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夏夜无云,冷月当空,一缕银白光雾撒落水榭内的紫檀矮榻,静谧安宁。
张琬蜷缩的卧在矮榻,衣裳似花瓣散叠,清晰勾勒花骨朵般纤瘦身段变化,她埋头于软枕,乍一看好似熟睡姿态。
可细瞧,张琬白净耳廓泛起的一抹娇红,显示出她的心绪不宁。
此时水榭内并无其它人,就连坏女人亦去沐浴更衣,因而更显内里幽静。
一时只余些许蝉鸣风声,以及水榭外枝叶招展的簌簌声,自然而错乱,俨然映衬张琬的心境。
可惜,这些杂音却怎么都遮不住环绕在张琬耳旁,宛若冰泉涌动般清润嗓音吐露的戏语。
“不行,你自己去沐浴,我不要一块!”
“这样么,我只是觉得琬儿热的掌心出汗才询问一番,没想琬儿竟存着如此亲近心思啊。”
坏女人语气说的很是平静温和,却带着一抹如春雨绵绵般的浅笑,好似发现趣事一般,话语末尾带着些许意味深长的语调,让人听起来耳根发痒发烫。
张琬当即觉得不妙,说话都比平日要急切些许,连忙解释道:“我、我没有那样想,只是个误会!”
谁让坏女人今夜这么好说话,又一直牵着自己的手,姿态亲昵,才让人弄混意图!
细想也是,自己跟坏女人关系哪有这么好!
“原来是误会啊,不过若琬儿真想的话,其实也是可以答允满足。”坏女人仍旧那般散漫轻柔语调,却似四两拨千斤一般,轻而易举的让张琬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张琬甚至觉得跟沉稳从容的坏女人相比,自己说的话,仿佛此地无银三百两,拙劣至极!
好不容易,耳旁话语声朦胧飘远,张琬趴在软枕懊恼,却忽地听到坏女人走近而来的清浅脚步声,顿时装死一般放低呼吸动静。
夜灯微弱,水榭里的光亮,显得并不真切,纱帘之间行进的坏女人,步履平缓而规律,甚至精准的踩中张琬心跳,而后缓缓落座躺在一旁。
张琬半背对着坏女人,并未动作,亦不敢动眼,鼻尖却已经嗅到坏女人周身微散的温润水息。
坏女人沐浴通常花费的时间比张琬长许多,平日里亦是极为讲究整洁干净之人。
而坏女人这种讲究喜欢,亦有蔓延到张琬的趋势。
平日里张琬但凡面颊热的出汗,还不待自己梳洗,坏女人就已经先行动作,好似眼里完全容不得半分脏污湿腻。
如此一想,张琬觉得先前坏女人的询问,或许真是自己闹了笑话!
越想越尴尬的张琬,更是坚定一言不发装睡的决定。
许是先前焦急等候消耗许多精神,又或是时辰真有些太晚,张琬不知觉间陷入昏沉睡意。
朦胧间,张琬隐约感觉到自己像是裹着温凉柔软的薄毯,冷香弥漫,分外安心。
不知觉,张琬主动贴近,寻找舒适的位置。
无声处,秦婵垂眸凝望怀中少女熟睡的姿态,纤长指腹轻理着她脸颊的几缕细发,感触着细腻热度,喃喃道:“真是不知还能这样抱你多久呢。”
怅然若失,让秦婵心头有些不畅,连带原本上扬的薄唇亦渐而抿成线。
秦婵不喜欢这种不受控制的感觉,仿佛正有一种无形无影的东西在跟自己争夺少女的控制权。
夜色深处,黑暗渐而模糊榻上人影,让两人瞧着像是一体同生的花团,生死相随。
七月流火,早间热浪便阵阵袭来,祭庙内关于太阴圣女那夜除还魂蛊的火祭动静,很快传遍国都。
烈日灼人,祭庙内似乎恢复往日的平静,不过廊道内的祭卫,却并未撤离,仍旧在紧密巡逻着什么。
蹴鞠场上人影跑动,越炘脚伤恢复大半,便闲不住的运着鞠球,满是感慨道:“现在作虐的还魂蛊被除,祭庙里总算放松些管制,否则我都怕溜不出去啊。”
张琬配合的踢动*鞠球,动作相比最初稍显灵活,面上微微弥漫些细汗,困惑出声:“你要出去干嘛?”
“嘿嘿,七夕就要到了,国都热闹好玩的地方多着呢,我这不得出去瞧瞧!”越炘满面春风的应声。
“这么好玩吗?”张琬被说的心里也有些想出祭庙看看热闹。
毕竟祭庙真的不是一个可以玩乐的地方。
越炘颔首,压低声蛊惑道:“何止好玩,而且还有很多漂亮的小姐姐看哦。”
闻声,张琬面热的拉开距离,狐疑的出声:“这听起来根本就不像好玩的事嘛。”
果然,自己就不该信越炘的话。
“你现在当然不能理解乐趣,以后就知道了。”越炘促狭的看着书呆子,随即脚下运球出击!
“啊!”张琬一下被偷袭,失了防备,暗叹大意!
见此,越炘得意的笑出声。
张琬狼狈的追着鞠球,呼吸不平,没想却看见一个熟人,越青抬脚截住滚动的鞠球,而后轻挑,抬手接住,递近道:“小王女。”
“多谢。”张琬抬手接过鞠球,目光看向越青,隐隐感觉她好像变得有种说不上来的不一样。
可越青亦不是话多的人,很快,张琬带着鞠球回到越炘那方。
越炘面上略微不太高兴的出声:“我劝你以后少跟越青往来吧。”
张琬有些意外的问:“你跟越青怎么了?”
印象里,越青前阵子还跟越炘关系很好,而且帮忙照顾过越炘呢。
“你难道不知越青在前些时日的蹴鞠比试踢断好几人的腿吗?”
“不会吧,这会不会是意外?”
越炘一脸凝重的看向不远处驰骋的越青,有些恍惚的出声:“一次可能是意外,三次四次就必定是有猫腻,而且越青整个人都跟以前不一样。”
张琬本来还不大信,以为是越炘蹴鞠输给越青,所以心里不服。
可是听到越炘提到越青变化,心里亦有同感,视线眺望道:“是啊,她好像比以前自信许多。”
“算了,不提这些事,我还是想想七夕溜出祭庙去夜市玩乐的事,那更有意思!”越炘神情变化,笑出一口白牙,没心没肺道。
“其实我也想出祭庙看看热闹呢。”张琬被挑起些许心思念叨。
闻声,越炘踢着鞠球,不以为然说:“你想出祭庙还不容易啊,直接跟那位圣女大人请示,不就行么?”
张琬迈步截住鞠球,面露迟疑,思索道:“可是她不一定会答应呢。”
若是自己提出祭庙去玩乐,那沉闷无趣的坏女人,大抵会觉得自己玩物丧志吧。
越炘一听,顿时替书呆子默哀,拍肩深深叹道:“可怜的娃啊。”
对此,张琬亦觉得自己怪可怜,脚下动作停顿,忽地想起坏女人说的奖励,惊喜道:“有了!”
“什么有了?”
“我也许有机会出祭庙玩呢!”
越炘瞧着书呆子一幅眼眸亮光模样,仿佛出去玩都成为一种恩赐,欲言又止道:“那就祝你好运吧。”
那位太阴圣女除却祭祀卜卦,很少露面,再联想上回接触言谈,不难想象,估计应该是一个极其清冷无趣的性子。
书呆子,大抵会无功而返吧。
不过虽然越炘可怜书呆子,但是也不敢带她再偷出祭庙。
毕竟上回的事,越炘还历历在目,心有余悸!
语落,祭铃声悠悠响起,越炘停下运球动作,仰头看着烈日出声:“今天先到这吧,这么久还不见凉快,天也不见下雨,真是让人没精神!”
书呆子却意外的摇头应:“我还想再多待一会。”
“真稀奇,你平日对蹴鞠有这么大兴趣吗?”
“没有,我是想晒会太阳。”
说话间,张琬仰着脑袋,一幅虔诚模样。
越炘看的只觉书呆子怕不是晒糊涂了吧!
“这么热的天,大家都躲着日头,你是想干嘛呢?”
“我想把脸晒的跟你一样黑。”
语出,气氛骤然僵停,越炘面上神情止不住的抽搐,目光看向一本正经书呆子,心想她怎么能满面真诚的表情说出如此锋利伤人的话语!
“我的脸真的很黑吗?”越炘默默收拾受伤的心,眼露不可置信道。
“其实也不是很黑,大抵偏向麦色吧。”张琬认真打量的应声。
这么一听,越炘稍微好受一点点,满眼打量的看向肤色白皙透亮的书呆子,日光之下,宛若玉石般微微晃眼,不解问:“哎,你好端端的干什么要晒黑啊?”
王公贵族女大多不在意样貌,更讲究门第,其次是才华武艺,因而大多追求身量和气场,性子更是张扬傲慢,不可一世。
很显然书呆子不太符合王朝贵族之间流行的贵女风范。
书呆子自幼孱弱多病,因而瞧着身量单薄纤瘦,除却比试读书,其它剑术等贵族技艺,更是惨不忍睹,据说目前,她还没有赢过一次。
至于言谈性子更是温吞软绵,实在看不出半点王公贵族女的傲然气场,所以显得不太像个王女。
但是,书呆子的五官容貌,其实生的并不丑。
相反,越炘细细打量,甚至觉得书呆子明眸皓齿,肌肤雪白,远比馆里的一些人要更娇美。
张琬眼露迟疑的不知如何解释,视线瞥向不远处监督的太阴祭徒,只好含糊的应:“没什么,我就是想换个形象。”
兴许让坏女人不满意,她对自己的看管和约束都会随之消失呢。
当然这话张琬现在还不敢透露半句。
“那你真是任重道远啊!”越炘打量着细皮嫩肉的书呆子说着。
不多时,越炘离开蹴鞠场,张琬晒了好一会,眼眸微闭,想象自己小脸晒的跟越炘一样黑,坏女人会是如何神情。
她会不喜,还是厌恶,又或者如往常一般波澜不惊,没有半点在意的漠视呢?
可张琬并不知自己想象的太美好,现实却出人意外的残酷。
傍晚时分,晚霞撒落,水榭矮榻上的抽泣声断续响起,张琬明眸含泪,一幅我见犹怜的娇花模样。
可榻旁一身杏白纱衣静坐的秦婵,她那纤长窈窕身段藏于其中,如一尊无情无爱的玉菩萨静美冷清,身背似松竹笔挺,乌黑墨发一丝不苟的垂直身侧,略显锋利凉薄,面上神情淡然,颇有几分漠视之意。
可细看,秦婵沉静美目间,其中微弱浮现一抹笑意,似云雾般淡,倏忽间,便消失不见,素手轻挑清凉膏脂,轻声唤:“难道琬儿真就这么一辈子不露面见人么?”
“嗯!”张琬嗓音闷哑的坚定应声,全然没想到日头比自己想象的毒辣太多!
“可是这样不敷药,琬儿的脸可能因此溃烂褪皮,到时甚至会毁容。”秦婵话语说的轻柔,用词却十分骇人,好似全不在意,却又颇为耐心,令人难以窥测半分心思。
闻声,张琬迟疑的仰起脑袋,随即露出布满不均匀红晕的面颊,细看,其中还有些疹子,一双明眸水润未散,似浸润涌动泉眼,此时凝聚迟疑问:“真的、会毁容吗?”
秦婵颔首,面色稍显正经,随即用指腹将膏脂轻柔抹在少女娇嫩面颊,既因她的胆怯反应而哑然失笑,又真担心她的脸会真落下疤,缓声问:“很疼吗?”
张琬没有躲避坏女人的目光,更没敢乱动,木讷的眨巴眼,隐忍的应:“嗯,有些像针扎一样刺疼。”
语落,坏女人动作更是轻柔,薄唇吐露些许气息,悄然喷落在脸侧,激起一层薄薄的冷汗!
“你、你干嘛呀?”张琬小心脏禁不住颤了一下,侧身避闪,脸颊更红。
好险,刚才就要被坏女人亲到了!
“琬儿上回敷药曾吹拂减缓疼痛,难道不管用么?”坏女人应答的正经从容,而向来幽深难测的墨眸,此时竟然透着一股少见的真诚!
张琬才知自己又误会坏女人的举动,支支吾吾的缓和称呼道:“阿贞姐姐还是别吹吧,很痒。”
再说,吹手掌哪能跟吹脸一样,这也太奇怪了吧!
语出,坏女人便没再吹拂气息,周身却莫名透着些许不满意的严肃气场。
不过张琬此时脸颊红的跟柿儿一般,心跳如雷,根本无暇注意坏女人的变化。
正当张琬担心沉默不语的坏女人会听到自己的心跳声时,她却忽然慢悠悠的开口,嗓音不复先前关切,反而透着些许埋怨揶揄。
“我曾多次劝过琬儿,日头毒辣要量力而行,琬儿却不听,现下吃了苦头,滋味如何?”
“可阿贞姐姐又没有说会这么疼,而且还会烂脸。”
如果张琬早知道后果,哪里还敢这么不要命的暴晒!
闻声,秦婵美目轻转,其间并没有以往的冷冽,略显无奈的看向过于娇气的少女,薄唇轻启,悠悠道:“琬儿这么说起来,倒是阿贞姐姐的错不成?”
见此,张琬眼睫微颤,似玉蝶般悄然划过坏女人指腹,霎那间消失不见,心间不太习惯坏女人这般称呼姿态,弱弱出声:“我自己也没想到会弄成这样,所以没有怪阿贞姐姐的意思。”
本来只是想把自己弄黑,结果差点把自己弄毁容,这代价太大了!
语落,一时无声,张琬以为坏女人生了气,顿时更不敢出声,以免说多错多,得不偿失。
而此时的秦婵,满心思都落在少女如花蕊般颤栗的怜人姿态,那扫过指腹的眼睫,细密而湿润,却好似带着毒物的银针,悄然间顺着自己指腹扎入手臂筋脉,进而直直压迫的逼近心口。
让秦婵的心口猛地收缩,呼吸亦随之停滞,令人无所适从!
不过秦婵并未显露半分异常,连带抹药动作亦没有变化,垂眸瞧着少女悻悻模样,食指轻挑下颌,注目观赏,方才平复心境,幽幽道:“那不知琬儿本以为会弄成什么样?”
先前秦婵以为少女是无意,可瞧着她的反应,才发觉似乎是有所预料,却预备不足的样子。
张琬一听,心虚的快速眨动眼眸,出声:“没什么,我见大家都晒的没事,所以没想到会晒的这么疼。”
坏女人低垂着眼眸,暗影投落,遮掩本就藏于深处的琥珀眉眼,并不好看出心思。
不过坏女人抹药的指腹,力道仍旧很轻,想来应该没有生气吧。
“琬儿以前因为身体缘故,常年卧榻休养,肌肤自然比旁人娇嫩脆弱,所以才更要多加注意,再说贵族女的脸,若是有损,可是头一等大事。”
“嗯,我知道的。”
这回张琬应的很是乖巧,视线看向坏女人冰肌玉骨般的面颊,不免自惭形秽。
说起来,若是自己的脸真因此落下疤痕,坏女人会因此退婚么?
想法,一经冒出,便如同钻出土壤的嫩芽,根本不受张琬控制,随即向着危险的区域逼近!
张琬迟疑的问:“如果我的脸因此毁容,样貌变的更丑,阿贞姐姐会……不喜欢吗?”
退婚两个字徘徊在嘴旁,张琬却不敢直说,生怕坏女人会因此觉察自己的意图。
所以张琬想起坏女人曾经提起的喜欢,才改了口。
可令人没想到的是,坏女人却忽地溢出轻笑,眼睫弧度变化,好似寒风拂动红梅枝条,簌簌招展摇曳,增添些许泠然妩媚,缓声道:“不会。”
张琬颇为意外的看着坏女人如此少见的风情模样,微恍惚,才收敛心神。
坏女人的反应总是这么变化莫测,喜怒不形于色,似风似雾,无法捉摸。
因而更分不清她的话语真假,张琬茫然的直白出声:“真的么?”
坏女人,该不会又是在逗自己玩吧?
秦婵无声迎上少女满是关切探究的圆眸,哪怕她此时脸颊泛着不规则的红晕以及细疹,模样着实算不上美观,却也并不觉丑陋厌恶,反而觉她憨态可掬,有趣的紧。
这模样真是像极害怕被随时丢弃的小狗,一双圆眸满是忐忑和乖巧,看的秦婵甚是满足。
“若说是假的,琬儿会因此偷哭么?”秦婵将指腹浸在盆中清洗,而后拿起绣帕擦拭,有些好奇的应。
若少女的眼泪会因自己的不喜而流,想到这,好似会更让秦婵有种难以言喻的愉悦。
闻声,张琬一脸果然如此的表情,明眸反倒恢复淡定坦然,暗想果然坏女人真是看上自己的脸呢!
哼,坏女人还说她不在意联姻之妻的样貌性情,真是个大骗子!
当然张琬不可能说出心中腹诽言语,暗自收敛心神,自以为乖巧懂事的摇头应:“没关系,阿贞姐姐如果因此喜欢别人,琬儿会理解的。”
这么顺从的回答,应该会让坏女人很是满意吧!
谁料,话音刚落,坏女人神情一顿,她那擦拭漂亮指腹的绣帕,顿时泛起无尽褶皱,随即成为一团皱巴巴的物件。
张琬看的心间微颤,隐隐感觉自己仿佛就是那团可怜的绣帕,暗想难道自己答错了不成!
没想,坏女人却并没有表露更多的心思,只是随便的扔下绣帕,毫不在意,清润嗓音却透着微凉的出声:“琬儿这么乖,我怎么能舍得喜新厌旧呢。”
明明话语说的如此体贴关怀,却莫名让张琬在夏日里感觉到严冬的凉意!
张琬回神,弄不懂坏女人的心思,直觉她好似不太乐意,可是对方言语又说的温柔好听,实在是反常!
正当张琬谨慎的没敢出声时,忽地水榭外平地一声惊雷,随即乌云迅速遮掩明媚光亮,竟有雷暴雨来临的迹象!
这难道是糟糕的预兆不成!
须臾之间,水榭外倾盆大雨如同雨帘般溅落,突兀生硬的打断先前谈话。
水榭内亦迅速变得昏暗,眼见坏女人命巫史入内掌灯,好似并不在意先前的话题。
见此,张琬暗自庆幸,低头小口饮着苦涩汤药,心想坏女人果然就是说的好听吧。
喜新厌旧,自己都不一定是新的那位。
说来,张妤齐颖她们两,谁跟坏女人关系更亲近呢?
可惜,最近坏女人虽然常留在祭庙屋院,张琬却怎么没见她们私会。
可能坏女人有别的金屋用来藏娇吧,就像是上回那只花蝴蝶隐喻的老地方之类。
坏女人的秘密情人,真是好多啊。
如此想着,张琬服用过汤药,小口饮着茶水缓和苦涩,偏过头,看向榻旁沉寂不出声的坏女人,她正捧着竹简看的漫不经心。
平日里坏女人看竹简速度并不慢,因而张琬才能观察出她此时的散漫。
水榭外的雨声不停,几乎遮掩住周遭所有动静,巫史掌灯无声退离,更显空荡。
“对了,阿贞姐姐上回说的奖励,还作数吗?”张琬随意的躺坐一旁,想起越炘提的七夕,方才出声询问。
“怎么?”坏女人没有回答是与不是,甚至眉眼都不曾抬动一下,有些冷淡的很。
张琬虽有些困惑不明,却也只当坏女人看书时专心,所以才如此古板严肃姿态,热切的应声:“我想要七夕时出祭庙夜游,可以么?”
语出,坏女人缓缓抬动如冰湖一般沉静美目,视线从竹简移开落在张琬面上,墨眸间浮现些迟疑道:“那日有观星祭祀,我恐怕没空。”
对于坏女人牛头不对马嘴的话语,张琬有些摸不着头脑,体贴的出声:“我可以自己去,不必麻烦阿贞姐姐。”
语出,坏女人怔怔注视半晌,而后移开目光,一言不发,周身却弥漫冷冽寒雾。
明显,一副不太好惹的样子!
大抵水榭外的暴风雨都吹不散化不开。
张琬顿时没敢再出声,心想坏女人性子真是古怪的很!
答应与否,她至少都该给个回应吧!
张琬气的脸颊微鼓,随即侧身躺在一旁,亦不想去看坏女人,闭眸听着水榭外的风雨声,都好过看她一张冷若冰霜的脸!
不知过了多久,张琬都有些困意时,外间响起巫史的声音,禀告道:“圣女,祭司下令,请您即刻入宫。”
坏女人似是不悦,低沉应声:“知道了。”
语毕,坏女人合上竹简,将其随意放置一旁,起身下榻,动作不再有半分迟疑。
脚步声远,张琬闭眸倾听一会,确认无误,才缓缓翻身,目光看向空悠昏暗的水榭,心间有些说不上来的郁闷。
坏女人可以来去自由,为什么自己就非要她准许才行呢!
这场暴雨在傍晚时消停,天色恢复明亮,宛若朝日出来般的迹象。
可是坏女人直到夜里都没有回来,张琬只能自己对着铜镜涂药,心里更是觉得坏女人不讲信用!
什么奖励,分明就是逗弄的谎言!
时日辗转,已是七夕当日,张琬面颊疹子消退,除却褪些皮,并未毁容,暗自松了口气,暗想坏女人果然又是在吓唬自己吧!
可惜,坏女人好几日不见身影,张琬都没处寻她说理。
祭庙内,很多王女陆续以各种理由请假,越炘更是一大早就没了人影。
张琬心情糟糕的选择逃课,迈步穿过祭庙廊道,漫无目的,脑袋里想着怎么甩掉身后的尾巴!
这些祭徒跟的太紧,哪怕张琬想要通过密道出祭庙,都很是困难。
于是张琬特意往一处疑似废弃园林走去,目光看着满园不见的绿枝,其间绽放红艳花团,许是不常打理,斜枝横生,很是适宜躲藏!
张琬脚步加快,弯身一骨碌钻进昏暗斑驳枝叶间,眉眼含笑的藏匿住身形。
“遭了,小王女不见了!”
“这可了不得,咱们分头快些去找找!”
太阴祭徒们身影交错,匆匆而过,张琬弓着身,小心的不敢呼气,仿佛做坏事般的等待她们走远。
这处园内枝叶间生长的繁密,绿叶枝干似编制般遮掩大部分光亮,只投落些许斑驳光影。
因而衬托着那些生长其间鲜丽红艳的花团,更是显目。
这些花团比张琬春日摘的粉嫩花团颜色更深更红,甚至有些像是浓稠的血花,姿态各异的垂落在浓绿枝条,显出别样的韵味。
张琬因此观赏好一会,喃喃道:“真好看啊。”
语落,张琬便欲探手去摘,忽地听到细索动静,偏头看向幽暗深处。
本以为是寻自己的太阴祭徒,可是并没有其它声响,张琬心间方才如释重负。
正当张琬欲探出去看外面有没有人,忽地又听到似是痛苦般的低吟声。
张琬心惊的停顿动作,偏头看向深处,迟疑的往里张望,细细的出声:“有、有人在吗?”
话语并没有回应,林间的味道复杂繁杂,既然木香也有花香,还有长久不见日光的霉味。
张琬本来没有察觉什么异样,可是当细闻时,才察觉其中鲜血的味道。
这种地方看起来不想有人的样子,莫非是有小动物受伤了么?
“我、我没有恶意,你需要帮助吗?”张琬细细念叨,也不管其中的动物是否听得懂话语。
也许是怕被咬,也许是自我安抚,张琬弯身走近林间深处,探手拨开花枝,却发现竟然是一个人!
张琬被吓的险些喊出声,幸好顾忌外面的太阴祭徒,才忍住动静,视线看着对方藏于暗处的身影,甚至都怀疑她已经死掉!
没想那人却忽然偏过头,这时张琬以前没见过的模样,不过女人的眼睛给人一种熟悉的感觉。
“你受伤了,我去找人帮你吧?”张琬视线被她腿部的鲜血处吸引,顿时没再多想。
“不必告诉任何人,我只是需要金创伤药,小王女能帮忙吗?”那人虚弱的出声。
张琬直觉对方很危险,并不敢轻易靠近,颔首道:“好吧,我去巫医署给你拿药。”
说罢,张琬爬出林间,小心翼翼的躲避耳目,出廊道去巫医署。
待从巫医手里接过瓶瓶罐罐药瓶,张琬捧在怀里,心间还有些困惑,对方的来历。
她,为什么要一个人藏在那么隐秘的园子林间养伤呢?
也许自己该问问她,这般思索想着,张琬耽搁了些时间,弯身再进入林间,却发现已经找不到对方。
张琬眼眸睁大的张望,甚至怀疑自己出现错觉!
“你在哪?”张琬的呼唤,并没有任何回应。
半晌,张琬想着自己还要出祭庙逛夜市,便把药瓶放在原处,随即弓着身离开林间。
待光亮处的身影消失不见,枝叶间悄然探出一只手取走药物,其间环戒微微沾染些血迹。
而那腐烂的枝叶间里,藏匿着被取下的太阴祭司箭矢,箭头血肉未干,还有一张废弃的人皮面具,满是污垢破损。
夜色无声降临,繁星闪烁,蝉鸣喧嚣,祭庙屋院内里却犹如一潭死水般沉寂。
满面冷汗的巫史跪在地面,外间更有近百余名祭徒,纷纷面露畏惧,神色苍白。
“那么一个人就这么不见了?”
“属下已经命人在祭庙找了半日,实在找不到小王女。”
巫史俯首发颤的应声,不敢去看主座上冷着脸阴沉低郁的太阴圣女,暗想那位小王女平日里瞧着不声不响,性子温和,怎么尽爱往生死边缘试探呢!
第52章
原来国都七夕夜间并不执行宵禁,甚至是一个超乎想象的庆祝节日。
篝火跃动,街道商铺屋檐下悬挂许多灯笼,放眼望去,光亮通明,人声鼎沸,热闹嘈杂。
人们大多结伴而行,好些年岁相仿的少女们,她们面上皆是笑颜,游玩闲逛,亲密自然。
街道繁杂身影重叠,宛若潮水般穿梭身侧,一道绯红衣裳的娇俏身影驻足其间,好似误入浮华世界的懵懂山雀,一霎那便被迷住心眼,不知所措。
张琬圆眸映衬灯火光亮,难掩新奇,白净面颊染上喜色,红扑扑的厉害。
不知是高兴,还是因赶路太热,几缕俏皮发丝黏在张琬光洁额旁,却并未惹得半分注意。
夜风之中有篝火木头焚烧味道,也有各样食物香味,还有脂粉飘香。
不过最重要的是有张琬在祭庙内从未感受过的自由气息。
所以张琬并没有急着玩乐,而是更好奇游玩的人们会干什么。
张琬的脚步轻盈,绯红裙摆晃着旋儿,亮晶晶的眉眼张望人们的动静,想看看寻常人家如何七夕夜游。
“这些喜蛛可是有福贤惠之人才能得来,价钱公道,切勿错过啊!”
“若是养的精细,必定会勤劳结网,用来喜蛛应巧再好不过。”
语落,好些女子驻足探目,议论纷纷,颇有兴致的样子。
张琬听的有些不明所以,暗想喜蛛是什么东西呢?
于是张琬便跟着踮起脚,勉强寻到一旁探目观望,却陡然变了脸色!
谁想,这摊贩叫卖的竟真是各样蜘蛛,而且盒中堆叠数目惊人!
可是少女们却并不害怕,反而有些探手逗弄米粒般大小的蜘蛛,面上并未露出半分怯意。
张琬实在不懂她们的喜好,目光看向摊贩,清脆嗓音透着好奇问:“喜蛛是用来做什么呀?”
满眼打量的摊贩看向张琬,见她衣着不凡,身侧玉牌暗夜里透着微光,可见是出身世家贵族少女,殷勤道:“喜蛛应巧是用来测试贤惠巧手,将其放置盒中喂养,待明日打开,若是结的网多,那便是巧多,就当讨个好彩头寓意。”
这说的张琬更是摸不着头脑,便又问:“喜蛛结网是它自己的事,怎么会跟人的贤惠扯上关系?”
语出,摊贩面色一僵,心想少女莫非是来砸场子的么?
而其它正挑选的喜蛛的女子,纷纷笑出声,其中一人道:“妹妹还小,不懂就罢了,还是去别处寻些糖果吃吃吧。”
闻声,张琬更是困惑,七夕夜游,难道还有年岁限制不成?
唉,上一世张琬待在府邸就没出过门,到底是见识太少了啊!
“为什么,难道我不能买喜蛛吗?”
“看来小妹妹什么都不懂啊,莫非是一个人偷偷背着家人出玩么?”
突然被戳破心思般的张琬,有些心虚,顿时没敢继续应声。
正当张琬想从摊旁,默默退离时,身旁忽地响起清冽平缓的话语声:“既然想要,何必理会这些多嘴之人?”
闻声,张琬偏头张望,入目的是一双好看的薄唇,视线上移,才发觉身旁女子佩戴半截玉白面具,她身着莲白宽袖纱裙,乌黑墨发锋利垂落,更衬托一截玉颈修长白皙,气质竟然跟坏女人有几分相似!
张琬心惊的没敢应声言语,暗想她不会就是坏女人吧。
而周遭一些女子目光亦投落而来,其中一人蹙眉出声:“我们只是好心而已,你该看管好你家小妹,这等岁数就独自夜游,太危险。”
语出,张琬都替这些人担忧,暗想坏女人从来不会允许旁人忤逆不顺!
