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 31 章
锅里的水烧得滚开, 热气弥漫着整个灶房。
郑青云把刀磨得锃亮,蹲在石缸边宰|杀新抓的鸟雀。
十几只鸟,看着成果颇丰,但个头都不大, 并没什么肉。郑青云便只留下三只斑鸠和一只竹鸡, 拿大竹筐罩在茅草屋里。
他一看就是做惯这些活儿的, 放血、拔毛、掏内脏, 九只麻雀并两只斑鸠, 没多久就收拾妥当。
只是院子里难免有些腥臭。
郑青云把内脏挑一些丢给大黑, 剩下的都剁碎给鸡吃。鸟羽和烫毛的水,也送到院外,挖坑埋到树下。
他在外边处理脏东西,方竹和陈秀兰就在灶房忙活。
虽说郑青云已经足够仔细, 但麻雀和斑鸠肉皮上难免还有些不易拔的细小绒毛,需得用火燎一遍才能消除干净。
陈秀兰往灶洞里新添一大把干柴, 红红的火苗很快蹿得老高。
趁着火旺, 她用火钳夹着褪过毛的麻雀和斑鸠,伸进灶膛,转动手腕借顶端的火焰燎着鸟肉。
有油星渐渐从表面渗出,沾上黝黑的柴灰。
大黑三两口吃完内脏, 嗅到肉香气, 在灶房门口徘徊, 时不时呜咽一声。
方竹舀出一盆热水, 仔细搓洗着燎好的肉,听见狗叫声, 一抬眼就瞧见大黑嘴边的哈喇子,不禁好笑。
“看把你馋的, 还不到你吃呢,等会儿啃骨头。”
“你还别说,这些东西看着小,但闻着真挺香的,”陈秀兰把最后一只斑鸠浸入水中,瞬时呲啦一声响,“我看啊,不若就都烤着吃算了。”
“斑鸠炖汤吧,天儿冷,喝点热乎的暖和。”
“也行,炖的时候搁把干枣子进去,汤更鲜。”
“嗯,那我再和点儿面粉,摊些萝卜丝饼,就着汤吃?”
“你想咋弄就咋弄,我给你打下手。”
如今天黑的早,晚食也就提前许多,一阵收收洗洗过后,婆媳俩就开始准备晚食。
陈秀兰把斑鸠焯过水后捞出,对半分后塞进陶罐,放入姜片、蒜瓣,架在泥炉子上用大火煮着。等水滚之后,往里撒一把干红枣,再退些柴进灶洞,换成小火慢慢煨。
趁这功夫,方竹把麻雀拿盐、酱油、花椒、姜蒜末拌了腌上。洗净手后又去外头扯根大萝卜回来削皮切丝,和进调好的面糊里。
郑青云在灶房转了一圈儿,见没什么要帮忙的,拿起柴刀去门口削烤麻雀用的竹签。
太阳越落越低,冷气又烈几分。
木盆里的麻雀已经腌入味儿,能够下火开烤了。
郑青云把火盆搬进灶房,从灶洞里夹出些火渣子放在盆底,又加入许多木炭,让方桃在旁边慢慢扇着。
竹签早就洗好晾干。郑青云洗把手,就将尖利的竹签子从麻雀肚子里穿出。一只麻雀差两根竹签,刚好能将麻雀撑开固定,这样烤的时候才更容易均匀地熟透。
等郑青云把麻雀穿好,盆里的木炭也都烧着,红通通的,伸手烤上一会儿就觉发烫。
他一手捏着串麻雀,伸到炭火上方烤着。
裹着酱汁的肉皮逐渐发黄变焦,有油慢慢滴进火盆,冒起青烟。
方桃在旁边直勾勾地瞧着,颇有些跃跃欲试。
郑青云:“自己拿着烤就是,这没什么难的,记得多翻翻就成。不过别离火太近,小心烫着。”
得了允许,方桃兴冲冲地拿过一串,学着郑青云的样子像模像样地在火上烤起来。
泥炉上的斑鸠炖汤还在咕嘟咕嘟冒泡,大铁锅里的萝卜丝饼煎得两面金黄,麻雀撒上一层辣子面继续烤着,辛香四溢……
小小的灶房里,各种食物香气交织在一起,勾得人直咽口水。
大黑早等不急,在门口哼唧着上蹿下跳。
太阳彻底下山,鸟雀陆陆续续躲回巢,还在外玩耍的孩子被大人拧着耳朵拽回家,坐在桌前狼吞虎咽。
方竹他们今儿也难得摆了回桌子,炭盆里还有火,就放在桌底。把门一掩,也没那么冷。
两只斑鸠,正好每人得一半,混着汤一起舀进碗里。淡黄的汤上飘着大颗红枣,看着就诱人。
两只斑鸠肉嫩,煨过半个多时辰,已经软烂,用筷子轻轻一捣,就从骨头脱落。
萝卜丝饼外皮有些焦,泡进汤里便软乎了,咬一口既有肉味又不失萝卜的清甜,吃着正好。
只有方桃不喜欢把饼子蘸汤吃,她吃过一只烤麻雀,就冒出了新想法———把肉一点点撕下来,再夹进饼子里,又辣又香,让她满意地眯起双眼。
一顿饭吃的热乎又饱足。
郑青云把桌上的骨头拢进狗碗里,又拿特意剩下的汤泡个饼子,一并放到走廊上。
可怜巴巴盼了一下午的大黑立马凑上来,
摇着尾巴把头埋进碗里,嘎嘣嘎嘣嚼得欢快,连掉在地上的渣子都没放过,仔细舔得一干二净。
夜里再没起风,一家人都睡了个安稳觉。
第二日,天果然彻底放晴,阳光打在身上暖和却一点儿不觉热。院里的积雪只余边边角角还未化,其他地方都融成水,一走就黏一脚的泥。
冬日的被子总是有些冷硬,趁着天好,都抱出来晒着,夜里盖上能舒服些。
郑青云把最后一床被子搭在竹竿上,对旁边拿木棍上上下下敲打棉被的方竹说:“今天太阳好,我想着等会儿把鸡送去县城卖了,顺带把汤婆子买回来。”
“我跟你一起去。”
“这会儿估计都没牛车,你就别跑了。”
“不打紧,走一走暖和,好些日子没出门,憋得慌。再说我还要去卖绣品,你也不懂那些。”
“那好,我跟娘说一声,就去抓鸡。”
听郑青云说要去卖鸡,陈秀兰放下手里的活儿就往后院走,“早些卖掉也好,又不下蛋,还怕冻出病来。十三只母鸡,过年吃一只,再留五只下蛋,其余的就都卖了。”
“嗯,你们就在外边儿看着,我进去捉。”
家里的鸡一直以来都是圈养的,胆小又不大机灵,还被剪断翅膀毛,根本飞不起来,郑青云一抓一个准。
陈秀兰和方竹早就准备好棕叶子,郑青云往外递一只,她们就动作麻利地将其双腿绑起来,塞进竹筐里。
七只母鸡分两个竹筐装着,在里头咯咯乱叫,试图挣开束缚,却是徒劳。
郑青云用扁担挑起竹筐,和方竹一道出门下山。
如郑青云所说,牛车都已经出发,他们只能步行前往。但有人作伴,一路说着话,也不觉得有多累。
县城一如既往的热闹,大家都将手拢进袖子里,缩着脖子在走。
在家吃过早食,两人没耽搁,径直往西市走。两旁的吃食铺子烟雾缭绕,几乎看不清后面老板的脸。
雪后初晴,摆摊儿的挺多,来逛集市的也不少。
两人刚把竹筐放在摊子上,就有人来问价。
“你这鸡怎么卖的?”
“十二文一斤。”
“太贵了,十文钱卖不卖?”
方竹没好气道:“不卖。”
他们又没额外喊价,都是按着市价卖的,怎么也算不得贵。
这老太太穿的衣裳都是上好的料子,腕上还有小指粗的银镯子,一看就不差钱,叫出这样的价,方竹谈都不想跟她谈,直截了当地拒绝。
临近年关多的是买鸡的人,不愁卖不出去,犯不着跟这抠门的老太太扯来扯去。
老太太撇撇嘴,扭头就去旁边的摊子问价,不出意外又被拒了。
方竹只看一眼,就笑眯眯招呼新的来客。
后头运气好,倒是再没遇上那扣扣搜搜的,七只鸡都顺利卖出去了。几乎都在三斤出头,只有一只重些,将将四斤。
方竹提来的五筒酱豆子也卖光。就连郑青云编的两只撮箕都被一老汉买走,因为做工不精细,卖得很便宜,一只才八文钱。
但竹子都是山上砍的,编这东西也没费多少心思,总的来说还是赚着在。
郑青云把钱袋子收好,弯腰挑起空竹筐,“先去买肉?”
“嗯,先买几斤吃着,等过段时间来办年货再多买点儿回去。”
“听你的。”
肉铺就在西市,从他们摆摊儿的地方往里走些就到,一排都是。猪羊都能见着,有的挂在木架子上,有的放在案板上,供人挑选。
两人也没挨个去看去问,直接去了常买的那家。
“都是今早刚宰的,新鲜着呢,两位看看要什么样的?”膀大腰圆的壮汉一笑起来,脸上的肉都挤在一块儿。
郑青云看向方竹。
“割几斤肥膘子炒菜吃,再砍几根肋条回去炖汤怎么样?”
“那就称五斤肥膘子,三根肋条,再拿块猪血。”
“好勒!”
壮汉应一声,手起刀落就割下一条肥膘子,拴上绳挂在秤上一称,正好是五斤。
这些常年做生意的人,多多少少都有这么个本事儿,倒也不足为奇。
肥膘子出油多,卖得贵,十五文一斤。肋条肉薄,一斤十二文钱,三根才两斤八两,老板只算三十三文。猪血就更便宜,三个铜板就能买一大块。
最后一共花去一百一十一文。
买完肉,两人这才出发去北市。
近来得闲,做针线活儿的时间多。方竹绣出五条帕子,三个香包,络子是陈秀兰和方桃两个人打的,足有九条。
掌柜的仔细检查过后,拿着算盘拨弄一阵,给方竹结了一百零三文。
这一趟收获不小,两人脸上都挂着笑。
踏出布庄,郑青云侧头看着还在小声算帐的方竹,好心情道:“这下去看看汤婆子?”
“好呀!去问问,若是太贵就算了。”
“娘那个几年前买成两百多,现下应该也贵不出多少。这最冷的时候还没到呢,你那么怕冷,这个钱省不得。”
第32章 第 32 章
时下汤婆子多是用黄铜做的, 一般的铜器铺子就有得卖。
两人看过好几家铺子,最后花二百四十五文,买了个样式最简单的。
这汤婆子外形像个南瓜,表面光溜溜的, 虽没有刻字和雕花, 但看着也叫人欢喜。而且不算大, 方竹两只手就能托住, 很是轻便。上头还穿着环, 可以拎着, 拿来当手炉也是可以的。
“你要不要暖会儿手?”方竹爱惜地摸着汤婆子,眼里尽是清浅笑意。
老板是个做生意细致的,方竹挑好汤婆子后,他特意让小二拿去后院灌了些热水, 好试试漏不漏、暖不暖。
一直走出城,汤婆子都还是热乎的。方竹捧着它, 哪怕不时有冷风吹过, 也不觉冻手。
郑青云看她那爱不释手模样,就知这钱花得值当,也跟着高兴,“你自己好生拿着, 我用不上。”
方竹担心他逞强, 见路上没别人, 便摸了摸郑青云空着的那只手。
还真是暖乎的。
她正想收回手, 就被人一把攥紧,粗粝的茧子擦着手心, 带来些微痒意。
“干嘛?”
