却再也没了气息。

    第76章 真凶 裴家姐妹被通传入宫的那一天,是……

    裴家姐妹被通传入宫的那一天, 是太女没有上朝的第五日。

    自从皇帝病危以后,太女监国恭勤不倦,从未有一日缺席过。然而这次却接连五日没有动静。对于个中的原因, 就连消息最灵通的大臣也缄口不言,心中戚戚。最多只在和家人闲谈时, 才在言语中泄出一句“我梁国国运多艰”。

    当然,这样的隐秘寻常人并不知道,包括裴令闻。上次入宫还是不久前, 难道这么快就查出了裴家当年的事情吗?裴令闻皱着眉,总觉得有些不合理。裴令望倒是十分从容, 还有心情对着裴令闻笑着说:“二姐,我们快些去吧。”

    就在这时,一道身影窜过来,陈引玉的外衫还歪歪扭扭地披在身上,就匆匆忙忙地追出来,一只手拉住裴令望的衣袖:“这次带我一起去吧!”

    通传的宫侍说的是让裴家人进宫, 陈引玉也是裴家人, 带他去也没什么。只是裴令闻并不赞同, 她这妹婿是有身子的,若是折腾出什么事怎么办?

    她也不想做讨人嫌的长辈, 默默地立在一旁等裴令望拒绝陈引玉, 谁知竟然听到了裴令望干脆利落的答话:“好啊。”

    裴令闻惊讶地看着裴令望,还是忍不住多嘴了一句:“你也跟着他胡闹?”

    “二姐放心,不会有事的。”裴令望的眼神平和镇静, 她实在太笃定了,让焦虑的裴令闻也不知不觉地平复了心情。只是她仍然不觉得有带上陈引玉的必要,这, 毕竟是进宫啊。

    裴令望并没有解释,她的目光落在了高兴地爬上马车的陈引玉身上。

    如今,再没有比皇宫更安全的地方了。况且让玉儿去看看也好,待他亲眼确认那个人安全了,他才能真正放下心。

    宣政殿中,敷了厚粉的君后变得无比瘦削,他端坐在最上方,虽然穿着臃肿繁复的凤袍,但却像是一副骨架支撑着衣服。

    而且,群臣已经在这里等了一刻钟,但并不见太女的身影。下面窃窃私语的声音逐渐变大,不少人的视线投向了夏清池和邹濂。

    夏清池老神在在地站在最前面,低着头不与任何人的眼神交汇,兀自想着自己的事情。

    即使已经事发五天,夏清池还是有种不真实的感觉。太女竟然就这样死了,而且还死得那样窝囊,是急不可耐地去宠幸一个男人的时候,在小巷子里被人刺杀的。

    而且那个男人,还是皇帝亲封的边防军都尉。

    任何一件事单拎出来,都让人觉得无比荒谬。君后得知的那一刻,人就已经半疯了。他藏起了太女的尸体,还瞒得密不透风,营造出太女还活着的假象,同时疯狂地全城搜捕刺杀太女的人。若不是他主动找上夏清池,就连她也不会知晓真相和一些隐秘。

    君后找到她,是希望得到夏清池的支持,继续隐瞒这件事。他要她以右相的身份蒙骗天下太女还活着,只是暂时不能出来见人。至于要瞒多久,没有一国之君的梁国又该如何运作,君后根本不在乎。

    但夏清池并没有阻止他,还答应了他的合作要求,甚至积极主动地帮助他寻找刺杀太女的人。这么做当然不是因为她疯了,她确实需要让周连贞这个人,暂时再“活”一段时间。

    太女已死是瞒不住的,她要争取时间。首先要伪造太女死亡的原因,绝对不能与荒淫无度和刺杀扯上关系,还有一个最为重要的原因,她要用这些事情绊住君后,然后将她看中的新人选带回来。

    国不可一日无君,没有了大皇女做太女,还有别的皇女可以坐这个位子。

    比如说,在伐梁战役中,主动离京奔赴战场的二皇女。

    她已经派人将二皇女接回来,待二皇女平安回京,太女就可以按照计划真正死去,同时也不必再顾忌君后。

    同样的,在放弃君后之前,好好利用他剩余的价值也很重要。

    宫侍通传裴家人入殿的声音传来,夏清池倏然抬起头,不留痕迹地看了眼君后。

    “君后殿下,裴家人已经到了,怎么还不见太女殿下前来啊?”邹濂率先站出来,毫不客气地对君后发问。

    “先不急。”君后的眼神直勾勾地钉在裴令望身上,他随意地

    回了邹濂一句,嗓音十分沙哑:“裴玄的女儿们,真是和你们的娘一样有本事啊。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年的事情,还能重新翻案。”

    这句话听着可不像夸奖。

    没等裴家姐妹有什么反应,邹濂对于君后仍然在场,还过问这件事有了些不满:“君后殿下,国事哪有不急的呢?今日是太女殿下说裴家的案子有了进展,我等朝臣才前来此。眼下裴家人也到了,太女却不见人影,这是何道理?”她最后语气很重地说了一句:“后宫不得干政,您已经越界了,还是快些将太女请出来吧。”

    君后好似没听到邹相的声音一样,没有一点要走的意思,还问起了裴令望:“本宫也算看着你长大的,没有想到发生了这么多事情。所以当初你蒙冤的时候,是一直顶着你二姐的名号生活的吗?”

