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怎么,琬儿这就不喜欢了么?”
“没有,我就是觉得太贵重,所以还是让母亲另准备佩剑吧。”
张琬应答的很是客气,掌心依依不舍把佩剑放入长匣,心里其实挺喜欢的。
奈何,坏女人索取的代价,实在是太离谱。
让自己作为偿还的回礼,鬼知道坏女人存着什么骇人念头。
上回从生死边缘徘徊的经历,让张琬深刻意识到坏女人的心思远不同常人!
闻声,坏女人美目间笑意更甚,悠悠起身走近而来,温润指腹捏住张琬耳垂,环绕身侧,低低打趣道:“我又不是要吃了琬儿,这么怕做什么?”
这话语说的清浅柔和,却让张琬更加觉得坏女人不怀好意,抬眸看向她,警惕问:“那你干嘛要我做回礼偿还?”
“琬儿怎么总是突然忘记称呼呢?”坏女人轻挑蛾眉,指腹力道微重捏住耳垂,幽幽道。
“我、我错了,阿贞姐姐请直说吧。”张琬迎上坏女人略微锋利的秀美眉眼,惜命的改口,仿佛自己慢一步都可能会丧命于手!
见此,秦婵神情稍微缓和,指腹力道减轻,视线落在少女因练剑而显红润朝气的面颊,目光凝视着她那通透澄亮的明眸,出声:“琬儿,以后多给我笑笑吧。”
语落,张琬神情微怔,一时茫然无措,完全不懂坏女人转变的话语心思,心生讶异道:“啊?”
“琬儿近来变得有些说不上来的古怪,连带这如珠石般漂亮的眼睛都好像没有以前那么有吸引力。”
“是嘛,我怎么不知哪里变得古怪?”
说真的,张琬觉得自己绝对不可能有坏女人心思古怪。
当然这话是万万不能说出口,因为坏女人很显然从不觉得她自己性情有半点问题。
坏女人却并未应答,那原本捏着耳垂的指腹,转而轻触张琬眼角,离得很近,力道微压,虽不痛却难以忽视存在,自顾道:“我可是最喜欢琬儿盛满笑意的眼睛,若是让我觉得没什么意思,那就太可惜了。”
这看似平淡的话语,却让张琬听的后背发凉,圆眸微微睁大,一时没敢应话。
难道坏女人想要的回礼,竟然是自己的眼睛?
简直就不是一个正常人能提出来的要求嘛!
奈何,此时张琬只能配合颔首,面上堆着乖顺笑容,尽可能平静的应:“嗯。”
很显然坏女人对此颇为满意回应,指腹轻移,将张琬几缕细发挽至耳后,嗓音透着愉悦出声:“往后早些回来用膳,我并没有那么多时辰一直等着琬儿。”
须臾之间,话语恢复一如既往的轻柔,完全不见先前半点的危险阴沉。
张琬看着坏女人关切模样,甚至都怀疑是自己的错觉,顺从应声:“知道。”
“真乖,因临近祭月节,我会有些忙碌,夜里不能常回来用膳休息,琬儿一个人睡觉会害怕吗?”
这话说的简直就像逗小孩,可张琬看着坏女人玉白面颊的认真神态,只得压下猜疑腹诽,思索如何回答才好。
否认,坏女人会觉放心么?
若是常人,张琬大可如此揣度,但换作坏女人的话,估计行不通。
“嗯,有一些吧。”
所以张琬选择顺从坏女人的猜想,暗想这样总归不会出大错!
语出,坏女人面上神情更是柔和,指腹停在张琬面颊,力道像是在捏布偶娃娃似的,并不均匀却也不痛,只是把玩的意味太过明显。
这感觉让张琬觉得坏女人真把自己当成她极为满意的一件物件。
所以坏女人会毫无来由的让自己多笑,只因为她喜欢。
而现在坏女人想要自己表露害怕不舍,恐怕亦是为满足她的喜欢吧。
虽然坏女人性情反复无常,但是张琬觉得自己好似稍稍摸清些许她的古怪思路呢。
知己知彼百战百胜,自己才不会一直任由着坏女人摆布玩弄!
正当张琬以为坏女人会无休无止摧残自己可怜脸蛋的时候。
忽地,坏女人动作停顿,随即似冷风一般毫无痕迹的抽离指腹,令人琢磨不透。
“琬儿这么黏人的话,那可不行呢。”坏女人神态认真,语气颇有几分说教意味,但那幽深美目间却分明是愉悦,如此违和,实在诡异。
“好吧。”张琬一时被弄的有些怀疑自己先前的推测。
坏女人,一贯的强势冷硬,或许并不太喜欢娇气柔弱的性子。
现在张琬只想赶紧去沐浴小憩,一点都不想浪费时间去揣测坏女人的心思。
寂静无声处,坏女人却又忽地溢出轻笑,连带清润嗓音透着不可思议的柔软,轻轻道:“不过琬儿还小就且纵容几回吧。”
对此,张琬选择沉默,心想坏女人正话反话一套一套,自己迎合与抗拒都只会成为取乐她的一部分。
语落,那从雕花窗棂里照落的光芒,让坏女人修长身形逐渐朦胧飘远。
热雾水息萦绕周身,浴桶里的张琬独自沐浴,心间后知后觉的细想时,白净面颊似天际晚霞,绯红一片。
哼,坏女人只不过比自己长四岁而已,她分明就是以大欺小的嘲笑自己嘛!
于是随后时日里,张琬在巫史面前特意表现的要多开心有多开心,就是为让坏女人间接知道,自己才不害怕一个人呢!
时日变化,秋高气爽,午后课室里,张琬握着坏女人送的佩剑同越炘对练。
越炘视线落在书呆子布满符纹的流光剑身,细细打量,心间不免吃惊。
而其它王女和巫史们亦多有暗自窥测之意,许多视线若有若无的飘忽而来。
张琬刚对练一套剑招,正有些累,因而无心多想,掌心取出绣帕擦拭额前细汗,喃喃道:“看来真是希望渺茫呢。”
“不对吧,我看你这回希望很大。”越炘满脸探究的笑道。
“可明明其它王女剑术要更厉害啊,我哪有什么大希望?”张琬狐疑越炘的话,偏头询问。
越炘视线落在书呆子身侧的佩剑,狡黠出声:“这是那位圣女大人送的佩剑吧?”
张琬颔首,没好详说,它可不是免费赠送,而是用自己宝贵眼睛得来的抵押之物。
“总之只要有这把剑在手,估计剑术考核你闭着眼都能进决赛。”越炘信心满满的说着。
真是没想到那位太阴圣女竟然会给书呆子这么重要的圣剑。
祭祀用物皆有严苛礼制,其间符纹更是多有讲究,而书呆子这柄符纹流光月剑明显是按照太阴圣女的佩剑规制铸造而成。
王朝盛行神鬼祭祀之风,祭司与圣女在众人心目之中更是跟神灵最接近的灵者。
正所谓,不看僧面看佛面,试问,谁会敢真在祭庙剑试考核中挑衅书呆子呢。
书呆子背后不仅是皇室亲王,更有太阴圣女,毫不夸张的讲,这两点完全足够她在祭庙横着走。
“你就别再逗我玩了。”张琬听的明显不信,更没有心思多问。
见此,越炘也没有多言,暗想书呆子竟然不知情,那可就更有意思了。
因为那位心思缜密的太阴圣女,绝对不可能不知道这柄剑会意味着什么。
可是太阴圣女仍旧把它赐给书呆子,看起来并不是那么绝情狠戾,甚至有几分护犊子的心思吧。
正当安静时,忽地不远处有一王女惨痛倒地,招来不少观望。
张琬目光看向那方,视线落在地上溅落的鲜血,惊讶不已。
授课巫史命祭徒立即抬伤者去医治,而王女齐锌则是神情不佳的阴郁模样,许多人见此,心声畏惧不敢靠近。
越炘蹙眉叹道:“这个齐小王女远比她长姐要出招狠毒,你若是在剑术决赛碰上她,还是避开些吧。”
毕竟这位齐小王女跟书呆子一直不怎么合的来,而且刀剑无眼,剑术考核中受伤丧命,从来不追究责罚。
更何况年轻气盛,难免会有急红眼的时候,真见了血,就怕不好收场。
见此,张琬没有多大信心,颇为丧气的念叨:“我连初试都难过关,哪有可能进决赛。”
闻声,越炘忍不住噗呲笑出声,目光打量守着金山怕饿死的书呆子,弯眉出声:“我发现你真是傻的可爱哈哈哈!”
这话说的张琬莫名其妙,沉默无语,很是不懂越炘的奇怪笑点。
祭铃悠悠响起,因着坏女人近来忙碌不回屋院,所以张琬偶尔会跟越炘去膳食署。
两人刚顺着廊道一道行进,只见有不少人探目观望,越炘好奇顿步道:“哎,那儿有热闹,不看白不看!”
见此,张琬只得随从越炘行进,心里从来没有见过比越炘更会凑热闹的性子。
毫不夸张的说,祭庙里有两只猫儿打架,越炘都能看的津津有味,真不愧是国都首屈一指的纨绔王女。
张琬每每看到越炘都会觉得纨绔也不是一般人能轻易做到,因为必须得精力旺盛才行啊。
待两人从人群中观望,张琬视线落在一位衣着绚丽张扬的艳丽身影,隐隐觉得眼熟,目光移至对方面容,不免惊讶道:
“怎么是她!”
“怎么是她!”
第一声是张琬,而第二声却是越炘,那张往日里只有纨绔张扬的麦色面容,此时少见的露出慌乱以及避讳。
这感觉仿佛老鼠遇到猫,越炘全然没有半点狡黠威风。
随即越炘连忙侧身躲到梁柱,探头探脑,小声催促道:“这热闹不好看,赶紧走!”
张琬心间好奇的问:“怎么,难道你认识这只花蝴蝶?”
越炘如鲠在喉般的艰难颔首,只得做手势,打算先离开再说。
见此,张琬配合的欲同越炘离开此处,谁想刚转身,脚步还未抬,耳旁便听到那花蝴蝶妩媚的声音唤:“小王女好久不见啊。”
语落,那绚丽衣裳已然落在身侧,花蝴蝶的周身脂粉气很浓,张琬有些不适的退步,不解的应:“你找我有事?”
“小王女这话真是伤人,难得偶遇,亦是缘分呐。”这艳丽女子目光打量而来,视线略过梁柱一侧,而后看向少女佩戴的圣女玉令和佩剑,神色微诧,却又掩饰的极好,自顾道,“我是来入祭庙办事,暂且不会劳烦小王女报信,告辞。”
说罢,花蝴蝶踏步离开,张琬有些困惑,偏头去看越炘,却发现人早已经没了影!
膳食署雅间,越炘讪笑的添置烤鸡翅,插科打诨道:“真没想到你也认识她啊。”
张琬狐疑的看着越炘出声:“只是见过一面,你很怕她吗?”
可那只花蝴蝶看起来并不可怕,唯一让人不适的就是有些太过热情。
语落,越炘笑容逐渐消失,生无可恋的叹道:“实不相瞒,她是我母亲给我订的联姻婚约之人。”
“她、她竟然是你的未婚妻?”张琬惊讶的有些结巴,暗想花蝴蝶有婚约还跟坏女人那么亲密,岂不是红杏出墙!
这关系一下子变得超出张琬想象的复杂。
越炘颔首,满是寻求同伴一般的模样出声:“这是两家母亲的决定,我也没有办法,所以你应该能感同身受吧。”
张琬想起坏女人提及那些趋之若鹜的情人,目光同情的看了看越炘,深深的点头应:“嗯!”
不过越炘她知不知道花蝴蝶红杏出墙的事呢?
现下张琬有些烦恼,暗叹*坏女人就算不在眼前,她怎么还能给自己出难题呢。
“那就好,以后我们绕着她,这样最安全。”越炘很是警惕道。
“我们?”张琬停顿进食的动作不解问。
越炘欲言又止的看着被蒙在鼓里的书呆子,含糊出声:“你小心些总没错。”
其实越炘没好说那个女人跟太阴圣女颇有几分渊源,所以难保不准会针对书呆子。
书呆子跟太阴圣女联姻的身份,真是让她迎合一句古话。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此时两人不约而同的揣着同一个秘密,难得默契且安静的用膳。
傍晚时分,张琬回到屋院,视线落在屋檐,并无精美银灯,心想看来今夜坏女人也不会回来了吧。
深色夜幕遮掩天际,晚风中微微带着些许凉快,张琬沐浴更衣卧在床榻。
屋内薰炉静燃,角落的夜灯亦多留了两盏,纱帘笼罩,模糊烛光。
张琬脑袋枕着软枕,翻身寻舒适的睡姿,视线落在坏女人的玉枕,质地光滑而古朴,却一点都不柔软,莫名有些像坏女人呢。
思量间,张琬探手轻搭在玉枕,指腹触碰的很是冷硬,便没了好奇心的收回手,心想果然还是娘亲给自己做的软枕最舒适啦!
不多时,张琬闭眸酝酿着昏昏睡意,寂静处,耳间隐隐听到簌簌声响。
屋外夜风吹拂过枝叶招展,廊下悬灯摇晃,以及细微脚步声,张琬意识朦胧,并未立即反应。
待那冷香如飞雪般飘飘而落,钻入肺腑之间时,张琬沉重的眼睫微动,迷蒙间,入目是一截玉白侧颈。
这截颈子白皙而修长,如瓷白玉器一般顺滑细腻,赏心悦目。
张琬困倦的低垂眉眼,想要再多看几眼,却已经睁不开眼皮,随即陷入昏沉睡意。
一夜无梦,晨光熹微,窗棂处投落的光亮驱散早雾,静谧自然。
张琬迷糊的睁开眼,便看见枕旁的坏女人,她的睡姿向来规整,面目神情平静而安宁,此时任由霞光透过纱帐撒落周身,让她多了几分柔美温顺的假象。
坏女人很少这时候都未醒,大抵近来真是很忙吧。
如此想着,张琬小心翼翼的拉开距离,不欲打扰她的休息。
可张琬刚抬起脑袋,坏女人随即蹙眉,修长手臂半搭在身侧,仿佛已经醒了般机敏,甚至掌心安抚的轻拍了拍张琬。
张琬恍若做贼一般下意识屏息,目光凝视坏女人沉静秀美的面容,耳间听着她微弱鼻息,并没有多少变化,心间迟疑不解。
她,这是没醒么?
待坏女人的掌心缓缓停下安抚动作,张琬盯着她那细密纤长的羽睫,几乎不曾翕动半寸,方才打算继续动作,却发现自己就像襁褓婴儿般被坏女人圈禁于怀。
张琬一时为难的紧,圆眸略带怨念看着坏女人的睡容,无声启唇:[坏女人真可恶呀!]
说罢,对方并没有反应,张琬无奈的躺在原处,心里只能等坏女人松开动作。
半晌,坏女人终于有所动作,她的手臂比先前圈的更紧,连带下颌亦抵在张琬额旁,分外亲昵。
张琬一下涨红着脸,心间后悔不已!
而这时,坏女人忽地低低道:“琬儿不睡觉在做什么呢?”
许是因着刚睡醒的缘故,所以坏女人向来清润的嗓音带着潮湿般的闷哑,有种莫名的诱。
而张琬只觉自己耳朵痒的紧,更怀疑坏女人在故意折腾自己,稚亮清脆嗓音夹杂怨念出声:“我快要迟到了。”
言外之意,赶紧放人吧!
坏女人却坦然自若,连美目都不曾睁开,姿态更是放松,惬意道:“今天是沐浴日,琬儿睡糊涂了么?”
“可是我答应跟越炘约好练剑时辰。”
“这样啊,那今日就迟一回吧。”
语出,张琬整个陷入无语,视线无声盯着闭眸的坏女人,心想她真是不讲道理。
令人奇怪的是,坏女人闭着眼却好似能清晰察觉张琬的目光,薄唇轻抿,勾起一抹清浅柔笑,掀起似水般的温柔错觉,缓缓出声:“数日不见,琬儿这么想我么?”
闻声,张琬立刻心虚的收回目光,奈何坏女人却已经睁开眼,眉目间颇有几分等待回答的意味。
张琬只能违心的应:“嗯。”
再多一个字,张琬都演不下去了。
“这样么,其实我也挺想琬儿。”秦婵指腹轻捏着少女面颊软肉,语气很淡,淡到几乎没有任何情绪。
让人有些难以信服她话语里的真假虚实。
张琬自然更不愿意多信,心里只想摆脱坏女人捏脸的手,暗叹她再这么捏下去,自己迟早会成为一张大饼脸!
可坏女人很显然并不打算翻篇,她自顾道:“所以听巫史汇报琬儿近日开心的很,心里就有些不大高兴,便想着回来处罚琬儿。”
闻声,张琬顿时感觉到脖颈一凉,心想坏女人她怎么能用这么温柔的语气说出如此瘆人的话语。
自己过得开心,她心里不高兴,所以想着处罚自己,两者根本毫无关联嘛!
现在张琬真恨不得自己继续装睡,最好直接睡死过去得了。
“琬儿,这样可不好看。”坏女人弯着眉眼,其间满是戏谑笑意,葱白指腹停留在张琬撇嘴的嘴角,带着些许力道,“要笑,忘记了么?”
于是张琬的一侧嘴角在自己不情愿的情况下被坏女人轻挑起幅度。
哪怕张琬本人看不见,但是想想画面,大抵亦是滑稽的很吧。
张琬深吸了口气,配合弯起嘴角,堪称乖顺姿态,询问:“所以这样就不会被惩罚吗?”
“嗯,真乖。”坏女人满意的颔首,好似一块美玉般温顺伏在身侧,少了几分冷硬,多了几分温软,墨发瀑泄般落在修长玉颈,黑白映衬,纯净又蛊惑,一颦一笑便足以惊心动魄。
尤其是在柔光照耀下,坏女人的肌肤太过白皙透亮。
肤如凝脂,从未如此具体出现在张琬的眼前。
可惜如此美丽动人的皮囊样貌,偏偏其中藏着一颗令人畏惧的寒冰心脏。
张琬甚至觉得坏女人这颗寒冰凝聚的心脏,表面并不是圆润光滑,而是布满晶莹而锋利的冰刺,所以她可以轻而易举的让人感觉到冰冷恐惧。
“琬儿想出祭庙去看看祭月节的热闹么?”
“我想回去见母亲。”
按理张琬该顺从坏女人的提议才是。
可祭月是团圆的日子,祭庙很多王女都会请书,越炘更是早早做好打算。
如果不是坏女人的缘故,张琬觉得自己完全可以像其它王女那般回府,而不是整年都只能待在祭庙。
语落,坏女人并没有应话,那停留在张琬下颌的指腹力道很轻,就像在揉小猫儿般动作。
可是张琬却能感觉到坏女人的不高兴,因为她那嫣红好看的薄唇,不复先前幅度,美目亦是懒散轻阖,一副满不在意却透着些许冷淡的意味。
很显然坏女人不会答应,张琬的心亦跟着垂落谷底,摔得粉碎。
一时之间只余从窗棂透进来的光亮流转变化,更衬托纱帐之内寂静无声。
见此,张琬索性垂眸装睡,不再出声。
没想,坏女人却又不急不缓的开口:“据说祭月节是团圆的时节,琬儿就不想跟我一块过么?”
语出,张琬微愣,没有想到坏女人会说出这么符合人之常情的正常话语!
但凡坏女人早些说明想法,张琬先前都不会那么明显的拒绝。
现在回答是或不是,大抵都会显得很虚假吧。
正当张琬思索时,坏女人的手已然捏住下颌,垂眸凝望,出声:“怎么不出声?”
张琬迎上幽深墨眸间翻涌的黑雾,心跳的很快,脑袋一片空白的应:“因为我以前都是跟母亲一块过祭月节,阿贞姐姐没说过啊。”
哪怕是去年,张琬虚弱养病,坏女人亦没有说过要跟自己过节。
所以张琬理所应当的以为坏女人没有团圆过节的正常需求。
现在坏女人突然这么反常,才让人奇怪吧!
语落,张琬一时之间除却自己的心跳声,再也听不到其它。
闻声,坏女人墨眸凝聚的浓雾中流露出意外的幽怨,轻轻道:“我也是才知祭月节除却祭祀观天象,还有阖家团聚赏月之意。”
这话,但凡换个人,张琬都会觉得她是在骗人。
王朝三岁小孩都知道祭月节的含义,坏女人她竟然会不知道!
可坏女人话语里都已经把自己当成家人的样子,张琬又不好无动于衷。
于是张琬只得示软出声:“那要不明年我们一块过祭月节,好不好?”
语落,坏女人松开指腹钳制动作,面色颇为冷淡的躺在一旁,不冷不热的反问:“只有明年么?”
这话说的张琬神情怔住,目光看向一副清傲模样的坏女人,直白道:“那阿贞姐姐想怎么样?”
自己与其瞎猜导致一失足成千古恨,还不如直白询问呢。
可坏女人并没有应声,玉身横陈,素白内裳似莲轻展,美目低垂,散漫的很,一副不愿搭理的样子。
张琬看的眼角抽抽都没能等到半点回应,只能又道:“要不阿贞姐姐随同一道去亲王府过节?”
“祭月节有很重要的做法祭祀,我没有琬儿这么清闲。”坏女人淡淡的看了眼,冰肌雪肤般玉白面颊不苟言笑,美目间的不满溢于言表,虽不似寒冰锋利冷冽,却也没有好到春光明媚暖人心房。
“这、这我真是不知道怎么办了。”张琬束手无策的应声,暗想坏女人既然这么忙,那她还邀请自己去看热闹,岂不自相矛盾?
一时纱帐内里悄然无声,张琬亦不敢大声出气,只盼着坏女人能给个痛快,总好过忐忑不安的煎熬。
安静处,坏女人轻声发出喟叹,清润嗓音透着些许埋怨,却又极为认真的出声:“不止明年,以后每一年的节日,琬儿都不许私自做主,若再有下回,我可不会这么好说话。”
闻声,张琬意外的看向仍旧慵懒斜躺在枕旁的坏女人,她的姿态随意而柔美,视线迎上那消散浓雾的美目,竟露出原本的琥珀瞳孔,此刻如玉石般散发光辉,干净而绵软,让人不敢置信。
哪怕知晓坏女人流露的可能是假象错觉,张琬仍旧止不住的感慨,她此时看起来是如此的纯净无害。
简直就像早冬第一场雪,干净的让人忍着蚀骨寒冷也要把她捧在心口,绝不让尘埃玷污半分。
如此对视,张琬都觉得自己辜负她满怀期盼的邀约,犹如犯下罪大恶极的坏事,心间竟觉得愧疚。
原来跟坏女人的古怪狠戾心思相比,她这张具有欺骗性的美丽皮囊,才更令人防不胜防!
第62章
不过,即便张琬心间真有那么一丝丝愧疚,但是在祭月节当日乘坐车马离开祭庙时,亦随之烟消云散!
老嬷嬷面上布满喜色,踏步上前迎接,张琬都担心她会不小心闪了腰。
“小王女身量长了不少,看来那位太阴圣女照顾的很是仔细。”
“嗯。”
张琬不愿意让老嬷嬷担心操劳,自是应的直接。
亲王府平日里冷清,今日祭月节母亲宴客不少,颇为热闹。
婢奴们忙碌不停,老嬷嬷亦要操持诸多事务,张琬同母亲一道用膳宴客,目光看着这些卿大夫等朝臣。
其中一些在元日年节曾见过面,更多的是张琬都不怎么相熟的面孔。
母亲与宴客们说的亦多是朝事,比如秋收时节的收成,河道沟渠修缮,更有一些外敌与诸侯王族们的冲突事宜。
这些显然都不是张琬能够掺和的话题。
所以母亲不多时让张琬退席自行休息,颇有几分深谈屏退之意。
张琬颔首,从堂内廊道穿过,视线瞥向这些觥筹交错画面,目光落在主座的母亲。
母亲是辅佐陛下协理一国朝政的太宰,因而总是忙碌的很。
或者说,自有记忆起,张琬很少能跟母亲安静过节。
当然张琬知道母亲是眷爱自己,否则当初棺材里出世的尸胎,在盛行鬼神崇敬的王朝,绝对不会有半点存活的机会。
只是从张琬早间回亲王府至午后宴席,母亲慰问不过三两句话,便忙于招见客人,实在无暇顾及自己。
从廊道穿过的张琬,原本期待过节的好兴致,亦渐而低沉。
说起来,往年祭月节会有不少娘亲母族的亲人来访。
这回竟然一个人都没有,而且母亲和老嬷嬷亦没有提及半句,真是奇怪呢。
所以今日亲王府前堂宴客虽然热闹,但是并没有同龄人跟张琬交谈,而长辈们大多是严谨而客套,实在无趣的很。
此时园内栽种的金桂,正是香气扑鼻的绽放时候,秋风拂过枝叶颤动簇簇金灿花团,景色宜人。
张琬独自坐在庭内幼时搭建的秋千,足尖轻点,身形摇晃,莫名想起坏女人。
那日早间坏女人眉眼流露的低落神态,其实不正是张琬此时的心境么。
阖家团圆,本该是最令人期待的事啊。
可张琬从出生就已经不可能拥有了。
娘亲病故,母亲再未续弦,每每扫墓祭拜,张琬都能感觉到母亲凝望神情里是无尽的悲恸与悔恨。
让张琬记起老嬷嬷曾提及娘亲身子不好,其实并不适孕育,兴许母亲是后悔自己的出现吧。
这一瞬间,张琬竟觉得坏女人可能是真心要跟自己过团圆节日。
坏女人的娘亲被献祭,而太阴祭司更不像一位温情的母亲,所以她或许亦从没有团聚过节。
心软,心虚以及懊恼等情绪裹挟而来,让张琬觉得自己似乎伤害到坏女人。
秋千摇晃着发出吱呀声响,投影变化,张琬转念又想起坏女人铁石心肠,兴许没有那么脆弱。
毕竟坏女人她可以毫不犹豫的想要自己的性命和眼睛。
真要是把自己当成家人,坏女人怎么可能如此凶狠呢。
张琬顿时消了所有的同情念想,视线看向云层间的一轮薄日,温暖又不炎热,最是舒适。
不过这时候坏女人可能没有自己这么悠闲,她应该在准备夜间祭月节的仪式吧。
祭月节,虽然不比元日节,但从祭庙修习课目得知,它是太阴祭司和太阴圣女非常重要的祭祀。
月亮和太阳,分别是两位祭司掌管侍奉,可见职责分工明确。
所以坏女人究竟原本要带自己去看祭月节什么热闹呢?
张琬心生好奇,不过想起元日年节的献祭场面,今夜可能也会有很多囚犯被献祭性命,一时失了兴致。
王朝祭祀总是充满血腥与杀戮,张琬实在不太能接受。
“啾啾”声从金桂枝叶间溢出时,羽翅扇动声更是明显,呼啦间,轻盈灵动。
这只雀鸟大胆的落在张琬袖袍,张琬意外的瞧着有些眼熟,一动不动,生怕吓跑它,目光细细打量,狐疑道:“你不会跟着我从祭庙出来了吧?”
语落,雀鸟不答,颇为高冷,却自顾跳跃的攀上肩,一幅把张琬当成树木的样子,随意而自在。
见此,张琬足尖轻点地面,稳住秋千,视线看着雀鸟,又觉得自己想太多。
若真是坏女人养的雀鸟,它怎么可能会不听话的跑出来?
如果有,坏女人肯定会弄死它。
毕竟坏女人连自己都会想弄死,更何谈一只小鸟呢。
“你真是幸运,不过记得躲着坏女人,否则哪天被她抓进去,恐怕就像你的亲戚那样再也不能自由自在。”张琬颇为认真的提醒道。
雀鸟仍旧不理会,自顾在衣袍跳动,仿佛自娱自乐,毫不在意。
张琬垂眸见小家伙实在活泼可爱,面上浮现笑意,随即抬起手道:“你的羽毛看起来好软,让我摸摸吧?”