郑青云理直气壮:“我手冷,你帮着暖暖。”
“净胡说。”嘴上虽这么埋怨, 手却是没再动,任由郑青云握紧。
郑青云得寸近尺,拉起方竹的手凑到嘴边亲一口:“回去还是做个布套子给裹起来,水热些也不怕烫着,还能凉得慢点儿。”
方竹被他大胆的行径吓了一跳,心虚地四处张望,好在除了几只麻雀,并没看到什么人。但她还是气得踩了郑青云一脚,也懒得答话。
那力道轻飘飘的,郑青云一点儿没觉得疼。不过他还是安分下来,没再乱动,拉着人走一截就放手。
路上一直没遇见顺道的牛车,两人只能步行。
进村后还打算买两块豆腐,没想到居然已经卖光。两人再没停留,径直回家。
一到屋,陈秀兰和方桃就轮流把汤婆子抱了抱。觉得里面的水凉了,还重新灌进一些热水。
方竹想着她这个是新的,提出跟陈秀兰换一换。
谁知陈秀兰直接把汤婆子塞回方竹怀里,佯作不悦道:“那不行,我还是喜欢那个扁的,再说都用习惯了,换不得换不得。”
方竹抱着汤婆子无奈地看向郑青云。
“娘都这么说了,你就安心用着吧。那个也是前年才买的,跟新的差不多。”
“就是,这东西经用,仔细着点儿,能管好多年呢。”
方竹再没多说,只觉心里熨贴极了。
试完汤婆子,郑青云才跟陈秀兰说起今天的账。
“早上带去一百文,这会儿还有一百七十六文,除去买肉和汤婆子的钱,应是卖得……四百,三十二。”
郑青云算完,拨出一大半铜板推给陈秀兰,又拿出三个铜板递给方桃。
“给我的?”方桃指着自己,有些不可置信。
“嗯,你打的络子,赚的钱自然归你。不过不能全给你,其余的让你姐存着。”
三个铜板看着不多,但对几岁的孩子可是大钱,够买点儿小零嘴了。
方桃捧着铜板,双眼亮晶晶的,“谢谢姐夫!”
方竹轻摸她的头,“得空再给你缝个袋子。”
“嗯!”
今天的晚食吃得简单。
他们蒸了一甑豆子饭,把猪血和着蒜叶子炒过,又割把韭菜打了盆鸡蛋汤,就是一餐。
吃完饭,收拾好碗筷,趁着火未灭,往锅里添上几瓢水,没多久就烧得滚烫。
方竹把汤婆子抱过来,拎开盖子,拿木瓢小心将其灌满热水,拧紧后用新做的布套子包上,就送去卧房,塞到被窝里。
郑青云端着盆热水后进屋。
两人擦过脸,面对面坐着,就一个盆洗脚。
郑青云脚大,木盆显得有些挤,方竹便踩在郑青云脚背上,脚趾灵活地蜷缩又伸开,玩儿得很是开心。
直到水变成温温热,方竹才不舍地把脚搓过一遍,擦干后顺势缩回床上。解开外裳往被窝里一钻,暖烘烘的,再不会叫她冷得一哆嗦。
有汤婆子果然不一样。
匆忙倒完洗脚水的郑青云一回来,就见方竹眯着眼十分享受的样子,也蹬掉鞋爬上床。
脚下踩个汤婆子,怀里抱着人形暖炉,一夜好梦。
一连几日都是晴天,除了些不怎么见光的角落,积雪早就化完,连地面都晒得干爽。
趁天好,一家人又开始忙柴火。冷天买柴的人才多,可不得抓着机会卖几个钱。
初雪不小,山林间添了不少断枝。要么掉到地下,要么还架在树上,大部分都是早就枯死的。这样的柴好烧又不熏眼,拿去卖再合适不过。
郑青云专拉树上的大枝子,拿刀将其分成适宜的长度。其他人就在林间钻来钻去,把能捡到的枯枝拢成堆。
方桃还是个孩子,没他们那么耐得住性子,捡一把柴,就要蹲着玩会儿。
她手拿木棍,胡乱扒拉着地上厚厚的枯叶。不想碰到块石头,木棍咔擦一声直接断成两截。
方桃扔掉木棍,捡起石头用力往前方抛去。
树影摇晃,一道灰影蹿出,眨眼间就消失不见。
方桃站起身,激动地大喊:“兔子!”
“哪儿呢?”理她近些的方竹和陈秀兰异口同声地问。
方桃指着石头落下的地方,“刚刚就在那儿呢,被我吓跑了,可大一只!”
这会儿那里静悄悄的,看不出什么异样,但两人也没觉得方桃是看花眼了。林子大,什么野物都有可能出现,郑青云以前还猎过不少兔子呢。
陈秀兰:“估摸是出来找食的。”
“出什么事儿了?”郑青云方才爬到一颗树上砍柴,没听清方桃喊了什么。
方竹:“小桃说她看见一只兔子。”
郑青云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有些意动,把手里的枯枝放下,就往那边走,“我去看看。”
陈秀兰皱起眉,不大高兴:“早跑没影儿了,有什么看的。”
郑青云沉浸在喜悦中,一时没发觉不对,脚下都不带停的,“我去瞧一眼就回来,你们在这儿等着,别跟着过来了。”
郑青云果然没一会儿就回来,脸上的喜色藏都藏不住:“是有兔子,拉了好些,还臭着呢。待会儿我带大黑来找找,兴许能寻到兔子窝。”
“真的?我能……”来不?
方桃话未说完,就被捂住嘴。她扭头不明所以地看着方竹,却见姐姐冲她摇头。
郑青云总算发觉陈秀兰面色黑沉,试探着唤了声:“娘——”
陈秀兰没看他,弯腰捆柴,“都愣着干什么,还不早点儿弄完回家。”
接下来的气氛有些凝滞。
郑青云几次想和陈秀兰说话,都被她躲开。就连方竹跟她说笑,她也只勉强扯扯嘴角。
带来的热水喝完,他们就背着柴下山。
陈秀兰走在最前头,回家扔下柴后,把自己关进屋。
方竹看着紧闭的房门,有些忧心,“我去瞧瞧。”
郑青云一把拉住她,“我去。”
“那你好好跟娘说,她也是担心,可别惹她生气。”
“放心,我都知道的。”
门并未闩着,一推就开。郑青云进屋没多久,房里就传出低低的啜泣声,叫人听的心里不是滋味。
方竹支走方桃,自己在外守着。
房门咯吱一声打开,只有郑青云一人从里出来。方竹迎上去,偏头透过门缝瞟了一眼,陈秀兰垂头坐在床边,不知在看着什么。
方竹小声问道:“你说什么了,怎么还哭起来了?”
郑青云抿着唇摇头,他进去一句话都没说,陈秀兰就开始哭诉,让他手足无措。想说些好话安慰一下,却直接被赶出来。
“娘是之前被吓着了,让她单独待会儿吧。”
“嗯,”郑青云点点头,看着方竹有些迷惘,“你为什么,不劝我?”
是不在意所以不担心吗?可过往的点点滴滴分明又告诉郑青云,不是假的。
这些话虽没说出口,可方竹就是知道他在想什么,她拉着郑青云在屋檐下坐下:“怎么会不担心,我每回见着你身上的那些疤,都会想起你一动不动躺在床上的样子,那样虚弱,好像随时都会散。”
“可我也知道,你是喜欢打猎的,不然不会天天擦着那张弓,也不会一进山,就双眼发亮,浑身都充满朝气,像披着层光。”
“每当想到那样的你,我便不想劝了。而且我知道,你不会丢下娘亲,和我的。”
郑青云觉得眼眶有些热,侧身抱住方竹,将头埋进她的颈窝。
“我小的时候,一直觉得爹爹是这世上最厉害的,想着定要成为像他那样的人。可惜他没来得及教我打猎就走了,我那时还小,总被人欺负,是娘亲一次次帮我,为此她脸上常常带彩。”
“直到九岁那年,一个泼皮找上门来要欺负娘亲,我第一次拿起猎刀。那天流了很多血,我却并不觉得害怕,只是高兴终于能像爹爹一样护着娘亲。后来我便开始跟着猎户爷爷往山里跑,每次打到猎物,都好像能听见爹爹在夸我……”
阳光照在屋檐下,郑青云紧紧抱着方竹,絮絮叨叨说起小时候的事儿。
他们身后的窗户不知什么时候开了一条缝,有人站在那里很久都没有动作。
第33章 第 33 章
陈秀兰一直到晚上都没出门, 送进去的饭菜也丝毫未动。不管谁跟她说话都不搭理,不出三句就被赶出门。
就连近来跟她睡一张床的方桃,也只能重新回到厢房,最后还是方竹陪着睡的。
心里总记挂着, 方竹和郑青云一整夜都没怎么合眼, 翌日天不亮就起床。烧水、喂鸡、扫地、劈柴, 两个人一刻也没闲着。
又是个晴天, 蛋黄似的太阳缓缓从天边升起, 喜欢赖床的方桃都已经起来, 陈秀兰的房门却依然紧闭着。
方竹和郑青云对视一眼,俱是忧虑万分。
方竹紧张地连声音都在打颤:“不会出什么事儿吧?”
郑青云也等不下去,走上前屈指将要叩上木门,不想门突然从里面敞开。
推门而出的陈秀兰眼下一片青黑, 想来也是彻夜未眠。
“都杵在我门口做什么?没活儿干吗?”不过声音听着还是挺精神的。
郑青云有些摸不清她的心思,忐忑开口:“娘, 您别生气了, 身子要紧。”
陈秀兰深深看他一眼,只字未言,把攥在手心的东西拍到他怀里,径直向灶房走去。
郑青云手忙脚乱接住, 拿起一看, 却有些发懵。
方竹也凑近看了看:“这是, 一颗牙齿?”
郑青云迟钝地点头, 声音艰涩:“是狼牙,爹送给娘亲的生辰礼。我讨过很多次, 她都不曾给我,怎么突然……”
方竹看向灶房, 一拍他的胳膊,笑道:“娘这是不拘着你了,还不快过去跟她说说话!”
话落,她又扬声喊着:“青云,你去煮两个鸡蛋,给娘敷敷眼睛。”
郑青云意会,朗声应好,就把狼牙挂在脖子上,急急忙忙往灶房跑。
郑青云还真煮了鸡蛋,拿布巾裹着给陈秀兰敷眼睛。他明显没做过这种活儿,动作很是小心翼翼。
陈秀兰感受着眼皮上的暖意,心中很是复杂。
这是她和大山唯一的儿子,自然不希望他再去冒险。可她这个当娘的,又怎会看不出儿子有多喜欢打猎。
她还记得自打郑大山去世后就一直沉闷的孩子,第一次从山里拎回野鸡时,眼里的光有多么明亮。
那时郑青云还小,她心里虽高兴儿子终于对旁的事提起兴致,却还是将他训斥一顿。可这孩子倔得很,偷偷跟着老猎户跑进山,还拜了师。
这一跑就是十多年,真有那么容易割舍?他会不会又在哪天背着家里人自己进山?
陈秀兰叹气:“我是看在你爹和小竹的面子上才许你去的,你可别得意忘形,若是再受一点儿伤,以后就别想进山。”
郑青云低垂着头,堪称乖巧:“娘放心,我会小心的,再不叫你们为我担惊受怕。”
“家里也不是揭不开锅,偶尔去一次就成,不管收获咋样都早些回家。不要去深林,大黑、伤药一定都得带着……”
“嗯,我都记着了。”
断断续续的说话声从灶房飘出,虽听得不大真切,但没有争吵,也没有哭嚎,估计是已经说开了。
方竹渐渐放下心来。
果然没多久,母子二人就一前一后从灶房出来。
陈秀兰的眼睛虽还有些青黑,但已然带着笑意。
“得了,赶紧收拾桌子吃饭吧,再等会儿稀饭都熬成干饭了。”
“哎!来了!”
金灿灿的太阳光洒满小院,一家人围坐在桌前享用简单却美味的早食,又恢复往日的其乐融融。
得了陈秀兰允许,郑青云去县城把昨日弄回来的柴火卖掉,就带着大黑准备上山找兔子窝。
方桃对此感兴趣的不得了,非要跟去。方竹不放心,也和他们一起上山。
三人一狗直接来到昨天发现兔子的地方。
兔子当然是不在的,但厚厚的枯叶上还有一堆粪蛋子,已经被太阳晒得半干。
大黑耸动鼻尖嗅嗅那堆兔粪,兴奋得不行,冲着前方凶狠地吠叫。
郑青云笑着一拍它绷直的脊背,“去吧,看你的了。”
接收指令的大黑迅速蹿出去,灵活地穿行在丛林之中。
方竹拉着妹妹的手跟在郑青云身侧,有些怀疑:“这都过去一夜,还能找得着吗?”