    邹濂因为君后的无视,脸色一下子变得很差。

    “回君后殿下的话,当时我忧心太女殿下受小人蒙蔽,为了洗清自己的冤屈才想着换个身份证明自己。却没有想到,原来我二姐也还活着。”裴令望不疾不徐地答完话以后,还露出了一个笑容来:“我想,这应当是裴家忠心爱国所得到的回报吧。”

    君后藏在宽大衣袖下的手死死攥紧。裴家若要真是忠君爱国,为何不支持他的女儿做太女!都是裴家的错!还有裴令望……既然忠君,太女要她死,她怎么不乖乖地去死?!她当时要是死了,就不会有后面发生的事情,他的贞儿,更不会因为她带来的男兵将而将性命交代出去!!

    底下,裴令望就这这次答话的机会,趁机问道:“敢问今日唤我们前来,可是裴家翻案的事情有了眉目?”

    “是的,当年裴家人相继战亡,确实是有人对裴家下手。”右相终于开口了,她看了一眼出神的君后,轻咳了一声,继续对着裴家姐妹说道:“不知二位裴小姐可认识这个人?”

    君后猛地打起精神,喝道:“将人带上来!”

    很快,有几位宫侍押着一个人走上来,趁此机会,夏清池向其他人解释道:“太女身子抱恙,但裴家事情有了进展,殿下挂此事,才请我和君后替她将人带到二位小姐面前。”她环视四周的大臣,朗声说道:“也请各位同僚在此做个见证,一同探查裴家当年的真相!”

    ……

    说着,她走到那人身边,抬起他的脸,特意朝裴令望这边转了转,又重复了一遍问题:“裴三小姐可认得这个人?”

    裴令望抿了抿唇,她听见陈引玉在她身旁的抽气声,目光落在那人脸上,十分严肃地点了点头,开口道:“他是我曾经的都尉。”

    被带上来的人,正是将月。他看起来被用了刑,青色的衣袍破烂不堪,带血的皮肉外露,人却是清醒的,只是看起来虚弱又凄惨。

    夏清池顿时也严肃起来,对她说道:“害了裴家的真凶就与这人有关!他本是将姓商人的嫡子,名叫将月。他所在的将家与裴家结仇,竟让人在战场上伪装成梁军同袍,趁机杀害了裴玄将军和裴令萧!此等恶行,天地难容!”

    殿内一片哗然,官员们都忍不住去看那个被压着跪在地上的男兵将。这人还是皇帝亲自封的都尉,他的家里竟然做出这种事?!谁知道他混入梁国军队是何用意,而且军队的主将还是幸存的裴家人!

    “应该把他处死,以儆效尤!”

    “依我所见,将家当诛!”

    在一声声讨伐和感慨中,夏清池看着沉默没有动作的裴家姐妹,不留痕迹地皱了皱眉,开口道:“真相已经水落石出,至于将家如何处置,应当交由你们二位来决定,君后殿下也会为你们做主。”

    “当然是诛将家!”

    君后迫不及待的声音地传来,语气里带着几分疯意。他恨不得将此人碎尸万段!

    夏清池很有耐心地等待裴家姐妹的回答,她知道这样的事陡然被人揭穿,是很难接受的,但是她有足够的耐心,也毫不意外地会得到她们姐妹二人讨伐将家的回答。

    事实上,这也是她原本的目的。她要利用君后和裴家人,把这个邪门又古怪的将家铲除。

    夏清池是在审问将月时,才得知太女与将家曾经有过合作。当时她的心中便掀起了惊涛骇浪,梁国竟然有这般危险又不可控的组织存在!这个将家绝对不能留。

    而再没有比裴家姐妹更适合做这件事的人了。

    夏清池的眼中有光芒跃动,她看见裴令望张开了嘴,她的目光带着鼓励,几乎要引导着帮她说出来——

    “这就是你们查到的东西吗?裴家与将家素不相识,但害了我家人的,却是将家?”裴令望疑惑地发问,夏清池眼中闪过不耐,在心中狂吼:你管这些做什么,直接说诛裴家啊!

    “不是……将家,是有人,委托将家杀裴家人……”一直只能转着眼珠的虚弱的将月,突然断断续续地说了一句话。然而就这一句话,却让右相和君后都变了脸色,其他大臣也面露惊异。

    这个小子在干什么?都已经这时候了,难道还想为自己辩解吗?

    然而很快,她们都听见了这个男子拼尽全力说的那句话。

    “委托将家的……是太女!”

    “大胆!大胆!你竟敢污蔑太女,你这个贱蹄子!”君后那根名为理智的弦嗖的一声蹦断,他一下子站起来,像市井的泼夫一样对将月喷出难以描写的污言秽语,不仅如此,他竟然还冲下去,夺过守护他的宫侍的剑,直直地朝将月冲去!

    惊呼声、尖叫声和呵斥声一时齐发,混乱不堪。

    “拦住君后!”夏清池嘴里高呼着,却故意将身后的将月暴露出来,心中希望君后快点将这个人杀死。她知晓将月有武功,怕他今日反抗,特意在带他来之前给他灌下了软筋散。

    快点结束吧,解决这一切,让大梁回到正确的道路上吧。夏清池在心中默念着。

    但是,比她念头转的更快的,是一道凌厉的身影,轻而易举用几个昭招式,架住了君后的剑。

    “还请君后莫要冲动。”她的声音清朗,出手的竟然是裴令闻。虽然只有一只手,也毫不费力地阻止了君后前进的脚步。

    “为什么要拦着本宫?!你、你们都跟将家勾结了是不是?!太女是不是你们一起害的!!”君后失态地嘶吼起来,群臣的表情开始变得迷惑震惊,邹相更是眉头皱得死紧,朝夏清池走了过来。

    君后见局面僵持,他干脆利落地舍弃了剑,从囊中取出一物,厉声喝道:“凤令在此,即刻诛杀将月!”

