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真言我还听到过有人提到陆大人……
沈长宁与陆景行并肩走出大理寺的暗牢,明亮的景色落入眼中,血腥味与晦暗便仿佛都随着那番隐秘对话的结束而一同远去了。
陈升先一步坐到了车夫的位置,抬手掀开车帘,他冲着两人点了点头,低声道:“大人,沈姑娘,请。”
陆景行微微颔首,侧身让沈长宁先上了马车,随后自己也坐了进去。
车厢内空间宽敞,铺着柔软的锦垫,角落里的铜炉吐出一股浅淡的苦涩药香,清心凝神,驱散了暗牢中那让人头昏脑涨的血腥气。
马车缓缓启动,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轻微的咯吱声。沈长宁靠在车厢一侧,目光透过微微晃动的车帘,望向外面昏暗的街道。她的神情平静,但眼底却隐隐透着一丝凝重。
陆景行坐在她对面,目光落在她身上,低声问道:“你在想什么?”
沈长宁收回视线,看向陆景行,轻声道:“我在想,那些女子……她们经历了那么多苦难,对于此刻的她们来说是不是赶紧平平安安地回到家里,彻底忘却这里发生过的一切,从此过上平稳的一生才是最重要的。”
少女的神色中难得的显出些许的迷茫以及犹豫。她看着陆景行,片刻后踌躇道:“我……我接下来要做的事情或许并不一定是她们想要的。”
沈长宁没有明说,但陆景行知道她说的是什么,就好比他们虽然并没有商量,但却都不约而同地清楚此行将要去往的目的地。
陆景行闻言沉默片刻,而后才缓缓说道:“阿离,她们需要的不仅是安全,还有信任和希望。我知道你为何犹豫,因为这世道对于女子太过苛刻,就好比我母亲,明明是她遭人侵害,可最终来害人的那个还高官厚禄地活着,而她却早已经不明不白地死在了许多年前痛心送走她的儿子的那天。”
陆景行的神色冰冷,沈长宁怔怔地看着他这幅模样,心里不由得生出许多的难过以及伤心。
她起身坐到陆景行身边,轻轻握住了他的手掌。
陆景行回握住,而后转头看着她:“可正因为如此,我们才更应该如此。先不说她们如果被发现还活着,行王是否会杀人灭口,就说世人指摘如此,若她们连自己受了什么冤屈都没办法说出来,这辈子剩下的日子里又是否会真的快乐呢?”
沈长宁在乎那些女子,她害怕让那些女子作为证人,在公堂上自揭伤疤的行为会伤害她们,但陆景行的话却也让她不由得从另外的角度去思考。
万一她们本来就想要报仇呢?
那让她们沉默又是否也是一种伤害?
“你说得对,我至少得把选择权交到她们自己手里。”
沈长宁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丝坚定:
“或许有的人会选择沉默,但我相信一定也有人不畏惧发声。那对于那些人来说,这辈子,或许除了我们,就再不会有人说要给她们一个公道,让她们知道,这世上还有人愿意为她们挺身而出了。”
她们的声音,必须被世人听见。
陆景行看着她,片刻后缓缓点了点头。
马车穿过几条寂静的街道,最终在一处隐秘的院落前停
下。
陈升掀开车帘,低声禀报道:“大人,小姐,到了。”
陆景行率先下车,随后伸手扶住沈长宁的手腕,沈长宁握住他的手,轻轻跳下了车。
院落看上去和平常的院落别无两样,只是沈长宁注意到墙角屋顶等隐秘的地方,隐匿着许多身影。
见两人到来,金钊从墙头飞身而下,上前行礼:“陆大人,沈小姐,那些女子都在里面,已经安排妥当。”
陆景行点了点头,沉声道:“辛苦了,你们在门口守着,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靠近那间屋子。”
“是!”
金钊和陈升点点头,随即抬手做了个手势,那些暗卫便重新隐没了踪影。
沈长宁与陆景行一同走进院落。
院中,数名女子正坐在廊下,如意正和她们说着什么,众人脸上的神情中透露出些许惶恐与不安。
她们见到沈长宁和陆景行进来,纷纷站起身。
“小姐!”
如意也惊喜地睁大了眼睛。
沈长宁冲她点点头,走到她们面前,声音温和却坚定,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却是:“昨夜睡得还好吗?”
几人面面相觑,神色却逐渐放松下来。
沈长宁见状,也笑了笑。
“不要怕,你们已经安全了。我是沈长宁,这位是大理寺卿陆景行陆大人。”
柳如溪最先反应过来,猛地跪下。
“奴家柳如溪,见过沈小姐,陆大人,感谢昨日如意姑娘和两位的救命之恩。大恩大德,奴家此生没齿难忘。”
其余人也连忙跟着一同跪下来向沈长宁和陆景行两人道谢。
沈长宁被吓了一跳,连忙上前将人扶起。
“好了好了,大家都起来吧,救人于危难之际,这本就是我们应该做的。”
如意也跟着上前扶起众人。
“对啊,大家不必如此。”
女子们被搀扶着站起来,互相看了看,眼中渐渐涌出泪水。
片刻后,柳如溪走上前,声音颤抖地说道:“沈小姐,陆大人,我们……我们真的能回家吗?那些人……他们会不会再来抓我们?”
沈长宁听着,神色顿了一下,她转头看了一眼陆景行,而后轻轻握住她的手,目光坚定:“我向你们保证,一定会平安送你们回去。”
柳如溪看着她,片刻后,听见她说。
“但很抱歉,我现在没有办法做到。”
“因为我想问问你们,是否愿意留下来帮我一个忙。”
众人闻言,面面相觑,不知道她要说什么。
沈长宁继续说道,“我知道你们都是被那些人抓来的,所以一定知道一些重要的线索。如溪,我想问问你们,是否有人愿意作为证人,说出真相,和我一起上告公堂,将那些伤害你们的恶人彻底铲除。”
女子们闻言,纷纷沉默,眼中都显露出明显的犹豫和恐惧。
沈长宁理解她们的顾虑,轻声安抚道:“我知道你们害怕,但请相信,我们一定会保护你们。甚至如果发生任何事情,我一定会挡在你们前面。”
女子们听到这番话,纷纷低下头,有的低声啜泣,有的则默默擦去眼泪。
过了片刻,柳如溪率先开口。
“沈姑娘,我愿意,为了避免再有其他女子受害,我愿意做人证。”
而她的这一番话就仿佛开了头一般,很快又陆陆续续地有两三个姑娘开口。
“我,我也愿意。我反正这辈子已经如此了,我想报仇。”
“还有我,我也愿意。”
“我也是,我想看他们下狱。”
说话的人越来越多,到最后,除了最小的那个姑娘白止,其余六个姑娘全都答应了。
“我……我不敢。”
唯一没说话的白止说完这句后猛的跪下去,哭着看着沈长宁。
“那个人是王爷,我家里还有娘亲和妹妹,我,我不敢,沈姑娘,我实在是太害怕了。”
沈长宁也理解她的难处,并未多说,只轻轻将她扶起,抹掉她的眼泪,摇头示意她不用哭,没关系。
白止的眼泪却顿时流得更凶了。
看着她,沈长宁心中一阵酸楚。
若家中无牵无挂,谁又不会勇敢呢?勇敢固然可贵,沉默也没有错,她们是真真正正的受害者,沈长宁无从指摘她们做出的任何选择。
“沈长宁,感谢各位姑娘。”
沈长宁松开手,冲着众人行了个礼。
而让人意外的是,下一瞬,陆景行也俯身作揖。
“陆某,谢过诸位姑娘。”
众人连连摇头。
片刻后,沈长宁转头看向陆景行,陆景行会意,冲她点了点头便先离开了。白止看看她们,知道她们有事要谈,抿抿唇瓣,也先进屋去了。
院子里只剩下沈长宁她们。
“诸位,为了确保大家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实的,我会给你们喝下一种特制的药水。”
她说着,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瓷瓶,递给身旁的如意。
如意去屋内取出清水和一个茶碗,茶碗盛入清水,再将瓷瓶中的药丸倒入其中,药丸便迅速溶解,在水面上泛起一层淡淡的银光。
“这是‘真言水’,这种药水不会伤害你们,但是喝下后,会让你们在三个时辰内无法说出任何谎话”
沈长宁看着大家,解释道。
“这不仅是为了确保线索的准确性,也是为了保护你们。我当然相信大家都是真心的,但我希望大家这一刻起,不要再有任何保留,因为任何人的所有保留都有可能在最后彻底毁掉我们的一切努力。”
她说着,为了证明其确实是无害的,便率先端起那碗水,一口喝了个干净。
女子们互相看了看,最终,柳如溪率先走上前,端起碗喝了一口。其他女子见状,也纷纷上前,依次喝下了药水。
片刻后,沈长宁听到009说药效已经发挥作用,便轻声问道:“你们是怎么被抓来的?有没有听到那些人说过什么重要的消息?”
柳如溪率先开口,声音清晰而坚定:“我是来京城做工的,新发了月钱去一间铺子裁衣,却被人打晕关了起来,然后醒来便到了王府,他们逼我接客,让我伺候那些贵客,偶尔还会给我金银赏钱。”
另一名年轻女子接着说道:“我……我也是这样。他们把我打晕,等我醒来时,已经被关在了王府。偶尔他们会让我去从那些贵客口中打听一些消息。”
沈长宁并不诧异她们会被安排打探消息,便问道:“什么消息?”
“没什么很特别的,大概是那位贵客一些近日往来的一些日常生活,去了一些什么地方,见了一些什么人。”
这有什么特殊的?
还不等沈长宁想清楚,这时候,便有另一名小姑娘突然怯生生地开口:“对了,数月前,我……我还听到过有人提到陆大人……”
沈长宁心下一跳,立刻转头看向她,问道:“那人说了什么?”
少女咬了咬嘴唇,低声道:“那个客人喝醉了,说……说陆大人查得太紧,主子已经不耐烦了,要杀掉陆大人。”
“主子?”
沈长宁想起了那场几乎要了陆景行性命的刺杀。
可那不是何清平的手笔吗?
何清平远在江南,而这人应该是京城人士,他们是怎么接应上的?沈长宁从中嗅到了不同寻常的味道,便追问道:“他有没有说那主子是谁?”
少女摇了摇头。
“他说到这就不肯再继续说了。”
“你还记得那个客人的样子吗?”
沈长宁换了个问法。
这下少女点了点头:“他……他个子很高,脸上有一道疤,右手上戴着一枚金戒指……”
沈长宁暗自记下这个信息,不再追究,转而又去问其他人了。
结束后,沈长宁让如意送她们进屋,自己则转身往门口走去。
门打开,陆景行看向她。
“问完了?”
沈长宁点点头,上了马车后便又将刚刚那少女说的曾有人扬言要杀他的事情告诉他。
陆景行听了她的描述,许久没说话。
沈长宁看着她,一时间很难说清楚他此刻脸上的表情到底是愤怒还是难过,又或者两者兼有。只是那张清俊的面孔上,眉眼间逐渐漫上厚重的阴森冰冷看得她有些后背发凉。
直到马车拐过两条街,陆景行才终于看向沈长宁。
“那不是何清平的人。”
男人开口,声音里却透露出些许疲惫以及了然。
“而是云王的心腹,赵奎。”
云王?!
