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谎言
楚延琛这一句话出口,赵清婉身子微微一颤,她定定地看向楚延琛,忍不住满心的惊诧,失声喊道:“不可能!”
她似乎察觉到自己的失态,便就低下头,缓过一口气,低声道:“父皇若是知道了,当时怎的满朝都未有风声?”
“因为陛下不想让人知道。”楚延琛面上的笑容未曾变化,对于赵清婉的驳斥,他想了想,耐心地继续道,“陛下曾派了一队医令前来。”
赵清婉眨了眨眼,她仿佛是一时间无法理解楚延琛这一句话的意思,好一会儿才轻声道:“若是如此,父皇派了医令来,并未有问题。”
“是的,一开始,医令入了江南道,疫病确实是有所控制,但是没有多久,这疫病就流传开了。”楚延琛的话语里带着一丝令赵清婉不安的莫名意味。
“当时,正处于灾患之间,也、也是正常的。”赵清婉面上的笑容略微勉强。
楚延琛眉眼间已然是一片淡漠,他轻叹一声道:“皎皎,你可知道,能够被陛下派出的医令,定然不会是无能之辈。这事儿陛下既然一早就知道了,那必定是早有打算,可是一切都未曾控制住,这是为何?左右不过是有人没打算控制住。”
他伸手拂过赵清婉的鬓发,制止了赵清婉想要出口的话,随后镇定地道:“皎皎,有些事,如今也只是我的猜测,要想知道具体的情况,唯有等我们入一趟疫城才会知道。不过,当下咱们要做的应是见一见南城的州府令。”
其实,楚延琛口中虽然说得是猜测,但是他已然有八分把握。只怕咱们的陛下是刻意放纵了疫病的肆虐,看着赵清婉略微倔强的眉眼,他终究是没有将这最后的猜测告知给赵清婉,那毕竟是她最为敬畏的父皇。
“我们直接去南城州府吗?会不会暴露行踪?”
楚延琛面上露出一抹略微嘲讽的笑,道:“没关系,既然已经到了南城,身份是早晚都要公开的。在这种混乱的时候,亮明身份,对我们来说,也是一层保护。更何况,在我们踏入南城的时候,早就有人知道了。”
赵清婉勉强笑了一笑,而后点点头,道:“好,对了,你先睡一会儿,待会儿药熬好了,我再喊你。”
楚延琛笑着应了一声:“好的,那你也躺一会儿,陪我一同小憩。”
“好。”
心事重重的修整了一日,在第二日,不过是晌午时分,楚延琛便偕同赵清婉一同前往南城州府。他们是递了帖子入府,堪堪入府衙,便见一位不过是不惑之年的中年男子迎了出来。
男子看着略微瘦削,面白无须,一副儒雅的书生模样,只是鬓发间花白了不少,令他看起来稍显憔悴。他上前一步,躬身一礼,道:“下官李景烜见过楚大人,见过公主殿下。”
这一次楚延琛前来的身份并不是福慧公主的驸马,而是陛下亲封的钦差,故而对方喊的便是如此称呼。
楚延琛摆摆手,开口道:“李大人,不必如此客套。”
李景烜倒也不客套,虽然看着是一个书生,可是行事却异常干净利落,听到楚延琛的话,他便手一伸,沉沉道:“楚大人,殿下,请。如今南城的情况,入正堂里,咱们细说。”
“好。”
入了正堂,上了茶,李景烜拱一拱手,甚至不等楚延琛将茶喝完,他便沉着一张脸,开口道:“楚大人,如今南城的情况,是外忧内患,情况并不乐观。”
楚延琛倒是没想到这一位南城州府令竟然会说得如此直白,他眉心一跳,并未发言,而是看着李景烜,静等他的解释。
“南城内的大夫已然全部被征集走了,患病的百姓也都集中在疫城中,这段时日,算是上苍怜悯,不再落雨了,故而水灾的情况有所好转,只是由于先前的水灾四溢,毁损了不少农田,恰是秋收的时候,这一遭便是颗粒无收了。本来若是赈灾的钱粮能够及时到达,倒是尚能稳住百姓,但是如今”
李景烜紧紧拧起了眉头,他叹了一口气:“这一次受灾的地方,不止是一处,而是整个江南道,朝廷上紧急拨付的赈灾钱粮,如今尚在途中,而且流民”
他想了想,略微小声地道:“百姓如今,不信任咱们州府,这赈灾的钱粮,咱们就怕来不及送达,就会半途被人截走。”
“这一波,应当是会重兵护送。”楚延琛轻声应了一句。
听到楚延琛这么一句话,李景烜抬起双眼,直看向楚延琛,沉声回道:“那些流民,也不过是走投无路的百姓。而这一次天灾人祸,江南道的百姓着实是死了太多了。”
楚延琛是知道李景烜这人的,这人倒确实是一个为国为民的父母官,性子正直,不过脾气上刚硬了些,故而在南城州府令上待了许久,未曾有进一步的升迁。
“当务之急,还是先将贪腐案解决了。”楚延琛沉默半晌,便就开口说道。
李景烜顿了一会儿,他苦笑一声,道:“说是贪腐,这事儿,咱们江南道的州府令们都喊着冤枉,那一批钱粮才入了江南道,说没就没了。当时灾情那般严重,我们谁敢”
“谁有这么大的胆子?”李景烜面上的脸色并不好看,他接着说道,“那一批钱粮到的时候,不是直接到我这儿的,是入了希州城。”
楚延琛略微皱眉,他提了一句疑问:“我记得南城是江南道的主城吧?”