“放心吧,大黑灵着呢,没有它找不到的东西。”郑青云拨开倾倒的树枝,扶着方竹让她们先过去,“这里不好走,当心着点儿。”
“嗯,你也小心。”
大黑在前面钻得飞快,三人不太能跟得上。好在它还知道停下来等等,倒也没跟丢。
大黑领着他们走的方向是往山下去,高大的树木越发稀疏,一路上又发现几处粪蛋子,有干的也有湿的。
大黑越来越亢奋,郑青云也取下肩上的弓,牢牢握在手中。
突然,走在前面的大黑停下脚步,盯着某处,弓起身子龇牙发出呜呜的低吼。
郑青云立马发现不对,转头冲方竹打手势:“嘘。”
姐妹俩齐齐点头,顺着大黑的视线看去,只见到一丛枯黄的丝茅草,但细看却能发现茅草叶子在微微摇晃。
此时无风,那必然是有东西躲在后头。两人一下子激动又紧张地屏住呼吸。
郑青云已经从背后的箭袋抽出一只木箭搭在弦上,拉弓射箭,一气呵成。
木箭破空而出,直直飞向草丛。
“吱!”
草丛胡乱晃动,一道灰影踉跄着逃窜出来,正是一只肥大的兔子,后腿上还扎着只长箭。
用不着使唤,大黑早飞奔过去一口衔住努力逃跑的兔子,甩着尾巴回来。
方桃高兴地简直要跳起来:“真的中了!姐夫也太厉害了吧,你怎么做到的?瞄得那样准?”
一边说还一边学着郑青云方才的样子,摆出拉弓射箭的姿势。
“多练就会了。”郑青云从大黑口中接过兔子,拔掉它腿上的木箭。
鲜血霎时流出,吃痛的灰兔子又使劲蹬起腿,发出吱吱的惨叫声。
“能教我吗?我也想学!”
郑青云笑笑:“你现在连弓都拉不动呢,打打弹弓还差不多。”
方桃撇撇嘴,不服气道:“你可别小瞧我,我力气大着呢。”
郑青云把手里的弓递给她,“那你试试。”
方桃在衣服上擦擦手,接过弓摸了摸,然后像模像样地站直身子,深吸一口气开拉。
“看我——的。”
方桃脸都憋红了,那弓弦也才弯了一点点。
方桃有些泄气。
方竹:“好了,把弓还给你姐夫,等会儿别把胳膊拉伤了。你一个女孩子学这些做什么?”
方桃不甘心:“女孩子怎么就不能学了?有手有脚的,又不差什么。”
“那也得等你拉得动弓再说。”
方桃垂下了头。
郑青云忙宽慰她:“没事儿,先玩弹弓练练准头也有用的,等我回家给你做个。”
“真的?姐夫真好!”方桃一听果然喜笑颜开。
方竹看着一口一个姐夫的方桃,颇有点哭笑不得。
两人都只当方桃孩子心性,没几天就失去热情,都没怎么把这事儿放在心上。很快又把注意力集中到麻袋里的兔子上。
方竹:“看着还挺肥的,应该有三四斤吧?”
“估计四斤多,”郑青云掂了掂麻袋,很是满意,“肯定不止这一只,让大黑再找找,要是能寻到兔子窝最好。”
方竹这下对大黑和郑青云的能力深信不疑,没反对他的提议。
大黑又开始在丛林间搜寻,两大一小紧紧跟在它身后。
大黑不负所望,带着他们成功找到一处洞口。
洞口在一处土丘上,藏在杂草后,很是隐蔽,不仔细看很难发现。
“你们在这儿守着,我带大黑瞧瞧还有没有其他洞口。”
话落,郑青云就跟大黑去周围查看,他们转了一圈,还真找到几个洞。
虽然不好判断是不是全是兔子洞,但郑青云还是都用石头堵上,只留出一个落有几缕兔毛的洞。
他绕回方竹那边,把麻袋里受伤的兔子捞出来,重新捆了捆扔到一旁,将空麻袋交给方竹。
“我等会儿去那边洞口点把火,看能不能把兔子熏出来,你把麻袋罩在这上面,有动静及时把口收紧就行。”
“我没抓过,万一跑了怎么办?”
“不怕,有我和大黑在,跑不了的。”
就是不能保证是活的。
方竹在郑青云坚定的眼神注视下,还是接过麻袋,按着郑青云说的方法把麻袋罩在洞口。
郑青云来到另一处洞口前,拿木棍把口子挖得更大些,又弄来一大堆干草和枯枝放在上面。
来时他就带上了打火石,废了好一会儿功夫才把草堆点燃。
大量的黑烟升腾而起,有些呛人,郑青云却还觉不够,不停地往里扔干草和树枝。
烟雾越来越大。
方桃看着空空荡荡的麻袋,快等不及,“里面真有兔子吗?咋还没出来?”
方桃话音刚落,方竹就感觉听到了密集的登登声,她神色一凝:“来了!”
果然,很快有东西慌不择路地一头撞进布袋,把袋子顶得到处都是鼓包。
方竹慌慌张张把袋子收紧,不想后头还有一只,她情急之下伸手想去捞,却连兔子毛都没摸着。
“哎呀,跑了!”
听见动静的大黑早追出去,撵着兔子一眨眼就跑没了影儿。
郑青云用土把火掩熄,大步过来,“怎么样,捉到几只?”
方竹只敢把麻袋打开一条缝,粗略地数数:“好像有一只大的,两只小的,可惜还跑了一只。”
“没事儿,大黑会捉住的。”
没一会儿,大黑果然带着只小兔子回来。
不过兔子脖子上多出个大窟窿,是活不成了。
但不管怎么说,今日的收获还是不错的。
久未打猎的郑青云对此很满意,回家的路上忍不住哼起不成调的曲子。
第34章 第 34 章
回去时, 他们没再一路从林子里钻,顺着小道上山。
刚翻过最后一面坡,就看见瓦屋顶上升起的缕缕青烟,陈旧的木门边站着翘首以待的陈秀兰。
“怎地去这么久?我正说去喊下你们呢。”走到近前的几个孩子都好好儿的, 陈秀兰紧绷的脸明显柔和下来。
“今儿那兔子跑山脚去了, 走的远些。还掏到个兔子窝, 费了些时间。”
“回来就好, 赶紧洗手准备吃饭。”陈秀兰转身进院子里, “今儿逮到几只?”
“大大小小加起来有四五只吧。”最后进门的郑青云顺手把麻袋扔到地上。
受伤和死掉的兔子另外拎在手中, 麻袋里的几只都还活蹦乱跳的。一落地,兔子就在里头乱蹿,带着麻袋一下冲出老远。
“哎哟,这么有劲儿呢!”陈秀兰惊道。
郑青云笑笑:“你们先吃着, 我找个筐把它们放出来,免得憋死了。”
县城里那些吃野味的人都刁着, 活的新鲜的猎物更容易卖出去。
方竹指指他手上那只腿受伤的大灰兔, “那我给它包一下。”
这兔子流了不少血,这会儿已经不大精神,放在地上都不怎么动弹,照这样下去, 估计也活不到明天。
“看你们要不要留一只宰了吃, 自家吃的就用不着费那心。”
另外三人你看看我, 我看看你, 最后都觉着还是卖掉好。
“那行,窗边还有些大蓟, 磨点儿给它敷上,明日一早我就上县里卖了。再换两斤精肉回来, 掺着肥膘子蒸笼包子吃吃。”
郑青云说着话,咽了几次口水,一看就是馋得紧了。
家里多是吃各种杂面馒头,其他人想到皮薄馅儿大,一咬满嘴流油的肉包子,也很是心动,自是没反驳他。
心里想着肉包子,郑青云把麻袋提到茅草屋,将兔子放出来用个大眼儿竹筐罩上。觉得不放心,又去篱笆旁搬来一块石头压在上面。
初到陌生的地方,还有大黑在一旁紧紧盯着,三只兔子依偎在一起,一动不敢动。
郑青云看着两只小兔子,心中忽然冒起一个念头。
他把石头搬开,微微抬起竹筐,伸手进去摸出稍胖一点的那只小兔,捧在手心,扒开它的后腿仔细瞧着。
方竹拎着包扎好的大灰兔进屋,就见郑青云此番举动,好奇问他:“你干什么呢?”
“看看公母。”
方竹表情有些奇怪,吃野味的人还挑公母吗?
“不是,我是想起你说要多养些鸡,兔子是不是也能养几只?这东西下仔快,若是能凑一对儿就把两小的留下养着,反正也卖不上几个钱。”
方竹一听,觉得这也是个主意。家里地不多,没余粮可卖,他们又没门路去城里谋个长久活计,只能靠别的法子挣钱。
听郑青云说,兔子比鸡还贵些,虽没那么多人爱吃,但也不难卖。
只是方竹从没养过兔子,不太有信心,“能养得活吗?”
“这东西还算好养,小兔子吃不了多少,这段时间可以先丢点菜梆子、萝卜缨,开春就能割青草喂着,不过是人忙些。”
“那倒没什么,反正还要养鸡,总少不了打草的,顺带的事儿。只要能养起来就行。”
说话的功夫,郑青云已经把另一只小兔子揪出来看了看。
“我们运气不错,正好一公一母。”
“一窝的配对成吗?”
“行的,就是也许会死几只崽子。”郑青云把小兔子重新放进去,又接过方竹手中的灰兔,“过两天我再带大黑去山里转转,看看还能不能捉几只回来。”
不过并非每次进山都能像今天这样好运,
想养兔子,这两只必然是要先留下的。
方竹点点头,想着成群的兔子,很是高兴——他们在越过越好呢。
“吃完饭我就劈根竹子编个笼子,现在天冷,就把兔子养在这屋里算了。到时再把后院儿收收,垒个窝出来。”
“嗯,慢慢来,不着急。”
“姐!姐夫,快来吃饭了!”方竹话音刚落,方桃就喊道。
饭桌上,陈秀兰听过郑青云的打算,也是十分赞成。
事情说定,郑青云吃完饭,把死去的小兔子剥皮烤过扔给大黑,就赶紧编出一个竹笼,把另两只小的分进去关着。
因考虑到兔子粪太臭,郑青云还拿木板把竹笼垫起来,在下方放了只装着灶灰的撮箕。如此一来就方便打扫,也不担心弄得屋里满地都是。
兔笼架好,方竹就掐一把萝卜缨子从孔隙塞进去。俩小兔只缩在角落竖起耳朵盯着,却不敢上前来。
方竹和郑青云招呼大黑往外走,到门口一回头就见小兔子蹦到萝卜缨前,各自叼起一根,一节接着节快速吃进嘴里。
郑青云:“这下不担心了?”
“嗯,吃得这样欢,应是好养活的。”
第二日早上起来,天色不大好,阴沉沉的。枯叶和尘土被风卷着四处乱飞,稍不注意就迷了眼。
郑青云摸两张饼子拿在手里,就背上柴,拎着两只肥兔子出门。
方竹跟陈秀兰不放心地叮嘱:“估计要落雪,早点儿回来,别在路上耽搁。”
“我晓得,你们快些进屋,别在外头吹着了。”
两人嘴上应好,却还是一直等看不见郑青云的身影才回去吃早食。
虽说变了天,但早上还是有些人在外头溜达。
郑青云拎着兔子下山,好几个人都瞧见了。
有那胆大的跟他搭话,“青云又去山里打猎了啊?”
“嗯。”一个字儿之后就没了音。
但问话的人都知道他是这么个性子,也没在意,只看着两只肥兔子很是眼馋。山里的野兔子跑得快,没点儿经验的人可不易抓到。
当然,也有人看不惯郑青云这样。
当即有一大娘翻个白眼酸道:“有什么神气的,也不怕又躺床上起不来。”
她自认为说得小声,却忘记自个儿天生嗓门大,郑青云耳力又不是一般的好,每个字都被人听得一清二楚。
郑青云扫了眼说话的大娘,认出她是村里出名的懒货,意味不明地轻呵一声,伸手摸上腰侧。
大娘被他看得心里发毛,结结巴巴道:“你你干嘛,想打人不成?”