初遇时陆景行濒死的模样,昨日纷乱的一切,突
然到来的看上去温文尔雅的男子,一切景象在沈长宁脑中飞快闪过,最终定格成这一刻她脸上惊愕的表情。
她想到昨日夜游时和陆景行交谈的内容,一时间根本不知作何反应,只茫然地看着陆景行。
过了许久,她终于开口,话语间显出诧异。
“可是……你不是说云王是你的好友吗?”
第92章 暴乱“陆某便在此遥祝夫人,万事顺利……
陆景行没说话,只轻轻摇了摇头。
沈长宁看着他脸上的神色,突然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所以你其实早就知道了是吗?”
这一次陆景行没有反驳,男人看着她,片刻后弯了弯唇角,露出一个有些自嘲的笑容。
“但也不算,不过是猜测而已。”
毕竟密报刚刚传到大理寺他便动身前往江南,无论如何何清平也不应该那么快便知道消息,还没等他进到城中就提前截杀他,而且还本事通天,即便人远在江南也能够收买他的手下。
只不过陆景行当时不过是怀疑他在京中有人同他里应外合,直到后来审完了何清平,才意识到这人不过是个被推出来的幌子。
“我当时遭人截杀,有一批人埋伏在路边,但真正差点置我于死地的却不是那些人,而是后来临时反水的我的那个手下。”
陆景行看着沈长宁,说道:“我曾以为这都是何清平的手笔,可直到上次审问过何清平才发现他并不知道那个手下的事情,这场截杀的背后有两个人。一个是何清平,而另一个则是一个远在京城,且早就知道这次江南之行的人。”
沈长宁眨眨眼,若有所思道:“所以你为什么会怀疑他?你的手下招供了吗?”
“并未。”
陆景行摇头:“与你想的恰恰相反,那名要杀我的手下确实是从未见过他,无论如何审问,他都称自己并不知晓背后之人。”
“那是为什么。”
沈长宁这边有些不能理解了。
既然不是从何清平那里得来的线索,又不是亲口招供的幕后之人,那好端端的,陆景行怎么会莫名其妙怀疑到自己的好友身上。
看着少女脸上的疑惑,陆景行轻轻摇了摇头。
“因为这事太过蹊跷,加之牵涉大理寺内部,所以回京后我曾让金钊暗中彻查整个大理寺的人。然后便发现,当初呈送那封密报给我的手下,在江南奉命搜集线索时,曾受人招待过,而那个人擅书画,与行王交往颇深,两人是多年的风雅故交。”
说到这里,即便是陆景行,脸上也不由得泛起些许苦笑。
“所以我才对他起了疑心。”
只是手中没有证据,他到底也还是不愿冤枉了好友。
直到今日听了沈长宁说的,那点怀疑才终于被彻底坐实。
沈长宁听着,心中觉得悲哀不已,也忍不住叹了口气。
在这个时代,人人都渴望向上爬,即便是她自己也为了完成任务,当上讼师而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只是区别在于即便同样是往上爬,她不做损人利己,伤天害理的事情,而有的人却可以为了权势,毫不留情地向好友,向那些比他弱的人出手,踩着他人的血肉,向上攀爬。
“他说是因为你查的太紧了,所以要杀你。”
沈长宁看着陆景行。
“你在查云王吗?”
陆景行摇摇头,而后抬手拿过她的手,隐晦地在沈长宁的手中写了个字。
【天】
沈长宁意识到这个字代表着什么以后脸色瞬间变了。
在这个社会,这个时代,能够有资格用天字代替称呼的,只有一个人。
居然是燕文帝!
在查燕云的竟然是燕文帝!
“这……这是为何?”
沈长宁这下是真正的惊讶了。她绝没有想到反到头来陆景行竟然是奉燕文帝的命在调查燕云,种种想法在心里过了一遭,沈长宁一时间竟然莫名的本能感到恐惧起来。
似乎看出了她的不安,陆景行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神色冷静无比。开口,声音变得低沉而平稳,仿佛在讲述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去年,长治等地爆发了好几场暴乱,竟然是有人假借已经在上次谋逆中被处死的延平王的名义,聚集乱党,扰乱民生。”
想到那几场暴乱,陆景行眯了眯眼睛,神色也跟我冷了下去。
沈长宁也后知后觉地记起来了这所谓的延平王是谁。
先帝的弟弟,当初先帝病危,正是他领着齐霍等人兴兵北上,打着清君侧的名义,企图逼宫称帝。最终却被燕文帝强势镇压,于先帝病逝之日处死于午门。
“延平王已死,暴乱自然是成不了气候,可事后我奉命南下,却发现这些暴乱并非偶然,而是有人在背后挑唆。这些人不仅煽动百姓闹事,还趁机收购土地。”
而最终查来查去,竟然发现那些人都来自岭南。
“岭南?”
听了他的话,沈长宁心下一惊,心想那不是那个所谓大皇子的外放辖地吗?
陆景行点头。
“陛下的兄长便在岭南封了王爷。”
他们辗转着查来查去,最后竟然查回了燕家人自己的头上,消息传回京城以后,燕文帝气得当场便摔了茶盏。
“陛下可是怀疑那位王爷?”
沈长宁还是有些纳闷,不明白为何这看起来八竿子打不着的事情最后竟然怀疑到了燕云头上的。
“不。”
令她意外的是陆景行竟然摇了摇头。
“那位王爷……是一个较之寻常人来说不太一样的人,总之绝不可能是他有谋反之心。而如此一来,这藏在背后,企图祸水东引的人这世上便只剩下两个了。”
一个燕行,一个燕云。
沈长宁听到这里,心中猛然一震,仿佛有一道闪电划破了迷雾。
她紧紧盯着陆景行,声音压得极低,仿佛怕被旁人听去:“所以……陛下怀疑的是燕行或燕云?”
陆景行微微点头,目光深邃而冷峻:“不错,甚至可以说陛下一开始怀疑的只有行王。毕竟云王从来不问世事,只醉心书画,而行王则擅于玩乐,与朝中许多权贵都有往来。那些人看似清高,实则暗中结党营私,早已形成了一股不可小觑的势力。”
沈长宁听出了他话中暗藏的意思,问道:“可其实燕云才是真正的幕后主使对吗?”
陆景行没有直接承认,因为这件事情到目前来说还并没有一个结论。
“我们还在调查,只是在调查中,我发现行王虽然与朝中权贵交往甚密,但那些人基本都是土生土长的京城人士,换句话说就是他应该是没理由,也没那么大本事能够将手伸到千里之外的长治去的。
“反而是云王。”
陆景行眯了眯眼睛,眉眼间显出丝缕的冷意。
“他结交天下名士,好友故交几乎遍布天下。”
沈长宁听着这话,心中不由得感到一阵寒意。
确实,若是打着风雅之名,广交好友的燕云,那便说得通为何有人能将手伸到远在千里之外的长治挑唆暴乱,有有本事趁乱收购土地,且还能想到动用岭南籍贯的人,将祸水东引了。
她暗自唏嘘了一会,忍不住问道:“那陛下打算如何处置燕云?”
陆景行摇了摇头,眼中闪过一丝冷意:“陛下自然不会坐视不理。只是燕云毕竟是皇室宗亲,若无确凿证据,贸然动手只会引起朝野动荡。所以,陛下命我暗中调查,务必要找到燕云的罪证。”
沈长宁点了点头,心中却依旧感到不安。
“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做?燕云既然已经察觉到了你的行动,必然会更加谨慎。你想要找到他的证据,恐怕没那么容易。”
陆景行也不避讳,直接道:“确实不容易,但并非没有机会。我已经让金钊继续暗中调查燕云的那些所谓好友,尤其是他与各地官员、商贾之间的联系以及长治那些土地的买卖记录,相信很快就会有结果。”
而只要找到燕云与长治暴乱之间的直接证据,
到时候便能一举揭开燕云的真面目。
沈长宁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
她点点头,抬头看向陆景行,片刻后轻声说道:“可这样一来,你的处境岂不是更加危险?燕云既然敢挑起暴乱,必然不会轻易放过你。更何况,你已经在江南遭遇过一次截杀,若是他再出手……”
听出她话语中的担忧,陆景行神色软和了下来。
他探身过去亲了亲沈长宁,继而一笑,伸手轻轻抚了抚她的发丝,语气温柔却坚定:“放心,我会小心的,我在明处,他在暗处,在这京城中,大理寺的眼线几乎无处不在,你不必担心我。倒是你,那办法太过冒险,一旦实施,便再没有退路,无论是何结果,你都只能顶着压力前行,你可真的想好了?”
沈长宁盯着他看了一会,突然笑道:“自然是想好了。”
少女仍笑着,只是漂亮的眉眼间却泛起几缕冷意。让她看上去少了些许往日闺阁之中娇养出的矜贵美丽,而仿佛一柄开了刃的长剑一般,寒光凛凛,危险而又迷人。
“他既然如此瞧不起女子,视女子的性命为草芥,那我就偏偏要让他在女子的手上吃个大亏。”
陆景行听着这话,忍不住笑了笑。
“你既然已经都决定好了,那我便不再多说了。”
他松开沈长宁,正儿八经地冲她作了个揖。
“陆某便在此遥祝夫人,万事顺利。”
沈长宁耳根一红,刚想反驳他庚帖未换,聘礼未下,谁是你夫人。可看着男人那双带笑的眼睛,话到嘴边却又变成了一句同样含着笑的。
“夫君,彼此彼此。”
第93章 击鼓她竟然是一名讼师?
京城近来出了一件大事,那个数月前刚死了家主的沈氏织行出事了。
根据那天亲眼目睹全过程的人描述,据说那日从来非大案不出手,非穷凶极恶之徒不抓的大理寺的人亲自登门,整间铺子从掌柜到伙计都被尽数抓走,动作利索无情,毫不拖泥带水,整件事从事发到结束甚至还没有一盏茶的时间。
然后这铺子就被利落地贴上了封条。
一时间街头巷尾议论纷纷,都说是这丝织铺子背后的主家沈家要倒霉了,查封铺子就是第一步,后面就是抄家屠族,没收一切家产。
直到事发第三日,突然有一女子击响了大理寺门口的鸣冤鼓。
这是大理寺的这座鸣冤鼓自设立以来,第一次被人敲响。
百姓们听见声响,纷纷停下脚步,惊愕地望着高阶上站着的女子。
女子白纱遮面,身着一袭长裙,分明看上去柔弱不堪,可鼓锤落在鼓面上的声音却是如此的坚定有力。
一下。
两下。
三下。
第三下鼓声响起时,终于有人从那扇厚重朱门后走了出来。
“何人击鼓?”
沈长宁放下手中沉重的鼓锤,缓缓转身,看向门口身着甲胄的人。
而后屈膝,当着无数百姓的面缓缓跪下,她深吸一口气,声音清亮而坚定:“臣沈长宁,受柳氏所托,为其鸣冤,状告沈氏织行刘掌柜拐卖良家女子,逼良为娼,罪不容诛!”
此言一出,围观的百姓顿时哗然。
他们并非惊讶于沈长宁口中所说的刘茂拐卖良家女子一事,而是讶异于沈长宁口中对自己的称呼。
臣。
她竟然称自己为臣!!
替人诉状,为人鸣冤,在大燕,只有一种官专职此事,众人都沉默不语,只惊愕不已地面面相觑,都能在众人脸上看出彼此的讶异。
她竟然是一名讼师?
不等他们议论,便先有一声厉喝蓦地炸开。
“好大的胆子!”