    霎时间,殿中有数不清的黑影攒动,齐齐地朝那跪倒在地的公子而去。

    “我看谁敢动。”一道陌生的、有些清冷的嗓音,忽然在殿中响起来。

    而那些身影,竟然真的停滞不动了,似乎陷入了迷茫之中。

    所有人都顺着那道身影看去,愕然地看向他,或者说他手上拿着的东西。

    竟然是皇帝的贴身玉牌。

    这玉牌代表着,如朕亲临。

    “钟毓,你凭什么杀我儿?”

    那道声音又一次响起来,纤细修长的人影一步步逼近,来人有一张漂亮的面孔,但此刻面若冰霜。

    这又是谁?

    第77章 忘恩 “这个人……怎么看着有点眼……

    “这个人……怎么看着有点眼熟?”骚乱的人群中, 有一位大臣看着那个人,用轻微的声音嘀咕着什么。

    当然,大部分

    人无暇关注那个人的长相, 更多的是好奇他的身份上。

    怎么会有男子混入殿中?而且还拿着皇帝的玉牌!

    君后瞪着眼前的人,见他朝自己一步步走来, 先是惶恐,随后想起自己的身份,又挺直身子尖声喝道:“庄雁来!你、你怎么会在这?!”

    “我今日在此, 当然是为了揭穿你与太女的恶行!”庄氏盯着被其他宫侍保护起来的君后,对他冷冷一笑:“数十年前你构陷庄家, 如今也要故伎重施,嫁祸我的孩子吗?”

    孩子?

    君后终于迟钝地捕捉到了这个词,他不可置信地看了眼虚弱的将月,又看了看庄氏,抬起手指他:“他是你的儿子?!你不是被商人买走了吗?怎么可能跟将家扯上关系?!”

    可他再不愿意,也得接受现实。原来是傍上了将家, 君后恨得眼睛几乎滴血, 怪不得他数次派人杀他都没能得手, 怪不得他总是被保护得那么好!

    他猛地想到什么,竟越过宫侍冲向庄氏, 朝他的脖子扑去:“是你干的!是你杀了太女!你报复我, 你在报复我!!”

    庄氏看他横冲直撞朝自己而来,脸上没起半点波澜,抛出一句:“那又如何?”

    “本宫是君后!你杀了太女, 你也要死!”君后轻而易举掐住庄雁来的脖子,眼中流露出快意,“你得意什么, 你最终还是比不过我!”

    庄雁来被发狂的君后掐住,但君后只会使蛮力,他灵巧地宛如蛇一般,使了巧劲挣脱以后,反手干净利落地扇了君后一巴掌。

    清脆的一声响彻殿内,把周围的人看得目瞪口呆。大臣们对这样的场面新鲜又无措,求救地看向两位丞相。

    邹濂在他们刚才的争执中,敏锐地捕捉到什么,沉思的视线落在庄氏的脸上。而夏清池眼看着场面越来越混乱,和她想象中的情景相去甚远,忍不住烦躁起来,呵斥其余的宫侍从:“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把他们拉开!把君后带下去,再把那个人赶走!”

    宫侍们如梦初醒,纷纷涌上前分开他们。

    陈引玉见人群混乱,连忙躲到裴令望的身后,手有些颤抖地抓住她的衣袖。裴令望拉住他的手,轻轻捏了捏他的掌心,低声安慰他:“没事的,别怕。”

    裴令闻也被这样的场面惊住,尤其是看到庄氏出现时,眉心更是一跳。但她看到小妹气定神闲的样子,有些疑惑地看着她:“是你把他带来的吗?”

    裴令望摇了摇头,轻声道:“不是我带他来的,但我知道他在这里。”

    只是没想到他会在这时出现,还正面和君后对上。她看了眼仍被压住的将月,他正试图扭着头去看自己父亲的情况,狼狈的面容上满是焦急。

    她轻轻吐出一口气,也不意外。任谁看到自己的孩子这样,也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什么都不做。

    况且,现在也是一个很好的时机。

    那边的二人终于被分开,可就在夏相要把庄氏轰出去时,邹相却走过去,制止了她:“别急,还是先听听这位公子的话吧。毕竟他手上还有陛下的贴身玉牌呢。先问问他也不迟。”

    夏清池强颜欢笑地对邹濂说道:“邹相不要顾此失彼,眼下重要的,是如何处置将家……”

    “没错!管他的玉牌是从哪来的,说不定是他偷来的,他无召进宫已是犯错,应当把他抓起来!”被拉开的君后顶着肿起的面颊,气急败坏地高喊,打断了夏清池的话。

    但邹濂没理会他,她在庄氏身前站定,细细端详他的脸,迟疑地问:“你叫什么?”

    庄氏直视她的眼睛:“我姓庄,我叫庄雁来。”

    邹濂神情震荡,她的声音带了细微的颤抖:“庄……你方才说今日来,是要做什么?”

    庄雁来攥着那枚玉牌,越过她看向君后,一字一顿地重复最开始的话:“我今日来,是为了揭穿君后与太女的恶行。”

    “太女曾陷害忠良,还与乌国通敌,易城池换功名。包括让帝卿和亲,也是太女亲自向乌国提议的。”他的语气从平静到逐渐激动,宛若惊雷一道劈在殿中:“不仅如此,太女还伙同君后给皇帝下毒,意图谋反。以上所述皆无虚言,太女与君后的恶行才是真正的天地难容,罄竹难书!”

    殿内有一瞬间变得十分安静,但很快,宣政殿又差点被轰然响起的声音掀翻。

    “太女竟然谋反?!”

