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卫召哪里能想到,平日里儒雅的尚书大人,发起疯来会这么凶!
他现在满脑子想的都是——
逃跑一定不要忘记锁门啊!
好在大鸿胪虽然体型丰满,但行动还算灵活,一步一个趔趄也能勉强跟上他的速度。
他们下了天桥,一出宫殿便直奔西园,西园因为先帝的个人爱好,修建的十分华丽,大鸿胪还担心西园也落锁了,但当两人喘着气到门口时,却发现门是大开着的。
皇帝的私库少府早就被他花光了, 西园扩建的经费都是走的大司农管理的国库, 曹嵩在任时是个甩手掌柜, 因此作为二把手的卫召,经手了西园几乎全部的开支账目。
从规划到落地,他几乎都参与其中,对西园的布局构建可谓是倒背如流,卢植对内廷不熟悉,可一旦让他找到了通往天桥的宫殿,下了天桥就只有一条路直通西园,他不敢耽搁,搀着大鸿胪,去西园修建的“马市”找马车。
可令他怎么也没想到,曾经热闹的西园,早已是一片狼藉,两人摸黑来到“马市”附近,却几乎听不见马的声音。
“这西园是遭贼了吗?我记得从前来时不是这样啊!”
“看来他们不仅控制了北宫,南宫也被控制了, 宫人们逃跑前,恐怕来了这里。”
“他们控制南宫做什么?”
“南宫有两位皇子。”
两人在黑暗中转了半天,好不容易寻着马的声音,找到了一架马车。
“那皇子呢?他们难道会……”皇帝刚刚驾崩,要是皇子也出了什么意外……大鸿胪不敢往下想。
“我也不知……”卫召的声音突然压低,马车车厢内,似乎有阴影在晃动。
大鸿胪也紧张起来,卫召抄起立在甘草堆旁边的钉耙,小心的勾开车帐。
“殿下!”
马车车厢里,中常侍赵忠抱着刘合,捂着他的嘴巴,旁边的刘辩抱着一只小狗,两手捏住它的吻部。
四双眼睛齐齐看向他。
赵忠见是卫召,松了口气:“两位大人寻别的车架吧,这车架坐不下了。”
卫召脸上笑容没变,然而脚踩着车辕,没有退让:“赵常侍怎么带着两位殿下在这?可是南宫出了什么事?”
赵忠道:“大将军勾结袁氏谋反,欲杀害两位皇子,袁术追着我们到了西园,卫大人让一让,再晚就来不及了!”
这架马车确实再无多余的空间了,但这四周哪里还有其他马车,卫召当然不肯让。
“巧了赵大人,我与大鸿胪大人也是被尚书大人追至此地的。”说完他看向两位皇子,和善道,“两位殿下,如此危急关头,赵常侍却不会驾驶马车,不若就让赵常侍留在此地,我来驾车,大鸿胪大人来陪两位殿下?”
赵常侍听见卫召点出他不会驾车,瞬间慌了神,但他脑子转得快:“那你驾车!我陪着殿下们就行。”
卫召余光瞥了一眼脸色苍白的大鸿胪:“赵常侍不常出宫,宫外情况复杂,大鸿胪陪两位殿下更为妥当。”
赵忠还要再说什么,却听见不远处同时传来两声呼喊。
“赵忠!你莫要伤害殿下们!”
“李大人!卫大人!主动投案,从轻处罚!”
卫召拽着缰绳不松手:“来不及了!”
赵忠坚持不挪屁股,他身旁的两位皇子被同时面目狰狞起来的大人们吓哭了。
“我要赵阿母!”“呜——”
兵马的脚步声已经清晰可闻,卫召跨上车架,直接扑进车厢,想去把赵忠拽下来,然后回身一瞬间,却见大鸿胪,倒退了两步。
“卫大人!”
卫召脸色一变,意识到了什么,想下车去,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你要能认出我来啊!”
大鸿胪带着哭腔转过身,火把就在园墙外,卫召咬牙,转身坐上马车,甩动缰绳,两匹漂亮的乌孙马拉着马车疾驰而出。 ——
贾诩作为最早跟随段宁的人,是为数不多既知道姐妹关系,又知道两人身世的姐妹联盟核心成员,判定洛阳城有变后,他担心邓太后的安危,一直留在城外,于邙山方向的高地,观察城内的情况。
皇宫北宫方向出现火光后,他立刻将部曲分为十二股,分别守在洛阳城的十二座城门外,自己带人守在离崇德殿最近的上西门,想等宫门打开时,趁机混入洛阳城。
然而他低估了宋奇的决心,上西门这边,大将军宋奇的弟弟宋穹,居然带着足足五千兵马直接进了城,并留下了五百士兵看守城门。
等了不知多久,其他几处城门方向,也没有看到信号,看来不是没开城门,就是像自己这边一样,有士兵把守。
贾诩有些犹豫,他这二百人,对付宋穹的五百人,他是有胜利把握,但他一个并州牧别驾,以什么理由在这时候强闯进城呢?
尤其是,段宁现在明面上可是袁氏门生,虽然这种场合袁氏应该不会错过,但是他也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袁氏参与了宫变。
他在上西门一直等到了将近子夜,终于见到北面谷门方向,有焰火升起——这是他们的信号。
这种方便携带的管状焰火,虽然不具备什么杀伤性,但保密等级很高,每一支从生产到取用到销毁,都严格记录在案。
一声鸣响后,焰火腾天升起,几乎半座洛阳城都能看到[1]。
他立刻率部曲往北,朝着邙山的方向疾驰,和谷门的部曲汇合后,部曲告诉他谷门方向的守卫放了一架马车出去。
贾诩立刻下令:“追!”
那架马车显然不是寻常的马车,贾诩北上带的都是脚程急快的西凉马,可他们从天黑追到了日出,一路都没见到对方的踪影。
好在出谷门过邙山,只有一个关隘——小平津,过了小平津便是平野,他们朝着黄河渡口方向追,终于追上了马车。
驾驶马车的卫召,现在的心情就是后悔。
后悔,非常后悔,如果今天可以重来,他一定就在书房,哪儿都不去。
好奇心害死人啊,天知道,他本是来探消息,凑个热闹的。
现在,整个皇宫,不,整个国家,最大的两个热闹,都在他车上!
一晚上过去,他也成热闹了!
他现在真想狂扇自己耳光。
主公有秘密又如何,谁没有秘密?主公关心北边,就是因为主公忧边忧国不行吗?
让你多事!让你多事!让你多事!
这次要是能活着见到主公,他一定在主公面前全盘拖出自己的所有的秘密,以后主公说什么是什么,主公让他做一,他决不做二!
前提是,他真的能活下去啊!
赵忠不是说谷门都是他的人吗,怎么这后面马蹄声听起来这么凶啊,皇宫里能找到这样良马的军营能有几个?我就说那些小黄门靠不住吧!
贾诩见着架马车越跑越快,也发起狠劲来。
他纵马与马车拉开一个角度,将马的速度稍微降下来,双腿稳稳得勾住马镫,支撑着身体,直立上身,双手松开缰绳,一手解下背后的弯弓,一手从腰间抽出两支羽箭,弯弓,瞄准——
两支羽箭中的一支,精准地射中了驾车人,驾车人手一松,马车慢慢降低了速度,最终停了下来。
贾诩的部曲将马车团团围住,他居高临下地看着驾车的年轻人。
卫召被射中了手臂,冷冷地抬头看着对方,他还没说什么,赵忠探了个头出来,被卫召反手按了回去。
“车内,可是宫里的贵人?”虽然只是一瞬间,但贾诩还是见到了赵忠的样貌。
见对方不答,贾诩肯定了自己的判断,心念电转,随即翻身下马,抱拳道:“下官南下赴任,见车架深夜疾驰,误以为是贼人,愿将功赎过,护送车内贵人回宫。”
卫召此刻也没有别的选择,赵忠陪着皇子们躲在车架内,他们一起四个人,一个能打的都没有。
对方虽然是文士打扮,可光凭他刚刚的箭法,还有他身后那群充满血性的骑兵部曲,就知道此人不是一般的文士。
“敢问大人南下任何职?”
贾诩没有犹豫,爽快回道:“下官乃苍梧郡太守,士邑。”
此人确实有交州口音,卫召将信将疑,还没等他开口,赵忠便直接钻了出来:“可是交州士氏?”
“正是!”
卫召想要阻止,但是已经来不及了,赵忠一听对方是士氏,立刻痛呼:“士大人,如今这是天大的功劳掉在了您身*上!大将军还有袁氏意图谋反,您一定要留下,护殿下们安全啊!”
贾诩面露震惊,结巴道:“难,难道,车内的贵人,是……?”
卫召额角抽出,无奈掀开了身后的车帘,露出了后面抱作一团的两个小皇子。
贾诩倒吸一口凉气:“所以二位是宫里人?”
赵忠笑道:“士大人想必是旁支吧,吾乃中常侍赵忠,与你家家主有很多年的交情啊。”
贾诩恍然大悟的样子,又看向卫召:“那这位大人是?”
卫召面无表情:“不才,铁市官段铭,凉州人士。”
第112章
“两位大人,现在是如何打算?”贾诩问道。
卫召没说话,赵忠是真的害怕回去,连忙道:“贾大人带我们过江, 然后找个地方躲起来,他们烧了皇宫, 上军校尉肯定不会放过他们, 等宫里太平了,我们再回去。”
贾诩表示身为臣子,保护皇子安全义不容辞。
他让一名部曲给卫召简单处理了手臂的伤口,众人再次上路。
可走了不到一个时辰,赵忠又叫来贾诩,表示赶了一夜的路,皇子们年龄太小,需要休息。
贾诩只能让部曲们去找能落脚的村落,一行人好不容易才安顿下来,最好的农舍自然是给了两位皇子,赵忠也同皇子们休息在一处。
安排好人员警戒,贾诩准备去牵着自己的战马喝水,却见卫召一个人,在拴马的树林里鬼鬼祟祟的,不知是在做什么。
他看了好一会, 才出声:“段大人。”
卫召吓了一跳,转头见是他,便拍拍自己的袖子,拢袖道:“士大人。”
“段大人没有给我的马下毒吧?”贾诩额前的碎发天生长不长,垂在眉眼前,让他看人时的目光仿佛被一层阴霾笼罩。
卫召笑眯眯道:“士大人哪里的话, 我见这西凉马新奇,所以来摸摸。”
贾诩走上前,解下绕在树上的绳子,摸了摸爱驹的头:“她是我看着长大的,我将她视作我的女儿,我的家人。”
“如果有人伤害了她,我一定会百倍千倍的还回去。”
说完贾诩瞥了一眼卫召的上臂,那上面一圈一圈缠绕着锦衣撕成的布条,外层还渗着血。
“呵,士大人重情义又好武力,铭很是敬佩啊。”卫召笑着,目送贾诩牵着战马离开。
当夜,卫召来到两位皇子的农舍里。
“殿下,士邑此人不可信,他没有和我们说实话,我怀疑他就是大将军的人!”
赵忠惊讶道:“怎么会……”
“他的马!”
“一个交州士氏,怎么会有如此多的西凉马?”
“也不见得吧……士家虽然时代经营交州,但是在各地也有他们的族人……”
当着两位皇子的面,尤其是刘辩听见他们说话,从榻上爬了起来,一脸好奇的样子,赵忠当然不敢说实话。
早些年,他和士家,就是因为私运马匹而搭上的交情啊!
士家给他带来扶南、占婆的珍奇玩物,他用自己的人脉在北方的关隘给士家行方便。
只不过这几年不知道为什么,士家与他停了走动,他和张让忙着对付外戚和士人,也没空再管南边的事物了。
于是他岔开话题:“那卫大人的意思是……”
卫召道:“必须想办法甩掉他们,我们带着殿下们渡江。”
话是这么说,但是士邑和他的部曲看起来警惕性很高,想带着皇子甩掉他们,恐怕不容易。
士邑此人绝对不简单,一个交州人,怎么就偏偏在这时候进京,还知道来追他们的马车?
他不是宦党,那是哪边的人?大将军?还是袁氏?