那甲胄侍卫申请惊愕地盯着沈长宁看了一会,而后蓦然变了脸色。
“谁给你的胆子假扮朝廷命官!来人呐!”
他说着就要叫人上前将沈长宁轰走,却被沈长宁毫不客气地出声打断。
“慢着!”
沈长宁抬头,目光冰冷地看着他。
“大人称我假扮朝廷命官,总也得拿出证据来吧?否则当着这么多百姓的面,岂不让人误会大人包庇嫌犯,无视冤情?”
那侍卫显然也没想到沈长宁竟然敢接他的话,一时间竟也有些惊愕。他抬手屏退正要上前的其余人,上下打量了沈长宁一会,而后哂笑道:“姑娘刚刚自称自己为人申冤,莫不是想说你是一名讼师?”
“正是。”
沈长宁点头。
闻言,侍卫的笑容一点点变得冰冷,他看着沈长宁,片刻后一字一句地说道:“姑娘怕不是疯魔了,大燕从来没有女讼师。”
沈长宁并不意外他的质疑,只直起身看着他而后缓缓从袖中掏出一枚物件。
“臣并未疯魔,也未撒谎,更非假扮,臣乃堂堂正正的民荐讼师,入官府文书,录名册私印,所有疑问,大人可尽管对照查证。”
她如此言之凿凿,那侍卫听着她的话,看着她平静的神色,原先坚定的内心竟然也逐渐动摇起来。
他的目光落到她手上捧着的那枚物件上,犹豫许久后,他走上前,惊疑不定地伸手拿起沈长宁手中的那枚金印。
审视打量的目光落上去,片刻后,他的脸色瞬间变了。原本的轻蔑自己不以为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惊愕,讶异,震惊以及不敢置信。
他手中拿着的,是一枚没有半点伪造痕迹,正儿八经,货真价实的官印。
这怎么可能?!
大燕从来没有女讼师,眼前人明明只是一个女子,她怎么可能是讼师?!
那侍卫心中仍旧震惊于怀疑交织缠绕,一时间根本比不出个高低,但再开口时语气却明显地比刚才好了许多。
“稍等,我先请示大人。”
沈长宁点点头,看着他拿着她的那枚官印,一改方才的淡定,慌慌张张地往门内跑去。
那些围观的百姓也都未散去,而是好奇不已地等在原地。
这女子竟然说自己是一名讼师,真稀奇,何时女子也能做官了?
片刻后,就在众人翘首以盼时,那侍卫终于去而复返。
只是这一次,他的态度又变了。
金印被规规矩矩地双手奉上,侍卫俯身,单膝跪在了沈长宁面前。
“文书已查看完毕,现归还大人金印,还请大人恕罪。”
此话一出,满堂哗然。
那些百姓全然没想到眼前这女子竟然真的是一名讼师?!
沈长宁在那些逐渐变得越来越喧闹的细碎讨论声中面不改色地收了金印,而后缓缓站起来,冲他轻轻点了点头。
“无碍。”
不多时,大理寺的大门再次打开,几名长相威严的官员从中走了出来,为首的正是大理寺少卿李儒。他目光威严地扫视了一圈,最终落在沈长宁身上:“你便是击鼓之人?”
沈长宁再次俯身行礼:“正是下官。”
盯着沈长宁看了一会,李儒眉头一皱,问道:“你可知此地为何地?”
“大理寺前。”
“那你又可知与人击鼓鸣冤非同小可?若无确凿证据,诬告者反坐其罪。”
沈长宁抬起头,目光如炬:“下官自然知晓,只是下官身在其职,自然要谋其事,下官受柳氏所托,替她申冤,那今日便定要以与刘掌柜当堂对质,还柳氏一个公道!”
“可那掌柜乃是你沈家名下一间织行的掌柜,而你又是沈氏如今的家主。”
沈长宁自然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她仰头看着李儒,义正言辞地说道:“下官定然不会行包庇之私。”
李儒闻言沉默了片刻,终于再没话说。而后他点了点头:“既如此,便随本官入堂陈述冤情。若你所言属实,大理寺自会秉公处理;若有不实,休怪律法无情。”
沈长宁叩首拜谢,随后起身,跟随李儒步入大理寺。
第94章 戏台刘茂就那样撞死在了公堂的柱子上……
因为陆景行的特意回避,于
是按照惯例坐在长案之后的人便换成了李儒这个大理寺少卿。
可怜李大人寒窗苦读十年,一生刚正不阿,绝没想到自己竟然还有在公堂上受人所托关照人的一天。
他看着台下的女子,又想到自家大人那句古怪且不明其意的嘱托,一时间不由得有些不知所措。
但好在并没有人发现他的不自在。
因为整个大理寺的人都在暗中打量这个第一次登门他们这里敲鸣冤鼓的人。
是个姑娘,还是个女讼师!多稀奇,一个由百姓推举,真正被官府记录在册的女官!
李儒终于后知后觉地注意到周围那些打量的目光,他咳了咳,收敛了一下神色,说道:“讼师沈长宁,你为何人辩讼申冤,又状告何人?”
沈长宁俯身,深深一拜。
“启禀大人,下官为云汨籍女子柳氏辩讼申冤,状告京城沈氏织行掌柜刘茂,拐卖妇女,逼良为娼,手段恶劣,目无王法。”
李儒冲一旁的人点点头。
“现呈上诉状。”
“是。”
沈长宁从袖中掏出提前写好的状纸。
李儒从下属手中拿过状纸,目光落上去,在看了几行后,原本漫不经心的视线蓦地凝住,脸色也突然变得严肃起来。
女子做官,天下第一奇闻。
李儒虽并无轻视之意,可终究也并未多么重视,直到他开始阅读这份出自沈长宁之手的诉状。
条理清晰,用字犀利,直指要害,字字珠玑,句句铿锵,这一纸诉状中,大燕律法被其用得炉火纯青,其逻辑之严密,对律法之得心应手,甚至胜过那些为人辩讼多年的老讼师。
他继续往下看,眉头越皱越紧。
这诉状中结合柳氏的证词,详细列举了刘茂的罪行,包括如何趁着她试衣时将她打晕,又是如何与人商量将她卖给他人,害得她被逼为娼,以身作陪。
这诉状写得泣人泪下,慷慨激昂,字字句句间仿佛都是那女子的血泪,让人看得满心激愤。
李儒越往下读便越觉得心惊,他为官多年,很快意识到此案非同小可。在看到最后上面列出来的那一连串证人证词时,他的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点。
如此多的女子失踪,却从来没有官府上报,除了因为失踪的都是外地户籍的女子以外。更可见那买主背后是何等的滔天权势,有备而来。
李儒为官多年,早已隐隐嗅到其中的另外一些不可说的东西。
他垂眸盯着那状纸看了许久,终于抬头看向沈长宁,沉声道:“沈讼师,此案关系重大,你可有把握?”
沈长宁听他说话,便明白自己这状纸确实是被好好读过了的。
她神色坚定,目光如炬,那双清凌凌的猫眼落在李儒眼中亮的惊人:“大人,下官既然敢接下此案,自然有十足的把握。柳氏无辜受害,刘茂罪大恶极,若不严惩,何以正国法、平民愤?”
李儒盯着她看了一会,点了点头,心中终于隐隐生出钦佩之情。随后他看向堂下站着的衙役,吩咐道:“即刻传唤刘茂到堂,不得有误!”
衙役领命而去,堂内一时陷入沉寂。
一旁观案的大理寺众人虽然都不敢说话,但却都从彼此的对视中看出相同的惊愕。
他们还是第一次在李儒脸上看见他露出这样的表情。
这案子到底有多棘手?
不多时,刘茂被带到堂上。
只见他一脸平静,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李儒目光冰冷地盯着他看了一会,片刻后冷笑道:“刘茂,你可知罪?”
刘茂俯身跪拜,沉声道:“大人明鉴,小人数日前被人莫名其妙抓来这里,如今又被带上公堂,着实是不知自己到底犯了何罪。!”
李儒冷哼一声,将:“好一个莫名其妙,好一个着实不知,今有人状告你拐卖妇女,逼良为娼,证人证词,样样兼备,你还敢狡辩?”
李儒说完便让下属将状纸拿给他。
刘茂颤抖着手接过诉状,越看脸色便越苍白。过了许久,他猛地将纸张丢开,转头看向沈长宁,一双眼中满是怨毒:“是你!是你这个贱人陷害我!”
沈长宁不为所动,只目光冰冷地看着她:“证人证词兼备,我要如何陷害你?你是我沈氏织行的掌柜,我为何要为了一陌生女子陷害你?”
刘茂无言以对,他颤抖着盯着沈长宁许久,片刻后蓦地弯起嘴角,嘶哑着声音笑道:“证人证词?你既在状纸中说她们都是与那柳氏一般为我所害,那便做不得证。”
说着他猛地俯身,仿佛抓到了什么救命稻草一般冲着李儒深深一拜,连忙求道:“大人,她们都是一伙的,那证词偏颇至此,不能信啊!”
沈长宁的眸光蓦地一暗,李儒闻言也沉下了脸。
这话确实没错。
凡同案有涉者,不得彼此作证。
他看向沈长宁,心里正为难着,却突然和她对上了视线。女子隐晦地冲他点了点头,然后嘴角飞快地弯了一下。
李儒:“……”
不久前陆景行的提醒在这时蓦地变得清晰起来。
她有她的办法,你只管随她去。
他当时不明白这句话背后的意思,便问陆景行:“大人是希望下官做什么呢?”
谁知听了他的话,男人轻轻弯了弯嘴角,那张从来如寒霜冰雪一般冷厉的面孔上突然露出一抹促狭揶揄的笑。
“她想要唱一出戏,连角儿都自己找好了,只可惜我身份多有不便,帮不上她。所以还请李兄帮我个忙,给她把这个戏台子搭起来。”
李儒福至心灵,在这一刻突然蓦地顿悟了陆景行口中所谓的唱戏以及角儿指的是什么。
“沈讼师,他所言也有道理。你既是讼师,自然也应该清楚凡同案共涉者,为防伪证,不得彼此作证。”
于是众目睽睽下,本以为会帮沈长宁的李儒突然一改刚才的态度,突然附和起了刘茂,质问沈长宁时态度更是莫名疾言厉色起来。
一旁围观的大理寺众人见状都纷纷面露不解之色。
而被人驳回了整张状纸的沈长宁却不慌不忙,甚至细看,她神色间甚至隐隐透出笑意。
她不仅丝毫不畏惧刘茂这样说,甚至她怕的就是刘茂不这样说。
沈长明俯身,张口,缓缓道:“大人,下官自然知晓,只是下官的证人被拘了,目前还在大牢中,无法为下官提供证词,故而才出此下策。”
“是吗?”
看出她确实是有自己的打算,李儒这下也不着急了,只坐在长案后慢慢悠悠地给她递话。
“听你这意思,你那证人是被官府给拘了?”
“正是。”
“那他们现在被关在何处?”
李儒已经隐隐猜到她想说什么了。
沈长宁俯身一拜,声音铿锵有力,清清楚楚地落入在场每个人的耳中。
“正在这大理寺中!”
果然!好聪明的姑娘!
李儒眼底飞快地划过一抹赞赏,至此他对沈长宁已经彻底只剩钦佩之意。
“大胆!”
他心中赞赏,面上却还记着做戏。只见他猛地一拍惊堂木,厉声道:“我大理寺从来刚正不阿,如何会无故拘走你的证人?”