可令人意外的是,这位女子并未有任何异言,反而颔首,赞同道:“说的是。”
这话反倒打消张琬的怀疑,看来这人不是坏女人啊。
不过张琬回过神却又觉得不对劲,自己怎么就成她家小妹啦?
难道自己长的跟她家小妹很像不成!
“我不买了,”张琬想问,又碍于旁人在场,只得先迈步离开这处摊前。
女子亦随之迈步,看来不像是挑选喜蛛的样子。
张琬看着对方保持些不远不近的距离,又不确定她是否在跟着自己。
也许刚才只是对方一时好心出言相助吧。
张琬只得咽下问询,以免平白打扰,视线转而打量热闹人群,才发现夜游多是及笄之年的女子,而且很少一人独行,大多有玩伴。
如此一想,张琬突然玩乐的兴致都淡了许多。
周身仍旧噪杂喧哗,惊险有趣的杂技表演,都没有引起张琬的注意。
张琬步履行走的缓慢,视线随意扫过各样摊贩物件。
大多是贝壳陶俑之类制作的小物件,若论华美精细,那自然是连平日张琬用的都比不得。
正当张琬心头说不上来的沉闷时,女子没来由的出声:“真的不买喜蛛么?”
话语说的清浅,不带任何情绪,更像是单纯的疑惑。
张琬摇头应:“其实我本来就没想买,只是好奇看看问问而已。”
蜘蛛,可不是张琬会喜欢的动物种类。
语落,女子没了声,神情藏于面具之下,身影若即若离,让人分不清是生气,还是别的什么情绪。
这给人的感觉,真是很像坏女人呢。
正当张琬欲询问先前相助的事,视线忽地瞥见一队身着灰白衣袍的太阴祭徒,正往这方行进而来!
张琬当即惊的连忙转过身,躲避目光,视线偷瞄她们行过身后,暗自松了口气。
看来她们不是来找寻自己的啊。
说起来,前些日坏女人提及今夜有观星祭祀,想来七夕在祭祀之中,应当也是一个很重要的时日。
所以这女子应该不可能是坏女人吧。
心思恒定,张琬还是担心自己会被发现,目光投落同样停在一旁的女子,礼貌的询问:“这位姐姐的面具很好看,哪里买的呀?”
语出,女子微微偏头,像是因为周遭声音嘈杂而没听清,又像是疑惑茫然,令人不解。
倏忽之间,女子却又仿佛收敛所有情绪,抬手一指,泰然应:“那里。”
不过语气似乎有些冷呢。
各处摊位密集,琳琅满目,张琬顺着将视线停留在如墙一般悬挂的面具摊位,迈步走近,出声唤:“这些是可以买的吗?”
“当然,随便挑吧!”摊贩热情招待。
闻声,张琬目光落在样式繁杂的面具间,一时看的眼花缭乱。
忽地,一双纤纤玉手拿起粉白玉兔的样式面具,径直递近道:“这个很适合你。”
张琬莫名感觉对方语气行为有时很像坏女人。
比如,眼下对方给自己挑选面具,语气平和,动作却透着不容拒绝的指令意味。
大抵是张琬的迟疑打量太明显,女子生硬解释般的说了句:“难道你不觉它很可爱吗?”
这句话带着明显期盼回应的意味,更有藏于深处不可察觉的固执。
当然张琬并未察觉半分,眼见玉兔面具确实挺可爱,便也没拒绝对方的好心提议,探手从身侧取出佩囊付钱,出声:“嗯,就要这个吧。”
上回出祭庙银钱带的不够,这回张琬特意准备充足,以免倒霉碰上劫匪没钱赎自己!
随即张琬接过面具,探手自顾系上,因着不太熟练,因而有些繁琐。
所以张琬并未注意到身旁女子,指腹不耐的mo挲,却还是止住动作,藏于袖中。
半晌,张琬才系好结扣,掌心不放心的摸了摸,确定能够遮住大半张脸,心间安定些许。
难得出来一趟,张琬可不想还没玩尽兴就被抓回去受处罚!
“对了,姐姐怎么也是一个人啊?”张琬偏头看向仍旧行走一旁的女子,稍稍没有先前的顾虑询问。
“你,不也是吗?”女子话语应的很轻,几乎要淹没在人潮热闹动静,周身透着格格不入的疏离清冷。
这世上怎么会有人跟坏女人神态气质如常相像的人呀。
张琬稍稍偏头想要凑近些,奈何,对方却有意避开身,心间困惑,难道她不喜欢别人离得太近么?
虽然坏女人以前亦是不怎么喜欢跟人待的太亲密。
但是现在么,坏女人对于张琬通常都会直接上手揉捏脸蛋,全然不顾及张琬半点感受。
好几回,张琬在小憩,结果硬生生被坏女人捏醒,因而存着不少怨气!
思量至此,张琬没有再冒犯动作,任由两人隔着一人宽的距离,出声:“我是偷偷跑出来玩,姐姐应该不是吧?”
女子颔首自然的道:“嗯。”
“那你怎么没有跟朋友一块出来玩?”张琬再次询问,视线落在女子周身,仍旧觉得她跟坏女人给人的感觉相似,同样神秘的很。
可想到坏女人此时应该在主持什么观星祭祀,张琬心间才压下猜忌畏惧,大胆询问。
“她,大抵不肯吧。”对方沉吟片刻,清润声音略带埋怨的答道。
“这样啊,你别太伤心,以后再找一个朋友吧。”张琬没想到对方有如此遭遇,心里怪不好意思,连忙安抚*。
语落,对方摇头,神情反应淡然的应:“伤心,为什么?”
这话一出,张琬总觉得自己好像听过类似的对话呢?
张琬顿步,眼眸眨巴,恨不得透过玉白面具看清此人的真面目!
奈何,张琬没有火眼金睛,哪怕眼睛瞅的干涩,仍旧没办法成功隔物观貌。
“朋友拒绝你的邀约,难道你不会觉得伤心难过吗?”张琬缓声解释道,暗想这思路跟坏女人好相似啊。
“不会。”对方应答的从容而直接,话语里毫不犹豫,仿佛没有半点迟疑。
张琬有些摸不清头脑,暗想看来她跟她朋友的关系,也许不是很好吧。
“其实我本来今夜不用偷偷摸摸的出来玩,但是有个人她说话不算数,所以才弄成这样。”
“哦,那人莫非就是邀你七夕私下相约的人?”
话语间,对方顿步,似是颇为认真,甚至有明显的探究之意。
全然不同她先前提及朋友拒绝邀约的冷淡漠视。
张琬暗自惊诧,摇头诚实的应:“不是,她是天底下最会说谎的坏女人,总是欺负我呢!”
语出,张琬并未注意到身旁女子身形一顿,薄唇抿紧,明显的不悦。
“所以姐姐别不开心嘛,我带了很多钱,不如请姐姐去玩吧?”张琬收敛愤慨心神,热情出声。
反正对方亦没有玩伴,那不就正好嘛。
谁想,女子嗓音微冷的回拒道:“不去。”
张琬心生意外,眼眸满是不解,她一个人来夜市,如果不是来玩,那她是来做什么?
难道是在跟自己客气么?
“那你有什么想吃的嘛,我也可以请你呀。”
“我想,你现在该早些回去。”
对方态度有些冷淡,哪怕周遭有明亮滚烫的篝火照落周身,张琬亦感觉不到半点柔和温润。
这感觉怎么比坏女人还要有过之而无不及呢!
张琬面上笑意淡了许多,摇头出声:“我就算回去只是一个人吃饭睡觉,根本没有人陪玩,你要是有事就去忙吧,我不打扰了。”
闻声,女子语气稍显缓和道:“可是今日夜游的多是及笄之人,你一个人能玩什么?”
“我不明白出来玩,难道还分什么年岁不成?”
“古时七月称为兰月,今夜除却是常人提的七夕,亦是兰夜,原本适宜观星探象,如今民间常有祈求姻缘私会情人之意,难道这些你都不曾知晓么?”
张琬瞠目结舌的看着对方,面颊发热至耳后,探手摸着面具暗自庆幸遮掩,诚实的摇头应:“我只听说夜市很热闹好玩。”
越炘她可没说有私会情人的意思呀。
一时张琬恨不得把自己脑袋钻进地里埋起来才好。
幸好女子佩戴面具亦看不出什么情绪,又或者她亦不是善谈之人,所以显得颇为安静。
“好吧,我待会就回去,多谢姐姐提醒。”张琬方才得以有平复心绪的时间,嗫嚅出声。
语毕,张琬便欲告离,对方却忽然出声:“所以你今夜偷偷出来,真没有约别人么?”
张琬有些莫名其妙的看着她那半截玉白面具,虽然光滑流畅,却仍旧透着物件般冷硬,并不能瞧出心思,摇头应:“没有啊,我待在、原本的地方太无聊,所以想出来凑凑热闹。”
好险,差点就祭庙二字说了出去。
她似乎很好奇自己一个人出游的事呢。
“你既然不是有意隐瞒与人私会,何必费尽周折的偷跑出来,难道不能直言么?”
“因为那个坏女人她说话不算数,答应的奖励也不给兑现,所以我气不过就跑出来了。”
语出,张琬现下冷静想想,心里有些犯怵。
坏女人,如果知道自己逃跑出祭庙,恐怕不知会气成什么样呢。
闻声,对方亦是陷入沉默,一时没了问话声。
周遭人群熙熙攘攘的变化,张琬并不懂女子的心思,心里因着担心受处罚,打算今夜回亲王府避难!
“天色不早,姐姐去忙吧,我会注意安全的。”语毕,张琬觉得自己可以在府邸躲上三五日,坏女人再可怕,她总不能闯进府邸拿人吧。
女子并未动作,而是略微迟疑的出声:“其实……”
话语未出,忽地一人走近而来,张琬察觉女子目光,偏头张望来人,顿时震惊!
这,可真是冤家路窄啊!
皇长女张妤手里提着祈愿灯,视线投落而来,目光停留人群之中如清月般的女子,简直像极太阴圣女的风貌。
皇长女张妤身形顿步,犹豫的上前,出声:“姑娘是……”
话语未出,谁想另一旁的少女,忽地拉着女子手臂,出声:“不是,你认错人啦!”
语毕,张琬拉着女子手臂,便要离开,暗想张妤都能认错人,看来不怪自己迷糊啊!
谁想皇长女张妤全然不见在祭庙里的那副谦和模样,目光似狼一般盯着女子面具,出声:“今日是兰夜,姑娘可有幸邀约一谈?”
张琬没想到皇长女张妤这么无礼,眼眸睁大满是不悦,正欲再次出声。
不料,身旁女子神情淡然道:“今夜已有约,还请自重。”
语毕,皇长女张妤感受到凌厉气场,面色一变,暗想竟然真是太阴圣女,连忙侧身让道,不敢冒犯。
太阴圣女会跟谁有约,难道是眼前这个少女不成?
张琬更是意外皇长女张妤的前后变化时,直觉对方目光不善,有些恐怖!
忽地周遭好些人捧着祈愿灯而来,此处拐角街道渐而变得拥挤。
本就身量弱势的张琬,陷入恐慌时,自己的手落入温润掌心。
对方宛若屏障般遮住周围嘈杂动静,掌心护住张琬,轻柔出声:“小心些,她们手里的祈愿灯,很容易烫着你。”
张琬颔首,没敢动作,心想她真是个好人呢。
待随着不少人穿过狭窄处,皇长女张妤亦已经被推搡去往别处。
张琬暗自松了口气,幸好戴着面具,否则岂不是莫名其妙拉了仇恨!
“没事吧?”
“嗯。”
这空旷处有许多人在燃放祈愿灯,张琬偏头看向升空的重叠光亮,宛若萤光点点。
“真好看啊。”张琬仰头落在样式漂亮的祈愿灯叹道。
“这些祈愿灯是为祈求姻缘圆满,你这般年岁,恐怕还不合适。”女子话语说的轻柔,却莫名给人一种揶揄趣味。
闻声,张琬顿时发觉自己又闹了大乌龙,面热解释应:“我没有想要,只是姐姐难道不想去买一盏祈愿么,钱,我可以出钱,就当答谢吧。”
女子神情平静的轻声应:“可我并没有祈愿姻缘的念想。”
这仿佛断情绝爱一般的漠然感觉,怎么跟坏女人这么相像呢?!
张琬愣了愣神,挺巧鼻尖轻嗅,却只闻到风中浓烈的燃烧气息。
这个地方气味太过繁杂,而且祈愿灯油的味道很重,不知是加了香薰还要别的什么,总之特别浓郁。
张琬不适的耸动鼻头,想要抬手去揉,才发现自己的手仍旧被对方牵着掌心。
温润而柔软,张琬指腹悄然摸索对方掌心,忽然间神情一怔!
坏女人的右手前不久受了伤,张琬照顾换药数日,自然知晓龟甲烫伤落下的伤疤痕迹。
而眼下,张琬清晰触及到她掌心有同样的疤痕纹路,世上不会有这么巧的事。
更何况坏女人的伤疤是龟甲的兆纹留下,更是独一无二的印迹。
为此,张琬甚至询问过坏女人兆纹含义。
然而,坏女人只是淡然一笑,敷衍推脱,并不直说。
张琬越想越觉得后背发凉,自己方才当着坏女人面说的那些坏话,大抵可以被她弄死一百回了吧!
那佩戴面具下的半张脸,此时在黑暗之中分外清晰,锋利嫣红薄唇,似鲜血染红的花团,冷艳凉薄,分明就是坏女人。
现在,张琬只想回去找母亲保命要紧。
正当张琬脑袋为生存而思考烧的冒烟时,耳旁清冷嗓音又道:“不过你若愿意送的话,那我放一盏亦无妨。”
“好啊,我这就给你去买!”张琬闻声,心想这可是绝佳的逃跑机会啊。
自己趁着给她买灯的时机,不就可以逃之夭夭啦!
语毕,张琬便要收手离身动作,结果却没能得逞。
因为对方并未松开掌心,玉手轻握住不放,神情自若,悠悠出声:“别急,我们慢慢去挑就是。”
这话一出,张琬有些欲哭无泪。
不多时,坏女人挑了盏祈愿灯,张琬沮丧着脸,视线看着逐渐升空的祈愿灯,仿佛自己离升天也不远了!
“你就这么喜欢看吗?”面具之下的秦婵,视线落在灯火映衬的少女,她佩戴粉白玉兔面具,却遮不住眼眸亮光,仿佛看的出神,并未应话。
可秦婵并不觉得生气,更因少女先前对皇长女张妤表露出护主般的防备姿态,而心生愉悦。
原本秦婵得知少女私自出逃祭庙,心间积攒的那些怒火,此时早亦消散大半。
毕竟是自己没能及时兑现奖励在先。
而且少女又并未存有跟她人私会的念想。
再来,少女既然愿意热切送上一盏祈愿灯,自己若再过多计较,反倒真迎合她心里那个恶毒坏女人形象。
当然,这并不代表,秦婵就此原谅少女的出逃,否则会宠坏这只不守规矩的小兔子。
待眼见祈愿灯飞离成微弱星光,张琬迟缓的回过神,依稀记得坏女人好像刚才说了话,偏头忐忑的问:“什么?”
对方摇头,神态平和,语气却郑重的应:“以后等你到及笄之年,想放多少都可以,只是不要再一个人夜游,很危险。”
及笄之年,张琬上一世就没活到那岁数。
现在,恐怕更难了吧。
张琬努力调整情绪,不欲让坏女人发现自己的异常,颔首乖巧道:“嗯。”
语落,对方颇为满意,唇角微微仰起,轻柔道:“走吧,我送你回去。”
这话一出,张琬当即身姿僵硬成木头,摇头晃脑的应:“我、我自己回去就行,不劳烦你了。”
对方薄唇上扬,轻笑道:“这不算什么劳烦,你我本就顺路。”
语出,张琬心如死灰,暗想坏女人她现在是装都不装了嘛!
自己都没说要回哪,按理互不相识的两人,她不可能知道才对。
可此时的张琬早已没有先前的张扬舞爪,眉眼耸搭,亦步亦趋的跟随行进,任由坏女人牵引,背离人群喧哗处。
不多时,张琬被牵着上马车,巫史等人候在一旁,马车旁的祭铃声摇晃不停,简直就像是自己的催命符。
深夜里,马车从祭庙侧门而入,张琬掌心的热汗,渐而变冷,汗津津的有些湿腻,坏女人却并未松开半分,反而毫不在意,又或者未曾察觉。
暴风雨来临之前的平静,真是让张琬深刻体验到恐惧远比死亡要更令人胆颤心惊!
待马车稳稳停在屋院外面,张琬已经有些透不过气,麻木的随从坏女人下马车。
张琬脚步沉重的踏入熟悉而曲折的廊道,心里放弃抵抗,弱弱的道:“你、怎么那么快找到我?”
这一路上张琬思索许久,自己碰到坏女人时,才刚进入夜市。
国都很大,夜市更是人多眼杂,真要找一个人,除非封街查探,否则无疑大海捞针。
可是坏女人竟然不声不响的就找到自己!
坏女人并未立即应答,而是带着张琬进入水榭堂内,就坐案桌席团,方才缓缓出声:“琬儿,可以猜猜。”
张琬一听,心间无语,摇头应:“我猜不出来。”
“那就慢慢想吧。”语毕,坏女人自顾解下面上的白玉面具,随即露出完整而熟悉的清丽面容。
张琬心想自己真的是瞎了眼,坏女人这么特别的气场,自己竟然都没认出来!
正当张琬自我反思时,坏女人却探手而来,冷香倾覆,让人冷静到心惊!
张琬没出息的吞咽了下干涩喉间,心想她不会气的要揍自己吧。
水榭堂内一时陷入死寂,发间绳索解动声都显得分外明显,面具这般被取下时,坏女人亦抽身离去,颇为玩味道:“小兔子,果然很适合琬儿。”
张琬仿佛劫后余生般呼出屏在心口的一口长气,迟缓应:“你要是喜欢小兔子的话,可以养一只。”
借花献佛?
不,借兔献坏女人,才对!
虽然张琬心间暗暗可耻于自己的行为,但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呀。
然而,坏女人并未应答,纤长指腹把玩玉兔面具,垂眸认真查看,好似颇为喜爱的样子。
这反应倒把张琬给整不会了!
半晌,坏女人把两张面具用漆匣装置,不急不躁的出声:“现在我已经有一只小兔子。”
说话时,坏女人沉静目光直直看了过来,张琬一怔,心想她说的小兔子不会是自己吧?
可迎上坏女人的目光,张琬突然确认自己的猜想,暗叹这难道是什么新的惩罚游戏么?
正当张琬不知如何应答时,巫史已着人备上膳食,以及一方长匣。
先前在夜市,张琬其实有想尝试食物,但是坏女人不让,所以只得饿着肚子回来。
现下佩囊里的银钱还有好些没花,张琬想到这里,不禁遗憾。
谁能想到这回自己碰上的劫匪是要人不要钱的坏女人呢。
张琬收拾忐忑不安的心情,低头吃着饭菜,心想做个饱死鬼上路,总好过饿肚子嘛。
不多时,张琬解决案桌大半饭菜,仍旧没有停下的迹象。
至于坏女人,她早已放下食筷,正在顾自饮茶,神态平和的很。
这样子甚至给人一种看起来很好说话的样子。
当然张琬知道这不过是坏女人的假象罢了。
因为坏女人的皮囊,本就生的极具有欺骗性,否则自己当初怎么就上当受骗了呢。
许是张琬的目光太明显,坏女人忽地美目轻转,其间溢出些许淡笑。
张琬吓得险些呛住,只得心虚停筷,以绣帕擦拭小嘴,端起茶水饮尽,颇有慷慨赴死的决心,直白出声:“我知道你肯定很生气,所以你想处罚就赶紧的吧。”
语落无声,坏女人饶有趣味的打量,悠悠道:“琬儿现在知错会不会太晚了些?”
“那也是你答应给的奖励不作数,我才私出祭庙,情有可原。”
“可琬儿都已经亲口认定,我是天底下最会说谎欺负琬儿的坏女人,情有可原,大抵是做不得数。”
闻声,张琬整个人都不好了,心想坏女人果然记仇了啊!
水榭内灯盏摇曳变化,寂静无声,张琬低头没去看坏女人的脸色,等着她的最后处决。
终于坏女人放下茶盏,出声:“琬儿,知道这是何物么?”
张琬一愣,视线看向坏女人掌心指的长匣,摇头应:“我不知道。”
秦婵迎上少女茫然中透着怯懦的目光,薄唇微抿,隐忍笑意,探手打开匣子,自顾道:“关于奖励,我并非有意毁约失信,只是没想到琬儿误会,所以本想着一笔勾销的。”
这话说的张琬都怀疑自己的耳朵,心想坏女人她性子有这么宽和么?!
果然,随即坏女人话锋一转,掌心握紧物件,漫不经心的出声:“可是坏女人这三个字着实有些令人伤心。”
闻声,张琬很想要说,你此时看起来完全不像伤心,反而还很开心的样子,好吧!
可张琬瞧见坏女人从匣子取出浓黑如墨一般的戒尺,于烛火照耀下散发令人畏惧的威力,顿时噤若寒蝉。
随即,坏女人似是有意展示的把玩戒尺,玉手轻握,缓慢抵近张琬下颌,悠悠出声:“这是我特意挑选用来惩罚琬儿的工具,琬儿觉得如何?”
说话间,冰冷的戒尺轻移,力道微重,随即迫使张琬不得不抬头,直视坏女人幽深目光中的清浅笑意,只觉瘆人。
张琬一时没了先前的勇气,却不知说什么才好。
求饶么,坏女人是自己亲口说出来的字,覆水难收。
而且此时的坏女人,亦不像是自己道歉就能立刻网开一面的大善人。
呜呜,谁能来救救我啊!
第53章
夜深人静,灯火微弱,水榭无声处,月光自云层撒落地面,宛若凝结一地白霜,冰冷又柔和。
而停在纤细白嫩颈间的戒尺,却与此正好相反,力道变化,好似刀锋一般随时要割破血肉。
可浓黑如墨的戒尺仍旧只是停留在肌肤表层,投落沉影,黑与白分外显目,让人捉摸不透意图,更无法忽视存在。
呼吸间,戒尺抵住一截滑动的喉间软骨,随即听到似幼兽般咕喃低吟动静,可怜又悦耳的紧。
王朝祭祀献祭犯人,数百年来传承许多非常规的刑罚礼制。
而这些刑罚常以身首异处的血肉分离形式居多。
幼时起,秦婵就见过数不尽数的献祭刑罚,自然再清楚不过人的构造。
人的皮囊下包括着血肉筋脉以及骨骼内脏,它们都各有作用功效。
此时掌心戒尺抵住的喉间软骨,用于辅助呼吸或进食。
少女肌肤本就比常人缺乏些许血色,此刻更是宛若薄薄的精细绢帛般毫无生气的覆盖颈间软骨,更添几分柔弱。
强硬的戒尺与之抵触,寸寸紧逼,轻而易举的在肌肤间留下些许微红印迹,少女一败涂地。
随着少女呼吸变得越来越急,喉间那处不太明显的软骨,亦在颤动,戒尺便加重些许力道。
少女果然没敢再肆意动作,戒尺亦悄然移开些许位置,落下点点红印,青涩而妖冶。
仿佛皑皑白雪里含苞待放的娇梅,秦婵目光垂落注视,心间微紧,暗想少女真是太过脆弱。
秦婵目光迎上少女那凝聚不安的乖顺圆眸,心情愉悦,清润嗓音透着哄人意味出声:“那就只罚琬儿三下,好不好?”
张琬一听,心间并未放松,亦没有应答话语。
因为张琬知道坏女人并不需要自己的首肯,她只不过是在通知罢了,心间只期盼她赶紧结束处罚。
语落无声,坏女人果然自顾移动玉手间的戒尺,张琬吓得闭紧眼眸,心跳声却出卖自己的镇定姿态。
而眼前的黑暗,更无形之中放大身旁坏女人的一切动静。
她的目光如冰蛇一般专注凝视,她的呼吸似羽毛清浅柔和,而她那犹如空谷幽兰般冷冽暗香,更是不容拒绝的钻进自己肺腑之间,寸寸侵蚀,蛮横无理。
张琬只觉自己像是将要被坏女人吞噬入腹的猎物,莫名想起那夜她准备的莲花宴,以及那句自己很是不理解的话语。
既然是喜爱之物,那就该将其吞入腹中,满足自己的喜好。
如此一想,张琬整个后背惊出冷汗,某种程度,坏女人真是个言出必行的狠人。
正当张琬思绪纷飞之时,耳旁响起坏女人似冷雾化开的轻笑,不禁心声疑惑?
随即,张琬整个人被坏女人揽入怀中,动作那么的温柔,却让人生不起半点欢喜暖意。
啪地一声,于幽静处突兀响起,张琬闷哼一声,身段似花枝轻颤,眼角微微渗出晶莹泪花,羞耻远比疼痛更让人难以接受!
可张琬无法抽身逃离,因为坏女人修长手臂已然束缚身侧,宛若牢笼一般无处可逃。
“你、你怎么可以打我那里……”张琬挣脱不得,满是愠怒,话语却羞耻说不出口,嗫嚅没了声。
从小到大张琬从来就没有被如此严厉处罚,哪怕母亲亦不曾有过。
她这哪里是惩罚,分明就是羞辱!
闻声,秦婵垂眸迎上少女委屈目光,指腹擦拭她眼角的泪,语气格外温柔道:“还剩两下,琬儿忍忍吧。”
这话根本就不曾回应张琬先前的质问,坏女人一副无辜又体贴的姿态,好似她不是方才狠断的惩罚者。
正当张琬欲出声时,那戒尺却已经再次毫不犹豫的落下,仍旧是原处!
张琬蹙眉闷哼一声,低头趴在坏女人颈窝,眼泪止不住刺激的流淌,羞愤咬牙的出声:“你、就不能换个地方吗?”
“好。”温柔话语刚落,戒尺随即又毫不留情的落下,啪的一声。
张琬整个人瘫软在坏女人怀里,一半是因为疼,另一半是因为羞耻,小脸弥漫冷汗,鼻音略重的出声:“你、你又骗我!”
秦婵仍旧一副很好商量的和善模样,根本不在意少女的质问,将那戒尺放入匣中,转而拿起绣帕替她擦拭白净面颊细汗,自顾道:“三下,不多不少,琬儿要记住教训才是,否则下回的惩罚会更重。”
语气轻柔,却让张琬不寒而栗,连带那些恼羞成怒的质问话语都只得咽下去。
既然都已经挨了打,那自己再跟坏女人争论也没有意义,只会吃力不讨好罢了。
秦婵垂眸注视少女瑟瑟发抖的反应,掌心替她理清褶皱裙裳,耳旁依稀回绕她先前的哼唧抽泣,莫名想起当初死在自己眼前的小兔子,美目低垂,轻笑道:“琬儿既然这么害怕,怎么还敢一而再再而三的出逃呢?”
明明只是想吓唬少女而已,可少女眼眸一副畏惧又不服的模样,真让秦婵想看看她更多有趣的反应。
现在看来,果然少女远比那只小兔子更要让秦婵满意,她的反应真是惹人怜爱啊。
这柄戒尺并不锋利,甚至极为光滑细腻,落下都不会见折痕,连下手力道亦是克制许多。
秦婵甚至舍不得伤少女的脸面,思来想去,脑海里记起先前夜市中那些人的言语。
是啊,自己大意没能看管好少女,才让她私自出游。
看管,这个字莫名很得秦婵的喜好。
于是秦婵记起曾见过那些处罚稚童的长辈,她们大多都是如此处罚不受管束的顽劣孩童。
而听见坏女人言语的张琬,心间微颤,更因伤处的火辣疼痛,而觉羞耻,低头避闪目光,嗫嚅道:“我不敢了。”
语毕,坏女人竟当真没再追究,她起身将盛放戒尺的匣子,摆放在显眼的位置,看起来像是有意为之。
可此时的张琬已经不愿再去多想,缓慢而别扭的起身,出声:“那我去沐浴了。”
秦婵颔首,视线落在少女别扭姿态,眉目略显疑惑道:“这么疼吗?”
三下,应当不至于如此吧。
闻声,张琬顿步,深呼吸一口气,目光迎上坏女人一幅不理解模样,摇头掩饰的应:“没事。”
假惺惺,你刚才动的手,难道心里没点数嘛!
夜幕深时,张琬沐浴更衣伏身趴在矮榻,赤足蜷缩,其实伤处已经没有先前那么疼,只是烫的不敢去碰罢了。
待坏女人沐浴回到榻旁,张琬连忙闭着眼,以免听到一些令人羞耻又气人的话语。
然而,坏女人很显然没有这么体贴自觉,她自顾平躺在身侧,便凑近的出声:“还很疼么?”
张琬脸颊几乎埋在软枕,实在不愿去看坏女人故作关心的神情,闷声应:“不疼!”
按理,话语就该如此结束才对。
可坏女人却好似要掀开薄毯的动作,让张琬惊的连忙探头睁眼,警惕道:“你、你干嘛!”
语落,坏女人秀美眉目间浮现些许不悦,清冽嗓音透着幽怨问:“琬儿怎么受了罚,连称呼都不记得了么?”
张琬心惊,神情缓和的出声:“阿贞姐姐误会了,我就是一下被吓到而已。”
今夜的坏女人让张琬意识到,她往日说的处罚,真不是闹着玩。
那三下,在坏女人看来,或许还是她大度宽赦呢。
自己若是再表露出明显抵触,坏女人指不定哪根筋不对!
“既然如此,琬儿就让我看看伤处。”坏女人微微倾身,神态自若,眉目之间却是不可忽视的强硬。
“不、不用了,我真的没事!”张琬羞耻的应声,完全弄不懂坏女人的心思。
她是想继续戏弄取笑自己,还是真的关心在意自己?