既然没有立刻动手,那他应该是不会动皇子的,但是不动皇子,不代表对方会放过自己,自己和赵忠在一起,恐怕已经被对方按死在宦党里了……
万不得已的时候,恐怕只能他自己开溜了……
卫召心不在焉,赵忠则怕得要死,他和卫召才因为抢马车而争执,他内心并不信任对方,士邑有兵,他也不愿意舍弃这个免费的保镖,因此敷衍他:“殿下们会考虑的……”
卫召走后,没过多久,农舍的木门又被叩响,赵忠已经很疲惫了,但是人在屋檐下,他不得不去开门。
这次来的,是士邑。
“殿下、赵大人,段铭此人不可信,他隐瞒了自己的身份,我怀疑他就是袁氏的人!”
赵忠张了张嘴巴,两位皇子都已经睡下了,他只能拉着贾诩走到外面。
“士大人,何处此言啊?”
“赵大人,您先前说,你们是被大将军还有袁氏追杀,所以逃出宫的。”
“他们既然意图谋反,怎么会不安排人看守城门?”
“大将军统领京畿之兵,段铭能顺利带着殿下们出宫,必定是有大将军的人作为内应!”
听了他的话,赵忠冷汗都下来了,确实是有内应,但是那是他的内应,是上军校尉,小黄门蹇硕放他们出去的啊!
面对一脸忠义的贾诩,赵忠也不敢说出内情,只能支吾道:“那,士大人的意思是……?”
“我们往南,回洛阳,宫里这么长时间没见人追出来,想来谋反的贼人已经被捉拿了。”
对于贾诩而言,那个驾车的士人当然不可能是段铭,不管对方是谁,总之他先跟上,事关重大,他已经派人北上,希望能来得及通知段君。
皇宫里,宋皇后在长秋宫内坐立不安,她的两位兄长起事之前,让她将皇子刘合送到东宫,由袁氏的士兵看守。
她答应了兄长,可却拖延着,迟迟没有行动。
她怎么可能放心,将他两岁的幼子,交给那些军汉! ?
她只有着一个孩子,可是皇宫里却有两位皇子啊!刘合还那么小,刀剑不长眼,万一有个什么意外……
她抱着刘合,犹豫不舍间,北宫方向,突然升起浓烟,她宫外的士兵也等不及了,频频催她交出皇子。
事情发展得实在太快,皇帝驾崩的消息、宦官与大将军的人手打起来的消息几乎同时传入长秋宫。
她必须做出决断……
最后,宋皇后含泪,亲吻了刘合的面颊,心一狠,叫来了自己最信任的宫女,让她抱走刘合,将二皇子送到太后的长乐宫去。
宋皇后泪眼朦胧地目送自己孩子离开,却不知道,这是她与刘合的最后一面。
宫女抱着刘合,一路小跑,东面的东宫,是士兵阵列的脚步声,与兵器相接的金属碰撞声,西面的尚书台,是纷扰的人声与哭喊声。
她越听越是心惊,快到嘉德门时,整齐的脚步声居然从身后传来。
她不知道那是哪位将军的士兵,也不知道对方会不会伤害刘合,于是她只能带着刘合躲起来。
士兵们离她非常近,她只能尽量压低身体,趴在地上,悄悄往外看。
领头的是两位将军,经过水缸时,她听见其中一人道:“公路,关嘉德门,太后那边先不要进去。”
嘉德门若关,她要进长乐宫,就要绕远路了!于是她小心避让着,等到士兵们都走过去之后,想转身去抱皇子,却发现,二殿下不见了!
宫女弄丢了皇子,自然不敢回去和皇后复命,宫里到处乱成一团,她又惊又怕,找了不知多久,最后神情恍惚地,回到了水缸的位置。
有持刀的士兵从皇子辩所住的西宫出来,一眼便看见了宫女,提着刀,摇晃着身形,朝她走来。
她看了对方一眼,又看了看水缸,用最后的力气,爬进了水缸里。
宋皇后本来是被接去和兄长们汇合的,然而他们才赶到北宫,就见满脸是血的宋穹,在侍卫们的保护下,从应门冲了出来。
宋穹见到妹妹,立刻大喊:“快回去!回去!”
宋皇后也不知发生了什么,护送她的袁氏士兵与宋穹汇合,她一人转身往回跑,却听见背后传来大门关闭的声音,以及二哥带着哽咽的怒吼:“张让杀了大哥!我定会杀了那阉竖,给大哥报仇!”
张让杀了大哥! ?
宋皇后根本无法消化这个噩耗,黑夜仿佛倾倒下来的墨汁,涌入了她的咽喉,让她喘不过气来。
她攥着拳头,没命地奔跑,攥紧的拳头想要努力抓住些什么,才能她不至于立刻倒下。
是了,她的孩子!
她的孩子,在长乐宫!
她的孩子需要母后!她一定要去到那里!
通往长乐宫的道路异常顺畅,那些嘈杂的声音逐渐远去,偶有几声异响,也不知是从北面,还是从天上传来的。
长乐宫嘉德殿,是邓太后的住所,太后因为思念上皇,几乎不曾出宫,也不喜人入殿打扰。
和其他宫殿不同,也许是因为太后身份尊贵,嘉德殿的宫女没有因为宫变逃跑,也没有人敢伤害她们。
见是宋皇后来,一位宫女入殿内通传,片刻后,宫女出来传话,说太后歇下了,让皇后有事明日再说。
宋皇后哪里等得到明日,她也顾不上尊卑礼仪,直接拉着宫女的衣袖,满眼焦急:“有没有看到二皇子?”
见宫女面露疑惑,宋皇后急道:“是服侍我的女官,我让她带着二皇子来给太后请安!”
宫女规规矩矩行了礼,随后道:“回皇后,奴婢们一直守在嘉德殿外,不曾见任何人来。”
那根绑着神志的细丝,终于断开了。
不可能的,她的孩子不会有事的。
一定不会的。
她踉跄着往后退了两步,看了看这座宁静肃杀的宫殿,又回头,向北宫的方向看了一眼。
“你们都在骗我!”
“对,你们都在骗我,太后也是,兄长也是,你们是想用我的孩子,来要挟我对不对!”
宫女没有说话,宋皇后直愣愣看着嘉德殿内,突然就使出浑身力量往里闯。
宫女眼疾手快,一个手刀,将皇后敲昏了过去。
第113章
袁术的手下, 来到皇宫外的太傅府,向袁逢汇报皇宫内的情况。
“他怎么不亲自来?”
宫里杀成一片尸山血海,袁逢作为暗通张让矫诏,又撺掇宋奇起兵的幕后主使,一人稳坐后方。
太傅府内, 舞姬和歌而动, 丝竹管弦不绝于耳,唯独来通传的士兵浑身血污,与此地格格不入。
士兵垂着头,不敢回话。
“这样简单的事情都做不好,他以后能成什么器?”袁逢的声音听不出怒意,但士兵还是因为害怕而不停地颤抖。
“说吧,发生了什么?”
“回太傅,大, 大皇子不见了!”
士兵话说完,就已经做好了血溅当场的心理准备,然而太傅听完,却没什么反应。
“还有呢?”
“还有……啊,没有了,将军就是来让我禀告太傅这个消息。”
袁逢冷哼一声:“亏我还让鲍鸿跟着他,我袁氏的生死,要是都放在他手上,那就完了!”
“你回去吧。”
死里逃生的士兵闻言大喜,又听袁逢道:“让他好好跟着他的兄长,别再给我惹出什么乱子了。”
士兵走后,袁逢叫来仆役传他消息,他叹了口气,本来如果一切顺利,不需要借住外力,袁氏就可以借此机会,彻底解决长期盘旋在家族和王朝头顶上的隐患。
现在看来,还是不得不动那一步棋啊。
袁绍在得知两位皇子被宦官带出皇宫后,并没有急着派兵去追。
他下令关闭宫门,将皇宫彻底变成一座牢笼——他要杀尽宫内宦官,以及依附宦官的奸臣。
前者是袁逢给他的命令,后者则是他的私心。
袁氏支持张让矫诏,点燃宦官和外戚之间矛盾的引线,让二者鹬蚌相争,自己渔翁得利,再拥立年不满两岁的刘合登基,以取从龙之功。
整个计划中,最危险的部分——阻挡大将军的手下支援大将军,并斩杀其残余势力,袁逢交给了袁绍。
最简单的部分——看住刘辩,再去刘合面前刷好感,袁逢交给了袁术。
袁绍内心,对家族的怨气,在这个血腥的夜晚,达到了顶峰。
且不提,注定继承家业,最后摘桃子的兄长袁基,他和袁术同样是在外打拼,他处处强于袁术,可家族内,袁术总是事事优先于他。
只要他在这个家,一天不获得超过袁逢的权柄,一天就要忍受这种不公平的待遇。
他知道袁逢能到今天的位置,和袁氏与宦官的私下往来离不开关系。
因此他怎能不充分利用这个机会呢?
在得知两个皇子都被宦官掳走后,他心里第一反应是——天助我也。
袁术那朽木,这么简单的任务都完成不了,这次之后,袁逢总能对他另眼相看了吧。
于是袁绍摒弃前嫌,带着心虚的袁术一起,顺利地将宋奇的弟弟宋穹斩杀,又在皇宫内大开杀戒,搜寻宦官与外戚势力的残余。
他们将太后的嘉德殿围住,逼迫太后交出宋皇后。
“宋氏勾结宦官谋反,宋奇、张让等谋主皆被捉拿下狱,还请太后交出罪女宋氏!”
皇帝死了,皇子逃了,太后一夜之间,成为皇宫里地位最尊贵的人,太后不交人,袁术想硬闯,被袁绍拦下了。
“你是想造反吗?”
袁术觉得袁绍这话说得实在可笑:“造反?是谁在皇宫里大肆杀戮?如今宋奇兄弟已死,宦官又被你杀了个干净,宫里发生了什么,还不是一句话的事?你还在顾虑什么呢?”
袁绍当然是顾及名声!
他和袁术不同,袁术可以从袁逢那里得到兵马和门客的效忠,但他不行,大将军宋奇和弟弟宋穹死后,他们的手下群龙无主,都投降了自己,在他们面前,自己一言一行都要摆出世家的风度才行,若像袁术那般莽撞,如何服众?
袁绍不同意硬闯,袁术见兄长风头正盛,也不好顶撞他,只能陪着他,在嘉德殿外干耗着。
但真耗下去,也不是个办法,袁绍左右思忖,反正现在大事已成,一个没了外戚权势的皇后也影响不了什么,再加上宫廷政变着实血腥,于名声不善,于是他指挥袁术,让他带人打扫皇宫、搬运尸体,明日便开宫门,召集朝臣,公布宦官和大将军谋反一事。
“凭什么我去?”袁术蹬鼻子。
“那你去杀宋氏余党,我去清扫皇宫。”
“……我去,我去还不行嘛。”
黄河渡口,护送皇子车架,化名“士邑”的贾诩和卫召发生了争执。
贾诩认为,应该送两位皇子回京。
“皇子流落在外成何体统?袁氏意图行刺,禁军难道会坐视不管?”
卫召却道:“禁军就在袁氏的手下,如何管?我们好不容易死里逃生,如今士大人让我们回去,难道士大人也是袁氏的人?”
赵忠被夹在中间,劝也不知该如何劝,劝卫召吧,他的意见和卫召是一样的,他也不想回去啊。
劝士邑呢,他又担心士邑一气之下,舍弃他们走了。
可是卫召这么和士邑争论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啊,他们到底是瞒了士邑,皇子回宫其实不会有什么危险,但是他们两个回去就不一定了!
眼见士邑对卫召的话越发怀疑起来,赵忠担心士邑发现端倪,正准备去劝卫召,却听见天边马蹄声如雷动,远处道上掀起烟尘,一队兵马直直向着他们所在的渡口而来。
贾诩立刻调兵布阵,拉开弓弦,将皇子的车架保护在后面,卫召见势不对,不顾赵忠的反对,也钻上了马车,马车逼仄,他便直接将刘辩抱起放在自己腿上。
为首的将领却在这时主动下马,走上前来。
“凉州刺史董卓,奉袁太傅的命令,来接两位殿下回京。”
贾诩听见对方的名字,瞳孔一震,脑海里飞速运转,很快掩饰住情绪,并未下马,也未松开弓弦,而是用怀疑的眼神质问董卓。
“太傅怎知两位殿下在此?”
董卓被人用箭矢指着,也没有生气,反而是仰头,看向贾诩:“我见这位将军身形挺拔,身边将士各个训练有素,不知是何人门下,为何要帮着反贼,挟持殿下呢?”