语落,张琬缓缓抬手,然而,指腹还未触及,雀鸟发出尖锐警告般的叫声,随即扑棱翅膀,飞离身侧。
这下给张琬吓得不轻,还以为会被咬,悻悻收了手。
雀鸟很快藏身枝叶间,难以找寻,张琬有些可惜,嘟囔道:“你怎么比坏女人还反复无常啊。”
明明刚才雀鸟还亲昵贴贴,结果它却不许自己摸摸,真是不讲理呢。
午后近黄昏时候,天际晚霞似血红艳,夜幕低垂,将暗未暗,最是寂寥。
婢奴们在廊道悬挂月神宝灯,庭院内亦有人焚祭香,一轮圆月若隐若现天际,渐渐显露出美丽而朦胧的轮廓。
宾客们告离,母亲起身相送,张琬随从站在一旁,鼻尖从风中飞扬的祭香嗅到浓郁酒气,迟疑道:“母亲要早些休息么?”
虽说这会还不到歇息时辰,但是张琬觉得母亲今日太忙,所以有些担心她的身体。
张亲王垂眸看向静候身旁的小女,心间略微有些愧疚,掌心轻搭在她纤瘦肩侧,缓声道:“无妨,今日难得琬儿回府过节,待会同母亲一道在庭院用膳品小饼赏月吧。”
“是。”张琬眼露意外的应声,心间恢复些兴致。
不多时,国都内彻底陷入暗色,按照祭月节的习俗,各家各户府邸早早悬挂月神宝灯以及祭香,祈求降临福泽。
若是人丁兴旺的府邸,恐怕更有热闹祈福活动。
不过张琬觉得跟母亲一块用膳赏月就已经很满足。
于是张琬多吃了些老嬷嬷特意按照自己喜好制的馅心小饼,眼眉弯弯,笑意浓烈,清亮嗓音出声:“母亲,不尝尝吗?”
张亲王饮着热汤,目光溺爱的看向小女,和善应:“母亲不太嗜甜,琬儿尽兴吧。”
见此,张琬没有多提,因为母亲确实不爱吃甜食。
可张琬却挺喜欢吃些甜腻之物,一时有些悻悻,自己很多地方都不太像母亲呢。
此时天上皎皎明月越发显目,光亮无声撒落,投落在汤水茶盏之间,静影沉璧。
张琬瞧见倒映碗底的明月,抬眸仰望天上分外圆润的明月,惊诧出声:“母亲看,今夜的月亮真是漂亮啊。”
“是啊,不管年华变化,沧海桑田,物是人非,天上星河日月却总是如此灿烂。”张亲王亦探目观望,心间颇为感慨道。
“母亲想到什么不高兴的事么?”张琬目光移向母亲,只见她面目并无喜色,眉目间沉浸阴郁低沉,心间微顿。
张亲王闻声,勉强般的笑道:“琬儿莫多虑,母亲只是年岁大了,所以才如此感叹。”
见此,张琬满是正经出声:“怎么会呢,母亲还很康健,必定会平安顺遂。”
“琬儿有心了,若是你娘亲看见的话,亦必定会对琬儿喜爱有加。”
“所以母亲刚才是在想娘亲么?”
张亲王面上笑意变得很淡,眉目显露些许回忆之色,避而不答,微叹道:“今日许是饮多了酒,让母亲有些乏了。”
语落无声,张琬这才确定母亲并没有赏月心思,面上喜色亦随之淡去,恭顺道:“那母亲早些歇息吧。”
这场赏月夜宴戛然而止,余下的瓜果宴品,张琬亦没有心思品尝,便赏给老嬷嬷以及一干婢奴。
亥时,张琬在自己卧房沐浴准备歇息,耳旁依稀能够听到远处似乎响起嗒嗒声响。
张琬站在窗旁眺望,隐隐看见夜色中的亮光,不禁好奇。
于是张琬掌心端着烛灯,不想惊扰老嬷嬷婢奴们,独自踏步进入许久未曾来的小阁楼。
待将封闭木窗推开时,视野变得开阔些许,浓黑如墨的夜空,繁星闪烁,高悬着一轮巨大的璧玉明月,仿佛触手可及,不免令人惊叹星象之神奇。
张琬目光轻移的跃过府邸围墙,渐而落向望不见尽头的国都房屋,隐隐可见似是焚烧的光芒,其间夹杂着嗒嗒声响。
火光如柱,分外壮观,张琬撑在窗旁闭眸吹着温和夜风,耳间微弱听见梵唱祭词的音律,不难想象今夜参与祭祀人数众多,若亲眼所见,大抵更为震撼吧。
太阴祭司的威望很高,坏女人更是在今年接连解决河神和还魂蛊,想来王朝百姓会如潮水般归顺依附门下,必定是倾囊而出,以现虔诚之心。
夜风吹拂而来夹杂金桂飘香,雀鸟于窗旁屋檐,悄然扇动翅膀,飞离屋院。
夜色之中的雀鸟高低盘旋,俯瞰如蝼蚁般的人群,而后俯冲高耸的祭台,身形轻巧,悠悠落在一截纤纤玉手,姿态乖顺至极。
假若张琬瞧见雀鸟这般区别对待,大抵会睁大眼睛,满是不可置信。
火光之中的太阴祭徒们,面上是无尽的虔诚与痴狂,齿间念念有词。
而此时祭台之上的秦婵,独身接受月白光辉的洗礼,身形近乎要消融其间,墨发随风而摆,如同光丝纷飞纠缠,更称托玉白面颊清冷矜贵,好似就要羽化成仙,遗世独立。
秦婵目光疏淡的看向天上圆月,轻抬素手,那腕间银链的小铃泛着冰冷微光,清灵声阵阵响起,雀鸟亦畏惧般的知趣飞离。
铃声起时,太阴祭司会意,手中符剑长挥,祭徒们随之而动,原本国都外平缓的河道,好似听令而动,忽地浪潮奔涌,声响激荡。
太阴祭徒们皆是俯首,百姓们更对如此情景惊诧,面上无不浮现震惊与诚服,纷纷跪地。
“太阴祭司无上威武!”
呼喊声如雷鸣阵阵,伴随奔涌浪潮,更是令观者惊叹不已。
太阴祭司自是享受掌控权利的滋味,面上显露得意笑容,神色傲慢。
可秦婵却只是轻垂落玉手,如玉山般静沐月光,美目间波澜不惊,颇有些散漫懈怠。
祭祀,已经是少有能够让秦婵感受到些许趣味的事。
现下秦婵却觉得没什么意思,心想大抵是少女拒约坏了自己的兴致。
毕竟秦婵原本期望少女出来瞧瞧热闹,谁想她却宁愿待在亲王府邸。
前些时日少女冒险都要出祭庙夜游,现下又一反常态,真是令人琢磨不透。
或许,自己不该这么轻易原谅她。
秦婵甚至有些后悔放少女回府,否则现下必定能从她那漂亮眼眸里看到亮晶晶的笑意以及惊奇光芒。
每个人都会笑,无论尊卑贵贱,其中亦包括权势滔天的母亲。
笑,大多为满足欲念的表现,常带有明显目的,所以秦婵并不懂其中的乐趣。
但少女的笑不一样,她那弯起弧度的眉眼里别无旁骛,干净澄亮,只有那晶莹透亮的光,比春日艳阳更明亮,又比夏日夜星更神秘,让秦婵看着心生愉悦。
如此一想,秦婵心情更加糟糕,薄唇抿紧,想起少女拒绝自己的邀约。
祭月节的阖家团聚寓意,秦婵从来只是旁观,并不曾真正明白具体趣味。
可是想到少女兰夜时,她说一个人吃饭睡觉,没有人陪的可怜模样。
秦婵突然觉得团聚或许是一种很有意思的事,所以才想邀请少女过祭月节。
为此,秦婵花费许多时间来筹谋布划今日的月夜观潮。
谁想,少女竟然让自己一个人过祭月节。
秦婵视线俯瞰祭台之下望不见尽头的太阴祭徒,眉眼间略微冰冷,心间决定要给少女一个处罚。
正当秦婵思量如何处罚少女,才能缓解自己心头凝聚的不快时。
忽然间,秦婵目光停落在一道身影,心间略微起疑,视线再欲张望,却已寻不到踪迹,不免蹙眉。
刚才那个身穿太阴祭袍的祭徒,周身没有一丝虔诚崇拜之意,难道是太阳祭司派来探听的耳目?
夜幕深处,祭月仪式未曾消停,潮声不停,祭徒中一位腿脚微跛的人影,她行动迟缓,逆光而行,并未再多观望。
而那藏于宽袖的手间,环戒微微散发光亮,其间隐隐可见古老符纹,消失暗夜。
天光微明,祭月仪式结束,光亮撒落亲王府邸屋院,还在贪睡的张琬,忽地耳间模糊听到老嬷嬷的声音,迷蒙睁开眼唤:“嬷嬷,怎么啦?”
老嬷嬷于一旁探手束纱帘,恭敬道:“小王女,莫非忘了今日要回祭庙修习?”
张琬微微犯困弯眉打着哈欠,闻声,不解的应:“那也不必这么早吧。”
“太阴圣女亲自来府接小王女,所以才不能耽搁。”
“什么?”
从内院更衣梳洗来到前堂的张琬,视线首先看见的是巫史,而后便是同母亲一道对坐的坏女人。
坏女人一贯的姿态端正,繁密乌发梳的极为规整,不过玉白面颊少了些清冷,多了些温雅。
“让圣女见笑,琬儿现下才起。”张亲王目光看到小女,便勾回话题,慈爱的出声。
“无妨,小王女正是嗜睡的年岁。”坏女人应答的很是宽和,面目未曾有半分不顺。
张琬却觉得坏女人亲自前来,颇有几分押解犯人的意味。
所以张琬不敢大意,迈步上前,恭敬抬手道:“母亲安好。”
“琬儿,圣女正好亦要回祭庙,不如一道吧?”张亲王出声。
“是。”张琬自是不可能拒绝,只是疑惑坏女人的行为。
真奇怪,自己又不是没有府中车马,坏女人竟然还要一大早入府说凑巧顺路。
母亲,竟然都不觉得诡异么?!
车马摇晃行进国都街道,四角悬挂的祭铃摇晃不停,清灵声悦耳动听,更衬托内里沉闷无趣。
张琬弯眉打着哈欠,眼角溢出些许晶莹泪水,其实不大想这么早离府。
“琬儿昨日祭月节过的如何?”坏女人忽地出声,神态平和,掌心捧着竹简,却连眉头都不曾抬动,全然不复先前宽容和善。
“嗯,挺好的,你呢?”张琬偏头看向坏女人,只觉这人太善变,简直跟在母亲伪装的判若两人。
语落,坏女人轻挑蛾眉,抬眸看了过来,墨眸深处不太满意,却也没有明显表露什么情绪,简短道:“嗯,挺好的。”
话语几乎原封不动的奉还给张琬,莫名有种噎人的错觉。
待张琬再欲细看坏女人面目神情,对方已经冷淡的移开目光,一副竹简都比自己有趣的样子。
这让张琬只能选择保持安静,以免打扰坏女人的看书。
一路无言,待车马行进到祭庙屋院外,张琬随从坏女人下马车。
两人穿过廊道进入堂屋,坏女人悠悠坐在主座,巫史祭徒有条不紊的服侍身侧,奉茶添香,连同先前翻看的竹简都被整齐摆放案桌,实在是周到细致。
张琬觉得自己闲的有点多余,便出声:“那我准备去外庙听课修习吧。”
这样待在阴晴不定的坏女人身旁,还不如去修习课目呢。
“不急。”坏女人掌心捧着白瓷茶盏,神态略微散漫,美目轻转,视线如月光般撒落而来,静谧冷幽。
“还有什么事啊?”张琬被看的有些莫名其妙,无辜的迎上目光,才发觉坏女人眼底略微有些疲倦之色。
昨日的祭月仪式看来挺累人的吧。
可坏女人并未立即答话,她的目光仿佛在打量,又仿佛只是轻瞥,让人看不出什么情绪,嗓音平缓道:“昨夜琬儿有看过祭月仪式么?”
张琬摇头,只能放弃思量坏女人的心思,出声:“所以昨夜祭祀怎么了?”
语落,就像是一颗突然投进幽潭的小石子,扑通一声,再无其它动静,死寂沉沉。
不得不承认,坏女人的安静有时比生气更让人感觉不妙。
仿佛藏匿暗处的鬼魅魍魉,张琬不知对方会从何处猛地咬住自己,只能战战兢兢环顾四周,又因无处防备而茫然无措。
半晌,坏女人终于出声:“没什么,琬儿去忙吧。”
话语说的轻描淡写,神态不似冰冷刺骨,而是有些说不上来慵懒颓靡,一点都不像坏女人平日里的冷硬果断。
张琬一时停顿动作,没有起身,目光打量坏女人玉白面颊,视线落在她眼底倦意,迟疑道:“阿贞姐姐,不如多休息会吧。”
兴许坏女人就是休息的太少,所以性情才会这么古怪吧。
坏女人淡淡抬眸看了一眼,疑惑问:“为何?”
“因为感觉阿贞姐姐好像有点没精神的样子,若是昨夜祭祀太累的话就早些休息吧,否则或许会生病呢。”
“放心,我没有琬儿这么娇贵,早间非要睡到出日头才能醒。”
这话让张琬顿时沉默无言,心间很是后悔自己的多嘴,果然坏女人先前就是装的宽和大度。
于是,张琬果断打算三十六计走为上!
然而,张琬还没起身离开席团,坏女人却眉头舒展,指腹摩suo茶盏,美目带上些许笑意,颇为温顺的姿态,喃喃道:“不过我还是如琬儿所言去休息会吧,否则若是因病丧命,到时琬儿亦要随同殉葬呢。”
这话说的张琬整个呆若木鸡,圆眸睁大的看向仿佛把生死置之度外的坏女人,心想自己上辈子是欠了她嘛?
坏女人,她竟然连死都不打算放过自己!
惊讶,恐惧,愤怒交杂心头,张琬整个人只觉血脉都在寸寸凝结成冰,视线看着坏女人满是坚定的沉静眉眼,不免心如死灰。
“琬儿这反应莫不是吓坏了?”坏女人眉眼笑意更深,探手轻落在张琬侧脸,指腹细细描绘眉骨,眸间浮现趣味,饶有兴致道,“琬儿要早些回来用膳,否则饿坏了我,说不定就一语成谶呢。”
张琬眼眸眨都不眨的看着坏女人清丽绝尘的面容,心间咯噔,偏偏又无可奈何,只能颔首应:“嗯。”
救命,坏女人这样简直比直接拿刀弄死自己,还要令人脊背发凉!
一个人连自己的生死都不顾,她又怎么会懂得爱惜旁人性命呢!
第63章
秋日的凉爽在霜降时节,渐而变成阵阵沁人冷意。
早间浓雾未消,更是增添些许阴寒,树木低垂的枝叶间沾染湿润露珠,晶莹而冷冽。
六礼考核陆续开始,剑术两两抽签比试,偌大的课室梁柱屋顶皆是符纹密布,四周天神壁画更是威严,栩栩如生,席团陈列其中,王女们持剑对决比试,授课巫史们负责宣判,森严而庄重。
剑锋交触,铮铮声回响,冰冷而具有韧劲,相比较未及笄的王女,那些年长王女的比试,招术*更为悦目观赏。
不过因陛下诏令,此回特意分出两榜,用以区分未及笄的王女排名,便于接受分赏。
周遭比试动静不停,陆续已有胜负之分,授课巫史们更多番传声。
张琬身背笔直离开席团,宛若一方不知艰辛的小青竹,白净掌心握住佩剑踏步上场,视线看向对面的王女,其实颇为紧张。
这王女面色低郁,目光里很是不屑,却又带着微弱的哀叹,仿佛碰见晦气事,让张琬有些困惑。
“请开始!”授课巫史一旁宣布比试,而后退离。
随即双方举剑,试探动作,张琬并不善于进攻,平日里跟越炘对练,一般都是以防御为主。
越炘对练时提及防御之术,只要不慌就还有几分胜算,否则极容易被察觉破绽,一击致命。
所以张琬全神贯注,格外小心,眼见对方踏步挥剑刺来,疾风阵阵,连忙奋力拨开剑招,以免落得下风。
铮铮声响,张琬掌心微微发麻,脚步微退,不敢掉以轻心。
可是张琬才刚还击一剑,对方却忽然收剑立身,很是正经道:“我认输。”
语毕,授课巫史毫无波澜的举起王女张琬姓氏令牌唤:“胜!”
远处自有记录的巫史,闻声提笔,一切都那么的顺畅。
张琬却觉得有些离谱,目光看向那踏步离开的王女,心想她难道身体不舒服嘛?!
然而,整个早间张琬对战三回,她们都是如此,方才察觉不对劲。
祭铃悠悠响起祭庙上空,廊道内的人群渐而密集,张琬独自踏出课室,周遭许多人目光中都是不屑鄙夷。
满面嬉笑神态的越炘,走近而来爽朗唤:“今日旗开得胜恭喜!”
张琬面色却不大好,眼眸中难掩郁闷的问:“你真觉得我是胜了么?”
语出,越炘见书呆子一幅闷闷不乐模样,笑意亦散了些,出声:“当然,你赢下三局,这可是事实啊。”
虽然越炘亦看过书呆子的比试,心知那些人顾及太阴圣女的名望,所以无疑都选择避讳认输。
闻声,张琬摇头,颇为正经道:“可是那三人都没有跟我接过完整一招,你不觉得蹊跷吗?”
越炘一时犹豫,不知如何应答,视线落在书呆子较真的面色,含糊其辞的应:“这个、可能是她们剑术水平都很差吧,所以不想被打的狼狈不堪呢。”
从这些时日相处以及对练来看,书呆子并不是一个争强好胜的性子,而且她也不像是喜欢用欺瞒威压这种不光彩手段来获胜。
所以有些事还是不说的好吧。
张琬见越炘这么说,心里虽是不太信,却也寻不到更合适的答案,只得缄默不言。
“哎,你也别想太多,今日小道消息膳食署有炙烤的奶味羔羊,若是去晚一步,恐怕都要没了!”越炘转移话题的催促道。
“恐怕不行,我要回屋院用膳。”张琬收敛心神,眼露歉意的应声。
越炘见书呆子说的认真,自是没有强留,好奇道:“莫非那位圣女大人在等你用膳?”
张琬认命般叹了叹,摇头应:“这哪里是等我用膳啊,分明是要我别耽搁她的用膳时辰,总之一言难尽。”
语落,张琬没再多提,简短告离,便匆匆离开廊道。
见此,越炘神情错愕中带着些许可怜,心间很是困惑如此古怪要求。
用膳而已,巫史祭徒都可侍奉,太阴圣女怎么就非要书呆子回去不可呢。
这哪里是对待未来联姻婚约的妻子,分明就是当仆人一般招来呼去嘛。
午时薄日缓慢出头,自云层间撒落微弱光芒,虽然没有多少暖意,却也驱散些许阴沉,带来些许朝气。
屋院堂屋内菜肴陈列案桌,张琬尝着鲜美骨汤,眼见坏女人慢条斯理的进食,动作优雅大方,一幅很好相处的温和气度。
可张琬想起坏女人提及让自己给她殉葬,顿时就没了欣赏的兴致。
张琬知道坏女人偏好素淡饮食,抬手挽起宽袖,执筷给她添置些软烂排骨,满是认真道:“今日炖的排骨鲜嫩,阿贞姐姐多少尝尝吧?”
现在自己必须替坏女人想想长寿的法子,否则她哪天若真突发恶疾,自己想逃都来不及!
坏女人微微抬眸,端看半晌,美目间带着些许探究以及疑惑,不过倒并未推辞,转而执筷食用,颇有几分温顺模样。
见此,张琬暗自松了口气,差点以为会被拒绝,看来坏女人并不挑食呢。
这顿午膳用的还算舒心,不多时巫史撤离碗盏,退出堂屋。
张琬浅饮茶水闲坐席团,视线落在爬进屋内的光尘,掌心轻触,却不觉暖意,略微有些遗憾。
秋日虽好,却太过短暂,张琬又想起剑术考核,心间觉得自己看起来赢得三局比试,实则更像是输了三场比试,一点都不高兴。
陛下诏令要赏赐爵位,许多王女都很在意,其中甚至包括齐锌,可为什么那三人要放弃好机会认输呢?
正当张琬沉思不解时,忽地坏女人语调轻柔的唤:“琬儿今日剑术进了名次,怎么都不说说?”
张琬回神,迎上坏女人幽深目光,直觉她的心情似乎很不错,心生迟疑道:“其实没什么可说的,她们好像都不想跟我比试,所以没怎么认真过招就认输了。”
按照坏女人的身份地位,祭庙之内的动静,她应该随时都有人传信,所以不可能不知道啊。
闻声,秦婵有些意外少女的回答,视线透着探究,狐疑的出声:“既然琬儿赢得比试,怎么好像不高兴的样子?”
那些人为何不愿跟少女过招直接认输,秦婵当然再清楚不过,甚至这本就是预料之中的结果。
当然秦婵并不期望少女去争赏赐,只是见她前段时日辛苦训练,所以不想她悻悻落败,扫兴而归。
所以少女这般反应倒有些出乎秦婵的意料。
张琬一听坏女人提及不高兴,顿时想起她那毫无道理的要求,只得弯起嘴角,乖巧笑道:“没有,可能只是觉得有些累了吧。”
这么长时间练习准备剑术考核,结果却得来如此敷衍的比试。
大抵一拳打在棉花上亦不过如此吧。
“既然如此,那就去休息。”
“嗯。”
午后张琬沐浴更衣独自卧在床榻,闭眸试图让自己不要去陷入无所谓的困惑情绪。
现在先完成各项考核才是最要紧的事。
不多时,张琬感觉困意袭来,沉沉睡去,并未注意纱帐外有清浅脚步声踏入内里。
屋外光亮悄然间渐而暗淡,和煦薄日藏于云层,显露几分阴沉暗淡景象。
祭庙六艺考核的名册榜布悬挂的很是明显,廊道来往者多有驻足观望。
“谁若对上亲王之女比试,真是倒霉啊。”
“没办法,她拿着太阴圣女之物来参加比试,大家只能倒霉的退避认输。”
“这简直就是胜之不武嘛!”
议论之声此起彼伏,而祭庙殿宇之内,太阳圣女燕曦翻看竹简名目,视线落在一个碍眼的名字,眼露轻蔑道:“秦婵未免太包庇这个小王女。”
“圣女说的是,只不过如今太阴圣女风头太盛,而且太阴祭司又跟五大诸侯王族关系匪浅,自然无人招惹这位小王女。”太阳巫史于一旁附和应声。
“呵,那些诸侯王族如今已经明显跟帝王隐有分庭抗礼之势,看来太阴祭司这是要背弃皇族,本圣女不能让她们如愿!”太阴圣女燕曦将竹简重重摔下,眉眼满是杀意。
五位诸侯霸王里齐越晋三家已经跟太阴祭司暗中多有联盟之意,想来陛下绝对不会如此默许诸侯势力增长威胁皇族地位。
太阳圣女燕曦心间暗自思索如何拉拢皇族以此打击太阴祭司的联盟,进而攻击秦婵的地位。
巫史眉目转动,上前进言道:“圣女,齐王近来势力最盛,又跟太阴祭司来往密切,恐怕所图不小,若是能找寻把柄,将其拉拢挟制,想来必是对太阴祭司最好的反击。”
闻声,燕曦面露难色,如今的五位诸侯王实力强劲,连陛下都动不得,自己想拉拢挟制齐王谈何容易!
诸侯王手中握有大片领地人口,财力兵马远胜京畿之地,若非互相牵制,恐怕早就改朝换代。
更别提那位齐王性情阴险狡诈,或许要用些非同寻常的法子。
“你既然如此言说,可是有献策?”
“圣女,属下愚笨,不过可推荐一人出力相助。”
话语间,殿内光影变化,一位跛足之人行进其间,她的面容隐于暗处,黑暗侵袭,悄然吞没内里所有话语动静。
天色越发暗淡,白昼仿佛如暗夜一般,屋院内里角落亦是陷入灰暗,只余那布满符纹的青铜薰炉香雾飘散,静谧无声。
午睡虽好,却也有坏处,那就是醒来时常会给一种极强的孤寂哀愁。
张琬朦胧的睁开眼,浑浑噩噩的看着昏暗纱帐内里,寂静处,仿佛自己被遗弃荒芜角落,心间莫名低沉伤感,微微蜷缩身段。
没想,枕旁却响起熟悉声音,坏女人嗓音似潺潺流水般平缓柔和,轻轻道:“琬儿再不醒就该错过晚膳。”
话语里听不出多少情绪,却让张琬感觉坏女人言外之意像是在取笑自己太贪睡。
这般一想,张琬圆眸略微浮现不满,偏头看向侧躺枕旁的坏女人,哪怕视野昏暗,却并不影响她的容貌气度,仿佛夜间绽放的一株静美昙花,傲然绽放,幽香浮动,令人心神恍惚,顿时忘了言语。
张琬视线落在那双沉静如海的墨眸,竟然觉得有些安宁归属感。
因为坏女人的眼眸里正无比清晰而专注的倒映着自己的脸,再无旁物。
让张琬先前心头的孤寂,莫名消散干净。
真好,自己并不是一个人呢。
不过如果能把坏女人换成旁人就更好啦。
当然,张琬没敢说出心声,眼眸轻眨的唤:“最近阿贞姐姐好像都不忙呢?”
否则坏女人才不会这么有空的看着自己睡懒觉。
秦婵听着少女略带闷哑而显得娇气的声音,视线注视眼前如暗夜繁星般的漆眸,心神微动,抬手停落在她脸侧,指腹轻挽起几缕碎发,神情故作平和的应:“今年母亲已经不欲让我露面负责太多事,所以如今才难得悠闲。”
如果非要用什么来形容此时的少女,秦婵觉得像是因烘烤而融化出浓浆甜腻的春桃,最是贴切。
少女的眼睛澄亮绵软,嗓音娇嫩甜糯,面颊白净淡粉,大抵粉雕玉琢亦不过如此吧。
张琬瞧见坏女人近乎被暗色吞噬的清冷面容,难以分辨神色,却隐隐感觉目光灼灼,不免心生畏惧。
其实张琬真想让坏女人去找别的人打发时间,又或是转移注意力,总好过自己承受如同吃人般的审视。
“对了,齐王女和皇长女张妤,她们最近都没有来找阿贞姐姐吗?”
“她们虽然已哈哈及笄之年,但是亦要准备祭庙六艺考核,琬儿莫非睡的说胡话么。”
张琬见坏女人并没有懂自己的暗示,只得悻悻停了心思,含糊道:“哦,这样啊。”
唉,坏女人的喜欢和讨厌跟旁人不一样,以至于张琬都不好揣度行事。
毕竟常人都会爱护自己喜欢的事物,舍弃自己讨厌的存在。
奈何,坏女人的喜欢和讨厌,竟然待遇都是死亡,简直毫无差别嘛!
以至于,张琬觉得自己像是在走一条悬崖之上的索道,脚下是万丈深渊,稍有不慎就会跌落的粉身碎骨。
这么一对比,前世自己竟然已经算是不错的结局,至少死的痛快,不必担惊受怕。
夜灯初上,晚膳时辰,张琬执筷进食,并未谈话的兴致。
可坏女人并不曾进食动作,目光饶有深意的打量而来,一言不发,实在古怪。
张琬被看的有些难以下咽,迟疑的出声:“阿贞姐姐怎么不用膳啊?”
“琬儿尝的蛋羹好吃么?”
“嗯,嫩滑鲜美,很是可口。”
语落,坏女人仍旧一动不动,张琬眨巴着眼眸,只得僵硬动作问:“如果不喜欢蛋羹,也可以吃些炖芦菔,清甜汁润,阿贞姐姐或许会喜欢。”
“好。”坏女人终于应了声,而后抬手将小碟递给张琬,动作顺畅而自然,用意却令人糊涂。
片刻,张琬默然,抬手接过空荡荡的小碟,主动盛放芦菔,递近坏女人面前,视线落在她那细细品尝的优美模样,才知她是非要自己给她备膳!
对此,张琬咽下许多腹诽言语,只能沉默接受坏女人心血来潮的安排。
待用膳过后,夜间凉意更甚,张琬早早就更换秋衣,因而并不觉得不适。
张琬目光落在坏女人周身,她仍旧夏日薄纱长裳,身姿如雪松挺立,自有一番泠然气度。
美虽美,可此时的季节明显并不适宜,张琬停下练字动作,犹豫道:“阿贞姐姐不更换秋衣么?”