现在张琬真的不太敢相信坏女人会有什么善心。
而秦婵亦明显不信少女掩耳盗铃般的话语,视线狐疑落在她防备面容,停留片刻,峨眉微蹙道:“这里,怎么伤了?”
语落,秦婵温润指腹停在喉间软骨,便触及微小的破损伤处。
张琬迟缓的察觉些许刺疼,禁不住颤了颤!
奈何,张琬看不见具体伤处,只能思索的出声:“可能是刚才戒尺划伤的吧,出血了么?”
“没有。”坏女人应的简短,目光却莫名执着的很。
“那应该没什么事吧。”张琬见坏女人如此说,便没在意。
毕竟现在自己那不可言说的部位更疼呢!
语落,秦婵指腹却并未移开喉间,美目低垂,其间晦暗难明,薄唇轻吹拂气息,颇为爱惜的喃喃道:“怎么就破了皮呢。”
先前戒尺明明只是落下些许红印而已,少女肌肤就如此娇嫩么。
张琬神情紧绷,强忍住推搡坏女人的心思,因为她的指腹正犹如利爪般扼住自己脖颈。
而坏女人整个人更像是捕**气的鬼魅,居高临下,距离近到甚至只要她愿意,只要一瞬间就能活活咬死自己!
想到这里,张琬下意识吞咽了下干涩喉间,却发现坏女人指腹仍旧按住喉间软骨,并未松动,因而动作有些艰难。
此时水榭里只留有一盏夜灯照明,因而让外边的皎洁月光显得存在感十足。
不过月光好似特别亲睐坏女人,将她面目映衬的清雅绝尘,犹如不食人烟的山精鬼魅,连同漆黑眼底亦映衬些许光明,其中似是流动不可名状的暗涌,清冷而诡美。
张琬直觉非常危险,却还不待细看究竟,眨眼间,坏女人深邃眉眼里只剩一片空无沉寂,薄唇轻启询问:“琬儿很疼吧?”
这话语声很轻,若非附耳低言,还有轻微鼻息,张琬都以为自己恍惚失神的错觉。
坏女人,她这是在心疼自己么?
正当张琬困惑时,随之喉间肌肤温润微痒,隐隐感觉坏女人的薄唇无意间触碰伤处,又好像只是她呼吸喷撒掠过的错觉。
四目相对,坏女人面上柔和而正经,不带半分戏谑。
张琬一时没再多想,摇头出声:“其实没有那么疼,明天或许就没事了吧。”
自己以前又不是没有受过伤,左脚骨折时,坏女人都是一幅无关紧要的冷淡样子。
现在只不过是些许肌肤破损而已,她干嘛露出这么一幅体贴温柔模样?
张琬想不明白原因,却也不会觉得坏女人是突然良心发现的愧疚。
因为坏女人她连伤心难过都不曾有过,想来根本没有心!
所以,坏女人可能又是在存着什么奇怪的坏心眼吧。
水榭内里一时无声,夜风晃悠纱帘搅乱投影,张琬不知觉陷入熟睡。
可榻旁无声矗立一道纤长玉身,并未任何动作。
云层月白光辉照落在其周身,试图将那如玉石般面目染上些许柔和,却无法缓和冷冽疏离姿态,反而成为月晕般的寒雾,更添淡漠孤傲。
秦婵垂眸看向恬静睡容的少女,视线落在她随着绵长呼吸微微变化的喉间伤处,心思浮沉。
本以为自己力道控制的极好,没想还是伤了少女肌肤,秦婵有些生气挫败。
那只小兔子满身鲜血的模样历历在目,此后秦婵就再没有饲养过宠物。
秦婵无声凝望少女细微伤处,目光越发深沉灰暗。
假如真不小心毁坏少女,恐怕再难寻到像她这般令自己满意欢喜的人吧。
过去,秦婵曾见过许多豢养的兽物,它们在受伤时会舔shi伤处,互相亦常有的事。
人类常称为舐犊情深,可在秦婵看来,大抵只是唾液具有治疗伤处的药性作用而已。
所以当秦婵看着少女颈部的破损伤处时,才会不自觉的动作。
可是少女身上别处的伤,却一直遮遮掩掩,防备的紧。
这不是秦婵用肉眼所能觉察,因而更是懊恼,自己没能挑选更合适的惩罚
无声喟叹,秦婵偏头取出一些伤药瓶罐,静心等待着少女的熟睡。
终于,少女一如既往热的踢开薄毯时,秦婵知道她彻底放松警惕。
秦婵目光缓缓落在少女纤细身侧的衣带,微微倾身,好似窃贼一般小心动作,神情却又虔诚至极。
夜风拂动水榭外的枝叶沙沙作响,月光照落池面处,散落跃动银光。
水榭地面的纱帘暗影投落,那一截堆叠细软衣带,显得隐秘至极。
天光大亮时,热意袭来,矮榻上醒来的张琬,已然不见坏女人身影。
张琬探手稍稍撑起身,意外的发觉自己的伤好多了,暗自呼出长气,自顾梳洗穿衣。
从内走出的张琬,视线落在堂内静坐饮茶的坏女人,神情微惊!
真稀奇,她今天这么闲嘛?
窗棂处透入的金灿光亮,似云雾流转在坏女人周身,更显光风霁月,灼灼其华。
很快,坏女人目光亦投落而来,神情颇为关切,出声:“伤处还疼么?”
“不疼!”张琬被看的有些别扭,面热的应声,不敢迟疑。
仿佛自己真要说疼,坏女人兴许会想要亲自检查不可!
张琬想想那场面都恨不得立即离开人世。
两人一时对坐无声,张琬看着这熟悉的位置,顿时没了主动出声的任何念头。
水榭堂内安静的只余碗筷碰撞声,张琬羞耻的咬住馅饼,视线下意识瞥向昨日摆放戒尺的长匣。
令人意外,匣子竟然不见了?
还以为自己看花眼的张琬,探目又瞅了瞅,确认无疑,心里松了口气。
如果那戒尺整日放在自己面前,张琬真心觉得就像头顶悬着一把利剑!
不多时,张琬吃饱停筷,今天是祭庙沐浴日,不必去修习。
张琬慢悠悠的喝着茶水,视线看向早就停止用膳的坏女人,她今日似乎真不忙呢。
“昨夜阿贞姐姐不是说观星祭祀吗?”
“嗯,原本是有的,不过后来交付给旁人了。”
所以坏女人是特意为了抓自己?!
张琬有些艰难的咽下茶水,心间后悔提昨夜话题,转而道:“阿贞姐姐前几天一直不见身影,今日怎么不去忙了?”
坏女人翻阅竹简,并未抬眸,有些冷淡的应:“琬儿希望我去忙*吗?”
语出,张琬一时沉默无声,违心的摇头出声:“没有,我就是好奇而已。”
真是奇怪,坏女人怎么忽冷忽热的啊?
语落无声,张琬自顾摆弄着笔墨练字,不再多言。
水榭外大片光斑无声的从池面映衬到内里时,微微有些晃眼。
秦婵视线不知何时离开竹简,目光落在少女娇嫩面颊,其间残留未曾褪去的稚童圆润,明眸澄澈干净,已然不复昨夜我见犹怜神态。
可是秦婵脑海里却莫名浮现些许意料之外的画面。
冷月照落少女雪白肌肤透着毫无生气的幽冷,那几抹红似雪中腊梅般的伤痕,醒目而鲜活,都是自己亲手制作的痕迹。
秦婵指腹微蜷缩,触及的不再是如云团般绵软的伤处,而是冷硬的竹简,稍稍回神,眸间显露不解。
自己竟然想要让少女永久的保存那些痕迹,就像是自己给予她独一无二的记号。
这让秦婵有些困惑不解,因而显得更是沉闷。
“哎呀、写错了。”少女忽地溢出懊恼话语,方才召回秦婵飘散的思绪。
张琬随即用竹刀轻轻刮去竹简的墨,忽地听到坏女人悠悠道:“琬儿小心些,可别再被竹刀弄伤了。”
闻声,张琬动作僵停的颔首,仿佛听到什么惊天大秘密,偏头狐疑的打量坏女人,心想她这是闹哪一出啊?
昨夜坏女人处罚自己的时候,但凡有这一半的温柔,自己的臀bu都不至于那么疼。
“琬儿,为何如此看我?”秦婵迎上少女熠熠生辉的探究眉眼,难得好性子的询问。
“没、没什么。”张琬已经没有心思练字,只想赶紧离开坏女人的视线范围。
事出反常必有妖,坏女人想一出是一出,自己必须得小心些阴谋诡计。
倏忽之间,张琬想到昨日花团之下那个受伤的祭徒,现下还不知她怎么样呢。
正当张琬想的出神时,忽地指尖刺疼,顿时皱眉的叹出声:“哎呀!”
豆大的血珠自指尖冒出,张琬真是没想到,坏女人竟然一语成谶!
还没待张琬反应过来,坏女人已经用绣帕按住伤处,蛾眉微蹙,语气略带责怪意味,出声:“琬儿就是这么答应我的话么?”
张琬被说的只觉得心尖微颤,倒不是往日的害怕,而是一种奇怪的酥麻,耳间亦热的厉害,解释的应道:“刚才想事去了,所以才一时没注意。”
语落,秦婵眉眼凌厉变化,目光直白而强的打量少女面色,语气带着微凉,故作不在意的问:“不知琬儿想什么事想的如此忘神?”
昨夜少女可怜巴巴的提及没有人陪她。
所以今日秦婵才特意陪同,没想她竟然当着自己的面想着旁的事出神!
莫名心情不佳,力道亦重了不少,秦婵忽然觉得自己应该让少女多记些自己。
哪怕是疼痛或伤痕,亦好过被少女没心没肺的抛之脑后。
小兔子,怎么能不听饲主的话呢。
张琬不懂坏女人的心思变化,吃疼的倒抽气,目光看着自己被按压变色的可怜食指,弱弱出声:“没、没什么事,我的手应该止住血,阿贞姐姐轻些吧。”
坏女人再不松开,自己的手可能就不止是破道口子的伤!
然而,坏女人却并未如愿,目光直直看的张琬心慌,那如幽潭般的美目泛着怨念与怒意,好似自己对她做了什么罪大恶极的事。
张琬心间咯噔,犹豫道:“阿贞姐姐,你怎么了?”
坏女人不语,美目轻眨,冷漠更甚。
不过手上动作松了些许,坏女人垂眸拆开绣帕查看伤处,神态自若,宛若佩戴一张精美假面。
张琬亦顺着她的目光张望,自己的指尖血迹不见弥漫,而被竹刀划破的伤处血皮微翻,伤势并不是很深,不过有些刺疼。
很快,坏女人召来巫史备药,神情看不出先前半点情绪。
张琬甚至都觉得自己看花了眼。
于是张琬心间为坏女人开脱,方才兴许是她不小心力道太重吧。
没想,坏女人的指腹猛地按住伤处,顿时引来一阵疼痛。
这下张琬疼得眼眸霎时泛起晶莹泪花,满是不可置信的看向一脸无辜的坏女人。
“抱歉,真是不小心啊。”坏女人语气轻轻道,好似真有几分愧疚的样子。
“没、没事。”张琬只得把嘴里置疑的话,艰难的咽下去。
不多时,指腹纱布系上结扣,张琬心有余悸的收回手,暗想坏女人今天太不对劲!
张琬实在不想跟坏女人多待,便寻着由头开溜,斟酌道:“我想趁早间日头不大去马场练习,午时就会回来的。”
说法合情合理,态度积极,应该是没什么问题吧。
坏女人并未应答话语,而是和风细雨转而道:“琬儿不想知道本月皇室宗亲献祭名册么?”
语出,张琬才发现自己竟然忘记献祭,偏头看向坏女人,毫不掩饰焦急的问:“我母亲她会有事吗?”
现下还魂蛊基本都被坏女人铲除干净,就连幕后主使亦仓皇逃窜,不知所踪。
以至于,张琬忘记皇帝中的还魂蛊毒还未解除,自己和母亲仍旧处于危险之中。
坏女人并未抬眸,面上恢复先前冷漠姿态,淡淡道:“琬儿不去马场了么?”
张琬微愣,摇头应:“今个不去了,阿贞姐姐快说说献祭的事吧。”
语落,坏女人掌心翻动笨重竹简,不紧不慢道:“张亲王主动请求参与此次献祭卜卦,所以只要卦象准许,她就是下一批献祭之人的首位。”
闻声,张琬面色大变,惊慌的出声:“母亲怎么会主动请求,那可是献祭啊!”
“你母亲是王朝皇室里唯一的亲王,她跟陛下是亲族,若是不出面,才会惹人非议。”秦婵那日被母亲召见才得知此事。
当然秦婵亦知晓张亲王请荐,大抵是陛下有施压授意。
如果张亲王一直无动于衷,势必会招来陛下的震怒,同样会带来无尽的危害。
如此抉择,只是两害取其轻罢了。
“那我可以替母亲去献祭吗?”张琬急切询问。
“当然不可以。”秦婵收敛思绪,不带一丝一毫的犹豫应声。
张琬眼露诧异,困惑问:“为什么?”
秦婵神情自若看向少女直白道:“琬儿怎么就不明白呢,张亲王是陛下最亲近的血缘关系者,所以哪怕琬儿去献祭,陛下亦不会放过张亲王。”
换言之,张亲王主动请命,甚至是在替少女护住陛下最后的疯狂。
毕竟少女是张亲王唯一的血脉,陛下或许会因此手下留情。
闻声,张琬眼眸黯淡无光,没有想到自己替母亲赴死,竟然都不能阻挡悲剧。
张琬心绪如麻的没了声,脑间思索前世经历,自己那时卧在府邸,并不知国都多少消息。
更没有听闻陛下中蛊,需要母亲献祭,怎么事情变得完全不一样了呢。
越想张琬心间就觉得喘不过气,面色苍白,无力的喃喃道:“难道除了血肉至亲,就没有别的办法解还魂蛊吗?”
秦婵视线停留在竹简,神情淡漠,余光却清晰看到少女满面手足无措模样,幽幽出声:“除非找到下蛊之人,否则这场皇室之间的献祭,不会结束。”
诚然,秦婵并不在意张亲王的死活,可是想起那夜少女因为她母亲而忤逆自己举止,心间就不甚痛快。
尤其,少女把她母亲看的比她自己性命更重,秦婵眉眼微微泛着冷意,自是没心思去安抚少女。
联姻之妻,往后都是要相伴余生,少女却如此轻视,秦婵想想,突然觉得自己昨日真是罚的太轻!
“可那个人应该已经逃出祭庙了吧?”
“谁知道呢,她现下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或许躲在某处亦说不准吧。”
语毕,张琬莫名想起那个躲在废弃园内林间的那个祭徒!
虽然脸蛋模样不一样,但是那个人的眼睛真的很像!
张琬随即探手欲撑起身,可手臂却忽地被拉扯住动作。
秦婵原本捧着竹简的手,正钳制少女手腕,神情略微不悦道:“琬儿说过不去马场,为何还不能安分待在身旁?”
自己忙里偷闲得来的时日,少女就这么糟蹋,实在是不可原谅。
“我、我有别的事。”张琬现下还不确定猜想,因而犹豫的很。
可坏女人明显并不是通情达理的性子,尤其她此时心情不太好的样子。
“琬儿,若不能言明,今日哪里都去不得。”坏女人言语中是不能拒绝的强势。
“好吧,我昨天好像见到一个受伤的祭徒,她藏在一处废弃园子深处,兴许就是下蛊之人呢。”张琬不想在这种关键时候耽搁,只得如实道。
语落,水榭内两人身影于光亮处渐而模糊。
烈日炎炎,风吹枝叶,满园花叶如野林般肆意生长,早就看不出原本的石道小径。
红艳如血的花团,簇簇绽放,太阴祭徒们正在其间搜寻踪迹。
张琬探目张望四周,却不得动作,因为手腕仍旧被坏女人钳制掌心,偏头回看,她仍旧一幅沉闷不悦的冷傲模样,让人不明所以。
“圣女,并未找到任何人影。”巫史问询多名祭徒,上前汇报。
“可是我昨天就在这里见到那个祭徒,她的腿还受了伤呢。”张琬思索不得的念叨。
秦婵并未言语,掌心拉着少女往林间花团走去,好似赏花一般惬意,根本不在意人命关天的事。
“琬儿,知道这是什么花吗?”
“我不知道。”
张琬摇头,不懂坏女人的话语,更没有心神去猜测揣摩什么花名。
现在,自己最要紧的是救助母亲!
秦婵探手自顾摘下一朵花,悠悠递近道:“此花名为天浆,它的果实,亦常被喻为绵延子嗣之意。”
张琬茫然的看着坏女人把玩于葱白指腹的红艳花团,疑惑的出声:“这花难道跟那个祭徒有关系吗?”
“此花样式常被用于联姻成亲吉祥饰品之物,所以琬儿喜欢的话,以后你我婚宴可以制些讨个喜庆。”
“所以阿贞姐姐就是为说这个?”
坏女人颔首,一幅意外的应:“当然,莫非琬儿不喜欢么?”
见此,张琬欲言又止,有些气闷道:“我母亲有生命危险,阿贞姐姐不愿帮忙就算了,何必非要耽搁时间来戏弄我?”
说罢,张琬欲挣脱手,却还是没能成功。
坏女人挑眉,连带对指尖的花,亦没了欣赏,轻飘飘扔在地面,脚下践踏成泥,眼神凉薄,淡淡反问:“那是琬儿的母亲,与我何干?”
语出,张琬一时竟然无言应答。
以坏女人的冷血性子,莫说自己的母亲,恐怕就算是她母亲太阴祭司遇到如此危险,她大抵都不会皱眉。
如此一想,张琬只得咽下无尽话语,目光迎上她冰凉瘆人的美目,心间勉强维持镇定,出声:“阿贞姐姐说的是,不过若母亲没了性命,我亦不会独活,至于往后联姻事宜就请去找旁的人商谈吧。”
语毕,手腕力道更重,坏女人眉眼近乎凝结成冰,锋利薄唇却上扬,语调柔声道:“琬儿,这是在拿自己性命来威胁我吗?”
张琬看的更是畏惧,不敢直视诡异笑容,摇头应:“没有,我只是实话实说罢了。”
开玩笑,张琬怎么可能敢威胁坏女人嘛。
闻声,坏女人收敛唇间笑意,亦松开腕间束缚,神态一瞬之间变得陌生至极,淡漠道:“琬儿未免太高看自己,没了你,国都之内可供我戏弄的人趋之若鹜,可琬儿若没了我,将在祭庙无立锥之地,举步维艰,所以真要如此不乖么?”
张琬听着坏女人形容自己为物件般戏弄的话语,心间微凉,颔首道:“嗯,我祝阿贞姐姐往后找到更乖巧顺从的联姻之妻。”
果然,坏女人终于承认她私下里一直都有许多情人啊。
自己,还不如趁此早些脱身的好!
第54章
黄昏时的日光,仍旧毒辣耀眼,晚风中挥之不去的热意,残留仿佛灼烧过的灰烬气味。
王女住处的楼阁之内,动静熙熙攘攘,不少人探目观望,满是好奇。
那从去年夏日就被祭符封查的住处,如今竟突然被解封了!
“原来是她回来了啊。”
“除了她,谁还会住那间晦气的房屋。”
“说的也是,看来太阴圣女不愿意收留,她就被赶出来了吧。”
此时的张琬挽起半截宽袖捧着书箱,因攀爬阶梯,白净面颊微微泛着红,于众人非议之中穿过廊道,自顾迈步进入住处。
巫史早早命祭徒将其它衣物细索安置屋内,视线落向这位温和性情的小王女,欲言又止道:“您若没有别的需要,属下就要告退回去复命。”
先前太阴圣女下令时的低郁模样,让巫史回想起来都心有余悸。
这小王女竟然能让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太阴圣女流露如此戾气,巫史侍奉身侧多年,只见过她一个!
“嗯,多谢。”张琬缓和不稳的气息颔首出声答谢。
“告辞。”巫史见小王女丝毫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只得咽下劝导话语。
待房门合上,外边脚步声远,廊道之内叽叽喳喳声,仍旧不曾消停。
张琬将抱着的书箱放置桌面,并不太喜欢内里死寂沉沉的气味,一股长久无人居住才会生成的味道。
从一旁探手推开封住的漆窗,热风吹拂而来,张琬方才得以呼吸畅快些许,连带先前心间凝聚的那一丝寒凉,亦消失的无影无踪。
从高处眺望祭庙林立的殿宇楼阁,依稀可以看见远处耸立的两处巍峨祭楼。
国都祭庙之大,从内外殿宇分布就可直观感受,而坏女人那处于中心区域的内庙屋院,很显然并不是自己此时可以肉眼找寻的存在。
某种程度,极其贴合自己跟坏女人的关系,缥缈而疏离,远观不可触及。
远处夕阳,无声低垂天际,霞光满天,照落张琬的眼睛渐渐不适晕眩。
张琬不适的眨动眉眼,转而看向屋内堆叠用具,还有些不太真切的感觉。
没想,自己竟然好像获得自由了。
虽然张琬觉得坏女人不会这么轻易放过自己,她先前那模样看起来简直比杀人还要可怕。
不过,张琬还是好心情的弯起眉眼,自顾整理自己的小窝,念叨:“反正都已经坦白说出心思,坏女人真要秋后算账,那也没办法啊。”
现在张琬只想赶紧找寻关于解还魂蛊救母亲的办法。
至于坏女人,她反正身旁有的是情人,想来或许没几日就会忘记自己呢。
毕竟去年坏女人对自己就是如此态度,若非自己去藏书阁找她,她断然不会轻易露面。
说起来,假如没有太阳圣女的虫后之蛊,自己原本不会跟坏女人有过多接触。
现在说不定只是恢复前世两人的正常关系吧。
这般一边整理一边思索间,夜色悄然降临,灯火摇曳。
祭徒们于廊道之内给众王女奉热水服侍沐浴,身影忙碌,热雾缭绕。
张琬闭眸泡在浴桶沐浴,鼻尖轻嗅,除却嗅闻到温润潮湿水息,再没有半点冷冽清香,才发觉坏女人撤下当初给自己准备的沐浴熏香之物。
“其实不香也没关系。”浴桶内水声淅淅沥沥,张琬一只掌心拨弄水面自我安慰的嘀咕,另一食指的纱布未拆,视线打量,意外的发现坏女人包扎结扣十分细致,若不细瞧都看不出来。
莫名有些像坏女人,乍一看是她那无可挑剔的清丽绝美容貌,再观她对外的言谈举止,沉稳得体,当之无愧的光洁圣女,完全想不到美丽皮囊之下的冷漠恶劣!
不多时,张琬起身熄灯,整个人躺在床榻准备睡觉,却发现找不到软枕。
张琬起身在屋内摸索一番,方才确定软枕可能遗漏在坏女人屋院。
糟糕,这回真的关系很大!
一夜难眠,天光破晓,祭铃阵阵响起,王女住所楼阁的安静处,突兀的响起蹬蹬脚步声。
张琬抱着书箱手忙脚乱的穿过廊道,连早膳都没来得及去吃,却还是没能赶在正式铃声前进入课室。
往日里向来对张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纪检巫史,眉目颇为严肃,手里握着教鞭道:“迟到者,需听训受处罚,请王女止步。”
处罚二字,让张琬心颤,只得迈步随从行进廊道尽头的课室,才发现还有别的王女迟到受罚,其中甚至有一位熟人。
越炘看向同样跪坐席团听训的书呆子,目光上下打量,怀疑道:“你是亲王之女张琬吗?”
张琬一脸茫然的看着越炘,还以为她在逗自己玩,无奈道:“难道还有两个我不成?”
“可你平日里迟到早退缺课,从来没有受罚听训,今日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不成?”越炘见书呆子应得正经,才没再玩笑,好奇询问。
“这个、说来话长,总之我以后得小心上课。”张琬看着上方滔滔不绝的纪检巫史,没好多说。
“本来我听人说你昨夜搬回王女住宿,还以为是假消息,现下原来是真的啊。”越炘不愿放过八卦探究的机会,目光打量书呆子神情,“那位圣女大人真的把你扫地出门啦?”
张琬听着这有些古怪的形容,耳热的解释出声:“没有,我是自己想回来住的。”
因为坏女人说自己没了她在祭庙会无立锥之地,张琬才脱口而出。
所以严格意义来讲,坏女人其实真的没有主动赶自己。
越炘一脸不信的打量道:“那你怎么解释祭庙巫史骤变的态度?”
看来书呆子可能是面子薄,所以才想隐瞒被那位太阴圣女赶出去的丑事吧。
“你说是就是吧。”张琬被问的只能含糊应声,心想坏女人肯定下了命令,否则祭庙巫史不会突然如此变化态度。
“情况看来很糟糕啊,你做了什么事惹那位圣女大人如此不悦。”越炘感慨又可怜的看着书呆子,心想祭庙是皇权都无法管辖的地方。
书呆子若真得罪太阴圣女,往后估计有的是苦头吃啊。
张琬摇头,不愿详说,推脱道:“大抵是我说话不讨喜吧。”
明明只是想认真陈述自己的心思,坏女人却对此明显不乐意。
越炘听的云里雾里,又见书呆子兴致不高,真以为她被太阴圣女喜新厌旧,连忙安慰道:“没事,总归你跟圣女大人的婚约还在,只要不作废,兴许寒冰总有被你感动融化的一天。”
只是越炘没好说,那位谈吐举止温雅得体的太阴圣女,心肠冷硬如寒铁,大抵能直接让那些试图接近她的人,活生生的被撕裂下淋漓血肉不可!
哪怕越炘没有亲眼见过,却听闻太阴圣女跟太阳圣女是截然不同的性情。
据说前段时期宫廷之中为避免献祭的皇女们都会争先讨好两位圣女。
那位太阳圣女是来者不拒夜夜笙歌,可太阴圣女则是来一个献祭一个,让那些皇女们心惊胆怯的再不敢有半分觊觎之心。
越炘都不敢想象书呆子真要惹得太阴圣女不悦,她会死的有多惨!
张琬听到越炘提及婚约,又想坏女人那近乎漠视一般的神态,迟疑出声:“我觉得婚约可能会被作废。”
原本张琬担心坏女人公然毁婚,让母亲像前世一般气急患病,郁郁而终。
可如今母亲都将要被献祭,张琬哪里还顾得上什么婚约啊。
越炘见书呆子说的这么严重,惊诧道:“我真是越来越好奇你到底对圣女大人说了什么不敬话语?”
张琬看出越炘满眼探究,闭口不愿再多言半个字,心里更发愁还魂蛊一事。
午后听训终于结束,而张琬早已饿的眼冒金星,越炘看的都担心她晕过去!
两人进入膳食署雅间用膳,张琬喝着肉粥,恢复些气力道:“放心,我就是早膳没吃,才会这样。”
越炘瞧着书呆子眼底淡青色,就知她昨夜必定没怎么睡,建议道:“你不如去向圣女大人认错求情,想来或许就能和好如初。”
这书呆子才被太阴圣女赶出来一夜,就变得这么憔悴,真是痴情啊。
张琬不知越炘心思,摇头乐观的应:“我觉得现在挺好啊,为什么要认错求情。”
坏女人都说她有趋之若鹜的情人可以戏弄,自己才不要留着被当作解闷的玩物。
一想起自己受罚的羞耻,张琬就更加坚定决心。
“你、你……”越炘看着书呆子只觉她是在死撑,有意吓唬道,“那位圣女大人身旁多的是花花蝴蝶,要是时日一长,你以后就半点机会都没有咯。”
虽然越炘觉得以太阴圣女的性情,大抵那些花蝴蝶们只会被玩死吧。
不然越炘好不容易借着书呆子搭上太阴圣女人脉,现在可不能这么断了。
张琬迎上越炘目光,满是认真的出声:“现在最重要的是找解除还魂蛊毒的法子,否则母亲还有不到半月就要为陛下献祭,我哪来的以后啊。”
越炘没想到书呆子话锋一转,目光落在她沮丧沉重面色,一时收拾纨绔姿态,询问:“王朝祭司和那位圣女大人都没有办法,你能有什么法子?”
献祭是王朝贵族百姓心间最崇高的仪式。
而为帝王献祭,自然是极高的荣誉,哪怕其间满是不愿鲜血痛苦。
张琬执筷拨弄碗里的肉粥,思索道:“我想可能有两个人会知道些许线索。”
越炘好奇问:“谁?”
“齐锌和越青。”
“她们跟还魂蛊有什么关系?”
张琬想起坏女人提及的那些推测,犹豫的出声:“我怀疑她们突然力量增长的原因是服用同一个人给的蛊,而那个人可能也是下还魂蛊的幕后主使。”
越炘错愕的看着书呆子,思索不解的问:“什么蛊,这么厉害?”
“克攻蛊,传闻能增强人的力量,所以我决定要监视她们两个。”
“你一个人怎么可能监视两人,不如我帮你吧?”
张琬见越炘热情的很,便也没有犹豫,出声:“嗯,但是我还没想好具体要怎么安排呢。”
“你放心,这事我来计划。”越炘半信半疑的颔首道,心想若书呆子所说没有虚假,那幕后主使的野心之大简直令人震惊。
上至帝王,下至诸侯王女,幕后主使这是要把王朝搅的天翻地覆啊!
所以越炘好奇的想要掺和浑水,看看究竟是什么人在作乱,自己能否从中获利。
月移星转,时日变化,王女齐锌同人练习完马术,兴致盎然,一同穿过廊道,余光瞥见某个身影,微皱眉。
整整三天,这人一直神出鬼没跟在身旁,到底是要做什么?