赵忠躲在马车后面,听见来人是董卓,心已经凉了一半,又听见董卓说自己是反贼,立刻急了。
卫召怀里抱着皇子,想伸手去拉都来不及,赵忠直接掀开车帘,站在马车上大声喊:“士大人别听他的,袁氏才是反贼!”
董卓听见这话,有些诧异,没理会赵忠,而是对贾诩道:“将军可是交州士家?”
贾诩皱着眉,点头道:“将军不敢当,邑南下赴任,遇见贵人车架,自当护其周全。”
董卓突然朗声大笑:“士大人快快弃暗投明吧,您这是被这阉竖给骗啦!”
赵忠听到董卓居然想拉拢士邑,急得破口大骂:“凉州刺史董卓狼子野心!屯兵京郊,蓄意谋反!洛阳城谁人不知!?”
“士大人莫听他一面之词,他说奉太傅命令接殿下回京,谁能保证他没有撒谎,他能拿出证据吗?”
董卓仿佛听了天大的笑话,笑声越发爽朗,可四周的空气却凝固了,没人会在这个场合真的笑出来,大家都知道,他的笑意背后藏着什么。
“证据?赵常侍需要什么证据?需要我现在下令,来证明我这三千人,能轻松拿下你们区区二百人吗?”
赵忠听见对方居然认得自己,已经心如死灰,他将最后的希望投向贾诩。
“士大人,您千万要挡住他!事成之后,我会和殿下们,给您请封的。”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贾诩,赵忠满面哀容,董卓似笑非笑。
贾诩却在这时候挥手,士兵们让出一条道,皇子的马车直接暴露在董卓眼前。
他翻身下马,抱拳道:“我随董使君,一同护送殿下们回京。”
听了他的话,赵忠瘫坐在马车上,双目无神。
马车内的卫召若有所思。
马车外,董卓欣慰地拍了拍贾诩的肩膀,招呼自己的手下,来迎皇子们的车架。
两位皇子终于得以启程返京,因为刘合太小,赵忠被允许留在马车里照顾两位皇子,卫召被赶下了马车,随大军步行。
此时距离灵帝驾崩,宫廷内乱,已经过去了整整两天,年长一些的刘辩还好,大人们吃什么他吃什么,只不过赵忠会让刘辩先吃,吃完才同意其他人吃。
但刘合还在吃奶的年纪,因此就算有董卓的大军护送,他们还是不得不在村舍留宿一晚,去给刘合找能哺乳的妇女。
当夜,贾诩住处的门被人叩响,他摸出袖中的短刃,反手藏在手臂后面,来到门边,从门缝间发现,来的居然是“段铭”。
“段大人深夜来叨扰,是为何事?”贾诩没有给对方开门,只是隔着门,小声问道。
卫召道:“我是想来提醒一下士大人。”
见屋内没有回应,卫召只能又贴近门一些,压低声音道:“士大人,我和您说实话吧。”
“袁氏意图行刺皇子是假,谋反是真!”
“董卓虽是袁氏门生,但其狼子野心,拥兵自重也是真。”
“我见士大人为人忠义,却不了解京城局势,怕大人误入此间万劫不复,故而提醒大人——”
“小心董卓和袁氏。”
卫召给贾诩留下话后,就走远了,贾诩却因为他的话,彻夜未眠。
自打和董卓的军队碰上后,他几乎是立刻就做了决断。
袁氏设计害了段宁的祖父,董卓是计划的执行者,他任凉州刺史,却放任士兵在凉州掳掠烧杀。
如今董卓得袁氏征召,却只领了三千骑兵,对自己这区区二百人都眼馋。
袁氏利用董卓,却也提防董卓。
这正是利用董卓,除掉袁氏的好机会!
可是“段铭”为什么要告诉他这些?
驾车带着皇子出奔,如此冒险的举动,背后至少得有足够大的动机,才能让他做出这样的决定。
忠心护主?不可能,赵忠对两个皇子都比他尽心一些。
不为忠心,那就是私心了,他想要利用皇子,或者他背后的势力想要利用皇子。
他不是宦党,赵忠对他一直有所防备,他也不是袁氏的人,不然他直接驾车驶进董卓或者随便哪位袁氏将军的军营里就好,哪里轮得到自己来护驾呢?
贾诩久违地再次头疼了起来,天光还未亮,村庄里一片宁静平和的假象,隐约能听见将士们的鼾声。他起身想去水边洗把脸,清醒一下,却听见树林里传来熟悉的马鸣声。
当他匆匆赶到树林里时,一切已经太迟了。
“段铭”偷走了他的爱驹,骑着马,独自离开村落,往东方逃去了。
第114章
大将军宋奇与袁氏联手起事之前,并非没有防备袁氏。
他派遣将领,分别至并州、冀州、兖州、扬州募兵,为的就是在诛杀宦官之后,能有足够多的兵力来对付袁氏。
其中,兖州一带,因为泰山郡守曹班,在对抗黄巾时,大量使用了弓弩,以少胜多,将三万黄巾剿灭在萌芽之中,因此他特地派了自己最信赖的掾属王匡,以大将军府的名义,前往泰山郡招募两千弩兵。
王匡是泰山郡奉高县人,别人可能不了解,他作为本地人,泰山郡什么情况,他能不清楚?
几年前的大疫让泰山郡十室九空,兵荒马乱的年头, 两千弩兵说来轻巧,弩从哪来?粮从拿来?
说白了,这就是个得罪人的活计,所以才不得不让他这个本地人去干,想着是本地人在本地世家大族间,多少能说得上话,这家凑一点,那家捐一点,粮草和兵器应该能凑出来。
可不巧的是,王匡家族,在奉高县是做生意的,而他家的营生,依赖的是京城的贵人们,所以他才能攀上大将军的关系,当了掾属,因此他家在本地名声算不上好。
他经年不曾回家,泰山郡已换了主人,如今的太守曹班他也并不熟悉,只听说其人是曹嵩的次子,师从扶风马融,这关系听上去颇为玩味儿,曹嵩是宦党无疑,马融又是通儒,门生遍天下,曹班对大将军是什么态度,他也把握不准。
思来想去,他还是决定,就在远离泰山郡治所奉高县的矩平县征兵,先凑出两千泰山郡口音的活人来,粮草兵器,再想办法。
他想着低调来、低调去,不要引起曹班的注意,征兵的过程也还算顺利,矩平县成丁数量远比他想像得要多,只是在征粮的时候,遇到了一点儿小插曲。
随他一同来征兵的步卒里,有一名叫于禁的士兵,砍伤了自己的屯长后,躲进了村寨里。
前来通传的部下告诉王匡,那于禁就是矩平县本地人,因为不满屯长强行征粮,和屯长起了争执,怒而挥刀,砍掉了屯长的一只手臂,村寨里的人因为于禁的“义举”,都手持农具出了村寨保护他,现在正和王匡的手下,在村头对峙呢。
王匡对这名叫“于禁”的士兵并没有印象,但是那位屯长他是最清楚不过的了。
军中每有任务,那位屯长都是第一个站出来接下,也总是第一个完成,无论是行军打仗,还是轮班值岗,他们屯总是冲锋在前,他原本计划这次募兵扩军之后,就提任这位屯长为军候的。
一个无名小卒,就因为这点小事,折他一员爱将,王匡得知消息后勃然大怒,当即下令,放火捉人。
他这次征兵,虽然只带了不到二百步卒,但是这二百步卒,都是跟随他刀口舔血活下来的精兵,杀起人来一点心理障碍都没有,很快就将于禁活捉。
泰山郡守府,段宁和曹班前后脚得到了宫变的消息,两人通过玉佩联络的这天,姐姐又获得了一条新的情报。
——贾诩化名“士邑”,现已跟随董卓进入了洛阳城,正在着手新皇登基一事。
骤然听见贾诩和董卓的名字放在一起,曹班只觉得有些恍如隔世。
早在贾诩决心跟随段宁的时候,她就将她所知道的“贾诩的故事”告诉了姐姐。
姐姐也能猜到妹妹的想法,她调侃道:“你说他的字是不是真的没取好?”
文和乱武,会在这个世界再次上演吗?
灵帝已死,幼年皇子身边都是豺狼,洛阳的乱局已经注定。
姐妹一直在为这一天做准备,即墨军事学院的后山囤积了大量粮食,自曹班领了泰山郡太守职务后,郡内防务的关键岗位被她逐渐替换成了格物院和学院的毕业生,于此同时,她将李大匠的首徒石默也调回了她的身边。
□□的研制任务,是由李大匠在谯县格物院完成的,但是单纯的□□只能燃烧,如今李大匠已经退休,领着院内发给专技人员的退休津贴,过着没事逗鸟喝茶,偶尔在研发部指点指点新人的日子。
交接棒到了石默的手上,他要完成包括炸药、火炮、火绳木仓在内的杀伤性武器研究,炸药的原理相对简单,前置科技格物院基本已经点亮,石默在交州的时候,就已经让贾诩在战场上初步试验了。
至于火炮和火绳木仓涉及面就比较广了,制程也非常长,再加上曹班既想要质量,又想要数量,尤其是火绳木仓,如果不能批量生产达到爆兵目的,那对于这个时代来说,实用性就不如弓箭了。
有贾诩相助,董卓的势力若真能如他所愿,进一步扩大,达到架空袁氏的目的,下来各方势力讨董,几乎就是板上钉钉的发展了。
曹班现在同时在青州、兖州、豫州、交州、三辅,都有据点,好处是各地互联,方便互通消息,也不会让人一网打尽,坏处也显而易见,她现在名义上占据的只有泰山郡和交州,其他地盘甚至包括老家谯县的不稳定性都太大,颍川格物院和扶风格物院的遭遇就证明了这一点。
而泰山郡和交州,两个都位于版图边缘,不适合作为长期发展的根据地。
说白了就是,天花板太低,你在这些地方广积粮没问题,爆兵也没问题,但真到了群雄争霸的时候,你的敌人也有可能成为你的战友甚至你的属下,要让这些名士名将们愿意投靠,总要开出足够丰厚的条件才行。
——并不是每个天才,都能用仅一只柰果拐走的。
摆在姐妹面前的选择有三个,兖州、豫州,以及三辅。
首选当然是豫州,那里是曹操的老家,自然也是“曹班”的老家,但考虑到汉代官职任命的“三互”原则,真拿下豫州,也只能让姐姐出面,但姐姐现在有了并州,放弃经营成熟的并州而图豫州,实在是舍本逐末。
次选兖州,泰山郡在兖州,曹班拿兖州在名义上是不存在阻碍的,但泰山郡是兖州最东边的郡,西面的陈留、东郡等地,都是世家云集的大郡,曹班拿兖州,世家们口诛笔伐,唾沫星子都能淹死她,兖州只能徐徐图之。
最后是三辅,三辅作为前朝京畿,最大的问题是边患,北面的羌胡在东汉末年几乎年年寇边,再加上是皇陵所在,千万双眼睛盯着,要占据三辅,既要有充足的兵力,也必须名正言顺才行。
无论哪条路线都不好走啊。
玉佩联络时间结束后,华佗过来给曹班看眼睛。
“主公还是要多出去走走,散散心,不要总是在府里,公务是处理不完的。”
曹班闭着眼,有些怀念道:“你这话的样子,让我想起师父了。”
“父亲若在此地,确实也会这样说。”
“嗯……那我今日就听华医师的话,不处理公务了。”
曹班话音刚落,彭放便直接走进来,见华佗用看死人一般的眼神看着他,有些发怵,犹豫不敢开口。
曹班听见脚步声,问彭放何事。
华佗“哼”了一声。
彭放只能硬着头皮道:“矩平县传信,大将军掾属王匡在那里征兵,烧了一个村落,县令来问主公的意思。”
曹班纳闷:“怎么在矩平征兵?”
“应当是不想惊扰到主公。”
曹班无语:“既然不想让我察觉,为何又要放火杀人?”
彭放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了曹班。
“陈县令的意思,直接从府库里拨一批粮食给王将军,毕竟是大将军府的征令,不好得罪。”
曹班冷笑:“拨府库?怎么不拨他的私库?府库的钱不也是从百姓那儿征来的?”