郑青云没说话,抽出别在腰侧的刀,直接抬手。
“啊——”大娘惊呼。
路旁的树枝被拦腰截断,郑青云利落地收回刀,抬脚踢起掉落的枝子捞在手中,就大步向前,一个眼神都未留给满面涨红的大娘。
“呼,吓死了,我还以为他又要砍人呢。”没人笑话被吓到的大娘,一个个心有余悸地摸着胸口。
都怪他们近来只看着这人跟在媳妇儿身旁那副温和的模样,就忘记这可是会咬人的凶兽。
郑青云吓过人,却不怎么在乎那些人如何看他。他就是故意让他们知道他不是好惹的,如此才没人敢找家里其他人的麻烦。
担心落雪后路不好走,郑青云没怎么歇,紧赶慢赶去到县里。
两只兔子都还活着,时不时还动弹两下,一进城就引来不少目光,不用郑青云去敲门,就有人主动来问。
最后按十四文一斤卖出去了。
郑青云走后,方竹她们在家也没闲着。前天上山砍柴,还拖回两截小腿粗的树干,扔在院子里还没来得及劈。
只有一把斧头,方竹和陈秀兰两个就轮换着劈,再把劈好的柴抱进屋里码得整整齐齐。
大黑蹲在兔笼前,龇牙吓唬两只小兔子,看方竹抱柴进来,就立马收起尖牙,尾巴摇得飞起,紧跟在她身后。
方竹却没被它糊弄过去,码好柴转头就拍拍狗头,“又在调皮,把它们吓坏了小心挨打。”
大黑许是听懂了,讨好地舔着方竹的手。
天越发阴沉,风也渐渐大了。
几人总算把柴火都劈好收进屋里,陈秀兰又赶紧跑去后院儿检查鸡舍,方竹也提着篮子到菜地扯回好些菘菜、萝卜,还割了一大把葱苗、蒜苗。
又一阵寒风呼啸着卷过,柳絮般的雪花纷纷扬扬撒下,落到地上很快便消散。
郑青云还没回来。
“我去外面看看。”方竹一头扎进漫天飞舞的雪花,跑着到院外。
“青云!”
刚喊一声,就见山坡处冒出个人影,不禁露出笑来。
郑青云看到方竹冒雪出来迎他,也觉得心里满满当当的。
“兔子一只五十六,一只五十,柴火卖了三十文。割了两斤精肉,两根肋条,花去五十二。”
郑青云进门就去了灶房,一边往外拿东西,一边跟家里人说起今天的收获。
“回来又去买了三块豆腐,没带篮子,只能先借用江大叔家的,等雪停我再给他送去。”
陈秀兰笑着把肋条挂在灶上的横梁,“肋条留着后头炖汤,这精肉鲜着,拿来做包子正好。今儿就和面包包子,只掺点儿葱花就成,保管满嘴流油。”
方竹:“那就做不了多少,还是再揉点儿杂面馒头蒸上,落雪了经放,吃的时候只要热一热,也方便。”
“行,就这么弄。到时再切半块豆腐,煮个菘菜豆腐汤,这么吃着热乎。”
知道郑青云早上只吃了两张饼,跑这老远,估计早就饿了。
今日就没省着晌午那顿。
和面的、剁馅儿的、洗菜的,一家人挤在灶房里很快忙活开来。
第35章 第 35 章
雪依然在下, 且有愈来愈大的趋势。
冷风钻进灶房,和热气撞在一起,霎时升起浓密的白色烟雾,模糊了人的眼。
锅里的水烧得滚开, 竹蒸笼被水汽浸湿, 面香气混着油腥味儿透过孔隙传出, 弥漫在小小的灶房。
方桃坐在灶门口往里添柴, 时不时抬头望一眼, 馋得直咽口水。
陈秀兰忙着切菘菜, 余光瞥见她眼巴巴的模样,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还跟着舔了舔发干的嘴唇,这肉包子就是香,连她闻着都觉得饿。
“别急, 一会儿就好了,去瞧瞧你姐他们弄好没, 收拾收拾先吃饭。”
方桃擦擦嘴角, 又往灶里添根柴,站起身往堂屋跑去。有木棍捣在石臼上的笃笃声随着寒风清晰地飘入耳中。
郑青云原本也是在灶房做包子来着,但陈秀兰嫌他包得难看,把人赶去舂米。外面下着雪, 灶房又有些摆不开, 郑青云便把石臼搬进堂屋里放着。
方竹等包子馒头都上笼, 才拿上竹筛去给他帮忙。
两人听方桃说准备吃饭, 加紧把石臼里捣到一半的谷子舂完过筛,装进麻袋拎去灶房倒进米缸里存着。
这会儿功夫, 陈秀兰已经把笼屉端进另一口锅放着,正忙着煮豆腐汤。
方竹洗把手, 欲接过陈秀兰手中的锅铲。
“不用,我这儿等水开丢进去翻两下就好,你把包子捡出来。炭盆还没点着,我看也别费那功夫搬来搬去的,出去一吹全冷了,就挤在这屋吃一顿算了。”
“好,是都捡肉的?”方竹一边应着,一边取来个干净的竹盘装包子。
“对,难得做回肉包子,都敞开着吃。”
郑青云提回来的两斤瘦肉全都被剁成馅儿,和着肥膘子和葱花,做的有满满两屉大肉包子,足够他们吃过瘾了。
锅里一共三层笼屉,最上头一层是杂面馒头,中间还放着盘橙红的蒸南瓜。
方竹只把南瓜端出来放到郑青云支好的矮桌上,就把这层笼屉搁到一旁。
余下两屉便全是鲜肉包子了。
包子皮儿是纯白面的,擀得很薄,馅儿又放得足。熟透之后便能从外面看到油光,连那笼屉上都浸着层油。
方竹拿着筷子一夹,那包子就朝里凹陷进去,软乎乎的,个个都冒着热气儿,看着就叫人欢喜。
“快,趁热吃,这刚出笼的包子味道最是好!”陈秀兰把一盆绿白相间,清清淡淡的菘菜豆腐汤往矮桌上一放,笑着招呼其他人。
“呼,烫烫烫,”方桃张嘴哈着气,却是没等嘴里的咽完,又咬下一大口,“好香,比外头买的还好吃!”
陈秀兰也是连连点头:“那可不,街头卖的那些可舍不得放这多馅儿。”
往往吃下大半才能尝到肉味儿,哪像他们自个儿做的,一口咬下去那肉汁儿直往外冒,不动作快点儿就流到手上。
方竹和郑青云虽没说话,但看那啃包子的动作也是极享受的。
自家做的包子个头大,但油水足,让人吃了还想,最后连肚小的方桃都吃下两个,手上沾着的油都没浪费,被细细舔过。
郑青云更厉害,一口气啃完四个大肉包,又拿汤泡俩馒头吃掉,才满足地放下碗筷。
方竹每回看他吃饭都在心里嘀咕,亏得这人不是个懒汉,不然照这吃法非得把家吃垮不可。不过也兴许是因为能吃,才能有一副好体格,比一般人都要高壮许多。
吃过肉包子,从胃到心都是暖的,哪怕外头风雪交加,一时也觉不出冷。
这回的雪比初雪下得更为顶真,都没怎么间断过,不出半日,外头就只能看见刺目的白。
炭火烤得人昏昏沉沉,一个哈欠接一个哈欠,一家人不等天黑,就早早回房洗漱歇息。
真躺回床却没多少睡意。
郑青云出去倒水,方竹钻进被窝没一会儿,又腾地爬起,趴到床沿拽出底下的木箱,从里面翻出钱箱放在床上,裹着被子开始数钱。
她隔段时间就要清点一下银钱,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儿。郑青云倒水回来见她这样没多说什么,只踢掉鞋子,钻进被窝把人揽进怀里。一低头嗅到股淡淡的栀子花香,不禁在方竹脸颊蹭了蹭。
“擦香膏了?”
脸上痒痒的,方竹抬手推开那毛茸茸的大头,好脾气地答:“烤那么久的火,脸干得厉害,就搽了些。”
这香膏还是郑青云买回来的,那样小小一盒,最便宜的也得花六七十个铜板。郑青云卖了几日的柴,给她们三一人挑了一盒。
因为精贵,平日里都不舍得用,只觉得难受了才抹点儿。
郑青云笑道:“就得多擦擦,近来风烈,烤火又燥,伤肤得很,当心到时裂了口子,买回来就是给你们用的,不必省着。”
说完还在她脸上刮了下。
方竹揪着郑青云的手指不让他作乱,心里对他的话很是受用,嘴上却道:“你说得对,往后你也得多擦擦,天天在外跑,吹得更厉害。”
果然,郑青云的脸色一下变得奇怪,“我就不用了吧?皮糙肉厚的,不碍事儿。”
方竹逗他:“那不行,到时候一看脸上红一块黑一块的,太丑。”
郑青云摸着自己的脸,惊疑不定:“真的?”
“嗯。”
方竹点点头又开始数钱。
除开陈秀兰分给她的五两碎银,余下全是铜板,都是这几个月来卖菜、做绣活儿,郑青云做工、卖柴,慢慢积攒下来的。
之前的都被方竹拿麻线穿起来,一百个一串,方竹数了数,共有四十六串整的,算下来就是四两六钱。
她数完这些,仰头见郑青云还皱着眉头十分纠结的模样,不禁好笑,开口打断这人的胡思乱想:“下次去县城,拿四十串铜板换成碎银吧,不然这小木箱都放不下了。”
心里却想着天晴后得去胡郎中那儿问问有没有什么不带花香,防皲裂的药膏。村里人没什么严重的毛病很少去请郎中,胡郎中多数时候都很清闲,向来喜欢折腾这些玩意儿。
郑青云回过神来,看着被子上成堆的铜板,笑着应了声好,又问:“今儿带回来的算进去没?”
“还没来得及数呢。”
“我来,手放被窝里暖着,外头凉。”
方竹笑眯眯点头,手在外面这一会儿,确实已经冷得有些发僵。她把手塞到被子下,捞起汤婆子抱着,很快觉得暖和起来。
郑青云已经把枕头下的钱袋子摸出来,快速掏出里头的铜板数过,共四十八枚,这是给陈秀兰分出约摸一半后的余钱。
他从床底的大箱子里剪出一截麻线,把这些铜板串上,又接着边串边数钱箱里的零碎铜板。
“这儿还有一百二十三文呢。”
“那我们就有……九两七钱了!这半年还是赚了不少的。”
“嗯,等明年鸡和兔养起来,就能挣得更多。”
方竹帮着郑青云把床上的银钱收进木箱,一想起那样的光景就高兴,笑过后又有点儿可惜:“到时候后院儿那点地方估计不够用,少不得再买点儿地才行,还要买树苗的,也要花钱呢。”
“不过几分地,应该要不了多少,早晚会挣回来,没什么心疼的。”
“也是,”方竹在热乎乎的被窝里躺下,翻个身朝着郑青云那侧,“不管怎么说,今年是能过个好年了。再过几日就是腊八,得去买些桂圆、莲子回来熬粥,讨个好彩头。还有年货也能开始置办着了,家里衣裳、棉被什么的倒是不用多买,但米面、糖果子总是要的。”
郑青云把木箱子重新推回床底,灭了灯躺上床,顺手把人搂到怀里抱着,慢悠悠补充:“再割点儿肉回来熏几块腊肉,炒着吃又是个味儿。想不想吃腊肠?”