    “太女和君后给皇帝下毒?!”

    “与乌国和亲一事居然是太女主动提出来的!”

    人人义愤填膺,还有愤怒的老臣湿了眼睛,纷纷将杀人一般的视线投向了君后。

    “不要信他!他都是胡说的!”君后后退两步,前言不搭后语地替自己辩解着:“他在故意报复本宫!他陷害我!因为他做过官奴但本宫是君后!”

    “官奴是什么意思?”陈引玉悄悄问裴令望。在青山县这样偏安一隅的小县城生活,一辈子也接触不到这样的字眼。裴令望低声给他解释着:“就是因为犯了罪,被官府没收为奴服徭役或者做其他事的人……”

    裴令望不由得想到第一次见到庄氏时,觉得他的步态十分眼熟,与那些世家权贵带来的小姐公子们十分相像。难不成,他曾出身于显赫的世家?可究竟哪个世家会犯下如此大错,连带着男子们都被充作官奴呢?

    她看了一眼裴令闻,裴令闻对上她的视线时轻轻摇头。她们裴家虽与皇帝打天下,但并不了解京城的名门望族。

    陈引玉听明白了。官奴是地位低下的人,甚至是有罪的人。而君后明显比庄氏要厉害,那庄氏和将月,还能活下来吗?

    夏清池听了他们二人的话,与邹濂对视一眼,方才还要把人赶出去的夏清池这次却走到他身边,紧紧盯着他,向他发问:“你检举君后与太女,可有证据?”

    庄雁来点了点头,将他知道的东西一股脑说出来:“我是将家的主君,将家曾与太女合作,接下了杀裴玄三名女儿的委托。不仅如此,还有太女与乌国可敦往来的信件,皇帝也亲眼看过。君后与太女给皇帝下毒,也许正是因为发现了此事。”

    “毕竟,当年那场国子监诗案,也是出自君后殿下的手笔。”他说完这句话,却是垂下了头低声道:“请大人明鉴。”

    邹濂和夏清池面上同时闪过恍然,邹濂直截了当地说:“你母亲,是不是庄凌空?”

    她并没有刻意压低声音,整个殿内都听得到。在场的年轻官员都有些莫名,国子监诗案是什么?庄凌空又是谁?

    但也有很多上了年纪的官员好像想起了什么,尤其是刚才嘀咕庄雁来眼熟的那位大臣。

    “我想起来了!”不知是谁大吼一声,把大家都吓了一跳。

    “庄家啊!庄凌空的那个庄家!因为谋反诗和贪污晌银被处死的那位国子监祭酒,导致全族上下女流放男充官奴的那个庄家!”她激动地说完,甚至逾出自己的站位朝庄雁来看了好多眼,有泪顺着眼角的皱纹蜿蜒流下:“原来小公子还活着,和老师长得那么像……”

    庄雁来显然没有料到,竟然还有人记得庄家。在一众目光的包围下,他轻轻点头,应下了自己的身份:“是,我是庄凌空的儿子。我母亲,曾任梁国的国子监祭酒,也因国子监诗案被处死。”

    他的一句话,向众人揭开了覆灭的庄家那不堪的往事。

    庄家,曾经是京城有名的世家。那位庄老太君,担任过皇帝的母亲宣安帝少傅一职。而她的女儿庄凌空也不负众望,天资聪颖,小小年纪便显出才名,十几岁便步入朝堂为宣文帝做事,后来更是做到了国子监祭酒的位子。

    宣安帝非常喜爱她,还与庄家缔结婚约。彼时适龄的皇女,只有还不是贤王的三皇女。人人皆知皇帝属意的皇女并非三皇女,而庄雁来是很有名望的小公子,便是太女正君也能做得,若只与三皇女在一起,似乎有些委屈他。

    但庄凌空认为三皇女天性纯善,是儿子的良配。庄雁来也一眼就喜欢上了三皇女,她们情投意合,只待三皇女封王后便嫁与他。

    只是上天并未眷顾庄家。庄家并未只有庄凌空一脉,而其他庄家人并不像庄凌空一样有出息,不仅如此,他们还打着庄家的名号为非作歹,仗势欺人。而那时庄凌空也与宣安帝因为政事产生争执,遭到了冷遇。

    最终,因为一封检举庄家的信件,宣安帝大发雷霆。那封

    信上不仅有对其他庄家人作恶的控告,还有庄凌空贪污银钱、收索贿赂的证据,不仅如此,甚至还有一张谋反的诗歌,是庄凌空亲笔书写的字迹。

    这些触动了当时的宣帝敏感的内心,她也终于下定决心,铲除这个日益庞大的世家,即使这世家里有她看中的爱卿,即使她的女儿还与庄家嫡子有婚约,这些都改变不了她的意志。

    当时这起案子十分轰动,有许多庄老太君和庄凌空的学生、挚交都为庄家说情,但越是劝说,越让宣安帝坚定了信念,她后怕于庄家的声望隐隐赶超了她这个皇帝,她绝不允许。

    于是,宣安帝以谋反和贪污为由降罪庄家。庄凌空按律处死,庄家其他上下七十三口人,女子流放千里,男子充官奴。而庄雁来,一夜之间从京城名贵的公子变为人人可欺的官奴。

    一个庞大的世家,顷刻间便陨落了。

    但是现在,庄雁来就站在这朝堂之上,颤抖地出声告诉所有人:“有人向皇帝检举我母亲,将这些脏水泼到她身上,但我母亲是冤枉的!谋反诗不是她所作,贪污索贿也不是她所为,最终却是她落得如此下场!”