似乎早就猜到楚延琛会有此一问了,李景烜点点头,他面上露出一抹无奈,简明地解释着:“是的,这一批的钱粮本来应当是送到南城来的,可是当时大雨滂沱,本来稍有缓和的水患一时间又严重了起来,大抵是祸不单行,疫病当时不知怎的,便也开始扩散。南城那时候一片混乱,水路不通,故而便想着将钱粮先在希州城落地。可是谁也没想到,这一落地,不过一日,便就出事了。”
“希州城里,当时出现了小股/暴/乱,等到闵埕都督大人那时候本是在南城赈灾,消息传来,便即刻派了人去,等到一切平复后,本是要将赈灾的钱粮运回,可是那一批钱粮消失了大半。这一遭贪腐案便如此出现了。”
李景烜从袖中摸出一卷文书,而后站起身来,递送给楚延琛,他沉沉地道:“希州城的州府令在那之后便暂且押解入狱,这是他的自述。”
李景烜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其实,依着下官所想,希州城的州府令应当是冤枉的,这事儿,下官认为,他没这个胆子。”
楚延琛慢慢展开这一份文卷,面上的神情一片镇定,看不出丝毫想法,看了一会儿,他便转手将这一份文卷递送给身旁的赵清婉。
“这人,如今是在南城州府的大狱里吗?”楚延琛低声问了一句。
李景烜摇摇头,他眉眼中闪过一抹叹息,而后道:“不,最开始是在南城州府的大狱里,可是前几日就提去了闵埕都督那儿了。”
听到这里,楚延琛微微一皱眉,他看了一眼李景烜,问道:“闵埕都督,我记得希州州府令也是正五品官了,闵都督并未有权利提审正五品官员的。”
李景烜顿了一下,他似乎有些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只是最后叹了一口气,道:“闵都督并不是提审,也算是为了希州城的州府令的安全。”
他静静地道:“这一次的灾情太过严重了,家家户户死的人很多,楚大人这一路行来,应当是看到了不少白布,前段日子,那是全城都是哭声,日夜啼哭哀嚎,人间炼狱,不外如是。事情到了这般地步,百姓们早就失了心智,总要有个地方发泄的。这希州城州府令押解在南城州府大牢里的事,不知这消息怎么就走漏了出去,百姓们冲击府衙,想要找希州城州府令讨个公道”
李景烜说得温和,可是话里的‘讨个公道’,楚延琛很清楚是什么意思,大抵是想要泄愤。
“好在,闵埕都督来得及时,这才没有出了大乱子。故而,为着安全,也就将人提走了。”
楚延琛听到这里,他垂下眼眸,心中不断思忖着,从刚刚那一卷文书中,希州城州府令的自述里,确实是没有什么问题,可是这赈灾的钱粮就是莫名失踪了。他想了想,觉得还是需要去一趟闵埕都督府,亲自见一见那一位希州城州府令。
不过,在这之前,他需要去的一个应当是齐府。
他抬眸看向李景烜,开口问道:“不知,李大人,同齐家的关系如何?”