“唔,灌几节吧,用不着多。”
“那我早些跟朱屠户打声招呼,让他给留点儿小肠,肉干脆也在他那儿定,过年再砍只猪蹄吃吃。”
……
两人就这么小声说着话,渐渐进入梦乡。
这次的雪比上回下得久,断断续续落了好几天才总算见停。
院里的雪太多,铲到角落堆得像小山。屋檐下的冰棍儿结得有小臂长,跟那画上的宝剑似的,晶莹透亮,又尖又利。
但天色依然不好,整日阴沉沉的,风呼呼吹着,没有放晴的意思。
这种天也不敢去县城溜达,若是不巧遇上大雪,压垮那树枝被困在半路,就难办了。
只能在家里找些活做,又或者去别人家串门拉家常,倒是难得松快一阵儿。
郑青云不喜串门,在家一连编几天的撮箕,总觉着憋闷。雪未化就带着大黑去林子里逮野兔。
依着他说,几日的雪兔子肯定扛不住要出来找食,雪地又藏不住痕迹,逮兔子最合适不过。
这回方竹姐妹俩都没跟着去,雪地里更不好走,去了也只是添乱。不过方竹也给他定了时间,太阳落山之前必须到家。
郑青云还是有分寸的,没往深山去,只在浅林里转悠,一连钻了两三天,还真给他打回几只兔子,并且给两只小兔又找了个伴儿。
第36章 第 36 章
今日腊月初七, 天气看着不错,没有刮风下雪的迹象。
大清早,一家人烤几个包子馒头垫过肚子,留下大黑看家, 就一道出发去县城。
一路上遇见不少同路人, 尽是喜气洋洋, 满面春风的。
有猪叫声从附近的村子传出, 想来又是哪家在宰年猪。
到了县城就更加热闹, 浓烈的年味儿扑面而来。
不少商铺都升起崭新的幌子, 檐下也挂上大红灯笼。部分大酒楼、饭馆还在门口以竹节、彩色丝带扎起华丽漂亮的彩楼欢门。
长相讨人喜欢的小二们站在外面大声吆喝——
“各位客官里边儿看一看呐,本店都是新进的货,宴客送礼保管体面!”
“今日店里设有关扑,抽中者可得精米一斗, 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一派红红火火的景象。
不止铺子里,街道上也是一等一的繁盛。
许是临近过年, 城里对摊贩的管制松散许多, 不必去集市专门划出的地方,道路两旁就随处可见摆摊儿的,
除开各种摊贩,更有舞龙舞狮、杂耍表演的艺人。
方竹她们以前所在的小湖村离县城不是一般的远, 可很少有机会见到这些新奇的东西。一时间看花了眼, 都走不动道。
“我要看猴子!”旁边一个孩子叫嚷着跑得飞快, 他爹在后头叫都叫不住, 只能骂骂咧咧地跟上。
方桃摇摇方竹的手,仰着小脸看她:“姐……”
不待方竹答话, 郑青云就在一旁开口:“我们也去瞧瞧,左右不着急回去。”
陈秀兰笑呵呵的:“难得碰上一回, 去凑凑热闹也好,看着有意思得紧。”
于是他们便跟着人流往杂耍摊子去。
人多而杂,婆媳俩一人拉着方桃一只手,生怕走散了。郑青云就寸步不离地跟在后头,警惕地看着周围的人。
每到这时候,他就又摆出那副生人勿近的凶煞模样,那些个不怀好意的混混流氓只扫一眼,就不敢再打他们一行人的主意,赶紧另寻目标。
还未到杂耍摊子,就听见响亮的叫好声,一阵儿高过一阵儿。
他们费了点功夫才找到一个缺口,挤进人群瞧个究竟。
玩杂耍的看着像是一家人。
老头胡子花白,肩上站着只机敏的小猴子,能听着指令作揖、钻圈;汉子膀大腰圆,力气极大,可徒手劈砖;妇人以细杆转动花盘,即使踢腿、劈叉、倒立,花盘都能飞速旋转却不掉;就连跟方桃差不多年龄的男娃,也能将一柄长枪耍得虎虎生风,气势非凡。
方竹等人也看得入迷,不知不觉间跟着旁人拍手喝彩。
郑青云不是爱热闹的人,看过两眼就没什么兴趣,只低下头瞧着站在身前的方竹。见她像孩子似的惊呼,看到兴起还激动地跺脚,嘴角也微微上扬。
老妇人又端着木盘转圈地讨赏钱,一个个铜板砸进木盘,叮当作响。甚至有那穿着体面的往里扔银裸子,引来不少人侧目。
只是也难免有些手脚不干净的浑水摸鱼。
不知是谁高呼一声:“我的钱袋子呢?!”
围观的人群闻言纷纷低头摸向胸前腰间放着银钱的地方,有人庆幸,自也有人怒骂、哀嚎,场面顿时混乱得很。
“我们的没丢吧?”方竹回头一脸紧张地看着郑青云。
郑青云摇头,“放心,好好儿的呢。”
陈秀兰:“看了这么久,也没什么新花样,不若早些买完东西回去。”
“也好。”
杂耍摊前的人散去不少,但很快又被新来的填上空缺,开始新一轮的赞叹。
“卖冰糖葫芦啰——”
扛着稻草人的小贩穿梭在人群中,红艳艳的果子裹上一层糖衣,在阳光照耀下亮晶晶的,引得来玩的小孩儿闹腾不已。
方桃不喊不叫,只扯着脖子往那稻草人上瞅。她这眼馋的样子又怎瞒得过大人。
郑青云看着旁边的酒铺摆有桌椅,伸手一指:“你们去那儿看看酒,顺便歇下脚,我去买两串糖葫芦。”
方竹和陈秀兰同时叫住他:“我不吃,别给我买。”
“知道了。”郑青云笑笑,转身就往小贩的方向走。
酒铺很大,外面支着棚子,大大小小的坛子摆了一地,不用揭开盖儿就能闻到浓郁的酒香味。好几个汉子正在买,还有人干脆就叫上一壶坐在桌前喝起来。
站了一早上,腿脚确实有些酸,方竹他们三人也寻个空位坐下。
铺子里生意很好,那精瘦的老板嘴皮子就没停过。一直在跟人介绍什么松花酒、竹叶青、秋露白,方竹听着只觉头昏,不由问陈秀兰:“我们要打什么样儿的?”
“酒喝多了误事儿,打一些回去应个景就成。家里年年都是买烧酒,不算贵,宴客也拿得出手,还是照常打上一坛。”
他们家也就秦大柱一家子会上门来拜个年,喝酒也都算不得凶,一坛子足够了。
陈秀兰想了想又补充道:“再拿几两梅子酒,那个不烈,我们娘俩儿也能喝一杯。旁的等青云回来再看。”
钱都在郑青云身上,选酒的人又还多,方竹他们也没急着往前凑。坐在桌边听着左右喝酒的汉子吹牛,时不时聊上几句,腿脚的酸意也就渐渐褪去。
“不就是买个糖葫芦,怎的还没过来?”又有个汉子拎着酒坛离开,郑青云却还没回来,陈秀兰不禁疑惑。
方竹也觉得奇怪,频频向棚外看去。
又坐了会儿,才总算见着那人穿过人群向着这边走来。一只手里还举着串糖葫芦并两根糖画。
陈秀兰接过糖画,嗔怪道:“怎么还买这个了?”
“你和小竹都不爱吃酸,正好看见就买了。”他一边说话,一边挨着方竹坐下,“好吃不?”
那糖画薄薄一片,看着像是个福字儿,紧紧粘在竹签上,晶莹剔透的,咬在嘴里又脆又甜,自是好吃的。
“嗯,甜滋滋的,你也尝尝。”方竹点点头,将咬过一口的糖画送到郑青云嘴边。
郑青云也没推拒,意思着咬了一小口。
立马有位好事儿的大爷打趣:“哟,小两口感情可真好。”
方竹脸一红,赶紧把手伸回去,她方才只想着让郑青云也甜甜嘴儿,都没注意四周还有那么多人瞧着。
好在那大爷只说了这一句,就又乐呵呵垂下头大口喝酒。
陈秀兰知儿媳妇面薄,赶紧笑着打岔,“我们将才商量着打一坛烧酒和几两梅子酒,你瞧瞧还要别的不?”
“这些就够了,我去跟老板说。”
前头打酒的人已经走得差不多,不多时就轮到郑青云。
他先跟老板问了价,得知铺子里打酒用的是长柄竹提子,计价也以此为准,烧酒十三文一提,梅子酒十一文一提。
他们今日来时带有一小酒坛,装四提烧酒便已到颈口,郑青云及时喊了停。
“再给你添点儿,还是算五十二文。”老板爽朗一笑,又往坛子里勾上一点,才塞好塞子交给郑青云。
接着又利落地用竹筒给他装了两提浅黄色的梅子酒,并细心叮嘱:“若不急着喝,回去还是用坛子仔细封起来放着。”
郑青云道过谢,付好钱提着新打的酒水回去招呼方竹他们离开。
方竹吃完一根糖画,已经缓过那股子羞劲儿,瞧着郑青云手里的小酒坛有些好奇:“多钱?”
“七十四文。”
方竹咂舌,这都能买好几斤肉了。但一想只是过年喝两口应个景,又觉得还能接受。
陈秀兰也笑:“好在青云不好这一口,不然光酒钱都不够造的。”
方竹忆起村里那些个酒鬼,几乎都是在外欠着一屁股债,对此深表赞同。
买完酒,一家人顺着街道继续闲逛,不管路过什么摊子都要上前看一眼,有心仪的就问问价。
一路走得极慢,郑青云的背篓里渐渐冒起堆,手上也拎了不少油纸包。
倒也没有乱花钱,都是过年要用的东西。
譬如熬腊八粥的莲子、桂圆,过年要贴的对联、年画,待客用的米花糖、桃酥,还有去舅家拜年要送的礼,样样都不能少。
虽说如今才初七,离过年还早,但这些东西备着也不坏。万一又遇上连日的大雪,也不用忧心。
他们在城里转悠一个多时辰,才总算把能想起的东西都买齐,大包小包地提着去城门口赶车。
今日在城门口揽客的车夫也不是一般的多,牛车、驴车、骡车排了好几列,根本用不着等,一过来就有人迎上来问郑青云是去哪儿的。
“苍黎村。”
“那正好顺路,您几位上车,我们马上就能走。”
郑青云顺着男人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他那牛车上已经坐了四五人,板车上还堆着不少东西。他们四个一上去,必然挤得很,郑青云不大满意,直言拒绝了男人。
男人却还想争取,追着郑青云劝说,被郑青云不耐烦地一喝,再不敢纠缠,回到车旁等待后来的人。
其他车夫见男人没跟郑青云谈妥,争着上前拉客。
郑青云最后选了辆干净无人的驴车,那车夫就是隔壁村的,跟郑青云讨价还价一番,答应以七文钱专送他们一家人进村。
离县城越来越远,来往的车辆也渐少,驴车跑起来快上许多。
虽然阳光正好,但沿路还是有风迎面而来,吹得脸有些冷。方竹遮住口鼻,听着怀里的方桃眉飞色舞地讲今儿在城里的见闻,露在外头的一双眼盛满笑意。
第37章 第 37 章
冬日的阳光最是舒服, 村口的桐树下坐着好些人,你一句我一句地说着闲话,瓜子皮花生壳落了一地。
郑青云他们坐着驴车出现在村口时,这些人就默契地住了嘴, 看着几人从车上拿下一件件东西。
有跟陈秀兰关系还不错的大娘笑着打招呼:“这么早就办年货呢?”
今儿看了杂耍, 又吃过糖, 陈秀兰高兴着, 哪怕看到张翠莲和刘芳萍都在, 也没甩脸子, 乐呵呵答话:“这不是怕下雪阻了路,正好明个儿过腊八,就一并买些回来备着。”
“在理,赶明儿我也去城里转转。”
刘芳萍在旁边插嘴:“这么多人都在, 二嫂也坐下来玩会儿?”
陈秀兰连个眼神都没给她,只对搭话的大娘道:“大清早就出门, 家里还有一摊子事儿要忙呢, 下回得空再来跟姐姐闲聊。”
“哎,有时候啊带着他们上家里坐坐。”
陈秀兰应了声好,挎着篮子扭头便走,方竹等人也赶紧跟上。
大娘看着越走越远的一家四口, 不禁感叹:“秀兰也是熬出头了, 可算能热热闹闹过个年。”
“谁说不是, 听说青云小子又去打猎了, 娶的媳妇儿也能干,这日子是越过越好了。”有人点头附和。
只张翠莲咂巴着嘴, 吐出一口浓痰在地上:“呸,一帮眼皮子浅的东西, 就那点儿东西也好意思显摆。会打猎有什了不起的,别哪天喂了大虫哭都没地儿哭。”
这话可谓恶毒,旁边的大婶儿皱着眉把凳子挪远些,忍不住刺她:“刚刚当着人面你怎么一个字儿不说?”