“你们先去吧。”王女齐锌同人言语告离,而后顿步,偏身看向麦黑肤色纨绔姿态的越王女,“有事?”
越炘面上笑意张扬,直白应道:“齐小王女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远比长姐更要优秀出众,不如结个交情吧?”
闻声,齐锌很是不屑,这个在国都出了名的纨绔王女,她身旁多是狐朋狗友,再不然就是张琬那个邪物,实在不是一个值得结交的人。
因而越炘的主动并没有获得回应,不过她面上却并无尴尬,仍旧一幅嬉笑模样绕在身旁,眉眼却骤然凌厉,悠悠道:“可惜齐小王女再如何出类拔萃,总归与爵位无缘呐。”
齐锌的长姐齐颖自幼就颇得齐王重视,更是早早就被指明继承爵位,连同卜卦请示神灵都在前年通过。
可见齐颖的地位已经是不可撼动。
语落,齐锌面色微变,视线迎上越王女的面容,心间怒意翻涌,隐忍出声:“你到底想说什么?”
越炘仍旧一幅嬉笑模样,弯身倾向齐锌,直白道:“实不相瞒,我也想要克攻蛊,所以劳烦引荐呗。”
同样是少女,齐锌的眉眼早已经不见稚气,只有算计傲慢,其间甚至还有些狠毒。
越炘不禁感慨人与人的差距,怎么这么大呢?
更是让越炘怀疑,那位木讷寡言的书呆子,真能从越青哪里找出线索么。
此时祭庙另一处的课室,人声嘈杂,越青执笔挥墨不停,与周遭形成截然不同的景象。
窗外光亮照落却投映出另一道跃动身影,越青垂眸间敛去不悦,偏头直直看向那位明眸澄澈的少女,她的肤色白净,因而眼底淡青很是明显,神态故作温和的出声:“小王女有事?”
这突然的出声打乱张琬酝酿的计划,面热心虚的很,笨拙隔着窗台,颔首道:“嗯,我打扰你了吗?”
本来张琬是打算跟踪齐锌打探消息,可越炘却说越青对她太熟,所以就变成现下的调换计划。
可是这三日越青过得循规蹈矩,根本不见任何异常。
“没有。”越青目光看向偷窥跟踪自己三日少女,神态表现的寻常,好似完全没有半点发觉,其实心里却不太乐意。
“那个、你最近怎么不练习蹴鞠了啊?”张琬当然想直接问询,可是感觉越青跟坏女人有些地方很相似。
从言谈举止来看,越青似乎也不是一个善谈性子。
但是越青仍旧瞧着比坏女人亲和友好许多,当然可能是她的清秀容貌,远没有坏女人那么疏离孤傲,让人不敢直视吧。
不过张琬还是觉得,越青并不会对自己坦白直言。
所以张琬想要先拉近些关系,或许自己提供帮助和报酬,她会更愿意开口呢。
“最近修习的课目太多,所以没有时间。”
“这样啊,难怪我看你整个上午一直都在书写。”
张琬视线落在越青桌前摆放着高高堆叠的竹简,禁不住感慨道:“你们授课巫史布置的功课真多啊。”
这说不定是自己向她提供帮助的好时机呢!
然而,张琬还没来得及出声,忽地有一王女走近,她将手中竹简任意放在越青面前,语气轻慢道:“快些,午后我要交上去。”
说罢,这王女不待应声,便自顾迈步离去。
张琬这才明白越青桌前的竹简,原来并不是她自己的功课。
祭庙的王女身份大多显贵,性情骄纵傲慢,可越青她怎么会被欺负成这样呢?
正当张琬欲出声问询时,越青却已经展开竹简,执笔书写,面上毫无情绪,堪称逆来顺受。
“你、你为什么要替她们完成功课?”张琬缓和着意外出声。
“没什么,只是帮忙而已。”越青并未顿笔,很显然真的有些赶时间。
张琬心间复杂的看着她与坏女人有几分相像的眉眼,根本无法想象若有人对坏女人这般姿态,那人会是什么下场。
“可刚才那个人的态度看起来不怎么好啊。”张琬觉得越青可能在被人欺负,方才唐突的出声提醒。
语落,越青顿笔,微微偏头,面上与其说是平静,倒不如说是麻木,甚至带着不透温情的客套应道:“那位是楚王女,诸侯中具有强悍势力之一的王族继承人,我能帮忙,已是有幸。”
这话说的张琬哑口无言,视线打量温顺神态的越青,不知该说骇然,还是陌生。
难道只要家室身份尊贵,她就可以如此逆来顺受么?
“小王女还有别的事吗?”越青表现很是耐心,实则已经非常不耐烦。
“没事,不过我可以帮你的。”张琬收拾惊讶情绪,主动殷勤应声。
这么多的竹简,光是看着都觉得繁忙,更何况越青只有一个人一双手。
闻声,越青并未立即言语,目光注视而来,不同方才的温顺,略带锋利,让张琬觉得她好像能够看透自己的小心思。
“不必劳烦,只是小王女站在这里,恐怕会惹来非议。”
“什么非议?”
越青眼眸颇有深意的打量而来,却没有再多言,只摇头道:“没什么,小王女自便吧。”
张琬更是摸不着头脑,第一次觉得坏女人虽然有时说话极其凉薄伤人,但也好过越青这般透着温柔的虚假伪装。
午后,祭庙课室大多已然无人,只余热浪无声翻涌,让人不适。
张琬光明正大的坐在一旁,等着越青忙完,再询问她是否知情还魂蛊的事。
黄昏日落,越青离开课室,手里还抱着一部分竹简,大抵是怕夜禁,打算回住处书写。
“你不用晚膳吗?”张琬看着她径直路过膳食署,困惑道。
“我在住处备着糕点,可以节俭用膳时间。”越青偏头看了过来解释道,视线落在少女身侧佩戴的玉牌,知晓那是圣女玉令。
此令是非同一般的圣令,那位圣女大人竟然会赠送少女,真是令人好奇。
闻声,张琬难掩错愕,没想到越青竟然过着这么勤奋刻苦的日常。
正当张琬不知如何寻由头解说时,越青忽地开口问:“现在祭庙内传言小王女被太阴圣女厌弃,不知是真的么?”
“啊?”张琬没想到越青会主动出声,迟疑了下,颔首道,“算是吧。”
越青闻声,视线仍旧落在少女身侧的圣女玉令,出声:“可小王女跟太阴圣女的婚约并未取消,还是要应当注意才是。”
说话间,越青视线望见远处尾随少女的人,暗想那些太阴祭徒是监视少女,还是自己呢?
张琬一脸茫然的看着越青,才发现远处晚霞湮灭天际,连带她的脸都变成一团模糊暗影,有些说不上来的陌生,神情缓和道:“我不懂注意什么啊?”
越青收回目光,看向这位被太阴圣女照养整年的少女,一时分不清她是在装傻充愣,还是太过天真无邪,只得直言:“整整三日小王女一直都出现在身旁,难道不是有意为之?”
张琬没想自己暴露的这么早,心虚的眨眼,急切的解释道:“我、我不是坏人,只是想向你打听一件事,千万别误会!”
自己不会被越青以为有奇怪癖好的人吧!
“不知小王女想要询问何事?”
“我想知道你是不是曾经收到一个祭徒送的瓷瓶,那个人还会说些达成所愿心想事成的话语,你有印象吗?”
语出,四*周忽地陷入寂静,越青视线落在少女面貌,满是警惕道:“没有,我没有见过此人,小王女找此人做什么?”
张琬看不太清越青的面貌,却只觉对方骤然不似先前平静,像是蛰伏黑暗之中伸展的毒刺,心间防备的应:“那个人曾经给过我一瓶,可惜我不小心丢了,所以想请她再给我一瓶。”
“原来如此,只可惜我不曾见过,无能为力。”越青话语应得仍旧温和,心间却并不信。
少女不会无缘无故的来询问自己,她必定还有别的猜疑。
“这样啊,那好吧。”张琬现在可算知道纨绔狡黠的越炘为什么觉得越青难对付了。
因为越青看起来是和气好说话,实则并不是如此。
“小王女这么失落,明日估计不会来找我了吧?”
“啊、嗯,真是抱歉!”
张琬被越青这话说的,只觉自己此时更像被反问的犯人。
最令人诡异的是越青明明已经发现自己跟踪三天,她却可以装的毫无察觉,某种程度跟坏女人一样可怕呢。
难道这么远的血缘都有相似之处嘛?
语落,张琬已经打算落荒而逃,没想越青却恢复温和的出声:“小王女不必道歉,我只是好心提醒,以免给小王女引起误会。”
张琬今日是第二次听到越青提及这种没来由的话语,出声:“我能有引起什么误会?”
“没什么,小王女去用膳吧。”越青并不打算直言相告,含糊应声。
“嗯,告辞。”张琬被说的想起自己还没用膳,只得顾自离开。
夜色之中的廊道灯笼光亮明显,张琬顿步,好奇回头,却发现越青仍旧在原地注视,心想她不会以为自己会继续偷偷监视她吧?
张琬被看的没再逗留,随即踏步离开,堪称落荒而逃。
而夜幕之下的越青,双臂抱着笨重的竹简,余光瞥见原本尾随的那些太阴祭徒换了方向。
若不是心间忌惮太阴圣女,越青哪里会由着少女拙劣的跟踪监视自己三日。
不过那位太阴圣女的心思,真是太难捉摸。
既然如此厌弃这位有婚约的贵族王女,哪又何必一直派人紧紧盯着她呢?
越青不懂,所以没有告诉少女,心里的直觉,只要钓住少女,那位心思缜密的太阴圣女,可能亦会露出些许真面目。
如此一想,越青温顺低眉间流露异常的疯狂念想。
深蓝似墨般的夜幕间,繁星悄然闪烁,银灯光辉自屋檐撒落,徒增冷寂。
水榭堂内高座的之人似是一尊无情无欲的玉像,美目低垂,眼睫暗影投落,如冷冽冰雪般动人心弦,视线打量摆放眼前血迹斑斑的箭矢,眸间流露些许趣味。
这支太阴祭司的箭矢是秦婵设制,其间带有弯钩倒刺,除非太阴巫医,否则旁人蛮力取出,则会勾断筋脉血肉,造成进一步的伤害。
而眼下,箭矢还残留血肉,可见受伤者并未寻巫医,而是自行治伤,想来除却幕后主使,没有人会如此冒险。
秦婵视线移向另一处搜寻到的细腻之物,玉手握着箭矢轻挑起,察看大致模样。
这是易容之术的面具,看来那人又换了一种身份。
“最近张琬那儿有什么消息吗?”秦婵命人撤下物件,自顾净手,漫不经心道。
“回圣女,小王女那处没有任何异常。”巫史低声道。
秦婵端起茶盏并未停顿的道:“务必仔细看紧些她,任何人接触往来都要查探,再不得有半点疏忽。”
那个幕后主使出现在少女身旁的巧合,实在有些太多了。
而秦婵从来不信巧合,掩面饮着茶水,有些怀疑对方可能早就盯上少女。
所以秦婵正好趁此机会,可以好好观察下自己的猜测。
巫史心间并不懂太阴圣女的用意,犹豫的应:“遵令,只是近几日小王女常跟一人来往。”
语落,太阴圣女探目而来,神态并无变化,视线却变得有些锐利,出声:“谁?”
“越氏旁支血脉越青。”
“张琬找她做什么?”
巫史莫名有种如芒在背的感觉,低头谨慎道:“两人倒也没做些什么,只是一坐就是半日,说的都是体己话,不便探听,不过小王女对她似乎有些殷勤。”
“殷勤。”秦婵幽幽念着字眼,想起少女去年亦是殷勤同自己来往,自是不难想象她对旁人会如何姿态,美目间不可察觉的溢出凌厉冷意,将茶盏微重的放置一旁,“她倒是好雅兴,看来日子过得还是太舒坦。”
话语声很轻,茶盏碰撞声却不同寻常的明显,巫史连忙俯首,堂内侍奉的祭徒亦纷纷跪拜,不敢出声。
正当巫史后悔提及那位小王女的日常时,屋院廊道外脚步声临近,随即叩拜道:“禀告圣女,那位小王女此时在屋院外,是否放行?”
巫史抬头看了眼高座之上的太阴圣女,顿时心都悬到嗓子眼。
“现在来求饶,未免太晚了。”太阴圣女面无表情的淡淡道,话语应的旁听者很是不明所以。
祭徒一时不知如何是好,犹豫的出声:“遵令,属下这就回拒。”
说罢,祭徒便要起身退离,没想太阴圣女却忽地出声:“慢着,让她进来吧。”
话语声落地,祭徒茫然,巫史亦有些恍惚,太阴圣女这般迟疑不定真是少见啊。
“遵令。”祭徒应声动作。
夜幕笼罩的屋院分外幽静,张琬满眼困倦的踏入内里,一心只想取回自己的软枕,回去睡个安稳觉。
水榭堂内坏女人静坐其间,神态模样一如那日的漠然,桌前摆放着竹简,完全不曾抬眸看一眼,真是冷淡啊。
张琬心间暗自腹诽,心里犹豫着要不要不出声打扰她的视而不见?
又或者,自己干脆直接进水榭里间拿走软枕不声不响的离开?
正当张琬脑袋里纠结时,寂静无声处,坏女人那透着些许清幽的嗓音,散漫中带着傲然的出声:“国都祭庙有夜禁时辰,所以最好不要耽搁时间,否则免不了要受处罚。”
张琬一听,顿时没再纠结,连忙如实回应:“我上回忘记拿软枕,所以特意来取,不会多待的。”
语落,坏女人手中翻阅竹简动作一顿,美目低垂,让人看不清其间神色,却莫名没了先前闲散姿态。
仿佛坏女人周身原本只是笼罩氤氲冷雾,却在一瞬间,寸寸凝结成冰霜,晶莹而锋利。
张琬甚至觉得自己吸入肺腑之间的气息,都好似带着些许凌厉寒霜,让人不由得一颤。
这,感觉真是不太妙啊!
第55章
水榭内里一时寂静无声,只余昏黄烛火摇曳变化,可惜没能给坏女人周身镀上些许柔情,反而照落她那玉白面颊像是覆盖冰霜,渐而凝固成层光滑薄冰,寒光弥漫,清冷至极。
须臾之间,坏女人轻眨眉眼,眼睫滑动,于面颊光影处浮动变化,才让张琬意识到眼前并非一尊精美冰雕。
不过坏女人仍旧没有看自己,她嗓音轻的透不出任何情绪,出声:“方才你说什么?”
若非张琬静耳细听,恐怕都险些听不见话语,暗想她是真没听见么?
但是刚才张琬明显察觉到坏女人微妙却迅速的变化。
可惜此时的张琬瞧不见坏女人的眼眸,所以有些不大确定自己的感受。
整年的相处,让张琬发现坏女人大部分时候情绪不会直白表露在面容。
她那犹如幽潭般的沉静墨眸,竟是唯一可以稍微清晰察觉情绪的地方。
人们常说喜怒哀乐,而性情古怪的坏女人,通常表现的只有怒和乐。
至于喜爱和哀伤,这两样情绪坏女人好似缺失一般,从来没有过。
反正在张琬印象里一次都未曾见过,心里甚至觉得坏女人或许都不大理解吧。
张琬想起自己上回表露对母亲危险处境的焦急忧虑,坏女人那一副无所谓的淡漠模样。
或许,并非坏女人有意轻慢戏弄自己,而是她一直如此对待所有人,其中包括她自己的性命。
越是了解坏女人的心思,就越会觉得她平日里表现如常的那些言语举止,看似鲜活,实则冰冷,仿佛随时透着凝固生命般的寒冷。
思量至此,张琬稍稍收敛心间那些对坏女人的不满,渐渐恢复平常心,解释的出声:“我前几日忘记带软枕,所以最近夜里睡的一直不怎么好。”
让一尊无情无爱的玉像分辨理解人情冷暖,张琬自认没有这么大的本事。
尤其,这尊清冷玉像行事强势,根本不会去迎合旁人的观点念想。
到头来,说不定吃亏的只会是自己。
“若是睡不好的话,应该去巫医署调配服药。”说话间,坏女人抬动美目,看了过来,好似端详打量,又好似随意轻瞥,神态漠然。
这话说的张琬不明所以,自己都说没有软枕才睡不着,她不会是故意装糊涂吧?
假如不是张琬失眠的厉害,哪里会再想踏入坏女人的屋院呢。
说来,真是有些倒霉,张琬记得坏女人并不常待在屋院,所以今夜才来赌运气。
没想,却撞个正着!
“我只是想要软枕,不用配药调理。”张琬只得再次直白的出声。
说罢,张琬迎上看向坏女人沉静眉眼,她的眸间除却深不可测的黑,再没有其它。
这一刻张琬觉得坏女人的眼睛不像是幽潭,因为幽潭至少有水,哪怕晦暗不清,总是有些许东西。
可此时坏女人的眉眼空幽无物,更像深渊,张琬不太敢直视,稍微错开些目光,弱弱道:“那是娘亲留给我的物件,我应该可以带走的吧。”
虽然不懂坏女人的心思,但是张琬已经很是放低姿态,不愿莫名其妙的误触坏女人不悦。
因为知道坏女人是自己惹不起的麻烦。
半晌,坏女人移开注视张琬的目光,缓缓出声:“是么,可惜软枕我已经命人扔了。”
“什么?”张琬不可思议的看向坏女人冷淡面色,心间甚至怀疑自己的耳朵听错声。
那可是自己娘亲的物件,而且坏女人她分明是知情的!
“软枕前日已经被祭徒丢弃,这回你可听清了?”坏女人微蹙眉,语气轻慢的幽幽道。
张琬迎上坏女人漠视目光,心间又怕又气,嗓音带着颤,不可置信出声:“那是我娘亲的遗物,你怎么能……”
齿间,还未来得及说完的质问话语,突然被砰地一声打断,连带张琬都有些吓了一跳。
原本被坏女人握在掌心的竹简,被不悦的扔在案桌,连带周旁的熏炉茶盏等都被震动,可见力道不小。
这还是张琬第一次看见坏女人如此愤怒模样。
哪怕前几日处罚张琬私出祭庙,坏女人面上都是一幅云淡风轻姿态。
外间的巫史闻声入内欲查看,没想太阴圣女阴冷目光投射而来,训斥道:“出去!”
巫史当即忙不迭的退出堂屋,俯首跪拜,屋廊外的祭徒们更是如此,一时纷纷陷入死寂。
可张琬并不知坏女人看的是自己身后的巫史,眼见她如此不善的戾气神态,简直就像是在看陌路人。
仿佛往日里坏女人的那些关切照拂都是虚幻假象,风吹草动间就会摧毁消失的可怜泡沫。
偏偏自己还当了真,心里还替坏女人开脱她的冷漠无情,或许是因为她母亲太阴祭司对她太残忍苛刻。
张琬眼眸微微泛着湿润,已然不愿多待,以免失态遭她取笑,转身踏步,匆匆离了屋院。
坏女人,她一定是故意丢弃自己娘亲的遗物,实在不可原谅!
待张琬气息不稳回到住处屋内,探手一抹脸,才发觉自己早就哭的满面泪痕,更是下定决心以后再也不要跟坏女人有任何瓜葛!
夜幕深深,祭庙内里一片寂静,屋内静眠的张琬,蜷缩身段,仍旧睡的不太安稳。
屋外月光透出云层皎洁撒落水榭,纱帘暗影无声飘摇,漆木地面玉枕被摔得破碎,满地狼籍,渐而散发锐利而危险的冷光。
水榭矮榻上的长身倩影如婀娜玉山静卧,乍一看好似陷入熟睡般安宁自然。
可那半垂落在矮榻旁纤长骨细的玉手,葱白指腹间正把玩的玉枕碎片,仿佛浑然不觉危险。
须臾间,玉体横陈,姿态变化,如瀑般墨发倾斜垂落身侧,那修长白皙颈间之下枕着荞麦软枕,随之发出沙沙细索声响,如枝叶轻展般,簌簌悦耳。
水榭外的冷白月光照落榻上之人的清丽面容,悄然映衬那双空灵幽深的美目,其间隐隐可观瞳孔形态,宛若琥珀珠石。
美虽美,仿若死物一般沉寂,毫无半分生命气息。
如此情景,若有旁人窥测,大抵都会被这双眼眸惊吓的不敢直视。
可榻上之人就这么直直望着幽暗水榭,仿佛黑暗之中有什么吸引趣味的东西般,一直紧紧盯着,不曾眨动眉眼。
幼时,秦婵常受的一种处罚,便有禁闭,年月不限。
母亲将其当作处罚,不过对秦婵而言,却是一种趣味。
黑暗之中,空无一物,却又充斥许多东西。
秦婵知道世上有许多未解之谜,亦有许多诡异离奇之物。
比如人们呼吸之间吐露的气,此物不可窥视,不可触摸,无形无色,既赐予生命,又夺走死亡,甚为奇妙。
为此,秦婵研究很长一段时间关于气的存在。
所以秦婵在举行祭祀献祭时,亦会用各种法子进行自己的猜想。
比如气不能藏在水中,所以人在水中会溺毙。
又比如,火焰燃烧时,周遭的气存在会变得复杂甚至减弱,所以火灾屋舍中往往多数不会被烧死,而是窒息。
为此,秦婵甚至逐渐可以大致估算气的含量,比如密闭空室匣子之内人在多长时间气就会被消耗殆尽,那献祭之人就会死于无形之伤。
思索时,秦婵亦在呼吸之间吐露长气,微微侧身,任由乌发紊乱的滑落交缠白皙颈间脸侧,宛若蛛网般束缚姿态,耳旁专注的听着软枕里荞麦壳摩擦的沙沙细响。
秦婵美丽而冰冷的面目不曾透露半分心神,漆眸间却浮现些许茫然,将指腹间的锋利碎片扔至地面,清脆冰冷响戛然而止,掌心轻按在身前,还能感受到残留的不适。
现在秦婵发觉少女比那无形无色的气,更加难以控制,亦更加危险。
少女先前的三两句言语,竟然好似气体一般冲撞秦婵心口,隐隐发疼。
然而,还不待秦婵细究,少女已经悄然消失眼前。
可是少女的离开并没有让心口的不适缓解半分,相反那一瞬间秦婵觉得她好似就像那捉摸不透的气,轻易间控制自己的生和死。
因为少女的离开亦仿佛抽离秦婵所需要的气,非常的不适,甚至有些窒息的感觉。
让秦婵想起自己过去曾经做过一回尝试。
那就是将自己完全的浸于水池,屏蔽所有,拒绝一切。
哪怕是赖以生存的气,秦婵在某一瞬间体验到献祭死亡时的些许感受。
气的耗尽,带来朦胧的晕眩,还有心腔不适的疼痛,那一刻秦婵完全的控制自己,那是种奇妙又危险的有趣体验。
可秦婵宁愿自己体验疼痛窒息,亦不愿让自己被少女控制,眉目低垂间,神情掩于暗处,清润嗓音比月色更凉,出声:“来人,备灯。”
水榭外跪伏的巫史,连忙应道:“遵令!”
深夜里的祭庙,仿佛一处茂密静寂的森林,殿宇楼阁之间居住的人,则犹如蝼蚁渺小。
王女住处楼阁之内的值守祭徒,面上难掩意外的跪伏参拜,心间骇然。
银灯光辉皎洁照落楼道屋内,而后移至榻上熟睡的少女,她面上泪痕残留未干,一幅柔弱可怜的模样。
榻旁静立的颀长身影,似林木一般屹立不动,不过秦婵的目光却像是摇曳的枝叶嫩芽,一寸寸的攀爬至榻上人。
或许,该杀死干扰控制自己的少女。
秦婵心间如是想着,微微俯身,目光从少女紧蹙的月牙弯眉,落在她那眼角滑落的泪,呼吸吐纳,心间却已然不见先前的挟制不适。
这让秦婵有些疑惑不解,美目低垂,素白指腹轻挽起少女散落白净脸侧的几缕细发,柔顺无害,仿佛她并不是罪魁祸首,也不曾忤逆自己。
“讨厌你……”少女忽地发出呢喃细语,声音几不可闻。
秦婵侧耳试图听清时,那温热潮湿的气息却钻入耳廓,激灵的,僵硬身段。
这不是第一次出现如此情况,秦婵欲偏离耳侧,忽地少女倾覆动作,毫无防备。
秦婵抬起的手都已停在少女脆弱后颈,动作戛然而止,垂眸探究的看着怀中亲昵姿态的人。
“呜呜、我的软枕……”少女抽泣似的断续哽咽,好似痛苦不已。
这莫非就是少女说的伤心模样?
秦婵眉眼有些茫然不惑,只是一个软枕而已,竟能让少女如此日思夜想么?
或许自己真是高看少女,她这样怎么可能控制自己呢。
可能,只是一时的错觉吧。
于是秦婵逐渐舒展修长身段,仿佛浮木一般轻松,却又任由少女攀附,指腹轻拨弄她垂落的发丝,不禁想到若是自己沉没溺毙,那必定是要让少女亦不得逃离才好。
如此一想,秦婵心间堆积那些莫名思索情绪,好似豁然开朗般烟消云散。
秦婵垂眸看向少女乖巧睡容,想起她往日嗅闻的动作,真是像极山林惯会装无辜模样的精怪。
于是秦婵亦低头轻嗅少女的周身气息,试图将先前自己那些气短不适,通通找寻回来。
明明只是几日没有让人给少女备沐浴熏香之物,她的味道就淡了许多。
不过秦婵仍旧可以捕捉些许不常闻的气息,许是少女自己摘的花瓣,又或许是别的什么香物。
甜的像早春花蕊中的花蜜,让秦婵觉得自己像只被吸引而来的蝴蝶,心间的不适消散些许,却并不觉得满足。
可秦婵并没有再多想,只是急切的想从少女这儿拿回自己的控制权罢了。
屋外明月轻移,光亮朦胧之际,朝阳初升,璀璨光辉从云层撒落祭庙各处屋院楼阁,一寸寸的驱散深藏其中的黑暗。
张琬迷糊的醒来时,眼皮微动,却没有立即睁开,因为察觉眼眸有些干涩酸胀,鼻子亦有些不通气,意识回笼,脑间想起昨夜的可恶就生气。
娘亲的遗物,竟然就这么被坏女人随意的丢弃,张琬情绪不佳的翻转身,耳旁却听到沙沙声响。
这动静张琬自然再熟悉不过,软枕里的荞麦壳才会发出如此细密声。
张琬震惊的睁开眼,探手一摸,颈间之下竟然是失而复得的软枕!
欢喜过后,便是无尽的疑惑。
昨夜明明没有要回软枕,它是怎么回到自己身旁?
越想,张琬渐而想法变得越发惊悚,圆眸目光警惕的看向屋内陈设,嘟囔道:“难道是娘亲的魂魄给自己送回来的么?!”
虽然设想有些离谱,但是张琬真想不到更贴切的答案。
早间膳食署堂内人来人往,声响嘈杂,张琬跟越炘碰面堂食,越炘满眼惊讶道:“你的眼睛怎么肿成灯笼?”
张琬咬住蒸饺的动作停顿,犹豫的应:“没怎么,我就是不小心揉的太重了。”
这么大的人哭鼻子,说出去多没面子啊。
越炘一副不信的打量书呆子,眼见她不肯提,便也没多说,执筷夹起她面前的蒸饺蘸醋,不客气的塞进嘴里咀嚼,满足道:“你昨天有什么收获吗?”
闻声,张琬深深叹气应:“我已经被发现,越青说不知道克攻蛊的事,更没见过那个祭徒。”
“果然啊。”越炘一副不出所料的模样,津津有味的吃着书呆子面前的蒸饺,速度飞快。
“那我今天还要去跟踪越青吗?”张琬还不知自己的蒸饺危险,迟疑的问。
越炘摇头应:“算了,你还是离越青远些吧,这几日祭庙里你两奇奇怪怪的言论挺多呢。”
张琬眼露困惑不解的问:“什么奇怪言论?”
语出,越炘一脸忍笑的看着书呆子,满面狡黠笑道:“你这几天寸步不离的跟踪越青,好些人以为你又看上越青了。”
这话说的张琬目瞪口呆,迟缓的出声:“我只是想问话而已,并没有半分越矩啊。”
“谁让越青跟那位圣女大人有几分相似呢,再加上大家都知道你被冷落,所以理所当然的以为你是在转移目标咯。”
“我、我哪有啊!”
张琬面热的厉害,完全没有想到祭庙里的人这么闲,怎么一个个比越炘还要八卦呢。
越炘满面笑容不减,安抚出声:“别急,我知道你是无辜的!”
虽然有些对不起书呆子,但是越炘也没想到会传出这种惹人发笑的流言。
暂且不提书呆子对太阴圣女的痴情,就越青那人的心思,更是不像会沉溺谈情说爱的人。
真是不知哪些人看出这两人是在交好往来。
这话说的张琬更是觉得怪异,反应迟钝道:“等下,刚才你为什么说我又看上越青?”
“难道你忘记去年报名参加太阳圣女选拔祭祀名目的轩然风波了嘛?”越炘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揶揄道。
虽然那时越炘没跟书呆子打交道,但是风声可没少听。
反正传的有鼻子有眼,越炘都以为这位亲王之女是被太阳圣女勾住心魂,才会做出这么不要命的事。
闻声,张琬顿时陷入沉默。
好家伙,原来是自己去年搞坏名声的回旋镖啊。
难怪昨日越青那么好几次的欲言又止,想来她亦听到些许非议吧。
“哎,你到底去年怎么会想要跟太阳圣女拉近关系?”越炘耐不住的询问。
“没有,我就是觉得好奇才报名的。”张琬一听到太阳圣女,就想起去年遭罪的自己。
某种程度,太阳圣女比坏女人可怕多了。
因为太阳圣女真的会下蛊,自己那会疼得死去活来,还差点被献祭。
现在想想,自己当初幸好没被太阳圣女选择参加祭祀,否则恐怕死的更快。
王朝圣女,真是一个比一个恐怖没人性!