彭放对此也很气愤,问曹班要不要去看看,又被华佗瞪了一眼,乖巧地缩在了一边,不敢再吭声了。
曹班睁开眼,慢慢坐起身,看了看外面的阳光,这会儿还很早,今日没有紧急的公务,她去一趟,只需要在明日赶回来参加会议即可。
唯一的问题是——
曹班抿了抿嘴,刚要开口,就听见华佗叹气:“主公自去便是,我还能拦着不成。”
曹班带着许褚,约莫在正午抵达了矩平县城,县令事前并没有得到消息,对曹使君的到访措手不及,匆匆撤下了舞乐,然而伶人身上的熏香在府邸久久不散,县令害怕曹班责罚,他的门客给他出了个馊主意。
曹班一只脚踏入矩平县令府衙的那一刻,扑面而来难以名状的刺鼻恶臭,生生熏得她退了出去。
县令满含歉意道:“倾脚夫将桶洒了……”
最后曹班只能和县令,在府衙外问话。
曹班的意思是,直接去会会这个王匡,县令本来是想劝阻的,但见曹班就带了几名护卫,眼珠子一转,立刻点头哈腰,安排人给曹班带路。
曹班来到被火烧毁的村落,王匡的军队已经离开了此地,遍地都是烧焦的尸体,村头的大树下,绑着一个人。
曹班走上前去,轻轻抬起那人的下巴。
“……还有呼吸。”
“先放他下来吧。”
第115章
这人眼神已经有些浑浊了,身上是血淋淋的鞭伤,行刑之人没有脱去他的外衣,破碎的布条混着血污,与伤口黏连在一起。
曹班让人将他先送*回奉高县城的医堂,自己带着护卫,去追王匡。
王匡新征来的步卒,因为这场骚乱,跑了近一半,他带着余下的千余人,烧了村寨,搜刮完村子里的粮食,担心引起矩平县令的注意,因此带人先往临近的成县方向去。
他们抢夺的,都是百姓的冬粮, 虽然只是一个村落,也拉满了整整两车,但这还远远达不到军队口粮的需求。
如果不是那个叫“于禁”的士兵惹麻烦,他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狼狈。
他身后,士兵们拿着鞭子,驱赶着新征来的成丁往前走,成丁们手上绑了麻绳,队伍里不时传来哀嚎声。
当他们行过一片小树林时,身后的队伍, 突然发生了异动。
风在瞬息间改变了方向,马蹄声突然从后方传来,紧接着,几个手持鞭子的士兵,被人从正后方,一箭封喉。
“停,停下!”
王匡紧急调转马头,老兵们将他护在身后,新兵们慌乱间躲到了粮车的后面。
几匹战马出现在队伍后方,为首一人面如冠玉,身着郡守官袍,袖口用绳带束起,手持一把轻弩,勒马后,居高临下看着他们。
他身后的侍卫们,也随之勒马,弩箭纷纷瞄准了王匡。
“听闻将军来我泰山郡征兵,既然来了,为何不打招呼,就急着走呢?”
王匡还觉得自己没惊动矩平县令呢,哪里想到把郡太守直接招来了。
他自知理亏,只能下马道:“不敢叨扰使君,我奉大将军的命令,来此征弩兵二千,既然任务已经完成,自然是要离去了。”
曹班作恍然大悟状:“原来如此,竟是奉大将军的命令!”
说完她怒而回头:“刚刚是谁不长眼睛,敢伤大将军的士兵?”
她身后的许褚骑着马,往前走了两步,低垂着头:“是属下。”
“回去领罚吧。”
“是。”
刚才对方明明有至少三个人放箭,却只站出来了一个人,王匡内心腹诽,却不敢说什么,还得帮着劝曹班:“曹使君莫怪,也是匡之错,没有来拜访使君。”
曹班却笑道:“既然如此,那我在矩平县设宴款待,想必王将军不会拒绝吧。”
王匡犹豫:“使君您看,我这人多口杂的,还是不要打扰县令大人比较好。”
“不麻烦,不麻烦的,将军莫怕,”曹班一边摆手让人别怕,身后的弩兵却没有放下武器,箭矢都对着王匡,“我也是打心里仰慕大将军,只是离京多年,班人微言轻,想一睹大将军风采,却不知门路啊——”
王匡一听,立刻道:“我虽是大将军掾属,平日在府里,大家也能给我分薄面,但想要见大将军,那确实不容易啊。”
“大将军掾属啊——”曹班拉着缰绳,往前走了两步,身后的士兵们终于放下了武器。
“那还请王将军不吝赐教,指点指点晚辈。”
王匡擦着额头上的汗,心有余悸:“好说好说。”
“那这些粮草……”
曹班态度变得飞快,拍着胸脯道:“既然是大将军来募兵,我泰山郡自当全力配合,王将军有什么要求,尽管提!”
王匡也放松下来:“哈哈哈哈,曹使君真是爽快人,是我误解你了,我与使君投缘,又虚长使君几岁,不如你我兄弟相称如何?”
曹班笑不达眼底:“王兄。”
“贤弟!”
伴随着王匡爽朗的笑声,一行人回到了矩平县县令的府邸,难闻的味道已经被仆役们处理了,王匡不知发生了何事,只感觉鼻尖隐隐有奇怪的味道,但碍于曹班的面子又不好说些什么。
县令第一次在府邸上设宴款待太守,按照曹班的喜好,没有准备丰盛的宴食,只有简单的稀羹和粟米饼,外加一道烤鱼。
王匡显然对饭食不是很满意,在外行走多天,他还以为能饱餐一顿,至少有个炮豚吧。
“陈县令很是节俭啊。”
陈县令等的就是他这句话呢,他故意控制着食量,都没多吃几口:“王将军有所不知,我们曹使君不喜奢靡,对我们这些地方主政官吏们,都有食宿品次要求呢。”
“我一开始也不习惯的,久了以后发现,不是这粗食,还真有些食不下咽啊,想到郡中还有百姓食不果腹,我,我就——”
陈县令一边说,一边竟然垂下泪来,王匡都觉得他有些过了,曹班竟然一点反应也没有,看来这年轻主官确实不能当事,王匡暗子思忖着。
一顿宴食吃得宾主尽欢,王匡也看出陈县令对自己有结交的意思。
“大将军为天子近臣,大将军募兵,便是为天子募兵,我们身为臣子,没有不支持的道理,我说得可对,曹使君?”
见曹班不说话,陈县令便认为他默许了,于是对王匡道:“矩平县愿意拿出府库里的粮食,支援大将军!”
王匡乐呵呵道:“好说好说!”
一直听着陈县令说,自己没怎么发言的曹班却在这时开口了:“等等,陈县令。”
“这好名声怎么能全让你矩平县占了呢?你还把我这郡守放在眼里吗?”
陈县令和王匡一时都愣住了,不知曹班这话的重点是在前半句还是后半句。
“王将军,泰山郡当然愿意支持大将军募兵,这样,粮食不从县府里出,直接从郡府里拨。”
说完,曹班取下了自己的印绶,交给了身边一个侍卫。
王匡也没想到,事情会峰回路转,变得如此顺利。
曹班果然信守承诺,第三天的时候,牛车一车一车拉着粮食来到了县令的府衙,不仅如此,临走前,陈县令也把王匡拉到一边。
“王将军,这是下官的一点点心意,还望王将军,代为向大将军传达,多多提携。”
陈县令摆了摆手,几个仆役抬着一只笨重的木箱,从侧院出来。
陈县令只掀开了箱子的一角,阳光洒入箱子,箱内宝石五色光芒便折射了出来。
这箱子还是他从自家私库里出的,原本他是想从府库里搬,奈何翻遍了府库,也凑不出这样一箱珠宝来,陈县令只好忍痛割爱。
好在曹使君大方,粮草他郡府出了,这样自己县府里有存粮,日后他活动起来也方便许多。
王匡对这种事见怪不怪,收下了箱子,又朝陈县令伸手。
陈县令知道事成了,连忙送上名帖。
王匡打开名帖。
“颍川陈氏?”
“旁支,旁支,”陈县令腆着脸,“但关系也不错,将军若是有需要的,下官也能说上话。”
王匡自己还是琅琊王氏的旁支呢,两郡国就紧挨着,也几乎没有走动,更何况泰山郡和颍川隔着这么远?
送走王匡之后,陈县令反思今日之事,对自己的门客道:“曹使君消息怎么如此灵通?”
自己这个县令都不知道大将军的人来征兵了,他在百里之外的治所,怎么得到的消息?
“县里一定有他的耳目。”
“哎,这官是越来越不好当了。”曹班在泰山郡百姓中的声望很高,一些世家也开始投靠他了,陈县令却觉得,自他来以后,日子只有一天天变坏,吃喝享乐都要藏着掖着,所以他才心思活络起来,想着能不能通过这次,搭上大将军的线,回洛阳任职。
泰山郡治所奉高县城,昏迷了一天一夜的于禁在一间纯白的房间醒来。
一名穿着白色长袍,戴着白色头巾的小郎君端着一只木盘走进来。
于禁看得愣住了。
“……小仙童,我这是在仙境吗?”
“小仙童”噗嗤一笑,放下盘子,给于禁身上的纱布拆下来,消毒,换药。
于禁低头看着这孩子熟练的动作,心里更加肯定了他的想法。
“我的尸首……”
“噗——”
小郎君终于忍不住了,连忙道:“将军莫急,好生休养着,是主公救了您,您现在还没脱离观察期,尽量少接触外人,等过了这几天,没什么问题,主公会来找您。”
“主公?”于禁脑子浑浑噩噩地,一阵刺鼻但是不算难闻的味道传来,随即而来是伤口剧烈的疼痛。
“嘶——”他攥着拳头,强忍着没有动,“这是……酒?”
“嗯,差不多。”“小仙童”拿着一支深琥珀色的琉璃瓶,递到于禁鼻子前,“闻闻?”
于禁皱眉,这比他从前饮过的任何一种酒都烈。
况且什么酒,需要用琉璃瓶来装?
“小仙童”给他重新缠上了干净的纱布后就端着木盘离开了,他就这么在这间奇怪的白屋子里住了整整七日。
七日之后,他被允许出门,于是他第一次推开房门,来到院子里。
于禁傻眼了。
——满院子,都是白衣“仙童”。
他们在各个屋子间穿梭,有些屋子里能听见有人在哭喊,有些屋子则十分安静。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一名“小仙童”听见他呢喃,顿了顿,转头对朗声道:“这里是奉高县的医堂。”
“你是阿河的病人吧,主公前几日来问过你,你要是没问题的话,也可以去府衙找主公。”
他的语速很快,还有些口音,于禁听得有些勉强。
“主公?”
“为什么你们都提到主公?”
“你们说的主公是谁?”
“小仙童”笑道:“当然是泰山郡的主官,我们即墨军事学院的创立者——曹班曹使君。”
第116章
自称“医士”的小女郎给了他两支造型奇特的竹架。
“这是拐。”女郎说。
于禁拄着拐,来到了太守府,在太守府的校场外第一次见到了曹班。
身形如小山一般高大的男人看了他一眼。
“恩人!”于禁仰头,第一次感受到了何为“恩重如山”。
他松开拐, 想要下跪,被一双厚重结实的大手稳稳扶助。
当男人弯下腰来, 于禁才见到了他身后, 被完全挡住的,身穿太守官袍的年轻人。
年轻的太守笑道:“于将军,来看看你的新兵。”
于禁顺着他的目光看向校场。
“屯,屯长?”
校场内,官兵们正在清点人数,断臂的屯长手上缠着和他腰背上类似的布绸,在人群中格外显眼。
仔细一看,他才发现,校场里都是熟面孔,随王将军一起来泰山郡募兵的二百士兵,几乎都在这了,只是唯独没有见到王将军。
于禁见到屯长,才得以确认,自己真的还活着,但是屯长见到于禁,却以为自己已经死了。
曹班的话让屯长难以置信,他面露惊恐地看着于禁,士兵们听见昔日在军营里任人使唤的平头小兵一跃成为了自己的顶头上司,没有一个是面露喜色的。
于禁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他认得太守的官袍,这会也意识到自己刚才的乌龙, 既惶恐,又有些莫名的心悸。
“使,使君,禁恐怕担不得如此重任。”
对方却道:“能不能胜任,我自有决断,只看你愿不愿意接了。”
于禁咽了口唾沫,看了看这二百桀骜不驯的降兵,又看了看平摊空旷,肃穆威严的太守府校场。
他在害怕什么呢?