“大理寺自然不是无故,只是也并非下官糊涂行事。”
沈长宁也蓦地提高声音,紧紧盯着李儒,终于将那句话说了出来。
“因为下官所找的,就是沈氏织行那些剩下的伙
计!而他们,就是伙同刘茂,拐卖妇女的帮凶!”
李儒闻言,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心中暗道:“果然如此!”
他早已猜到沈长宁的用意,此刻见她终于将话挑明,便顺势而为,沉声道:“沈讼师,你可又是忘了,同案共涉不得彼此作证。”
沈长宁却不慌不忙,只镇定无比地微微一笑:“大人,若是他们为刘茂作证,那证词自然算不得数,只是他们作为帮凶,若是反过来替柳氏作证,那便等同于自认罪行,难道这也算不得数吗?”
那自然是可以的。
在场所有人,甚至包括刘茂都明白这一点。
李儒于是冲一旁的下属点点头:“即刻传唤被拘在牢里的沈氏织行的那些伙计到堂,不得有误!”
衙役领命而去,刘茂跪在地上,浑身发抖,
脸色惨白,嘴唇颤抖着,心中已然明白自己大势已去。
不多时,名单上的伙计被带到堂上。
他们一个个面色惶恐,显然已经知道自己即将面临什么。
李儒扫视众人,沉声道:“今有被告人柳氏击鼓鸣冤,状告尔等将其打晕,贩卖于人,尔等可知罪?”
伙计们一听纷纷跪倒在地,声泪俱下,连连磕头:“大人明鉴,小人冤枉啊!我们都是受刘茂所威胁,听从他的吩咐办事,一切都是他主使,与我们无关,求大人开恩,求大人开恩啊!”
李儒闻言冷笑一声,随即看向刘茂,厉声道:“刘茂,如今人证物证俱在,甚至与你一同行凶的众人都已认罪,你还有何话说?”
刘茂瘫坐在地上,面如死灰,许久后,他突然直起身,就在众人都以为他终于要认罪了的时候,他却猛地一扭头,飞快地爬起来。
然后在在场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
刹那间,砰的一声巨响,然后血花四溅,没了气息的身体顺着柱子缓缓下滑。
在目瞪口呆的众人的注视下。
刘茂就那样撞死在了公堂的柱子上。
第95章 帮手陆景行面不改色地和沈长宁擦肩而……
如死寂一般的寂静后,是再也压不住的满室哗然。
李儒最先反应过来,他猛地站起来,厉声喝道:“快,去请大夫!”
守在门口的侍卫在这一声厉喝下如梦初醒,煞白着脸头也不回地飞快向外跑去。
其余人面上沉默不语,并未发表任何意见,可看着那惨烈无比的景象,却几乎是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这人肯定是救不活了的。
而这么想着,他们便不由自主地看向那导致这场闹剧发生的最大推手,也就是距离倒在血泊中的刘茂最近的沈长宁。
少女穿着一袭素色长裙,此刻虽然低垂着脑袋让人看不清神色,但也可以肯定是和害怕这样的情绪无关的。
在场众人偷偷瞥一眼那倒在地上的模样惨烈的人,又偷偷看向仍旧挺直着脊背跪在地上一声不发,仿佛对这样一条人命的逝去没有生出丝毫动容的的少女,一时间不由得觉得有些后背发凉。
而和他们想的截然不同,沈长宁并非丝毫不觉得动容,甚至相反,几乎是刘茂撞上柱子的那一刻,她便已经在巨大的惊愕中彻底陷入了自己的世界。
刘茂显然是报了必死的决心。
触柱而亡的瞬间,鲜血四溅,连一声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人便已经顺着柱子软倒在了地上。
于是谁也没注意到有小小的一滴飞溅,掉落到了沈长宁的裙子上,在素色的长裙上溅起一个显眼的红色小点。
只有沈长宁自己看见了。
她跪在地上,低垂着脑袋紧紧盯着织物上的那点血痕,脊背依旧挺得笔直,没有在众人的注视下显露出一丝不合适的晃动。
可在谁也看不到的地方,少女实则瞳孔骤缩,脸色也在很短的时间内难看到了极点甚至隐隐显出僵硬。
她和这里的每一个人一样,不明白刘茂为什么会真的死了。
那日在牢中,她确实是提出了让刘茂畏罪自杀。
“……畏罪自杀?你在说什么。”
暗牢里,刑架上伤痕累累的人在听完她说的话后,一瞬间显露出的怔愣被收敛起来后跟着便在面上泛起夹杂着惊愕的愤然暴怒。
“是假的。”
然而沈长宁不等他说完便利落地打断了他。
看着对方面上缓缓凝滞的神色,沈长宁却只神色平静地看着他,而后继续说道:“你可以不死,但刘茂这个名字必须死。不仅要死,还要死的轰轰烈烈,以至于所有人都知道他死了,死透了。”
刘茂听着他这样说,神色不由得扭曲了一瞬。
“你到底要做什么!”
他最后这样质问沈长宁。
而她当时闻言没说话,只弯起唇角笑了笑。
许久后,全靠烛火光亮照亮视野的暗牢里,沈长宁看着刘茂,终于一字一句地说出了自己的要求:“我要你死后留下一封绝笔信,然后在信中想办法把行王牵扯进来。”
燕行是大燕的王爷,他的王府固若金汤。
沈长宁为了安全离开了那里,那事到如今她便已经没有办法再从内部突破。
想要将对方拖下水,便必须得借由其他人的手,才能将其表面蒙着的那张皮利落地撕开。而已经涉入其中,与之扯上了关系却又注定会沦为一枚弃子的刘茂无疑就是一个现成的借口。
而且对于她和陆景行甚至刘茂自己来说,在这个案子彻底结束之前,只有刘茂这个人已经死了,他们才能真正的毫无顾忌,不受任何人所威慑,放开手脚地去对付那背后真正掌控大局的人。
否则便一定会受人掣肘,腹背受敌。
但沈长宁当时也已经说的很明白了。
这是一场戏,刘茂所谓的畏罪自杀也不过是假死,她根本没有准备让他真的在这时候死去。
她是一个律师,即便那人罪恶滔天,她也没资格剥夺对方的生命,而将人绳之以法,交给律法裁断才是她真正应该做的。
可是现在刘茂却死了。
李儒让人去请的大夫已经到了,此刻正哆哆嗦嗦地蹲在那汪血泊中伸手去探看刘茂的脉搏。
沈长宁看着他摇头示意人已经没气了,片刻后目光移开,落在那狼藉一片的地方,不由得想,明明当时已经许诺他全家流放,可刘茂现在却突然违背了他们的约定,当堂暴动,触柱而亡,几乎选择了最惨烈的一种死法。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沈长宁不得而解,又慢慢低下脑袋去。
就在这时,却听那负责给刘茂敛尸的侍卫突然开口,大声向李儒道:“大人!他身上有封信!”
沈长宁猛地抬头,看见他手中握着一封折了又折,展开甚至已经变得皱巴巴的信件。
沈长宁看着那封信,神色一点点变了。
是信!
会是她交代刘茂写的那封能将燕行牵扯进来的信吗?
沈长宁缓缓握紧手掌,看着那封被呈到了李儒面前的信件,胸膛里心脏一点点加快了跳动的速度。
李儒接过那封皱巴巴,还沾着些许血迹的信件,眉头紧锁,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片刻后他缓缓展开信纸,目光在字迹上扫过,脸色也随之逐渐变得凝重。信中的内容显然出乎他的意料,甚至让他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反应。
“大人,信上写了什么?”
一旁旁听这场诉讼的官员忍不住低声问道。
李儒没有立即回答,而是深吸了一口气,目光复杂地看向跪在地上的沈长宁。
沈长宁也正神色平静地看着他,李儒却从她的姿态中感受到了一丝微妙的紧张。他意识到眼前的这一切似乎也超出了她的预料,在这个搭好的戏台上,有角儿演了不该演的戏。
他指腹摩挲了几下信纸边缘,而后开口道:“沈讼师。”
李儒的声音低沉而威严,听上去像是质问,可落在沈长宁耳中,却更像试探。
“这封信,你可知道写的是什么内容?”
什么意思?
这信上到底写了什么?
沈长宁心下猛跳,看着李儒,正要说话,却突然注意到信纸遮掩下,男人突然曲起手指飞快地做了一个手势。
她的思绪蓦地一顿。
昨夜,陆景行抱着她,一边亲昵地亲她一边拿着她的手指摆了一个手势。
“一个人搭戏台太辛苦,给
你找了个帮手。”
她当时并未将这事放在心上,此刻见了却突然想了起来。
原来那所谓的帮手就是这位李大人。
沈长宁心下一动,于是缓缓镇定下来。
片刻后,她开口,声音中不显出一丝慌乱,甚至带着几分淡漠:“大人,下官不明白大人何意,刘茂现已畏罪自杀,他的信与我何干?”
李儒眯了眯眼,片刻后他蓦地扬起手中的信纸,冷冷道:“那你可知刘茂在信中提到了行王?”
此言一出,满室哗然。
行王?那可是大燕的王爷!
而刘茂一个几乎已经板上钉钉且众目睽睽之下畏罪自杀的犯人,竟然在信中提到了行王?这是什么意思?
沈长宁也很诧异,她没想到刘茂竟然真的在信中提到了行王。
难道他并没有违约,而是遵守了约定?
可既然如此,李儒为何不直接念出来,却要问她是否知道这信上的内容,这话实在问的奇怪,她为何会知道刘茂的信上写了什么东……不对,她是知道的。
纷乱的思绪在一瞬间被斩断,只剩下一个念头。
刘茂的那封信上应该有什么内容,她是知道的。
沈长宁看着长案后神色莫名的李儒,突然明白了他到底想说什么。
既然李儒能够说出行王这两个字,那便说明那信上定然是写到了行王,可至于其余内容,不知道是写了什么于她不利的内容还是没写,总之应该是李儒也没办法确定到底是否是沈长宁计划之内的,因此他便干脆只说出行王二字,而将其余内容的补充直接交到了沈长宁手中。
没有办法了。
沈长宁想。
既然刘茂已经死了,要将行王拖下水,便只能靠沈长宁自己了。
她咬了咬牙,正想拼一把,却突然听见有熟悉的脚步声从身后响起。
而随之一起的,是哗啦啦一成片跪下去的人。
“拜见大人!”
长案后坐着的李儒也起了身向来人行礼,而能受得起他的礼且被他称作大人的,这大理寺内只有一人。
片刻后,沈长宁余光瞥见艳色袍角从她从她身边掠过,擦过她的臂膀,接着便响起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声音。
那声音昨夜还轻声细语地和她厮磨到深夜,今日便好好的遮掩了其中的情意,只显出原本的薄凉冰冷。
“都起来吧。”
陆景行面不改色地和沈长宁擦肩而过。
“是。”
众人起身,看着他缓缓向前,而后坐到了长案后李儒原本坐的位置。
他竟是要亲自审这案子?!
众人一时间震惊不已,正看着,却见陆景行转头看向了一旁的李儒。目光交汇,根本不用多说,李儒便已经立刻上前,三言两语将整场案子的来龙去脉都概括给了陆景行听。
陆景行听完,点点头,而后目光落到底下跪着的一干人身上。
“沈讼师。”
沈长宁顿了一下,随即仰头和他对视。
“人是我亲手抓回来的,沈氏织行的掌柜以及伙计确实就是拐卖妇女的凶手,如今刘茂既已畏罪自杀,此案便已经了了。”
他话语中竟是只字未提那封信。
沈长宁却很快反应了过来。
“启禀大人,方才从刘茂身上搜出了一封信,下官认为那定然与其背后的买家有关,可否请大人将信件给下官一阅,或是请人宣读?”