越炘一脸无语的看着书呆子,心想王朝的三岁小孩都知道两位祭祀门派权利竞争激烈,她去年当众跳反,竟然只是因为好奇!
凭良心来讲,越炘觉得自己若是太阴圣女,大抵都不止让她扫地出门这么简单。
张琬不解越炘的目光,狐疑道:“干嘛这么看着我,难道你跟踪齐锌也遇到麻烦了不成?”
越炘见书呆子明显有什么事瞒着自己,倒也不急着问,得意出声:“放心,我办事当然没问题!”
说罢,越炘便欲拉低声音交谈,没想目光瞥见某个走近而来的身影,顿时停了声。
张琬亦察觉到越炘的注意,偏头一看,神情不自然的僵住,难掩错愕!
越青仍旧常见的一身灰蓝衣物,周身并没有佩戴彩玉珠石,木簪束发,看起来不是王女,更像清修之人。
不过,张琬通过昨日的言谈举止,已然知晓越青心性大抵正好与之截然相反,
因为越青她很显然在处心积虑的经营结交祭庙的权贵王女。
“小王女,好巧。”越青顿步停了下来,面上神态如常温顺,语气更是堪称恭敬。
可是膳食署并不小,哪怕两人不在雅间,而是在堂食,其间也有近百余人呢。
张琬收敛心神,颔首配合道:“嗯,是啊。”
语落,越炘的话语却不太顺耳,直白出声:“你是来做什么?”
越青不甚在意的道:“我是来找小王女商讨昨日询问之事。”
对此,琬儿很是困惑,昨夜越青她不是说不知道的嘛?
而越炘见越青是要跟书呆子详谈,为避免暴露合谋计划,便出声:“行,你们聊吧,我还有别的事。”
说罢,越炘朝书呆子给了个小心的眼神,方才踏步离开。
张琬看着很是自然坐在对面的越青,视线落在她餐碟中的素淡食物,有些眼熟。
这饮食口味跟坏女人几乎是一模一样啊。
对此,越青不甚在意的任由少女打量,小口使用白粥,自顾出声:“我昨夜回去细想一番,倒是想起一个符合小王女要求的祭徒。”
张琬收回目光,眼露急切的询问:“那她在哪?”
越青摇头,不紧不慢的应声:“我不知道。”
语出,张琬有些怀疑对方不会是在戏弄自己吧?
“那个人很是神秘,而且对于祭庙各处宫殿廊道熟悉,从来只有她主动找人,估计旁人大抵寻不到踪迹。”
“说的也是,她确实非常的神出鬼没,我也找了很久呢。”
越青见少女如此关切,便又出声:“祭庙的祭徒成百上千,小王女若真是在意,何不请太阴圣女帮衬一二?”
其实越青亦想知道此事究竟是少女想知道,还是太阴圣女在利用她探听虚实。
张琬听到提及坏女人就忍不住生气,更想到自己肿酸的眼眸,摇头闷声应:“算了,这是我自己的私事。”
坏女人,昨夜那般态度,简直就像在看蝼蚁一般的傲然冷淡姿态。
让坏女人出面帮忙,还不如让自己徒手抓蜈蚣呢。
越青稍微停顿进食动作,视线落在少女并不情愿的模样。
少女眉眼还泛着不同寻常的红润,怎么看都像是昨夜哭过。
“说的也是,太阴圣女何等忙碌,想来没有时间吧。”越青并不直白询问,不急不躁的进食,打算等待少女的反应。
“对了,你昨夜说没见过那个祭徒,那现在是怎么想起来?”张琬还是更想知道对方是怎么查到那个人的存在。
越青迎上目光出声:“其实是我昨夜替小王女向许多人打听,才知道些许线索。”
这话说的张琬心里顿时愧疚又感激,真诚道:“多谢你!”
先前张琬心思还觉得越青是攀附权贵心思太深的人。
可现下得知越青如此替自己用心办事,一时很过意不去。
“不必客气,我看小王女在意关切的紧,估计夜里都没有好生休息,可否告知缘由?”
“这事、其实还只是我自己的猜测,那个祭徒可能是下还魂蛊的幕后主使,而我母亲不日将参与献祭,所以想早些解蛊。”
越青闻声,有些意外,暗想少女的猜测,恐怕亦有几分太阴圣女的心思吧。
所以现在太阴圣女多半也在找下还魂蛊之人。
心思落定,越青掩饰着心神出声:“原来小王女是救母心切啊,难怪神情如此忧愁。”
张琬垂眸掩饰神伤的应:“可是我现在什么线索都没找到。”
越青看着少女,抛出枝条出声:“小王女若是信的过我,不如一道找寻,如何?”
“这、会不会太麻烦你了啊。”张琬没忘记越青有许多的事要忙。
而且昨日越青还不太有兴致的样子,她怎么一下变得如此主动?
“没关系,我跟许多王女都有来往,兴许能探听消息会更多。”越青已然停下进食,温和道。
张琬见越青如此说,本不好意思推脱,只是想起越炘先前提及的非议,犹豫道:“还是算了,现在好些奇怪的流言蜚语,我又名声不太好,别影响你了。”
既然越青想要在祭庙经营人脉,那跟自己这个声名狼藉的不详之人扯上关系,对她并没有好处。
语落,越青略微有些意外,视线落在少女明眸,心想她昨夜还不知流言,看来只能是越炘跟她提及过了。
“好吧。”越青没有再热切示好,浅饮茶水,暗自思量着越炘的心思。
祭铃声悠悠响起祭庙上空,马术场上的张琬,手里握着缰绳同越炘赛跑,一边说着话。
“越青她怎么会要帮忙?”越炘狐疑道。
“我说要救助母亲,她可能是好心吧。”张琬握紧缰绳并不好骑的太快。
闻声,越炘勒紧缰绳,满脸不屑道:“你可别被她欺骗,我以前都没看出她是那么势利的人,现在她攀上楚王女等人,连蹴鞠都不再同我一块。”
张琬见越炘如此大的意见,想起越青昨日接触的那些王女,思量道:“或许她有什么苦衷吧。”
越炘对此嗤之以鼻的出声:“她能有什么苦衷,不过是出卖越氏想换取更大的利益罢了。”
不管越青是否服用克攻蛊以及接触幕后主使,越炘都要防备着她。
从直觉来看,越青很可能会是一只喂不熟的白眼狼,
张琬并不懂越炘的话,却不大喜欢她眉眼神态流露的轻蔑,越青虽说有些攀附权贵,但是并没有损害旁人利益。
相反,越青她可能付出很多越炘想象不到的代价。
不多时,两人骑着马跑完一圈,越炘神秘的带着张琬穿过廊道,交耳道:“别转头,我们后面有尾巴跟着,分头行动,藏书阁会面。”
话语简短,越炘随即迈开脚步匆匆离去,动作快的让张琬都有些茫然。
张琬独自硬着脖颈穿过廊道,并不知什么人会跟着自己。
从几个殿宇楼阁之间穿过,张琬终于耐不住好奇的转过身,目光看向来者,后背微微泛着寒毛。
越青毫不避讳目光,完全不见心虚的踏步上前道:“好巧。”
“嗯。”张琬看不出对方是虚假还是真诚,只得木讷应声。
所以张琬想要改道,没想越青却出声:“我查到有人曾在藏书阁看见那位祭徒,小王女要去探查么?”
张琬一听竟是藏书阁,只得颔首应:“好。”
难道越青偷听到越炘的话语?
不多时,两人进入藏书阁堂内,寂静人群处,张琬并没有找到越炘。
暗想,越炘莫非看见越青就躲起来了?
应该不至于吧。
越炘对于越青总有着某种说不上来的傲慢和轻蔑,哪怕以前两人和气时,亦是越青如婢女般姿态对待,两人根本就不像堂姐妹。
正当张琬分神,越青抬手指引进一侧楼层书架,身影离得很近,出声:“那个祭徒据说常在这一层看书,想来必有原因吧?”
张琬顺着目光认真看着这些堆叠的竹简,视*线落在悬挂的叶签,有些意外道:“这些好像都是稚童初学识字的竹简呢。”
难道那个祭徒最近在学认字?
越青探身走近的抬手去取上方书架的竹简,出声:“所以很奇怪,对吧?”
因着书架之间并不宽敞,张琬被迫的跟越青离得很近,下意识想要退开,后背却不小心撞的书架晃动,上方一些没放好的竹简滚动落地!
“哎呀!”张琬惊的叹出声。
“小心。”越青探手轻护住身侧。
笨重竹简啪嗒落地脚旁,张琬暗自庆幸没被砸到脑门时,视线却看见不远处一抹月白云纹纱衣裙摆,下意识心惊!
藏书阁的灯盏许是防止失火,乃非同一般材质,闻风不动,因而显得并不十分光亮。
可那站在不远处的坏女人,宛若暗夜高悬的一轮沉璧静月,哪怕只是撒落微光,却并未淹没她的清冷绰约风姿。
张琬莫名不敢迎上坏女人此时的目光,因为太过锋利危险,甚至犹如刀剑一般好似随时要刺穿自己的肉身。
所以张琬下意识寻求越青的遮掩,以求避闪些目光,莫名希望坏女人不要发觉自己的存在!
第56章
藏书阁一直都是张琬以为整个祭庙内最安静的地方。
可此时的张琬却能清晰听到许多嘈杂动静,比如有人翻动竹简的细索声,行走间的脚步声,以及完全不受自己控制的心跳声。
当然,这绝对不是期待欢喜的心跳,因为张琬只体会到浓郁到散不开的恐惧,仿佛捉迷藏担心被抓一般的忐忑。
忽地,越青于一旁出声:“小王女没事吧?”
张琬不敢应声,只好迟疑摇头,目光不由自主的绕过越青灰蓝衣袍,悄悄看向先前的暗处。
令人意外的是,那里空幽无人,只有一盏灯撒落不太明显的光尘,朦胧泛黄,静谧安宁。
难道,刚才只是自己看花眼了么?
越青眸间狐疑的看向少女木讷中带着惊诧的神态,暗想她未免有些太过弱不禁风。
看来这位国都人尽皆知的不详王女,身子真是比传闻中还要不大好。
片刻,张琬收敛心神,视线迎上越青明显的打量目光,微愣的解释道:“真的没事,我就是被吓了一跳而已。”
说罢,张琬退开些距离,弯身拾起地面散落的几册竹简,暗自呼气,平复心境。
幸好越青不是个多话的人,两人一道将竹简归回原处。
张琬视线重新落在竹简悬挂垂落的叶签,并未发现端倪,困惑念叨:“这层竹简都是关乎识字的书籍,那人到底想做什么?”
越青站在一旁,指腹轻略过这些叶签,神情不甚在意的出声:“王朝里哪怕是巫史祭徒亦识字不多,兴许那人就是好学吧。”
“好学,那她不应该读更复杂高深的古籍么?”张琬记得坏女人常看那些晦涩难懂的古籍,从来没见她读这类稚童开蒙学识的竹简。
“说的也是,不过万丈高楼平地起,总归是要慢慢来吧。”越青指腹微微停顿的应声。
两人从书架之间穿过,张琬小心翼翼探目张望四周,并不敢发出半点声响。
不管如何,现在张琬真心不想再待在藏书阁。
哪怕刚才可能只是自己的错觉。
一想到昨夜自己跟坏女人闹得那么不愉快,张琬很是不乐意再见到那张清丽冷傲面容。
“我们还是先离开吧。”张琬偏头看向越青出声。
“好。”越青颔首道,始终保持落后距离,恭敬的很。
张琬不甚在意的踏步下阶梯,转身之时,并未察觉到幽暗书架间,那似云雾般微微飘动的月白裙摆,冷漠而疏离的藏于暗处,融为一体。
很快,两人从藏书阁堂内穿过,张琬迈步欲离开,忽地顿步,偏头看向柜台祭徒,上前询问:“我可以翻看借阅书籍的登记名册吗?”
越青面色略微意外,眉目间浮现不常见的严峻,目光落在少女青涩侧脸,心想她倒是比想象之中聪慧些许啊。
通常而言,藏书阁只有王女和皇女能够入内,一般祭徒巫史都要申报,更别提借阅。
柜台祭徒视线落在小王女身侧佩戴的圣女玉令,自是没有拒绝,恭敬的奉上手中竹简。
张琬探手翻阅竹简,想起般的偏头同越青解释道:“我们也许可以看看是哪些人常借阅识字类的书籍,或许能找到更多信息。”
越青面上一副恍然般姿态,温顺的附和出声:“小王女真是聪慧。”
“没有啦,这只是猜想而已,你这么说的话,我还挺不好意思。”张琬面热解释道,掌心低头翻看竹简,试图找出些许线索。
“那我也来一并帮忙吧?”说话间,越青探手接过一册竹简,迅速动作,生怕落入少女之手。
两人于柜台翻看许久,张琬有些眼花,出声:“我这里好像没有看到什么人特别频繁借阅呢。”
难道那个祭徒整天不吃不喝的都待在藏书阁翻看不成?
越青亦合上手中竹简,宽慰般应道:“我也没有查到,可能是那个人做事谨慎,小王女不必灰心。”
张琬一听,心想也是,那个祭徒能在数月之内闹出如此轩然大波,可见心思头脑何等聪明过人。
不多时,张琬灰心的同越青一道离开藏书阁。
藏书阁的柜台祭徒无声收拾堆叠的登记名册,视线落在其中一卷频繁借阅的名字。
这个名字的主人,此祭徒见过不止一次,隐隐感觉跟方才随行小王女身旁的女子,样貌似乎有些相像。
念想只是一晃,祭徒便没再多想,毕竟每日来藏书阁借阅书籍的王女,并不少,谁能把这么多名字和脸都对上呢。
午后,烈日当空,祭庙廊道之内,大多没什么人影,只余满地曝晒的光亮。
张琬跟越青告离,便欲回住处去小憩,顺带检查自己那失而复得的软枕是否还在!
可张琬还没踏步进入住宿楼阁,忽地一张麦色面容突兀的闯入眼帘。
越炘面上带着一贯的嬉笑模样,眼露狡黠唤:“怎么样?”
张琬摇头,有些泄气的应:“大抵是一无所获吧。”
“不会吧!”越炘面上笑容散了大半,满眼匪夷所思的打量,“那位圣女大人什么意思啊?”
今早出膳食署的越炘见到太阴圣女的巫史,那人指明要自己寻机会让书呆子去藏书阁。
这事一听就是太阴圣女的吩咐,越炘满心以为书呆子还有挽回的机会呢。
张琬茫然的看着越炘出声:“你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先前自己没能在藏书阁看见越炘,她这会突然跑出来,一通言语更是让人糊涂。
越炘想起那巫史交代不能透露,欲言又止,只得委婉询问:“你在藏书阁见到圣女大人了吗?”
这话问的张琬想起自己先前惊险的一幕,迟疑道:“我也不确定,好像看见,又好像没看见。”
那只是一瞬的目光,而后张琬再抬头去看时,已经瞧不见人影。
仿佛一场梦,缥缈不定,让张琬现在都觉得有些无法分辨虚实。
“那你刚才在藏书阁干嘛呢?”越炘听的摸不着头脑,书呆子难不成真去看书不成。
可若只是看书的话,书呆子又为什么一脸神情失落模样。
张琬看着越炘如实出声:“先前你说分头行动,藏书阁会面,我就以为藏书阁有消息呢。”
闻声,越炘无语,深吸了口气,平缓道:“所以你真没看见那位圣女大人吗?”
“这个我自己也不确定,那会只是瞥见一眼,再想去看,又没了影子。”张琬坦白的交代,目光看着满面关切的越炘,“不过你怎么会知道啊,难道当时你在藏书阁?”
越炘被问的险些哽住,眼眸躲闪的含糊应:“嗯。”
其实越炘压根就没有去藏书阁,只是期盼引开后面的尾巴,探查究竟。
谁想那条尾巴却没有被越炘钓住,反而脱钩了。
张琬一听越炘也在藏书阁,意外的问:“所以太阴圣女真的在藏书阁?”
那自己先前看到的人,可能根本就不是什么错觉幻影。
不过想到坏女人看见自己,那么无动于衷的离开,反倒是自己害怕担忧,心里莫名挫败的很!
越炘颔首,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我还特意给你留独处机会,你难道就没趁机跟那位圣女大人好好示软?”
张琬摇头应:“我当时正跟越青在翻查线索,只是远远瞥见一眼而已。”
因着越炘不知自己昨夜跟坏女人彻底闹崩,所以张琬也不想多说两人如今形同陌路的关系。
“不对啊,你怎么会跟越青一块在藏书阁!”越炘真是没想到当时情况会是这么的令人震惊。
“越青说那个祭徒在藏书阁可能有线索,所以我就跟她一块看看。”张琬并不懂越炘的一惊一乍,眼露困惑,“你不是在藏书阁里看到我了么?”
那一直待在自己身旁的越青,越炘没有道理看不见吧。
越炘一脸难言的看着书呆子,心想自己真是替她感到糟心啊。
那位圣女大人难得想见书呆子一面,结果她却跟流言之中的越青待在一块。
可恨,当时越炘不在现场,否则也许还来得及拯救!
不过越炘更没想到跟踪之人是越青,而且她现在似乎盯上书呆子。
从这情形看起来,越青也是要趟浑水无疑了。
当然越炘不认为越青真会看上书呆子,她一定也是为攀附书呆子身后的太阴圣女。
“我后来早就溜出去,所以你真就只是跟越青待到这时候才回来?”
“对啊,我跟越青翻查一会竹简和藏书阁的登记册目,可惜一无所获。”
现在离献祭的时间越来越近,张琬真的是一点希望都找不到。
越炘见书呆子如此焦急模样,探手轻拍了拍她的肩,安抚出声:“别太灰心,我其实从齐锌那儿得到些许关于克攻蛊的消息。”
张琬意外的看着平日里从来不靠谱的越炘,询问:“真的吗?”
这话语问的极为真诚,眉眼亮闪着希望光芒,让越炘忍俊不禁的笑出声,颔首道:“那当然是真的,你看!”
说罢,越炘从袖中取出褐色瓷瓶,张琬一眼认出模样,惊讶不已。
“所以你已经找到那个祭徒了么?”张琬激动的出声。
“没有,但是我找到克攻蛊,这也是进展嘛。”越炘面上的得意逐渐消失,连带话语亦不如先前高昂,悻悻道。
张琬眼眸光亮黯淡不少,目光看向越炘,收敛失落,低低问:“可你都没见到那人,怎么知晓这东西是真的呢?”
越炘掌心握住瓷瓶,神秘的应:“因为齐锌承认她服用此物技艺武力大增,所以我现在怀疑幕后主使在拉拢扶持一批新势力,图谋不小哦。”
说话间,越炘小心的察看四周动静,并不想走漏这么巨大的消息。
张琬听着越炘的话,基本跟坏女人的推测无差,心间倒也没有以前的震惊,沮丧的问:“可我又该怎么找到幕后主使来救助母亲呢?”
越炘迟疑的看着书呆子出声:“根据齐锌的交代,让那个人答应办事,代价不小啊,你想解陛下的还魂蛊阻止献祭,恐怕很难。”
正因为听闻齐锌说的代价,所以越炘都没敢服用瓶中物件,心间犹豫的很。
语出,没想书呆子十分坚定道:“只要能不让母亲献祭,我愿意付出一切代价。”
越炘心间略微惊诧,心想书呆子平日里娇气病弱的很。
上回书呆子只是多晒了会日头,脸就伤的蜕皮抹药,据说还哭了鼻子。
这样一个柔弱的少女,此时却仿佛抱着视死如归的神态,真是让人意外。
“那我再去找找办法吧,兴许能给你求个会面的机会。”越炘虽然也没见过那人,纯粹就是听指令行事。
但是越炘觉得以书呆子的身份和决心,说不定那个人会很愿意见她。
不过这事越炘觉得有必要向太阴圣女通声气。
毕竟书呆子跟太阴圣女有婚约,自己不能大意冒险。
夕阳斜落,天际光亮与黑暗,仿若对决一般泾渭分明,周遭却悄然陷入黯淡,局势已定。
祭庙屋院檐下银灯光辉还不甚明显,案桌前的褐色瓷瓶被一骨节纤细匀称的玉手轻握,似是把玩,姿态闲雅自然。
越炘禀告来由,等候着回复,视线流转在那冰肌玉骨般的玉手,白净无瑕,线体流畅优美,暗想馆里那些自许头牌绝色,恐怕连面前这位一根手指都比不得。
不过越炘此时心如止水,没有半点臆想,甚至不敢多看。
毕竟这位太阴圣女可不是寻常美人儿,她的心思手段在历任王朝圣女之中是独一份的天资聪颖。
皮囊样貌,对于太阴圣女而言,反而会让人忽略她是数百年来王朝唯一位年仅十二岁就主持掌管生杀祭祀的圣女。
寂静无声时,那只纤纤玉手轻放下瓷瓶,转而端起茶盏,清润嗓音淡漠道:“此事不必让张琬掺和其中,另外你不许再同张琬去探查还魂蛊的幕后主使。”
越炘一听,心叹糟糕,暗想看来太阴圣女是不喜自己的安排啊!
“是。”越炘没敢迟疑的应声。
很显然,太阴圣女不想让书呆子被卷入浑水,更不想让自己帮忙。
可越炘想起书呆子担忧和坚定模样,一时又有些迟疑,谨慎道:“不过张琬很急切想找寻幕后主使阻止她母亲为陛下献祭,若是陷入孤立无援就怕会出事。”
按理这事太阴圣女应该不会不知情,所以她多半是有意忽略漠视书呆子的焦急心思吧。
语落,那高座之人停顿掩面饮茶的动作,蛾眉微蹙,嗓音微冷中透着不以为然道:“她能闹出什么事?”
越炘捉摸不准太阴圣女对书呆子的心思,只能酝酿着话语,很是谨慎的应:“这可能只是我的猜测,不过张琬很孝顺她母亲,到时她兴许会做出顾不及性命的事。”
这话一出,堂屋内悄然无声,越炘不敢再多言,更是难以揣测太阴圣女,暗叹艰辛。
突然有些佩服书呆子能够跟太阴圣女住一整年,她每日过的都是什么提心跳胆的苦日子啊!
院外夜空不知觉间变的浓黑如墨,而那道岿然不动的纤长身影,亦终于有了些变化,美目低垂,齿间溢出仿佛透着冷雾般的轻笑,转瞬即逝,幽幽出声:“她想死,那就成全吧。”
这话一出,越炘只觉得后背发凉,整个人都不太好了。
自己刚才的话是这个意思吗?
难道自己不是在替书呆子卖苦,期望太阴圣女能出面救助张亲王嘛?
献祭人选,通常都要卜卦,这其中可操作的门道,没有谁会比王朝圣女更懂。
天际夜幕悄无声息的垂落,渐而遮掩笼罩住堂屋内的轻弱话语声,连带越炘的惊诧面色亦变得模糊不清。
繁星闪烁,残月静悬,星移斗转之际,光亮变化。
早间,祭铃声响起,剑术室内切磋之声嘈杂,张琬因想着昨日越炘的话,便没什么耐心练习。
可授课巫史却不知何时停留在身旁,她手持木剑敲向张琬的剑,很是严肃道:“如此不堪一击,毫无防备,罚练!”
“是。”张琬只觉得自己握剑的掌心都有些发麻,探手捡起剑,没好说这分明是偷袭嘛。
众人面色不一,大多是嘲笑居多,王女齐锌更是毫不掩饰嘲讽。
午时,偌大的课室里只余张琬和授课巫史两人。
张琬心里念着找越炘问情况,询问:“我还要练习多久?”
授课巫史品着茶,严声道:“若小王女把这些用具整理收拾妥当,或许可早些休息。”
张琬闻声,偏头看向室内随意摆放的木剑以及席团茶盏和数十个稻草人,呼吸险些停止。
这么多的杂物,自己一个人要整理多久啊?!
午后过半,张琬拖着沉重的步伐里离开课室,迈步只想赶紧去找越炘。
可是张琬却发现越炘好像凭空失踪了一般,突然见不到半个影子。
而张琬亦迟钝的发觉,自己身旁蹊跷事一件比一件离谱。
先是剑室被罚,而后是箭术场、马场、甚至祭乐课目自己都能因无关紧要的小事被罚。
三两王女们从身旁嬉笑走过,大多要去用晚膳。
张琬却还在拧着帕巾擦拭比自己还高大的青铜乐具。
傍晚黄昏,张琬身心俱疲的踏步下台阶,心里想不明白最近的奇怪事情。
不过张琬此时更在意仿佛消失一般的越炘消息。
夕阳斜落,廊道内有些昏暗寂寥,越炘忽地出现眼前,面上嬉笑如常,揶揄道:“你最近好忙啊。”
张琬不可思议的看着越炘,急切出声:“你、你这两天去哪了?”
越炘心虚的躲闪书呆子关切目光,清嗓子道:“咳咳、我这不是去找消息门路嘛,终于找到一个不用你母亲献祭的法子。”
“什么?”
“我打听到那位圣女大人炼制出还魂蛊解药,兴许你去求求就能成效呢。”
张琬一听,神情僵持,满脸置疑的出声:“不可能吧,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啊?”
越炘满面认真道:“这是绝密,你要是不信,可以去见太阴圣女问询一二。”
语出,张琬顿时犹豫,脑海里想起坏女人那般漠视态度,自己去求,肯定没用。
“难道你不想救你母亲了?”越炘刺激的出声。
“我当然想啊,但是太阴圣女她可能不会想见到我。”张琬只是不想浪费时间,一次次碰壁罢了。
越炘见书呆子避讳着太阴圣女,便又规劝道:“这回不一样,太阴圣女据说要先拿解药找人试毒,才能进献给陛下,你又是皇族血脉,肯定是最合适不过的人选。”
张琬见越炘说的这么详细,迟疑出声:“好,那我去试试吧。”
夜色朦胧,屋院外的张琬看向巫史,简要的说明来意,询问:“据说还魂蛊解毒需要人试药,我可以吗?”
巫史颔首道:“可以,不过人数较多,今日不适宜,还请小王女明早卯时来候吧。”
这话语应得认真严谨,张琬并未有半分怀疑,甚至觉得越炘的消息真是灵通。
没想到坏女人屋院里的动静,她竟然都能知道这么清楚。
次日,天光朦胧微亮,张琬睡眼惺忪的穿戴梳洗,便往祭庙内里行进。
夜色将退未退,明月悬挂,远处霞光时分微弱,而屋院外面竟然已经排着长队!
张琬目瞪口呆的不敢置信,探目望不见尽头,心想试毒这么危险的事,大家都不怕死的嘛?
从卯初等到午后,张琬才只堪堪等到屋院外门,目光打量这道自己过去随意就能进的院门,从来没有觉得如此遥远。
正当张琬心间感慨时,没想却看见一道相熟的高挑身影径直入屋院。
王女齐颖,她这是来做什么?
张琬心生困惑看着齐颖迈步随从巫史进入屋院深处,看起来不是贸然来访,而是受坏女人邀约。
如此又等了两柱香的时间,张琬才终于随从祭徒踏过门槛。
从曲折幽深院廊行进,并不是张琬常走的堂屋廊道,而是某处庭园。
眼前这道园门还未展开,张琬便同一些人等候。
琴声悠然,箫音低吟,于幽静处,很容易引起张琬注意。
从繁绿枝叶的斑驳光阴之中,依稀窥见坏女人正同齐颖合奏,两人姿态并不亲密,却又那么的默契。
一阵微风拂过,乐音消停,齐颖漫步走向坏女人,神情间满是倾慕,似是离得更近。
枝叶招展,金灿光阴变化,庭内身影遮掩的模糊,张琬后知后觉发现自己是在失礼偷窥。
不过周遭一些人更是看的直接,议论声不停。
“这齐王女跟太阴圣女真是关系匪浅啊。”
“我看两位都是身世显贵,真是相配呢。”
“可不是嘛,相比较那位不详亲王之女,齐王女简直是人中龙凤。”
张琬听的面无表情,仿佛自己跟那位不详亲王之女一点关系都没有。
不过张琬还是忍不住,偏头张望而去,视线再次透过斑驳枝叶间,清晰看见坏女人正同齐颖说着话,她的神态不复那夜疏离戾气,秀美眉眼很少见的柔和,甚至有几分温柔模样。
而齐颖则更是目光灼灼,她整个人近乎着迷般的望着坏女人,大抵是被那张精美皮囊所迷住了吧。
当然这不怪齐颖,因为张琬自己偶尔也会因为坏女人那张清丽绝尘的容貌,而觉得她必定是世上最光洁美好的女子。
忽地,坏女人主动抬手落向齐颖手臂,姿态随意而亲昵,就像她过去待自己那般亲和姿态。
原来不止是自己的错觉,其实从旁观者的角度来看,坏女人的表现亦是关切友好的很。
难怪自己会因此而误会坏女人的恶劣本性,甚至觉得她是个好人!
正当张琬欲再看时,三两祭徒推开院门的动静,突兀响起声,召回一切思绪。
随意张琬被带着进入一处院屋,祭徒带上门,无声退离。
张琬不明所以的回看身后,才发现只有自己一个人,其它人都不知去向。
奇怪,还魂蛊解药试毒,难道还要这么神秘一人一间屋院不成?
再说,总应该留下三两祭徒吧。
这么一件重要的事,坏女人都不打算亲自露面,反而有心思跟齐颖合奏,真是有些不负责呢。
张琬跪坐在席团等了又等,眼见茶盏泛凉,都没有人来续杯。
隐隐感觉不对的张琬,随即起身走至门旁,探手欲推开,却发现推不开?!