张翠莲一噎。
大婶儿翻翻白眼,“我当多有本事儿呢,还不是只敢背地咒人的怂蛋。”
张翠莲梗着脖子嚷嚷:“你说谁怂蛋?”
大婶一点儿不怵她,声音更大:“就说你咋了?青云小子站旁边的时候,头都不敢抬,一走就搁这儿咒人,不是怂是什么?”
“好个狗拿耗子的,我今儿就让你瞧瞧谁是怂货。”张翠莲被戳穿,气急之下站起身就要扇大婶的脸。
眼看就要打起来,刘芳萍才拉住张翠莲,帮着打圆场,“消消气消消气,大嫂就这么个性子,说话直,其实没什么坏心思,只是担心青云就有些口不择言。”
大婶见刘芳萍十分有礼,到底还是缓和了些,“说话直也不是这么个直法,张口闭口咒人家不好,是要造口业的。”
“是是是,姐姐说得对,”刘芳萍按着张翠莲,语气温温柔柔的,“昨儿他爹说文昌今天晌午回来,时候也不早了,我就先回家去了,姐姐们在这儿聊着。”
“听我家那口子说,文昌明年要下场了?”
“是有这个打算,念这些年,总要试试。”
“文昌这孩子打小就聪明,肯定能中。乖乖,我们村儿也要出秀才老爷了。”
刘芳萍撩着耳边的发丝,眉头微扬,“他该回来了,我得回去煮饭,不与你们多说了。”
“那你快去,可别让他等着。”
刘芳萍浅笑离开,还不忘拉上仍旧憋着一口气的张翠莲。
大桐树下的话题又换了个,人人都在赞叹郑大江家的小儿子如何聪慧,早把其他事儿忘得干净。
刘芳萍拉着张翠莲走出几丈远,才甩开她的手,抽出一方绢制的帕子细细擦着每根手指。
“你干什么拉着我?那秦家的算个什么东西,轮得到她教训我?我说的有哪儿不对?不过就是打几只灰毛兔,还显摆起来了。”
刘芳萍心下鄙夷,面色却如常:“你跟那起子人争什么,说了他们又不懂,平白降了身份。二哥家的一开始就与我们不亲,你管他们做甚。”
张翠莲不知想到什么,连腰杆都挺直了些,咧嘴露出一口黄牙,“你说的对,那样的白眼儿狼,不理也罢。还是我们文昌孝顺又有出息。”
刘芳萍面上的笑容更加真切,“文昌自幼念书定是不一样的,大哥大嫂对他的好,他都记在心里。之前还跟我念叨,等他考中,要在福满楼摆一桌,好好答谢你们呢。”
福满楼可是县城数一数二的大酒楼,张翠莲嘴角都快咧到耳后根,“文昌念书我们做长辈的自是要帮衬着,差什么尽管跟我们说。”
“嗐,文昌向来节俭,吃穿用度都花不了什么,只这笔墨纸砚省不得,昨儿他爹还说文昌那笔都开叉了。”
“那怎么行,可不得换新的?”
刘芳萍面露难色:“这不是他爹这月的工钱还没结……”
张翠莲挥挥手:“这有什么,等他大伯回来说一声,先买支用着。”
“哎,谢谢大嫂,文昌若是知道,肯定又要感动得落泪。”
张翠莲被哄得心花怒放,高兴过后想起郑青云他们买的些东西,又有些疑惑:“不过打猎真那么挣钱,伤那重都没把家底儿掏光呢?”
“大虫什么的应该值几十两吧?”刘芳萍看着张翠莲那酸样儿,心思一转,刻意压低了声音,“你说公公会不会私下……?”
很久之前见陈秀兰他们过得好,张翠莲就一直怀疑,这会儿稍一提点,张翠莲就又激动了。
不等刘芳萍说完,她就怪叫起来:“呵,我就说那两老东西不可能什么都没给老二留。”
说着就骂骂咧咧埋怨老两口,刘芳萍也不插话,只静静听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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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好,在外溜达的人多,方竹他们打进村后一路碰见不少人,免不了东拉西扯几句。等跨过大水沟,才再没遇到人。
上坡路爬着累得慌,走一阵就得停下歇歇,比下山时慢了许多。
走走停停的,终于能看见树木掩映中的一点点瓦屋顶。
陈秀兰杵着棍走在最前头,抬头看了眼说:“可算要到了,这肚里跟打鼓似的,再不吃饭该饿瘫了。”
早上在家简单垫过肚子,又买了糖,他们就没舍得再买别的吃食,这会儿早就饥肠辘辘。
方竹被逗笑,“我还以为就我觉着饿呢,回去也别蒸饭炒菜了,煮锅面疙瘩,卧俩鸡蛋吃着,又快又能饱肚。”
“我看成,”陈秀兰掂掂竹篮,眼角眉梢皆是喜悦,“明天早上熬腊八粥,下午就把梁上那截肋排剁了,炖个骨头汤喝。”
这么一说,好像风里都是肉骨头的味儿,肚子叽里咕噜响得更为厉害。
好在他们已经翻过山坡,走上通往院门的平整小路。
大黑早就听到动静,在竹篱笆后头上蹿下跳,嘤嘤叫着。
回到家把东西分门别类地收拣妥当,郑青云就去放鸡、喂兔子,方竹她们也连忙生活做饭。
面疙瘩煮起来简单,调盆面糊,烧小半锅开水,前前后后一刻钟左右就能搞定。
疙瘩软滑,面汤浓郁带点糊糊状,配上鲜嫩翠绿的菘菜和焦香的煎蛋,简简单单,却能让人吃的饱足。
当晚临睡前,陈秀兰就把熬粥用的豆子都给泡上。
翌日,天气依然不错,虽有云层,却并未遮住太阳。
院儿里的竹竿上搭着棉被,方桃闲着无事,就拿棍子来回敲打。
灶房里,陈秀兰和方竹正在熬粥、贴饼子。
乡下人没那么讲究,腊八粥非得凑齐哪些个食材,都是有什么就放什么,无非是应应景,讨个吉利。
家里有红豆、大米、枣子、花生,他们昨日就只买了莲子和桂圆,各种各样的东西混在一起,熬至软烂。红红的,在锅里冒泡,看着就觉得喜庆。
外头有哗哗的水声响起,方竹出去一看,果然是郑青云挑水回来了。
腊月里,这人却满头大汗,细看似乎还冒着热气。
方竹掏出帕子给他擦汗:“粥煮好了,喝过再去挑。”
“嗯,等会儿再多挑两担,趁着有太阳暖和,烧些热水洗洗?”
确实好几天没痛痛快快地洗过身子,总归不大舒服,方竹自是点头应好。
两人就说了几句话,陈秀兰便在灶房里喊着:“吃饭了!”
今日的粥料放得足,十分浓稠,陈秀兰还往里撒了些糖末,吃进嘴里甜滋滋的。
大黑也得了一小碗没放糖的粥,不过它明显不大感兴趣,吃两口又趴下睡一会儿,再站起来接着吃。
陈秀兰笑骂:“这家伙,还想天天吃肉汤泡饭,啃骨头呢?”
听到熟悉的字眼,大黑呜汪叫着,尾巴甩得更快。
“要吃肉自己去抓,今儿只有这个。”陈秀兰指指它的狗碗。
大黑耷拉下嘴角,不情不愿地把碗舔得干干净净。
喝完粥,吃过饼子,郑青云又挑着水桶下山,这回还带上了一小罐特意留下的腊八粥。
这罐粥最后被送去分给两户穷苦人家吃了。
倒也不是单纯心善,而是有这么个习俗,据说这样做能给家里积福。陈秀兰是年年都会分出去一些的,今年因为郑青云的缘故,还多留了些。
郑青云出门后,婆媳俩收拾完碗筷,就又烧了满满两大锅热水。
在木盆里泡一泡,头发、身子都拿皂角水仔细搓洗过,好像整个人都清爽许多。
方竹端着脏衣裳出来,郑青云也刚好把石缸灌满。
他见方竹披着长发,尾尖还滴着水,连忙过去接过木盆:“衣裳我来洗,你把头发晒干,省得头疼。”
“嗯,锅里还有热水呢,你等会儿也洗洗。”
“她们洗完先。”郑青云说着就蹲在石缸旁开始搓洗衣裳。
方竹坐在太阳下,微侧着头,拿布巾慢慢绞着头发,眼神一直停在那宽阔的脊背上。
第38章 第 38 章
暖和没几日, 就又变了天,不过也没落雪,只是整日阴着,且时不时就要吹一阵冷风。
堂屋的门虚掩着, 陶盆里木炭烧得通红, 风一吹便有烟灰升起。大黑趴在门后睡得正香。
郑青云拎着俩麻袋顺着木梯从阁楼下来, 把里面装的葵花籽和花生倒进地上的簸箕。
“这些够了没?”
“够了, 就那几个人, 也吃不了多少。”陈秀兰伸手把瓜子花生摊开, 低头把瘪子和带虫眼儿的择出来扔到一边。
临近年关,各种炒货也该开始准备起来,守岁、待客的时候都是必不可少的。
郑青云挨着方竹坐下,见她在裁布, 歪头看了眼,“又做帕子?”
“嗯, 你那条不是破了, 给你新做一条。”
郑青云唇角微扬,凑近方竹耳边悄声提要求:“不用绣花儿,缀两片竹叶就成。”
热气吹在耳朵上,痒痒的。方竹忍不住推了把郑青云, 无奈道:“晓得了, 你赶紧给娘帮忙去。”
她说话时没收声儿, 陈秀兰听得一清二楚, 闻言头也不抬地吩咐郑青云:“今年花生瓜子饱满,没什么好择的, 你去把灶里的火点着,一会儿好上锅炒。”
“我这就去。”
青烟从烟囱飘出时, 陈秀兰和方竹正好抬着簸箕进入灶房。
炒板栗用过的黑沙子再次派上用场。
郑青云站在灶前,袖子挽至手肘,一刻不停地挥动锅铲。葵花籽和花生渐渐变了颜色,散发出焦香。
陈秀兰在一旁瞧着,视线掠过梁上的熏鱼,想起要砍肉的事儿,遂问郑青云:“你跟朱屠户约的什么时候取肉来着?”
“大后天朱屠户自家杀猪,让我一早就过去。”
“要什么都跟人家说好没?”
“我跟他定了十二斤五花,肥膘子和精肉各十斤,还有一扇肋排、一只猪脚并些小肠。”
陈秀兰仔细一琢磨,点头道:“腊肠灌个六七斤,余下的也够吃段时日,这些就行了。”
说话的功夫,锅里的葵花籽和花生也已经炒熟。
郑青云拿竹筛把沙子都滤干净,只留出一些瓜子花生放盘里当零嘴,余下的都用麻袋装上扎紧。
眨眼又过去两天,到了朱屠户家杀猪的日子。
方竹算了算肉钱,估摸要花去大几百个铜板,干脆从小木箱取出一两的碎银。
她一边往荷包里塞钱,一边叮嘱:“天儿看着不好,也不知会不会下雪,还是把斗笠戴上,买完肉就早些回来。”
“嗯,放心吧,就在邻村,来回要不了多久的。”
两人在屋里又说了几句话,郑青云出门跟陈秀兰知会一声,便背上背篓下山。
走到村外的岔路口时,远远看见一瘦高瘦高的人迎面而来,身形瞧着有些眼熟。但因为那人缩着脖子将头埋得很低,看不见脸,郑青云一时并未认出对方。
“哟,这不是青云吗?”
直到两人擦肩而过,对方开口打招呼,郑青云才认出这人是他那大伯娘的亲弟弟——张元。
郑青云虽没怎么跟张元接触过,却也晓得这人是出了名的好吃懒做、游手好闲,还是张翠莲的亲戚,因此并不想搭理他,只当什么都没听见,依旧大步向前。
张元自觉丢了面子,但也不敢质问郑青云,只不甘心地朝一旁吐口唾沫,嘴里不干不净地嘟囔着,继续向张翠莲家寻去。
临近年关,家家户户都在办年货,张元什么都没有,只能找姐姐贴补一二。
他今天运气还算好,李红英一早就去饭馆做工,郑大河父子俩也出门帮人宰猪,只张翠莲一人在家。
“前几天不是才给你拿了一百,怎么又要钱?”