她这么一说,众人也都想起来了那封写了行王的信件。
一时间,整个大理寺上下都噤若寒蝉,脸色更是奇怪的很。
但说不好奇是假的,他们也想知道那信上到底写了什么,便不约而同地和沈长宁一起等着陆景行的回答。
结果过了片刻,却惊愕无比地看着陆景行抬手,将那单薄无比的信纸缓缓撕成了碎片。
“本官说的还不明白吗?”
陆景行眯了眯眼,看着沈长宁。
“凶手畏罪自杀,此案已经了了。”
沈长宁却仿佛置若罔闻,甚至神色猛地一厉。
“那是凶手留下的信件,其中或许交代了许多我们无从得知的真相,更很有可能是此案无比重要的证物,大人为何不敢公示,又为何要撕毁它?”
她猛地提高了声音,质问道:“莫不是为了维护那信中所提到的行王殿下?!”
话音落下,满场静到了极点。人人化作雕塑,连呼吸都不敢发出半点,仿佛只要此刻发出了声响,便会平白无故丢了性命。
过了片刻,却听堂内响起一声冷笑。
“陈升。”
“属下在。”
陆景行眯了眯眼睛,冷声道:“无凭无据,污蔑当朝王爷,更敢当堂顶撞本官,拖到门口去,打二十板,然后再赶走。”
陈升:“……是。”
沈长宁:“……”
第96章 挑动王侯将相,与庶民同罪!
没有人知道大理寺内发生了什么。
他们只知道,等到那朱红的厚重大门再次打开,却是不久前才击鼓鸣冤的那个女讼师被拖了出来。
接着便有侍卫紧随其后,片刻后竟然在大理寺前的空地上摆出了一张刑凳。
百姓们见状纷纷停下脚步,或是惊讶或是茫然地看着那处,一时间纷纷在心里猜测发生了到底发生了什么。
陈升让人押着沈长宁趴下去,他的声音压的很低,其中隐隐还含着些许紧张。
“不用怕,沈姑娘,金钊干这个可是专业的,您等会只需要把您想说的都说出来就可以了。”
沈长宁虽然知道这是他们的计划,但闻言还是有些惊讶,诧异地抬头,正巧对上金钊沉着的眉眼。
四目相对,她看着金钊不着痕迹地冲她点了点头。
“……”
沈长宁没再说话,刚垂下脑袋开始思考自己等会要讲些什么,就听见耳边传来一个轻柔女声。
“小姐,我给你把这个放到裙子下面。”
好熟悉的声音!
沈长宁再次惊愕抬头,这一次,和她四目相对的人变成了女扮男装的如意——她竟然也换上了侍卫的衣服,混在了里面。
沈长宁眨眨眼,一边不动声色地点点头,一边感受着如意飞快地将手探进她裙下,将什么东西放了上去。
那东西贴着她的亵裤,隐隐泛着冰凉湿润。
是什么?
沈长宁感受着那诡异又熟悉的触感,想,棉布吗?
但不等她想明白,便听见头顶响起陈升的声音。
“讼师沈长宁,公堂之上,信口雌黄,不仅空口无凭污蔑当朝王爷,更当堂顶撞,目无法纪,打二十板!”
陈升的声音在大理寺前的空地上回荡,周围的百姓们屏息凝神,目光紧紧盯着刑凳上的沈长宁。
她的双手被反绑在背后,身体被迫趴在刑凳上,裙摆垂落下来,滑到地上。
“二十大板,即刻执行!”
陈升的声音刚落,金钊便走上前,手中握着一根厚重的刑杖。他的目光沉稳,动作干脆利落,仿佛早已习惯了这样的场面。
沈长宁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
她知道,这一场戏必须演得逼真,才能让那些隐藏在暗处的人相信她真的受到了惩罚。
“啪!”
第一板落下,声音清脆响亮,但沈长宁的身体却几乎没有感受到任何疼痛。金钊的板子巧妙地避开了她的身体,只打在刑凳的边缘,发出响亮的声音。
但她还是配合着,发出了一声惨叫。
围观的百姓们不清楚其中真相,听着那声响,发出一阵低低的惊呼,有人不忍心地别过头去,有人则瞪大了眼睛,似乎想要看清每一个细节。
“啪!啪!”
第二板、第三板接连落下,金钊的动作看似凶狠,实则每一板都巧妙地避开了她的身体,沈长宁一边配合着他的节奏,一边在脑子
里飞快地思考着接下来的每一步。
“陆大人!”
片刻后,在板子声响中,原本默不作声的沈长宁突然半抬起脊背,她盯着那看不见半个人影的庭院内,厉声道:“刘茂拐卖良家女子,逼良为娼,您身为大理寺卿,为何要当堂毁掉从犯人刘茂身上搜到的绝笔信?”
她一句话就将目前的情况说的清清楚楚,围观的百姓立刻听明白了。
“拐卖良家女子,还逼良为娼?这刘茂真是畜生!”
“是啊,还好被抓了。看如此架势,只怕遭他毒手的女子不在少数。”
“一个丝织铺的掌柜,哪来这么大的本事,我看呐,他背后定然还有人协助。”
“说的没错,估计那信就是写给背后的人求救的!”
还不等人群再多讨论几句,便听少女的声音蓦地拔高,夹杂在板子敲击的闷响中,几乎显出几分凄厉。
而这时那块被如意塞进她裙下的浸满朱墨的棉布终于开始发挥作用,随着板子偶尔落下时的碰撞,朱墨渐渐渗透出来,染红了她的裙摆。
围观的百姓们看到这一幕,纷纷倒吸一口凉气。
“这板子打得可真狠,血都渗出来了!”
“这姑娘也是真倒霉,人家有靠山作傍,哪里会怕她一个小小讼师!”
“唉,是啊,被打的这么惨,还不知道是得罪谁了呢!”
板子声接连不断,沈长宁一边装出微微颤抖的模样,一边飞快地在脑子里想好了接下来应该说的话。
眼看那二十大板已经快打完,她终于又提起一口气,颤抖着声音,愤声道:“那信中明明提到了行王,敢问陆大人您为何避而不谈?此案分明还有线索,您又为何一口咬定此案已了?”
“难道行王真是幕后之人,整个大理寺上下,不惜将我打杀也要包庇他吗?!”
没有人回答她,沈长宁的的声音在大理寺前的空地上回荡,附和她的只有板子无情打在身上的巨响。
周围的百姓们原本还在为她的惨状唏嘘不已,此刻听了她的话却又都被惊得愣在原地,纷纷瞪大了眼睛,面面相觑。
“行王?那个行王?”
“哎呀,你傻啊,还有几个行王,当然是陛下的兄长,那位行王殿下啊。”
“什么意思?是说刘茂的绝笔信中提到了行王吗?那意思是行王也涉入其中了?”
“不止啊!听这讼师之言,只怕就是幕后凶手!毕竟他刘茂一个小小掌柜,哪来的这么大本事。”
“也对,那便说的通了。这天下的乌鸦都是一般黑,别看大理寺平日里行事做派虽然说着多么黑白分明,可这一遇到皇亲贵族,还不是官官相护起来了?
百姓们的窃窃私语声渐渐大了起来,原本安静的空气仿佛被投入了一颗石子,激起层层涟漪。
“啪!”
第二十板落下,金钊的动作终于停了下来。
他已经停手,沈长宁的身体却还在微微颤抖着,仿佛随时都会从刑凳上滑落。陈升走上前,冷冷地看了她一眼,还没等开口说话,就听见身后响起脚步声。
他转头看去,看见陆景行站在大理寺的台阶上,面色阴沉如水。
陈升立刻识趣地跪下去:“大人!”
“这就是那位大理寺卿啊?”
“就是他包庇行王吗?”
听着陈升的称呼,百姓们意识到陆景行的身份,开始交头接耳,议论纷纷。众人的目光在沈长宁和陆景行之间来回游移,似乎想要从他们的表情中看出些什么。
“陆,陆大人,你终于肯出来了,怎么,是被我戳中心思,怕了吗??”
少女仰头看着陆景行,二十大板后声音已经变得无比虚弱。
陆景行冷冷地看着沈长宁,片刻后冷笑道:“怕?可笑,那所谓绝笔信本就不过一份伪造之物,本官销毁它,是为了避免有人借此散布谣言,扰乱民心而已。”
“伪造之物?”
沈长宁冷笑一声,声音因疼痛而微微颤抖,却依旧清晰有力。
“陆大人,那封信可是从刘茂的尸体上搜出来的,您说是伪造的,可有证据?若是伪造,为何不敢给我看一眼?为何不敢让百姓们亲眼看看那封信的内容?!”
她的质问如同一把利刃,直指陆景行的要害。陆景行的脸色霎时间变得愈发难看,他握紧了拳头,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片刻后他厉声道:“沈长宁,你一再污蔑朝廷命官,扰乱公堂秩序,罪加一等!来人,给我把她带入大牢!”
“是!”
陈升说着便伸手将沈长宁拖了起来。
一旁的如意也跟着凑上前,眼疾手快地抽走了那块将要掉下的棉布,飞快地塞进了袖中。
沈长宁被拖了起来。
她的鬓发已经散乱,脸上也满是虚浮的细汗。她紧紧握着陈升的手臂,装出一副已经无法站直的样子,一瞬不眨地盯着陆景行,哑声冷笑起来。
“陆大人,您越是如此,越是让人怀疑!您若是问心无愧,为何不敢将那封信公之于众?为何不敢让百姓们知道真相?!行王……行王殿下究竟与此案有何关联,您为何不敢查下去?!”
沈长宁看着陆景行,脸上满是真真实实的愤怒:“十多名女子,无辜被拐,被逼为娼,她们的清白名誉就一定比不上一个行王手中的权势吗?!她们就如此命贱吗?!”
陆景行听着少女为了挑动情绪故意说出的这些话,眼底飞快地泛起一丝笑,脸色却蓦地一变:“放肆!”
然而还不等他呵斥,沈长宁的这句话便如同最后的那根导火线,彻底点燃了百姓们心中的疑虑。
原本还只是在窃窃私语的人群中,渐渐有人开始大声质问起来。
“陆大人,那封信到底写了什么?既然是伪造之物,为何不能给她看?沈姑娘不是讼师吗?”
“行王殿下是不是真的与此案有关?您为何不敢查下去?”
“难道行王真的是幕后凶手,大理寺真的在包庇犯人?!”
百姓们的声音越来越大,原本安静的空气也仿佛被点燃了一般,变得沸腾起来。
陆景行的脸色顿时变得愈发难看,但他却没有打断众人,反而有意等着那声音越吵越烈,才猛地一挥袖,厉声道:“放肆!此案已了,任何人不得再妄加议论!再有扰乱公堂者,一律按律处置!”
然而,这话却像泼入滚烫油锅中的一瓢水,百姓们闻言更加气愤,不仅质疑声越来越大,甚至有人开始高喊起来。
“王侯将相,与庶民同罪!既然与行王无关,为何不搜查行王府!”
“对啊!如此行径,不正是做贼心虚吗?!”
“为什么要把沈讼师带走?大理寺是要替行王杀人灭口吗?”