“外边有人吗?”张琬推了推门唤,澄澈眼眸透过窗棂看向外边,除却日光和墙院,再还有其它。
无人回应的死寂,让张琬更是觉得奇怪诡异。
不知觉间,屋内光亮一点点的消失,张琬有些害怕,便用席团寻了处角落静坐,借着外边的星光,勉强镇定些许心神。
虽然不知缘由,但是张琬直觉肯定跟坏女人脱不了干系。
莫非是自己激怒坏女人,所以这么快就招来她的报复么?
张琬双手抱臂想起前世濒临死亡时的感受,寒冷而绝望,就像陷入沼泽一般无人救援,只能孤独的死去。
明明张琬这一世已经很努力在改变自己的人生进程。
可是张琬现在发现自己越努力反倒越不幸。
如果那夜自己没有背着母亲私出府邸进入太阴圣殿的圣坛,必定就不会碰见坏女人。
如果自己不是因为想救坏女人,而主动露面参加祭祀,兴许就不会被择入祭庙。
如果自己不救那个被王女欺负的祭徒,她当时或许会被打的重伤死亡,可能就不会造成如今这么伤亡恐慌。
可张琬做不到视若无睹,所以才会做一件错一件,一而再的救助那个作恶的幕后主使。
现在连母亲都要被献祭治蛊,自己却无能为力。
如此一想,张琬突然觉得死在母亲之前,或许不是什么坏事。
正当张琬心思低落到近乎放弃抵抗时,清冷银白光辉照落在屋内,从另一侧门入内的巫史祭徒掌灯燃香。
她们的动作有条不紊,声音细微,完全无视角落里的张琬。
张琬不适光亮的恍惚看了过去,那道长身静立的朦胧人影,正徐徐而近,莲白纱衣裙摆如波纹般晕染飘动,似是踏着月光而来的仙人。
待坏女人孤身落座高处,她甚至都不曾投落目光,自顾饮茶,面目不复午后白日里对待齐颖那般的柔和情态,只有无尽的漠然。
“我是来试还魂蛊的解药,你为什么要关我?”张琬探手撑起身,掌心提着席团,走近出声,才发觉自己嗓子有些微哑。
“关你?”闻声,坏女人蛾眉轻挑,美目微转,其间只有凉薄冷意,薄唇轻勾,似笑非笑,如弯刀一般锋利危险。
巫史连忙于一旁缓和的解释道:“小王女误会,试药前需要静心养神,您一早就在外劳累等候,所以才特地安置休息处。”
这话说的张琬一时无从反驳,心里却并不信,自己先前喊了那么久,按理总该有个人反应才是。
语落无声,巫史弯身退出屋内,张琬站也不是坐也不是,亦不愿意浪费时间过多追究,只得出声:“所以到底要怎么试药?”
坏女人并未看张琬,而是垂眸落向案桌前的漆匣,她那骨节分明的纤长指腹轻点漆匣,声音清脆简洁,语气漫不经心道:“既然测试解毒,那就要先中还魂蛊du,所以你真想清楚后果了?”
张琬闻声,心口一紧,迟缓的颔首应:“嗯,我想清楚了。”
还魂蛊害人的血腥恐怖场景,张琬对此可是印象深刻的很。
不过此时的张琬已经没有其它可选择的路,要么救助母亲试毒,要么毒发不治身亡。
“过来。”随即坏女人面上没有半分情绪的唤。
张琬掌心提着席团,迈步走向高座的案桌,跪坐一旁,视线落在那方如墨石般深沉颜色的漆匣,只觉其中危险重重。
坏女人用指腹打开漆匣一侧小口,转动笨重漆匣方向,用词简短而冰冷道:“你把手伸进去。”
闻声,张琬没有犹豫,随即抬起右手递近那只容掌宽的横豁口,而后果断没入其中,等待蚀骨的疼痛!
张琬因此吓得眼眸紧闭,脸颊煞白,就连心跳呼吸都险些一并停滞。
可是指腹触及的只有薄软物件,丝毫不动,难道这只还魂蛊睡着了?!
这下把张琬给整不会了,随即睁开眼疑惑的看向坏女人。
坏女人美目间浮现着一抹很浅的涟漪,微不可察,转瞬之间无影无踪,幽幽出声:“先服解药,再试毒,取出来吧。”
张琬尴尬的面红耳赤,移开目光,心想坏女人她绝对是故意的!
一时无言,张琬掌心小心的取出其中物件,没想竟是那废弃园中红艳如血的花团。
“还记得它的名字么?”
“嗯。”
张琬记得坏女人那时说它的名字和寓意,心里虽然很气,但还是如实的应答:“这是天浆。”
坏女人略微满意的颔首,随即将漆匣完整打开,露出其中娇嫩红艳的花团,极为正经道:“没错,天浆或许就是还魂蛊的解药,所以你现下吃下去就可以准备进行试毒。”
这话说的张琬险些怀疑自己耳朵,视线从坏女人的玉白清冷面颊,落在掌心红艳如血的花团,白与红,冷清和艳丽,如此反差。
自己刚才没听错声吧,坏女人她竟然让自己吃花?
张琬想起方才那一出乌龙,真的很难不怀疑,这又是坏女人玩弄自己的新花样!
第57章
“你、你的意思是让我把这花直接给吃下去吗?”
“自然。”
张琬狐疑的看向坏女人清冷疏离眉眼,虽察觉不出半分端倪破绽,心间却不太相信如此离谱的说法。
如果天浆花真是治还魂蛊的解药,那时为什么坏女人不早说呢?
“怎么,你反悔了?”秦婵清幽嗓音透着一股不悦,美目扬兮,并未显露温和柔顺,反而增添些许强势压迫的意味。
“没、没有,我只是想起你那时没说过天浆有治还魂蛊毒的作用啊。”张琬弱弱的说出心间困惑,隐隐感觉今夜的坏女人,较之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危险。
语落,秦婵面色微变,墨眸渐暗,更是凉薄至极,淡淡道:“我就算想说,恐怕你那时也没有耐心多听几句吧。”
那时少女满心思只有她母亲的安危,对自己没有半分顺从,不乖的很!
闻声,张琬只觉得后颈发凉,莫名觉得坏女人周身气息锋利而危险,顿时屏息,悻悻道:“行,我吃就是了。”
唉,自己何必要哪壶不开提哪壶呢!
于是张琬没敢再去看坏女人冷清面容,视线低垂打量着掌心红艳似血的花团,一时有些不知如何下嘴。
犹豫半晌,张琬只得启唇咬住一截花瓣,齿间咀嚼,明眸流露意外神色。
花瓣清脆顺滑,汁液丰富,浓郁花香扑鼻而来,带有甘甜味道,竟然并不觉得难吃。
今早至现在还未进食的张琬,一时也分不太清是自己太饿,还是花瓣味道太可口。
张琬指腹轻扯着娇艳花瓣,动作慢条斯理,细细咀嚼,视线落在漆盒观察,暗想数目幸好不多呢。
毕竟虽然花瓣味道还算可以接受,但是吃起来,总觉有种说不上来的怪。
屋内一时悄然无声,只余灯火投落变化,照的满室通明。
正当张琬吃剩到最后半朵花团时,忽地坏女人颇为散漫的出声:“好吃么?”
张琬吞咽着喉间花瓣,偏头迎上坏女人幽深眉眼,有些畏惧的颔首道:“还可以,甜的。”
语落,秦婵秀美眉目间浮现揶揄意味,葱白指腹关上残存半朵花团的漆匣,不紧不慢的出声:“你就没感觉出些许异常?”
话语声似冰泉滴落般清冽,却让张琬突感不妙,圆眸里浮现无尽恐怖猜想,欲出声时,才惊觉不对劲。
“唔、我……”张琬迟钝的发觉自己唇瓣发麻,甚至好像连舌头都不复存在一般,完全无法利索的出声。
这下张琬总算知道坏女人的新花样是什么了!
张琬只能瞪大着圆眸,无声质询坏女人的意图。
秦婵的玉白面容却并未显露半分愧疚,目光直直迎上少女视线,没有以往半分宽和,却也没有那般狠戾,有的只是趣味打量,仿佛在看一件供自己取乐的玩意儿。
少女那天真稚亮的圆眸,同那沾满红艳花汁的唇,显目而突兀,碍眼至极。
让秦婵一瞬间想起藏书阁时少女主动依偎躲避在旁人身侧的亲密姿态。
那日秦婵本是想告知少女,自己研制出还魂蛊毒解药,所以只要她愿意示软认错,那么自己便会帮她,重归于好。
然而,当秦婵在藏书阁楼俯瞰少女同人行进的身影时,一切宽赦念想,便荡然无存。
可秦婵并未就此离开,反而出阁楼,轻步踏着台*阶,就像找寻藏匿林间的猎物般,目光窥视每一层动静。
意外之中,秦婵在某处书架听到少女轻咛般呓语,便看到两道近乎相贴的依偎身影。
如此亲密行径,想来私会偷欢都不过如此。
若是换作旁的什么人,秦婵只会淡漠的视若无睹,随即踏步离去。
可那人偏偏是少女,她甚至有意躲着自己目光,无疑就是证实背叛。
秦婵一瞬间涌起的并不是怒意,而是觉得肮脏,渐而升起如潮水般厌恶抵触。
本以为少女是一株不谙世事的洁净娇花,谁想她竟然早已自甘堕落,简直比淤泥腐肉更要让秦婵恶心。
所以秦婵悄然藏匿身形,宛若退潮一般平静,实则却已然掀起汹涌湍急的暗流,蓄势待发。
那一瞬间,秦婵只想着如何摧毁背叛不忠的少女,才能消解凝聚自己心头那股无以言喻的不快。
白日里邀齐颖来院,亦是秦婵为让少女体验自己的不悦。
可少女却只是匆匆看了几眼,便随从祭徒离开,竟完全不曾在意。
简直比当初那只不听话私自跑出去的小兔,更要可恶百倍。
“难道完全不能说话了么?”秦婵收敛心神,微微探身,视线离得更近,却没有多少关切,更添淡漠。
“唔、嗯!”张琬心里存着气恼,只得重重点头回应,暗想坏女人她不可能不知天浆花的危害。
所以,坏女人现下绝对只是在故作好奇罢了。
语落,秦婵探手而近,指腹停留在少女唇间,挑起一抹鲜红花汁,姿态亲近,美目间却只有冰雪凝固般的嫌弃,清润嗓音透着冷雾般缓声道:“真是贪吃啊,病从口入,莫非没有听过吗?”
明明做出那么浪荡不忠的事,却生的一张纯净无辜的面容,真是让秦婵失望透顶。
当初那只小兔的雪白皮毛被制成母亲的护膝,而那些血肉则成为秦婵的膳食。
现在少女亦要承受不忠于饲主的代价,秦婵如是想着,眉眼深色更甚。
张琬错愕的看着坏女人一幅无辜旁观姿态,心想她难道忘记自己是听她的话,才吃的天浆花嘛?
可惜,张琬现下实在说话困难,只得闷声不响!
无声处,秦婵已然拉开距离,掌心握着绣帕擦拭指腹汁液,动作轻柔优雅,视线毫不在意的迎上少女怨念目光,停留在她那被故意抹化汁液的唇,惬意般出声:“其实安静点也挺好,至少不用听到不中听的话语。”
这模样真是像极一只偷腥背弃饲主的柔顺小猫儿。
语落,秦婵随意扔下绣帕,心间并没有多少怜惜。
反而,秦婵正思量着要不要取出少女那比珠石更熠熠生辉的眼眸用作收藏。
此时的张琬做不到坏女人这般镇定自若,虽然无法感知到舌头的存在,但是如蚂蚁噬咬般的发麻,却越来越明显,渐而刺疼。
张琬担心不已的抬手去摸,结果却疼得更厉害,连忙移开手,眼眸难掩恐慌,询问:“唔、我这是……中du了吗?”
话语说的艰难,甚至有些磕磕巴巴,实在是滑稽的很。
坏女人浅饮着茶水,并未给予任何反应,仿佛无关紧要的般冷淡姿态。
一时之间,只余坏女人素手间的白瓷茶盏碰撞声断续轻声,犹如冰块碰撞,清灵干脆,却让人并不好受。
张琬甚至都开始怀疑试药的真实性,目光望向坏女人那连烛火都透不尽的美目,其间只有浓郁到足以吞噬所有的黑雾,心间微沉。
不知为何,张琬觉得坏女人今夜可能会要了自己的命。
因为张琬在坏女人周身感受不到任何情绪,甚至哪怕是怒意都没有,像极初见的那段时间。
坏女人就是这么的平静,更确切的说是无感无知的静寂,完全没有半点生命流动的迹象。
仿佛任何的存在都会被吞没,一切都只是看坏女人的心思罢了。
正当张琬跪坐在席团,等待最后的危险时,那茶盏终于落在桌前,坏女人自顾起身道:“试药吧。”
张琬无声看着那道略微走在前面的纤长身影,只觉坏女人比在太阴圣殿的圣坛,更加的疏离冷淡。
那时坏女人虽然不曾言语,但是她至少会回应自己,可现在自己更像随时要被她献祭的祭物,只能听候发落。
从内廊穿过进入深处,张琬渐而感受到更浓郁的天浆花香扑鼻而来,入目,便是一方宽敞的浴池。
又或者说,水池更贴切,因为真的很大。
坏女人静身站在一旁,目光投落而来,漠然道:“下去。”
张琬一脸茫然的看着坏女人,她的话语没头没尾,毫不解释,无疑是下命令般的姿态。
哪怕张琬心间不解,却没法开口问询,目光落在水池,天浆花团近乎花毯一般铺满表面,瑰丽的红,流动变化,就像血池。
张琬看着莫名有些瘆得慌,心想这又是干什么呢?
还不待张琬细看,一切发生的太快,纤纤玉手推动力道,随即整个人猛地栽入水池!
“啊!”张琬不设防的惊吓出声,才发觉水池很深,而且水亦是冰冷刺骨!
此时根本不会水的张琬,慌张挣扎,近乎麻木的唇间,微弱发出声响唤:“救、救命……”
张琬伸展手臂胡乱扑腾,眼眸看向池旁犹如一尊清冷玉像般的坏女人,正居高临下的冷眼旁观,通体凉意席卷全身,她是真想让自己死啊!
水花层层飞溅,鲜红花团亦随之摇曳变化,涟漪弥漫,张琬呼叫声渐而微弱。
张琬不知喝了多少水,气力俨然就要耗尽,视线落向那道岿然不动的颀长身影,无尽绝望奔涌而来。
“救、咕……”娇弱声音戛然而止时,天浆花团依旧鲜艳夺目,水池间恢复平静,好似一切都只是错觉。
烛火摇曳,朦胧照落池旁修长窈窕身影,那莲白裙摆微微浸染些许水渍斑点,才证明先前的挣扎动作有多么激烈。
秦婵垂眸看向一点点恢复平静的池面,神态淡然,心想溺亡亦算是一种较为美观的处置方式。
只要尸体不曾浸泡太长时间而发胀,想来少女的肌肤除却惨白些许,基本看不出伤痕破损,往后亦好保存。
而此时浴池之下的张琬,心腔痛苦不已,视线晕眩错觉,那些漂浮的鲜红花团变成狰狞鬼魅暗影,自己仿佛堕入无边炼狱。
张琬眼看自己鼻息间弥漫的微弱水泡,一点点消失不见,视野亦逐渐昏暗朦胧,肢体无力低垂,暗想坏女人真不愧是自己的死对头!
自己竟然两世都因同一人而丧命,如果再有机会,绝对不会再相信她的任何一句话!
黑暗之中,无限的下坠,忽然被一股力量猛地拽住时,水声哗啦响起。
鲜红花瓣贪婪的吸附在少女衣物发间肌肤,让她看起来那么的无辜怜人,娇弱易碎。
秦婵垂眸凝望少女近乎瘫痪般的柔弱模样,神情不明,掌心动作更是冷硬,享受着掌控生死的趣味。
若是让少女死的这般痛快,自己岂不是很快就没了乐趣。
张琬意识恍惚的回神,视线看向拉着自己的手,纤长骨细,白皙柔滑,就像牛乳一般细腻,目光顺着张望弯身在池旁的坏女人,顿时呼吸停滞,害怕的呆滞,一时不敢出声。
安静处,张琬白净脸颊水珠顺着下颌嘀嗒滑落水面,叮咚声都分外明显。
坏女人,她到底是想干什么?
“你太脏了。”秦婵看穿少女眉眼里的探究,语气透着嫌弃,淡淡道。
少女跟旁人那般亲昵,从内到外,必定沾染许多不干净的东西,思量至此,秦婵顿时连碰都不想碰,低垂更甚。
张琬一愣,不太明白,转念想起自己风吹日晒的等待整日,想来难免有些灰头土脸。
随即坏女人手间松动,张琬以为坏女人要松手,连忙紧握住她的手,迅速反应过来,出声:“别、别,你答应我要解毒救助母亲,现下怎么能说话不算数!”
“你这是又在威胁我么?”坏女人轻挑蛾眉,神色如常,没有怜悯也没有杀戮,仿佛不是方才那位害自己险些淹死的罪魁祸首。
“对,你要是说话不算数,我就跟你同归于尽,大不了一块淹死在水池!”张琬此时已经是破罐破摔,哪怕说话带着明显的颤,亦努力摆出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尽可能表现强硬态度。
坏女人却不合时宜的溢出几不可闻的轻笑,似穿过幽谷冷风,又像寒夜白雪,那双美目里轻蔑与期盼如雨雾交杂,神秘而晦涩。
这不带有任何温暖的笑比怒还要诡异危险。
更让张琬完全感觉不到坏女人有半点受威胁的模样,心间微微挫败,眼眸飘忽不定,稚亮嗓音出声:“你、你笑什么?”
秦婵美目轻转,那秀美而狭长的眼睫幅度微妙变化,好似夜狐一般直直迎上少女天真目光,并未回应,而是话锋一转道:“我给你一个赎罪的机会,如何?”
单是杀死少女,并不至于弥补秦婵的不痛快。
或许应该让少女尝尝不痛快的滋味,那一定是很赏心悦目的画面。
张琬半信半疑的打量坏女人,她那深邃眉眼里仍旧笼罩挥散不去的浓雾,并没有几分真诚,可自己此时没有别的办法,只好配合的颔首道:“什么机会?”
“你去杀了越青。”
“杀、杀人!”
这真是把张琬吓得不轻,连带自己早已恢复说话能力都没注意,圆眸睁大的看着诡美冷艳的坏女人,试图找出一丝玩笑意味。
可是坏女人玉白面颊上只有认真和不容拒绝的威严,哪怕此时她是弯身姿态,宽袖亦浸湿不少,却并不妨碍她如清月般高高在上的孤傲姿态。
张琬满是不解的出声:“为什么?”
按照越炘的说法,越青跟坏女人多少有些表系血缘关系呢。
她两有什么深仇大怨,竟然让坏女人想杀越青?
“怎么,你不愿意?”坏女人并不理会问话,仍旧我行我素般的强硬姿态。
“嗯,我干不了杀人,难道不能换个别的吗?”
“不能。”
话语否决的坚定而迅速,完全没有半点回旋余地,想来坏女人并不是在跟自己商量。
张琬眼看坏女人这般蛮横无理的狠戾模样,只得移开对视目光,转而出声:“我想不明白为什么好端端的要牵扯越青。”
“你真不知道?”坏女人眼神凉薄的反问,指腹力道重的厉害。
这目光似皎洁明月轻盈,又似狭长薄刃般锐利,让人不敢直视,心生害怕。
张琬手腕疼得皱眉,想起藏书阁时,曾经瞥见过坏女人如此神态,模糊的一眼,就足以令人望而生畏。
“你一句话都不说,我怎么知道啊。”张琬视线落在坏女人冷清绝美容貌,实在看不大出情绪心思,弱弱反驳,“我要是有你这么聪明,哪里会被骗的这么惨。”
刚才那一瞬间,让张琬相信坏女人真是要杀死自己。
而现在,恐怕坏女人亦没有打消那古怪又恐怖的心思,所以张琬不敢大意。
语落,坏女人似是嘲讽般笑出声,墨眸凝结晶莹寒霜,幽幽道:“你倒是装的无辜,不过我的耐心有限,以越青换你母亲一命,究竟答不答应么?”
张琬根本弄不明白坏女人的意图,整个人仍旧狼狈的泡在冰冷池水,心力交猝的摇头应:“我没有装,真想杀我的话,随你吧,但是不可以牵扯无关紧要的人。”
虽然张琬为救助母亲可以做任何事,哪怕牺牲自己,但并不包括残害无辜之人。
因为每个人活着都不容易,张琬做不出那般狠毒的事。
语毕,张琬甚至松动原本攀附坏女人手背的力道,决定任由处置生死。
坏女人性情实在古怪狠戾,言而无信,张琬哪知道自己听坏女人的话,她又会如何作废。
周遭顿时恢复先前的寂静,张琬冷的唇间泛白,身段瑟瑟发抖,并不太敢去看坏女人的面色。
没想,坏女人的手臂忽然使力,张琬被强行带出水池,狼狈坐在岸旁,周身水珠簌簌撒落,不少溅到坏女人的裙摆,落下斑驳隐晦暗影。
坏女人很显然对此并不在意,张琬只听到她低声喃喃道:“无关紧要么。”
语落,温润指腹强势的捏住张琬下颌,迫使目光对视,坏女人很是在意问:“所以越青真是你无关紧要的人么?”
张琬微疼的倒吸了口气,不太能自由动作,出声:“应该是吧,她只是我在祭庙认识的一个王女,说起来,她还是你娘亲那边的远房亲戚呢。”
天知道坏女人会哪根筋突然不对,张琬真是一刻都不敢掉以轻心。
“那日藏书阁你跟她在做什么?”
“我跟越青去藏书阁找幕后主使的线索。”
现在张琬确定那天坏女人是真的出现藏书阁,自己并没有看花眼。
秦婵压低眉眼打量着少女可怜模样,视线间满是审视意味,低低出声:“那你躲着我做什么?”
张琬很没面子的低声道:“还不是因为我、我怕你嘛。”
明明打定主意再也不想见到坏女人,可其实真要细究,张琬自己都说不清讨厌和恐惧哪个更胜一筹。
而现下张琬处于保命的本能反应,果断选择后者。
至于原因,可能前者会引发更大的危险!
“你若知道怕,怎么还敢一而再的忤逆?”秦婵面色并没有缓和,指腹动作微妙变化,颇有几分捏的意味。
“疼、轻点。”张琬担心自己的下颌骨会被折断,低声道。
秦婵冷冷轻哼,尽显傲然轻慢,力道却轻了许多,话语锋利的询问:“所以我若要杀越青,你也当真不伤心?”
张琬微怔,心想坏女人她跟越青有这么大的仇嘛?
许是少女停顿不答,秦婵骤然间气息变化,阴沉沉出声:“怎么,你会为她伤心吗?”
伤心,是少女提及过的词。
秦婵亦曾见过少女为软枕伤心落泪模样,自然是不容她会为旁的人如此在意。
张琬摇头,如实应:“其实倒也谈不上伤心那么严重,不过越青跟你是亲戚,所以我跟越青关系,说起来还没有你们两亲近呢。”
虽然越青帮忙调查,但是她的心思确实很深,张琬觉得对方大抵是看自己如今还是亲王女,所以才愿意帮忙。
真要有一日自己失去皇室贵女的身份,张琬总觉得越青保不准就没了热切心思。
所以张琬不会因为自己的事而害越青性命,但是也不会到伤心欲绝的地步。
秦婵见少女应的认真,并不似欺瞒,又想起那日藏书阁的情形,她们除却最初挨得近了些,衣裳整洁,神态自若,似乎还算规矩。
如此,秦婵眉眼方才少了些狐疑,清润嗓音透着不以为然的冷漠道:“贵族亲缘淡薄如纸,谁会像你这般要死要活的伤心,方才竟然还试图威胁我。”
突然被中伤的张琬,一时无言,心想坏女人说话怎么能这么锋利扎心呢。
张琬忍住腹诽言语,细声解释的出声:“你刚才都要淹死我,所以我纯属被逼无奈。”
闻声,秦婵挑眉,很显然并不赞同,纤长指腹停在少女湿漉漉的面颊,抚弄发丝,挑出贴在其间的红艳花瓣,神情带着些许嘲弄道:“你不过搬出数日,就在祭庙里惹出诸多流言蜚语,难道还觉无辜不成?”
就算,少女跟旁人没有私会不忠,可秦婵仍旧没有打算原谅她的忤逆不顺。
“我都不知那些流言蜚语是从哪传出来,明明只是找查越青跟幕后主使的关系而已。”张琬被这带着寒意的话语说的心间哆嗦,不敢耽搁的解释。
“是么,那你查到什么线索?”秦婵说的漫不经心,目光里审视意味却分外浓烈,指腹轻捏住少女柔顺乌发间的薄软花瓣,等待回应。
张琬有些冷的耸动鼻头,一时没有注意坏女人神色中的危险,摇头应:“我那天跟越青在藏书阁里翻了好久,结果没有找到什么线索,只知幕后主使好像在学认字。”
如果真有更多线索,自己哪里用得着今天来找坏女人吃苦啊。
当然这些张琬是不可能说出去口的!
“这样啊。”秦婵眉眼稍稍收敛凌厉神色,视线落在少女一身水渍的衣物,狼狈又可怜,指腹扔下红艳花瓣,轻握住她的手,淡淡出声,“我不喜欢自己的东西沾染别人的痕迹,如果有,那就会毫不犹豫的舍弃,记住了吗?”
这话说的张琬莫名其妙,乖巧颔首,目光看着突然转换话题的坏女人,她已经探手自顾拉自己起身,一切好像骤然间恢复平静。
“只是我就算舍弃不要,那也绝不会拱手相让,宁可玉碎不能瓦全。”秦婵似是不放心的补充道。
张琬听的莫名觉得自己头盖骨有些疼,下意识想收回被牵住的手。
奈何,坏女人反应更快,她握紧张琬的手,垂眸打量,嫣红薄唇轻勾,笑意不达眼底,幽幽道:“怎么,你这是担心谎言被戳破,心虚了么?”
“我没有。”虽然张琬都不清楚坏女人说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但是现在这种情况,张琬当然是毫不迟疑的否认!
对此,坏女人神情没有多少变化,很显然她没信,亦不会信。
所以张琬才更猜测不准坏女人的心思,只得转移话题道:“对了,刚才我中天浆花du,几乎不能说话,怎么现下又没事了?”
坏女人不答,神情平静,反问:“你冷么?”
张琬愣了下点头,暗想坏女人她是一点都不知好好听人说话啊。
自己刚才问的是毒,她反过来问自己冷不冷,这都是什么玩意?
“那就对了,天浆花本身有毒,微弱不致命,寒冷就可以压制解毒。”
“你怎么知道如此清楚啊?”
坏女人不急不缓的带着张琬行至更衣小室,骨节分明的掌心关闭扇门,烛灯光影变化,让她那玉白面容亦变得朦胧柔美,清润嗓音很是随意的应:“那自然是因为我也尝过天浆花的毒,所以知晓其中滋味。”
闻声,张琬震惊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心想坏女人她真不愧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狠人!
第58章
夜色深处,烛火摇曳,更衣小室内供有炭盆,驱散些许冷意。
而那被烛火照落的纤瘦少女身影,似抽条青竹,渐而褪去稚嫩,展露若隐若现的变化。
“不用你帮忙,自己可以更衣,别看!”
“这有什么值得避讳,我去年替你治伤,何处不曾见过。”
语落,少女脚步声蹬蹬窜进屏风,连衣带都不再去扯,羞耻的稚声应:“当然不一样,我现在可是大有变化!”
对此,秦婵轻挑蛾眉,静身落座案前席团,葱白指腹握着垂落的一截绯色衣带,目光投落屏风处,不以为然的淡淡道:“是么,我怎么看不出大有变化。”
语毕,秦婵将指腹间绯色发带细细折叠缠绕,视线隔着屏风观察审视,完全不懂少女莫名其妙的话语。
半晌,张琬更换一身素净内裳,迈步从屏风后出来,目光看向静坐的坏女人,顿时无言。
张琬视线落在坏女人莲白纱衣裹不住的曲线,深感挫败!
“过来。”秦婵亦察觉少女目光投落而来,视线打量她略显苍白面色,语气寻常,谈不上温柔,但比先前缓和许多。
“哦。”张琬闻声,连忙甩去脑袋里乱七八糟的念想,迈步走近,瞧见坏女人掌心的长巾,便顺从坐在一旁。
张琬能感觉到自己湿漉漉的长发,正被轻裹住擦拭,耳旁听着清浅细索声,微微有些恍惚。
这一夜过得可真是凶险无常啊。
当然此时张琬并不觉得危险就这么消失了。
哪怕坏女人正在主动给自己擦发,可张琬知道这绝不是她在放低姿态。
因为坏女人只是喜欢替自己清理干净,又或者说,坏女人不喜欢自己脏兮不整的模样。
“案上有驱寒汤,若是觉得冷就喝些。”坏女人声音很轻的说着,擦拭动作并未停顿,颇有耐心。
“嗯。”张琬探手捧着温热药碗,有一口没一口的服用,心里不知坏女人的心思和计划,更不明白还魂蛊毒解药的真假。
可自己要怎么不动声色的试探出风声呢?