一直以来,他所等待的,不就是这一天吗?
“我接!”
矩平县的县令府衙,一个家奴急急忙忙闯进后宅,陈县令匆匆换了衣服,从后院出来,见门客和其他几个掾属围着家奴,众人都是一副愁眉苦脸的表情。
“发生何事了?”
门客和掾属都没开口,最后家奴只能下跪道:“冬粮!族长,冬粮回乡,开库房,粮食没了!”
因为跑得太急,家奴说话也断断续续的,但一提到冬粮,大家就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曹班在泰山郡对世家征收的是十税一的重税,陈辅是县令,陈家是第一个响应征税的,有了陈氏带头,矩平县其他世家也只能纷纷跟随。
然而陈辅明面上支持十税一,却利用职务便利,私下在账上做手脚,每每征税,手下会额外留一部分在县令大人的“私库”,等税粮全部交上去后,再统一由陈氏的人,运回乡里,该换钱财布帛的换,该自用的自用。
舞乐伶人、烹羊烤豚,还有人情往来,吃穿用度,哪样不需要钱?没有这批粮,这日子可怎么过?
被触碰到底线的陈县令气得青筋暴起,平日里那些贼寇在城内游荡他可以不管,如今敢碰到他头上来,他定要人知道这矩平是谁的地盘!
陈县令下令彻查粮食被盗一事,然而越查结果越是令他心惊。
这么大规模的粮食盗窃,就在他眼皮子底下,还能不被他发现,本身就是一件有难度的事情。
一般的盗贼哪有这实力?
再查粮食是哪天被盗走的? ——五日前,
五日前,城内有出现大规模运粮的队伍吗?
还真有——
曹使君的运粮队!
五日前,大将军掾属王匡借粮,曹使君在宴会上大方表示,不需要由矩平县出,他郡守府直接出了这批粮。
终于想通里面关键的陈县令,连连喘着粗气,手下人来劝他息怒,他揪住对方的衣襟问道:“那,那王匡人呢?他们走了多远?”
王匡带着粮食,速度受限,现在去追,也许还来得及!
但是王匡手上的兵……
没关系,他出府兵,带府兵去,王匡只有不到两千人,还都是新兵,他就带两千府兵去!
匆匆赶回府衙的尉官见此情形,站在一旁,眼神飘忽:“王将军,被,山贼杀了……”
“什么!?”
“尸骨正在运回来的路上,就在离矩平县不远的官道边上。”尉官也是见到了尸骨的惨状之后,才赶回来通传的。
这一个接一个的坏消息令陈县令头晕目眩,尉官见他不说话,支支吾吾半天没开口。
陈县令瘫坐在席案上:“说吧,你说吧,还有什么事情比这些更糟的。”
尉官哭丧着脸:“曹使君的副官,带着兵马,将府衙围住了!” ——
洛阳城,凉州刺史董卓的府邸内,董卓最亲近的手下被他叫到一起,商议接下来的对策。
李傕、郭汜、樊稠是跟随董卓一路征战的将领,董旻是董卓的弟弟,余下之人也多是董卓的部将和亲族。
场内唯一一个例外,是化名士邑的贾诩,于是他便成了众矢之的。
“我听士将军的口音,有些熟悉啊。”在座部将不少都是凉州人,自然能听出这“交州士氏子”的口音有些不对。
“李大人好耳力,邑早年确实随家人走南行北贸丝为生,在凉州住了约莫五年,故而有北音。”
“哈哈哈,我就说嘛,南人粗鄙,说话也是鸟雀言[1]。”
董卓一直在座上,撑着脸没说话,任由大家七嘴八舌,将贾诩族中十八代问得七七八八了,才咳嗽一声。
堂内顿时安静了下来。
“袁太傅让我五日之后,拥立二皇子登基。”
一石激起千层浪,堂内顿时炸开了锅。
董旻在朝内任奉车都尉,这是西汉著名外戚权臣霍光曾当过的职务,隶属于九卿之一光禄勋,因此他也十分清楚如今朝中局势。
“袁氏要立二皇子,他们自己怎么不去立,这事让袁太傅干,是名正言顺,由兄长您来干,您不就成为别人的靶子了?”
有人反对,也有人支持:“话也不能这么说,我倒觉得这是个机会,袁氏既然将拥立的功劳让给我们,我们为什么不去拿?况且使君拥立二皇子,就怎么不是名正言顺了?京城谁人不知,是使君的军队接回了两位皇子的车架?”
当日他们回京时,董卓采纳了贾诩的建议,在队伍的前后都竖起了写有“董”字的旗帜。
董旻一向瞧不起这些没有家底背景的凉州部将,找到机会就要怼上一番:“护驾是护驾,拥立是拥立,李将军不要混淆了,护驾只需要将皇子送入皇宫,便是达到目的,拥立可不是送皇帝登基那么简单,新皇登基之后,如何封赏朝臣,谁人应当提拔,谁人应当处罚?差若毫厘,谬以千里,一个不小心,我们之前的辛苦,全都白费!”
李傕平素最讨厌董旻嘴里之乎者也,一副瞧不起凉州部将的样子:“这怕那怕,还能成什么事?新皇登基后如何赏罚,到时候再商议就是,谁不与使君方便就处罚谁,谁帮助了使君,或者于使君有用,就奖励谁!”
“但这是天赐的大好机会,要是让给袁氏,下次要等到什么时候?十年?二十年?”
郭汜其实心里是认可董旻的想法的,董旻是董卓的亲弟弟,这种场合怎么会驳董卓的面子,所以他估计董使君心里也是在犹豫。
但他也不喜欢董旻那套文人做派,既然李傕愿意打冲锋,他就不介意掂量着董卓的心情,顺便拱一拱火。
“李将军说得有道理,这机会落在谁身上舍得放弃?我看使君不如就按袁太傅说的,拥立二皇子,之后的事情,之后再说。”
诸将士争论得喋喋不休,一直到大家渐渐安静下来,董卓才看向从头到尾低着头,没发一言的贾诩。
“士将军,你可有什么想法?”
贾诩慢慢抬手,做足了派头,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到了自己身上,才语出惊人——
“董使君,您面对的,是一场死局。”
董卓眼神一凛,示意他说下去,场内有人惊诧,有人不屑。
“袁氏想要拥立二皇子,却不自己出面,而是委托将军您来,难道他们不想要拥立的功劳吗?”
这确实是问题的关键,贾诩此言一出,诸将士也不由思索起来。
“他们当然想要。”
“只是他们不能要。”
“袁氏在先帝驾崩当夜血洗皇宫、杀了大将军和宦官,宫里多少朝臣多少双眼睛有目共睹,若是他们再出面拥立皇子,大家会怎么想?”
贾诩扫视众人,眼睛微微眯起:“袁氏,想要做霍光吗?”
李傕在旁边拍桌子:“什么弯弯绕绕我听不懂,反正袁氏不干,就使君干!怎么就是死局了?”
贾诩不急不慢道:“使君冒着危险拥立二皇子后,必然会给自己封赏,袁氏门生遍天下,两位袁公子,一人领禁军,一人是先皇亲封的校尉,他们兵力如何?”
董旻沉声道:“三倍于我军。”
“那他们会坐视一个兵力不足自己一半的边郡刺史,拿到比他们更高的爵位和封赏吗?”
李傕这下听懂了:“那怎么办?真就不干了?让袁氏将这机会拱手让人?”
贾诩微微牵起嘴角,他看向董卓,拜服道——
“虽是死局,但邑有一计。”
第117章
依照贾诩的建议,计算京师的守备力量,要想达到目的,董卓需要在五日之内,将兵力扩充至现在的五倍以上。
所有的行动,从在洛阳城中造势开始。
袁氏屠杀宋氏余党和宦官, 在城内本就不是秘密, 因为外戚和宦官常年作恶,百姓们对于袁氏的这一举动,没有不拍手称赞的,甚至还有人传言, 这是先帝委托给袁氏的遗命, 由袁氏来替天行道, 为民除害。
然而舆论的风向,就在一夜之间,伴随着邪乎的鬼神之说,悄然变了。
宋氏一门上下百余口人的尸首,在这天清晨,突然出现在金市人流最密集的地方!
夏季尸体腐败的很快,蚊蝇和恶臭充斥着现场,堪称惨不忍睹。
但即使是这样,也没能阻拦闻讯来围观的人们。
于是民众间开始流传,宋氏有冤屈,这是怨灵驱使着肉身,从地府爬出来,到人间报仇啊!
袁绍在家中, 得知此事,骇然大怒。
“谁!是谁干的!?”
同为西园八校尉之一的淳于琼, 在宫变之后,依附袁氏,被袁绍纳入麾下。
他去看了现场,胃里现在还翻涌着:“会不会真的是怨灵……我看好几具尸首的眼珠子都……”
“怨灵?宋氏的怨灵爬出来找谁?找你吗?”
淳于琼那日刀下亡魂也以十数记,闻言更加害怕了:“那我去请方士!”
袁术看热闹不嫌事大:“我认识厉害的!”
袁绍一樽酒直接泼到了地上:“都回来!”
淳于琼和袁术这才顿住。
“他们前脚说是怨灵,你们后脚给我去请方士,这是生怕别人不知道宋氏有冤屈?”
“那可如何是好,如今就算我们不说,城里也已经传得……”
袁绍在堂内来回走动,半晌之后,他沉声道:“你去帮我请典军校尉来。”
很快,袁绍通过典军校尉曹操的关系,在洛阳五部尉官的官署外面,让人宣读了宋氏勾结宦官,意图谋反的罪名。
百姓们还在为灵帝服国丧,这朝廷内一波接一波的动乱,都让人有些麻木了,一条条血淋淋的罪状念下来,人们这才想起了曾经宋氏和宦官们鱼肉百姓做的恶,似乎也对斩杀他们的袁氏有了改观。
然而,百姓对袁氏的看法,不代表朝中,有兵权的将领们的看法。
大将军在世时,几乎统揽朝廷军务,许多部将都受大将军提拔,或者本身就是宋氏亲族。
这些人中,有忠于旧主的,不是在宫变当夜,就是在这几日,被袁绍带兵,屠了个干净。
剩下的将领虽然归附了袁绍,但也难免兔死狐悲。
如今得知金市宋氏尸身惨状,本就不安定的人心,立刻骚动起来。
袁绍没想到,自己在家里受气、在军营里受气,到了朝廷,也不得安宁。
侍御史孔融,自己曾经的同学,居然直接在朝堂上弹劾他!
“天子居所,神圣弗侵!左中郎将袁绍大逆不道,视纲常法纪如无物,罪不可赦!”
袁绍气得当场就把手里的笏板砸了出去,正中孔融额头,给人官帽都砸歪了。
好你个孔文举,真是没话找话说是吧,怎么不弹劾他杀外戚和宦官,就弹劾他不尊圣居?
就你读过书是吧!你尊礼法,那你倒是给我找出一个既尊重圣居,又能除掉外戚宦官的办法来啊! ?
孔融身边的御史中丞护犊子,将见血晕倒的孔融交给了旁边的人,撸起袖子,踩过案板就要和袁绍干仗,袁绍也不怕他,挥着拳头就要冲出去,被身旁一人拉住了。
曹操劝他道:“本初,你又不是不知道孔文举,他就是这个性格,查举朝中不正之风,这也是他作为言官的本分。”
然而袁绍气得不是孔融不讲同学情面。
宫变曹操没有参与,现在和他的老爹一样,独善其身,在这里做好人。
他出了最大的力气,现在反而处处被人针对。
袁氏血洗宫廷,这事谁不知道?袁氏怕别人知道吗?不怕,因为正常来说,朝廷内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迫于太傅和袁氏的压力,谁敢把这个放到明面上呢?
可他孔文举,就不能按正常人的脑回路去理解啊!
果不其然,检举揭发这种事,有一就有二,有孔融这个不畏强权的言官打先锋,朝中弹劾袁氏的奏章如雪花一般来到了尚书台,尤其针对袁绍个人的,占了绝大部分。
袁绍看着尚书台传给他的奏章,就纳闷了。
管理尚书台的叔父在做什么?他就这样放任别人,来攻讦自己吗?
***
除了舆论攻势,贾诩的第二个建议,是让董卓直接去找袁逢。
“使君可以向太傅开价,提出要求增加一万兵力。”
“一万?”