语落,坏女人稍稍停顿翻看竹简,抬眸而来,略微茫然应:“琬儿,何出此言?”
“现在天气转凉,大家都已经褪去夏裳,过阵子可能还要打霜,到时会更冷呢。”张琬特意细心的解释提醒,暗想坏女人若是病倒,那自己岂不危险!
“不必,我习惯了。”坏女人淡淡应声,似乎并未理解张琬的好意。
张琬欲言又止的看着坏女人,弱弱补充道:“我要是穿的这么一点衣物,明日准会生病。”
这么明显的提醒言语,如果坏女人还不听,她若真得病染疾,可不可以慈悲为怀的放生自己呀!
语出,秦婵忍不住弯眉溢出轻笑,美目浮现幽光,一副原来如此的模样,悠悠道:“所以琬儿是担心我生病么?”
张琬莫名有种坏女人早就知道的错觉,圆眸睁大的看向她姣美面容,忍气吞声道:“是!”
哼,坏女人真是恶趣味十足啊。
闻声,秦婵更是笑意浓烈,玉身轻颤,宛若冰雪之中最为孤高清傲的雪松,簌簌招展矜持纤长雾凇枝条,美的动人心魄。
这让张琬更是羞赧的厉害,索性不再去看坏女人,自顾低头练字,暗想坏女人这么不爱惜自己,活得久才怪了!
不多时,秦婵稍微敛去笑,视线落向少女,正声唤:“琬儿,怎么不说话?”
张琬想要充耳不闻,却又不想激怒坏女人,只得抬眸满是怨念应:“干嘛?”
“琬儿,再多说些好听讨喜的话吧。”
“什么?!”
见此,秦婵一本正经的解释出声:“这样似乎会让我心情愉悦。”
对于坏女人这么理气直壮的无理回答,张琬实在懒得多问,视线落在她那认真眉眼,颇有几分期待的意味,更觉怪异而别扭,询问:“难道阿贞姐姐从来没听过别人劝导穿衣保暖注意身体的话吗?”
秦婵低垂眉目,思索的应:“没有,巫史们会准备齐全衣物,任由我自己抉择,并不会像琬儿这般越矩言语以及劝食,真是很有趣呢。”
张琬听的是一脸惊诧,坏女人她真是每时每刻都在让自己震惊呢。
不过细想一下,又觉坏女人有些说不上来的孤单,又或者称为可怜。
太阴祭司很显然并不曾给予坏女人任何关心爱护,而巫史们则更是敬畏坏女人的身份地位,自然不敢多提。
所以坏女人便养成如此肆意又古怪的性情。
“那阿贞姐姐去换身衣物吧,秋夜里不比白日,很容易着凉生病。”
“不知琬儿是担心我生病,还是担心往后随我殉葬呢?”
坏女人的话语轻柔而锋利,张琬一时哑口无言,目光看向她那被摇曳烛火照耀的清冷面容,云淡风轻,没有半分情绪,好似并不是在置疑,而是随口一提无关紧要的话。
若是常人,大抵不会喜欢关心中带有其它目的。
可坏女人么,张琬不大确定,目光亦看不出思绪,更做不到违心欺骗,只能颔首应:“大抵后者更多吧。”
本以为坏女人可能会变脸生气,谁想她却像是解惑一般恍然,美目间颇为满意,清润嗓音更是极为温柔,淡笑道:“如此甚好。”
真是诡异的让张琬都无法用言语来形容自己的感受。
张琬木讷看着坏女人,谨慎出声:“阿贞姐姐真不生气?”
秦婵眼露疑惑道:“琬儿担忧的是事实,我又何必生气?”
语落,张琬竟然无言以对,暗想真不愧是坏女人!
她一贯我行我素惯了,估计并不在乎自己的想法吧。
正当张琬决定不再多言如此危险话题时,坏女人却又郑重道:“既然琬儿能够清晰意识到你我性命生死与共,往后亦要如此担心我,否则我会不高兴的。”
张琬觉得坏女人的理解有些说不上来的怪异,出声解释:“这样的话,更确切的说应该是关心才合适吧。”
虽然其中掺杂着私心目的,但是仍旧没有损害坏女人啊。
闻声,坏女人幽深眸间有些疑惑,倏忽之间,却又消失不见,自我思索的喃喃道:“原来这不是担心而是关心么。”
张琬看着坏女人仿佛研究古籍般的沉吟思索神态,不禁怀疑自己刚才说的话。
关心和担心,其实差别是挺相似。
不过在两人相谈的话题里,张琬觉得担心更偏向自己殉葬的事,而关心更在意坏女人的性命。
待四周落得安静时,坏女人神态已然恢复如常,嗓音透着一股愉悦道:“琬儿这么关心我,不知想要什么奖励?”
奖励二字,一落到张琬耳间,就像冰雪钻进耳朵一般惹人激灵哆嗦!
上回的奖励坏女人都没兑现,不过看在那把贵重佩剑的份,事情勉强算翻篇吧。
这回坏女人突然又要给奖励,张琬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果断摇头道:“关心并不是寻求回报的交易,所以阿贞姐姐不必给奖励。”
语出,坏女人微愣,若有所思的注视而来,美目间似是打量新奇物件般看着张琬,竟一瞬都不曾移开。
这诡异的感觉让张琬莫名怀疑自己说错话,心间暗叹,早知如此,还不如干脆接受奖励呢!
第64章
交易,是双方各取所需的笼统总称,其中或是钱财,或是权利,又或是身体,只要筹码合适,一切都可交易。
自小秦婵就知手中一切都是跟母亲交易得来之物。
圣女需要助力母亲获得更多威望,而自己则以此获取相应的奖赏。
无疑,秦婵是满意且认同,就像母亲严苛的服从与处罚,无外乎赏与罚的手段罢了。
所以秦婵待少女亦是如此,少女让自己心情愉悦就给她奖励,少女让自己心情不快就给她惩罚。
现下少女却说关心不是寻求回报的交易,所以她不需要自己的奖励。
母亲曾教导秦婵想要和一个人交易,就必须要找到对方渴求的贪念,如此才可挟制拿捏所有。
权利金钱又或是皮囊肉身,世人都会有自己最渴望的东西。
而这亦是控制旁人的筹码和软肋。
可秦婵发现竟然找不到少女的渴望,那就意味自己无法牢牢的控制她,受挫以及不甘滋生成复杂而难以言明的低郁。
心间的失落如浪潮奔涌而来,其中裹挟着愤怒的沙尘砾石,坚硬锋利,秦婵目光森森的看向满面无辜的少女,尽可能压抑着情绪,冷冷出声:“为什么?”
话语似阵阵冷雾般透过耳膜,激起张琬心间不详的预感,目光迎上坏女人透着阴鸷的深邃眸底,谨慎道:“这、这个,其实我也说不大清楚。”
救命,坏女人神情不太对,自己怎么就不小心激怒她?!
看来对于坏女人的话,自己还是无脑顺从比较好啊。
语落无声,坏女人目光并未移开半寸,仿佛锋利寒针般落在面颊,让人很是不适。
“如果阿贞姐姐真要给奖励,那我就收下吧。”张琬眨眼惜命的出声,试图挽救自己的小命。
“那不知琬儿想要什么奖励?”坏女人这才稍稍有所缓和,幽深眼底露出些探究的问。
张琬如释重负的看着神情微妙变化的坏女人,暗想她原来真是因为自己的拒绝奖励才变的这么瘆人啊。
不过张琬一时没有什么想要的奖励,顾自思索间,灵光一闪,眼眸微亮唤:“奖励可以抵消处罚么?”
语毕,坏女人蛾眉轻挑,美目间凝聚些许无奈,薄唇微抿,轻轻道:“奖励跟处罚两者岂能混为一谈,琬儿这么耍滑头,可不行。”
话语说的柔和,却没有一丝温度,张琬听的心都凉了半截。
可恶,坏女人的奖励分明是折磨才对嘛!
拒绝不行,接受也不行,而且还可能会被坏女人否决,实在是让人心累。
“那阿贞姐姐直说给什么奖励吧。”
“不可,琬儿必须自己说出奖励。”
张琬陷入深深的沉默,目光看着难以猜测心思的坏女人,她那玉白面颊似是沾染一层薄薄冷月光辉,美丽却又危险,顿时不敢贸然出声,以免行差踏错万劫不复,月牙弯眉苦恼的皱成一团,长吁短叹。
半晌,坏女人仍旧没有松动的迹象,好似真就要等到自己答复不可!
论熬夜,张琬自是万万比不过坏女人,她无论夜间何时休息,通常寅卯之际就会苏醒。
扪心自问,张琬这辈子都不可能做到坏女人这种地步。
“那我希望阿贞姐姐可以少生气,最好不生气,怎么样?”张琬偏头看向坏女人试探的出声。
“奖励是给琬儿,为何提我?”秦婵眼露不解,视线迎上少女绵软目光,审视其中虚实,疑惑道。
张琬想了想,生硬的解释出声:“如果阿贞姐姐少生气的话,我就不用被处罚,那当然就会开心。”
这解释合情合理,张琬甚至觉得自己真是棒极啦!
秦婵却面上疑惑更重,薄唇微抿,好似不情愿,又好似不理解,美目低垂,莫名显露几分温柔,喃喃道:“只要我不生气,琬儿就会开心么。”
这话说的很是平静,让张琬听不出坏女人是答应,还是不答应,更无处分辨高兴与否,心间不禁有些忐忑。
忽地,秦婵抬手放下竹简,玉白面颊显露认真神色,美目间浓雾散去,清晰露出湖光山色般的水光潋滟,波光粼粼,语调颇为郑重的出声:“我若不高兴,那也是因为琬儿惹得祸,怎么能忍住呢?”
这话说的张琬宛若一尊风化石像般清晰出现丝丝裂痕,隐隐就要塌陷成碎片。
本来还以为坏女人会答应呢,看来她这是又要无情否决自己的想法。
唉,人生何其艰难,自己怎么就碰上这么不通情理的坏女人呢!
张琬有些心如死灰,决定任凭坏女人发落,反正自己打死都不想再提奖励。
没想,坏女人却又自顾柔声道:“不过既然我对琬儿而言这么重要,那就以三月为期,奖励一番,如何?”
幸福来的太突然,以至于张琬被砸的一脸懵,不可思议的瞅着坏女人,眼睛都不曾眨动,细细端看。
奈何,坏女人仿佛佩戴无懈可击的完美面具,根本让人摸不清她的心思和古怪话语。
刚才难道有说过坏女人对自己重要之类的话嘛?!
一时周遭陷入悄无声息的安静,眼见少女呆愣的没有回应,秦婵神情微顿,美目间浮现无奈,清润嗓音颇有耐心的出声:“三月已经不少期限,琬儿可不要太贪心了。”
假若不是因为得知少女交易的筹码竟是关于自己,秦婵绝不会被动答应她的奖励。
不过现在秦婵心间仿佛浸润流动的热泉,通达四肢百骸般的舒坦惬意,所以才纵容着少女的心思。
张琬见坏女人说的认真,哪怕琢磨不透心思,却也不想放过好机会,弯眉欣然笑道:“好,这回阿贞姐姐可不要失信。”
假若坏女人真说到做到,三个月不生气冷脸,那自己的生活,真是想象不到会有多快乐呀!
秦婵凝望少女亮如星光般喜悦的明眸,蛾眉舒展,美目扬兮,颇为清傲的颔首,认真应:“那是自然。”
少女,果然还是很好拿捏,如此想着,秦婵心间豁然开朗,全然不复先前的种种戾气。
因而,此时的秦婵并未意识到自己正毫无防备涉入名为张琬的泥泞沼泽。
恐怕只有将来秦婵深陷其中,无法自拔时,才会意识到自己远比少女更早显露出不为察觉的渴望。
交易之中,谁先露出致命的筹码,谁就会陷入被动挟制的危险。
秋夜里浓云遮掩繁星,残月亦不甚明亮,细雨绵绵无声撒落屋瓦窗台,增添幽冷湿寒。
偌大的国都亦被浸润在朦胧秋雨,早间浓雾弥漫,亭台楼阁若隐若现,缥缈不定。
王女们撑着伞行进廊道课室,祭徒们恭敬接过湿漉漉的雨伞,一排排折叠悬挂,忙碌而有序。
剑试紧张的进入决赛,张琬远远看到母亲,心里却有些想要退赛。
本是想着用自己的真凭实学来向母亲展示自己的努力成果。
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那些跟自己对试的人,避而不战,分明就是鄙夷不屑,这样的比试,根本毫无意义。
所以张琬更不想让母亲觉得自己胜之不武。
张琬沮丧的抽取名签,视线落在其中人名,圆眸间显露些许意外的亮光。
偌大的剑室不复初试的嘈杂,决赛的人并不多,反而围观者如云,人群熙熙攘攘,热闹不已。
“齐小王女身份非同不般,这回有热闹看咯。”
“前几日跟齐小王女对战的王女不少负伤,我看她还不如早些弃权的好。”
越炘蹙眉的看着场上比试名目,暗想书呆子刚混进决赛就碰上齐小王女,自己这嘴难道是开了光嘛!
按照考核规则,剑术前三都可以有资格进赏赐名单,可现下二者就必退其一,真是诡异。
此时远处观赛的太阳圣女燕曦,艳丽唇角浮现满意笑容,暗叹这两人背后都跟太阴祭司往来颇深,若是造成隔阂间隙,无论哪一方,联盟都有破裂瓦解的风险。
秦婵,她会选择护谁周全呢?
王女齐锌手持利剑,很是傲慢的看了过来,张琬踏步上场,心想今日总算可以正经比一场。
哪怕张琬知晓自己大抵必输无疑,但是仍旧想让母亲知道自己已然拼尽努力,绝不辜负教诲。
祭铃轻响,巫史退离,众人停声,目光纷纷落在剑场。
齐锌快步逼近,完全不带半分犹豫,剑锋凌厉,很显然来势汹汹。
张琬第一次感受到如此强劲明显的剑气,脚下动作尽可能**,掌心挥剑应付袭来的剑招。
铮铮声如金石碰撞一般清脆回响课室,越炘心间暗叹糟糕,这位齐小王女来真的啊。
不远处的齐颖目光亦落向近来频频异常的小妹纤细身影,眉眼神色有些复杂。
此时屋院廊道之内,巫史身影匆匆行过,脚下不停,踏步进堂屋,视线投落。
只见堂内的太阴圣女,玉身端坐,正在调试抚琴,姿态清丽绝尘,气质非凡。
“什么事让你如此疾步,竟忘记规矩?”太阴圣女话语清浅却透着不容忽视的威严,纤长指腹轻拨弄琴弦,侧耳间听着琴音调弦,美目低垂,温雅大方。
“圣女恕罪,方才属下得知小王女今日第一局对战的是王女齐锌,故特来禀报。”巫史心惊的止步,眼露不安的出声。
语落,琴声戛然而止,太阴圣女并未立即言语,蛾眉却已微蹙,不复先前平和。
巫史一时惶恐心惊,连忙跪地俯首道:“属下失职,按理本不该是那位齐小王女。”
王女齐锌,目前无败手,出招狠断,很显然是有人从中作梗,恐怕是居心不良。
正因多年的经验判断,方才使得巫史如此急切不安,一时失了规矩。
秦婵并未去看巫史,而是缓缓收回搭在琴弦止音的素手,清润嗓音带着些许泠然,淡淡道:“想来除了太阳圣女燕曦,旁人自是不会忤逆行事。”
从去年陛下命诸侯王女和皇女入祭庙修习,两位圣女便是钦点的主持掌权者。
如今的比试名签能在秦婵的巫史不知情之下安排,除了燕曦,再无旁人有如此能耐。
语落,巫史不敢大意,细心聆听太阴圣女的吩咐。
“你去铃室取出最上层匣中之物。”
“是。”
巫史不明所以的应声,暗想铃室里存放着各样制作精美的祭铃,铃的形态大小不一,发出的音律自是截然不同。
当然铃室的祭铃并不是寻常祭乐之用,反而多为召唤蛊物的器具,因而巫史才更是摸不着头脑。
那位小王女突遇强敌比试,太阴圣女怎么反倒取蛊器呢。
巫史不敢耽搁,踏步出堂屋,行进廊道,才发觉屋院之外的白日,隐隐蒙上灰色纱雾,明明还是早间时辰,却已经不甚明亮。
真是不太好的征兆啊。
祭庙内铮铮声响不停,剑室内的剑锋反射寒光掠动,衣袍数处划破,其中甚至有处直逼张琬身前,可见险境。
张琬鼻间呼吸不稳,脚下步法亦不如初时稳健,心口翻涌着后怕的热血,难以平复。
越炘也是看的心惊肉跳,这时候书呆子怎么还不赶紧认输,否则稍有不慎,便会见血,更有断臂丧命的可能。
平日里书呆子很听劝的啊,她这会莫不是打得上头了?
齐锌眼露得意的步步逼近,视线落在明显气力不足的张琬面上,长剑戏谑而惊险刺向她,并不打算让她有机会弃剑投降,而是决意逼她摔落下台丢失脸面!
此时观赛的张亲王亦察觉到小女的不敌,面色严肃,身形紧绷。
反观太阳圣女燕曦正散漫的垂着眼,细细观赏涂满嫣红花汁的长甲,更衬托美艳瑰丽,心间却暗叹可惜,这种好时候难道就没人去通知秦婵来看戏么。
又或者说,秦婵其实并不怎么在乎她这位联姻关系的亲王之女胜败如何?
正当燕曦觉得无趣时,忽地突兀铮地一*声尖锐响起,剑术场上一直咄咄逼人的齐锌,忽然间倒退数步,竟有不敌之势。
周遭惊诧之声不断,就连齐锌亦免不了眼露讶然,视线看向一改先前温吞软弱的张琬,只见她那双眼睛黑若深渊,竟不复半点光亮,恍若两人!
然而,还不待齐锌反应,张琬已然再度挥剑而近,剑锋交触时,光亮闪烁,引有火星灼烧气味,危险一瞬即逝。
齐锌掌心奋力抵住剑招,宽袖之间的手臂血肉膨胀,筋脉更是明显暴起,连同颈侧额旁经络亦是不同寻常的清晰浮现,咬牙咧齿低声道:“张琬,我不会输给你!”
这次赏赐爵位的机会很是难得,齐锌不可能放弃。
语落,齐锌脚下猛地一借力,随即趁势而动,剑锋险峻反击,艰难争取到几分上风。
此时的越炘看着书呆子从容不迫的身法以及陌生的剑招,暗想这还是自己认识的那个书呆子嘛?
越炘不信一个人能有两套完全不同的剑招身法,而且更诡异的是书呆子此时整个人气势截然不同。
冷冽而锋利,令人望而却步,这分明有些像那位太阴圣女的影子!
而越炘的一晃神间,血腥气味却已经骤然弥漫,顿时周遭所有人都惊的屏住呼吸,万万不敢相信眼前景象。
那柄散发着银白流光的华美剑身,此时染上斑斑点点的红艳鲜血,犹如雪中腊梅,美的触目惊心,却更令人心生畏惧。
齐锌整个人踉跄倒在地面,衣裳浸染鲜血,满是不可置信的看向那木着脸毫无情绪的张琬!
万籁俱静时,朦胧微弱铃铛声,清灵响起,好似涟漪般落进张琬耳间。
那双仿佛被黑雾笼罩般的圆眸,突然恢复清明,视线落在惨败重伤的齐锌,满是错愕!
“王女张琬胜!”巫史声音响彻耳旁时,张琬呆若木鸡的看着被抬离的齐锌,心想刚才发生什么?!
整间课室内一片喧哗,张琬茫然的被巫史引导下台,耳间听着恭贺之词,视线远远的看见母亲。
此时母亲很显然并不便于闲聊,但是张琬能够清晰看到母亲眼眸的关切和赞誉,不禁面热的颔首回敬。
真奇怪,刚才自己都以为会被齐锌惨烈的打下台,怎么就莫名其妙的赢了呢?
越炘踏步上前热情的拍了下书呆子肩侧,满面赞叹道:“没想到你深藏不露啊!”
张琬吃疼的倒吸了口冷气,可怜的出声:“疼、轻点吧。”
“你这是怎么了?”
“唉,我也不知道,总感觉自己好像刚才被人围殴一顿,现在浑身难受,实在难受。”
越炘狐疑的看着书呆子步履艰辛的脆弱模样,心想她刚才分明是殴打人的那位才对啊。
剑室内众人都在热议不断,无人觉察角落里的一道人影,她的目光紧紧盯着离去的张琬,意味深长的喃喃道:“竟然是傀儡蛊,看来背后之人真是不可小瞧。”
午时,张琬并未急着赶回屋院,而是耐心等着母亲一行人,廊道内秋风瑟瑟,有些冷清。
不多时,张琬迈步走近那方,恭顺而亲近的软声唤:“母亲。”
张亲王同随行之人简短相谈,方才踏步上前,慈爱的眉眼凝聚淡笑道:“琬儿今日真是厉害的让母亲刮目相看。”
“母亲莫笑话琬儿了。”张琬其实现在都没缓过神,更没想明白其中原因。
“琬儿太拘礼,母亲是欣慰啊,今日午后的比试,兴许琬儿能摘得剑试魁首。”张亲王眉目含笑宽抚满是依赖的小女。
张琬迟疑的摇头应:“母亲,琬儿不打算继续参加剑术比试。”
“为何?”
“陛下赏赐爵位给未及笄的王女是因为她们大多无法获得族中的家产,而琬儿有母亲照拂,所以不想占据旁人得来不易的机会。”
语落,张琬有些担心母亲会不赞同,一时没敢多言。
张亲王注视性情过于良善的小女,弯眉和蔼道:“如此也好,母亲亦担心刀剑无眼,若是琬儿受伤就得不偿失。”
闻声,张琬面上方才露出轻松笑意,颔首乖顺的应:“嗯,琬儿会照顾好自己,请母亲放心。”
母女两人言谈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张琬目送忙碌的母亲离去,心间备感振奋!
从曲折廊道穿过进入内庙屋院,张琬脚步轻盈,面上笑意不减。
堂屋内里一如既往的安静,坏女人端坐其间,如玉山文雅悦目,眸间轻转,其中萦绕着淡雾般的怨念,清润嗓音夹杂幽冷道:“琬儿怎么这会才回来?”
张琬面上神情一顿,隐隐感觉坏女人心情不太好,连忙解释的应:“方才我跟母亲说几句话,可能耽搁些时辰。”
其中也有等母亲出来的缘故,所以明显比平时要晚不少时辰。
闻声,坏女人轻挑蛾眉,明显不悦,张琬看的心颤,连忙出声:“阿贞姐姐答应给三个月不生气的奖励。”
语落,坏女人玉白面颊隐隐有些冰封迹象,好似并不打算守信兑现,张琬心间暗叹糟糕!
没想,坏女人却只是语气很淡的反问:“谁说我不高兴了?”
话语说的很轻,面上却明显不大情愿,分明一副言不由衷的模样。
可张琬见坏女人像是在隐忍克制,心间不禁觉得新奇和不可思议。
于是张琬眉眼忍不住浮现浓烈笑意,很是配合的道:“琬儿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还请阿贞姐姐海涵。”
话语乖顺,笑容真诚,秦婵面目神情有些凝滞,目光注视少女盈盈笑眼,薄唇欲言又止,轻呼出气,淡然出声:“琬儿知道就好,用膳吧。”
秦婵心间有些不顺畅,却又说不上少女乖巧言语的错处,一时只能故作无事。
“是。”张琬弯眉笑意不减,抬手给坏女人布菜盛汤,动作恭敬而细心,暗想这种感觉真是有趣啊。
不过再有趣,张琬亦不敢大意多试,否则真惹得坏女人不高兴,那自己可就惨咯。
张琬低头浅饮热汤,满足的喟叹,坏女人忽地出声:“先前比试时那么危险,琬儿就不害怕吗?”
这话里语气说的冷静,又并无责怪,仿佛坏女人就是好奇的随口一问。
可是依照坏女人的话,她好像亲眼看到自己比试的过程,不禁让人困惑。
张琬回忆先前课室的人群,并不见坏女人身影,只得收敛思绪,颔首应:“害怕,我的心都要扑通的跳出来。”
那会稍有差池都会见血,张琬可不像坏女人对生死置之度外般漠视。
好不容易得到重活一世的机会,张琬真的很爱惜性命。
见此,秦婵更是不解,目光落在少女白净面颊问:“既然这么怕死,琬儿为何还不弃权?”
少女对于死亡向来极为忌惮恐惧,那时听闻自己要她陪葬,整个人面色大变,明显吓得不轻。
先前少女却那般临危不乱,哪怕实力远不如王女齐锌,她仍旧没有扔下佩剑弃权,颇为少见露出贵族王女的傲气坚韧。
张琬心间意外坏女人直白而锋利的话语,还以为她是在嘲讽自己实力不足或是性子胆小,可视线落在她那清冽沉静美目,其间并没有轻蔑傲慢,仿佛真就是寻求解惑。
“因为我好不容易能有机会跟人真正意义上的比试较量,所以哪怕会输,亦不想那么轻易放弃。”
“琬儿倒真是出乎意料的想的开呢。”
这话坏女人说的认真,神情淡定,面上并没有半分感慨与赞誉,难分褒贬之意。
张琬听的有些困惑,眼露狐疑的问:“什么意思啊?”
坏女人迎上目光平静的应:“那王女齐锌体内有克攻蛊相助,所以今日若琬儿输掉比试,恐怕现在就该躺在榻上生死未卜了。”
闻声,张琬迟缓的后背发凉,悻悻道:“说的是呢,那时齐锌出招非常危险,我要是挨上一剑估计都要疼上十天半月不可。”
现下不知齐锌的伤怎么样呢。
语落,坏女人美目轻弯显露出其间晕染的阵阵柔美涟漪,视线饶有趣味打量,清润嗓音透着愉悦道:“可不是么,兴许琬儿还会哭的梨花带雨,到时非要我哄不可呢。”
这话说的张琬顿时面红耳赤,圆眸睁大的看着坏女人调侃模样,羞赧的出声否认:“我才不会!”
果然坏女人问来问去,最终目的还是打趣自己呢。
“那看来今日琬儿安然无恙,没能缺胳膊断腿,真是一件憾事。”
“你、你……”
张琬真是从来没见过坏女人这么毫不掩饰狠毒心思的人。
枉费,方才张琬还以为坏女人有几分真心关切自己呢。
坏女人很显然并不在意张琬的不悦,素手轻佻,矜贵倨傲的出声:“今日炖的鱼汤不错,琬儿替我盛些来尝尝。”
张琬深吸了口气,抬手端起小碗替坏女人盛着鱼汤,没想手臂关节却隐隐泛疼,一时有些僵硬动作。
完蛋,不会真被坏女人说中了吧!
坏女人目光随之投落而来,蛾眉微蹙,淡淡道:“怎么了?”
“没、没事。”张琬缓和动作应声,而后将小碗鱼汤放置坏女人面前,暗想今日比试可能自己有些耗力过度。
“别动。”坏女人却忽地探手握住张琬手臂,随即温润指腹顺延盘踞在腕间,动作利索而迅速,根本不容拒绝。
见此,张琬只能保持姿势不动,目光看了看沉默探脉的坏女人,又看了看鲜美鱼汤,暗叹若是变凉就会很腥,可能就不太美味。
奈何,坏女人很显然此时并不喜欢被打扰。
张琬视线飘落在坏女人细长娟秀的远山蛾眉,细细蹙动时,颇有一番在意怜人意味,心间惊诧,她莫非是真的在担心自己么?