正当张琬思索分神间,手中汤药已经喝完大半,动作间,察觉手腕微疼,视线垂落看见红肿处,微叹。
先前那生死关头,未曾察觉坏女人力道之重,现下张琬只是握着汤匙都觉费力。
坏女人用了狠力,张琬回想落水时她的冷漠绝情,心间咯噔。
“很疼?”秦婵亦注意到少女的停顿叹气,抬手握住手腕查看,指腹摸索腕骨关节,动作很轻,仿佛是一位仁心巫医。
可是张琬记得坏女人先前那见死不救的模样,身体或许恢复暖和,心间的寒意却反而更是明显,谨慎的颔首道:“有一点吧。”
只见坏女人指腹并未抽离,仍旧搭在腕间轻揉,面上不见多少关切,出声:“没有脱位骨折,只是皮肉外伤而已。”
话语,说的不甚在意,却宛若冰水般浇灭张琬心间那仅有的一丝动容,暗叹果然如此啊!
不多时,坏女人命巫史备来药膏纱布,张琬任由动作,知晓这不过是她不喜欢自己落下疤痕伤损,才如此亲力亲为。
过去坏女人曾说不看重皮囊样貌,张琬那时还真信了她的鬼话。
现下,张琬只觉坏女人说的字一个都不能信。
“你为什么今夜要这么对我?”
“我今夜怎么对你?”
张琬无语,目光看向并未抬眸的坏女人,她美目低垂,眼睫投落斑驳暗影,难掩疏离,便尽可能以她喜欢的姿态,缓和出声:“刚才你推我下水池是真的想淹死我吧。”
秦婵动作不曾停顿半分,指腹细致缠绕少女腕间纱布,嗓音平静到毫无波澜的应:“是。”
“为什么?”
“因为你让我不高兴。”
这话说的张琬险些绷不住伪装的乖顺神态,暗自深吸了口气,出声:“既然如此,你为什么又突然不杀我?”
秦婵美目轻抬,直直迎上少女天真目光,神态自若,肤细骨匀的玉白面颊,似风中霜雪般冷峭姣美,话语轻轻道:“谁说我不杀你了?”
闻声,张琬心间一梗,暗想自己为什么要多嘴?!
张琬压下心间的慌张,赶紧转移话题问:“好吧,还魂蛊毒真的有解药么?”
“嗯。”
“那你什么献给陛下?”
秦婵不答,指腹自顾系上纱布结扣,反而缓慢的出声:“如果你再惹我不高兴,我不介意继续今夜的事。”
没能成功转移话题的张琬,禁不住颤了颤身,视线迎上坏女人注视目光,其间无比认真,没有半分戏谑玩弄意味。
“可我都不知怎么就惹你不高兴,兴许只是不小心呢。”张琬觉得自己有必要探讨一下坏女人不高兴的范围,以免不小心失足丢了性命。
从那日言语不合搬出屋院,再到前几日坏女人发怒,以及藏书阁碰面,张琬总觉得范围太广琐事太多,并不好捉摸所谓不高兴的具体。
秦婵松开指腹动作,自顾净手擦拭,方才拿起一旁玉梳替少女梳着半干的发,神态平和中透着凉薄,漫不经心道:“再不小心那也是你亲自犯的错,难道旁人还能逼你惹我不高兴?”
闻声,张琬觉得坏女人一定是自己见到过最铁石心肠的人。
不对,坏女人她根本没有心!
张琬顿时陷入深深的沉默,小声道:“前些夜里我被你气的那么不高兴,也不带这样啊。”
坏女人说丢弃自己娘亲的软枕时,张琬气的大哭一场都没有想杀坏女人。
坏女人却可以因为莫名其妙的不高兴而真要杀死自己,简直令人不寒而栗!
“你我身份不同,而且现下是你有求于我,当然不可同一而言。”秦婵很是理直气壮的出声。
张琬看着坏女人如此神态,又想起自己母亲,只得咽下话语,顺从应:“你说得对,我有求于人,自然随时听候差遣。”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古人诚不欺我。
见此,秦婵眸间流露几分满意,指腹触及张琬绵软湿发,用玉梳轻柔梳理,缓声道:“若表现的好,我会嘉奖你,总归你与旁人还是有些不同。”
对于这种不同,张琬脑袋里想到的只有不同死法,心间很难表示真诚的感谢。
“我不要嘉奖,只想要知道什么时候献药?”
“具体要看母亲的安排,此事我没有主持的权利,不过张亲王必定不会被献祭,这点我还不至于欺骗你。”
张琬见坏女人说的这么认真,半信半疑,心间稍稍宽心,转而又道:“既然是你研制出还魂蛊毒的解药,怎么不由你去献药给陛下?”
还魂蛊毒害的皇室宗族血洗大半,国都之内更是人心惶惶。
若非坏女人前阵子在祭庙除杀还魂蛊藏身之地,恐怕现在情况不容乐观。
秦婵指腹垂握着少女身侧一截微湿润的发丝,神情淡漠的应:“河神祭祀之后,母亲的防备心很重,现在我虽不再受软禁,但仍旧需要适当的表现服从,不易喧宾夺主。”
话语轻柔,却不带半分温情,用词更是让张琬有种说不上来的怪异。
母女之中用服从二字,真是让人怎么听都觉得诡异至极。
“如果你不服从你的母亲,那会怎么样?”
“大抵会比今夜的你经历更加残酷百倍的处罚。”
语出,张琬想起上回坏女人受雪蚕处罚卧榻休养的虚弱模样,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
怎么感觉坏女人是把她母亲对付的那一套,原数都给自己用上了啊。
张琬目光看着坏女人过分平静的冷清侧脸,心间迟疑道:“你就从来不觉你母亲太过分了吗?”
秦婵不甚在意的应:“母亲是王朝的太阴祭司,圣女不过是属下,所以她掌握着圣女的废立生杀权利,若是触怒,无论惩罚或赐死,圣女都只能接受。”
“难怪你会因为不高兴而想惩罚处死我,原因是我权利低于你。”
“当然,你只是亲王之女而已,如今皇族势微,诸侯强盛,若没有祭司力量平衡相助,早就朝代更迭,诸侯争霸。”
张琬觉得话语太过无情凉薄,但是坏女人所说,却又是王朝实况,只得不再较真,转而道:“好吧,你可以这么对我,但是你母亲对你就不对啊。”
自己跟坏女人除却一处薄如云烟般的联姻契约,再没有其它关系。
可坏女人的母亲太阴祭司,她可是坏女人的亲生母亲,怎么能如此不近人情。
秦婵用长巾捂着少女半干的绵软发梢,不以为然的问:“你指的不对是什么?”
母亲这个词对于秦婵而言,只是一个称呼,就像杯盏珠玉等。
想来自己在母亲眼里亦是如此,杯盏珠玉再华美精贵,若是毁坏就再寻便是,所以秦婵一直都不理解少女为何对她母亲如此在意。
“母女之间的相处是爱护之情,哪有母亲会因为女儿不顺而会想要杀、杀死的啊。”张琬话语说的最后都觉太过触目惊心。
“爱?”秦婵幽深墨眸浮现少见的不惑,细长眼睫轻眨,玉白面颊浮光掠影,冷艳动人,神情淡然,“母亲只教我服从与处罚,其它一切影响心绪的存在都会被除去。”
这个字,秦婵是第一次听见,颇有几分新奇探究。
而张琬听的哑口无言,暗想坏女人能成为如今古怪性情,她母亲太阴祭司真是功不可没!
正当张琬决定不再对一尊玉像探讨人情冷暖时。
秦婵饶有兴致,便又出声:“你知晓爱是何物么?”
张琬被问的一时语塞,脑袋思量,很是谨慎道:“爱是世上最美好的存在,不过它跟喜欢一样也分很多种,母女亲人以及别的都有,至于更具体,我也不大清楚。”
活命,已是艰辛,自己哪有时间想这些东西啊。
闻声,秦婵蛾眉舒展,指腹轻缠绕着少女身侧垂落的细发,清润嗓音透着一股惬意,美目溢出淡笑出声:“原来你也有不清楚的么。”
张琬看着坏女人这般闲散愉悦姿态,好似高山雪枝轻颤,簌簌飘落,清幽美丽,有些恍惚的摸不着头脑,警惕的颔首道:“嗯。”
“那等我将来知晓再来教你,如何?”秦婵记得少女当初提及喜欢二字时,颇为熟悉了解,心间并不太乐意自己落入下风,因而现下感觉有扳回一城的机会,颇为在意。
“啊?!”张琬一时没绷住神情,禁不住惊诧出声。
这没有心的坏女人,她怎么可能知道爱的意思啊?
张琬不敢也不愿意深想,但是可以预料坏女人肯定理解的跟常人不一样!
“你似乎不太乐意?”
“没、没有!”
语落,坏女人幽深目光注视而来,好似透出森森冷冽浓雾,让人不敢亦无法坦然直视,总觉稍不留神就会被夺取性命。
张琬紧张的眨巴眼眸,心虚的很,脑袋疯狂转悠,思索的解释道:“我是怕我脑袋笨学不好,到时平白惹你不高兴,岂不是坏了事?”
呼,这个理由真是太棒啦,张琬心里都忍不住佩服自己的机智!
可坏女人面色却并没有缓和多少,美目清兮,若有所思的打量,沉吟出声:“我有这么暴戾恣睢么?”
这话问的张琬感觉大事不妙,面上堆砌着乖巧笑容,违心道:“绝对没有!”
总感觉,但凡迟疑一瞬,自己就可能会触发坏女人的处罚。
“那你何必这么惊诧?”秦婵嗓音淡淡道,眉眼深处的不悦却悄然消融,明显是满意的神态,纤长指腹松开发丝,落在少女白净脸侧,轻点她光洁额前,“这里再笨,想来多教几遍,总是能教会的。”
诚然,秦婵享受着教导约束少女的趣味,尤其是她不知道*的事,这会让自己获得某种难以言喻的满足。
“额、大概是的吧。”张琬见坏女人竟然取笑自己,面热尴尬应声,圆眸无奈的看着她冷清姣美面容,暗想坏女人这么铁石心肠,她要是有一天能知道爱是何物,那自己兴许都可以成为祭庙第一剑客。
这么一想,张琬甚至觉得后者的可能性更高呢!
“既然如此的话,你自己搬回屋院。”
“为什么啊?”
闻声,秦婵迎上少女未曾反应过来的眉眼,指腹轻捏住她绵软耳垂,仿佛把玩珍珠饰品,力道轻柔均匀,幽幽道:“既然有求于人,那就该言听计从,这个道理你都不会么?”
张琬顿时噤声,没敢多言,直直点头,以免惹得坏女人心生不悦,触发危险。
现在张琬无比清晰的明白,坏女人心里大概只有两类人。
一类是如她母亲太阴祭司般需要她主动服从听令的人。
另一类就是主动向她服从听令的人,比如自己,至于什么皇女王女,那都不过是虚名罢了。
如此一想,张琬有些好奇坏女人对她的那些情人是什么样的心态。
今日午后坏女人对待王女齐颖,远比对皇长女张妤更要亲密。
难道不止自己的事变了轨迹,就连坏女人亦变得跟前世不一样了么?
“你在想什么?”秦婵垂眸看着不言不语似是发呆般的少女,轻挑蛾眉不太满意她的分神,清润嗓音带着些许不悦的出声。
“没什么,我就是觉得又饿又困。”张琬虽然好奇,但是非必要,现在自己还是不要跟坏女人多谈话的好。
只见,坏女人弯眉轻溢出淡笑,神态颇为轻松道:“说的也是,你今日卯初就来等候,现在是该用一顿膳食。”
张琬疑惑,她怎么知道自己卯初就在外边等候?!
可坏女人并未再多说,转而唤巫史备膳,心情愉悦的很。
不多时,膳食入桌,张琬执筷用膳,眼见坏女人并不动作,疑惑出声:“你不吃么?”
坏女人身姿如玉山一旁静坐,姿态端雅悦目,散漫而耐心的应:“这会已是子时,并非用膳时辰,若不是看你饿的厉害,我亦不会让人备膳。”
张琬一听,才反应过来,自己竟纯纯饿了一天。
越想越觉得坏女人是故意折腾自己,张琬埋头扒拉米饭,心想真不愧是坏女人,她一点人事都不干!
屋内落的安静,只余些许碗筷碰撞清脆声,张琬不想多说,细细咀嚼软烂排骨,恨不得咬出整齐的牙印用以泄愤。
坏女人慢条斯理的饮茶,嗓音平缓道:“这么饿么?”
张琬抬眸看向坏女人的玉白面容,不见多少关切之意,敷衍的应声:“嗯。”
平日里坏女人很少会在用膳主动出声,所以她多半是在看热闹吧。
“那你今日入院看见齐王女了吗?”
“嗯。”
坏女人眸间平静如水,指腹停在杯盏轻摩suo,让人无法察觉心思。
张琬停顿进食动作,还以为自己的敷衍被察觉,连忙认真想了想问话。
难道坏女人不希望自己撞破她的奸情?!
可是上回坏女人直白说过她身旁的人趋之若鹜,怎么都不像是惧怕自己发现的样子嘛。
于是张琬迟疑的又道:“其实我只远远看见,具体没细瞧。”
话意已经很是明显,自己真的啥也没看见!
秦婵淡淡看了眼少女,眸间微凉,轻轻道:“那真是太可惜,我今日特地邀齐王女合奏,你不是向来很喜欢听些雅乐么?”
为什么少女表现的这么寻常普通呢。
闻声,张琬险些咬到自己的舌头,暗想雅乐是好听,但性命更重要呀,只得装傻道:“我好像是听到悠扬琴音。”
“还有呢?”
“还有一阵箫声,没有更多了。”
语落,秦婵不可察觉的抿紧薄唇,呼吸间微透着凝重,又道:“除了耳朵,你就没用眼睛到处看看?”
那时秦婵跟齐颖离得并不远,虽说比不得少女在藏书阁跟越青的距离,但也是一种较为亲密的姿态。
而此时张琬其实恨不得自己没有眼睛!
那会的场景当然是印象深刻,毕竟两人那么般配,样貌才华都是最合适不过了。
而且王女齐颖怎么都比皇长女张妤性情要更宽和友善些吧。
张琬收敛心思,一本正经的扯着谎道:“我一大早就醒来等候,那会有些昏昏欲睡,所以眼睛不大好使,并没细看。”
其实这并不算是谎言,因为张琬确实有时早间容易晕眩,坏女人亦是知道。
语毕,坏女人果然没再多言,张琬如释重负的埋头继续用膳。
果然坏女人是不希望自己撞破奸情的吧。
秦婵心间有些说不上来的遗憾,本以为多少能见到少女如兰夜闹市那般护主姿态。
谁想少女这般糊涂,竟然完全不上钩,暗想她难道就只针对皇长女张妤不成?
两人无言,而因着深夜祭庙夜禁,张琬很是顺其自然的留在屋院过夜。
天光微明,霞光灿烂,祭庙人云亦云,新的消息已然不胫而走。
“据说她死皮赖脸的求太阴圣女,如今竟然又得以搬回内庙。”
“太阴圣女实在是宽容善良,这么一个朝三暮四的不祥之人留她做甚!”
“可不是嘛,谁不知她是想攀附太阴圣女大树底下好乘凉啊。”
早间廊道内的张琬,掌心抱着书箱,早已习惯这些乌烟瘴气的言语。
而人群之中麦色肌肤的越炘,探手猛地搭在其中嚼舌根的两人肩胛骨,力道颇重,嬉笑出声:“再多嘴的话,小心饶不了你们。”
两人见是混世魔王越炘,面色疼得难堪,却没敢忤逆,连连点头,不敢妄自言论。
祭铃声悠悠回响,从一侧廊道踏入课室的张琬,独自坐在无人角落,并不理会众人目光中的鄙夷不屑。
张琬刚放下书箱,越炘便嬉笑的坐在一旁,目光上下打量,询问:“哎,事情解决了吗?”
张琬神情有些凝重,颔首道:“应该算解决了吧。”
坏女人既然已经明确交待还魂蛊有解药,想来母亲自然就不必献祭。
这一回的危机闹到最后还是坏女人解了围,张琬的心情实在复杂。
闻声,越炘暗自松了口气,本来以为太阴圣女会弄死书呆子,没想她能活着出来,真是命大啊。
“那你怎么还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
“因为我又搬回屋院。”
越炘一副早知道的表情,满眼坏笑的出声:“现在祭庙估计没有人不知道,你以后也不用被授课巫史刁难,这是好消息啊。”
其实越炘通过这几回跟太阴圣女打交道,深刻明白书呆子的难处,只能揶揄藏笑的安慰。
张琬探手打开书箱,实在开心不起来,心思低落道:“大概吧。”
那坏女人想一出是一出的念头,张琬觉得自己以后夜里睡觉恐怕都得睁着眼。
这么一对比,那些故意找茬的授课巫史都显得温和许多。
“你的手怎么了?”越炘狐疑打量,视线瞥见她手腕纱布,顿时神情一怔,犹豫道。
“没什么,只是不小心而已。”张琬没好多说夜里的惊险含糊道。
越炘却觉得并不简单,神情复杂的看着书呆子,莫名有种自己坑了她的罪恶感。
虽然越炘确实坑了书呆子无疑,但是越炘坑的人多了去,却还是头一回心生愧疚。
那位太阴圣女在外的名声极好,可能混上王朝圣女之位的人,注定绝不是一个吃素心软的善主。
别说书呆子,就算换成越炘,大概亦只会被活活玩死不可!
越炘觉得有些过意不去,好心提醒道:“我听说昨天王女齐颖去内庙回见那位圣女大人,你可得小心点啊。”
张琬探手展开一册竹简和笔墨,不解的问:“小心什么?”
“齐王前些时日对外胜战扩张不少领土,如今势力非同小可,齐颖近来又跟太阴圣女交往密切,真要联合起来改朝换代都未可知。”
“可这么大的事跟我有什么关系?”
越炘无奈道:“若是那位圣女大人往后毁婚,另外结盟,真到那时皇室血脉必定会被血洗,你不就死定了?”
当然越炘知道太阴圣女不好相处,但书呆子这个身份,很是微妙且危险。
书呆子有皇室的姓氏血脉,所以跟诸侯王女们注定天然的融不到一处。
而皇女们更加不可能跟一个亲王之女有什么利益。
假如不是有太阴圣女的联姻婚约,将来哪一方恐怕都不会跟书呆子联盟。
现在书呆子不上赶着心思,她以后的处境必定孤立且危险。
张琬听着越炘不知从哪得来的消息,好不容易想放松的心弦,紧绷成弓,暗叹做王女就这么危险的嘛?!
从祭庙课室里出来的张琬,手臂环抱着书箱,迈步踏进屋院廊道,心思仍旧低迷,长吁短叹。
前世张琬亦听闻诸侯王族跟皇室的竞争激烈,可并不知已经到这等随时都在暗地里结盟反叛地步。
巫史于一旁走近而来,面色迟疑唤:“小王女,圣女正与人会面,您不如在堂屋用膳吧?”
张琬顿步,目光看向巫史,好奇问:“这会有人来访么?”
“齐王女正有事同圣女商谈。”巫史犹豫的应声。
“齐王女,最近来的很频繁吗?”张琬禁不住好奇问。
巫史颔首,垂眸掩饰意外,恭敬的应:“嗯。”
这位小王女平时可不是好打听的性子,事出反常,必是有异啊。
张琬见巫史如此回应,不禁想起越炘的猜测,故作随意的问:“她们在哪个园子啊?”
虽然屋院外面看守森严,不过内里的园子交错繁杂,并不止一个入口,真要偷听的话,应该不算什么难事吧。
当然张琬并不是为抓什么奸情,只是想要偷听局势情况,兴许自己可以跟母亲知会风声,早做准备,总归没错嘛。
第59章
午后的蓬勃热意随风翻动,繁绿枝叶舒展摇摆,沙沙作响,其间投落的斑驳光斑似光蝶跃动飞舞,让那如玉般女子周身染上金灿轻盈光芒,美若谪仙,周身却又透着不可侵犯的泠然。
王女齐颖无声的看向静坐的太阴圣女,视线迎上那琉璃美目,其间毫无波澜,仿佛一处冷幽水镜,此时清晰倒映自己那满是妄想欲念的面目,顿时清醒些许。
明明两人相识多年,而太阴圣女又近在眼前,神态宽和,姿态优美,齐颖却觉得她周身萦绕氤氲缥缈的寒雾,远比过去更加孤傲不群,想来天上明月亦不过如此。
时至今日,齐颖仍旧记得自己初次见太阴圣女时的情形。
当年太阴圣女不过十二,按理正是青涩懵懂年岁,可她却已经是负责主掌王朝生死祭祀的太阴圣女。
虽说那时太阴圣女的面容,远没有如今这般美的让人惊心动魄,但是那时她周身已经透着清丽诡美气质,似雾中明月,水中莲玉,哪怕瞧着年岁浅,却已足以显露非同一般的光华气度。
随着时日雕琢,太阴圣女如今果然出落的亭亭玉立,五官越发精致美丽。
而齐颖当时患上一场急病,身体近乎到了不能下榻的地步,脸颊凹陷,瘦弱不堪。
娘亲只会哭哭啼啼,因为那时她还没有生育小妹,而母亲亦是烦躁易怒。
那段时日,齐颖觉得天昏地暗,自己注定已经要失去性命以及继承爵位的资格。
而太阴圣女宛若黑雾中透进一缕光,如此不可思议般进入齐颖的昏暗世界。
她精心调理医治齐颖的病症,如同皎洁月光般轻盈照拂,却基本不曾言语,面上更不曾展露笑颜,却好似美玉般散发莹莹光泽引人注目。
见此,齐颖更加想要了解这位神秘的王朝太阴圣女。
从期盼着她能同自己言语几句,到期盼她能同自己长久书信,贪念一经决堤,便如同洪水般再也无所约束,欲壑难填,大抵便是如此吧。
现在齐颖已经到商讨联姻年岁,母亲亦早就多番斡旋挑选,隐有催促之意。
齐颖却只想着眼前的太阴圣女,哪怕知晓王朝诸侯王跟圣女祭祀不得联姻,哪怕她与人早有婚约。
可是齐颖仍旧无法压下诸多念想,试问,谁能愿意拱手让出自己仰慕的明月呢。
更何况,这段时日太阴圣女尤其温和相待,让齐颖生出一种将要摘得明月的错觉。
其实齐颖打听过那位不详的亲王之女张琬,长年卧榻,避居府邸,从不曾参加祭祀,仿佛就是随时都会夭折的样子。
齐颖从来不曾把张琬放在眼里,直至河神庙夜里的事,心里才觉有所危机。
太阴圣女从来都不会主动与人亲近,更不会在意旁人伤痛死活,她就像黑夜里的月亮一般存在,慷慨撒落清冷光辉照落世人,却也不会去格外照拂任何事物。
可是太阴圣女会去牵住张琬的手,甚至危难之时,将张琬半拥在怀里,那般珍视亲昵,简直不像她。
让齐颖想起很多年以前,那是一个血红霞光将要淹没于天际的黄昏时分。
病榻之上的齐颖体会生命的脆弱,连带对花草虫鱼都满是感慨。
忽地,一只颜色鲜艳夺目的蝴蝶,许是受了伤,低低垂落在桌前角落,它的羽翅招展,隐隐可见破损,让人心生怜惜。
更让人好奇它经受何等危险,竟落得如此伤痕。
太阴圣女正在调药施针,不曾注意,更没有多看半一眼。
“这么漂亮的蝴蝶,突然受了伤,想来一定很是痛苦吧。”齐颖感慨的低低出声。
“痛苦?”太阴圣女神情茫然,葱白指腹轻捏住蝴蝶,美目轻垂,宛若不沾世俗不知伤悲的神女。
那一刻齐颖无比清晰的感受到自己心腔震动疼痛的异常感觉,原来最鲜丽的颜色亦比不过这抹光洁月白,蝴蝶与她相比,竟然显得如此艳俗,简直不堪入目。
而随着太阴圣女纤长指腹轻微动作,齐颖的念想亦如梦初醒,视线看向那被毫不犹豫抛至炉火的美丽蝴蝶,须臾之间,就烧成蜷缩的灰烬。
“如此它便可脱离痛苦,岂不美哉。”太阴圣女神情平静的喃喃道。
对此,齐颖并没有任何反驳言语,只是发觉太阴圣女对于事物有着超于常人的理解。
而这份骇人的不同,齐颖亦甘之如饴,哪怕饮鸩止渴都想化作她指尖的蝴蝶获得些许缱绻温存。
可是对于张琬,太阴圣女表现出与以往都不同的反应。
又或者说是一种对于掌中之物的珍惜。
齐颖知晓张琬跟太阴圣女有婚约,也知道去年以前她们从未见过面。
联姻,不过是两家母族商定的一场契约罢了。
张琬跟太阴圣女相差四岁,她如今甚至不曾及笄,至于年岁心智更是远不如自己,她们怎么看都不合适。
奈何,齐颖再不愿意承认,亦无法忽略张琬的出现给太阴圣女带来些许微妙变化,比如她的感知比以往会更加的敏锐。
“齐王女在看着我分神么。”太阴圣女指腹捧着水雾缭绕的茶盏,嗓音轻轻道。
话语里没有不悦也没有疑惑,甚至察觉不到多少情绪,像流淌月光,柔软而冰冷。
“谈不上分神,只是美景在眼,所以让人心神恍惚。”齐颖话语说的很是直白,希望能够让太阴圣女明白自己的倾慕心意。
假若太阴圣女能够属意出力,那么母亲那边,想来亦是好对付。
奈何,太阴圣女反应漠然,纤长指腹轻搭在杯盏,并无饮用动作,她的身姿宛若静谧玉像般落落大方,眉目间神情自若出声:“这庭院里的花确实不错,齐王女若是看上,大可摘些,不必拘礼。”
闻声,齐颖神情微顿,一时有些分不清太阴圣女心思,目光轻移,看向庭院外的绽放花团,只得配合道:“好。”
从庭院外行出的齐颖,感受着曝晒的日光,才发觉太阴圣女周身不合时宜的寒冷。
齐颖弯身细心的挑选花枝,指腹折断时,暗想太阴圣女莫非还不曾会意么?
或许应该更直白,所以齐颖特意挑选些素净雅致的花枝,将其仔细归拢于掌心,方才转身迈步。
没想,却见庭院内一巫史正弯身在太阴圣女身旁,好似汇报事务,姿态恭敬。
太阴圣女仍旧垂眸看着掌心茶盏,纱衣褶皱勾勒窈窕玲珑身段,那雪白的玉颈弧度线条优美,纯洁而诱惑至极。
忽地,那冷冽美目间似春风拂枝般簌簌飘动,待齐颖欲细看时,却又沉寂虚无,难以觉察。
随即太阴圣女清润嗓音透着阵阵涟漪般轻柔道:“让人撤下些许防卫,别碍着事。”
“遵令。”巫史应声动作,随即卑微弓着身段,无声退离庭内。
齐颖从外入内听的并不大清,掌心归置花枝,猜想太阴圣女可能事务繁忙。
“今日我是不是打扰了?”
“不会,现下正合适。”
语毕,太阴圣女掩面饮着茶水,端庄优雅,玉白面颊上情绪淡然,乍一看,同先前并未不同。
可齐颖微妙的感觉些许变化,视线落在那精致眉眼鼻唇,本是探究之心,却被勾了心神。
让齐颖想起前日午后时,太阴圣女亲昵的检查自己脉象,那时她离自己很近,冷香扑鼻,令人心间紧张的颤动,仿佛被她轻易间就能拉扯出鲜血般的锋利感觉。
虽然危险,齐颖却心甘情愿,连带掌心花枝都不由得握紧着力道,以免失了贵族仪态。
太阴圣女不紧不慢的出声:“齐王女挑选的花,真是素净。”
齐颖回神,目光看向稍稍探身的太阴圣女,呼吸险些停滞,颔首克制道:“它们跟太阴圣女很是相衬。”
事实上齐颖就是有意挑选些迎合太阴圣女的喜好。
语落,齐颖没想到太阴圣女摇头,秀美眉眼里浮现阵阵波光,饶有趣味道:“太过素淡未免有些无趣,反而不如那些艳丽娇美花团,更适宜观赏摆弄。”
“是么,我以为圣女会更偏好素丽清雅。”
“再美的花只能作消遣,更何况花被摘下来一瞬就已经是了无生趣的死物。”
太阴圣女话语说的轻描淡写,却让齐颖感觉她的心思似乎并不在于花。
这几年的往来,让齐颖多少了解太阴圣女异于常人的地方。
太阴圣女不喜舞文弄墨,亦不好脂粉装扮,更别提情se之事,她好似无欲无求般修习祭祀术法。
但是齐颖认为太阴圣女并不痴迷修习,又或者说太阴圣女其实没有真正的喜好。
她的一切都是遵照太阴祭司的吩咐,其中甚至包括跟自己的接触往来。
至于齐颖为何如此清楚,因为太阴圣女就是如此直言不讳的告知自己。
所以她方才美目流转微光说的艳丽娇花,应当不是指花,可那又会是指什么东西呢?
齐颖敏锐的思索间,忽地觉察到太阴圣女的目光,似是无关紧要的扫落庭外,那枝叶动静之中,莫非有什么引得她注意。
于是齐颖亦偏头去看,却没能发觉异常,只是感觉那处枝叶间鸟鸣声有些过于嘈杂。
这让齐颖想起年初元日祭祀夜间,太阴圣女执玉笛的绰约风姿,何等光风霁月,引人注目。
齐颖主动的出声:“那些仙雀会在此处园内休憩么?”
太阴圣女悠悠收回目光,颇为玩味的道:“这是新豢养之物。”
“既是新养的物件,这般不受约束就不怕飞走?”
“放心,她飞不走的。”
齐颖见太阴圣女秀美眉目间势在必得,便没再多言,转而道:“这天底下就属鸟类最难驯服,它们的羽翼丰满就会飞离控制,想来太阴圣女一定花费许多时间来驯化吧?”