    他猛地朝君后的方向上前一步,带着恨意说道:“钟毓,我们庄家哪里对不住你,你要做出这些事来害我们?”

    君后,也就是钟毓,他眼神晦暗,却翘起嘴角:“是,是我检举了你母亲。虽然这些事不是你母亲做的,但你们庄家也实实在在作恶了,你母亲她不是也没制止吗?你是她的儿子,当然会替她说好话,但庄家一点也不冤屈!你们落得这样的下场,是活该!你若真想讨公道,应当去宣安帝、去皇帝面前讨个公道!哦,本宫忘了,你只是个官奴,是没有资格站到她们面前的。”

    “说到底,你只是妒忌我罢了,你接受不了当时高高在上的你跌入泥潭,而卑躬屈膝讨好你的我却成了君后!”钟毓越说越是畅快,甚至发出了笑声。

    周围的人也用复杂的视线看着他们两个,庄凌空或许是无辜的,但庄家并不是。君后此举虽然不太地道,但也确实顺了宣安帝的心思,而且他如今也是君后了,当年做的事也不好再拿出来评判。

    只是……庄小公子怎么会和君后相识?

    “是,庄家有罪,我并不否认。但是人人都可以检举弹劾庄家,只有你钟毓不行。”庄雁来深深地吸了口气:“是我从歹人手下救了你,是庄家提携了你的母亲,你父亲病危时也是庄家送了名贵的药保住了性命!”

    “我拿当你做挚交好友掏心掏肺,你却忌恨我家世婚事,还勾引与我订婚的皇女!被她拒绝后,你让我用母亲的笔迹写下谋反信,检举庄家,在庄家覆灭后又一次去寻了皇女,恬不知耻地嫁给了她!”

    “钟毓,几十年前的那个下午,我真后悔救了你,你若是当时就死在那里就好了。是我害了庄家,是我害了母亲……”从站在这里开始一直坚强冷静的人终于崩溃,双眼猩红地忏悔着过去。

    但钟毓听了他的话,却连半点心虚都没有,笑声散去咳了两声,对庄雁来说道:“因为天道站在我这边啊。”

    如果说当年庄雁来名动京城,那么钟毓只能用无人问津来形容。

    钟毓的母亲只是个礼部打杂的官员,父亲忙着和其他男人争宠,根本顾不上这个儿子,只会埋怨他性子古怪不受欢迎,不讨他母亲喜欢。有一次,钟毓好不容易接到了游园会的帖子,兴高采烈地赴会时,却成为了被其他公子欺侮嘲讽的对象。他灰头土脸地离开,却在回家的路上被贼人盯上,不仅要他的银钱,还起了色心。

    那时的钟毓万念俱灰,却在这时被人救下。那位公子皱着眉将贼人赶走,把抢走的东西递还给他,轻声安慰他。钟毓在他面前大哭一场,最后二人竟成了朋友。

    也是在这之后,钟毓才知道救了他的人,竟然是国子监祭酒的儿子庄雁来,他像个跟班一样跟在他身边,鞍前马后极尽讨好,唯恐他丢下他。庄雁来对他也很好,连带着让钟毓的母亲也从一个打杂的成为了一名礼部主事。

    若钟毓是个知道感恩的人,那这桩友情应当会有个好结局。但钟毓不是,他每日都患得患失,他只有庄雁来一个朋友,而庄雁来却认识许许多多厉害的世家公子。那些人里,就有曾经欺侮过他的人。

    他听见他们背地里讨论他像庄雁来的一条狗,竟然也不知不觉地恨上了她。尤其是当他得知庄雁来与三皇女订婚时,更是痛苦不堪——因为他也对那位三皇女芳心暗许。

    庄雁来总能轻而易举得到他得不到的东西,庄雁来并不比他好在哪里,他凭什么这样好命?!

    天道不公!

    于是,在向三皇女表明心迹失败后,他最终起了恶念。他是庄雁来的朋友,庄家人对他不设防,他轻轻松松就能得到庄家的消息,包括那些作恶的证据。而他又因为庄雁来不能与他一起为由,哄骗他替他誊写了许多诗篇,其中便混杂着那首谋反诗。

    庄雁来的字迹与庄凌空十分相像,他便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将这首诗也一起送了上去。没想到运气如此好,宣安帝不仅因为这首诗降罪庄凌空,更是出手覆灭了整个将家。

    而在庄家出事后,三皇女被其他世家贵子避如蛇蝎,只有他请求嫁给三皇女。其实他早已不喜欢三皇女,他只想证明自己赢了。

    而结果证明,他就是最后的赢家。三皇女最终成为了皇帝,他是君后。而庄雁来做了官奴,后来又被商人赎走生女育儿,他这辈子再也赶超不上他。

    即使庄雁来今日站在这里又如何,他不会撼动他的位置!他是君后,他女儿是太女!皇帝又快死了,梁国的大臣一定会保他!

    竟然有人能将恩将仇报说得如此理直气壮……裴令望忍不住在心中感慨,看着那位现在还在得意洋洋的君后殿下,不由得叹了口气。

    原来人真的可以蠢成这样。

    而局面似乎正朝着君后所想的方向发展,两位丞相没有再询问关于庄家的任何事。毕竟那件事已经是先帝在世时候的事了,当然是眼下的事更重要。

    夏清池想到了一个方才忽略的地方,眯起了眼睛:“庄公子是如何得知皇帝中毒的?”