李景烜愣了一下,并未想到楚延琛会突然转了话题,他随后拧了眉头,开口道:“楚大人,下官素来行得正坐得端,不曾有任何逾矩行为。”
他只以为楚延琛听闻了某些传闻,认为他收受了当地势力的孝敬,尤其是这地头蛇齐家。
“齐家也并未同某些恶意传言的那般以势压人,这并不是下官替他们说话,而是齐家确实是德行有加。”李景烜一脸严肃地道。
楚延琛轻笑一声,心中不由得升腾起一丝好笑,这李景烜果然是一个直性子,若不是早就查过李景烜的底细,单是看他这般替人说话的样儿,便足够令人生疑了。
“李大人多虑了,本官不是这个意思,是想说,若是李大人同齐家交情还不错的话,便请李大人代为引荐,本官想见一见这齐老太爷,有些事想要同齐老太爷谈谈。”
听到楚延琛出口的这话,李景烜面上呈现一抹尴尬,他倒是也未曾敷衍掩饰,而是坦率地道:“是下官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对不住。齐家的话,下官同他算是泛泛之交,虽然称不上关系多好,但是引荐还是可以的,而且,齐老太爷,高风亮节,想来见到大人,应是极为欢迎的。”
“这一次的赈灾,齐家也是出了大力气的。若不然,咱们这南城可没有如此平静。”李景烜感慨着,转过头来,复又问道,“不知大人是要何时去齐家?”
“若是可以,越快越好。”
李景烜点点头,站起身来,对着楚延琛和赵清婉躬身一礼,道:“好,那么下官这就下去安排,还请大人和殿下在此稍后片刻。”
看着李景烜离开,楚延琛转头看向刚刚开始便眉头紧皱的赵清婉,轻声问道:“怎么了?皎皎是有什么疑惑吗?”
赵清婉放下手中的文卷,随后抬眸看向楚延琛,她开口问道:“为何要先去齐家?”
楚延琛微微眯眼,他拿起那一卷文书,手指轻轻地点了点其中两三处,小声道:“事发当时,齐家出现过。”
赵清婉是知道齐家本是宁惠帝的人,纵然是生了异心,可是她总觉得齐家应当不会这么傻,若不是这一桩贪腐案,只怕宁惠帝还不会打算在这时候对齐家进行清算。
她斟酌了一下,轻声道:“我觉得齐家不会这么愚笨。这些钱粮,虽然数目众多,但是他们家大业大,怎么可能会在这种时候犯这种蠢笨的错误?”
“这不是引火烧身吗?”赵清婉意有所指地道了一句。
“这事儿,得等我们去一趟齐家,同那齐老太爷,谈上一谈。”楚延琛并未说得很明白,他想了想,接着道,“呈德已经去了希州城,同程大人他们汇合,只希望希州城的情况不是我们所推测的那般糟糕。”
对于楚延琛的话,赵清婉抿紧了双唇,这段日子以来,她跟在楚延琛身边,听闻和见识都不断增长,加上楚延琛详细耐心地分析解说,原先很多懵懂无知的东西,便就慢慢清晰了起来。
这一路上,她极少发言。她明白,江南道的局势很复杂,并不是她能够插上手的,她来,是代表着皇室的重视,是给江南道百姓一颗定心丸。
她看了一眼楚延琛,忽而想到出行之前,宁惠帝的叮嘱,皎皎是天之骄女,很多东西,不需你去要,自然有人会捧着送到你面前的。
赵清婉心头一阵敞亮,她对上楚延琛的双眸,轻声道:“辛苦怀瑾了。”
楚延琛缓缓一笑,他摇摇头,开口道:“苦的是百姓。”
他听着正堂外逐渐走近的脚步声,轻飘飘地道了一句:“也不知道,谢大人那一头的情况如何了?”
这一句话勾起了赵清婉的些许情绪,不过尚未多想,便见李景烜匆匆走了回来,对着他们躬身一礼,道:“楚大人,公主殿下,车马已经备好了,现下即刻启程去齐家。”
“好。”
在他们一行人启程的时候,一道讯息从南城里传了出去。
程言一脸憔悴地看着手中传来的讯息,随后看向一脸冷硬的杨熙,开口道:“杨大人星夜赶路,辛苦了。”
“情况如何了?”杨熙并未客套,而是直白地开口问了一句。
程言叹了一口气,伸手揉了揉僵硬而疲惫的面颊,而后开口道:“从我们查出来的情况来看,齐家的嫌疑最大,可是我想不明白,齐家这般举动到底是为了什么?损人不利己,这不像是齐奉祥的做法。”
话语里谈论到的‘齐奉祥’便是那在江南道一带德高望重的齐老太爷。
杨熙眼中的神色锐利,他没有回答程言的问题,而是继续问道:“你确定是齐家吗?”