张元掏掏耳朵,一双眼在屋子里扫来扫去:“一百文能干个什么,过年不得打点儿酒,割几斤肉的,还有糕饼、香烛什么的不都要花钱。”
“早跟你说过有钱省着花,一年到头,丁点儿钱都攒不下。”
“老说这些烦不烦,你就说有没有?我可是你亲弟弟,你总不能看着我大过年的四处讨饭吧?”
“没说不给你,只是我手头也不宽裕,”张翠莲在身上搜摸一阵,把找到的几十个铜板全塞给张元,“只剩这些,都给你拿去。”
“这么点儿?光宗家的不是在县城做活,一月怎么着也有大几百吧?”
“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姐夫把钱攥得多严,我能攒下这些就不错了。”
张元撇撇嘴,心下觉着自家大姐挺没用,不过到底还是没说出口。
张翠莲见他不吭声,也没多想,还在苦口婆心地劝他:“你也老大不小了,还是早些找个正经营生,才好说亲。”
张元不耐烦听这些,连忙岔开话题:“我来时碰见那小子了,上回你说他又去打猎了?”
“可不是,也不知哪儿来的胆,隔三差五就往林子钻,真是不怕死的。”
张云搓着手,有些兴奋,“那应当赚了很多钱吧?”
“那不晓得,不过前些日子我还见着他们买回好些好东西,应该花了不少钱。”提起这个,张翠莲就想起那天刘芳萍说的话,顿时气愤不已,“也不知道老东西怎么想的,要把好东西留给老二家。”
“什么好东西?”
张翠莲发觉自己说漏嘴,面色微变,但想着这是自己亲弟弟,说了也无妨,又镇定下来,“我也不清楚,只是你想想,老二家的搬上山才多久就重新建了屋子?后头更是一年比一年过得好,这回那扫把星伤那么重都没把家底掏空,肯定有什么值钱的宝贝。”
张元听着大姐的话,很是激动。
他觉得以那老两口的偏心程度不可能给郑大山偷偷塞什么宝贝,但能肯定的是郑青云他们家有钱,估计还不少。
郑青云这会儿不在家,张元一想就坐不住,“一群泥腿子能有什么宝贝,你别在那儿瞎想。我走了,还得去办年货呢。”
“哎,去吧,多买点儿吃的,别光喝酒。”
张元摆摆手,快步离开张翠莲家。
出门后却没往村口去,而是在四处溜达,瞅着没人注意时,钻进树林,往山上爬去。
郑青云出门后没多久,方竹姐妹俩也下山去。
他们这儿过年除开各种肉食,豆腐也是不可少的,炖汤、蒸菜、炸丸子都能用得上,一两块买着吃不够。陈秀兰便称了几斤黄豆,让方竹去请彩云过两天帮忙打一板豆腐,到时给点加工钱就成。
她们俩爬上山,远远地就听见大黑在叫,只是那声音听着不太对,不像是在迎家里人。
方竹拉紧妹妹的手,捡起一根木棍握着,加快脚步翻过山坡。只见大黑站在篱笆内,冲着侧边的树林狂吠。陈秀兰一直没出来,不知去了哪里。
方竹心下一凝,将方桃护在身后,厉声道:“谁在那里?”
张元蹲在树丛后,有些恼怒。
他一时高兴,都忘了还有只狗,刚上山就被发现。但见迟迟没人出门,又想再观望观望,看能不能想个法子进去瞧瞧。
谁知还没想好怎么引来大黑,又跑上来两个人。
只能再找机会了。
张元弓起身,准备离开。
“小桃,你去把门打开,放大黑出来。”方竹小声告诉方桃。
院门上挂着锁,却并未插上,方桃轻易就打开。
大黑从院里飞窜而出,不用命令,就直冲向树林。
张元听到声响,回头一看利箭般飞奔而来的大狗,吓得顾不上掩饰身形,站起身奋力往山下跑去,嘴里还在不停咒骂。
“怎么了,出什么事儿了?大黑怎么叫得那么凶?”陈秀兰拿着刀从后山过来,也是满脸惊慌。
她在家闲着没事儿做,想着熏肉要用柏树枝,便打算去砍点儿回来。左右离家也不远,有什么动静就能及时赶回来,没想到才爬上树没多久,便听见狗叫,慌慌张张回来,就见大黑在林子里追着什么。
方竹摇摇头,“林子里有个人,没见着脸,不知是谁。”
“天杀的,估计是想来偷东西,幸好有大黑在。”陈秀兰拍着胸脯,气喘吁吁。
“大黑不会出事儿吧?”
“它机灵着,不会跟人硬碰硬。”
家里来了贼,陈秀兰也不敢再去拖柏树枝,领着姐妹俩回屋提心吊胆地等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大黑才回来,嘴里衔着块碎步,走路也有些跛。
“怎么还受伤了?”几人赶紧上前查看大黑的腿。
大黑听话地躺在地上,被摸到伤腿也只嘤嘤撒着娇。
方竹放下心,“看来没伤着骨头,估摸是被那人砸了下,疼着呢,等青云回来让他看看。”
出了这样的事儿,她们是再提不起心思做别的,也不敢出门。
郑青云一回家就发现不对劲。
“怎么了?”
方竹也没瞒着,如实说了。
“那人什么样?”
“瘦高瘦高的,穿着身黑衣,大黑还撕了块碎步下来。”
郑青云捏着碎步,眸色微沉,“我知道是谁,你们在家待着,哪儿都别去,我出门一趟。”
话落就气势汹汹地离开,先去找了秦大柱兄妹俩过来做客,接着直奔张元家去。
第39章 第 39 章
张元手持木棍警惕地看着大狗一瘸一拐消失在视线中, 终是撑不住弓下身剧烈喘息。
“娘的,下回就把你宰了下酒。”张元低咒一声,抽出一方皱皱巴巴的帕子胡乱裹住腿上的咬伤,杵着棍踉踉跄跄从树林间离开苍黎村。
有棉絮从裤脚的破洞钻出, 被冷风卷到空中, 盘旋许久后挂上枝头, 又或者落入枯叶堆。
出了村子, 他也没立马回家, 拐到集市的小酒坊, 用从张翠莲那儿讨来的铜板换了一壶酒,边喝边往家晃悠。
满满一壶酒下肚,张元走路都有点儿发飘,沿路的人都避着他走。
他也没注意, 心里还想着改天得上县里弄点儿老鼠药或者砒霜,先把那烦人的四眼狗解决, 再找机会下手大捞一笔。
张元晕晕乎乎地做了一路美梦, 直到看见倚靠在自家门口的大高个男人,才瞬间清醒过来。
他心中一慌,拔腿就跑。
郑青云并不急着追,捡起一块大石头照准张元左腿砸去。
那石头好巧不巧正落在被大黑咬伤的那处, 突如其来的钻心疼痛让张元膝盖一软, 扑倒在地。
不等他爬起, 紧随而来的郑青云就揪着他的领子将人翻了个面。
沙包大的拳头接连往张元脸上招呼, 三两下就见血水从他口鼻溢出,连牙齿也掉了几颗。
张元被揍懵了, 好半晌才反应过来,伸出手死命抵住即将落下的拳头, 愤恨地瞪着郑青云,用气声断断续续说话:“你发什么疯,平白无故打人,不怕,我报官么?”
郑青云挑眉:“你敢吗?”
他来时已经跟附近的人打听清楚,这张元就是个泼皮无赖,偷鸡摸狗、欺负人的事儿没少干。
果然,张元的表情有一瞬间心虚。
郑青云嗤笑一声,手下动作不带停地将人按在地上打。从小的经历告诉郑青云,对付这种人,不必多费口舌,只管打就是,打到他生了怯,便再不敢有坏心思。
张元疼得发颤,用尽全身力气想要挣脱禁锢。但他空有一副高架子,混身没几两肉,那点力气又怎敌得过身强体壮的郑青云,只有挨揍的份儿。
鲜血糊了张元大半张脸,连咒骂都有些费劲儿。郑青云这才收起拳头,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说吧,你偷偷摸摸跑我家去想干嘛?”
张元呛咳一声,喷出不少血沫子,也不敢隐瞒,直接把张翠莲供了出来,“是大姐,咳咳,她说你们分家得了值钱的宝贝。”
“又是她,”郑青云垂眸看见胸前的血点,嫌弃地后退一步,“以后不要再让我碰见你,不然见一次打一次。”
郑青云放完狠话,转身就走。
张元卸力瘫倒在地上,余光瞥见一旁的大石块,心中涌起屈辱和愤怒,将石块抓到手中,摇摇晃晃地站起,朝着前面的背影扑去。
郑青云似有所觉,偏头躲开朝着太阳穴砸下来的石块,抓住那只枯瘦的手将张元撂倒在地。
力道之大,让张元感觉五脏六腑都好似移了位,但他依然牢牢握着石块,想要拍向郑青云的头。
郑青云比他动作更快,一把夺过石头,猛地砸向张元手掌。
“啊!”
一阵撕心裂肺的喊叫声响起,张元哆嗦着弓起身子,再无力反抗。
郑青云面无表情地看了眼冷汗直冒的张元,把手上血渍在他衣裳上草草擦过,头也不回地离开。
躲在屋里观望的邻居,一直等郑青云的身影消失在路口,才敢出门查看情况。
一见地上几欲昏死过去的张元,中年汉子脸色发白,扯着嗓子大喊:“快来人啊!”
阴沉了许多天,终于开始飘起雪花,路旁的枯草上很快积了白花花一层。
郑青云抓了几把,把手上残留的血迹擦洗干净,只是胸前溅到的却是没法处理。
郑青云敲响郑大河家门时,三人正关在屋里烤火。
“谁这么没眼力见儿,大冷的天还跑来串门。”张翠莲缩着脖子,嘟嘟囔囔地出去开门。
冷不防对上满头银白,眸色黑沉的郑青云,没来由地发虚:“你,你来做什么?”
郑青云没搭理她,撞开门径直往院子里去。
“青云怎么过来了?”
“哥……”
听到动静的郑大河父子也走出门。
几人还在犯嘀咕,郑青云已经捏紧拳头,狠狠砸向郑光宗。
郑光宗一时不察,生生受了这一拳,连退几步,差点儿跌倒,幸得郑大河扶了一把。
“你个杀千刀的,敢伤我光宗!”张翠莲见儿子被打,气得啊啊大叫,张牙舞爪地冲上来想打人,被郑青云伸手挡了下,脚下不稳一屁股蹲儿坐在雪地里。
郑大河板起脸怒斥:“青云,你到底想做什么?”
郑青云没回答他的问题,只挨个扫了眼,一字一顿道:“我早就说过,管好你们的嘴。”
还想爬起来拽郑青云的张翠莲面色微变,见丈夫和儿子都看向她,忙大声嚷嚷:“你少胡咧咧,青天白日的闯上门来找茬儿,我定要叫村长来评评理。”
“尽管去,我也想问问村长,当年分家是他亲眼看着的,到底还有什么宝贝没摆上明面儿。”
“宝贝?”郑大河和郑光宗异口同声反问,眼中惊喜乍现。
郑青云只觉恶心,一刻也不想在这儿待,迎着风雪离开村西头,向着山上去。
半山腰上的土房子已经覆上一层薄被,青烟袅袅升起,嘤嘤的狗叫声随风传入耳中。
郑青云紧绷的脸总算和缓下来。
院门从里大开,露出好几道身影,郑青云抬眼望去,忍不住嘴角上扬,小跑着过去。
“怎么有血?是不是受伤了?”方竹拉着郑青云的衣角,前前后后查看。
“没有,都是那贼人的血。”郑青云咧着嘴,现出两排大白牙。
“没事儿就好,快进屋烤烤,瞅这衣裳上全是雪。”
堂屋里炭火烧得正旺,热气充盈着不大的土墙屋,暖烘烘的。
郑青云换了身衣裳,坐在火盆前跟其他人大致说了下情况,方竹就坐在一旁,把布巾烤烫后小心地帮他擦头发。
秦大柱一拍大腿:“揍得好,这下那姓张的是不敢再来了。”
素来温柔的秦小芳也难得沉了脸,“他们怎么这么不要脸?村里谁不知道陈姨他们当年上山什么都没有,为何要编出这样的谎话?”