第65章
秋风瑟瑟,林间纤细枝条迎风招展,颇有一番坚韧抵抗姿态。
只是那些悬挂的枯黄叶片,却已经打着颤巍旋儿,不少无力的落入泥地。
簌簌摇晃的枝条,沙沙声不停,其间却悄然溢出些许叮咛呓语,似小猫儿般痛苦难受的呜咽,不免引人注意。
此时屋院内室里炭盆供暖,静立的薰炉旁淡雾缭绕,却仍旧让一股药油味道显得很是突兀。
纱帐垂落遮掩住些许光亮,榻上匍匐抽条身姿的少女,莫名与冷风中的枝条颇为相似,此时眼角泛泪,更是我见犹怜。
然而,榻旁静坐的清冷身影却岿然不动,素白掌心涂抹药油,推拿力道不曾减缓,美目低垂,颇为认真,因而显得更是毫不留情。
一阵阵清晰的骨骼咔吱声响起,张琬整个人已经有些麻木,只能咬着牙隐忍,心里明白求饶哭泣对坏女人是没有半点用处!
若是哭哭啼啼,到时只是让坏女人得意,更会以此来取笑自己。
不多时,坏女人终于停下摧残般的手法,自顾净手擦拭,举止神态间一如既往的赏心悦目,神情淡淡道:“只是有些经脉关节问题,琬儿好生休养,并无大碍。”
张琬缓和眼眶的热泪,偏头怨念的看向坏女人冷漠无情的玉白面容,试图找出她存有报复的心思,奈何却于事无补,嗓音闷闷的应:“哦,那就退赛吧。”
这下自己连理由都不用找了。
说罢,张琬只觉得全身骨骼仿佛被坏女人折断重组,劫后余生般的呼出长气。
现下除却张琬的脖颈,手脚肩背是一寸都动不了,更是一寸都不想动。
“嗯,此事我会让人去处置。”坏女人话语应的干脆,看来根本不在意什么剑术比试。
母亲会为自己的取胜赞誉高兴,而坏女人却只是一副漠不关心的姿态。
哪怕坏女人询问自己比试凶险,恐怕也是揶揄打趣的成分居多吧。
刚才还误以为坏女人担心自己,现在看来纯粹只是被她美丽的皮囊迷惑罢了!
“我身体真没有别的问题吗?”张琬转念想起先前自己糊里糊涂赢得比试,心里越发觉得蹊跷,便只得向坏女人询问。
从去年起坏女人就全权负责自己的药汤调理,所以张琬对于她的医(毒)术还是很信任的。
语落,秦婵墨眸浮现不解,垂眸看向楚楚可怜的少女,她眼角红晕未消,波光荡漾,宛若小猫儿般挠动自己的心,薄唇微抿,蛾眉蹙动,故作从容道:“琬儿,这是在置疑我的判断么?”
真是奇怪,秦婵暗自压下心间莫名异样,因不太明白缘由,渐而生出不悦。
秦婵不喜欢脱离自己控制的事物,尤其是对于自身相关,更是不愿假手于人。
因而话语虽是说的客气,却还是暴露出些许低沉情绪。
张琬隐隐感觉不对,连忙解释的出声:“没有,我只是今日剑术比试发生很奇怪的事,所以有些说不上来的担心。”
细想,事情甚至非常的诡异,张琬觉得可能说出来都没人会相信。
秦婵见少女面容真挚,便掩饰心间思绪,掌心用绣帕擦拭她侧脸细汗,低声道:“琬儿指的担心是什么?”
“我也说不上来具体,只是感觉好像突然失去一段记忆。”
“失忆么。”
张琬颔首,目光看着坏女人并未有半分惊讶探究的淡然神情,便又自顾补充道:“总感觉今日打败齐锌的人,好像并不是我。”
语落,秦婵在少女脸颊擦拭的动作微顿,美目间浮现些许意外,清润嗓音缓和的出声:“若不是琬儿,哪会是谁?”
很显然张琬亦觉得自己说法有些诡异,心间却又思索不得答案,眼露沮丧的念叨:“我也不知道,可是我竟然没有半分获胜的记忆,所以觉得太奇怪。”
剑试那么危急的时刻,自己竟然什么都不记得,离奇中透着古怪,令人细思极恐。
如果不是自己操控身体打败齐锌,那又会是谁呢?
正当张琬越想越觉得可怕时,坏女人忽地抬手停在张琬眉间,指腹轻揉,抚平褶皱,柔和道:“据说人在遇到危险惊恐时,有时会选择忘记部分事情保护自己的大脑,才会出现如此症状,所以琬儿不必怕,安心睡吧。”
清浅话语里是不可思议的温柔,张琬无声注视着坏女人沉静如海的秀美眉眼,竟然真听话的阖住眼眸陷入昏沉睡意。
不多时,纱帐内一片寂静,秦婵却并未离开,指腹顺着少女残存些许稚气未脱的月牙眉梢,宛若墨笔般细细描绘,而后悄然停落在她耳后盘旋的傀儡蛊,暗想自己到底是大意了。
少女本就有先天不足之症,又在去年遭受太阳圣女燕曦的虫后之蛊,哪怕精心调养,她的身子远比自己想象的更要虚弱。
所以少女经脉才会出现不适疼痛,因为今日的比试恐怕已经超出她承受的范围。
秦婵垂眸看向少女恬静乖巧的睡容,只觉自己突然陷入一处复杂而混沌的漩涡。
傀儡蛊,本就是为己所用的至强蛊物,所以它绝对能够抵抗克攻蛊的威力。
可是运用激活傀儡蛊,同样是会对依附的宿主造成不可避免的伤害。
当然傀儡蛊随时可以更换不同宿主,只不过少女就会性命堪忧。
一时之间,秦婵在珍贵的傀儡蛊和讨自己愉悦的少女之间,摇摆不定,难以抉择。
此时屋院外的阴霾天空,无声无息的撒落秋雨,更添灰暗冷寒。
因着张琬剑试比赢齐锌,众人都以为她会顺势摘得魁首,谁想却主动选择退赛。
不过见识张琬击败齐锌的剑招,大多数王女暗自庆幸,而不是过往那般嘲笑。
待君子六艺的考核结束之时,张琬的排名并不突出,箭术脱靶丢分,更因病缺席马术比试,一切回归平平无奇。
时日辗转,冬雪纷飞,祭庙屋瓦染上霜白,张琬仍旧没怎么缓过劲。
眼看今年将要到头,元日节张琬自是要回亲王府,不过想起坏女人祭月节时说的那番话。
所以张琬打算找个机会,同坏女人客套请示一番,以免她又不高兴。
奈何,坏女人近来忙的很,早出晚归,有时甚至不回屋院过夜。
于是这般一拖再拖,年末祭庙考核陆续将要结束。
某日夜里,张琬艰难熬到子时,终于在睁着眼的时候看到晚归的坏女人。
两人静默无声的对视,张琬竟然觉得有些客套生疏。
当然坏女人很显然并没有如此感触,她长身平躺在旁,如天上静壁沉月,让周遭一切都显得暗淡,面目神情不冷不热,很显然没有夜谈的意思。
“我要回亲王府过元日节,阿贞姐姐到时要一块吗?”张琬打听到今年元日节是太阳祭司和太阳圣女负责祭祀,所以坏女人应该不忙的吧。
“不必,琬儿自己回去吧。”坏女人话语说的很轻,甚至都不曾抬眸,姿态散漫的很。
见此,张琬满腔热情被浇灭大半,目光落在坏女人玉白面颊,很是无语。
从侧面来看,坏女人眉骨琼鼻更是如巧夺天工的秀丽山峦,哪怕其中布满冰雪晶莹,亦是惊艳绝伦。
不过此时张琬心里只有无尽的腹诽言语,暗想坏女人真是说话不算数!
本来张琬可怜坏女人一个人孤苦伶仃的过节,谁想她压根就不在意。
因此,张琬便不客气的独自回到亲王府过元日年节,更没再去多想无情无义的坏女人!
鹅毛大雪,漫天纷飞,亲王府邸门前石像亦堆满晶莹薄冰,婢奴早早悬挂三处天神桃符,更有张贴祭符,悬挂祭灯。
可惜娘亲母族仍旧没有人来访,母亲则一如既往的忙碌宴客政事。
正当张琬觉得实在无趣时,没想有一位意外客人来访。
越炘一身华贵冬袍,她朝着自己快步走近而来,麦色面颊在冬日捂白了些,眉眼洋溢着纨绔张扬的笑,打趣出声:“你们亲王府邸是真冷清啊。”
张琬主动招待她落座,并不介意她的直白话语,坦然应:“嗯,不过我习惯了。”
“哎,今年的元日宫宴,你去吗?”越炘饮着热茶看向书呆子询问。
“不去。”张琬想起去年那一出祭祀献祭的血腥,现在还有不适,摇头避讳的应。
越炘很是赞同的出声:“你不去最好,齐锌上回剑伤不轻,据说差点就没挺过去,她母亲齐王闹的动静也不小,陛下面前有好些参奏你母亲的奏书呢。”
张琬蹙眉,自己竟从未听过如此危险风声,忙询问:“剑术比试受伤是常有的事,再说齐王就算要追究亦是我才对,怎么能针对母亲?”
“没办法,齐王如今势力太盛,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否则往日里齐小王女在祭庙比试伤了不少人,怎么没听说谁要追究她的过失。”
“那陛下要如何处置奏书,我母亲会有事吗?”
越炘见书呆子毫不知情,眼露疑惑道:“那位圣女大人没告诉你,她从中帮了大忙?”
闻声,张琬更是困惑,摇头应:“她那么忙,我不敢打扰,所以出祭庙就没有联系。”
假如不是越炘说出口,恐怕张琬过完年都不知母亲曾因自己被齐王在朝堂弹劾针对,而且事情动静似乎不小呢。
“说的也是,不过你也不必担心,太阴圣女作靠山,你母亲又是当朝太宰,齐王再不满,心里多少掂量局势。”越炘见书呆子竟一点都不知朝堂势力纷争,只得猜想张亲王和太阴圣女大抵都没有让她掺和的意图,只得不再多提,转而道,“对了,最近国都传出一件新鲜事,据说古王朝的禾玉宝镜露面了。”
禾玉宝镜是古王朝太虚大祭司的圣物之一,传闻此物可以看透人心,窥测过往,预知将来,总之非常具有神奇色彩的宝物。
对此,张琬反应平平,白净指腹捧着茶盏暖手,兴致不高的出声:“这东西应该只是传闻吧。”
越炘满眼神秘的压低声道:“现下诸侯王族乃至陛下都有意探听找寻,很显然此物并不只是空穴来风哦。”
语出,书呆子面上仍旧不甚在意,越炘眼露不解,好奇问:“你难道就不想提前知道自己将来的境遇吗?”
这么一件神奇宝物,皇亲贵族哪一个不想得手,越炘真是从来没有见过比书呆子更加六根清净的人。
张琬浅饮着茶,神情淡然中透着些许无望,低落的应:“除非解除跟太阴圣女的婚约,否则我的将来已经可以一眼望到头,哪里还需要什么宝镜来多余窥测。”
这不是给自己没事找罪受嘛。
语出,越炘竟然一时无法反驳,深感同情的看着心如止水的书呆子。
本来越炘以为自己的婚事,已经是人间一大苦事。
可是跟书呆子一比,突然越炘觉得自己还能争取绝处逢生。
不过书呆子往后余生,大抵真是被安排的明明白白,根本毫无还手之力。
“唉,你也别这么灰心,船到桥头自然直,兴许一切还有转机呢。”
“但愿吧,不过你为什么好奇禾玉宝镜的下落?”
越炘神情微怔,眼眸躲闪飘忽,并未直言,含糊的应:“这么有趣的圣物,我若能有幸把玩在手,岂不威风八面!”
其实是母亲越王对于禾玉宝镜上心,所以越炘才想掺和打听一二。
谁想书呆子一问三不知,越炘便知太阴圣女真是什么都没透露给她。
不多时,张琬亲自送越炘出府邸,两人一同穿过廊道。
越炘探手牵着马匹缰绳,颇为遗憾的唤:“我看你整日待在府邸亦是无趣,真不跟我一道去寻宝?”
张琬一身略显臃肿的冬衣,小脸有些苍白,挺巧鼻头泛红的呼出白雾,摇头应:“我如今还在养病呢,还是算了。”
“好吧。”见此,越炘利索的翻身上马,随即一溜烟的飞驰离开积雪堆积的街道。
从前堂回到屋内的张琬,脑海里还在思量越炘先前的那些话。
齐王因为齐锌在朝事针对母亲,坏女人是因此而忙碌的无暇跟自己一块过节么?
那自己岂不是错怪她了!
爆竹燃放声音突兀的砰砰响起,浓黑夜幕遮掩国都,飞雪亦消停些许。
元日夜里的张琬同老嬷嬷等婢奴守岁祈福,至于母亲则入宫参加宫宴以及元日祭祀。
国都之内声响嘈杂,估计会响彻整夜,据说是为祈福以及驱赶邪兽,所以注定会是无眠之夜。
说起来,张琬前世很是害怕燃放爆竹的声音,总觉得太过可怕。
因此,张琬没少被人非议是惧怕祭祀的不祥邪物。
现下张琬无声看着竹节燃烧蹦飞的火星子,它们大多不过眨眼间就会在雪地里湮灭暗淡,远比不得天上星辰,渺小的就像自己。
王朝数百年建立的森严壁垒般礼制,其下是无尽的残酷律法和累累白骨。
而张琬也在跟坏女人的多次不合中深刻明白,一个王女想要改变做主自己的命运,简直难于登天。
所以张琬现在既无法毁掉跟坏女人的婚约,更不能忤逆坏女人的言语。
因为无论是越炘还是母亲和老嬷嬷,她们都在有意无意的告诉张琬,坏女人是自己的依靠和仰仗。
越是努力想要逃离前世命运,反而越是不幸的掀起新的风波。
张琬手里握着府中巫史给的元日符结,虔诚闭目,第一次真切的期望若真有神灵指引就好了。
爆竹声中,新年一过,便距离返回祭庙的时日,越发临近。
母亲忙碌的并没有多少时间陪同过节,于是原本养病的张琬,决定出府一趟。
哪怕去外面走走看看,亦好过每日无所事事的待在府邸,诚惶诚恐,心绪不宁。
马车缓缓行过积雪间深深的车辙印迹,张琬透过车窗向外观望走街串巷的人群。
爆竹声仍旧时不时的响起,走亲访友,正是最忙的时节。
张琬就这般随意的命马车沿着街道行进,直直掌心手炉渐渐变凉,亦不曾回府。
国都街道分为不同的区域,其中有朝臣办差区,亦有早集夜市,坊市分明。
忽然间,张琬看见一位身着粗布麻衣的女子,她正艰难的依靠着墙,在巷道中行走的十分艰难。
“停下。”张琬蹙眉唤声。
马车随即稳稳停在街道旁,张琬犹豫的出声:“你需要帮助吗?”
那女子身形一顿,双手抱臂,佝偻着身段,似是承受痛苦,低垂头颅,如干草般头发遮掩面目,整个人半蹲在地面,仿佛充耳不闻般沉默。
寒风凛冽,张琬见对方如此,以为是有什么隐疾,视线落在她那单薄衣裳,其间手腕脚踝皆是冻伤痕迹,血肉绽开部分,看的让人生疼。
张琬弯身下马车,脚下踩着湿滑雪水,踏步走向女子,她仍旧姿势不变,双臂紧抱身前,像是警惕,又像是害怕。
“你别怕,我没有恶意,天很冷就系着吧。”张琬将自己的狐裘递近女子出声。
女子并未动作,张琬只得将狐裘搭在她身,又取出银袋放在身旁,出声:“你拿着钱财找一处避风雪的小屋吃些东西吧。”
语落,对方仍旧不曾言语,张琬想邀请的话语亦说不出口。
天太冷,张琬没了狐裘,亦是冷的紧,因而没敢多待。
不多时,马车缓缓驶离街道,那裹着狐裘女子耳间细听动静远去,微微松展手臂,却并未去拿银袋,而是低头察看怀中如玉石般圆滑精美的古老物件,眉眼闪烁危险的冷光。
这时三两孩童佩戴祭神面具,嬉笑的跑闹而来,一人看见精致的银袋,当即弯身偏要去捡。
没想却有一双干枯瘦瘪的手拿起银袋,稚童见对方衣着邋遢宛如乞丐,趾高气昂道:“给我!”
语落无声,稚童不依不挠,偏要抬手。
这不声不响的女子却忽然紧紧拽住稚童手臂,随即露出怀间那玉石,清晰照映稚童面貌时,突兀传出哭泣尖叫声。
半晌,有妇人出来张望,只见巷道并无旁人,两个稚童吓得满面泪痕,而另一稚童则是眼眸涣散的跌坐雪地,她竟正吃着雪水泥泞,仿佛失了神智般骇人神态。
此时新年时节的国都,到处洋溢着喜庆节日气氛,因而并没有多少人在意此事。
待积雪消融,祭庙前汇聚的车马如龙,张琬亦随之结束简短的自由时光。
那日过后张琬带着食物再去找过那名女子,可惜却没能见到踪迹。
所以张琬只能自我安慰的想着那个女子带走狐裘和银袋,想来应该不至于冻死街头。
而张琬回到祭庙屋院,本是想向坏女人答谢,巫史却眼露歉意恭敬道:“小王女,太阴圣女近来忙碌,恐怕暂时无暇回祭庙。”
“那什么时候才会有空啊?”
“这个,恐怕属下不知。”
见此,张琬也没再多问,便把手中福结交给巫史转赠,暗想坏女人忙些挺好,至少她就没时间找自己的茬。
可是张琬没想到,坏女人会忙到连月都不见人影。
莺飞草长,春雨见晴,蹴鞠场上越炘兴致很是不错,狡猾的出声:“看招!”
张琬较之去年球技大有长进,不过相比于精通此术的越炘而言,还是有些防守不足,鼻尖呼气道:“看来你冬日里真是一点都没闲着。”
“那是当然,我在自己府邸院落特意划分一出室内蹴鞠场!”
“可你那会不是说要去寻宝嘛?”
张琬察觉越炘话语里的漏洞,眼眸有些疑惑的询问。
越炘笑容有些僵持,尴尬的出声:“是啊,可是我没什么头绪,而且据说挺危险,所以就打消念头了。”
“只是找一面镜子能有什么危险?”
怎么想,张琬都觉得不可能比去年的河神和还魂还要恐怖危险吧。
“你真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两耳不闻窗外事,难道就没听说禾玉宝镜能夺人心魂,杀人无影!”
张琬被越炘这么一板一眼的神情差点唬住,心间半信半疑道:“这不会是你随便听来的流言吧?”
越炘桀骜不驯的挑眉,面上信心满满的应:“我可是有正经消息渠道,从新年至今已有数十来人得失魂症,其中有不少是诸侯王族派出去的探子。”
而越氏一族亦有人中招,据说连太阴圣女都没有找寻到应对之策,所以越炘很是识趣的放弃心思,以免自不量力,遭遇危险。
对此,张琬听的只觉神神秘秘,嘀咕道:“禾玉宝镜这么危险,那还算什么圣物啊。”
自从知晓河神和还魂的真面目,张琬真心觉得古王朝那些太虚大祭司们准备的圣物,大抵都不是什么好玩意。
没想偏偏有这么多人冒着生命危险趋之若鹜,张琬真是不理解。
越炘对于书呆子不敬祭祀鬼神的大胆言语,已是见怪不怪,眸间带着谋算的意味,提醒道:“禾玉宝镜若是掌握在自己手中,那就是圣物利器,反之才是祸害危险,如今连陛下都在找寻制衡诸侯王族的力量,自然不可能由旁人得手宝物,其中复杂着呢。”
张琬听着越炘少见的正经话语,视线看向她不复嬉笑的眼眸,竟然觉得她或许有极其不同的一面,探究道:“所以你也是抱着如此复杂目的想要夺得禾玉宝镜?”
语落,越炘恢复纨绔神态,摇头笑应:“你怎么忘了,我都说过是好奇啊。”
对此,张琬很显然不太相信,视线落在越炘变脸般的神情,总觉她自是有一番心思计划。
不过张琬见越炘这样回答,很显然她是不会真诚相待,便也没有追问。
反正关于禾玉宝镜的事,张琬已经决定有多远离多远,绝对不要重蹈覆辙,经历去年那般危险的经历!
至于越炘,不管她有什么目的,只要不干伤天害理,张琬还是很珍惜这个仅有的朋友。
当然提到朋友,张琬脑袋里想起有阵子没见的坏女人,连忙摇头。
坏女人才不会是朋友,她也不会愿意做自己的朋友。
如果非要形容自己跟坏女人的关系,张琬脑袋里冒出一个不太好的词。
坏女人曾经形容自己是她养的小兔子,那她不就是想当自己的饲主!
张琬连忙摇头甩去*脑袋里的奇怪想法,自己才不要成为坏女人的玩物!
如此坚定的想法在暮色时分,张琬回到屋院,突然有一些坍塌。
高座的坏女人只是数月不见,却让人更觉清冷孤傲,美目轻转,那细密纤长的眼睫间都带着不可言喻的泠然疏淡,让人不敢直视。
晚膳时,张琬低垂脑袋进食,乖巧的没有一丝底气,心想反抗真会死的,还是且忍着吧。
“琬儿送的福结很不错。”坏女人忽地出声,清润声音透着愉悦,稍微融化些许凝固气氛的冷冽,话锋却又忽地一转,“相比较去年五花八门珠石的福结,今年的福结颇有几分清雅素净,很好。”
闻声,张琬齿间暗暗磨牙的听着坏女人近乎挑剔的锋利言语,艰难咽下膳食,乖巧弯眉笑应:“那就好,不过阿贞姐姐既然不喜欢去年的福结,那就还给琬儿吧。”
那些五花八门的珠石是张琬最喜爱的珍藏款,可坏女人她竟然说不喜欢,真是令人讨厌!
没想,坏女人蹙眉,毫不犹豫的拒绝道:“自是不行,琬儿送来的物件,岂有要回去的道理,莫不是说傻话么?”
张琬如鲠在喉般看着坏女人理直气壮的模样,对于她的反复无常,一时无话可说,只得沉默!
第66章
这会虽已是春暖花开的时节,不过对于张琬而言,夜里仍旧有些凉。
尤其,此时跟坏女人相处一室,更是分外明显。
让张琬总觉四周萦绕阵阵缥缈寒雾,让人禁不住后背冷颤。
幸好坏女人性子向来沉闷,寡言少语,并不会一直喋喋不休。
所以张琬识趣的闭嘴,没有再提福结一事,以免给自己招惹不必要的麻烦。
反正坏女人近来忙的很,自己减少些存在感,还能自在些呢。
如此想着,张琬更不再去计较坏女人挑剔的言语,暗自深呼吸,忍一忍就过去了!
谁想,随后的时日里,坏女人却好似恢复去年的闲散状态。
坏女人甚至有时间检查问询张琬在祭庙的修习课目。
对此,张琬愁闷的叹息,掌心提着书箱,踏步穿过廊道,并不明白坏女人怎么就突然如此悠闲。
祭铃声悠悠响起,张琬已进入课室,而越炘则是踩着点风风火火的坐在身旁,满是庆幸的呼气道:“真险,刚才差一点就被纪检巫史给抓住。”
“哦。”张琬迟缓的应声,无精打采的很。
“你这是昨夜做贼了?”越炘偏头看向萎靡不振的书呆子,抬手在她眼前挥了挥,纳闷的问。
张琬察觉动作眨眼回神,视线落在精力旺盛的越炘面颊,极为正经道:“没有做贼,我只是在接受太阴圣女教授补习罢了。”
祭庙里的授课巫史们跟坏女人一比,简直就是宽容大度。
越炘目光落在书呆子死气沉沉模样,怜惜的出声:“那位圣女大人出了名的天资聪颖,年仅十二就修习完成咱们目前所有课目,所以你也不要太有压力,人跟人不一样。”
赶鸭子上架这种苦难事,对此,越炘实在太感同身受了。
“其实我倒不是觉得修习课目有压力。”张琬欲言又止的停声,视线看向越炘,不好多说,委婉出声,“最近难道没有什么祭祀或是别的大事吗?”
坏女人作为王朝圣女,应该不至于如此游手好闲的吧。
如果坏女人一直这么清闲下去,她必定会给自己找源源不断的差事。
越炘眼眸转动,思索的出声:“常见的祭祀,无外乎祈祷春耕夏耘或是祭拜天地神灵,对了,近来齐王好像把禾玉宝镜弄到手了。”
张琬很是疑惑的应:“这也算什么大事么?”
现在张琬需要能够让坏女人忙碌的大事,并不是什么流言蜚语。
“你有所不知,原来齐王并不懂禾玉宝镜的使用,据说她只是看了一眼就疯了!”
“这么离谱的消息不会是假的吧?”
越炘满是神秘的压低声,凑近道:“现在我也是听说而已,齐王府上上下下把消息藏的严实,生怕引起乱子,想来那位圣女大人会有出面的时候吧。”
虽说齐王因为书呆子跟太阴圣女有过不合,但是联盟关系应该没有这么容易瓦解。
更何况太阴祭司不会允许齐王彻底倒向太阳祭司,现在各方势力的较量徐徐展开,如果诸侯王族们的力量均衡被打破,越炘知道这既是危险亦是机会,所以不敢轻举妄动。
午后,张琬带着越炘的猜测,满怀期待的踏入屋院廊道,心间希望坏女人已经去忙碌别的事务!
奈何,张琬面上的灿烂笑容,在瞧见堂屋内静坐的一尊纤长玉身时,好心情骤然间消散干净。
巫史已经在命祭徒布膳,张琬精神萎靡的盘坐在一旁,视线打量捧着竹简的坏女人,完全看不出半点急切忙碌神色,反而悠闲的很。
难道越炘说的消息有假不成!
忽地,坏女人抬眸而来,精准的迎上张琬的探究目光,那双沉静眸间并不冷漠,反而因映衬屋外撒落的金灿光辉,而染上柔和微光,轻轻道:“好看么?”
张琬回神,尴尬的面上发热,很显然没想到坏女人误会自己意图,却也不好多说,只得配合颔首,恭顺的应:“嗯。”
论样貌,坏女人自是国都之内风华绝代的圣洁美人。
论心肠,坏女人亦是国都之内首屈一指的暴戾狠人。
闻声,秦婵颇为满意少女的乖巧回应,美目似春枝招展般轻弯,清润嗓音透着愉悦的出声:“既然琬儿这么喜欢,那就准许多看一会吧。”
其实秦婵对于旁人的注视目光,多是忽略不计,不过想到少女亮晶晶眼眸里满是自己,心里觉得有趣。
张琬无言以对的沉默,目光看着毫不谦虚的坏女人,她今日是一身素白透着淡绿的长裳,其间是细密繁纹,宛若一株生长在布满瘴气山林里的清丽仙草,幽美静谧。
诚然,张琬实在不能违心说坏女人不好看。
相反,坏女人就是长的太好看,所以才总是让人忘记她的无情无义,她的手段狠断。
幸好,张琬没有完全被迷失心智,连忙收敛心神的问:“我听说齐王因禾玉宝镜而痴傻,阿贞姐姐知道这事么?”
如果坏女人不知,那越炘说的可能真是假消息!
秦婵端坐饮茶,动作微顿,目光带着些许探究打量少女,淡然道:“琬儿倒是消息灵通,此事我亦是刚得知不久。”
“早间我听越炘提及才知晓,本来以为是道听途说呢。”
“看来琬儿跟她关系很不错。”
话语说的清浅,坏女人面目间亦没有多少情绪,仿佛只是随口一句,可是落在张琬耳间,分明别有深意。
张琬目光探究的看着坏女人那幽深墨眸,并无所获,只能直白的问:“阿贞姐姐什么意思啊?”
秦婵缓缓放下茶盏,并未看少女无辜模样,其实亦不明白自己先前的怪异,神情如常的应:“没什么意思,用膳吧。”
这轻飘飘的一句话,生硬的结束话题,让张琬都没机会再探究的多问几句。
堂屋内变得极为安静,张琬给坏女人布菜添汤,而后自顾用膳,严苛遵守着少说话多吃饭的保命秘诀!
不多时,一顿膳食结束,巫史撤下碗碟,张琬饮着茶水,心里并不打算多待。
坏女人却忽然没头没尾的出声:“琬儿觉得越炘长的好看吗?”