“那封信上到底写了什么,我们要知道真相!”
“对!我们要知道真相!放了沈讼师!”
情绪被挑动,被激化,民愤之声越来越大,到最后,人群甚至不顾阻拦,强行冲上了大理寺门前的台阶。
大理寺的侍卫们从未见过如此情形,一时间惊怒交加却又没办法对普通百姓做什“么,只得在陆景行的授意下放开沈长宁,纷纷退到院内,然后重新关上了大理寺的门。
沈长宁被一个妇人心疼不已地搀扶起来。
她靠着人,面上故作虚弱地冲她摇摇脑袋,示意自己无碍,心里却镇定无比。
她很清楚经过今天这一出,她的质问如同一颗种子,已经在百姓们的心中生根发芽。而接下来,只要再添一把火,那些隐藏在黑暗中的蛇蚁鼠虫,便都会尽数被逼出来,那些阴暗的,见不得光的东西,也都会在火光中暴露出痕迹。
第97章 花枝“这么不经逗呐?陆大人。”……
那场戏演到最后,沈长宁已经根本不必刻意去说,几乎整个京城的人都知道了那天发生在大理寺门口的一切。
沈氏织行掌柜拐卖良家女子,逼良为娼,沈氏家主沈长宁为民女申冤,两人于大理寺公然对峙,然刘茂畏罪
自杀,当堂触柱而亡。侍卫上前收拾尸体,却意外在其身上发现一封绝笔信,大理寺少卿李儒亲口念出那信中写到的行王二字,在场所有人都听的清清楚楚。
结果后来大理寺卿陆景行到场,竟然直接撕毁了信件,拒不给堂上的沈长宁看。还命人将开口质问的沈长宁拖至大理寺门口罚其二十大板。
这一连串的事情中疑点多得简直数不胜数。
你若说是沈长宁污蔑行王,可信是大理寺自己的人捜出来的,行王二字也是大理寺少卿李儒念的,甚至沈长宁只是想要看一眼那信上具体写了什么内容,这污蔑二字从何说起?
若说是她联合那刘茂,构陷行王,可刘茂却又为何要当堂触柱?他若是活着,岂不是更合了沈长宁的心意?而且好端端的,沈长宁为何要去构陷行王?
而若是行王当真清清白白,为何大理寺不敢将那封信件的内容公之于众,反而一口咬定是沈长宁胡言乱语,污蔑当朝王爷,行径如此不光明磊落,反而令人多想。
这便成了一个彻底的死局。
似乎如何说,都没有办法将燕行摘出去了,反而好似彻底坐实了他确实与刘茂有所干涉,即便燕行能让刘茂为其证明清白,可刘茂如今已死,留下的信件也被陆景行撕毁,可以说是真正的死无对证。
而除了最引人诟病的官官相护,逼良为娼等事情,将整件事情的传奇程度推上一个高潮的便是沈长宁这个大燕第一位女讼师的身份。
这是大燕自建朝以来,第一位正儿八经领了官印,被朝廷授予文书的女官。
而且她甫一露面,便直接对上了大理寺和行王两尊大佛,即便受以重刑也没有退缩半分,仍旧坚持为那些女子讨一个公道。
如此之傲骨,几乎让所有人都为之敬佩。
于是下意识的,他们都将注意力从原本应该引起一番热烈讨论的沈长宁的性别上顺利转移到了对她作为讼师的尊敬以及对案件的关注上。
那日后,事情在百姓之中得到了最广泛的传播。不仅京城百姓间讨论得热火朝天,消息传到别的地方,都丝毫未能减弱声势。百姓们口口相传,酒馆内说书人将此事编为话本。
就如沈长宁希望的那般,民怨和民愤如同雪球一般越滚越大,在这样声势浩荡的讨论中,几乎每个人都在无形中,因为沈长宁和陆景行的有意引导而认定了行王就是那幕后真凶,且大理寺包庇王公贵族,不去捜査嫌犯,反而将刀口朝向了一个无权无势,为民申冤的女讼师。
__
别院里。
陆景行听完了陈升他们带来的消息,挥挥手让人退下,而后起身绕过屏风,抬手环住正倚着窗边把玩一株海棠花的人的纤细腰肢。
“这出戏一唱完,沈大讼师,你如今可是百姓眼中的大英雄了。”
他一边俯身贴近沈长宁脖颈,一边在她耳边揶揄轻笑道。
沈长宁闻言忍不住一笑,然后侧头看向他。
“是这样吗?好像是吧,只可惜有人临场变卦,不得不连累了陆大人,得辛苦亲身上阵,出演一下反派了。”
事到如今,除了燕行,要说第二个声名狼藉的人是谁,那便只有这位公然包庇王公贵族的大理寺卿了。
过往威名美誉尽数毁于一旦,陆景行的名字不过短短几日,便几乎被众人骂透了。
要说沈长宁心里对男人没有半点愧疚,那也确实是假的。
“好说。”
陆景行听出她声音中隐隐的在意,不由得弯了弯唇角,露出一个无声的笑。而后他低头,亲了亲沈长宁的面颊,看似调侃实则安慰道:“为夫人分忧,乃我之幸事。”
沈长宁自然也听出来了他话中的意思。
少女心下热了几分,但片刻后又故意眯了眯眼睛,遮掩神色,转身面对着他,饶有兴味地笑道:“是么。”
她一边说一边撑住窗沿往后微微仰身,一双眼睛无辜又恶劣地盯着男人,而后故意故作惋惜地叹气道:“既然夫君如此大度,想必我早已准备好的报酬也是派不上用场了。”
陆景行闻言顿了一下,笑意敛起,他居高临下地盯着面前笑得狡黠的少女,神色中一点点透出危险。
屏风遮住光亮,床幔内人影浮动。
威风凌凌的陆大人躺着,而身材娇小的沈长宁则毫不客气地坐在他腿上。
视角倒转,长裙散开,男人成了少女的猎物。
从眉眼,唇瓣,喉结,再慢条斯理地探入里衣,沈长宁一边笑吟吟地触碰一边看着男人在她手指下颤抖,喘息。
衣服被扯开,露出陈旧伤痕累累的胸膛,沈长宁的目光停留在男人心口处那个狰狞的伤疤上。那是陆景行身上最重的一处伤,也是他和沈长宁的初遇。
沈长宁轻轻抚摸着那处伤疤,冰凉指尖划过,陆景行猛地绷紧了身体。
“即便用了最好的药,这里还是留疤了。”
她看着那伤处喃喃自语,陆景行也垂眼看去,看见心口处那个丑陋的疤痕。他不知道沈长宁想说什么,以为她说这话是嫌弃他身上有疤,不好看,不由得侧了侧头,眼底飞快地闪过一抹浅浅的自卑和黯然。
但下一秒,心口处却猛地一热。
他猝然一惊,飞快地转头,却见少女低头,闭着眼睛,轻轻在他心口处那处狰狞的疤痕上吻了一下。
陆景行喉结滚动数下,一时间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
“是我的。”
片刻后她直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身下红了眼眶的男人。
“这具皮囊是我的。”
她轻轻抚摸着伤疤,眼眸中泛起深沉。
“这处伤疤是我的。”
修剪平整的指甲陷入伤疤,泛起隐约的锐痛,陆景行绷紧了身体赤红着眼睛在她手下发着抖。
“这伤疤之下的那颗心脏,也是我的。”
随着最后一句带着笑意的话语吐出,少女蓦地抬手,手中握着的那支新折的海棠花枝被高高举起,然后毫不客气地重重抽打在男人心口处。
霎那间,露珠四溅,海棠花新鲜娇嫩的花瓣被这一下碰撞得散开,粗糙树枝狠狠抽过,在皮肤上留下一道暧昧的痕迹。
然后,是昏暗床帐中,男人蓦然睁大的双眼和一声猝然响起的压抑闷哼。
感受到对方身体的变化,沈长宁突然挑起唇角,恶劣地笑了一下。
“这么不经逗呐?陆大人。”
陆景行被她撩拨得面红耳赤,却哑然无语,根本不知该如何回答,只能看着少女慢条斯理地抽下自己的腰带,然后缓缓束住了他的手。
第98章 交融她动弹不得,只能被迫感受着一切……
陆景行少时便被父亲陆诏安送到燕文帝身边,成了他的暗卫。
从只能跟着师父学到已经可以代替师父独立护卫燕文帝出行只用了七年的时间,七年后他师父在一次刺杀中不幸去世,他便自然而然地成了燕文帝身边所有暗卫的首领。
哪怕他当时在所有人中年纪最小,但绝没有人会因为这个决定而对他心生不满。他本就同他师父一样是燕文帝身边最绝密的暗卫,他师父死了,这位子自然就该传给他了。
因为从来任何任务,只要这个比他们都年幼的少年一出手,对方便不可能有脱身的可能。
少年虽然也佩长剑,但更爱用刃,那种没有任何刀鞘的白刃,薄薄一片,夹在指尖,摘花飞叶间能轻易抹掉人的脖颈,鲜血喷溅而出时连他的袍角都沾不到。
若说飒沓流星,便也就在那一抹弧光中体现得淋漓尽致了。
因此谁也想不到,当日那样威名赫赫,让无数暗卫心生惧意,每每出现便会让一众暗卫连呼吸都不由自主放轻,后来做了大理寺卿后又因为其毫不手软的雷霆手段惹得朝野上下都不由自主对之敬畏有加的人,将来某日,竟然也会有露出这样狼狈模样的时候。
好端端垂落的床幔遮住了
内里凌乱的床榻。
男人仰躺在床榻上,衣袍已经被全然解开,他的手腕被少女随手抽出的腰带缚住,挣扎间早已经在皮肤上磨出暧昧的红痕。
“……阿离”
仰头看着少女,喉结滚动数下,陆景行嘶哑着叫沈长宁的名字,声音中隐隐能听见隐约的求饶。
但沈长宁却只是笑看着他。
“在呢,陆大人,有事吗?”
少女弯起唇角,漂亮的眉眼间是恶劣的笑。
陆景行刚要张口,却又蓦地紧紧抿住唇瓣。
在那隐秘的阴影中,少女手中握着那根海棠花枝,慢条斯理地沿着脖颈划下,粗糙枝干毫不留情地磨蹭过胸膛,腰腹,然后柔软的花苞轻轻一抖。
陆景行几乎是瞬间绷紧了身体。
他用力到全身都开始颤抖起来,他才终于勉强忍下那些仿佛马上就要从口中吐出的不体面的声音。
他不住地呼吸,胸膛起伏,可看着沈长宁,却再吐不出半个字。
但少女看着他,不仅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手下的动作也变得越来越恶劣。
她往后退开一点,人便坐在了陆景行的膝盖上。本就动弹不得的男人被她压住,那已经被蹂躏得掉了许多花瓣的海棠花枝也跟着贴了上来。
陆景行僵硬着身体,呼吸在喉间哽住,还不等他吐出便变了调子,扭曲成有些怪异的闷哼。
花枝撩动春色,一切尽在不言中。
沈长宁笑吟吟地看着她,嘴角弯起笑容。
上一秒还是粗糙树枝划过摩擦出的细微痛感,下一秒就是花瓣拂过如同羽毛一般轻柔的触碰。
两种截然不同的触感交织缠绕,直白得几乎让陆景行觉得难堪。男人额角青筋蓦然暴起,看着沈长宁的目光一时间几乎如夜色一般暗沉。
但沈长宁无所畏惧,只笑吟吟地看着他,明知故问道:“怎么不说话了,回答我啊,陆大人,叫我干什么呢。”
陆景行看着她,刚刚开口吐出两个字,便蓦地扭曲了脸色。
“阿离……唔!”