秦大柱比她看得透:“还能为什么,八成是看青云他们日子过得去,想打钱财的主意,又不愿承认是他们能干,便想出这样恶心的由头骗人骗己。”
“你这回伤了人,他们怕是不会就这么算了。”
郑青云拿过方竹手中的布巾,让她也坐下烤火吃瓜子,“揍得了一回,就能揍二回,只要他们不怕疼。”
陈秀兰也发了话:“就是,我们不惹事儿,可也不代表就怕事儿,都欺负到头上还不打回去也太怂了些。”
果然,当天下午,一群人就挤进郑家院子。
走在最前面的便是张翠莲,后面跟着村长和一众看热闹的村民。
张翠莲一进门,就往地上一坐,抹着眼泪哭哭啼啼:“村长,你可一定要给我做主!这黑心肝的,硬是废了我家元宝的一只手啊!指头都断了好几根!他还打伤光宗,天杀的,我们没招他惹他,也不知他怎么就下这样的狠手?”
围观的人听得倒抽冷气,你一句我一句地对着郑青云指指点点。
郑青云并未看其他人,只对着严正行恭恭敬敬弯了弯腰,“劳您跑一趟,外头在落雪,您去檐下坐。”
严正行看着面前即使弯下腰,也没比自己矮多少的年轻人,竟有些受宠若惊,他何曾见过这人如此守礼,惯常都是谁也不服的模样。
严正行摸着胡须,眼里不由带了点欣慰。
说起来,他心里对郑老二一家也是有愧的,当年三兄弟闹着分家,他明知十分不公,却没有为郑大山说话。甚至在他们搬家时,顾虑着村里的谣言,劝着一家三口搬到了偏僻的山上,跟同样不怎么受欢迎的外来户做邻居。
如今看着郑青云一家对他敬重有加,心里的秤杆不知不觉中就有了偏向。
“无妨,你说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放心,有我在,没人能颠倒黑白。”
严正行被严本春扶着在椅子上坐下,一手杵着拐杖,垂眸看向还在闹腾的张翠莲:“行了,你说的我都晓得了,收收声儿让他们也说说。”
张翠莲坐在地上,见这架势是哭也不是,不哭也不是,面上表情变了又变。
郑青云在严正行的示意下开口:“今天一早我出去买肉,路上正好遇见大伯娘口中的亲弟,本来没放在心上,谁曾想回来就听娘亲她们说家里来了贼,幸好养的狗及时发现,才没让他得逞。”
“你胡说八道,元宝从我家离开就回去了,有不少人都瞧见了。”
“是吗?”郑青云抖出那块碎步,“这可是从他裤腿上撕下来的,他的腿上还有大黑咬的伤,是不是对一下就知道了。我打个摸进家里的小偷,那不是天经地义?”
这番话有理有据,还有物证,其他人已经信了几分。对于这些勤俭的村民来说,平日里最厌恶的就是偷偷摸摸之人,纷纷点头表示郑青云揍人没什么不妥。
张翠莲见势不对,嘴唇动了几下都没说出话,一转眼看见站在郑青云身旁的方竹,脱口而出:“你怎么证明他是来偷东西的,谁知道是不是哪个狐媚子勾了他过来?我早说过那来路不明的……”
张翠莲话未说完就被一大耳刮子扇得耳朵嗡嗡直响。
陈秀兰扑到她身上,一边打一边骂,王金花看不过眼,也加进去帮忙。
郑青云双手青筋毕露,他不好打张翠莲,便找上挤在人群中的郑光宗。
院子里顿时乱成一锅粥。
第40章 第 40 章
张翠莲双手都被摁住, 只能任由陈秀兰扇她耳光,没一会儿就眼冒金星,耳鸣不止。
她眯缝着眼去看郑大河和郑光宗,却见他们正跟郑青云扭打在一起, 也没比她好到哪儿去。
张翠莲只能继续在人群中寻求帮助, 总算对上刘芳萍的眼, 却见她撇撇嘴, 嫌弃地后退几步。
张翠莲还没想明白为什么, 就又被拽紧头发, 一顿狂抽。
院子里还在飘着雪花,跟来看热闹的人笼着手,看得胆战心惊。被严正行怒斥一声,才有几个汉子、妇人上前拉架。
郑青云他们倒也没把气撒到拉架的人身上, 最后或踹或打一下,就被轻易拉开。
张翠莲蜷在地上, 脸已经肿得不成样子, 嘴角裂开口子,有血从口鼻渗出,染红落下的雪花。她似乎在咒骂着什么,但含含糊糊的, 根本听不清。
郑大河父子俩面上看起来还好, 却是双腿打颤, 站都站不稳。
方竹将才只来得及上去扇了张翠莲一巴掌, 就被陈秀兰和王金花赶开。
这会儿见两人站起身,忙迎过去查看, 见她们只是发丝凌乱了些,并没伤着, 稍稍安心。
一转头对上神色不悦的严正行,已然红了眼眶。
“我与幼妹遭逢大难,不得离乡逃亡,路上险些丧命,幸亏遇上婆母,才捡回两条命。如今却有人借此造谣生事,毁我名声,实在是狠毒至极。”
方竹脊背挺直,掷地有声:“我原本的户籍路引村长您都曾亲自过目,我的来路您再清楚不过,我问心无愧。且照她的说法,那其他在村里安置下来的难民,是否也是不干不净之人?”
当时永安县城涌入成百上千的难民,县太爷仁善,鼓励各村接纳这些人。苍黎村离县城近,有不少难民选择在此落户,也有跟方竹类似的孤女嫁给本地村户。
这会儿跟来看热闹的村民之中,就有极少人家里有难民的存在。听方竹这么一说,也变了脸色,恨不能撕烂张翠莲的嘴,被旁边人拉住。
“村长,这张翠莲满嘴喷粪,乱泼脏水,您可一定要替我们做主。”
“就是,我家桂花吃尽苦头好不容易才在村里安定下来,这姓张的嘴皮子上下一碰就要毁人清白,可不能轻易饶了她!”
严正行听着院中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让他主持公道,心中对张翠莲一家是失望透顶。
“荒唐!这村里哪个人的来历我不清楚,轮得到你张氏乱嚼舌根?做长辈的不体恤小辈也就罢了,成天到晚只想着造谣生事,像什么样子?!”
郑大河见严正行气得满面通红,赶紧站出来解释:“严叔,今天闹成这样实属不该。但我们也是被张元给哄骗了,他只道回家路上撞了青云,就惹得一顿毒打,谁想是他自己起了贼心。翠莲一惯疼爱这个小弟,也是心急才……”
严正行拿着拐杖用力敲打地面:“够了,你也别当我好糊弄。那张元起贼心在先,被打是他应得的,你们也别想着找青云讨赔偿。张氏心思歹毒,恶意毁人名声,就罚她掌嘴二十,再关进祠堂反省十日。”
张翠莲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连滚带爬地来到严正行面前,指着郑青云愤愤不平地说了一大串,但因为嘴肿的厉害,谁也没听懂。
严正行懒得看她,继续对郑大河说话:“你身为一家之主,张氏屡次三番在村中散播谣言,你却从不劝阻,由着她胡来,也有过错。今日掌嘴便由你来执行,过后再去祠堂领鞭子。”
“你们可有异议?”严正行冷眼扫视众人,“若是不满,也可上报给里正或者县衙,让他们评判。”
郑大河等人涌到喉头的反驳又生生咽了下去,最后只能不情不愿地点头应了。
郑青云却仍觉得这处罚不痛不痒,但也知道以村长“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准则,这已经是十分严厉的责罚。若还是不依不挠,只会惹恼了他。
“全听您的安排。”郑青云微顿之后话锋一转,“不过今日您在,我还有一事想请教大伯娘。”
“你说。”
“张元告诉我,他今日之所以冒险闯入家中,只因听大伯娘说爷奶私下给我们留了宝贝。可我明明记得我曾差点儿病死在山上,若有宝贝,怎么会连药钱都掏不出。大伯娘能说说您为何要编出这样的谎话,撺掇他人来我家行窃吗?”
一旁有人嘀嘀咕咕:“宝贝?郑家二老这么厉害?”
“你听她瞎掰,就算有也轮不到郑老二,以那俩老家伙的偏心眼,留给郑老幺还差不多。”
刘芳萍急忙撇清关系:“你们可别乱猜,我们连听都没听说过,一家子种地的,哪能有什么宝贝。谁知道大嫂怎么会这样说?”
“那还不简单,八成就是眼红青云小子打猎的手艺,想捞点儿油水呗。真是一窝臭不要脸的,把人赶出来不算,还要惦记人辛辛苦苦攒下的家业。”
院子就那么大,这些人说话也没刻意压着声,一字一句都清晰传入张翠莲耳中。
她指着刘芳萍呜呜啦啦,却也是百口莫辩。
“简直胡闹!当初分家,是我亲眼瞧着的,每一笔都清清楚楚在文书上记着,大山一家三口只分了三亩田地,连锅碗瓢盆你们都没舍得分。那几年被人指指点点的日子,我看你们是都忘记了!现如今还打起后辈的主意,真是丢人现眼!”
“怎么着,是对我不满,要重新分这个家?”
郑大河一慌,连连摇头:“不敢不敢,定是这婆娘那不成器的弟弟在背后捣鬼,他向来心术不正,眼里只有钱。青云是我亲侄儿,我们一心盼着他好,怎会有这种心思。”
“你最好是没有。但不管怎么说,今天这事儿,都是由你们家引起的,几个孩子既受了惊又受了辱,该赔的也得赔。我看也不用多,一两就行了。”
“一两?是不是太多了,您看看我家都伤成这样了,还没找他们讨药钱治伤呢。”
“当大哥的,十多年对亲弟的妻儿不闻不问,还纵着家中恶妇欺辱他们。怎么,这一两银子你掏不得?”
郑大河被训得面红耳赤,再不敢多言,唯唯诺诺地应了。
“行了,这还下着雪,都散了吧,省得生病。”严正行杵着拐杖站起身,颇有些疲累地挥挥手,“本春叫几个人带这两口子去祠堂领罚,青云你们乐意瞧就跟着去吧。”
严正行被一群人簇拥着离开院子。
严本春喊了几个相熟的汉子,跟在郑大河夫妇身后,一道往村中祠堂去。
陈秀兰等人虽心中痛快,却不乐意看那起子恶心人,最后只郑青云一个人跟着去了。
院子里又恢复往日的宁静。
方竹回屋装了一袋米花糖藏进袖子,借口心里憋闷,想出去走走透下气,唤着大黑也下了山。
小孩子不怕冷,即便下雪,也还在外头疯玩。
方竹很快就找到方桃的好朋友江小萍,给了她好几块米花糖,对着她耳语一阵。
江小萍捏着米花糖,笑弯了眼:“姐姐放心吧,我肯定做得好好的!那胖大婶可烦了,前几天还被我撞见跟人说我娘的坏话呢!”
方竹摸摸江小萍的辫子,也微微笑着:“嗯,你最聪明,我才放心请你帮忙的。不过这是我们的秘密,你先不要告诉别人。”
江小萍小鸡啄米般点头。
方竹看着江小萍重新跟小伙伴们聚在一起,嘀嘀咕咕一阵,又一窝蜂跑远。
郑大河受了一鞭子,回到家将将趴在床上上药,院门就被拍得震天响。
郑光宗出去开门,一块烂菜叶子兜头砸过来,接着是泥巴、松果等各种各样的东西飞进院子。
门口站了许多人,俱是怒气冲冲。
“好一窝黑心烂肺的,不嚼舌根活不长是吧?叫张翠莲滚出来,我倒要看看她哪儿来的胆子编排我家儿媳妇!”
“呸,这个老娼货,有种当面骂,背地里说人算什么本事儿?”
郑光宗被吼得头脑发昏,一边狼狈躲闪,一边解释张翠莲被关进祠堂。
那些听到孩子们口中的污言秽语,跑过来找张翠莲麻烦的人愣了一瞬,不敢去祠堂闹事,只能先在门口撒撒怒气。
心里想着等张翠莲出来,定要叫她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