张琬偏头茫然的看着坏女人玉白面颊,秀美眉目间无风无雨颇有一种温和柔顺的假象,而清丽绝尘的气质更稍稍掩盖她的阴狠毒辣,喉间咽下茶水,诚恳的应:“挺好看的吧。”
其实张琬对于人的样貌,并不都特别上心观察,更不会分类比较。
现下细想,越炘的五官,鲜明而锐利,身量亦是高挑。
而真要张琬具体分类的话,大抵只有好看和寻常,至于丑陋二字,张琬觉得以此形容旁人实在有些太过伤人。
闻声,秦婵轻挑蛾眉,眉目显露危险,不急不缓的又道:“那越炘比我相比,谁更好看?”
语出,一股寒风冲撞而来,张琬倒吸了口冷气,视线瞅着屋外明艳天气,暗想坏女人真是比天气还要变化无常啊。
这下张琬再傻再迟钝,小心脏亦已经悬到嗓子眼,虽然不知坏女人因何缘故变化气场,但还是毫不犹豫的出声:“当然是阿贞姐姐,阿贞姐姐是最好看的。”
虽然话语说的是事实,但是张琬莫名有种自己在欺骗坏女人的怪异感觉。
因而对于坏女人的审视目光,张琬心间有些忐忑不安。
坏女人的性情异于常人,但是她可一点都不好骗,反正张琬对自己没有半点信心!
此时的秦婵视线落在少女拘谨不安的面容,她的那双熠熠生辉的明眸,完全暴露出所有心思。
其实秦婵有些不太满意少女如此战战兢兢的反应。
可是想到少女都已经说自己是最好看,而且她并没有对自己忤逆不顺,已经做的很好了。
半晌,当张琬都以为自己要完蛋时,坏女人宛若雨过天晴般敛去目光,转而问:“原来如此,不知琬儿想知道禾玉宝镜的来历么?”
这话里用词是询问,语气却不是,张琬明显感觉坏女人的好兴致,颔首配合的回应:“想。”
现在必须赶紧转移坏女人的心思,否则自己的小命难保呀!
“禾玉宝镜是一位禾氏女子制作的玉鉴,古称禾玉宝鉴,传闻禾姓女子样貌丑陋,所以并非用此物来照自己的样貌。”
“既然她不照镜子,那做来干嘛?”
张琬听起来觉得有些怪怪的,目光看着坏女人,却见她墨眸晕染诡异涟漪,不紧不慢道:“世人都沉迷美丽的皮囊样貌,而此女子因样貌丑陋承受许多厌恶目光,她便心存报复制作这么一块具有诅咒巫术般的宝镜,使得见者如遇恶鬼般惊吓离魂。”
语落,张琬莫名觉得坏女人话里似乎有话的样子!
“这、未免太过玄乎了吧。”张琬置疑的嘟囔出声。
“古籍之中如此记载,兴许是有些夸大其词,不过亦证明此物确实有使人惊厥离魂之症,可见是由特殊之物制作,琬儿当小心才是。”秦婵看着少女好奇目光意味深长道。
张琬一听,甚至觉得这都不是暗示,简直就是摆在明面,只得顺从问:“我小心什么?”
反正自己对禾玉宝镜没有半分兴趣,随旁的人去争好了。
按理自己应该不太可能牵扯到风波吧。
“若是琬儿太过沉迷容貌感官的欢愉,便容易被挟制心神,更是稍有不慎就会付出生命代价。”
“啊、我有这么严重吗?!”
语毕,张琬很是怀疑的看着坏女人,心想自己至多就是喜欢观赏好看的事物而已。
若真是以貌取人,自己就不会对坏女人这么抵触逃避。
对此,秦婵目光很是柔和的细细打量少女青涩面颊,仿佛端详美玉,话语却如刀刻般锋利道:“琬儿这等青春年岁正是心性定力不足之时,而越炘行为太过纨绔浪荡,所以有些丑话必须要说在前头,以免琬儿往后犯错受罚。”
虽然秦婵不舍少女受到损伤,但这都是基于她讨自己喜欢的乖巧和干净。
若是秦婵知晓少女行为不检,那一切就另当别论了。
这话说的张琬有些懵,完全没有想到坏女人仍旧惦记着越炘,甚至一副觉得自己会跟着她学坏的样子。
张琬目光看向极为正经的坏女人,欲言又止,想要解释,却又无从说起。
毕竟坏女人亦不见得会相信,而且她兴许只是不希望自己把名声弄的像越炘那般狼藉不堪,并非真切在意。
从张琬听闻关于众人对于坏女人的形象用语来看。
坏女人是天赋异禀的王朝圣女,就像光洁而纯净的天上明月。
王朝里无论平头百姓或王公贵族,无疑都把坏女人当成崇敬仰望的存在。
而自己作为跟坏女人有联姻之约的人,若是传出坏名声,很显然就是在玷污坏女人的名望。
思量至此,张琬惜命的点头,乖巧应:“嗯。”
如果是前年的张琬,或许还会无知无畏的试一试,期盼着坏女人会气急败坏的取消婚约。
可如今张琬完全不敢忤逆坏女人的命令,因为她若不高兴,真会往死里处罚自己!
大抵是张琬应的积极,坏女人面色缓和些许,便又自顾道:“关于禾玉宝镜还有另一种传闻,据说它是天外灵物,兴许还与朝暮术有关,传闻月光之下可以折射想要窥测的古今过往。”
张琬没想竟然会听到朝暮术,半信半疑的出声:“真有如此神奇吗?”
“谁知道呢,我不曾亲眼见过,自是不信。”秦婵视线迎上少女亮晶晶的圆眸,禁不住打趣,“不过大多数人都会出现离魂之症丧命,若琬儿涉险中招,恐怕更是令人堪忧啊。”
语出,张琬对此很是无语,目光迎上坏女人那如月光撒落池水般映衬银斑的秀美眉眼,颇为怨念的弱弱道:“我只是问问而已,才不会犯傻。”
禾玉宝镜既然如此凶险,张琬绝对不要牵扯其中!
见此,秦婵溢出清灵浅笑,玉白面颊亦变得更柔和,颔首低眉间,温婉可人,清润嗓音里透着笑似是裹着蜜般应:“琬儿能有自知之明再好不过,所以越炘若再提及此事,切记不要听信动作。”
上回少女跟越炘出逃祭庙的事,秦婵可没有忘记。
张琬眨着眼,明明坏女人还是先前的谈话语调,自己却听出坏女人话语中的微妙转变,暗自惊诧。
不得不承认坏女人的声音一点都不逊色她的样貌,清润中透着冷冽,却又偶尔会带着些许冰镇荔枝的清新甘甜。
当然,并不会让人觉得甜腻,相反因着夹杂冰冷寒气,具有别样的滋味。
不过没想到坏女人会怀疑越炘别有心思,张琬的印象里她们好像没有多少往来的样子。
“嗯,但是越炘她应该不是坏人吧?”张琬觉得坏女人肯定知晓更多事情,便有意询问。
“这就要看琬儿的坏是如何定义,若是以我当坏女人为准则,越炘大抵并不坏吧。”秦婵话语很轻,看似随意,用词却比尖刀还要锐利,目光投落过去,颇有几分等待回应的意味。
“额、这个……”张琬怎么都没想到坏女人一句话就给自己整这么一个难题。
唉,自己为什么要多嘴跟坏女人讨论坏的定义呢?
这,不是引火烧身嘛!
张琬悻悻的弯起嘴角,试图卖笑蒙混过关,心虚的应:“那都是去年的旧事,阿贞姐姐不如翻过篇吧。”
不得不说,坏女人的记性是真的可怕啊。
对此,秦婵神情自若,蛾眉螓首,玉白面颊不见多少变化,美目无声注视少女带着讨好的娇憨笑容,薄唇微抿,掩饰笑意,故作矜持的缓和应:“好。”
这般就原谅少女的不敬冒犯言语,自己会不会太溺爱她了。
如此一想,秦婵美目压低,凝视少女白净娇俏面容,指腹细细摩suo茶盏,便又补充道:
“不过,琬儿若是再让我听到那三个字,可就要重重处罚。”
“明、明白……”
张琬听到坏女人咬字无比清晰的话语,面上神情险些绷不住,只觉得颇有一幅磨刀霍霍向猪羊的既视感。
看来自己往后睡觉都要更加小心,否则若是一不小心就说梦话,搞不好直接就魂归西天!
如此一想,张琬心间忌惮坏女人的狠断手段,暗自感慨活着真难啊。
此时,巫史穿过廊道进入堂内,极为恭敬道:“圣女,齐王女在外求见。”
闻声,张琬不禁好奇,莫非是因为齐王被禾玉宝镜弄的失了魂,所以齐颖来求助么?
按照越炘先前的推测,再加上张琬亦曾从齐锌口中知道齐王跟太阴祭司来往密切。
哪怕年前齐王因为坏女人没能成功刁难自己和母亲,想来她应该会出手相救吧。
寂静处,坏女人悠闲饮着茶盏,面上无动于衷,美目低垂,那细密眼睫投落的暗影,尽显疏离冷淡。
让张琬觉得坏女人特别像一尊无情无义的玉菩萨,她眉眼神态里不见半分柔和,只有无尽的漠然,无动于衷。
这跟张琬去年见坏女人跟齐颖亲昵往来时的举止模样,简直判若两人。
“没空。”片刻,坏女人声音平静的说出两个字。
“遵令。”巫史迅速会意,自会去补充推辞之语,随即退离。
整间堂屋里只有张琬满脸懵懂,心想坏女人现在怎么看都不像没空的样子啊?
许是张琬打量目光明显,坏女人似柳叶般薄唇轻抿,别有风情,嗓音透着揶揄的询问:“琬儿如此看着做甚?”
张琬稍稍收敛目光,以免又被坏女人当成好色之徒,很是正经应:“难道阿贞姐姐不帮忙吗?”
秦婵的薄唇幅度归于平整,美目不惑中带着探究,凝望着少女坦诚面容,出声:“琬儿为何觉得我会帮齐颖救齐王?”
这话张琬没有立即应声,细想了想,方才回答:“因为齐王是太阴祭司的盟友,齐颖又跟阿贞姐姐关系、还不错的样子。”
本来想说关系匪浅,但是想到坏女人无情无义没有心,说不定对齐颖亦是玩弄,所以张琬才说的含糊。
见此,秦婵眉眼神色变暗,面上却并没有透露更多心思,语气轻慢道:“母亲的盟友可不止齐王,而同我往来交谈的王女皇女亦不计其数,若是人人都以此来寻求求助,岂不显得廉价?”
这话说的哪怕不是当事人,张琬都觉得有几分被锐利薄剑刺穿心口的感觉,想来若是齐颖亲耳听到怕是会碎成渣。
张琬不禁替齐颖感到一丝丝的可怜,当然更可怜的倒霉蛋,绝对是自己无疑。
坏女人的心这么冷硬如铁,张琬不敢想象自己以后若是遭了厌恶,大抵坏女人都不会让巫史有通报的机会。
所以张琬果断收拾心里的复杂情绪,暗想早点被坏女人厌恶避讳似乎也不错呢。
齐颖她现在至少可以脱离苦海,而自己呢,还得费劲浮在深不见底的幽潭,一边担心会被淹死,一边又看不到上岸的尽头。
“嗯,说的是呢。”张琬应声,随即陷入自怨自艾的愁绪,神态模样有些木讷,因而并未注意到坏女人眉眼里的期许与不可察觉的失落。
秦婵以为少女会高兴,结果她却反应平平,心间觉得无趣,不禁陷入反思。
少女表现的言语似乎并没有问题,难道是自己出了问题么?
两人一时都没有再言语,堂屋外晴天朗日,尘光透过窗棂落入内里,光阴流转变化。
春夏交接,温度渐而回升,祭庙枝叶间花团锦簇,蝉鸣声此起彼伏,张琬亦更换轻便夏裳。
祭庙马场内,张琬穿戴护膝用具,掌心牵着马驹,驰骋其间,分外畅快,没想余光瞥见一道人影,有些惊讶与提防。
王女齐锌面色不大好的上前,张琬下意识以为对方要来找茬,掌心搭在身侧佩剑,余光瞥向不远处随行的太阴祭徒们。
这等众目睽睽之下,她应该不至于昏了头的袭击自己吧。
“你、想干嘛?”张琬被盯得实在不适出声。
“我想求你,方便借一步说话吗?”齐锌话语说的认真,眉目间带着祈求的意味。
对此,张琬有些警惕,不敢大意,视线打量齐锌,下马出声:“你有话就直说吧。”
若是等自己离开随行祭徒,齐锌就出手偷袭,那岂不是上当了!
见此,齐锌抿了抿唇,下定决心般的出声:“我母亲的病需要太阴圣女出面,你若是能帮忙,可以提任何要求。”
张琬意外的看着齐锌,一时犹豫不决,谨慎道:“这事我恐怕帮不了你。”
坏女人那尊玉菩萨,哪里是自己能够请动出山,真是不知齐锌怎么突然如此看得起自己。
“可你身上的物件都是太阴圣女的圣物,总归比我和长姐说话有用,求你了!”
“我、我只能试试,你别抱太大期望,再说那禾玉宝镜古怪的很,兴许真没有医治办法呢。”
张琬对于齐锌虽然没什么好感,但是并不想趁机落井下石,只能尽力而为。
不多时,张琬踏步回到屋院,却并未在堂内见到坏女人。
“圣女呢?”
“回小王女,圣女在闺阁之内。”
张琬有些意外,坏女人竟然会午睡,因今日回来的早,还不到晚膳时辰,便踏步去沐浴,顺带琢磨说辞。
上回坏女人明显对救治齐王没有半点心思,恐怕很难呢。
从浴房出来的张琬,双手掌心捧着长巾擦拭发尾,仍旧有些不知如何劝导,脚下踩着木屐,心神分散的进入内室。
没想却见坏女人端坐在榻旁,她的神情紧张中透着局促,美目直直看了过来,仿佛在看不干净的东西。
此时不干净的张琬,当下顿步,心惊的出声:“我打扰阿贞姐姐休息了吗?”
这眼神真是不太好惹啊。
说罢,张琬都已经打算退离内室避避风头。
坏女人却已经收敛眉目之间的警惕不悦,招手缓和道:“没事,过来吧。”
张琬迟疑的踏步走近,眼见坏女人接过长巾要替自己擦发,便顺从坐在一旁,心间仍旧觉得怪异。
刚才坏女人一个人在屋内悄悄的做什么呢?
那等反应简直就跟被抓奸一样紧迫危险的感觉。
不对,应该说比抓奸更要严肃危急,毕竟坏女人从不掩饰她的那些情人。
张琬思绪纷飞,禁不住好奇的问:“刚才阿贞姐姐在做什么?”
那原本捧着长巾的素白掌心微微停顿动作,而后又恢复如常,嗓音平缓的应:“没什么。”
因着背对动作,张琬看不到坏女人的神情,更是无法察觉端倪,心间却更觉诡异。
首先坏女人就不是一个贪睡的人,再者睡觉又不是什么不能说的秘密事。
再来坏女人回应的含糊,她甚至都没有寻个借口,真是古怪啊。
张琬稍稍偏动脖颈,有意看向坏女人,她此时的衣着发饰一丝不苟,面上没有半点残留睡态,完全不像刚醒之人。
两人离得近,坏女人自然亦知道张琬的目光,却并未避讳,指腹拨弄湿漉漉的发丝,垂眸凝望的唤:“今日琬儿回来有些早,莫非有事?”
语出,张琬心间咯噔,暗想自己还没看出坏女人的秘密,怎么就被她一眼就看穿了呢?!
“否则琬儿怎么傻看着我不说话呢?”坏女人神情已经不见先前半分僵硬,完全掌握主动的再次出声。
“没、没什么,我只是觉得阿贞姐姐好看极了。”张琬熟能生巧的应付坏女人问话,暗想只要夸夸,总没大错!
这可是张琬在生死边缘徘徊钻研出的救命大法。
语落,坏女人果然没有怀疑,葱白指腹却捏住的后颈,指腹透着皮肉停在骨节,力道很轻的按动,颇有把玩姿态,悠悠道:“今日琬儿这么乖,莫不是犯了错?”
张琬从话语里感觉不到半点坏女人不高兴,可是这动作实在有些瘆人。
总有一种坏女人会随时偷袭拧断自己脖颈的不详预感!
难道坏女人突然不喜欢听夸夸的话语啦?
第67章
暮色时分,天际晚霞透着血色般光辉,轻飘飘的透过窗棂落进幽深内室,渲染着诡异的红。
张琬清晰感受到坏女人那骨关分明的指腹,正在自己脆弱后颈凸起的小骨按动,力道轻缓规律不容忽视,紧张的吞咽了下干涩喉间,嗓音尽可能**的应:“没、没有,我只是实话实说而已,阿贞姐姐不喜欢听吗?”
语毕,张琬试图偏头不动声色的避开坏女人近乎挟制拿捏的动作。
没想,坏女人忽地将整只修长手臂自身后环住张琬肩侧,随即揽近距离,如此亲昵,却彻底禁锢自由。
坏女人周身馥郁冷香笼罩张琬鼻间,呼吸吐纳之间,完全由不得半分抗拒,宛如摄人心魂的妖术。
清冽嗓音似雪枝般簌簌招展般发出冰冷清灵碰撞声,幽幽回响深谷,别有一番韵味,喃喃道:“琬儿,明年才及笄,却已经如此善于取悦之语,真是不妥。”
话语,满是批评教导的意味。
动作,分明是欣然接受的意思。
张琬被坏女人言不由衷的反应,弄得茫然,却不敢偏头,因为此时自己被坏女人手臂圈禁动作,恍惚间,竟然升起两人仿佛是世上最亲密之人的错觉。
明明只是相差四岁而已,自己平时亦称呼姐姐,但坏女人很显然从来没把自己当成邻家小妹。
所以张琬以为坏女人只把自己当成她逗趣解闷的小玩意。
坏女人高兴,会多几分耐心,若不高兴,便弃之如敝履,反正心里绝没有半点不舍。
可现下坏女人忽然提及自己及笄之年的时日,好似颇有几分上心在意的假象。
而且坏女人很少会如此主动示好,她仿佛像是卸了些力,头颅低垂,身段慵懒依偎自己,无声处,连落在耳旁的呼吸都分外清晰。
这一瞬间张琬想到以前曾看过古画中两只仙鹤交颈而立的画面,想来此时自己和坏女人亦不过如此吧。
难道坏女人真的准备以后跟自己完成婚约么?
及笄之年,张琬可以随同母亲参政管事,亦可以开始商议准备婚事,虽然会更忙,但是也多了几分自由的机会。
如此一想,张琬心里稍稍燃起些希望,恭顺配合的应:“阿贞姐姐说的是,以后琬儿会慎言。”
不管坏女人心思怎么想,张琬反正都顺着她,总归不会出大错。
至于婚约,张琬相信坏女人的喜欢,根本熬不到那么久!
语落,张琬却感觉坏女人手臂微微束紧力道,心一下悬了起来。
救命,自己都这么逆来顺受,坏女人怎么还如此善变啊!
张琬整个身形紧绷之时,坏女人的力道却没有再继续加重。
倏忽之间,坏女人彻底松开环顾的手臂,颇为冷淡的拉开身姿,距离间泾渭分明,完全不见先前半分亲近姿态。
“呵,原来琬儿只是在对我巧言令色么。”秦婵话语说的很轻,仿佛一阵冷风般稍纵即逝,却凝结晶莹霜露。
本以为少女是真心表露对于自己皮囊的喜欢,就像她喜欢颜色靓丽的衣物,色彩斑斓的珠石,以及那些艳丽夺目的花草。
可秦婵没想到少女只是在恭维讨好,而自己竟然毫无察觉,反而信以为真,心间满是挫败。
“什么?”张琬还没有从劫后余生中回过神,禁不住冻的打颤,困惑道。
语落,坏女人没有回答,更没有继续替自己擦拭长发,她犹如冷硬寒光的一处冰山,先前的亲近姿态,只是一瞬的错觉。
张琬目光打量的看向坏女人清丽脱俗的玉白面颊,满是溢于言表的不悦,心间摸不着思绪,软声唤:“阿贞姐姐不喜欢取悦之语,琬儿会改的,怎么还不高兴?”
闻声,秦婵虚虚的抬眸,其间的冷冽目光就像冰刺一般锋利,淡漠道:“琬儿是怕惹我不高兴受罚,所以才如此言语乖顺讨好么?”
讨好,若不被戳破时,自是效果最佳。
反之,就会陷入张琬此时的尴尬处境。
承认吧,正常人都会恼火,谁会不期望被真心相待呢。
否认吧,坏女人她又不傻,绝对不会信,说不定更生气。
思量至此,张琬诚实的应:“嗯,阿贞姐姐不也希望我这样乖顺的吗?”
自己忤逆反驳会遭受惩罚,乖顺遵从才能幸免于难,这本来就是坏女人对自己的要求。
所以哪怕有虚假不实,自己亦是没得办法,坏女人她可一点都不无辜。
语毕,坏女人没有再说话,她只是轻轻一笑,颇为意味深长。
这笑声像是冰泉冷冽,像幽雾虚无,更像薄刃锋利,总之不像正常的笑!
“可琬儿实在是演技拙劣,一点都不讨喜呢。”秦婵慢悠悠的出声,美目间只有无尽的黑暗,纤长指腹轻抬,素手捧住少女一截湿漉漉的发丝,绵软而潮湿,就像湖中新生的墨黑水草,任其缠绕指腹,黑与白纠缠不清。
明明少女说的并没有错,但是秦婵更觉心口不畅,简直像极她上回给自己造成的不快。
无形无色的气,自己没有办法控制,但是对于少女的控制,秦婵绝对不会任由她再次消失眼前。
哪怕亲手将其溺毙掌心,秦婵亦不打算就此放过少女。
“那、那我再努力吧。”张琬实在猜不透坏女人的阴森心思,本以为她会发怒,结果却只是冷笑。
这世上想来没有人会比坏女人更加喜怒无常,谁能有她演技精湛呢。
假如骗人是一门技术活,坏女人恐怕已经是炉火纯青的祖师奶奶,而自己连山下门槛都跨不过去,所以张琬很有自知之明。
语落无声,窗棂处的霞光悄无声息的散退,室内的暗色将两人身影变得模糊不清。
浓黑如墨的夜幕间,烛火摇曳,屋檐下银灯光辉照落廊道,又到捕获飞蛾小虫的时节。
堂屋桌前膳食陈列,除却些许进食动作,再无旁的声响。
而此时的张琬,毫不夸张的说,连喝汤的汤匙都恨不得直接塞进嘴里,饮尽消声!
巫史更是察觉到太阴圣女的冷寂骇人,鼻尖呼气都不敢发声,目光瞥向同样小心翼翼的小王女,心间不禁佩服的五体投地。
从来没有人能让喜怒不形于色的太阴圣女如此反复无常,最重要的是小王女竟然次次都毫发无损。
上回还魂蛊解药,巫史都以为这位小王女要丧命,看来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忽地,那向来食不言寝不语的太阴圣女,沉沉出声:“今日张琬的日常行程册目呈上来。”
“遵令。”巫史心中诧异,却不敢怠慢。
随即巫史*去向今日随行祭徒取来册目,双手恭敬奉上竹简,暗想太阴圣女如今气势真是一点都不逊色太阴祭司。
小王女却还能安之若素的进食,真是气度不凡啊。
而毫不知被敬佩的张琬,其实早已经停止品尝美味软糯蹄花的动作,圆眸睁大看向翻动竹简册目的坏女人,满是困惑。
自己就在坏女人面前,难道有事不能直接问嘛?
半晌,秦婵将卷动展开的竹简放置一旁,美目注视少女,不知该说风平浪静,还是死寂沉沉,薄唇轻启道:“王女齐锌的请求,琬儿怎么还不趁机游说?”
“咳、咳咳!”张琬没想到坏女人言语如此直白,更没料到那些太阴祭徒耳朵这般敏锐。
马场那么嘈杂的地方,她们竟然都能听的这么清楚!
张琬当即呛得面红耳赤,有些难受,圆眸微微泛红,眼角漫出些许刺激的泪花,痛苦二字溢于言表。
果然食不言寝不语是有道理的啊!
“琬儿这么慌张狼狈,可不是惹人喜欢的样子。”坏女人掌心递着一方素白绣帕,微蹙眉的冷冷道。
“若不是阿贞姐姐突然出声问话,我才不会这样窘迫。”张琬接过绣帕擦拭小嘴,而后饮着茶水缓和喉间不适,颇为怨念的应声。
对此,坏女人视若无睹,蛾眉轻挑,神态自若,很是理直气壮。
张琬见好就收的没有过多追究罪责,思索的坦白道:“不过今日齐锌是想找我美言几句,希望能请阿贞姐姐出面救治她母亲齐王的病症。”
“那琬儿如何回答她?”
“我没敢向齐锌保证,毕竟禾玉宝镜那么诡异危险,也许阿贞姐姐都不一定有办法呢。”
张琬觉得自己回答的非常不错,目光一看,坏女人神色却没有缓和,心间咯噔。
难道坏女人不满意自己的回答?
秦婵察觉少女忐忑不安的目光,视线看了过去,眸间神色复杂,却并没有再多说,淡漠道:“用膳吧。”
难道少女这就忘记齐颖上回要自己毁婚背约?
又或者,少女本就不在意跟自己的婚约,所以她才会毫无紧迫危急?
很显然,无论是哪一种答案,秦婵都已经不想询问,以免自己心口没来由的发疼。
语落,堂屋内恢复先前的静默无声,除了张琬忐忑不安的心跳,它仍旧沉浸危险问答的余波未平。
张琬恍惚的看着碗碟里的美味蹄花,只觉是自己最后一顿,不免有些食之无味。
然而,出乎张琬意料,坏女人在次日早早离开屋院,而且接连数日都没有回来,仿佛赌气一般的感觉。
夏日的炎热随着临近午日节,渐而越发令人难以忍受。
早间蓬勃热意像蒸笼里的热气般笼罩国都,课室里的许多人都没有什么精神。
越炘一幅懒洋啷当的骄慢姿态,抬手撑额,碎碎念叨:“这天气就该喝杯酸梅冰饮才舒坦啊。”
张琬执笔摘抄着授课巫史教授的祭文,应声:“你小心闹肚子吧。”
“放心,我没有你这么脆弱。”越炘不客气的笑道,目光机敏的看向课室外廊道,那些护卫书呆子的太阴祭徒们,有意压低声,“最近太阴圣女替齐王治离魂症,情况如何了?”
“我不知道。”张琬若不是从越炘听说,其实都没料到坏女人竟然会真的去医治齐王。
明明先前坏女人还是一幅见死不救的冷淡模样。
而齐颖更是被拒门不见,最后只得是齐锌来求助自己,可见坏女人有多么绝情。
哪怕曾经做过一段情人,坏女人若是对其厌弃,恐怕就算死在眼前,她都不会抬动凉薄眼眸。
这样一个冷血无情的冰美人,应该不可能因为自己的话而去救治齐王吧?
越炘目光打量书呆子出神面貌,瞧着倒不像撒谎的神态,极其细声的问:“那你就不担心吗?”
张琬顿笔,偏头看向越炘,疑惑的出声:“担心什么?”
“太阴祭司和太阴圣女跟齐王往来密切,陛下肯定亦是有所提防,你作为皇室血脉,若一旦遭遇变故,恐怕两头不讨好啊。”
“除非陛下亲令废止联姻婚约,否则我一个无权无势的亲王之女能怎么办?”
越炘见书呆子认命般的模样,眼眸狡黠,转动的出声:“其实若是齐王医治失败,或许你就可以保全自己以及你母亲。”
张琬闻声,心生讶异,视线看向越炘,竟觉几分陌生,迟疑道:“这其中跟我母亲有什么关系?”
“你想啊,若是齐王改朝换代登基称帝,皇族众人必定会被清洗干净,你尚且还有太阴圣女倚仗,可你母亲是当朝太宰,又跟齐王明面不合,将来绝对不可能幸免于难。”越炘很是耐心的抽丝剥茧分析道,当然其中亦包藏自己的谋划心思。
数百年来诸侯王族势力日渐强盛,却又各怀鬼胎。
若想要不被吞噬兼并,弱小者必须要联盟。
越氏在诸侯五王之中排名较低,哪怕依附太阴祭司亦不会多受重视。
而齐王势力太过强盛,若是由着如此,往后逐个击破,只是时间问题。
“你说的有道理。”张琬若有所思的应声,虽然怀疑越炘目的,但是更担心母亲和自己的将来。
坏女人是一个心性无常之人,自己说不定哪日就被舍弃。
更何况想救助母亲于危难,坏女人明显是靠不住的。
可是自己要怎么才能避免齐王的得势报复呢?