贾诩的“舆论战”计谋是否奏效,董旻在朝堂感受最为直观,因此也是第一个从心里开始接纳“士邑”的董卓部将。
但就算如此,“士邑”每次说话,他还是有些跟不上思路。
“兄长直接去找太傅要兵,会不会引起怀疑?”
“正相反,若是使君不去找太傅要兵,太傅才会有所怀疑。”
董旻听完愣了一下,随后反应过来。
确实如此,董卓三千兵力,哪里具备拥立新皇的实力?一般人接到这个任务,也会向太傅要点好处的,只是——
“一万会不会有些太多?”
为什么是一万?难道这里面还有士邑的奇思在?
“三万也行,二万不亏,太傅肯定会给,我们就往大了要,免得回头后悔。”
于是董卓来到了太傅府。
“袁太傅,你也是知道我的,我们并州人不喜欢那些拐来拐去的弯弯绕绕,我诚心追随太傅,也和太傅说实话。”
袁逢这几天心里不大好受,他对董卓会接下这个任务是毫不怀疑的,他难受,主要是因为这几天,袁绍那边闹情绪了。
考虑到还有三天,就是他们袁氏最关键的日子,袁逢虽贵为三师,对待这个手握重兵的“侄子”,也只能先顺毛捋,拖字为先。
——这就导致,袁绍不满的情绪愈发难以遏制了。
好在董卓能来找他,主动提出要兵,就说明他有欲望。
有欲望,不需要仰仗自己的人,便是敌人,有欲望,却需要依仗自己的人,才可为我所用。
自宫变以来,就莫名心神不宁的袁逢,难得在董卓身上找到了安全感。
“你说吧,要多少人。”
“五万。”
“噗——”袁逢一口凉汤喷了出去。
董卓连忙改口:“三万?”
“……”
“二万?”
“额,一万?袁太傅,你也知道,这事儿不好办,国之大计……”
袁逢伸出五指。
“……”
“太傅实在不厚道。”
“……六千,不能再多了。”
这六千,其中四千是他早谋划好的,可以直接拨给董卓供他差遣,另外两千,还是只能从袁绍的降兵那儿抽。
估计这小子知道后,又要闹了……
太傅头疼地挥手,董卓得到了六千人,加上之前贾诩的二百人,他手上一下有了近一万的兵力。
但是还不够……
因为先帝驾崩,皇后身体不适,邓太后被朝臣们从长乐宫请了出来,主持朝政。
在宫外等待的时候,便有官员和同僚耳语。
“连着上了三日朝,竟感觉比从前三年还多。”
同僚吓了一跳:“慎言!”
“你说,这又是一个邓太后,会不会……”
同僚连连摇头:“不能不能,这怎么能比呢,你看邓太后,哪有关心政事的样子,这三日来,几乎没说过什么话,我们还是要赶紧推举出新皇,这才是正事!”
事实上,邓太后主持朝政三天,朝廷上为了拥立一事,就吵了整整三天。
如今朝堂上难得“清净”,没了有权势的外戚、吹耳旁风的宦官,身份地位尊贵的太后也不发言……
太傅便是现在最有发言权的,但可惜的是,太傅这几天也没有表态。
于是心思活络的朝臣们立刻就明白了,太傅这是在看站队呢。
那从哪里可以看出太傅的站队呢?
——凉州刺史,护驾有功的董卓。
大家都知道董卓是袁氏叫来京城的,如今听说袁氏又将一部分兵权交到了董卓手上,聪明人很快猜出来,这是要推董卓到台前啊!
于是乎,董卓府上一时往来宾客络绎不绝,大家都想提前站队,好能在事后,分一杯羹,至少,不要被列入清算的名单里。
董卓看着门客递上来的拜访清单,羽林校尉、城门校尉等几名在京城有兵权的将领也在其中,心中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
他带着这些人来到城郊,按照贾诩的意思,进行了一场“军事演习”,随后将自己的战马,直接送给了为首之人。
在董卓的威逼利诱之下,几名校尉也很快表态,愿意归附董卓。
于是,董卓手下的兵力,真就在短短四日之内,达到了一万五千之众。
而其中超过半数,都是担任戍卫京师职责的禁军、城防军和羽林军。
董卓在第四日晚上,再次召集亲信,这次,贾诩直接从最末位,坐到了董卓下首的次席,仅次于董卓的弟弟董旻,以及董卓的女婿,牛辅。
兵权急剧膨胀的董卓,心情好得不得了,他的手下们也格外放松,虽然明日有要事要办,但也不耽误今朝有酒今朝醉。
“武烈,我听说你还未成亲?”
董卓这么一说,所有人都惊讶地看着贾诩,感到不可思议。
贾诩不想回答,干脆装醉:“呵呵,好酒,好酒。”
众人也跟着起哄,贾诩恍若未闻,酒杯朝着北面天空中的月亮。
董卓哈哈哈大笑:“心比天高,我们武烈,想要尚公主呢!”
牛辅也调侃他:“我与武烈同年,使君家中不是还有个五岁的女郎吗?”
此话一出,大家都看向董卓,如今大事将成,这董卓女婿的身份地位,也非比寻常了。
董卓却只是笑笑,没有说话。
牛辅心里咯噔一下,知道自己是猜错了。
但是他想不明白,董使君的女儿,不用来拉拢这些手下,那是要嫁给谁?
酒酣饭饱后,他突然灵光乍现。
随即感到头皮一阵发麻。
——难道,是想让女儿入宫吗?
第118章
拥立新皇的前一天晚上, 太傅袁逢终于给袁氏门生们指了明路。
按照太傅的意思,次日董卓会提出拥立二皇子刘合为帝,他们只需要跟着响应就行。
所以, 当董卓在朝堂上提出,要立皇长子刘辩为帝时, 朝臣们一时都不知如何反应。
首先反应过来的, 是那些投靠了董卓的,手握兵权的校尉们。
他们向董卓交投名状,等的就是这一天,如今董卓表态,他们当然争先恐后站出来表示支持,生怕晚了一步,拥立的功劳就被人占了。
这就让袁氏门生傻眼了。
这和说好的不一样啊!
他们纷纷看向太傅,可惜的是,太傅坐在他们前面,他们也看不清太傅的表情,见太傅半天不说话,众人就开始有想法了。
有些人就开始怀疑, 自己是不是被袁逢排挤在亲信圈外面了,所以袁氏临时改变了主意,单单不告诉他?
玩孤立是吧!
于是这些人也站出来, 表示支持大皇子登基。
当然也有头* 脑清醒的,从董卓和太傅之间的气场中, 品出不对了。
事实上, 无论是从利益, 还是从礼法的角度,袁逢作为士族都不大可能拥立刘辩。
刘辩虽然是长子,但刘合是皇后亲生的嫡子,如果袁氏要立长子刘辩,大将军一开始就不可能与袁氏合作。
如今刘合的母家被袁氏杀了,刘合年纪小,登基为帝后,再由太傅教导,一番春秋笔法,哪里还记得家仇?
因此这些人就想站出来反对董卓。
不过,还轮不到门生们抗议,袁氏自己就站出来了。
左军校尉袁绍见叔父此刻已经被气得话都说不出来,作为少数知道袁氏布局的人,他立刻就明白,董卓反水了!
然而袁绍虽然马上站了出来,却发现,一时之间,除了礼法,他居然找不到其他的理由反驳董卓。
也就是在这一瞬间,袁绍意识到,袁氏恐怕,走了一步,非常严重的错棋。
“六千、两千、两千、一千、一千、三千……”
他一扫朝中支持董卓的校尉们,迅速在脑海里估算——
董卓现在手中的兵力,保守估计也有一万五千计!
那可全都是能立刻调动至京城和皇宫的京兵,这里面甚至包括,叔父从他手里“借给”董卓的两千人!
这和攻打京城的概念完全不同,这是肉身换血啊!
袁氏,居然就在短短五天时间,让董卓完全架空了!
他下意识地去看袁逢,却听见一声闷响,袁逢一头栽倒在案上,昏了过去。
朝堂立刻乱成了一锅粥,朝臣们不断惊呼,太后被吓得退了朝,董卓似乎早就预料到了这幅景象,冷眼扫了众人一眼,率先出了德阳殿。
袁绍目视董卓迈出殿门的背影,冷汗止不住下落。
不行,还来得及,政令传达还需要时日……
对,政令!
于是他也连忙出了德阳殿,急步行至尚书台,却没想到,那里已经被董卓的士兵给包围了!
晚了!一切都晚了!
袁绍踉跄着回到了府里,府内因为太傅袁逢病倒一事而忙碌起来,见他回来,纷纷唤他。
他将下人们的呼唤抛在脑后,把自己的关在房间里,下人们不知发生了何事,只能去问唯一一个看起来精神还算正常的袁术。
袁术和兄长袁基今日旷值,去洛水边喝酒去了,袁基是直接被人抬回来的,但袁术酒量很好,没有喝醉,因此听见下人们说,袁逢和袁绍回来后都不大对劲,便乐颠颠地去袁绍的院子砸门。
袁绍突然开门,让袁术吓了一跳。
“啧,干什么,我差点打到你。”
袁绍拧着眉,看着他,突然道:“我要回汝南。”
“哈?”
袁术歪过头,从下往上打量他:“怎么啦,这么突然,你哭啦?”
袁绍转过脸去:“你不是不想见我吗?我看叔父和兄长也都不喜欢我,左右我在这里也碍你们的事,我要回汝南了。”
袁术就是不喜欢他这有话不说话的别扭性格,忍不住就要讥上一句:“回就回呗,回去找你那贱婢娘亲喝奶去。”
袁绍却突然回头,表情阴鸷,袁术被他看得一愣,有些后悔说了重话,但让他道歉是不可能的,他勉为其难地给台阶:“我天天说你都不生气,今日怎么就生气了,叔父也病了,可是朝中发生了什么?”
袁绍没再回他,“嘭”地一声,关门送客。
袁术撇撇嘴,提了提手里的酒囊,还剩了点儿,哼着小曲,回自己院子了。 ——
当卫召终于骑着贾诩的爱驹,抵达他日思夜想的泰山郡时,年仅五岁的刘辩,在洛阳城,被董卓推上了帝位,改元光熹。
新皇登基后,大赦天下,封赏有功之臣,董卓以首功升任太尉。
“主公——”死里逃生的卫召,这一声主公,前音带颤,尾音绵长,叫得是前所未有的感情充沛,符柯被他叫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曹班则将目光放在了那匹累得快虚脱的马上:“折言这马……”
马是良马,而且明显是千里挑一的良马,姐妹同时在西域和并州经营马市,手里达到这个品次的马估计一只手就能数过来。
他这是把宫里的御马偷出来了吗?
卫召一直知道主公将泰山郡还有不其县经营得非常好,他在京中时,就曾想过,有朝一日,一定要去看看。
这几日过得那叫一个心惊胆战,他身心俱疲,因此抵达泰山郡后,就直接在府衙的客舍里睡了三天三夜。
这三天里,主公没有来找他,也没有公务打扰,他很快养足了精神,将月前在洛阳的那段黑暗记忆抛在了脑后。
按照他的计划,他要先在泰山郡游乐几日,再去不其的即墨港,游览港口和传说中的“即墨军事学院”。
出行的第一步,当然是采购,不过因为“出门”匆忙,他现在已经身无分文了。
于是他盘算着,找府上的人借钱。
他第一个找到的,是一名叫“戏忠”的年轻谋士。
如此年轻就能跟在主公身边出谋划策,想必很受主公信赖,俸禄必然优厚!
然而对方拒绝了他。
“咳咳,我身患不治之症,咳咳,俸禄都用来买药材了。”聊得好好的呢,年轻的谋士突然咳嗽两声,放下茶盏,声音虚弱得快要死掉了,旁边的少年见状,连忙给他顺背。
于是卫召又将目光投向这个气质端方的少年。
见少年举手投足雅人深致,想必出身不凡,家中应是不缺钱财的。
可是少年也羞愧地拒绝他了:“学堂里的学分确实可以换钱财,但是我都用来换书了,实在没有节余……”
小的不行,卫召只能把希望放在大的身上。
于是他又问主公门口那名身材高壮,名为许褚的壮士借钱。
许褚看了他一眼,没理他,目视远方,坚定地给主公守门。
“……”
一个身上缠着纱布将士从院门口经过,他眼睛一亮,追出去:“壮士,手头宽裕吗?”