只要太阴圣女想要做的事,基本没有失手,齐颖自然不会置疑。
太阴圣女神情平静的应:“若是羽翼丰满,那就剪断她的羽翼,我不需要她如鹰犬一般去捕猎。”
这话说的齐颖一愣,那些云雀攻击性极强,元日祭祀自己亲眼见过鲜血淋漓的献祭场面。
可现下太阴圣女新驯养的物件,却并不打算做祭祀献祭之用,那是要做什么?
齐颖目光看向太阴圣女深不可测的墨眸,一无所获,只得转而看向繁密枝叶间,心间有些好奇。
这新物件能让太阴圣女如此关切,莫非是什么奇珍异兽?
而此时正被当作奇珍异兽般注视的张琬,情况不太妙。
树林间枝叶交错,一处低于矮墙的粗壮枝干,正被一双白嫩掌心结实攀附,她的乌发间有三两只雀鸟悬停,似是驱逐又似是逗弄,调皮捣蛋的很。
“嘘!”张琬明眸澄澈透亮似泉眼,无声映衬光彩涌动变化,唇瓣出声制止叫嚷,探手轻扯着一角被枝叶勾住的裙摆,很是无奈。
“吱吱~”一雀鸟姿态高傲的立在张琬发间,很显然并不乖巧。
张琬没敢大动作驱赶这些有着锋利鸟喙的雀鸟,一来是不想被坏女人发现,二来则是见过成群雀鸟攻击的可怕模样。
而现下自己所处的封闭林间,很显然是雀鸟的领地,所以最好低头做人小心为妙。
于是张琬只得由着雀鸟作威作福的趴在自己发间,白嫩指腹拨开浓绿枝叶,暗中观察远处庭内动静。
此时坏女人同王女齐颖两人饮茶闲谈,话语声细微,而因着风吹枝叶和雀鸟声,实在不太清晰。
张琬就只得探出身段,偏着耳朵,努力耐心细听分辨。
“此次齐王击退外敌获取辽阔土地,想来必定欢喜不已吧。”
“是,母亲特备厚礼,不日将送来答谢太阴祭司和圣女的筹谋相助。”
齐颖见太阴圣女提及正事,自是收敛关注林间的心神,又出声:“如今各诸侯王野心不小,母亲有意想与太阴祭司联作亲家交好,图谋大事。”
寻常跟圣女联姻的诸侯王族,多是府中不继承爵位的贵女。
因为圣女将来都是要成为王朝祭司,自然并不外嫁,而是迎娶诸侯贵女。
当然,齐颖并不舍得放弃王爵之位,所以想先试试太阴圣女对于婚约的心思。
若是太阴圣女属意的话,那自己同她协商谋划,亦未尝不可两全其美。
语落,林间枝叶动荡的更厉害,齐颖蹙眉不惑,太阴圣女却一脸平静,美目分外温和,轻声道:“齐王女不必惊讶,她比较活泼,所以有些闹腾。”
齐颖欲言又止的颔首,心想刚才自己分明听到一声微弱的人声惊呼,难道自己听错了不成?
“不知齐王女指的联姻是哪位?”太阴圣女不急不躁的询问。
“母亲的意思,还要看看太阴祭司的安排,毕竟圣女同亲王之女的婚约,还未更改,所以不敢妄自行动。”齐颖见太阴圣女毫无抵触,心间不禁热血沸腾。
看来太阴圣女对那亲王之女并没有多少属意,自己有机会!
而此时艰难挂在林间断枝的张琬,满面撑的通红,掌心费劲的扒拉青苔湿滑的树干,脚尖勉强稳住身形,心惊的低声叹道:“好险,差点摔下去了。”
不过原来越炘说的没错,坏女人真的有意要毁婚跟齐王势力联姻呢。
现在自己如果被发现该不会被杀人灭口吧?!
风吹枝叶,沙沙作响,张琬再欲细听,却没能听到坏女人的回应,不禁好奇。
庭院纱帘轻晃,光阴飘动,茶盏热雾却已然消散,徒留一片冷寂,让齐颖莫名感觉到阵阵寒意。
莫非太阴圣女不愿意毁坏原本那桩婚约么?
细看,太阴圣女面色如常,美目间云淡风轻,玉白面颊温雅柔美,当之无愧的王朝光洁圣女。
“婚约一事,真是齐王属意?”太阴圣女缓声道,声音很轻,几乎听不出任何气音。
“这、这并不全是母亲的心思,只是如今皇族势微,想来太阴祭司应当也不会满足一个亲王之女的联姻吧。”齐颖觉得太阴圣女目光骤然凌厉,仿佛能杀人于无形,一时话语犹豫的分析利弊,不敢承认自己的心思。
某种程度太阴圣女竟比齐颖母亲还要具有威严肃杀之气。
明明她还不过双十年华,如此青春年岁,却已经如此气场强悍,齐颖甚至被她看上一眼,仿佛就会被知晓所有心思。
幸好,太阴圣女缓缓垂眸,随意的移开目光,周身那似冰雪一般冷冽的雾气,如遇暖阳见晴般消散,平缓道:“此事我亦未曾听太阴祭司提及,所以还请齐王女慎言,以免招来不必要的误会。”
齐颖看不透太阴圣女的心思,她没有拒绝,却也没有接受,而是选择一种避讳的方式,只得颔首应:“当然,现下时局,牵一发而动全身,诸侯之间亦不太平,我自是等候圣女的回复。”
语落,庭内没有半点声响,太阴圣女微重的放下茶盏,明显有谢客之意。
见此,齐颖主动起身告离,不敢叨扰。
而先前准备送的花枝,亦只能留在齐颖掌心,一并带离。
不多时,脚步声远,庭院内的秦婵,纤长身影岿然不动,眉目低垂,思绪纷杂。
齐王女的话,或许并非空穴来风,现在皇室太过势弱,帝王在京畿之内的兵马财力,根本不至于对付越发强悍的诸侯王族势力。
若任由如此情势变化,那依附皇室的亲王之女,想来更是微不足道。
母亲很有可能会废弃当年的婚约,转而投向诸侯王族,寻求更能提供帮助的联姻势力。
圣女的婚约,只不过是一件交易而已,更何况诸侯王族必定乐意至极,自己推脱不得。
而张亲王就算不满亦无可奈何,只能接受毁婚。
至于少女,她大抵会很高兴退婚吧。
思量至此,秦婵蛾眉微蹙,心间决定要先一步动作,决不能任由局势如此。
忽地一声咔擦断裂声响,少女那藏不住的惊呼声响起,雀鸟们盘旋其侧,颇有幸灾乐祸的意味。
秦婵收敛心神,嗓音幽幽的出声:“过来。”
语落无声,那方枝叶间垂晃的张琬已经心如死灰,全然没有想到树木如此脆弱。
无奈,张琬只得小心顺着矮墙树木滑落,脚下踩着松软泥土,慢腾腾的走出阴凉地。
从石子小道踏步进入庭院,张琬脑间思索借口,很是拙劣道:“我、我刚才在抓鸟,没有偷听。”
嗯,再合情合理不过了。
“是么,你偷听到什么?”坏女人正身静坐,眉头都不曾抬动,一幅清傲姿态,却让人备感压迫。
“我、我没有偷听,只是不小心路过而已。”此时的张琬仍旧试图拯救自己的小命,很是倔强的解释道。
语毕,坏女人偏头看了过来,美目间并不见怒意冷冽,出人意料的平和,甚至有几分宽容的错觉!
正当张琬以为自己看花眼时,坏女人自顾起身,一身洁白中透着些许天蓝的纱衣似稀薄云团颜色,祥云绣纹的裙摆如莲移动,平缓的停落在面前。
周身冷香倾覆而来,秦婵抬起纤长骨细的玉手,轻停在少女柔顺乌黑的发间,拨弄其间些许浓绿的碎叶残枝,力道轻柔而随意,神情平静道:“你就算偷听也没关系,所以想知道什么就问吧?”
张琬没出息的吞咽了下喉间,实在猜不准坏女人善变的心思,谨慎的应:“你跟齐颖很熟吗?”
其实张琬更想知道坏女人到底有没有答应跟齐颖的婚约!
当然张琬是不可能询问,否则自己岂就不变相承认偷听的事实。
“大抵算是吧,齐王女以前身患急病,我替她医治月余救回性命。”
“这样啊,难怪她对你这么在意呢。”
语落,秦婵动作停顿,目光打量少女神态,询问:“什么意思?”
张琬便同坏女人说起上回去国都陵墓祭拜的事,一五一十道:“那会齐颖为了你跟皇长女张妤比剑呢。”
当然张琬没提她们后来默契针对自己的事。
秦婵却一幅不甚在意的模样,视线落在少女的袖袍,美目间略微流露嫌弃以及无奈,叹出声:“这么脏,何必非要爬树偷听呢?”
这语气并不冷硬无情,相反莫名有几分邻居姐姐的关爱错觉。
张琬面热,没想坏女人仍旧执着自己偷听一事,心虚的不敢去看她,只得瞅着自己衣物沾染的灰土泥痕,其中还有树木青绿苔藓,确实脏的很,支支吾吾道:“那我这就去沐浴更衣吧。”
正好,可以借此逃脱责问呢!
“可是你还没有说到底为何偷听。”秦婵指腹轻捏住少女绵软微烫的耳垂,力道不重,却也不怎么温柔。
“我、我就是听巫史提及齐颖最近来的勤快,所以好奇。”张琬这下没敢动作,只得半真半假的应声,乖巧偏头歪向坏女人,生怕她一不高兴直接揪掉自己的耳朵。
那自己以后岂不就成一只耳?!
秦婵垂眸凝望,并没有不悦,缓声问:“所以你现在承认偷听了?”
张琬哑口无言的只能点头,弱弱解释道:“其实也没有偷听多少,那些鸟可吵了,我都听不大清楚。”
语落,耳垂力道松了开,坏女人忽地弯眉,那狭长而清雅的眉眼里映衬着流光溢彩的光斑,轻笑一声,似是玩笑,又似是满意,总之很反常。
“方才齐王女想要我废除与你的联姻婚约,你听到了吗?”
“我、我只听到一半,没听到回答。”
现下张琬已经完全放弃抵抗,心想死归死,自己总得把消息套全吧。
否则,岂不是白忙活一场。
语落,坏女人微微倾斜玉身,纱衣垂落靠近张琬,心情很是不错,葱白指腹不嫌脏捏住张琬花花绿绿的手心,清润嗓音像是裹着绵密的蜜糖,轻笑道:“我可以保证不会毁婚,所以琬儿乖乖的放心吧。”
这一瞬,张琬竟然觉得坏女人就像块浸泡在冷冽冰水的蜜糖,让人光是听着声音就能想象到那甘甜可口的滋味。
只是,一想到坏女人那夜想淹死自己时的冷淡绝情,张琬顿时打了个激灵,意*识清醒几分,她这哪里是可口蜜糖,分明是要命pi霜才对!
第60章
盛夏汹涌澎湃的热浪,随着蝉鸣的尾声,渐而减弱许多。
那日庭院里坏女人的轻咛话语,却总是萦绕张琬耳侧,如梦似幻,让人心神恍惚般不觉真切。
保证二字,说的那么郑重,甚至有些誓言的意味,让心思善变的坏女人看起来都可靠不少。
祭铃声悠远而模糊的响起,越炘在一旁挥手晃动,面上纳闷的唤:“哎,你傻站着干嘛呢?”
闻声,张琬眨动呆滞眉眼,迟缓的回神,才发现越炘手中的木剑已经搭在自己颈旁,神情变得略微有些尴尬。
因着太阴祭司及时献药,帝王大病初愈,心情愉悦,便要分封犒赏,以示恩德。
于是决定在祭庙内未及笄的王女中赐封一批爵位。
诸侯王族膝下王女众多,但是能够继承爵位的只有一位王女。
其余王女没有爵位食邑,只有一些微博的财产家仆。
因而若能获得爵位,不仅可以入朝任官,还有不少封赏食邑,总归是件荣幸至极的好事。
可封赏爵位有考核要求,比如祭庙修习的君子六艺前列者,才能受封。
所以原本在年底才会开始的考核,现下突然要提前考核六艺。
其中剑术一门课目,张琬一直找不到人对练,所以就只能找越炘帮忙。
“没什么,我、刚才想到一件事,所以走神,抱歉。”张琬抬手轻移开越炘落在肩侧的木剑,怪不好意思的解释道。
“我看想的准不是什么好事吧。”越炘揶揄坏笑的挤兑道,其实心里知道书呆子正经的很,所以只是随口一说,没打算听到什么八卦。
没想,书呆子却神情一怔,面上颇为正经的颔首道:“嗯。”
越炘顿时察觉有消息,立刻弯身,狡黠笑道:“快说来听听,让姐姐我替你做主!”
这幅殷勤姿态一看就极其不正经,张琬心间后悔却已经来不及,只好犹豫的说:“一块冷硬石头突然变成甘甜蜜糖,你说是不是有问题?”
自从那日自己偷听被抓,坏女人心情一直都很不错,甚至连带亲昵称呼都换了回来。
原本张琬一直忐忑的等着坏女人后招。
现在反倒给整的完全弄不清她的心思。
越炘听的满眼古怪,上下打量的看着书呆子,匪夷所思道:“这天也没有前阵子那么热啊,你不会得了暑热,所以说胡话了吧?”
说话间,越炘都已经打算带书呆子去看巫医。
虽然因为陛下诏令,祭庙提前部分考核项目,但是书呆子完全可以混水摸鱼。
反正她的名次就算垫底,将来也没人跟她争唯一的亲王爵位。
现在配合考核不过是应付罢了,完全不必太认真。
张琬连忙摇头出声:“我没事,别闹出动静。”
越炘狐疑打量书呆子眉眼,清澈明亮不像昏厥涣散症状,方才舒展眉头,狐疑出声:“哎,那你说的石头蜜糖是什么东西?”
“算了,其实没什么,还是练剑吧。”张琬觉得自己与其揣摩坏女人善变的心思,还不如多花时间练习,以免自己成为倒数第一。
随即张琬握紧木剑跟越炘对练,神情专注而认真,不再分神。
剑锋交错,越炘发现书呆子身形步法倒是问题不大,剑招虽然出的刻板生硬也还算记性不错。
最大的问题是书呆子的力气不足。
但凡越炘稍微使点力,书呆子就会有些无法应招。
一局对练结束,张琬整个人脸颊热汗弥漫,盘坐在席团休息。
越炘看着书呆子虚弱不堪模样出声:“剑术是三局两胜,我看你这样不如早点退赛吧。”
虽然不战而降有些没面子,但总好过在赛场被对手碾压出局吧。
闻声,张琬握着绣帕擦拭面颊细汗的动作停顿,明眸间略微有些灰暗,神情低落道:“可母亲会出席祭的剑术比试,若是我一场都不比,岂不是辱没名声。”
而且张琬亦不想因为自己而让母亲被旁的诸侯王或是大臣们非议。
虽然张琬自出生以来,就已经给母亲造成许多的麻烦。
但张琬还是希望自己能够给母亲一些好的回馈。
闻声,越炘没想到书呆子竟然是因为她母亲而如此努力,一时有些后悔自己言语,只得解释道:“其实你也没有那么差,剑术取胜靠的不仅是实力,还有另外一项至关重要的条件。”
张琬见越炘这么正经模样,热切询问:“什么?”
“那当然就是运气,如果不在开局碰上齐小王女,你说不定能捡漏!”越炘一脸狡猾的笑道,心想祭庙这么多未及笄的王女,总有比书呆子差的吧。
对此,张琬一言难尽,心想果然不该把越炘的话太当真呢。
两人话语间,不远处的齐锌已经接连击败好几人,手里握着并不是木剑,而是真正泛着铮铮回声的寒光利剑。
张琬想起越炘上回提及齐锌服用克攻蛊,所以她才会进步如此神速。
现在那个神秘的祭徒,仿佛石沉大海没有半点动静,真是异常。
“克攻蛊的威力果然非同一般。”越炘目光打量着威风自信的齐小王女叹道。
“是啊,不知你的那瓶克攻蛊是如何处理?”张琬回神询问。
越炘迎上目光笑道:“怎么,难道你也想要走捷径?”
张琬摇头应:“没有,我只是好奇你有没有服用?”
虽然不知道越炘怎么从齐锌那里套线索获得克攻蛊,但是她肯定花费许多心思,所以总不可能只是当个摆设吧。
“说起来那东西邪的很,我哪敢用啊。”越炘有意隐去自己跟太阴圣女的事,只得小声含糊的答道,“你别看齐小王女现在是威风,其实她会遭受不小的反噬痛苦呢。”
语落,张琬顺着越炘打量齐锌,只见她正接受不少王女的吹捧赞叹,面上得意洋洋,一点都看不出反噬伤害,疑惑问:“我看不出来,你怎么知道?”
越炘很是浮夸的表情出声:“这事说起来血腥又恐怖,你知道可能会做噩梦吓死的哦!”
语出,张琬顿时没了好奇,哪怕知道越炘可能是故意吓唬自己,心里也不想多打听。
“算了,还是继续对练吧。”张琬果断转移话题出声。
“行,不过你总用木剑也不是个事,还是早些让府中制一把趁手佩剑吧。”越炘隐忍笑意应声,暗想这书呆子真是胆小的很啊。
不过关于克攻蛊的伤害,其实越炘觉得最清楚的是那位太阴圣女。
现在幕后主使蛰伏隐忍,太阴圣女亦没有再大动干戈,现在局势处于非常微妙的平衡,让人琢磨不透意图。
剑室内动静声响错乱飘远,午后张琬回屋院用膳,心里亦觉得越炘说的对,自己应该以书信让母亲命人制一把合适的佩剑。
佩剑,不仅是作为贵族防身之用,更是如珠玉吊坠一般身份象征,很显然通常都是要请匠师定制,时辰得赶紧些才行呢。
而因着如今时日渐而凉快,所以便搬离水榭,转回堂屋用膳。
张琬穿过廊道踏入其间,青铜双耳熏炉香雾静燃,斑驳光亮自窗旁无声撒落,照得淡雾中泛着幽蓝暗紫,坏女人静坐其间,如同绽放夜幕中的昙花,诡美勾魂,神秘雅致。
坏女人身姿端正似料峭雪竹,周身纱裙随意垂落,层层叠叠,宛若卧莲,她素白掌心捧着一册竹简,原本修长玉颈微微低垂,勾勒幅度变化,像极庙宇间一尊清风峻节的玉菩萨。
巫史等人已经在随之备膳,很显然坏女人是在等自己。
近来,坏女人不知忙些什么事,有时只用过早膳就不见人影。
今日,倒是巧的很。
“不知关于祭庙考核六艺,琬儿都准备的如何?”坏女人合上竹简,抬眸而来,清润嗓音透着平缓的出声。
“不大好,可能会垫底吧。”张琬被问的收敛心神,没什么信心的如实应道。
巫史奉膳动作微顿,暗想小王女这回答真是实诚至极啊。
不多时,热汤美肴陈列桌前,香味四溢,许是练习消耗体力,张琬近来食欲大开,执筷细细品尝鲜美肉丸,眼眸微亮,很是满意。
若说唯一美中不足,那便是坏女人并不会只让张琬食肉,所以虽制作精细美味,各处份量却都不多。
很显然坏女人虽然偶尔并不陪同用膳,但是关于张琬的膳食却一直都管制的严。
坏女人话语清浅继续道:“其实垫底也没什么,此次陛下挑选未及笄之年的诸侯王女赐爵,想来是为提携旁支王女势力,而琬儿往后本就要继承亲王爵位,若是觉得吃力就适可而止,以免落得上回境况。”
“咳、咳咳,嗯!”闻声,张琬想起自己上回晒得脸伤哭鼻子的事,顿时面热窘迫的颔首。
至于解释,坏女人大抵并不想听,她一贯都是吩咐通知的性子。
所以张琬并没有像跟越炘那般多说什么,反正坏女人亦不会理解自己的纠结,只会平白觉得不悦。
现在张琬对于坏女人严格执行着言听计从的命令。
当然只是表面如此,实际上那可就不一定了。
午膳过后,张琬饮着茶,打算待会去沐浴小憩。
没想坏女人并未去忙,她反而悠悠坐在一旁品茗,神态安宁,姿态一如既往端正矜贵。
难道她不应该忙碌去准备祭月节的仪式嘛?
王朝的祭祀仪式众多,祭月节就是其中一个很重要的节日。
正当张琬疑惑时,不料坏女人侧头而来,一双美目间似是映衬湖光山色般微妙变化,饶有趣味道:“好看么?”
语出,张琬一时愣住,没想会被坏女人抓包,更没想她会直白询问,很是配合道:“嗯。”
若是回答不好看,大抵自己就会死的很难看!
然而,坏女人神情却不太温和,目光注视张琬,半晌,若有所思的出声:“可是琬儿看起来有些呆,并不像看喜欢之物的样子。”
张琬没想到坏女人这么难应付,只能奉承的应:“嗯,可能是我长的呆吧。”
平心而论,坏女人这张脸,若是换作世上任何一人,大抵都会多看几眼。
可坏女人的心思太过喜怒无常,让张琬实在做不到平心静气的观赏美貌。
闻声,秦婵玉白面颊微微晕染些许笑,浅的就像一抹云烟,却足以勾人心魂,正经道:“琬儿真会说笑,不过我平时见你瞧着那些喜爱之物时,一双眼眸总是亮着光,雀跃不已,想来倒也不是那么呆。”
张琬见坏女人忽地转阴为晴,暗自松了口气,并不太明白自己的眼睛会有如此差异变化,半信半疑问:“难道我的眼睛真能看出喜不喜欢吗?”
那自己平日里对坏女人那些腹诽心思,岂不是无处藏身?!
“琬儿若想知道就过来些。”
“嗯。”
随即坏女人亦微微倾身,墨眸清晰倒映张琬的面容,一言不发的模样,颇有几分施展读心术的瘆人感觉!
张琬当即后悔不已,可是现下躲避,岂不是做贼心虚!
无声处,张琬清晰看见坏女人蛰伏瞳孔深处的琥珀色,不见半分情绪,忐忑出声:“你、你看出什么?”
秦婵目光投落少女满是忐忑的澄澈明眸,神情淡然中透着困惑,喃喃道:“我似乎已经很久没有看见琬儿露出那般精神奕奕的神采。”
说罢,秦婵正身静坐,神情如常,周身却透着莫名的不悦,有些低郁沉闷。
张琬摸不着头脑,更不想多问,偏身坐在一旁饮茶,打算取个由头赶紧告离。
忽地,巫史从外捧着一方瓷坛放置案前,坏女人垂眸观看其中之物,淡淡出声:“真是没什么意思。”
话语很轻,更没有先前的半分愉悦轻松,其中透着幽冷怨念,甚至有凄厉决绝之意。
巫史明显亦是惶恐不安,随即拘谨跪伏道:“属下失职。”
“我不是在说你,退下吧。”
“是。”
语落,张琬突然有种被授课巫史点名的感觉,目光落在坏女人冷淡面色,心想这里总共三人,如果不是说巫史,那不就只剩自己和坏女人?!
当然坏女人不像是会自省的人,所以张琬不懂自己怎么就招惹她的不快。
堂屋内一时无声,那小瓷坛里的游动水声颇为明显,张琬探目一看,竟是三条小鱼。
这莫非是坏女人新的喜好么?
不过张琬觉得小鱼长的挺怪异,周身鳞片黑色中透着幽蓝,扁扁的脑袋,吐露嘴巴,咕噜水泡,实在呆的很。
相比之下,那些胖嘟嘟的金鲤鱼,真是可爱又漂亮呢。
“琬儿还记得它们吗?”
“我,难道认识它们?”
秦婵美目间略微无奈,葱白指腹轻点了下少女光洁额前,出声:“河神庙下水洞里取出的鱼卵,这么快就忘了?”
张琬恍然大悟的睁大圆眸,不可思议的瞅着小鱼,诧异的出声:“它们竟然是河神的孩子,不过怎么会这么小!”
河神长的那么巨大可怕,没想到数月过去,它的孩子体型这么反差孱弱。
见此,秦婵轻声溢出笑,先前萦绕心头的不悦,悄然散开,悠悠道:“越是强大的生物,往往生长的时期越弱小,自然之中许多事都是如此有趣。”
“这样啊,不过说起来河神虽然可怕凶狠,但是它一定很爱护自己的孩子吧。”张琬垂眸看着瓷坛里调皮游动的小鱼们,想起自己听闻那时河神被鱼卵而甘愿钳制受挟,而后又想起坏女人曾险些被她母亲太阴祭司献祭,如此对比,心情不免复杂。
坏女人其实挺可怜的呢,她没有在她母亲那里获得半点关爱,所以亦不会去爱护旁人。
“或许吧。”秦婵嗓音很轻的应声,视线却灼人的落在关注小鱼的少女面目,她那漂亮圆眸亮着碎光,远比呆看自己时,更加鲜活朝气。
秦婵看过很多人的眼睛,自然知道她们在看自己时的各样不一反应,其中多是自己不曾理解的念想神色。
哪怕是齐王女,秦婵亦时常察觉到对方眉眼里浮现似笼罩团雾般的混浊,念想横生,如蛛网一般蛰伏,让人不喜。
少女的眉眼却又太过澄澈干净,她的眼神里情绪单纯而不知掩饰,似春日绽放的粉嫩花团,又似盛夏金灿日光,坦荡如砥,可哪怕被灼烧秦婵亦不想躲避半寸。
犹记得,去年在藏书阁未透露身份时,少女总是赤诚而热切的张望自己,简直比小狗还要听话讨喜的模样。
奈何,如今少女却不怎么如此看自己,哪怕她虽是乖顺言行,秦婵仍旧觉察心间弥漫一股莫名的不悦戾气。
现在的少女和那时的少女或许是两个人,又或者少女每时每刻都是不同的人,而眼前的少女更可能是易容蒙骗自己的替身。
秦婵越想越觉得猜测的可能性很大,因为少女从搬回屋院还没有唤过自己一声亲昵称呼。
寂静时,忽地少女眉眼亮着好奇的光芒,偏头张望而来,甜糯嗓音中带着轻快语调,稚气未脱的问:“阿贞姐姐,河神庙下的洞里会不会有两条河神啊?”
这话语一瞬间打碎秦婵所有狰狞猜想,视线迎上少女目光,好似光雾驱散黑暗,心间那些戾气亦被驱散藏匿角落,温顺和善。
秦婵眉目平静而柔和的应:“为什么?”
“因为通常生育不都是要两两相对的吗?”
“这可不一定。”
闻声,张琬面上藏不住震惊的看着坏女人,已经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又出声:“难道一条河神也能自己生小鱼?”
秦婵神态轻松自在,颇为淡定道:“人们常见的蜗虫就是既可以自己孕育亦可以让她人受孕,不过它仍旧需要互相交换协作繁衍,兴许河神繁育亦需要某种催剂,而不是必需两条河神,它们的体量太大,食物与领地会有冲突。”
这话说的张琬叹为观止,暗想真是神奇啊。
正当张琬转而打量瓷坛小鱼时,没想忽地其中两条激烈游逐,而另一只则被两者围攻,鲜血弥漫!
“不好,它们打架了!”张琬神情紧张的出声。
“它们这只是在遵循本能狩猎而已。”秦婵神情平静的没有半分关切,目光落在少女桃玉面容,心想幸好她是真的。
语落,另外两只小鱼已经在狠狠撕咬另一只小鱼,竟然真要分食吞噬!
张琬神情错愕的不忍心看如此情形,偏头移开目光,微叹,询问:“它们是一家人,为什么要互相残杀?”
秦婵探手盖上瓷坛,神情有些不解,却还是耐着性子道:“生存是本能,而家人有时只存在极其少数的生物族群,大部分都只划分食物,所以我想河神应该也并不理解琬儿所说的爱护。”
孵育,兴许只是一种遗传骨血里的本能,或是驯服或是别的什么,可能并不是少女以为的爱护含义。
“那还是把它们分开吧,这样至少剩下两条小鱼都能活着呢。”
“可它们不是寻常池中鱼,将来要入河川汪洋成为霸主,若是现下过得太安稳,若连血脉都竞争不过,那以后亦只能淘汰。”
张琬听的离谱却不知如何言语,视线落在坏女人理所当然的模样,只能停了声。
不多时,坏女人让巫史将瓷坛带离堂屋,寂静无声,张琬没有心思多待,便闷闷出声:“阿贞姐姐,我想去沐浴小憩。”
坏女人却并没有准许,而是出声:“不急,琬儿近来这么乖,正好有一件礼物可以相赠,先看看吧。”
不多时,一祭徒捧着长匣恭敬入内,坏女人示意放置案旁,颇有耐心的等待动作。
张琬听到礼物时,视线看向坏女人,不太清楚她的心思,只得探手打开长匣查看,眼露意外,
原来是一柄通体银光符纹佩剑,漂亮而精致,简直就像收藏品。
“一柄好剑,都是要丈量身侧臂长,才能用的顺手,琬儿喜欢吗?”
“嗯,它好漂亮呀!”
说罢,张琬探手握住佩剑,远比想象更要轻巧,出鞘亦是合适便捷,一时爱不释手。
好佩剑,通常需要花费不少时间铸造,坏女人肯定不是一时新奇的念想。
张琬偏头看向静坐的坏女人出声:“可是这份礼物有些太贵重了吧。”
坏女人美目轻弯似冷月投落幽潭的斑驳银光,清冷疏离却又给人温柔的错觉,嗓音平缓中透着愉悦,轻笑道:“若是琬儿过意不去的话,大可用自己作为回礼来偿还,如何?”
语出,张琬顿时有些后悔了!
哼,坏女人她果然不是什么大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