原本只是贴着轻轻蹭动的花枝突然被举起,然后狠而快地抽了上去。陆景行蓦地睁大了眼睛,口中溢出一声变了调的呼痛
“在呢,陆大人。”
沈长宁抬手,摸了摸他的眼睛。
少女的衣物早已凌乱,露出洁白细腻的皮肤,让人移不开目光。她一边回答一边轻笑着俯身靠近陆景行,唇瓣轻轻吻他的下巴,唇角,还有沾了些许细汗的眉眼。
陆景行急促地呼吸着,两人目光对视,片刻后男人仰头和她接吻,两个人面颊相贴,唇舌缠绕,呼吸亲密交缠,淋漓的春意闷在潮湿的亲吻中,一点点发酵。
陆景行移开面颊,亲吻逐渐从少女的唇齿间落到她的脖颈,肩颈。沈长宁微直起身子一手握住他一手撑住床榻,微眯起眼睛,居高临下地看着男人痴迷着目光将亲吻落到她身上。
她被吮吸,被舔舐,手上的力道便不由得加重了些许。
而随着她的动作,耳边男人蓦地发出一声闷哼,然后仿佛恼了一般轻轻合住齿列,恶意地折磨起她。
沈长宁蓦地软了腰肢。
耳边都是两个人的喘息,整个床帐中都是凌乱的热意。
然后过了不知多久,就在沈长宁手腕都开始发起抖来时,男人终于重重咬住她的肩头,在彼此同频的颤抖中,喘息着绷紧了身体。
他们意乱情迷地对视,片刻后沈长宁解开那缚住男人手腕的腰带,两个人自然地贴近,亲密地接了个吻。
刚刚还占据上风的少女此刻又重新落入了男人的怀抱中,她被锢住腰肢侧身背对着男人抱着,肩胛被轻咬舔舐,燎原的火一路猛燃烧,烧得沈长宁面红耳赤,口中也跟着发出几不可闻的声音。
那声音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便让陆景行猛地红了眼睛。
他再无法忍耐,手臂收束力道,将少女紧紧抱住的同时沉下腰身。呼吸猛的一窒,生理性的泪水瞬间落下,沈长宁不由自主地挣扎起来。
但刚刚还处于弱势的男人,此刻占据上风,眉眼间神色便已经完全变了个样。微不可见的狠厉和浓重的欲色一闪而过,他禁锢少女的力气瞬间变得更重。
沈长宁的唇瓣被他捂住,所有的声响都被压抑她在了方寸之间。
她动弹不得,只能被迫感受着一切。
越来越重的暧昧声响在耳边响起,沈长宁喘息着,颤抖着,在震颤灵魂的侵略中只觉得身体连同灵魂,都仿佛要和陆景行彻底的融为一体。
她遭受不住,便忍不住掉下泪水,一边求饶地亲吻男人的掌心。
舌尖舔舐掌心,如同撒娇的狸猫,陆景行感受到掌心的湿热,眸色瞬间变得更加深沉。
长指挤进少女被亲得有些红肿的唇瓣间,摸过整齐齿列,狎昵地逗弄起藏在暗处的软舌。指腹把玩抚弄,卷曲揉捏,沈长宁含不住,涎水便顺着嘴角滑落,在下巴上留下丝缕暧昧的水痕。
沈长宁将他推出去,羞恼地向后缩了缩。
陆景行闷笑一声,贴近亲住她的后颈,两人瞬间又扯入新的一轮纠缠中。
他们在这一方隐秘天地中,短暂地抛开了一切。
不再去想别的东西,沈长宁不是受人敬佩的沈讼师,陆景行也不是遭人指摘的大理寺卿,他们的身份,名姓以及别人施加在他们身上的光环以及目光,全都融化在了这水乳交融的亲密中。
他们有共同的理想,信念和追求,哪怕因为燕行的事情,在外人眼中他们暂时已经成了不能再靠近彼此的仇敌。
可这一刻,拥抱着彼此火热的身体,两颗心脏紧贴,无论是陆景行还是沈长宁,都绝不会对他们就是这个世界上对于彼此来说最亲密的存在的事实产生任何的质疑。
这样最直接的厮磨亲密持续了很久,然后终于消散在彻底的疲惫中。
沈长宁被陆景行抱在怀里,在昏昏欲睡间听见他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阿离,你想要什么事情就尽管去做,我会一直站在你背后,为你顶住一切于你不利的事情。”
沈长宁困倦地眨眨眼睛,奇怪道:“我知道啊,怎么突然说起这个了。”
陆景行摸了摸她汗涔涔的脸,说道:“明日我会进宫,后面或许会离开你一阵子,我把陈升和金钊留给你,你有事直接找他们,他们都会给你办好的。”
听到这里,沈长宁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不对劲。
困意飞快地消失,她睁开眼,一瞬不转地盯住陆景行,问道:“为什么会离开我一阵子?你要去哪?”
陆景行看着他,沉默片刻后还是没有隐瞒她,说了实话。
“刘茂身上搜出来的那封信并未被人掉包,而仅仅只是没有写完,而他当堂自尽,是因为有人抓走了他的家人,然后买通了守卫,趁着送饭时递进口信,以此作为要挟逼他反水。”
“刘茂恐惧不已,但却不敢相信那人,于是一边应下一边将事情告知于我,我让他按你的原计划行事,而后我会替他寻找家人的下落。”
沈长宁看着陆景行,神色有些凝固。
“具体的下落已经让人去查了,但我也不知道为何刘茂会选择触柱而亡,反复猜测后似乎唯一有可能的便是或许刘茂再次受到了胁迫。或许就是上一个威胁他的人,又或许是另一个人,总之有人利用什么东西,直接逼死了他。”
说着,陆景行眯了眯眼睛。
“虽然不清楚这个人的意图,但能涉入我大理寺,如此手段,倒是挺像燕云的作派。所以反正事情已经到了如今的地步,我也想将计就计,看看他到底在做什么,顺便再在燕行这件事上帮你一把。”
“你想做什么?”
沈长宁看着他。
陆景行摸了摸她的眉眼,笑道:“做久了这大理寺卿,我倒是也得去亲自感受一下这大理寺的牢狱条件
如何了。”
第99章 管家那不是别人,那真的是管家。
消息一开始传到燕行耳中时他丝毫不在意。
“不自量力而已。”
他笑着扔了酒杯,去抱旁边姬妾的腰肢,笑道:“连他陆景行再如何威风也都知道本王到底是什么身份,她一个小小讼师纵使是与那群女人搅和到了一块又能翻出什么名堂来?”
“王爷说的是,那女子被打了二十大板,只怕十天半个月都起不来呢。”
“哈哈哈哈。”
燕行闻言,想起那日在船上陆景行说那女子是他珍宝的模样,顿时忍不住笑出声来。
“这沈家人还真有意思,都这么自视清高,父亲不听我招揽,女儿也要和我作对。”
“正是。”
幕僚笑道:“只是可惜了那沈家次女没能得手,继承沈家的财产,白亏了我们帮她杀死沈茂山了。”
“那个蠢货。”
燕行冷笑道:“煮熟的鸭子都能飞了,也是个成不了大事的。倒是这沈大小姐有点意思,我那日以为她和陆景行之间亲密无间,可却没想到她竟然公然与我作对,将陆景行推到了这样一个尴尬的情况,如此一来,两人之间再如何恩爱也必定会生间隙。”
“陆大人或许是一厢情愿呢。”
幕僚喝了口茶,笑道:“王爷别忘了,那沈氏女可是与裴家定了亲的。”
“那亲事不是退了吗?”
燕行挑了挑眉,笑道。
“亲事是退了,感情可没那么快消散。”
“那这么说,陆景行这回是做了冤大头了?哈哈哈哈哈他竟也有今日。”
两人对视,继而抚掌大笑,话题早已拐到了别的事情上。
他们毫不掩饰话语中对沈长宁,对百姓的轻视,于是连带着,就连对这件事的关注也少得可怜,全然不怕自己被涉入其中。
于是,当民愤犹如猛虎一般向行王府扑过来时,燕行几乎连半点抵抗的能力都没有,就被彻底吞噬了。
一开始是柳如溪等人的家人和柳如溪一群人跪在大理寺前要求大理寺还她们一个公道,还沈长宁一个公道,一众人风尘仆仆,神情疲惫,惹得过往百姓看了,心中本就未熄灭的气焰瞬间再次高涨。
纷纷替他们声援,惹得大理寺的人连门都不敢开,官员进出都只敢走后门。
后来是各个地方听说了这件事的讼师。
沈长宁虽然是个新上任的讼师,可她却是第一个女讼师,虽身为女子,却屡次为百姓伸冤,江南时便早已赢得不少同行的敬重。如今听闻她因状告行王燕行而被杖责,众人心中愤懑难平,纷纷从各地赶来,齐聚大理寺门前。
“大理寺乃司法刑罚之地,本应与讼师站在一处,可如今却屈于权势,折了以往的风骨。沈讼师为百姓伸张正义,却遭此毒手,天理何在!”
一名年长的讼师站在大理寺门前,声音洪亮,引得周围百姓纷纷驻足。
“大理寺若不还沈讼师一个公道,我等绝不罢休!”
另一名年轻的讼师高声附和,眼中满是怒火。
大理寺门前,讼师们一字排开,手持诉状,神情肃穆。百姓们见状,更是激动无比,也纷纷加入声援的队伍。
一时间,大理寺门前人声鼎沸,群情激愤。
大理寺内,官员们却是焦头烂额。
门外的喧闹声不断传来,扰得他们心神不宁。有官员忍了数日,终于忍不住抱怨起来:“这沈长宁不过是个小小讼师,怎就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你可别小看她,”
另一名官员摇头叹道,“她虽得罪了行王,如今却得了民心和讼师的支持,那群人最是不依不饶,此事怕是不好收场。”
“难道那行王真是幕后凶手?”
有人冷笑一声,“这谁知道呢,毕竟看过那封信的只有两位大人。陆大人被传唤进宫,李大人则躲着不表态,如今外头闹成这样,他倒是门一关,躲得干净。”
正说着,李儒从内堂走出,面色沉凝。众人见状,纷纷噤声。
李儒扫了一眼众人,淡淡道:“外头的事,诸位不必理会,专心处理手头的案子便是。”
“大人,”
一名年轻官员忍不住站了出来,“外头百姓和讼师们群情激愤,若再不给他们一个交代,只怕事情会越闹越大。”
李儒眉头微皱,还未开口,另一名官员便冷笑道:“交代?怎么交代?行王是皇亲国戚,岂是我们能随意处置的?她沈长宁不过是个讼师而已,打了便打了,难不成还要为她得罪行王?”
“此言差矣!”
那年轻官员怒道,“沈讼师为百姓伸冤,何错之有?行王滥用职权,残害百姓,难道就因他是皇亲国戚,便可逍遥法外?若大理寺连这等事都不敢管,还谈何公正?”
李儒闻言,脸色微微一变,却仍未说话。
那年轻官员见他如此,心中顿感失望,不由得愤然道:“既然大人不愿出面,那我便自己上奏!此事若不彻查,我大理寺还有何颜面立于朝堂之上!”