“是很大可能,但不能确定。当时实在是太乱了,留下的线索都被毁了。”程言抓起桌上的茶杯,将其中的冷茶一饮而尽,随后便又开口道,“计划很成功,但是南蛮那个夷相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我怕会节外生枝。”
杨熙皱了下眉头,他握紧手中的长刀,而后站了起来,低声道:“我去将人处理掉。”
程言没有阻止,而是从腰间取出一瓶药,扔给了杨熙,道:“这是关老研制出来的药,你带着,以防万一。”
杨熙手一挥,将扔过来的药瓶抓入手中,随后点点头,在离开前,开口道:“齐家那儿不必担心,楚延琛应当会收拾人,你注意一点闵埕。那人的心思有些飘。对了,常旭应当马上也要到了,那可是常奎的宝贝儿子,你多看顾点,别出了岔子。若不然,常奎可是要找你拼命的。”
“我晓得。你注意安全。”程言面色白皙,生得一张秀气的面容,令他看起来比实际的年龄要小上几岁。虽然总是一副笑容可掬的和蔼可亲的模样,但是接触过的人,便会知道这可是一个心黑手很的主儿。
自然,希州城的情况,现下楚延琛那儿是不知道的。
他们同李景烜入了齐家大门,一行人走过长廊,或许是心中各有心事,故而并未有什么心思关注着雅致的齐家。
齐家的老管家带着一行人走至在院子深处,尚未等老管家入屋回禀,便听得屋子里传来极为激烈的争吵声,走得近了点,便听得那声音越发得大了,话语里充斥着浓浓的失望和愤怒。
老管家面色未变,楚延琛倒是体贴地倒了一句:“冒昧前来打扰,烦请老人家先去通禀一声。咱们在这儿等等。”
老管家拱手一礼,恭谨地道:“多谢大人体谅。”
言罢,他便疾步走了进去。楚延琛侧身同赵清婉看了一眼,便就远离屋子两步,站在了回廊下,似乎是在欣赏着满园的花花草草。
过了好一阵子,屋子里的声音弱了下去,很快便杳无声息。等到毫无声息后,须臾间,便见屋门大开,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带着一位浓眉大眼的青年走了出来。
老者长得并不和蔼,倒也不是凶神恶煞的模样,就是威严,纵然带着满脸的笑容,却也减弱不了半分那种严肃的气息。
“对不住,老朽未能前来迎接。齐家齐奉祥见过楚大人,见过公主殿下。”齐奉祥笑着躬身一礼,满是歉意地道。
身后跟着的青年也是恭恭敬敬地随着人一同行了一礼。
楚延琛的目光率先是落在齐奉祥身后的青年身上,主要是那人的眼神太过飘移,在见到他们的时候,有一瞬间的心虚感,那种感觉便像是做了什么错事,怕被人逮住。
不过楚延琛并未多看,他随之上前一步,扶起齐奉祥,温声道:“是我们来得太过突然,打扰起齐老太爷了。”
齐老太爷听着这句话,他笑着摆摆手,便恭谨地一挥手,道:“楚大人,公主殿下,请,咱们入屋谈。先前接到李大人的帖子时,老朽着实是惊喜交加,本该是老朽去拜访楚大人和殿下的。”
一行人入了书房,齐老太爷笑着指了指身旁的青年,道:“这是我家老大的儿子齐宇甯,虽然资质愚钝,但胜在性子实诚正直。腾飞,这是来自京城的钦差大臣楚大人,和公主殿下。你不是最是对楚大人,敬慕已久,如今见着人了,怎的这般不言不语。”
齐宇甯听着齐老太爷这般大喇喇地将话说出,他面上闪过一抹郝色,似乎很是不好意思,略微别扭地走上一步,恭敬地躬身行礼,道:“腾飞见过老师。”
听到齐宇甯的话,楚延琛略微惊诧,他看了一眼齐宇甯,略微思索一番,便就开口问道:“腾飞,可是今年恩科的学子?”