    “陛下根本不是中毒!”君后急急地抢着回答,“太医也说过了,陛下是急病。千万不要让此人扰乱视线引起慌乱啊。”

    一位是名正言顺的大梁君后,而另一位,只是一个因罪被处死的官员的儿子,虽然有皇帝玉牌,但是也……

    “这个玉牌。便是证据。”庄雁来朗声说道,并且将玉牌交给了邹相。“皇帝已经好转了,她清醒的时候单独召见我,将玉牌交给了我……”

    “这不可能!!”君后苍白着脸,打断了庄雁来的话。一阵莫名的恐慌爬上了他的脊背,在他的四肢百骸蔓延开,连呼吸都急促起来。

    皇帝不是要死了吗?!怎么会好转!这个骗子!

    “圣旨到!”

    就在殿中陷入僵局时,元宝独特的嗓音悠然传来,迎着群臣惊异君后惊恐的目光,踱步走进来,宣读皇帝亲下的圣旨:“……太女周连贞,身为储君,通敌乌国,危害社稷,动摇国本,不可饶恕。念其为朕亲女,不忍施以酷刑,已命其自裁于东宫,以谢天下。

    君后钟氏,旁惑邪言,阴挟媚道,纵容太女,管教无方,至此祸端,其罪难容  。今废其君后之位,永居冷宫。钦此!”

    元宝每念一句话,庄雁来便轻声重复一句,而且是注视着钟毓,看他一点点变得面无血色,他的心中并无大仇得报的喜悦,只剩悲怆和憎恨。

    这样忘恩负义的小人,这个结局还是太便宜他了。

    但君后仍然接受不了这样的现实,他尖声惊叫着不可能,一会儿说圣旨是假的,一会儿说他要见皇帝,已然是疯了。

    裴令闻看着毫不意外的裴令望,叹了口气:“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裴令望微微一笑:“也是太女出事那天才知道,皇帝那时候已经清醒了。今日若是没有意外,应当也会亲自前来。庄氏来这里,是为传圣旨做铺垫,没想到他跳出来得那么早。”

    “那,现在是什么情况了?”陈引玉小声地问她。

    他只知道今日前来是说裴家的事,却一会儿扯到将家,一会儿说到庄家,而且连庄氏和君后的往事都说了出来。已经没有人再在意将家了,陈引玉也彻底被绕晕了。

    裴令望被他迷糊的样子逗笑了,心情一片舒朗:“意思是,我们都安全了。不会再有人害裴家,将月和他的父亲不会死,坏人也会得到应有的报应。还有,你表哥也安全了,你很快就会见到他了。”

    陈引玉眼睛一亮,有些迫不及待,希望能快点结束去见含章表哥。他到时候一定要把这些事统统都告诉他。这样想着,他的思绪又飘远了。

    既然皇帝已经好了,那么无论是君后、太女还是别的皇女,都不必在意。夏清池没有再在意发疯的钟氏,其他百官更不会在意,她们纷纷下跪领旨,口中念着应说的话,但每个人此刻都心思各异。

    不知道是什么人能在君后的眼皮子底下治好皇帝。不过,太女已死了,她们应当另立储君……

    “庄雁来!你去死吧!”神志不清的君后不知从哪掏出一把匕首,趁着没人在意的时候,冲向了庄雁来,心心念念地想要杀了他。

    这个打着朋友旗号对他施舍的人,他好不容易才将他踩在脚下,绝不可能再给他机会翻身!

    但很快,从斜旁冲出一个人,踢飞了他的匕首,身手利落地将他制住。

    正是刚刚奄奄一息的将月,他竟然有如此身手,与先前被捉拿时的柔弱模样判若两人。

    “放开本宫!本宫要见皇帝!本宫要亲眼见皇帝!你们都串通好了,我不相信!”钟毓不甘地重复。

    就在这时,一道干哑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钟氏,你还敢见朕?”

    刚刚还大闹的钟毓顿时像被掐住脖子的鸭子,捂住嘴不敢相信地看向来人。

    从门外跨进来的人,身形有些佝偻,但走得很稳,眉眼也十分熟悉。

    钟毓扑通一声跪下,整个人不可控制地发抖,再不敢喊叫了。

    “臣不负皇命,将真相告知天下。”庄雁来俯身向皇帝行礼,皇帝的视线落在他身上,轻叹一声:“起来吧,你做得很好,朕会给你母亲一个交代。”

    在皇帝的身旁,跟随着一名大夫打扮的公子。他生着一对凤眸,容颜如玉,踏入殿中时便环顾四周,最后朝着裴令望这里遥遥一笑,他的视线定在了陈引玉身上。

    而陈引玉在发现他的那一刻,眼睛骤然湿润,一颗心扑通扑通地剧烈跳动起来,有泪夺眶而出。

    那人…竟是含章表哥!

    第78章 负义 可是含章表哥怎么会在皇帝身……

    可是含章表哥怎么会在皇帝身边?

    陈引玉抬起湿漉漉的杏眼投向裴令望, 和她的视线对了个正着。裴令望一看他的眼神就知道他在想什么,顺手擦去挂在他腮边的泪珠。殿中有些嘈杂,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皇帝的身上, 无人注意她们。于是裴令望凑到他耳边,轻声给他解释前因后果。

    那日她在监牢中, 和高大人一同见了陈含章,同时也得知了陈含章救过高大人的母亲。

    也怪不得高大人愿意替她奔走,原来是有这样的关系。

    陈含章见到来人也非常惊讶, 他本已做好了在牢中待上些年岁的准备,却没想到峰回路转, 当时救人的善举给他带来了回报。

    裴令望和陈含章又向高大人道谢,这下可以直接带陈含章离开,省了不少事。裴令望出言相邀高大人去裴家招待她,却被高大人苦笑着拒绝。

    这拒绝并非还了人情不再来往的意思,而是她还有另外的事情要做。高大人告诉她们,她要寻永嘉帝卿的下落, 因此急着离开。

    只是随口的牢骚, 却被裴令望听在心里, 她问了高大人为何要寻永嘉帝卿,高大人知道她曾做过三皇女伴读, 与皇贵君一家关系甚笃, 因此也不瞒她,将宫中的隐秘告诉了她。