说罢,他转身离去,留下一众官员面面相觑。李儒站在原地望着他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之色,却终究还是未发一言。
事情果然如那年轻官员所料,越闹越大。大理寺内,越来越多的官员对大理寺的不作为感到不满,纷纷上书要求彻查行王府。
外头的讼师和百姓们更是日夜聚集,声讨燕行的暴行。
两日后,此事终于被官员写进奏折,闹上了朝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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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堂之上,燕文帝端坐于龙椅之上,神色冷峻。
他手中握着那份弹劾燕行的奏折,目光如刀一般锐利地扫过殿下的群臣,最终停留在燕行和陆景行身上。
“燕行,”
燕文帝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有大臣上书弹劾你滥用职权、残害百姓,此事你可认?”
燕行闻言,立刻跪倒在地,脸上露出一副委屈至极的神情:“陛下明鉴!臣冤枉啊!诸位大人不过是听信了那小人特意编造的污蔑臣的谣言。”
他话音未落,便有上书奏折的文官站了出来,冷声质问:“行王殿下,若非民怨沸腾,我等岂会贸然上书?您口口声声称自己清白,可敢让大理寺搜查行王府,以证清白?”
燕行闻言,脸色微微一变,但很快恢复如常。
想到那早已被自己派人打死扔进乱葬岗的管家,他不由得冷笑一声,挺直腰板道:“本王行得正、坐得直,何惧搜查?陛下若不信,大可派人去查!只是若查不出什么来,还请陛下还臣一个公道!”
燕文帝目光微沉,未立即表态,而是转向陆景行:“陆卿,沈长宁所呈的那封信,究竟是何物?大理寺为何迟迟不表态?”
陆景行上前一步,躬身行礼,神情坦然:“回陛下,那封信并非如外界传言那般是铁证,而是一封未写完的书信,内容含糊不清,并无实质证据指向行王殿下。大理寺之所以未立即行动,是因证据不足,恐冤枉了行王殿下。”
燕文帝闻言,眉头微皱,沉吟片刻后道:“既如此,朕便命你带人搜查行王府,务必查个水落石出。沈长宁既是此案的原告,便让她随行,燕行也一同前往,以示公正。”
陆景行躬身领命:“臣遵旨。”
燕行听到自己也要随行,眼中闪过一丝阴鸷,却未多言,只是冷笑一声,似乎毫不畏惧这场明晃晃地挑明了就是针对他的捜査——
次日,陆景行带着大理寺的官员,与沈长宁、燕行一同前往行王府。
行王府外,早已围满了百姓和讼师,众人见沈长宁出现,纷纷高呼:“沈讼师!一定要讨一个公道回来!”
沈长宁微微点头,神情坚定。她虽因杖责伤势未愈,面色略显苍白,但目光却依旧锐利如刀。
燕行走在她身侧,冷冷瞥了她一眼,低声道:“沈讼师,今日若查不出什么来,本王定要你为今日之事付出代价。”
沈长宁淡淡一笑,毫不畏惧:“行王殿下,清者自清,浊者自浊。若殿下果真清白,又何须担心?”
燕行冷哼一声,不再多言。
一行人进入行王府,燕行虽心中不悦,却仍故作镇定地坐在正厅,冷眼旁观。
陆景行下令搜查,众人分头行动,沈长宁也亲自捜査,一行人仔细搜查着王府的每一处角落。然而,随着太阳逐渐高升,捜査却仍旧一无所获。
燕行见状,转头看向陆景行,脸上露出一抹讥讽的笑意:“你也知
道肯定搜不到什么吧?”
“是么。”
看着远处逐渐向他们走来的少女,陆景行弯了弯唇角,微笑道:“我看未必吧。”
随后便响起侍卫的声音。
“陆大人,沈讼师,我们在后院的柴房中发现了个人!”
不,这不可能!哪来的什么人!
燕行正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却又听见那侍卫的声音再次响起。
“那人自称是行王的管家!”
燕行闻言,一瞬间,脸色骤变。
他猛地站起身:“不可能!他明明……”
话语一出口他便意识到说漏了嘴,心虚地转头看向陆景行,对方却只是冷冷扫了他一眼,随即便带人赶往柴房。
燕行僵在原地许久,终于如梦初醒一般猛地抬步,跟了上去。
柴房内,沈长宁旁边,一个衣衫褴褛、手脚残缺的男子正蜷缩在角落,神情惊恐地看着众人。
看清楚那人面容的瞬间,燕行只觉得眼前一黑,脚下也猝地失了力气。
那不是别人,那真的是管家。
第100章 交代“那你背后指使之人可是行王?”……
燕行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本该在乱葬岗死去的管家此刻竟然会好端端的莫名出现在这里。
他看着管家王福,脸色一点点变得惨白。
燕行在这一刻终于意识到这场捜査不过是陆景行他们故意为他而设的一个圈套。而本应死去的王福为什么会在这里,原因似乎也不言而喻。
忽然间,他猛地回头,看向沈长宁和陆景行的目光一时间阴冷到了极点。
“你们敢耍我?”
陆景行和他对视,片刻后突然忍俊不禁地弯了弯嘴角。
“王爷这是何意?难道他不是王爷府上的管家?”
既然是府上的管家,那在王府又有何错?
燕行哑言,发现自己根本没办法辩驳。
因为陆景行早就知道王福的身份以及对方在那闹得沸沸扬扬的拐卖民女一案中所扮演的角色。
当时在朝堂上,燕行之所以会轻易地答应他们来搜查他家,也是因为他很清楚唯一能够威胁到他的王福已经死了,只可惜如今事情出现了变故,他所谓的胜券在握在看到王福的瞬间便早已经灰飞烟灭。
而一直处于惊恐中的王福也终于注意到了他。燕行眉眼间飞快地闪过一抹杀意,他手腕翻转,正要瞄准王福的喉间掷出袖中的刀刃,却突然注意到王福对方和自己对视的目光。
那是一种混沌的,掺杂着极度的恐惧和诡异的天真目光。
燕行无法用任何言语来形容这种目光给人的感觉,但脸色惨白地盯着管家看了许久后,他突然猛地意识到这绝对不应该是一个头脑清醒的人应该有的目光。
他于是开始意味深长地打量起王福。
只见对方面颊上皮肉不自然地抽搐着,一双眼睛正一瞬不转地看着他,然后恐惧逐渐在对方眉眼间泛滥……看上去竟然显得有些癫狂。
燕行目光一闪,继而试探一般地叫出了对方的名字:“王福?”
角落里的人蓦地惊恐大叫起来。
众人闻言连忙围上来将他控制住,而已经退到了人群之外的燕行却飞快地弯了一下唇角,眼中蓦地闪过一丝阴冷的光芒。他盯着王福,声音低沉而缓慢,仿佛带着某种蛊惑的力量:“王福,你可还记得本王是谁?”
听到燕行的声音,王福浑身先是猛地一颤,继而眼神变得愈发混沌,显然是一副已经失了智的模样。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说什么,却只能发出几声含糊不清的呜咽声,仿佛喉咙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般,最后更是放声大哭起来。
沈长宁见状,忍不住皱了皱眉,冷声道:“行王殿下,事到如今,你还想威胁证人吗?”
燕行闻声轻蔑一笑,目光瞬间如刀般刮过沈长宁面颊:“沈讼师,你们既然已经大费周章将我的管家弄到这里,却连个招呼都不让我同他打吗?”
说完他又看向陆景行。
“要把人从乱葬岗救出来,然后再趁着今日的时机将人送到我府上,只怕陆大人费了不少功夫吧?”
话音落下,他的笑容蓦然变得无比恶劣。
“只是我猜,就连陆大人自己应该都绝没有想到他竟然疯了吧?哈哈哈哈哈哈哈”
陆景行不说话,只等他说完后便抬眼看向燕行:“行王殿下。”
话语中警告意味十足。
燕行闻言,冷哼一声,虽然终于乖乖闭嘴,不再多言,但眼中的阴鸷之色却愈发浓烈。
沈长宁的目光也落到地上瑟瑟发抖的男人身上。
她想着在燕行等人来之前她给王福喂下去的那颗药丸,又想着发现王福已然失智时燕行那副难掩得意的样子,便忍不住在心里冷笑一声。
片刻后,下属在一旁记录,陆景行开口,目光沉沉地落在地上的人身上,而后正式开始了他的审问。
“王福,我且问你,刘茂拐卖女子,逼良为娼,这事与你有关否?”
王福的身体微微颤抖,随后缓缓抬起手,指向燕行,声音沙哑却清晰,神色间已经看不出半点那日在陆景行面前得意的模样了:“回禀大人,有关。”
“所以你承认自己与沈氏织行刘茂狼狈为奸,拐卖民女,逼良为娼?”
“我,我承认。”
“那你背后指使之人可是行王?”
“正,正是行王。是……是行王殿下让我去拐卖那些女子,他承诺我荣华富贵……可是……可是我落得如此田地,他怕事情败露,便把我丢去了乱葬岗……”
他竟然将事情清清楚楚地交代了出来!
他是装的?!!
燕行闻言脸色骤变。
他死死盯着王福,拳头紧握,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一双眼中明明满是杀意,却碍于陆景行和沈长宁在场,无法发作。
而沈长宁听完王福的供词,神色却异常的平静,就仿佛这些话她其实早就听过一遍了一样。
她只是转身看向陆景行,神情凝重道:“陆大人,王福已然认罪,且对幕后之人乃是行王殿下这一事实供认不讳,此案已无需再查。还请大人立即上报陛下,还百姓一个公道。”
陆景行点头,正要下令将燕行押下,燕行却突然大笑起来。
他的笑声尖锐而刺耳,透出无尽的嘲讽:“可笑!你们以为,凭一个疯子的胡言乱语,就能定本王的罪?真是可笑!疯子的话,如何能作数?”
他话音未落,王福却突然抬起头,眼神空洞却坚定,声音沙哑
而清晰:“我,我留有证据……我偷偷藏了向刘茂买卖女子的契书……就在我卧室床头的暗格里……你们去查……去查……”
燕行的笑声戛然而止,表情瞬间变得狰狞无比。
他猛地向前一步,似乎想要阻止王福继续说下去,却被陆景行抬手拦住。
陆景行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冷声道:“行王殿下,请自重。”
说完便立即对身旁的衙役下令:“速去王福家中搜查,务必找到那份契书!”
见状,燕行的额头逐渐渗出冷汗,眼中的阴鸷之色被慌乱取代。他强作镇定,冷笑道:“你们以为一张纸就能定本王的罪?真是可笑!”
陆景行不为所动,淡淡道:“殿下,若契书属实,便是铁证如山。还请殿下稍安勿躁,等待搜查结果。”
不多时,衙役匆匆返回,手中捧着一叠泛黄的纸张,恭敬地递给陆景行:“大人,在王福卧房床头的暗格中发现了这些契书,上面清楚记录了行王殿下与刘茂买卖女子的交易细节。”
陆景行接过契书,仔细翻阅后,脸上逐渐浮现出一抹轻笑。片刻后,他抬头看向燕行,沉声道:“行王殿下,如今证据确凿,你还有何话说?”
燕行死死地盯着那份契书,不敢置信自己竟然会被一个奴才出卖。
他脸色铁青,拳头紧握,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一双眼睛紧盯着陆景行和沈长宁,眼中虽然满是怨毒之色,却再也无法辩驳。
陆景行则移开视线,再不看他一眼,开口朗声道:“来人!将燕行押下,待陛下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