壮士倒是没觉得被陌生人问这个有什么冒犯,反而还有些不好意思:“实在抱歉,我也是新投入曹使君门下的,听说手续走完,月俸到下月才会连着这月的一起补齐。”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卫召气鼓鼓地出了院子,这时身后追出一人来。
“听说你在借钱?”
卫召上下打量对方,见对方身材壮硕,孔武有力,曹班手下将士的俸禄都是比文士要高的,因此点点头。
“我借你,按三成利还我就行。”
卫召瞪大眼睛:“三成利?”
彭放道:“你借不借?”
卫召告饶:“我借,我借。”
终于借到钱的卫召事不宜迟,立刻来到奉高县市集的百物堂。
百物堂是曹班地盘上才有的新鲜事物,在洛阳都是见不到的,他期待了好久,可当他按照地址来到市集,却发现,百物堂外面挤满了人。
“怎么这么多人?”卫召踮着脚,在后面探头探脑,却怎么也看不见前面的情况。
旁边一个好心人告诉他:“大军即将开拔,许多人家都会买些衣服食物,给出征的家人带着。”
“大军?”
什么大军?泰山郡要打仗?
他是情报部的,他怎么不知道! ?
卫召也顾不上逛街了,第一时间回到府衙,去找情报部部首符柯理论。
府衙内,曹班环视一圈,现在她的手下,信息方面有以符柯为部首的情报部,智囊方面有以戏志才为代表的格物院学子,军事方面有彭放统帅的即墨军事学院毕业生,医疗有华佗、杨济等医师保障,人身安全方面有贴身保镖许褚。
昨日她收到了两条最新情报,一条是贾诩从京师传来的,董卓顺利拥立大皇子刘辩登基后,原形毕露,野心急剧膨胀,自己在朝堂上专权乱政,又放纵手下部将烧杀掳夺,朝中已经传出反对董卓的声音。
动乱的时局不是姐妹想要的,她们想过太平的日子,但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她们不做不到偏安一隅。
无论是对于想要延续还是想要结束这个王朝命脉的人来说,一个肆意横行、荒淫无道的权臣,都不是他们所希望见到的。
既然利益一致,那就到了她们主动入局的时候了。
至于另一条情报,则是来自渤海湾的那头——辽东郡。
第119章
太傅府上,尚书台将董卓“请”他们草拟的任免名单送出宫,给正在养病的袁太傅过目。
袁逢看完名录后,闭上双目, 在场的门客、官员们,都屏住呼吸, 大气不敢出。
“这是董卓的手笔?”
众人面面相觑,有胆子大的门客主动道:“这名录上,有原大将军的幕僚、有名士、有被禁锢的党人,还有……”门客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总之,能拟出这样一份名单,必须对朝中局势、甚至是当今九州诸世家之间的关系,非常了解才行。”
“董卓一个并州人,他的手下,还有与他关系密切的,多是关西一脉的将领,他们出生寒门,如果不是有世家背景的人在他身后支持,不可能拟出这样一份名录来。”
董卓有世家支持吗?
当然是有的,几天之前, 支持董卓的世家,不就是袁氏吗!
可现在董卓背叛了袁氏,这才几天,这么快就有世家向他交投名状了吗?
再看看这份名录吧,提拔海内知名的士人并赦免一批原大将军的幕僚,分别扩充文、武,将中央的军、政抓在手上;任命一批太守和刺史,加强对地方的控制;赦免党人,为党人沉冤昭雪,进一步获得士人的好感,从而扩大自己在朝廷上的影响力。
袁逢越想越是心惊,就算这份名录让他来拟,他能拟得这么滴水不漏吗?
难道董卓背后,真有袁氏以外的高人相助?
而名单上最为刺目的,便是袁氏子弟袁术——董卓授意,任他为司隶校尉。
负责监察京畿的司隶校尉、监察朝官言行的御史中丞以及掌管尚书台的尚书令,在上朝时,都是有专席的,不仅身份特殊,手中权柄也相当之大。
其中司隶校尉因为担任监察京畿的职务,特殊情况下,是可以掌握兵权的。
董卓这是在向袁氏示好吗?
袁逢摸着砂纸上,那个“袁”字,黑色的字,硬生生让他盯出血色来,他放下名录,尚书台的官员还等着他的意思,堂内一片死寂。
半晌后,袁逢艰难地从卧榻起身,召来仆役送上笔墨,他的手因为头风病,已经颤抖得很难写字了,他在一旁的砂纸上练了两次,才在名录上提笔。
尚书台的官员接过修改后的名录——
袁逢将司隶校尉前面袁术的名字划去,改成了袁绍,又在最后,单独给袁术加了一条——
擢升袁术为后将军。
袁绍收到了董卓的官员任命名录后,问门客:“这名录,太傅可看过?”
门客留着冷汗道:“太傅修改了袁氏的部分。”
袁绍沉默着看完名录,见袁氏门生韩馥,被董卓任命为冀州牧,心里有了计较:“既然他始终都不曾相信我,那我不接下董卓送来的这份礼,岂不是对不起他?” ——
董卓对贾诩拟的名录非常满意,李傕也看了这份名录,有些犯嘀咕。
“这名录上,一多半的人都不曾听过。”
董卓闻言看了贾诩一眼。
贾诩道:“我师从交州刺史郑玄,老师曾与我讲过朝中人事。”
郑玄是名儒马融的学生,那这么说,贾诩只能算马融弟子的弟子。
隔着一代,都能有如此厉害的传承,难怪先帝在时,畏惧党锢。
董旻问贾诩:“袁太傅修改了司隶校尉的人选,这……”
尽管“士邑”姿态放得很低,但因为董卓的信任和重用,如今整个董卓的智囊团,都隐隐以“士邑”为首的态势,其他人遇事,也习惯性地请教士邑。
贾诩面露迟疑:“这个我也参不透,要看明君的意思。”
董卓不屑道:“也不必事事小心,这是他袁氏自己心不齐。”
“兄长明鉴,用官位挑拨袁氏三兄弟的关系,还能在朝廷上对外表明态度。”
不管袁氏的谁,只要接下这个任职,就说明,袁氏接受了董卓的背叛,连背叛者都能原谅,如此一来,以后谁还会相信袁氏?
如果袁氏不接,那就直接抛出去,司隶校尉可是个香饽饽,换别的人情还不容易吗。
“武烈这名录虽好,但我却觉得不太够。”董卓放下名录,拿起案上的佩剑。
宝剑出鞘,银光夺目,带着摄人的寒意。
董卓轻轻擦拭佩剑,董旻会意:“兄长想杀鸡儆猴?”
贾诩闻言警醒起来,面上却没有表现出分毫,他端起酒盏,轻轻抿了一口。
“那兄长,想先拿谁开刀?”
董卓笑道:“不如就先从太后下手如何?”
贾诩的手微不可查地颤抖了一瞬,听见董旻在一旁问道:“哪位太后?”
他也在瞬间调整好表情,疑惑地看向董卓。
刘辩登基后,现如今,太后共有三位。
除去桓帝的妃子邓太后,剩下两位分别是灵帝的皇后,宋太后,也就是二皇子刘合的生母,以及新皇的生母,灵帝的妃子,何太后。
“要我说,都杀了干净,省得以后惹出麻烦。”
董旻和贾诩同时惊呼:“不可!”
董卓先看向自己的亲弟弟,董旻犹豫道:“兄长拥立新皇,朝中多少双眼睛盯着,若是开杀戒,恐怕……”
董卓却不以为意:“我还怕他们弹劾?”随即又看向贾诩。
“武烈的意思呢?”
贾诩沉思片刻道:“明君确实需要通过一些手段来施威,不过不是杀人。”
“何解?”
“太后毕竟身份尊贵,与其杀之,不如让新皇下旨,贬其为庶人,濦强王没了母族,宋太后孤身一人,和邓皇太后一样,不会对明君有什么威胁。”
“这样,既会让朝臣忌惮明君的权势,也不会引人非议,就是御史们来,也说不出明君的不是。”
董卓已经将手里的刀擦拭干净,他举起来,天光穿过窗户打在刀刃上,光折射在贾诩的脸上,将他的脸分成了明暗两面。
董卓嗓音粗粝低沉,仿佛野兽已经克制不住自己贪婪的食欲:“可是刀不出鞘,别人就不知道它的锋利。”
贾诩道:“刀不出鞘,人们不知其深浅,才会有所忌惮,出鞘的刀刃,对于那些想要博取忠义名声的人,怎么会惧怕呢?”
一开始,董卓确实按照贾诩的意思,没有开杀戒,取而代之的是,纵容手下的士兵,进入洛阳城,大肆搜刮财物和粮食,奸淫掳掠无恶不作。
京城百姓遭此劫难,却投诉无门,原因无他,掌管京城治安的执金吾也是由董卓任命的,看不过眼的官员们于是决定弹劾董卓。
第一份弹劾的奏章,当然出自御史之手,孔融身为侍御史,虽然也在董卓提拔的名录之中,但他属于不接受董卓提任的“忠义之士”,因此也在这份联名上奏的文书中署了名。
奏章由一位年轻的议郎,在新皇初次举行朝会时宣读。
伴随着议郎的激昂陈词,所有人都看向了董相国——是的,在提拔了一拨朝臣之后,董卓便不满足于自己太尉的官职,又给自己升官了。
既然袁逢是太傅,他就要当太傅之上,可太傅已经是三公,再上面可就是皇帝了。
于是董卓就把相国这几百年没用过的官帽,从典籍里翻出来,给自己戴上。
相国的礼仪和天子一样,因此他便获得了“入朝不趋,剑履上殿”的“vip”待遇,大大咧咧地持刃上殿。
这时,朝中众臣,都还不知道,这个“ vip”意味着什么。
被御史们推出来的议郎生平第一次念奏章,前天晚上还在家中演练了一遍,因此情绪饱满,语气慷慨激昂,听得座下几个大臣们都不由地攥紧了拳头。
董卓一直笑着听他念完,从头到尾都没打断他。
因此当议郎终于念完多达两千字的弹劾奏章后,他松了口气,抖了抖已经被汗水打湿透的衣袖,轻轻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可随之而来的,便是一道穿透骨髓的痛意从背后传来,董卓的剑刃穿过了议郎的心脏,动脉破裂后,鲜血瞬间从议郎的胸膛喷射而出,带着温度的血液,直直地浇在了新皇刘辩的脸上。
小皇帝当场就吓哭了。
董卓握剑站在大殿中央,听见哭声,看向刘辩。
“教导皇帝是太傅的职责,陛下殿前失仪,就是太傅失职,太傅人呢?”
有人瑟缩在案后,小声道:“太傅称病,在家中休养。”
董卓怒道:“岂有此理,陛下年幼,正是需要诸位大臣辅佐的时候,还有什么,是比教导陛下更重要的呢?”
于是董卓以相国的身份下令,命令那些避辞不就、还有称病在家的朝臣,都来上朝,不愿意来的,就由禁军请他们来,生病卧床的,就让家人抬上朝廷,那些不愿意赴任的也一样,人间地府官职,二选一。
大汉朝有史以来,最不可思议的朝会,出现了。
堂堂太傅,被董卓的人抢行抬到了德阳殿,董卓还贴心地给他设了一条长席,袁逢躺在上面,每每咳嗽都带着血痰,令人不忍直视。
之后也有不怕死的官员,坚持弹劾董卓,董卓一视同仁,通通让他们尝尝“宝剑是否锋利”。
自初次朝会之后,小皇帝就算是瞪得双目血红,也再没哭过了。
也就在这时,主管皇帝寝庙陵园的太常,不得不冒着掉脑袋的风险,向董相国提出一条建议。
太常自以为是冒死进谏,但这一次,董卓却采纳了他的谏言。
第120章
春夏之交, 洛阳城外荼蘼花开。
被人一车一车运出文陵的陪葬品,将深渊腐臭变质的气味带上地面,寒气与道旁的花香互相缠绕,侵蚀着周围的空气。
如果不是看守灵帝棺木的黄门侍郎吐晕一个又一个,太常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向董卓提出, 送先皇下葬的。
但他怎么也没想到,董卓居然敢将主意打到帝陵里的陪葬品上。
这是何等的礼崩乐坏啊!