    皇帝并非发了急症,而是中毒。是谁下的毒, 她们心中透亮,只是不好说出。太医院的人各有专攻,偏偏懂制毒解毒的没有多少。

    眼看着日子越拖越久, 她们也束手无策,只能将希望寄托在善医的永嘉帝卿身上。而高大人的外祖母曾做过太医,孩子们也子承母业,高大人的姑姑也在太医院。因着这层关系,便托了高大人替她们寻人。

    永嘉帝卿的位置并不是秘密,难得是如何将人从君后和太女的眼皮子底下带进去。就在裴令望沉吟着决定帮忙的时候,陈含章却开口问了皇帝中毒的症状,在高大人说完以后,他竟然提了几个药方出来。

    高大人一脸惊诧,她耳濡目染也懂些医术,知道他说的药方是太医院的各位太医齐国念头的珍奇药方,但因为年久失传,不敢轻易用在皇帝身上。可眼下,陈含章竟然那般流利地将失传的药方背了出来。

    陈含章见她反应古怪,顿时有些忐忑,告诉她们这药方是从高大人曾替他引荐的大夫那里听到的。

    高大人顿时恍然,她当时对陈含章有几分欣赏,便将外祖母引荐给他。而外祖母当年在太医院很喜欢钻研这些解毒奇方,没想到竟然都被陈含章学到了。

    只是究竟能否用,高大人还不敢打包票。她难忍胸中的激动,又把陈含章从裴令望身边借走,带进了太医院。

    见陈含章乐意,裴令望也没有阻拦,还承诺会在合适的时候把永嘉帝卿也偷偷送进宫去。

    有陈含章的加入,皇帝的情况竟然真的一天人天好转,只是她们不敢张扬。裴令望还是在高大人请她接应永嘉帝卿的时候,才把这个消息告诉她。

    而那时太女已经出事,君后无暇他顾,没人在意皇帝的身体状况。太医们外加两位公子,竟然真的将皇帝唤醒。

    接着又是调养又是康复,皇帝能开口说话的第一件事,便是下了圣旨,杀太女,废君后。

    第二件事,就是见了不请自来的庄氏。不知道庄氏与皇帝说了什么,他最后是带着皇帝的玉牌离开的。

    于是便有了今日发生的事情。

    之前的事跌宕起伏又惊心动魄,裴令望只捡着重要的说了,还是让陈引玉听得十分紧张,还有几分自责失落。

    她瞒着这些事一定也很辛苦,而他一点忙也帮不上,而且有了身子又那么麻烦,裴令望不仅要操劳这些事,还要照顾他,竟然一句抱怨也没有。

    她是个特别好的妻主,但他不是很好的夫郎。陈引玉摸了摸肚子,至少他还有他们的宝宝,他也不是什么用都没有的,对吧?陈引玉垂下眼睫,不自信地自我安慰。

    而皇帝那边似乎起了什么争执。庄雁来站在一边,被训练有素的宫侍取代的将月松开钟毓,站到了父亲身边。

    皇帝厌倦了再见到钟毓,操着沙哑的嗓子让人把钟毓带去冷宫,而钟毓似乎还没接受现实,他的目光在皇帝和庄雁来之间打了个转,眼中充血瞪着庄雁来,口中却是在对皇帝喊话:“你们早就搞在一起了是不是?!我早就知道!你根本没有忘了他!”

    “我才是正君!我才是君后!

    你当初无人问津,是我嫁了你!若不是我钟家,先帝也根本不会在意你!是你先对不起我的!”

    在场的朝官忍不住想到,虽然有点不对,但也确实是这样。三皇女当初婚事不佳,但凡有点背景的人家都不愿把儿子推进火坑。正君的位置重要,但儿子的终身幸福也重要。是以沦落到只有七八品的小官的儿子愿意嫁她。

    但钟毓却坚持要与她成婚,从某种程度来说,当时还是贤王的皇帝,也靠钟家才做成了许多事。

    皇帝居高临下地站在他面前,勾起一个冷笑:“谁稀罕你的施舍?朕原本的正君,就是被你害没的。况且,就算朕对不起你又如何?且不说朕身为天女……”

    “难道只许你钟毓忘恩负义,不许别人也这样对你吗?!来人,将钟毓带去冷宫!”

    钟毓面色惨白,最终颓然地垂下了头。

    多行不义必自毙。

    庄雁来看着钟毓被人拖行着离去,再无一点身为君后到尊严,梗在心中数十年的心中的郁气丝丝缕缕的散去。

    庄家一夜覆灭,他沦为官奴,往日学琴是陶冶情操,现在却是用来要卖艺取乐。后面他被将家女,也就是将家家主看上,花了双倍的银钱赎买走,虽然除了他的奴籍,但他并没过上好日子。将家家主起先对他新鲜得紧,但很快在他有孕后失了兴趣。后面将月降生,因为他不是女孩,将家女竟要溺死他。

    庄雁来拼了命才护住将月,期间又不断承宠,直到将星降生。而在那时,他也终于不知不觉在将家站稳脚跟。只是没想到,有了将星后,将家家主反而被激起了骨子里的恶意。

    无聊的日子里,她身为母亲,却用将月取乐。她对将月严苛冷漠,却又故意在他面前对将星极尽宠溺,心满意足地看到江月难过的模样。将家只有女孩能接任,那些武功和将家要事也只有继承人能接触,而将家女却要将月也去学去做,拿家主的标准要求他,在他拼命达成目标后,又告诉他他没有资格,也不用再去学这些东西。