救治病情是自己向坏女人开的口,现下出尔反尔,张琬扪心自问有些做不到。
而且坏女人并不是个好游说的主,她已经有一阵不回祭庙,想来医治过程并不简单,自己也许可以观望一二。
夕阳西下,火红光亮摇曳散射,热浪威力不减,树木枝叶蔫巴巴的低垂,让张琬有些心神烦躁,并未注意屋檐下的银灯。
从一侧小门自顾进入浴房,张琬抬手解衣,赤身踏进浴桶,并未注意到隔壁内里有人。
待张琬整个人赤条条浸润在浴桶热水,耳旁迟缓的听到簌簌水声,困惑探头,眼露惊诧!
所谓浴房,其实是当初坏女人推自己的大水池和以及几处沐药汤和更衣室组成的小院,可谓是奢华至极。
因而张琬并不知自己常沐浴浸泡的这间小室,以前是坏女人沐药汤的小室之一,其间各处相隔的只有一道道扇门,并无更多的隐密。
这时张琬整个人浸润在氤氲雾气的热水,脑袋搭在木桶边沿,全然不知自己白净脸颊烙下红印痕迹,耳旁细听,暗自猜想对面是不是坏女人回来了。
张琬的猜想,很快在对面清浅熟悉的脚步声以及那道越发清晰的颀长迤逦身影得到验证。
不过,慌乱紧随而来,相隔的扇门轻推开时,腾升潮湿的温热水雾中陡然透进一道凌厉冷气,竟然驱散盛夏的炎热,增添些许凉快。
可张琬已经没有心思纳凉,双手下意识护主身前,而后又慌张的抬手遮住眼睛,最后手忙脚乱的惊呼:“啊、啊!”
热雾缭绕处的内里,浴桶地面水花飞溅,那微弱的烛火都仿佛被惊的瑟瑟摇曳,光影掠动变化。
此时一人如同惊弓之鸟般颤动,另一人却如玉山般岿然不动,美目扬兮,甚至有几分翘首以盼的趣味。
“琬儿这么大声就不怕外边的人误会么?”
“唔!”
闻声,张琬连忙探手捂住唇间,眼眸看向水雾中那道清冷身影,只见坏女人乌黑长发被整洁盘在脑后,更显得她五官精致典雅,美目如漆,温顺美丽。
可坏女人身上只穿着仅用丝带轻束的薄纱,松垮随意,露出不少白皙光滑肌肤,其间能隐隐窥测身前些许弧度,实在是放浪不检点!
怎么会有人把禁欲清冷与放浪情念两者违和而奇妙的揉碎在一身呢!
张琬连忙移开眼,清脆嗓音忍着羞耻与恼怒,不解的唤:“阿贞姐姐怎么还不把衣物穿好?”
秦婵见少女娇气般质询姿态,像极张牙舞爪的小猫儿,微挑眉,语气不紧不慢道:“午日节临近,自是沐浴药汤的时节,更何况相比之下,琬儿才是无礼不得体吧。”
数日不见,少女这就不认主了么?
话语中的某些字眼,说教意味极其浓郁,张琬更觉坏女人蛮不讲理,偏头不满的解释:“可我是在沐浴,哪有穿衣的?”
说话间,张琬整个人都快沉进浴桶,若不是为了换气说话,恨不得淹没自己脑袋,而坏女人则是如仙鹤般长身玉立,对比之下,很显然气势上就输了大截。
不过坏女人却令人意外的没有多说什么,她抬动纤纤玉手合上身后扇门,脚下踩着木屐,迈步走近而来,气势凌人。
见此,张琬想起上回她要淹死自己的事,而此时小室又距离水池不远,更是惧怕!
张琬顿时蔫巴巴的没了气势,磕巴的出声:“你、你想干嘛!”
难道坏女人气不过要动手杀人灭口?
语落,坏女人仍旧没有回应,却顿步,推开右侧另一道扇门,迈步踏入其中,关闭扇门,徒留一道纤瘦身影,颇为无奈道:“我都说是来沐药浴,琬儿莫非痴傻了不成?”
话语很轻,并没有不悦,反倒有浓烈的调侃,语调末梢甚至有浅浅轻笑意味,宛若湖中涟漪晕染深远。
这分明就是戏弄得逞的趣味笑声!
张琬通红着脸,正欲辩解说理,没想却透过扇门看见坏女人正解衣的身影动作,连忙移开目光,嗫嚅出声:“我哪知道这里的房间四通八达,简直跟迷宫一样。”
语落,那边水声细碎的悄然响起,坏女人窈窕身影已然不见,许是已经进入药汤浴桶了吧。
四周突然落得安静,水雾缭绕,热意上涌,张琬想起先前,更是窘迫的厉害,掌心拧紧帕巾,只想赶快收拾离开!
没想,坏女人那方却似是响起低沉淡冽笑声,随即便听到回味般的话语唤:“刚才琬儿的叫声,还真是令人悦耳。”
张琬深吸了口气,决定充耳不闻,掌心更加用力的拧着帕巾,恨不得这样对付坏女人才解气!
半晌,坏女人又缓慢的出声:“前些时日本是有些不喜琬儿的言行,现下就勉为其难原谅琬儿吧。”
许是沐浴缘故坏女人的声音微哑,更因潮湿水雾以及封闭小室原因,让她的话语声听起来格外的温柔绵软,好似一位大度宽容的和善美人。
可张琬却听的一脸懵逼,自己怎么就让坏女人不喜了?
坏女人,她真是不可理喻!
“对了,琬儿想知道齐王离魂症治的如何吗?”
“齐王怎么样了?”
张琬一时没忍住送上门的钩,直直咬住,出声问询。
那边的坏女人慵懒呼出长气,而后不紧不慢的出声:“除非我能够知道禾玉宝镜造成病症的原因,否则很难对症治疗,琬儿听到会觉得失望吗?”
这一个问题猛地抛过来时,张琬警惕的眨巴眼,小心谨慎道:“不会。”
更准确的说还有一丝庆幸,坏女人治不好齐王,那么皇族就少了强劲对手,兴许就能避免改朝换代,而张琬亦能和母亲安然存活啦!
闻声,坏女人似是颇为疑惑,连带温润声音亦恢复原本清冷,正经的询问:“琬儿为什么不会?”
张琬当然不好说出真实心思,只得欲言又止的出声:“因为每个人都有做不好的事,阿贞姐姐又不是神仙,不必苛责,尽力就好,若换作我说不定会不明药理的直接把齐王治死了呢。”
巫医,是张琬在王朝祭祀礼制之下唯一真心尊敬的人。
救死扶伤,多么不容易啊。
语落,坏女人那方又溢出一阵轻笑,如冰泉涌动,自是好听,不过让张琬有些莫名其妙。
刚才的话,自己明明那么认真正经,哪里令人好笑了?
“可是母亲已经在命人全力找寻禾玉宝镜,到时我要亲自目视验证,琬儿会关心我吗?”坏女人很是寻常语气的询问危险话语。
禾玉宝镜,能让见者惊厥离魂,坏女人她竟一点都不避讳么?
因而张琬并没有立即回答问话,而是询问:“难道阿贞姐姐不害怕吗?”
没想坏女人却习以为常的轻松回应:“害怕什么?”
“当然是有生命危险啊,禾玉宝镜不是很恐怖的嘛?”
“母亲命令如此,生死由不得我,更何况害怕又有何用?”
这话说的张琬陷入沉默,这熟悉的感觉,真是像极去年坏女人要献祭河神的时候。
坏女人对于她母亲太阴祭司有着近乎毫无反抗的顺从。
大抵坏女人亦是如此要求自己的吧。
如此一想,张琬突然觉得坏女人对自己其实算不错。
毕竟太阴祭司有什么危险都让坏女人去冒险,而坏女人却基本不让自己替她涉险。
当然殉葬除外,所以可能最后的结局,坏女人她会直接弄死自己一并入葬吧。
正当张琬陷入头疼时,坏女人却又再次说出先前的问话,颇为执拗道:“所以琬儿会关心我吗?”
明明隔着扇门以及氤氲水雾,现下看不到坏女人的面目神情,张琬却觉得她此时的神情一定是异常认真专注。
而且张琬甚至可以想象坏女人那秀美而锋利的清冽眉眼,说不定此时正隔着扇门幽幽的注视自己一举一动呢。
如此一想,张琬冷不防哆嗦的回神,连忙制止脑袋里的骇人画面。
不过说起来,这回坏女人好像又用错了词。
怎么看都是担心二字更贴切吧。
当然张琬此时已经不愿纠结字眼多提,颔首出声:“会的。”
如果坏女人真被禾玉宝镜弄的痴傻离魂,张琬自是不会对她置之不理。
当然前提是坏女人不会直接弄死自己,否则张琬觉得自己离她远些更安全!
语落,坏女人忽地没了声,近乎销声匿迹般的沉静,好似已经不存在一般死寂。
这让张琬非常困惑以及好奇坏女人此时的反应,偏头试图细听动静,结果却连水声都察觉不到,只好再次出声:“不过我还是希望阿贞姐姐不要用性命冒险,难道没有别的办法吗?”
这回坏女人很快应声:“没有,因为禾玉宝镜太过神秘,若是不能接触,恐怕不行。”
“好吧,但禾玉宝镜不是已经在齐王之手吗?”张琬收敛复杂心神,觉察话语其中有不对劲,便询问。
“据说齐王在独自窥测禾玉宝镜之后,它就不翼而飞了。”坏女人声音平缓的就像涓涓细流般轻柔应道。
让张琬听的有些晕乎乎,甚至觉得自己耳朵出问题,否则怎么会觉得坏女人声音听起来有种青涩柳枝拂摆的错觉呢。
张琬整个人泡在浴桶掩饰着奇怪,唇间吐着泡泡,分散心神,含糊不清的嘀咕:“难道禾玉宝镜有脚会跑不成?”
这近乎腹诽的话声音非常微弱,张琬其实没打算说给坏女人听见。
可扇门对面的坏女人,却仿佛时刻注意动静,竟然听的格外清楚,清润话音带着笑意,揶揄道:“傻,当然是有人取走禾玉宝镜,物件怎么会长脚跑呢。”
张琬面热,耳间听坏女人还有心思笑话自己,不知该敬佩勇敢,还是赞叹狠断,这人真是连自己的性命都不在乎啊。
那自己担心坏女人的性命,会不会有些太多余?
“哎,既然有人能拿走禾玉宝镜,那她是不是就不受影响啊?”张琬脑袋灵光一闪,激动出声。
“是,而且我怀疑对方故意要害齐王中招。”坏女人却对此反应平平,好似早就有所预判,淡然应。
张琬一听,更觉疑云密布,满眼止不住探究的问询:“既然故意谋害齐王,怎么又留她性命?”
现在弄出如此动静,对方到底是什么意图呢?
而且这回的事件跟去年的乱象似乎有所不同,不禁怀疑到底是不是同一人所为。
“或许,对方还有新的计划吧。”坏女人似是沉思的应声,随即缓缓起身,扇门投影里清晰露出一道毫无遮掩的玲珑身形,“琬儿沐浴别太久,早些出来吧。”
张琬连忙避开目光,生怕坏女人会直接推开扇门,坦诚相待,耳尖泛红的应:“嗯,知道。”
语落,坏女人却推开另一道扇门,径直离开。
“呼!”张琬心有余悸的呼出长气应声。
天际暮色朦胧,明月初现,屋院银灯随风摇摆发出清灵干脆声响,稍稍驱散燥热。
堂屋内里碗盏陈列其间,张琬乖巧进食,眼睛一刻都不敢去看坏女人,生怕浮现脑袋里先前那过于刺激的一幕。
张琬小口尝着爽口嫩滑的青芽,心间很是纳闷人与人的诧异。
坏女人的饮食清淡均衡,并不贪食口腹之欲,那她怎么能拥有的如此魅惑身段呢?
反观自己,张琬觉得除却身量抽条些许,别处并没有多少变化。
“今年水榭里的莲花开了么?”坏女人忽然没头没尾的缓声询问。
“我还没去看,不知道呢。”张琬不明所以的茫然应道。
坏女人见此,眉眼有些意外,语气淡淡道:“看来琬儿的喜欢并不长久呢。”
张琬咀嚼米饭的动作停顿,险些咬到舌尖,圆眸探究的看向坏女人玉白面颊,其间并没有什么情绪,更是疑惑的很。
请问,莲花开了没有跟长情有什么关系?!
“怎么,琬儿不认同么?”坏女人迎上探究目光直白询问。
“没有。”张琬摇头应声,决定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心想顺从总没大错。
语落,坏女人蛾眉微蹙,眸间颇有审视意味,薄唇抿紧,狐疑道:“那琬儿先前说会关心我,往后又能维持到几时呢?”
这话一出,张琬被惊的措手不及,舌尖被咬的生疼,圆眸满是无辜的看向一本正经的坏女人,只觉有种说不出来的诡异古怪!
这般打哑迷般的谈话,实在让张琬有些防不胜防。
唉,难道她就不能有话直说坦诚些嘛?!
第68章
烈日炎炎,热浪翻滚,水榭池面映衬斑驳金光,其间一叶轻舟徐行。
而舟上有位身着绯色华服的娇俏少女,此时正不惧炎热的张望繁绿莲叶丛,好似寻觅着什么般探究神色。
那少女生的一对月牙弯眉,又有一双灿烂夺目星眸,澄澈透亮,光照下熠熠生辉。
少女原本有些苍白病色的面颊,因晒得泛起一层薄薄胭脂红晕,反倒比花团更显娇艳动人。
张琬圆眸聚精会神的看着这些盛开的莲花,粉嫩樱唇微抿紧,眉目略微苦恼,嘀咕道:“哎,不知借花献佛有没有用呢。”
许久,张琬终于在众多娇嫩莲花中,找寻到一株亭亭玉立的高洁莲花,颇为相称坏女人的清傲风姿。
于是张琬便请巫史帮忙连同根系一并取出,自己亦挽起宽袖小心护住花枝,生怕莲花就此受损凋敝,因而都没注意自己衣物沾染水色淤泥。
巫史于一旁命祭徒划桨,眼露困惑的打量怀里护着莲花面容青春朝气的小王女,犹豫唤:“既是喜爱莲花,大可直接摘花,您怎么还要连根茎淤泥都一并麻烦挖走?”
若非这小王女性情向来宽和,其实巫史亦不敢多嘴询问缘由。
张琬被晒得面颊微微发烫,有些不太舒服,回神应:“若只是摘花,它很快就会死去,所以我想连同根系淤泥一并带走,或许能养活很久,想来圣女亦能多赏一会呢。”
虽然张琬还没有养活过植物,但是坏女人很会养护,所以多问问,应该没问题。
坏女人上回亲自问莲花绽放与否,张琬觉得她以前说不喜欢,或许只是逞强吧。
闻声,巫史心间意外小王女对一株莲花都能如此善良细腻,暗想若是与其她高门贵女结亲,想来必定亦是一桩美满姻缘。
可惜太阴圣女从来都不是爱花惜物之人,小王女的心思怕是要被辜负了。
待让巫史等人抬动瓷缸入堂屋,张琬特意挑处窗棂能够透进光亮的位置,满意道:“此处甚好,诸位辛劳,请去休息吧。”
“是。”巫史示意祭徒们退离堂屋,自顾奉茶添香,并未打扰小王女的兴致。
张琬目光围着光洁莲花,观赏好一会,方才端起茶水饮用解渴,询问:“今日圣女大概什么时候回来?”
巫史停顿动作恭敬道:“先前祭徒通报,圣女早已经回闺阁内里。”
闻声,张琬隐隐觉得这话听的有些耳熟,偏头疑惑的出声:“圣女近来似乎常待在闺阁么?”
“是。”巫史并未迟疑的应道。
“那闺阁里有没有服侍身侧的祭徒?”张琬并不想错估敌情,很是谨慎问询。
巫史摇头,其实亦觉得太阴圣女近来常独处闺阁内里似乎在有意隐瞒事情。
不过很显然这些并非巫史可以肆意探听。
张琬见巫史如此应答,方才确定自己猜测并未有差错,坏女人一个人在闺阁内里肯定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坏事!
而且这件坏事自己不能知道,就连巫史祭徒们亦不行,真是稀奇啊。
张琬独自盘坐在席团饮着茶,虽然心间止不住好奇,却没有再多问。
巫史不免意外小王女的镇定反应,难道她真就不想知晓太阴圣女在做什么秘密之事?
堂屋内一时无声,张琬察觉到巫史目光,便收敛心神道:“那就不必叨扰圣女,我先看些书,今日晚膳迟些无妨,你且去忙吧。”
见此,巫史掩饰讶异,颔首应:“是。”
看来小王女真是没有半分探听的心思。
待脚步声远,张琬探手翻动关于照养花卉的竹简,看的很是认真。
至于坏女人到底在做什么坏事,张琬想起上回无意间撞见时,那危险不好惹的凌厉目光,当然不会问,而且也不敢问!
窗棂处的光影微妙变化,而那株原本静谧绽放的莲花,在暮色时分悄然闭合花瓣,藏匿暗色之中。
张琬埋头翻看竹简,齿间念念有词道:“没想到养花这么复杂呢。”
语落,巫史同祭徒们入堂屋内里掌灯,张琬抬眸看见外边有祭徒在屋檐下悬挂精美银灯,便知坏女人要来了。
不多时,一道颀长清丽身影跃入眼帘,衣袂飘飘,步履轻移,坏女人如明月照人般沉静娴雅,赏心悦目。
待坏女人轻身落坐在主座,张琬眨眼间收回心神,掌心亦收起竹简,不再多看坏女人。
巫史已然命人备膳,堂屋内多道身形有条不紊的行进,一时之间沉寂而肃穆。
对此,张琬多少习惯巫史祭徒们的行事严谨,视线一心落在美味菜肴,以免不小心被坏女人的皮囊迷惑心神。
忽地,张琬看到呈上一道熟悉的雪白奶羹,眼眸微亮,坏女人的饮食习惯里基本不怎么出现奶质食物。
汤匙轻碰,张琬小口尝着奶羹,惊讶之情溢于言表,禁不住叹道:“世上怎么会有如此相似的厨娘手艺呀。”
这香甜滑嫩的奶羹味道跟老嬷嬷熬煮的近乎一模一样。
闻声,秦婵目光看向嗜甜的少女,视线落在她微微泛白的唇角,像极偷吃小猫儿,话语里不禁透着的悠闲,缓缓出声:“是么,两者相比琬儿觉得哪处更合心意?”
这话问的相当尖锐锋利,张琬艰难咽下滑嫩香腻的奶羹,目光看向坏女人心平气和的秀美眉眼,只恨自己不是个哑巴!
“其实细品之下并没有那么相似,我觉得各有各的好吧。”
“那琬儿不如详说何为各有各的好?”
张琬深吸了口气,只觉坏女人来者不善,分明存心不让自己安分用膳,端水恐怕是不可能,只得直白般:“阿贞姐姐的厨娘奶羹做工精致用料上等,不过府里的老嬷嬷会更熟悉我的甜度喜好,心意不同。”
所以言外之意,若非要选的话,张琬当然是选老嬷嬷!
既然坏女人非要考验刁难自己,张琬才不愿意让她满意顺心。
然而,坏女人却并未不悦,她反而饶有趣味的喃喃道:“原来如此么。”
语毕,坏女人没有再多说,张琬意外之余松了口气,执筷尝着其它菜肴,决定不再发出任何感慨。
半晌,张琬正尝着一块吸满汤汁的豆腐,耳旁却听到坏女人似是压抑不住的轻笑。
张琬目光茫然的探望过去,只见坏女人弯眉抿唇低笑,连她那清冷玉白面颊,亦增添亲切和善之美,仿佛金灿光亮照落在晶莹冰雪散发温润和煦光泽,颇为不真实。
但是张琬必须承认,坏女人的笑,非常具有蛊惑人心的美丽。
“阿贞姐姐笑什么?”张琬见坏女人如此柔美姿态,禁不住心神恍惚的主动问询。
很显然张琬忘记自己在一柱香前,才下定决心再也不主动跟坏女人言语。
秦婵稍稍收敛眸间如雾般淡笑,清润嗓音恢复些许镇定,语调散漫而调侃的出声:“琬儿竟然连同一人制作的奶羹都能品尝出如此不同的心意,实在有趣。”
语落,张琬迟缓的反应过来,圆眸不可置信的看向坏女人,心间先前的那些幻想顿时烟消云散,面红耳赤的厉害!
原来这奶羹竟然真是老嬷嬷做的么?
所以坏女人她是故意在试探自己看笑话!
“我翻阅过巫史关于琬儿日常饮食记录,才知如此年岁竟还偏好奶羹,便派人让亲王府老嬷嬷熬煮取来品尝,没想还能有意料之外的收获。”秦婵目光看向少女羞红的脸颊,很是满意的说着。
而张琬对于坏女人的打趣目光,只能暗自咬牙视而不见,若是再理坏女人,自己就是小狗!
这顿晚膳用的艰难险阻,夜间热意未退,张琬已经不想睡在屋院内室。
当然并非仅仅因为热,更重要的是不想听坏女人的取笑!
所以张琬便向巫史提出要今夜去水榭纳凉休息。
巫史闻声,并未立即动作,而是偏头张望高座的太阴圣女,等候指令。
“那就去准备吧。”秦婵欣然应声。
“遵令。”巫史不敢怠慢动作,立即着人收整水榭。
堂屋内一时落得安静,张琬偏头不去看坏女人,目光落在廊道银灯吸引的那些飞虫,只觉可气又可怜。
当然并不只是为这些即将死亡的飞虫,还有对于将来一眼看到头的自己。
越炘说得对,祭司力量若是跟诸侯王族联盟,一旦改朝换代,皇族就岌岌可危。
而自己一个亲王之女的下场,大抵就像那句古话。
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自己跟坏女人是天然不同的立场,或许应该找个机会向母亲询问变故处境。
既然母亲是当朝太宰,那一定是坚定的皇族拥护者,想来并不会任由祭司和诸侯王族力量独大。
不管事态如何,将来若有冲突,张琬肯定是要随同母亲阵线。
至于坏女人,恐怕亦是无条件遵守她母亲太阴祭司的计划吧。
正当张琬思绪陷入繁杂时,坏女人忽地嗓音轻轻出声:“怎么,琬儿还在生气不成?”
这话语里与其说是关心,倒不如说是疑惑,以及一些轻慢不耐的意味。
张琬摇头,极为恭顺姿态的应:“没有。”
自己的生气在坏女人看来,大抵不会是威胁,反而是一种看杂耍般的戏谑居多吧。
“那就好,明天是午日节,国都河道会有龙舟,琬儿要一道出祭庙游玩吗?”
“今日我只晒了会日头就有些不适,现在天太热,还是算了吧。”
张琬觉得坏女人的邀请,只是随口一说,因为她就不像喜欢热闹的人。
再来,张琬因为先前戏弄,心里也不想跟坏女人一块出去游玩。
坏女人想一出是一出,心思狡诈,到时只会变成自己被坏女人无情玩弄!
反正张琬现在对于坏女人,已经是草木皆兵,处处提防。
见此,秦婵没有再多说,视线打量着少女面颊,蹙眉出声:“既然琬儿这么虚弱,怎么不让巫史通报?”
这话里的责怪意味很是明显,张琬不想让巫史她们受累,连忙摇头应:“没什么,只是我一时兴起去采莲,现在已经没什么大碍。”
本就是退避的借口而已,谁想到坏女人这么当真啊。
可坏女人神情并没有缓和,抬手的动作更是不容置疑,随即纤长指腹搭在张琬腕间,沉默诊脉。
半晌,秦婵方才舒展眉头,视线轻转看向那方瓷坛莲花,蛾眉轻挑,神情不太满意道:“何必费力挖这么一株莲花,又不是珍惜之物,留之无用。”
张琬很是无语,心想坏女人不会这么快就忘记对自己的诘问了吧?
“阿贞姐姐曾询问莲花是否绽放,我这才去挖一株莲花便于鉴赏,难道忘了么?”张琬瞧着坏女人不善目光,心间担心坏女人真会命人把自己好不容易寻来的莲花给扔掉,方才解释。
语毕,秦婵神情微变,美目间浮现疑惑,转而看向真诚模样的少女,狐疑出声:“真的?”
自从上回少女直白承认她的乖顺言语是讨好,秦婵心里就像是蒙上看不见摸不起的薄膜,很是不顺。
偏生秦婵亦说不清道不明,却下意识不再希望少女说那些讨好话语。
可现在少女突然说是因为自己才去挖一株莲花观赏,实在让秦婵困惑不解。
自己,何曾说过让少女去养一株莲花?
秦婵反复思量确认自己没有说过类似话语。
所以只能是脑袋犯傻的少女,她会错自己话意了吧。
张琬还不知坏女人给自己安上犯傻的帽子,乖巧颔首,哪怕不明白坏女人为何茫然困惑。
不过张琬还是补充道:“我翻过不少花卉竹简,若照养的好,瓷坛的莲花能养的很久,所以阿贞姐姐不必担心。”
虽然张琬不懂为何坏女人会把莲花和长情联想一处。
但是张琬可以先照着坏女人的要求依样画葫芦,生搬硬套,反正不就是莲花嘛,自己养着就是。
总归让坏女人寻不到错,自己也能过得舒坦些吧。
语落,秦婵并没有立即应声,而是将*幽深目光在莲花与少女之间来换移动,薄唇翕动,缓和道:“既然是琬儿一片心意,那就养着吧。”
语落,秦婵收回所有目光,既不看莲花也不看少女,美目低垂,遮掩其间浓郁笑意。
世上怎么会有人像少女这么傻呢?
自己那时提及莲花,并不是真关切莲花,谁想少女会如此有趣,竟然想长久养着莲花来回应自己的诘问。
可惜若是表露笑意,大抵少女又要羞赧的面红耳赤,思量至此,秦婵只能颔首不语,故作冷淡姿态。
张琬无声瞧着坏女人如此沉静诡异神态,她那眼睫因垂眸而更显得纤长稠密,其间投落暗影疏淡,让人看不透半分心神。
一时张琬不知坏女人是喜是怒,只能寄望坏女人言出守信,至少不要像去年那般直接把满池的莲花斩草除根。
很快,巫史入内汇报水榭打理妥当,张琬便以沐浴为由告离,暗想坏女人大抵并不想住水榭,今夜自己应当不会再遇到坎坷了吧!
不多时,张琬离开廊道,巫史听着脚步声远,本是安静等待吩咐。
没想那端坐如玉的太阴圣女,缓缓起身,踏步径直走向瓷坛莲花。
堂屋内灯盏照的明亮,却照不清太阴圣女眉眼神态,巫史随从行进在圣女的不远处,以便听候下令吩咐。
眼见太阴圣女探手伸向那闭合的花团,巫史心间暗叹可惜,小王女的心思怕是要不如意啊。
可太阴圣女的指腹只是停留在花苞,并未去折断花枝,唇角似是上扬变化,美目扬兮,清润嗓音一如往常,镇定道:“以后你来亲自照养这株莲花,每日禀告,务必将其养的长长久久才好。”
话语里温柔认真,甚至缓和些许太阴圣女周身浑然天成的冷冽寒雾。
巫史掩饰心间诧异,弯身颔首应:“遵令。”
待再欲细看太阴圣女神态时,却已经找寻不到那般缱绻笑意,玉白面颊只有泠然威望,不可越矩。
繁星闪烁,明月悬挂其间,蝉鸣声响彻夜幕。
盛夏的清晨,天在将亮未亮时,最是凉爽宜人。
薄日光亮散落水榭内里,热意袭来,矮榻上的少女微蹙眉,面颊染上细汗,乌黑发丝紊乱贴在脸侧颈后,很是不乖。
忽地阵阵微风徐徐而来,少女眉头舒展,而缠绕的那些发丝则正被纤纤玉手一根根的挽至耳后身侧,严谨而细致,不容有误。
许久,张琬朦胧醒来,水榭外面光亮通亮,眼眸刺激的微眯,耳旁却先行听到清润嗓音唤:“醒了?”