太常深感自己助纣为虐,激愤地在朝堂上,向朝臣和向皇帝述说了董卓的罪状后——撞柱而死。
金殿被忠心汉室的热血染成了赤红色,哀泣声如诉如怨, 在深宫内久久回响。
宫外,曾经鼎沸喧嚣的金市,变得凄凉又萧索,蚊蝇蚕食着骸骨,家家户户紧闭大门,石板道上偶尔传来百姓惊惶的脚步声,和羌胡兵放肆的笑声。
那些为了生计,不得不出门的人, 成为了西凉军捕食的对象。
金市最大的那间酒肆正门已经关了不知几月了,如果不是常客,可能会以为,这家肆舍的主人,也随其他在洛阳生活不下去的百姓一样逃难去了。
酒肆后门,年轻的掌柜拉开门栓,巷子外头隐约还能听见羌人的叫喊声,他小心翼翼地探头,等了好一会儿,声音远去了,才朝着巷子的另一头招了招手。
几个穿着常服的青年,小心翼翼踮着脚,提着衣摆,三两步迈进巷子里,进了酒肆的后院,掌柜连忙关上门,放好门栓,青年们一起帮着掌柜将空酒坛推到门边,一个留着美髯的青年,熟练地往里面灌水。
“劳烦二弟了。”刘备帮青年拍了拍衣袖,袁绍抱着手臂站在一旁抱怨:“如今讨个酒喝,都和做贼一样。”
曹操方才出力最多,掌柜家的酒缸不是一般的沉,他有些脱力,干脆一屁股坐在干草堆上,谁知昨夜下了雨,干草堆带着水汽,给他背后留下一个不太雅观的印子。
袁绍和刘备都是体面人,没有笑他,曹操摸摸上嘴唇:“还好你三弟没在,不然这点儿事,能让他记二十年。”
刘备道:“他心情不好,我就没叫他。”
曹操不赞同:“如今谁心情能好?就是心情不好,才要来喝酒。”
刘备因为一些官场恩怨,舍弃了中山国安喜县尉的官职,恰逢恩师卢植官复尚书,他的两个好兄弟就跟随他,一起来了洛阳。
他通过老师的关系,获得了洛阳北部尉的一名尉官职务,又在北部尉,结识了任骑都尉的曹操。
曹操父亲花钱买三公的经历给了刘备启发,他和二弟囊中羞涩,三弟就拿出全部的财务,帮他在西园,买了北海国下密县丞的官职。
他怎么也没想到,就在他买了县丞官职后一个月内,灵帝驾崩,董卓拥立大皇子刘辩登基,为了笼络人心,擢升了一大批地方官吏。
刘备就这么稀里糊涂的,被董卓任命为青州平原国的高唐县令。
估计董卓想笼络的并不是自己,而是和自己交好的曹操,以及和曹操交好的袁绍。
县令可比县丞要好得多,平原国也比北海国更靠近洛阳,他内心是想接下这个任命的,尽管他没有表现出来。
可是三弟外粗里细,还是感觉到了,因此刘备也能理解他有情绪。
如今袁绍约他们来金市喝酒,十有八九也是为任职一事,袁绍被董卓任命为司隶校尉,这是刘备想都不敢想的官职,更别提董卓还给袁绍封了爵位。
平日里总是前呼后拥的袁绍,今日却是孤身一人来的,自己带了二弟,曹操带了丁冲,倒显得最年长的袁绍一人有些孤寂。
五个人进了后院的小屋,掌柜还是老规矩,给他们一张砂纸,一支炭笔,让他们在纸上勾选菜目。
丁冲是去岁才和族叔丁宫一起回洛阳的,见掌柜有些面生,好奇道:“原先的老掌柜呢?这肆舍是盘给你家了?”
掌柜笑道:“那是我祖父,年纪大了,经不起洛阳城这般折腾,就让他回乡休养了。”
曹操和袁绍都是常来的,到这里就和在自己家一样自在,曹操见掌柜和丁冲说话有些腼腆,活跃气氛道:“怎样,是不是不太像,我说他可能不是祖父亲生的,他还不信。”
袁绍插嘴:“要生也是他阿父生,他当然不是他祖父生。”
这时一旁突然传来一女子的笑声:“使君哪里的话?男子何时能生育了,要生也是他阿母生。”
曹操见是粟飞出来,笑弯了眉眼:“飞娘子越发出挑了。”
粟飞向他行了妇人礼仪,曹操一愣,随即展颜道:“怎的这时候回洛阳?”
丁冲更是愣神:“这是飞娘子?经年不见了。”
刘备和他的二弟在耳语,只有袁绍在专心看菜目,他皱着眉,头也不抬地道:“孟德当年见到人就和痴傻了一样,如今倒是会说话了。”
曹操呵呵一笑:“飞娘子的夫君呢?”
丁冲哀嚎:“飞娘子嫁人了!?”
粟飞面无表情:“死了。”
随即,在六双怔愣地目光——包括掌柜在内的注视下,她掀开帘帐朝后院吼道:“畏畏缩缩像什么话?进来给使君们问好!”
两个四岁左右的小童拉着手走进来,丁冲结结巴巴指着他们:“你,你的娃娃?都这么大了?”
粟飞笑道:“是啊,使君们都有孩子了,我有孩子也不奇怪吧。”
袁绍将菜目给在柜台后盘账的掌柜,也凑过来,蹲下身摸了摸两个孩子的头,抬头问道:“飞娘子的夫君……”
两个孩子中的一个立刻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抽抽:“阿父——呜呜——”
曹操长子也是这般大小,听见小孩此起彼伏的哭声,他有些受不了,走过来,熟练地抱起哭得最凶的那个,哄了哄,哄好之后,还给了粟飞。
粟飞带着两个孩子去了后院,掌柜给他们倒好酒,袁绍主动端起酒盏,众人举盏,一同饮尽。
“斯——”丁冲早就憋了一肚子苦水要倒,一杯酒下肚,话就憋不住了,“我是真看不出我族叔是自愿还是被迫依附董卓的。”
他的族叔丁宫任尚书,尚书台曾经在太傅袁逢的控制下,里面的官吏许多都是袁逢一手提拔上来的,丁宫也受过袁氏照顾,可新皇的登基仪式就是他主持的,尚书台这么多位尚书,不选别人,偏偏选丁宫,丁冲都有些不好面对袁绍了。
曹操被董卓任命为东郡太守,他是当场就拒绝了的,对于丁宫这种墙头草心理再清楚不过,但碍于丁冲的面子,他也不好说什么,只能劝丁冲:“也许他有苦衷。”
袁绍听到这里,抬头看了曹操一眼,曹操转眼看他,袁绍又看向刘备:“听说董相国擢升你为平原国的县令?”
刘备初来乍到,本身比其他人小一辈,对洛阳的官场不如袁、曹二人了解,又没有丁冲那样当尚书的叔叔,一直是安静地旁听,被袁绍点到后,便回道:“是,我也准备效仿孟德兄,避辞不就。”
这时粟飞从后院掀开帘子进来,端上一只敞口的陶碗,碗上是切成细丁的肉块,上面撒了芝麻。
“使君们见谅,如今外面不太平,味道重的菜目我们都划去了,不敢在院里烹调。”
刘备谢过粟飞:“飞娘子言重了,如今还能吃上肉丁,已经是莫大的奢侈了。”
袁绍继续方才的话题:“避而不就的话,恐怕不能在洛阳久留了。”
刘备点头:“我想随孟德兄一起去豫州。”
曹操立刻放下箸:“怎的不早说,我帮你一道准备盘缠行囊!”
袁绍却道:“我倒觉得平原国挺好的,离你二弟很近。”
刘备愣神,指了指自己,他旁边闷头喝酒吃肉的二弟也愣了愣。
袁绍摇头,指曹操:“他亲二弟,曹班曹君实。”
曹操骤然听见“二弟”这个久违的词,花了大概几秒钟才反应过来,挑了挑眉:“确实,谁不夸她一声真君子。”
丁冲也想起当年那个曾经整日猫在蒙学抄书的同期了,他嚼巴嚼巴嘴里的肉,咽入腹中,表情有些坏笑地看向袁绍,语气充满怀念:“还真是,他的话,不会亏待兄弟。”
曹操几不可闻地喷出一道鼻息。
刘备眨了眨眼,袁绍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幽怨:“这样想想,我们还真不如他,至少他的太守,是打黄巾得的,不是董卓给的。”
堂内一时安静了下来,掌柜手中那支祖传的,用来算数记账的“算盘”拨得啪啪响。
最后还是刘备打破了尴尬的气氛:“我曾经在老师那里,与曹使君有过一面之缘。”
丁冲好奇得看向曹操:“没听你说过?曹班见过玄德?洛阳城真小!”
曹操已经没了胃口,酒凉了,他叫来粟飞,帮忙温酒。
“不奇怪,她和卢尚书是同门。”
丁冲咋舌:“你们这些士人,真是人脉通天,难怪被人防着。”
曹操视线看向窗外,漫不经心地开口:“她都和你说了些什么?”
刘备回忆了一下,道:“她要送我格物院的信物,可以随意取用书籍。”
曹操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她就是这样,对待外人都比对曹家人上心,怕是那天曹家出了事,她也会见死不救吧——”
袁绍打断了曹操:“那你收了吗?信物。”
刘备摇头:“我的老师为我拒绝了。”
“那你亏大了”曹操撇嘴,“多少人想买都买不来呢。”
后院的帘子被掀起,飞娘子走进来,送上了热酒,随即试探道:“几位可是要离京?”
曹操笑道:“是啊,飞娘子可有高见?我们很是舍不得你呢。”
粟飞一边酌酒,一边道:“别的我不懂,但方才听使君们说起董卓,我有一事不明,还望诸位解惑。”
“何事?飞娘子尽管提,我们知无不言。”丁冲道。
“董卓贪婪无道,我们这些百姓只恨自己出身微末,不能杀之。”
飞娘子的话掷地有声,众人都是为之一怔。
“几位都是英雄才俊,既然能离开京城,又有官职在身,为何不能联合起来,讨伐董卓,杀进洛阳,还京城一片安宁呢?”
也许是因为飞娘子的一番话,也许是因为动荡时局和迷茫的前路,这次小聚几乎喝光了掌柜的存货,虽然是袁绍攥的局,但最后曹操也拿出自己身上全部的财物给了掌柜。
几人相互搀扶着离开了酒肆。
吴声从柜台后面出来,收拾席案,粟飞在院子里批评两个谯县格物院的八期生。
“就你们这样,还想和交州那位比?装都不会装,这次实习,我这里全部零分!”
格物院内采用一种名为“阿拉伯数字”的计数符号,零的符号是一个圈,代表鸡子,代表能力比鸡子还不如。
那个方才为“阿父”痛哭的男孩不服:“我哭了的,她没哭!”
粟飞捏住男孩的鼻子:“哭得一点儿眼泪都没有,不如不哭呢。”
吴声一只手倒勾住四支酒盏,一只手端着陶盘:“来帮把手。”
粟飞不理他:“要你装好人。”
吴声闻言停下,两个八期生很有眼色的接过了酒盏,一溜烟跑了。
时隔多年,情报部的两个二把手的再次会晤,吴声是格物院的一期生,粟飞是符柯手下原特勤一组的组长,两人虽然共事多年,却多是靠书信联系,见面次数寥寥无几。
吴声有些哭笑不得:“你是掌柜的女郎,我是掌柜的孙子,那我们是什么关系?母子?”
粟飞皱眉道:“你我同为副首,扮作夫妇做风险太大,洛阳不宜久留,我已经向主公打报告了。”
吴声摊手:“好吧,我听你的,这是你的地盘。”
原本按照计划,吴声在贾诩之后出发北上,直接前往泰山郡和曹班汇合。
鉴于洛阳的局势变化,贾诩以假身份留在董卓身边* ,他也接到命令,暂时留在金市的酒肆,配合粟飞行动。
如果说,在此之前,姐妹的情报力量是一张网,那么随着姐妹的行动轨迹,这张情报网将凝结成一柄利剑,为执剑人破开前路的迷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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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州刺史部,晋阳城郊的校场内,马腾、吕布、张辽等部将,率领浩浩荡荡的军队,接受并州牧段宁的检阅。
黄沙被风鼓动起来,迷乱了视野,叫人睁不开眼。
风沙后,响亮的口号声冲破蔽日旌旗,一场集聚天下豪杰的军事联盟,在谷雨到来前,拉开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