    他人的痛苦是她的养料,即使是孩子也不例外。她想看这个儿子崩溃痛苦的样子,甚至期待着想看两个孩子长大后反目成仇。但在庄雁来的教导下,即使将月怀着巨大的痛苦,却还是很爱这个唯一的妹妹。只是他年岁太轻,因为一时冲动险些酿成大祸,差点害死将星,幸好被路人所救。他跪在庄雁来面前痛哭忏悔时,庄雁来心中大恨,只想去杀了将家家主,同时对钟毓的恨也达到了顶峰。

    那时候他已经有了自己的情报线,得知三皇女被封为贤王,娶了正君钟氏,钟氏还生下了一个女儿。

    他怎么能容忍,害得自己家破人亡忍气吞声至此的人,却逍遥自在地当上了王君。他本想杀了他,再杀掉他的女儿,却又觉得那样太便宜他们了。他换了种方式,让钟毓发现了他的存在。他要让他一直生活在阴影中,然后等他到人生最高点时再让他失去一切。

    照顾两个孩子,兼顾将家生意,又处处因为男子身份受委屈碰壁的庄雁来,靠着恨意活了下来,还遇到了前来治水的贤王。他那时才知道,当时救了自己女儿的就是贤王的孩子。

    青梅竹马的旧情人相见,若要说一点波澜都没起那是假的,至少贤王觉得庄雁来很可惜,而庄雁来觉得贤王很可惜。

    她能教出那般性情的女儿,庄雁来觉得或许她能做个好皇帝,比满脑子坏水的二皇女或者其他皇女强,也比那个疑神疑鬼的皇帝强。因此,他主动提出愿意为她提供帮助。

    他给了她银钱,资助她招兵买马,看她一步步打胜仗坐皇位,登基为帝。

    同样,钟毓也从一个无人问津的可怜儿,变为大梁最尊贵的君后。

    庄雁来很有耐心,他可以等。只是计划出了纰漏。钟毓生的女儿和他一样招人厌恶,她不知怎么找到了将家,请将家家主与她合作,她并不知道庄雁来的身份,但将家家主查到了。

    那时庄雁来没有资格插手将家委托的事情,因此也并不知道这件事,在他教导将月时,被醉酒的将家家主闯进房中,对他肆意殴打。她无法容忍自己的所有物竟然会和皇帝扯上关系,还当着孩子的面故意问他和皇帝发展到哪一步。那是庄雁来距离死亡最近的一次,也是人生最灰暗的时刻。

    再然后,只听哗啦的一声,将家家主应声倒地,将月抱着碎了一大半的花瓶,又一次朝着只能给他带去痛苦的母亲砸了过去。

    庄雁来恍惚了几个瞬息,探过她的鼻息后,把将月揽在怀里,随后冷静地处理掉了一切。而将家照常运转着,只是将家家主“失踪”,在继承人中,由将月男扮女装挑起将家大梁,惊恐的、痛苦的生活终于得到了喘息。

    而他也一步步筹谋着,直到遇上裴家姐妹,让他的计划进行的更快。他拿到了太女通敌叛国的证据,先交给了皇帝,皇帝却突然得了急病。那时他便没想着什么光明正大的招数,只等太女继位后,他要杀了太女,让钟毓尝到人生最痛苦的滋味。

    却没想到,一切都比他想的还要顺利,连上天都在助他成事。他见到了康复的皇帝,与她约定在官员面前揭穿太女和君后的恶行,作为回报,皇帝要给他母亲翻案,要让钟毓生不如死。

    庄雁来回过神来,刚好听到皇帝履行承诺,将当年的国子监诗案推翻,庄家行恶事的人重新一一对应,无辜的人重还清白。

    听到皇帝说道“庄凌空无罪”时,庄雁来头一次落下了眼泪。被好友背叛、做官奴劳役,被将家女折磨,庄雁来从未哭过,是他做错了事情,他不配哭。但在他亲耳听到母亲的冤屈得以洗清后,他终于敢哭了。

    一生中,他最愧对的人便是他母亲。

    那首谋反的诗是他的字迹誊写的,即使他与母亲的字迹再相像,也很容易辨认出来。但是,当年先帝以此诗问罪母亲时,母亲只看了一眼,便承认了那是她亲笔所书。

    也许她以为先帝不会那么狠心,也许她以为庄家不会那么容易倒下,至少她倒下了,庄家也能护住他——

    她所图的,只是他平安。

    他配不上这世间最伟大的爱,唯一能做的,就是让母亲的名声清清白白的重回大梁。

    将月从未见过父亲这幅样子,慌乱又无措,忙跟随着宫侍的指引带着他离去。

    满堂的朝官也难免唏嘘,先前那位去辨认庄雁来容貌的老官员也喃喃念了一句:“老师临刑前,也只说了一句,幸好今日在此的不是她家的雁来……”

    听到的人无不动容。

    陈引玉又开始擦眼泪,他想到了娘亲将自己托付给姨母时,也是不想让他染上病症,他也好想他的娘亲……

    裴令望摸了摸他的头,又攥紧了他的手。

    只是再动容,庄雁来如今也已成了将家人。而裴家的祸端,也是将家造成的。即使有太女推波助澜,将家也难逃其咎。

    别人不说,但夏清池敢说。她站出来,对皇帝开口道:“陛下,那将家到底造成了裴家的祸事,该如何处置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