张琬微愣,翻转过身,视线落向坐在榻旁扇风的坏女人,直直迎上沉静眉眼,惊讶道:“阿贞姐姐什么时候来的?”
救命,自己睡的有这么死吗?!
“大概快有半个时辰了吧。”坏女人神态之中没有半分不悦,难得温和耐心姿态。
“那阿贞姐姐怎么不叫我?”张琬一想到自己被坏女人盯半个时辰,不免担心自己说出什么梦话!
坏女人心情颇为愉悦道:“今天是午日节,祭庙无课,我就暂且允许琬儿贪睡一会吧。”
闻声,张琬撑坐起身,眼见坏女人不像生气,应该没有听到什么梦话,暗自松懈,低声嘟囔:“那琬儿多谢阿贞姐姐。”
虽然张琬觉得坏女人并没有这么好心,但客套话还是要说的。
毕竟坏女人都说允许二字,所以在她眼里显然是对自己的一种赏赐,那还不得谢恩。
正当张琬自顾下榻穿衣洗漱,坏女人的掌心却像是变戏法一般取出佩囊,神情自若道:“午日节都要佩戴药草佩囊,今日琬儿佩戴这个吧。”
“嗯。”张琬见坏女人说的随意,便顺从的接过佩囊,视线瞥见其中小兔绣图,目光停留,不禁有些意外。
说起来,前年张琬在午日节也曾送过坏女人药草佩囊。
当时张琬撒娇卖俏的要并未透露身份的坏女人给自己也做一个有小兔绣图的佩囊。
虽然坏女人口头答应自己,但去年发生太多事,而且自己又跟她闹过多次不合受罚。
所以连张琬自己都已经忘记这个约定。
那无情无义的坏女人,她会记得么?
张琬视线落在佩囊细细打量,针线明显跟老嬷嬷和技法娴熟的婢奴们有所差距。
以坏女人的身份地位,她的衣食用度向来都是最好的规制。
更别提以坏女人的眼光,她送自己的物件,绝对不会这么寻常手艺。
除非这小兔佩囊是坏女人自己的手艺。
“怎么,不喜欢吗?”坏女人的声音仍旧透不出半分情绪,仿佛毫不在意般的问。
“没、没有。”张琬却觉得自己捧着一块烫手山芋,心有余悸的应声。
这要是自己粗心大意直言相告,大抵坏女人会直接弄死自己吧。
大清早就来这么一出,真刺激啊!
于是张琬果断系上佩囊,还不忘夸夸补充道:“药草佩囊挺好看,尤其是小兔绣图很可爱!”
对此,坏女人明显是满意,连带那锋利薄唇都微微的上扬,哪怕她掩饰的极好,亦有些明显,神态颇为傲然应:“这不算什么,以后会给琬儿更好的。”
若是旁人,张琬大抵会以为对方是在谦虚手艺。
但换作坏女人的话,张琬觉得她应该不会这么认为。
所以张琬难得没有顺从,而是坚定的应:“不用,这一个就挺好,我不要别的。”
虽然坏女人不主动提,自己可以当作不知情。
但是一想到坏女人这些时日偷偷摸摸独自绣佩囊,张琬又觉得有些过意不去。
最重要的是张琬不会绣东西,所以如果坏女人往后要自己礼尚往来,那岂不是给自己找麻烦!
见此,秦婵有些意外少女的坚定,探手轻触她戴在身侧的药草佩囊,低眉颔首,颇为温顺道:“既然这么喜欢的话,那就听琬儿的吧。”
秦婵觉得少女若是坚定的只对自己一人恭顺乖巧,哪怕是讨好亦心情愉悦,幽深眼眸浮现漩涡般注视少女,郑重出声:“琬儿要一直戴着它,并且以后不许再戴其它佩囊,可好?”
张琬瞧着坏女人精致侧颜,视线从她盈盈笑意美目,轻盈落在冷峻挺巧的琼鼻,最终停在她那明显上扬的薄唇,完全没有想到她会这么开心,更是有些说不上来的心虚。
刚才的话会不会说的太浮夸虚假了些呀。
可是说出去的话犹如泼出去的水,覆水难收,张琬不能再改口,因而只能昧着良心,颔首应:“好。”
仔细想想,坏女人这样的人,愿意花费时间给自己绣制药草佩囊,其实已经诚意满满。
哪怕小兔缝制的有些不太漂亮,但是真的很可爱,因而张琬心间默默忽略这一点点小瑕疵。
骄阳似火,国都祭庙内四处散发药香淡雾,午日节焚香挂艾以及沐药汤都是最常见的活动。
而张琬第一次有人整日陪同过午日节,就算不出去游玩,心间亦觉得温馨以及开心。
午时沐浴,巫史将各样小食粽陈列,张琬正要跟坏女人一道品尝食粽,没想却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太阴祭司身旁的巫长史出现在水榭堂内,这人去年张琬就见过一回。
当初巫长史神色傲慢的带着祭卫软禁坏女人,让张琬印象深刻。
因为张琬还没见过有人敢如此不敬姿态对待坏女人。
于是张琬细细打量巫长史,虽是恭敬姿态,眉眼里却又藏不住阴险,视线落在她那佩戴青铜指具的左手,有些困惑。
如此奇怪物件是做什么用呢?
“圣女,请您随属下去见太阴祭司商讨要事。”
“知道。”
坏女人应的不曾犹豫,随后目光看了过来,轻声道:“今日失约,改日赔偿琬儿吧。”
张琬意外坏女人的温软话语,视线看着她欲起身离开,迟疑唤:“我可以等阿贞姐姐回来再尝食粽。”
难得有人陪同一块过节,张琬其实没有那么馋嘴。
可坏女人却淡然一笑,摇头应:“不必,恐怕会忙上好一阵子。”
见此,张琬心生不妙,猛地想起前些时日坏女人提及禾玉宝镜的危险,神情复杂,欲言又止道:“好吧,不过我会等阿贞姐姐安全回来,再告诉哪一种食粽最好吃。”
语落,坏女人目光带着打量意味的端详,半晌,方才颔首应:“好。”
很快,水榭内里陷入安静,满室的光亮充斥其间,更显空旷。
张琬心间有些恍惚,甚至觉得先前的相处,仿佛只是幻想。
难道真是找到禾玉宝镜,所以太阴祭司才让坏女人去检测探查?
张琬垂眸看着眼前各样形状的小食粽,并未去拆开粽叶品尝,心间有些复杂。
如果坏女人真出事的话,自己的婚约兴许就作废了呢。
虽然坏女人提及让自己殉葬,但是母亲肯定不会答应,所以还是有机会活着的吧。
一时之间张琬觉得自己大抵是跟坏女人待太久,所以心肠也变得狠毒。
明明刚才张琬还希望坏女人能够安全回来,现下却已经在思量怎么独自存活。
张琬抬手捧住身侧的小兔佩囊,心想坏女人或许不一定死亡,她可能只是会变得痴傻离魂呢。
如果只是那样的话,兴许并不是坏事,张琬不会选择毁婚,而是会静心照顾坏女人余生。
这是张琬答应坏女人的约定,有莲花为证。
不知觉间,黄昏日落,巫史入内掌灯,眼见小王女仍旧独身坐在席团,迟疑唤:“小王女可否要用晚膳?”
闻声,张琬眨眼回神,才发觉水榭内里夜色朦胧,更显孤寂幽深,摇头和善的应:“不用,这些小食粽就够吃了。”
这夜里坏女人真的没有回来,张琬便一个人吃光所有小食粽,最终得出一个艰难的评价。
粽子,还是肉馅的好吃,不过务必要适量食用,否则会有苦难言!
第69章
骄阳当空,无情曝晒大地万物,灼烧般气味弥漫在汹涌热浪之中,使人更是难以忍耐,精神萎靡不振。
祭铃声悠悠响起,蹴鞠场以及马场等空旷处大多空荡无人,很显然都畏惧天上毒日。
从廊道内穿过的张琬,双手提着书箱出课室,越炘面颊晒得恢复麦色,吊儿郎当的单手提着书箱晃悠不停,于一旁叽叽喳喳道:“这都过午日节整月,竟然还不见凉快,要命啊。”
张琬兴致平平的应声:“嗯,一晃眼都过了月余。”
可坏女人没有半点消息,巫史亦不曾多提,生死未卜,让人忐忑不安。
“哎,那位圣女大人还没有消息吗?”
“没有。”
闻声,越炘微挑眉,眸间陷入思索,暗想消息封锁的真是严密。
不多时,两人进入膳食署雅间准备用膳。
这会正是人多的时候,熙熙攘攘,内里又热气腾腾,各类冰饮无疑是众多王女心头之物。
越炘刚要向一祭徒吩咐时,没想对面两位王女却忽地争执不休,隐有动手之势。
“我们先点的梨浆和梅饮,为何送你们那处?”
“怎么,要是不介意,我这半碗梅饮赏你如何?”
语毕,那王女面上笑意恶劣,掌心端起碗盏故意倒落在对方裙摆,轻蔑至极。
另一王女见此,火焰高涨,随即挥拳动作!
膳食署雅间不比堂食区域,其间往来者,多是有些身份来头的诸侯王女,大家都是各族捧在掌心的明珠,骄纵性情自是不遑多让。
当然汹涌热意亦使得众人都有些烦躁易怒,一时上头不知收敛。
劈哩叭啦间,对面雅间桌椅碗盏倒塌碎裂,满地狼藉,越炘探手撑下颌看热闹,渍渍叹声,满眼都是戏谑之意。
张琬没有越炘这么喜欢看热闹,不解道:“只是几杯茶饮而已,她们这样打闹动静,就不怕违规受罚?”
越炘稍微收敛些目光,偏头看向不谙世事的书呆子,无奈的叹出声:“这哪里是茶饮之争,这两位王女背后的母族多年不合,她们若是忍气吞声,只会被当做笑柄传诵,往后传到族中更是无光,可不得以牙还牙。”
哪怕是王亲贵族之女,亦有许多争权夺利之事。
大抵就算是继承皇位的皇女,恐怕都比不得书呆子舒坦安稳。
书呆子的亲王母族无与她争爵之人,而联姻妻族更是王朝权势滔天的祭司力量。
祭庙之内虽有众多流言蜚语,但那些人多是背后非议。
哪怕曾直面言语挑衅书呆子的齐小王女,亦不曾真动手撕破脸皮,何常不是避讳敬畏。
更别提去年还魂蛊解毒一事,皇室宗族以及皇女都献祭大半,本来越炘都以为书呆子性命不保。
谁想太阴圣女就这么及时且凑巧的研制解药,这若不是有心袒护,谁信啊。
当然书呆子跟那位太阴圣女的联姻,亦不全是好事,大抵相当于拜了尊玉菩萨吧。
正当越炘感慨书呆子到底是命好还是命坏时,一队太阳祭卫匆匆穿过廊道,森严林立,顿时周遭陷入安静。
那扭打的王女们各自退开,面上不复先前张扬,寂静中透着危险的意味。
张琬耳间的听到类似丝丝的奇特声响,颇为好奇探目观望,神情一怔!
“堂堂诸侯王女竟在国都祭庙闹得如此难堪,真是放肆。”太阳圣女燕曦傲慢的踏入廊道出声,面上笑容不减,语气亦不重,却让人不敢大声呼气。
“圣女,这是她先动的手!”先前还傲气挑衅的王女,满是谦卑姿态。
“分明是你先不讲理夺人之物,还泼溅茶饮侮辱在先!”另一王女连忙出声驳斥。
太阳圣女燕曦目光鄙夷中透着散漫,悠悠出声:“来人,全部拿下按规矩处置,否则就该让人觉得祭庙是嬉闹儿戏之地!”
“遵令!”祭卫手持兵刃,踏步动作。
其中一位王女还不死心,抬眸直视身着赤色衣裳美艳绝伦的太阳圣女,恭敬出声:“圣女,我母亲与太阳祭司素来交好啊。”
语落,那从太阳圣女燕曦手臂腾升而起的赤焰蛇,忽地发出威胁的警告,随即迅速窜向那王女。
“啊!”王女顿时吓得瘫到在地,面色发白,不敢再抬眸。
“祭庙是天下最神圣之地,还请王女慎言,否则法不容情。”太阳圣女燕曦掌心轻抬,赤焰蛇随即乖巧盘旋回到手臂,面上毫无怜惜的出声,暗想一个王女竟敢忤逆教导自己做事,真是不自量力。
“是、是……”见此,王女俯首颤抖的应声,没敢再多言半句。
眼见两位王女被祭卫强行挟制带走,周遭雅间的王女们早已恭顺跪姿,一片诚服。
太阳圣女燕曦抬手抚动挽在手臂的赤焰蛇,自是舒心。
忽地察觉一道余光窥视,太阳圣女燕曦眉头一皱,偏头看了过去。
赤焰蛇更是霎时变换身形,犹如弯弓一般锋利,蓄势待发,频频吐露蛇信子的声音,更是冰冷而危险。
此时的越炘早就机灵的盘旋躲避身形,暗想太阳圣女的热闹,除非自己想死,否则没必要掺和!
可书呆子却没有这么机敏,越炘反应过来,便想抬手去拉她时,很显然已经晚了。
“小王女,莫非有意见不成?”
“没有。”
燕曦偏身看向正襟端坐的少女,数月不见,她如今身量抽条高挑不少,脸颊亦不再如过去那未曾褪去稚气般圆润,月眉星眸,玉鼻樱唇,倒是有几分娇美人姿色,眉目神态间亦不似旁人怯弱躲闪,沉稳而淡然。
竟然让燕曦觉得少女气质中有几分秦婵的影子。
对此,张琬若是能听到太阳圣女的心声,必定会如实相告,这都是坏女人的功劳。
但凡经历过坏女人喜怒无常的生死玩弄以及每日锋利言语的斡旋,想来没有人会毫无变化。
所以哪怕方才张琬看到太阳圣女手臂赤焰蛇袭击动作,心中大惊,面上却仍旧能掩饰七八分。
“这等雅间到底过于嘈杂,小王女不如换处,如何?”燕曦无视周围那些随行的太阴祭徒,堂而皇之的邀请。
少女是秦婵的联姻之妻,而且看起来秦婵对她颇有几分重视意味。
自己若是能得手玩弄一番,何乐而不为呢。
语落,越炘当即听出太阳圣女的花花心思,指腹扯着书呆子衣裳,暗自示意危险。
这书呆子怎么看都不可能斗过太阳圣女,到时还不得被拆骨入腹吃干抹净!
如果真发生此事,越炘根本不敢想象太阴圣女会如何处置报复。
张琬看向面上艳丽笑容的太阳圣女,只觉她比坏女人还要坏。
当初太阳圣女捆绑威胁不成,还害得自己差点献祭,现下准没安好心。
“多谢圣女关切,但是不必麻烦了。”
“真是可惜,不过来日方长,后会有期。”
燕曦视线落在少女桃玉面颊,心间倒也不急于一时,暗想太容易得手,反倒没意思,随即悠悠转身离开廊道。
待雅间之内恢复些许动静,祭徒们陆续往各处奉膳。
越炘探出身小心张望出声:“唉,早知就不该看这出热闹。”
张琬不解道:“怎么了?”
“你、你……”越炘迎上书呆子满是纯洁的眼眸,欲言又止的咽下话语。
太阳圣女玩的那些太过肮脏,恐怕说出都会玷污书呆子的耳朵!
张琬疑惑的看着越炘一幅仿佛喉咙卡住石子般的反应,正欲询问时,忽地有一队祭徒鱼贯而入般奉膳。
案桌上很快陈列丰盛的菜肴以及茶饮,为首那赤灰衣袍的太阳巫史恭敬道:“这些是太阳圣女特意替小王女安置的菜样,还请慢用。”
语落,太阳巫史退离雅间,扇门亦随即合上。
张琬瞧着案桌之上的菜样,眼眸一亮,好多肉啊。
这是坏女人绝对不会给自己安置的膳食。
越炘则是面色沉重,连连摇头道:“完了,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啊!”
语落,越炘还欲再规劝书呆子,没想她已经执筷细细品尝切片酱鸭,好似很是喜欢的出声:“很香,你也尝尝吧。”
“你、你就不好奇太阳圣女存着什么目的吗?”
“我一没有权二没有钱,那位圣女能图我什么?”
越炘无言以对的看着书呆子白净娇俏的脸蛋,心想她心可真大啊!
不过现在这种情况只能走一步算一步,越炘仰头喝着冰凉可口的蜜水,暗想就算太阳圣女有邪念,总不可能明面抢人。
哪怕不顾及书呆子是亲王之女,至少也要忌惮太阴圣女的手段吧。
可越炘没有想到流言蜚语并不会顾及太阴圣女,反而因为与太阴圣女相关,犹如烈火烹油般燃烧更加的旺盛。
时日辗转,盛夏热浪堆积到令人难以忍耐时,一场暴雨倾覆而下,很是突然。
猛烈的雨水冲刷屋瓦窗台发出嘈杂声响,连同课室长廊里都溅落不少雨水。
王女们聚集在廊道,大多在等待祭徒们送伞接送回住处。
当然张琬并不必急于一时,每日随行的太阴祭徒们自会准备妥当。
所以张琬只是舍不得短暂的凉快,因而站在高廊享受狂乱的风雨,鼻尖嗅到泥腥芳草气息,视线看向其下变小许多的人群,哪怕已经见过很多回,仍旧暗叹神奇。
忽地长廊之内传来细微的脚步声,张琬以为是越炘,偏头一看,却是很久没见的王女齐颖。
齐颖周身显露着一种颓靡无力,就像溺水之人般的疲倦感觉,完全不复最初的温润风度。
两人无声对视,齐颖的沉默,更是让张琬摸不着头脑。
“请问齐王女找我有事吗?”张琬心里对于齐颖,其实远比那位皇长女张妤友好许多,因而才会主动出声。
当然更多的是觉得同病相怜,毕竟都是坏女人取悦的玩物。
“我来带你去齐王府见太阴圣女。”齐颖的话语很轻,眉目暗淡无光,像是不甘又像是挫败,情绪复杂。
张琬听到话语时,神情一怔,视线见齐颖如此神态,心生不妙!
难道坏女人真出了事么?
从祭庙出来的车马,匆匆行驶过国都街道,激烈的暴雨冲刷着马车,发出仿佛铁钉一般声响,让张琬越发心绪不宁。
前世从来没有听闻坏女人出过什么事故,以至于张琬现在都不知如何是好。
事情,实在发生的太突然了。
张琬神情紧绷的端坐其中,好不容易才思量出应对之策。
如果坏女人禁受不住禾玉宝镜的危害而重病,那自己去看她最后一面,便立即回亲王府争取逃避殉葬办法。
如果坏女人只是痴傻的话,那她的太阴圣女之位恐怕不保,而太阴祭司完全没有作为母亲半分的仁爱,恐怕会任其自生自灭。
那张琬就带坏女人回亲王府,总归是能照养她的衣食起居,保护她往后余生无忧无虑。
思绪落定时,车马亦稳稳停顿,张琬回神,弯身出马车,巫史撑着伞恭候,齐颖已在王府门旁。
齐王府修建的阔气豪华,深院宽室,廊道曲折,周遭雨水如帘布一般垂落,让张琬无暇关切其它。
不多时,随从巫史进入一处院门廊道,室门微闭,其间祭香味道却弥漫而来,让人心静中透着寒凉。
待张琬推门踏过门槛,才发觉巫史已经止步,而齐颖亦没有入内,眉目间浮现些许疑惑。
但是张琬没有多问,此处屋内里陈设远比不上祭庙内里富丽堂皇。
张琬绕过纱帘独自行进其中,哪怕已然有应对之策,心间仍旧忐忑不安。
忽地,张琬视线落在浮现眼前的一道熟悉身影时,心口都下意识惊吓的骤然紧缩,有些微微发疼!
这道纤长莲白身影完好无损的端坐其中,看起来没有半分异常。
只不过因为暴雨缘故,天色略微昏暗,而屋内此时又没有掌灯,所以坏女人看起来好像一缕缥缈白魂。
真是很容易被吓到。
“阿贞姐姐这么急的突然唤我来做什么?”张琬压下心间恐惧,心间松了口气,迈步上前询问。
话音未落,一柄短刀锋利的抵在张琬颈旁,冰冷的触感透过白嫩肌肤,仿佛顷刻间就能让涌动血脉就此凝结。
此时短刀手柄被一双素白纤长的玉手握住,而玉手的主人冷冽眉眼里满是陌生,连她玉白面颊亦显露不好惹的狠戾,让张琬觉得自己必死无疑。
所以张琬几乎嗓音发颤的出声:“别、别杀我。”
语落,坏女人指尖的短刀轻移到张琬下颌,稍稍抬动姿势,细细观察,傲慢道:“谁是阿贞姐姐?”
这话问的张琬整个愣神,视线看向神情认真的坏女人,心想这是因禾玉宝镜而神志不清嘛?!
说出去,张琬自己都不信!
坏女人竟然连疯傻都这么具有欺骗性。
救命,坏女人哪里像是需要自己照顾啊,自己分明更需要保护才对!
张琬神情一怔的看着坏女人姣美面容,尽可能保持不慌不忙,冷静的应声:“阿贞姐姐是一个人名,所以你现在知道自己的名字吗?”
语落,坏女人眉眼轻眨,锐利尽收,葱白指腹缓慢移开短刀,并未应答的自顾道:“很好,现在她是我的代号,而你要护送我逃离这里,明白吗?”
话语的信息太过复杂抽象,张琬睁大圆眸不可思议的看向坏女人,掌心摸了摸颈部,幸好没有刺痛鲜血,方才艰难的颔首道:“大概明白的吧。”
完蛋,坏女人可能不记得她的身份,而且好像也不认识自己,所以齐颖是特意让自己来当倒霉蛋的吗?
难怪方才只让自己一个人入内,张琬对齐颖的友好度骤然急剧下降。
可惜张琬并不知道,其实齐颖恨不得替代自己来接近坏女人,所以纯粹是个误会。
而此时的坏女人,已经利索的起身,她掌心藏匿短刀,目光凌厉的巡视内里,蛾眉轻挑出声:“还不带路?”
张琬只得收敛心神,眼见坏女人一幅安排仆人跟班的孤傲模样,连忙起身动作,心想带坏女人离开不难,可是她要去哪呢?
外面这么大的暴雨,如果坏女人胡乱跑到别的地方,张琬觉得一定会很麻烦。
“你要去我家吗?”张琬看向坏女人陌生神态,试探的询问。
“不去。”坏女人已经走到门旁,目光警惕看向外边守候的人,掌心短刀好似随时要见血封喉。
张琬被坏女人一句话说的哑口无言,眼见她一幅要动手的模样,连忙出声:“这样吧,要不我去替你引开她们?”
坏女人偏头看了过来,其间没有怜悯,更没有半点感激,颇为冷淡道:“我就是想让你去引开那个人,她看的太严。”
额,听听,这说的简直不是人话嘛!
张琬深吸了口气忍住腹诽,配合出声:“王府门前有一辆马车,那是用来接应你,到时我们再一块汇合离开。”
说罢,张琬已经不想再听坏女人说出更伤人的话语。
随即张琬一幅慷慨就义的走出房门,实则毫不遮掩的同齐颖商量道:“圣女会乘坐马车离开王府,最好不要阻拦她。”
齐颖蹙眉道:“你怎么确定圣女不会逃出国都?”
对此,张琬很是无奈的却又不敢多说,因为此时坏女人的目光正像寒针一般盯着自己后脑勺,总感觉稍有不慎那柄短刀就能扎中自己的后脑勺,搞不好直接一命呜呼!
“如果不听从的话,圣女马上就会用短刀出来厮杀,到时你可能会是第一目标。”张琬只能好心好意的直白提醒伤人言语。
毕竟不能光是自己一个人被坏女人无情伤害吧。
齐颖面色一变,掌心轻护住肩侧,眼露畏惧的妥协的应声:“好。”
漫天倾盆大雨之中,张琬拙劣的跑动廊道,以配合引开众人,呼吸不平,鼻尖嗅到雨水淡冽气息,脑袋里仍旧没能从坏女人已经痴傻中反应过来。
坏女人那么聪敏过人,她都能中禾玉宝镜的招,那往后该怎么治疗她的疯病呢。
看来自己元日年节的祈祷,一点作用都没用。
真不知王朝贵族百姓怎么还会深信不疑呢。
如此一番折腾,不知觉间暴雨减小许多,天际乌云散开,露出些许明媚金光。
张琬踏步出王府打算跟坏女人汇合,结果发现那么大一辆马车竟然不见了!
坏女人,这么不讲诚信的嘛?!
见此,齐颖连忙派人去搜寻,张琬亦撑着伞沿着街道行进,心间情绪复杂。
担心么,一想到坏女人竟然丢弃自己独自逃跑,顿时烟消云散。
生气么,可张琬想到坏女人已经失去记忆认知,兴许都不记得自己,哪还能计较呢。
黄昏日落,除却泥土屋瓦的残留湿润,早已看不出先前汹涌暴雨的半点迹象。
连带着热意亦缓慢回笼,霞光弥漫天际,张琬走的有些累,衣裳亦被细汗濡湿粘腻,狼狈不堪。
正当张琬还在走街串巷寻人时,巫史匆匆来报:“小王女,圣女回祭庙了。”
张琬正艰难抬动酸痛的腿脚,动作滑稽的停顿,不可置信道:“真的?”
巫史亦知晓小王女的惊讶,就连自己亦是暗自称奇,颔首低声应:“绝无虚假,所以请小王女速回吧。”
夜幕无声笼罩国都内里的屋舍楼阁,连同远处高台宫殿,亦淹没消失其中,不可窥测。
此时祭庙屋院里的张琬,脚下小心翼翼的进入堂屋,坏女人端坐其中,美目不悦道:“你再不回来奉膳,我可就生气了。”
张琬见坏女人毫无良心的冷淡模样,只得硬着头皮的提着食盒走近桌旁,探手陈列碗盏佳肴,目光打量的弱弱出声:“你要是先前等我一块离开,哪至于耽搁这么久。”
“她们要困住的是我,兵分两路,才有胜算。”坏女人说的理直气壮,很显然对于先前背信弃义,不曾有半分愧疚。
“行,你说得都对,赶紧用膳吧。”张琬奉上玉筷,已经不愿跟坏女人争执。
今日真是忙的都要饿坏了。
终于一时之间落得安静,张琬一边给坏女人备菜,一边扒拉米饭,可谓是分身乏术。
反观之下,坏女人的进食姿态简直是文雅美观。
哪里像一个心智失常的样子啊。
没想,坏女人忽地执筷夹起一块排骨递进到张琬面前出声:“你尝尝。”
话语还算温和,执筷动作却已经快要强势塞进张琬的嘴里不可,分明就是不容拒绝。
不过看在坏女人愿意夹肉给自己吃的份上,就勉为其难的原谅她吧。
张琬只得咬住粉蒸排骨,含糊不清道:“好吃,怎么了?”
坏女人虽然喜好清淡口味,但是并非完全不吃肉类啊。
难道离魂失常连饮食喜好都大变不成。
“看来无毒,可食用。”说罢,坏女人方才自顾夹起一块安静食用。
语落,徒留满面神情僵硬的张琬,错愕的看着坏女人,心想她怎么比以前还要狠啊!
现在坏女人分明就是不拿自己的命当命,逃跑要自己做掩护,用膳要自己试毒,简直就是草菅人命!
思量至此,张琬先前还想照顾坏女人的心思,顷刻间,如同高楼般塌成一片灰土废墟。
果然坏女人真的没有心,她一切都只是利用自己而已。
张琬心思沮丧的埋头干饭,不愿再去关注坏女人半分。
可坏女人却并没有就此安分,她会让张琬布菜添饭盛汤,当然这些都是要试毒。
张琬发现坏女人虽然进食姿态从容慢条斯理,但是她比往日多食用不少份量。
难道坏女人今天比自己还饿么?
对此疑惑,张琬没有询问,一来是觉坏女人不会如实告知,二来是不想跟坏女人多说话,以免被气死。
待用膳过后,张琬探手收拾碗碟,决定趁机开溜!
反正现在屋院廊道都是巫史祭徒,坏女人明显是安全的。
从堂屋出来的张琬,只觉身心俱疲,目光看向巫史叮嘱道:“我去洗漱休息,你看紧些圣女吧。”
至少让自己今夜睡一个安生觉,明日再去找母亲商讨对策吧。
“是。”巫史恭敬应声。
夜幕深深*,巫史入堂屋,打算提醒太阴圣女歇息。
没想主座上的太阴圣女,却正站在那株莲花旁,神情间透着和煦而诡异的笑,话语却异常冷静的出声:以后你来亲自照养这株莲花,每日禀告,务必将其养的长长久久才好。”
对此,巫史莫名觉得话语很是耳熟,恭敬颔首应:“遵令。”
语落,太阴圣女回到高座命巫史准备竹简,静心翻阅,好似跟往常没有半分差别。
可巫史知道这些竹简前阵子太阴圣女才翻阅,因而更觉诡异。
太阴圣女的离魂并非常人那般明显的疯癫痴傻,兴许是因为多年来都不是依性而行,所以本就没有痴想惊悲,自然就算疯傻,亦是像一处白茫茫雪窟般冷幽畸形,不同寻常。
正当巫史想的后背发寒时,太阴圣女忽地出声:“她去哪了?”
巫史回神,目光掠过太阴圣女一眼,会意道:“小王女应当已经在水榭歇息了吧。”
说来称奇,太阴圣女自从中了禾玉宝镜的离魂症,据齐王女所言,她谁都不信,只要踏入屋内便会被伤,哪怕是太阴祭司的巫长史,亦险些丧命。
可太阴圣女却时常会念出小王女的乳名,哪怕偶有混淆称呼,但是却无法蒙混过关。
巫史觉得太阴圣女应该是清楚记得小王女的样貌,所以今日小王女才会毫发无损出屋,而不是血溅当场。
更别提太阴圣女已经数日不曾吃过旁人带的食物,可是小王女提的食盒之物,却是可以的。
想来太阴圣女是极其珍视小王女,甚至当成非同一般的存在吧。
正当巫史心间诸多感慨时,太阴圣女却起身道:“去水榭。”
夜深人静时,早就困倦疲乏的张琬,很快就在水榭睡了过去。
残月静悬,池面映衬些许冷白月光,投落屋内,满室清明。
巫史原本欲随行入内掌灯,太阴圣女却制止动作,蹙眉出声:“不许吵醒我的小兔子,退下。”
见此,巫史只得顿步,暗想但愿那位小王女不要被吓到吧。
夜灯晃动纱帘,水榭里的矮榻旁,静立一道清冷纤长身影,而后似柳枝轻弯,投落入矮榻,莲白衣裳层层叠叠,勾勒曼妙身姿。
原本熟睡的张琬并未有所察觉,直至觉得呼吸不畅,茫然睁开睡眼惺忪的眉眼,不可思议看到一张冷艳绝美的容貌,惊讶之余,便是无尽的恐慌。
“呼!”张琬还以为自己被坏女人掐住脖颈,没想却只是被捏住鼻,连忙张嘴呼吸,满是不可理喻的看着坏女人。
救命,坏女人她是要谋杀自己嘛!
可坏女人面上没有半点心虚,反而抬手轻捂住张琬的唇鼻,幸好力道并不重,低声唤:“琬儿别出声,我带你离开吧。”
语调里颇有几分亲切的意味,可说的话却是令人费解。
张琬眨巴着眼,当然不敢出声,因为担心坏女人会直接把自己捂死!
“今日我看见一个同琬儿很像的少女,真是连我都险些被她们蒙骗了呢。”坏女人喃喃自语,颇有几分劫后余生的感慨。
对此,张琬很想说有没有可能,那人就是自己呢?
只是当张琬目光看向坏女人充斥着提防后怕的深邃眉眼时,忽然觉得她并非捉弄自己,而是真的在不安。
这种不安是正常时的坏女人,绝对不会露出的神态。
张琬心情复杂,一时消了些不高兴,小小声的唤:“那阿贞姐姐要带我去哪?”
坏女人微微卸力般依偎的躺在身侧,沉吟思索道:“国都之外有一处山庄,哪里没有多少人知晓,更没有能够闯进其中机关,琬儿跟我一道住在那里会更安全。”
闻声,张琬下意识抗拒,暗想自己真去荒山野岭的鬼地方。
到时坏女人就算把自己抛尸,恐怕母亲都找不到几块尸骸。
张琬只得犹豫的道:“可是我腿脚好疼,恐怕走不了那么远,要不阿贞姐姐先去避避风头吧。”
今日演戏逃跑,又到处找人,毫不夸张的说一天走完半年的路程。
所以张琬并不算撒谎,因为现在脚底还有几处红肿呢。
语落,坏女人微撑起身,掌心不再去捂张琬的嘴鼻,而是检查张琬的腿脚,蹙眉道:“难道她们对琬儿也出手了么?”
张琬听的是一脸茫然,只能含糊的颔首,心想坏女人咋比自己还会编排故事呢。
不过张琬心里有些好奇,坏女人指的她们是谁呢?
毕竟坏女人白日里一脸谁都不认识的淡漠样子,总感觉她心里应该没有记挂的人吧。
“她们是谁啊?”
“很恐怖的坏人。”
这话应得张琬很是怀疑坏女人在敷衍自己。
可坏女人神情认真专注,指腹有一下没一下的按着张琬纤细小腿,试图减缓痛处,话语说的极其温柔道:“不过琬儿别怕,我会等琬儿休养痊愈,再另做计划。”
张琬听的都有些晕晕乎乎,若非小腿酸疼,恐怕真就被离魂失常的坏女人给拐跑不可。
不过张琬想到白日被坏女人用短刀抵住喉间,顿时意识清醒!
现在坏女人非常不对劲,搞不好白天的自己会有生命危险!
第70章
月夜深处,枝影摇曳,水榭里更显冷幽空寂,云层间皎洁银光照落矮榻处,让坏女人玉白面颊镀上柔光,甚至能看清她那颤动的纤长眼睫暗影变化,清冷疏淡。
张琬不敢大意,试图找寻坏女人藏匿那柄短刀的地方。
可坏女人此时双手都给自己揉捏酸疼小腿,力道轻柔,眉目温柔,完全不似要持刀杀人的狠戾模样。
“这么晚阿贞姐姐先休息吧。”张琬不想因自己的借口让坏女人真给自己按一宿的小腿。
“琬儿,我还不能睡,她们随时都会偷袭。”坏女人抬眸看了过来,满目坚定,更让那幽深执拗的眸间血丝瞧着分外明显。
若非坏女人天生丽质,其实张琬都看不太出她的憔悴。
张琬心间禁不住猜想,坏女人可能已经很久没有闭眼休息。
这样下去坏女人就算不疯魔,亦迟早会因衰竭疲倦而出事。
没有人,可以一直不睡觉,哪怕是坏女人,她以前每日最少也要睡两个时辰。
那禾玉宝镜的威力真是不容小觑,竟然让镇定自若的坏女人臆想到如此地步。
“现在水榭是安全的,所以阿贞姐姐陪我睡会吧。”张琬只能试图哄哄坏女人,哪怕不上当,至少闭着眼让紧绷的心弦放松片刻也是好的。
语落,坏女人稍微停顿揉捏动作,神情迟疑不决,半晌,方才半躺在榻旁,修长手臂圈住张琬,掌心轻拍,低声叹:“真拿琬儿没办法,这么大还要陪着哄睡么?”
闻声,张琬陷入沉默,目光看向坏女人一本正经的姣美面容,黑眸中仍旧透着神经质般的提防,心里更是困惑坏女人到底因为什么而如此失常。
张琬抬手伸向坏女人秀美而不安的眉眼,试图让她合上双眸,轻声唤:“阿贞姐姐要闭着眼才算陪睡。”
语落,坏女人并没有挣扎动作,她那细密纤长睫毛轻划过掌心,泛起痒,透露出她的拘谨不安,薄唇抿紧低声道:“琬儿别闹,她们随时会来的。”
张琬却没有顺从坏女人的话,目光看向少见显露害怕的坏女人,心里觉得奇怪有趣,身段微微靠近,试图让她安心,软声安抚道:“别怕,水榭没有坏人,否则阿贞姐姐怎么会回来找我呢?”
现在张琬想要知道坏女人离魂失常究竟有哪些缘故,逐一排查,哪怕不能医治,至少先保住自己的命。
“因为琬儿在水榭说过会等我安全回来,不是吗?”坏女人很是认真的应答,仿佛毫无异常的温顺姿态。
然而,唯一不对的是,那已经是近两个月前午日节的事。
张琬心间惊诧之余,又不禁有所触动,坏女人忘记混淆那么多人和事,却一字不落记得自己说过会等她。
难道记忆跟时间和地点有关系么?
“琬儿,怎么不回答我?”坏女人微蹙眉,不安的唤。
张琬回神,轻移掌心,指腹揉动抚平坏女人的远山黛眉,细腻感受她娟秀眉骨的起伏变化,出声:“阿贞姐姐别怕,没有人会伤害你,琬儿可以保证。”
语落,坏女人并未得到安抚,反而抬动手,于黑暗之中落在张琬脸侧,骨节分明的指腹细细mo挲片刻,才得确认。
正当张琬疑惑时,坏女人随即用了些力道把自己按在她纤瘦肩窝,近乎依偎的姿态,语气却很是郑重,低声唤:“我不怕她们,可琬儿这么乖,所以不可以让她们再次伤害你。”
本来张琬有几分享受逗弄坏女人的趣味,因而没注意话语里的异常,更没想到她突然施气按倒自己,一时失去主导,颇为遗憾的唤:“可现在我没事啊,阿贞姐姐不信,可以检查。”
难道禾玉宝镜不仅能让记忆丧失头脑糊涂,还能出现幻觉不成?
坏女人不曾言语的垂眸看着张琬,葱白指腹轻搭在纤细颈侧,感受着脉搏,一手抚弄绵软长发,似是呢喃般的唤:“可她们会剥开琬儿的皮,而后用薄刃肢解血肉,所以必须要小心,绝不能再犯同样的错。”
话语说的清浅,张琬却因此禁不住胆怯的心颤,暗想坏女人说的她们,该不会是她自己吧?
除了坏女人,根本没有人会对自己干这么变态可怕的事!
如此一想,张琬下意识收起逗弄心思,奈何此时已经被禁锢动作,只能忐忑的望着坏女人。
忽地,坏女人的双目看向水榭别处,她的神情藏匿暗色难以分辨。
可坏女人手臂圈禁力道却越发重,张琬疼得禁不住倒抽了口气,询问:“阿贞姐姐怎么了?”
“琬儿别出声,她们就藏在暗处窥视动静。”说话间,坏女人身形紧绷,仿佛如临大敌。
张琬跟着探目看向那方,除却几道纱帘投落的影子,什么都看不见,暗叹心惊。
原来禾玉宝镜真的会使人出现幻觉,这样下去坏女人迟早会撑不住的。
于是张琬目光转回到面目严肃的坏女人玉白面颊,视线落向她眼底的血丝,心情复杂,附和道:“那我们躲起来就不怕她们了。”
明明坏女人生气处罚自己时,手段那么狠,甚至想要淹死自己。
现下坏女人什么都不记得,按理今日她是有机会逃出国都,那样旁人兴许就再也找不到她。
可坏女人却忍着无尽的危险恐惧回到祭庙,只是因为记得自己在水榭说过会等她。
一个人的心思怎么可以既狡诈复杂,又单纯赤诚呢?
“没用的,我已经试过许多法子,她们如影随形无孔不入。”
“那阿贞姐姐不如用我的办法试试吧。”
语毕,张琬探手用薄毯裹住两人,最终没过脑袋,密不透风,仿若汪洋的孤岛,又似重生的丝茧,再无旁人。
蝉鸣水声风声等等的一切都被隔绝在外,只余两人微弱的呼吸。
张琬看向近在眼前的坏女人,虽然模糊不清,却察觉到她发出茫然不惑的鼻音,暗自忍笑,抬手小心的覆盖在她的清冽美目,附耳道:“这是一个神奇阵法哦,现在只有阿贞姐姐找到我,别人都看不到,所以安心睡吧。”
对此,坏女人没有避讳张琬的动作,反而偏头尽可能的将前额贴近张琬侧脸,半信半疑的嗅闻,喃喃道:“只有我可以找到琬儿么,真好。”
此时夏日的炎热并未完全消退,哪怕白日的暴雨减缓些许热意。
可薄毯裹的太严实,而且坏女人离得很近,更是让呼出的热息都分外明显。
温热的,潮湿的,还有那熟悉的淡冽冷香,此时轻盈的撒落脸侧,像雨像风像雾,坏女人出乎意外的温顺。
虽然昏暗看不清,可张琬的触感和听觉却变得很是敏锐。
许久,张琬发觉掌心里的睫羽似是沉睡般静寂,连耳旁的呼吸声亦变得几不可闻,一切都变得安宁。
张琬不敢相信的仍旧保持姿势,直至自己迷迷糊糊陷入熟睡,脚都不敢踢开薄毯。
长夜无梦,天光破晓时,热意越发强烈,张琬艰难转动沉重眼皮,只觉自己像一块蒸熟的红薯,粘糊的很。
半晌,红薯的张琬彻底睁开眼,并未如往日般见到刺眼到令人不适的光亮。
因为覆盖的薄毯,缓和些许光亮,反而让张琬正好能够看清内里令人意外的景象。
此时坏女人仍旧沉浸的入睡,美目轻阖,气息绵长,似是困倦的很,没有半分察觉,仿佛一尊清冷玉菩萨。
只是现下这尊玉菩萨正近乎依偎于怀的亲昵动作,让张琬有种两人一体同生的亲密错觉。
见此,张琬没敢动作惊扰,手臂亦只能继续被她拽住,目光流转她上扬的眼角眉梢,就像那簌簌招展的晶莹雪枝,秀美而锋利,是一种带有泠然孤傲却又脆弱的美。
张琬难得有心思琢磨往后打算,本以为坏女人至多就是神智失常,谁想她却连正常的进食入睡,都变得谨慎多疑。
若这样长久下去,坏女人身体一定会变得很糟糕的。
如果自己能够解除禾玉宝镜引起离魂症的病状就好了。
半晌,水榭外更多的日光落在矮榻,张琬被晒得实在撑不住,方才小心探出薄毯露出红润面颊,呼吸清新空气。
张琬抬动仅剩一只可自由活动的手擦拭脸颊细汗,心里只想去沐浴更衣。
然而,还没等张琬再次探入薄毯,坏女人忽地撑起身,身姿如雪松挺拔,美目凌厉,散射而来。
张琬顿时感觉自己脖颈一凉,掌心抱住皱巴巴的薄毯,试图它能发挥盔甲一般的防护作用!
可坏女人并没有任何危险动作,反而自顾下榻,决绝的离开水榭。
如此冷淡疏离的姿势,简直与昨夜判若两人!
这可真是把张琬整的一脸茫然,难道她看不见自己?
又或者,坏女人忘记昨夜的事?
看来水榭并不全是安全地,张琬看着投落地面的晃眼光亮,疑惑道:“莫非时间也有关系么?”
于是张琬草草沐浴一番,方才陪同坏女人用早膳。
当然张琬已经很是自觉且熟练担任试毒职责,并且发现坏女人是见自己动筷才会食用,更是确认她现下真把自己当成自己的替身。
那她什么时候才能再一次认出自己呢?
张琬细细咀嚼鲜美多汁的肉包,不禁想到昨夜坏女人那些古怪又温柔的话语。
午日节那时坏女人在水榭接到她母亲太阴祭司的召见命令,所以自己跟她在水榭分别。
也许在坏女人的记忆里,时间就停顿在那一刻,那自己就应该待在水榭。
而昨日出现在齐王府的张琬,无疑就是个替身。
可能是坏女人觉得自己根本没有去找她的任何理由吧。
现在坏女人认为的自己,说不定应该跟她藏在昨夜那个神奇阵法。
如此一想,张琬思绪豁然开朗,脸颊鼓鼓的大口吃肉包,并未注意到坏女人幽深眉眼里的审视与危险。
待两人用过早膳,按照往日张琬自是要去外庙修习听课。
只是,现在坏女人情况不对,所以张琬也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若留坏女人独处,她突然想去神奇阵法里找自己,怎么办?
假如坏女人要是找不到自己,张琬想想都会觉得后果很可怕!
不料,坏女人却放下茶盏,淡漠出声:“你不赶紧收拾碗碟,还愣着做什么?”
张琬沉默无言的看向翻脸无情的坏女人,心想自己可能想太多了吧。
干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自己还是先去外庙吧。
祭铃声响,张琬看似安静专注的坐在课室听讲,实则两眼恍神,脑袋里的两个小人正在疯狂打架。
自己到底要不要跟母亲提前透露坏女人此时的糟糕情况呢?
可现在坏女人的情况似乎并未在外传散,想来太阴祭司兴许还没有完全放弃她吧。
如此,张琬也不好太急切的找母亲做决定。
哪怕真要接坏女人去亲王府,估计也等太阴祭司的安排。
正当张琬还在思索抉择时,越炘于一旁纳闷的正声唤:“哎,授课巫史都走了,你发什么呆呢?”
张琬茫然的回神,才发现整间课室早就没人,探手收拾笔墨,含糊出声:“没、没什么。”
现在关于坏女人的情况太过复杂,越炘又是一个喜欢热闹探听的性子,若是知晓必定会刨根问底。
而且越炘亦有她自己一番目的,张琬隐隐觉得不宜对她太过坦白。
越炘狐疑的打量书呆子,视线落在她眼底淡青愁绪,随从一道下阶梯,出声:“你看起来像是没睡好的样子,今个要不早点回去休息?”
“没事。”张琬想到屋院里那位难伺候的坏女人,更怕她那柄神出鬼没的短刀,心间悻悻道。
现在自己就算不跟母亲通风报信,亦不能跟神智不清的坏女人待太近。
谁知道,坏女人会不会突然失常的想要刀了自己这个替身呢。
真到那时,张琬都没处说理,很是果断出声:“我要去藏书阁。”
“你该不会是想找关于禾玉宝镜的记载吧?”
“嗯。”
见此,越炘直觉书呆子肯定有内幕,很是爽快应:“行,我跟你一块去!”
很快两人一道进入安静无声的藏书阁,从楼层书架之间穿过,其间堆叠各样竹简,泛着陈旧的竹香。
张琬脑间思索道:“我们先找找关于禾玉的记载。”
越炘掌心随意的拨弄系挂竹简的叶片,发出细索声响,眼露困惑的出声:“为什么不直接找禾玉宝镜?”
“因为根据经验来看,这些圣物的记载都不多,所以我想按字拆开来找,可能会有更详细的线索。”
“说的有道理,不过说起玉,那必定是出自越氏领地内的玉矿最出名,你若有喜欢的玉,姐姐送你如何?”
张琬掌心挑着竹简,对于越炘的插话习以为常,并未迟疑的摇头,自顾道:“不必,只是你知晓有什么玉石能使人神智不清么?”
越炘毫不犹豫的摇头应:“我们越氏美玉从不会有这么邪气,没听过。”
见此,张琬没有再多问,只得捧着一些竹简端坐翻阅。
也许还是要从坏女人当初提及禾姓女子翻查呢。
不知觉间,窗外光阴流转,日月交替,秋雨绵绵,时日无声变化。
烛火摇曳时,越炘趴在一旁打瞌睡,待补足眠醒来,抬手伸展懒腰,随意翻着面前关于离魂之症的竹简,压低的出声:“据说齐王看过禾玉宝镜就神志不清惊恐难眠,如今每况愈下,我看禾玉宝镜很可能是古王朝太虚大祭司的一种惩罚性质的巫器。”
所以越炘觉得应该不大可能会有什么解救之策。
而书呆子花费这么多天来查古籍,却嘴严的很,越炘都不禁怀疑是不是太阴圣女遇到麻烦。
否则先前齐王传出疯傻时,书呆子还无动于衷,怎么现下就如此异常呢。
闻声,张琬抬手揉着发酸的脖颈,迟疑道:“惩罚么,所以幕后主使兴许是在以太虚大祭司的职权对齐王施展惩罚。”
越炘见书呆子说罢,随即自顾起身往书架之间行进翻查,这熟悉的动作,不禁绝望,叹道:“你、你还要找什么啊?”
天呐,越炘从来就不是喜欢看书的性子。
可为了拉拢不喝花酒不碰赌局的书呆子,越炘真是想不到别的法子。
谁料,这却是一场不见血的酷刑!
很快书呆子捧着着笨重竹简走来,满脸认真道:“也许可以找找古王朝受过如此刑罚症状的记载,兴许能有发现呢。”
越炘看着堆叠眼前的竹简,敷衍的翻阅,心间疑惑的套话问:“我记得你年初时一点都不好奇禾玉宝镜,现下怎么如此狂热?”
张琬欲言又止,不知如何对越炘言语坏女人的事,只好出声:“幕后主使可能不会善罢甘休,五位诸侯王兴许都会遭受算计谋害,你不担心自己母族安危吗?”
去年坏女人曾经推测幕后主使兴许不止针对皇室,还有如今五位诸侯王,甚至可能还有两位祭司,何等厉害的人啊。
而如今对方果然已经对齐王下手,现下看来坏女人所言并非虚假。
越炘一听,心间骇然,面上稍微收敛懈怠,询问:“你是怎么知道?”
“我、我曾听圣女提及过几句,你想想去年的河神再到如此的禾玉宝镜,幕后主使几乎无所顾忌,所以必须得抓紧时间。”
“说的有道理,我来替你看这一摞!”
越炘原本只是觉得幕后主使图谋不小,现在听书呆子这么一说,顿时寒毛直立!
那个疯子既要杀帝王,还要灭诸侯王族,鬼知道她手里还有什么恶毒的奇蛊圣物!
到时若整个王朝都被疯子弄得血雨腥风,越氏一族恐难以逃脱。
张琬见越炘突然的奋发图强,便转而认真翻阅自己原本没看完的竹简。
暮色时分,张琬看的眼花缭乱时,视线落在一条记载,眼露意外道:“原来禾是非常古老的姓氏呢,而且族中曾有多人是历任太虚大祭司的亲信巫史,甚至还有人出任古王朝的太宰一职。”
闻声,越炘凑近看了眼,感慨出声:“既然是这么厉害的一支族群势力,竟然销声匿迹的没了,不简单啊。”
怎么看都不像是意外,兴许被有意处置灭族,否则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这句话可不是说着玩玩。
而张琬莫名想起如今的坏女人,她过去那么厉害,如今却只能神神叨叨的待在屋院。
待天色昏暗,秋雨冷意更甚,张琬同越炘告离,顾自回到屋院。
没想,却看到那位太阴巫长史捂着满是鲜血的右眼,惨叫连连的被抬出屋院。
连巫史亦是满面惊恐,完全失了平日里的冷静。
“这是怎么了?”张琬担心坏女人出事连忙询问。
“没、没什么,方才只是巫长史来宣布太阴祭司圣令,没想圣女会出手。”巫史暗自压下惧怕的应声。
这几个月太阴祭司一直封闭消息,想来还是存着些许希望,如今恐怕最后几分耐心都要耗尽了吧。
太阴圣女离魂失常之症看来真是治不好了。
张琬见巫史如此模样,一时不敢贸然去找坏女人,生怕她正在气头直接把自己的眼睛扎瞎!
“不知巫长史是来宣布什么圣令啊。”张琬有意打听的询问。
“据说今日齐王病逝,太阴祭司本是派巫长史来探望圣女病情,以及询问是否可以主持负责丧葬之事。”巫史如实相告,心间觉得太阴祭司可能没有多少耐心。
王朝圣女是为辅助祭司主掌王朝祭祀事宜,若是无用,废弃献祭都是有可能的。
至于那巫长史,还真不知怎么就激怒太阴圣女。
张琬听着巫史的问话,没想到太阴祭司这时竟然还想着让坏女人替她办事,简直离谱!
“那圣女这会在哪?”
“前方的园内抚琴,现下无人敢入内。”
巫史委婉提醒小王女,以免她碰上太阴圣女的霉头。
张琬偏头看着淅淅沥沥的秋雨,夜色之中更是湿寒,眉头微皱,嘟囔道:“这么晚在亭子里抚琴,就算不冷难道也不觉饿么?”
说罢,张琬只得认命叹气,提着食盒,踏步往园内行进。
巫史目光看向那方园内锋利而诡异树枝,顿步迟疑道:“小王女小心啊。”
张琬并未多想的颔首道:“嗯,放心吧,我以前去过呢。”
见此,巫史方才停了声,暗想除了小王女,现在谁都不敢近太阴圣女身侧。
可若没了小王女,太阴圣女根本不会如常用膳,那齐王据说是以头撞墙而亡,实则全身早已瘦成枯柴,禾玉宝镜能逼得一位诸侯王如此地步,何等可怕!
待步入园内,张琬撑伞走在其间,琴音悠悠,视线看着光秃秃的枝芽,全然不见春日的洁白花团。
夜色之间,更显的枯寂萧条,张琬并未注意到枝条锋利处隐隐泛着猩红,哪怕雨水,亦不曾冲刷干净。
很快张琬走入亭内,视线落在其中端坐的坏女人,她面色透着不同寻常的病态苍白,薄唇亦没有往日里的嫣红,反而那双幽潭美目,黑如星耀,其间戾气横生。
此时琴音并未停,相反越发的激烈,铮铮回响,仿佛正在与什么做殊死搏斗。
亭外的枝条间亦好似被风卷动摇摆,抽抽搭搭发出哔哩啪啦声响,仿佛长鞭一般,让张琬觉得莫名危险。
可张琬不知此时园内枝条的动静,并非诡异的风,相反是枝条抽动,才汇聚阵阵声响。
若非夜色雨水的遮掩,其实张琬完全可以清晰窥见亭外有鲜血飞溅。
这里一盏茶前,才经历一场恐怖的刑罚。
待一曲停声,张琬踏步走上前,轻声唤:“你现在不饿吗?”
坏女人目光一瞬不曾移动的看着张琬,神情一怔的喃喃道:“嗯,饿了。”
见此,张琬先把亭内四周竹帘放下挡风,而后打开食盒,将菜肴羹汤摆放其间,侍奉用膳。
虽说张琬已经知晓坏女人的疑心,亦习惯试毒,不过被坏女人直直注视,仍旧觉得阴森可怖。
张琬食难下咽的迎上坏女人幽暗目光,眼见她不怎么积极进食,只得出声:“怎么了?”
“我不高兴。”坏女人嗓音说的很轻,好似云淡风轻,可眉目间却充斥汹涌暗涌,无法抑制。
“莫非那个巫长史说什么惹你不高兴了么?”张琬心惊的出声,试图转移坏女人的极端情绪。
没想,坏女人却摇头,冷若冰霜的垂眸,仿佛委屈极了的模样,低低道:“莲花死掉了,所以长长久久是个谎言么?”
随即,张琬见坏女人放下玉筷,她指间握住泛着寒光的短刀,顿时心都悬到嗓子眼。
救命,自己怎么不知道坏女人委屈比愤怒还要可怕!
“不、不是,莲花它只是休息,明年夏天就会开的。”张琬结巴的应话,生怕坏女人直接捅死自己。
语落,坏女人目光落在张琬面颊,半信半疑道:“这样么,不过若是骗我的话,明年夏日就用你的血肉来给莲花施肥。”
对此,张琬毫不怀疑,连忙点头,双手奉上汤碗应:“好,你把短刀放下,先用膳吧。”
果然,坏女人这才勉为其难的继续进食,完全没有先前的委屈,仿佛那只是一个小插曲。
张琬却惊出一身冷汗,连握着汤匙的手都在抖,突然觉得自己能不能活到明年夏天,真的很悬。
依照坏女人这样下去,她迟早有一天会亲手弄死自己。
到时自己非得被坏女人亲手做成莲花肥料不可,所以还是早点让母亲商量着退婚事宜为妙!
至于莲花为证的约定,张琬想了想,自我说服,反正莲花都凋谢,所以应该也不能算是毁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