齐宇甯点点头,开口道:“是,学生正是今科学子,侥幸榜上有名。”
齐老太爷笑着道:“腾飞参加了恩科,不过堪堪考完时,便因着老朽当时突发疾病,他连名次都未曾等出来,便就匆忙赶路回来。还是留在京城的仆从知晓名次后,传了讯息回来。那时候,正是江南水患,这孩子,回来时可谓是一路艰险。”
齐老太爷的话,令齐宇甯面上的羞臊之意越发浓郁,楚延琛缓缓一笑,道:“腾飞是个赤诚之人,也是老太爷教导有方。”
“比不得大人,腾飞一直希望能够做个大人这般为国为民的好官。”齐老太爷摆摆手,谦虚地说着,只是眼中却是带着一丝骄傲。
楚延琛低低一笑,道:“腾飞若是有什么需要求教的,大可前来寻我。我如今就住在南城州府的府衙里。”
“多谢老师。不过如今江南道事务繁多,不知会不会太过打扰老师?”齐宇甯听到这里,眼神一亮,欣喜地道。
不过话出了口之后,他似乎想到了什么,眼中流露出些许踟蹰之意。而坐在一旁的齐老太爷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不虞,他笑着挥了挥手,道:“腾飞,大人如今来江南道,是为了查案,而不是给你当老师的,莫要打扰了大人。好了,你先下去,我同大人有些事要谈。”
齐宇甯面色一黯,倒是没有反驳,在楚延琛开口之前,便就拱手一礼,道:“是学生思虑不周。那学生就先告退了。”
楚延琛温声对齐宇甯道:“腾飞,不必担心。若是确实有什么需要讨教的,你可以先遣人来递个帖子,若是有时间,我自是会回你的。”
“是,多谢老师。”齐宇甯面上绽开一抹迟疑的笑,随后便就沉默地退了出去。
齐老太爷看着离开的孙儿,心头微微一叹,面上露出一抹怜惜的神情,道:“腾飞这孩子,父母早亡,打小就跟在老朽身边,性子耿直,刚刚若是有什么得罪的地方,还请大人多多包涵。”
楚延琛垂下眼眸,遮掩住眼中的情绪,倒是想不到老狐狸窝里居然养出了一只小白兔。他笑着摇摇头,道:“腾飞这样很好。”
“老太爷,本宫今日同驸马一起前来,是有些许事,想要请教一下老太爷。”一直未曾开口的赵清婉忽而出言。这一道话语,似乎是惊到了齐老太爷,他眼中透出一抹惊诧,但很快便就融成了恭敬。
“公主殿下,您但说无妨。”
“不知,老太爷,对于江南道贪腐案,有什么看法?”赵清婉面上一片温婉,她询问的话语,似乎也很是温柔,话里话外,都是一派请教的意味。
只是这一句问话,落在齐老太爷的耳中,只觉得尖锐刺耳。他眉眼间略微一沉,而后长叹一声,道:“老朽不信咱们江南道的父母官会有如此作为。这贪腐案,或许有什么隐情。”
他抬眸看向赵清婉,眸色清亮,面上透出一抹悲悯之色,道:“殿下或许不知道,这数个月下来,着实是太不容易了。天不垂怜,水患来得突然,不过是短短数日,便是哀嚎遍野,各个州府的州府令那真是殚精竭虑,身先士卒,莫说什么贪腐,他们那时带着府衙的人,便是日夜守在堤坝处,尽一切可能挽救百姓。”
“老朽知道,清州城、玉州城,以及康州城的州府令不慎落河,至今尚还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及至后来,疫病肆虐,南蛮趁机入关,陈老大人战死,还有焚烧疫城”
这一句话说的很轻,齐老太爷眼眸中闪过泪花,眼圈通红,他低头伸手抹了下眼角,唇边是苦涩的笑,道:“若不是无能为力了,又怎么会做出焚城之举?”
“不过,也是因此,暂且控制住了恶劣的局势。”齐老太爷深深吸了一口气,目光扫过楚延琛,落在认真倾听的赵清婉的身上,他一脸认真地道,“试问,这般的江南道,这般的州府令们,谁会在这个档口,去贪腐?谁敢动手去吃下这鲜血淋漓的带血馒头?”
“这事儿,谁敢做,这是要遭报应的!咳咳、咳咳咳”似乎是情绪过于激动,齐老太爷一时间呛咳起来,他低下头,掩唇咳着,而后颤抖着手端起手边的茶杯,抿了一口,勉强平复下这一阵的咳嗽。
赵清婉听着这一番铿锵有力的话,见齐老太爷这般模样,心头不由得一软,她低声道:“老太爷莫要太激动,好生保重身体。”
齐老太爷摆摆手,他叹了一口气,道:“多谢殿下关心。人老了,这身子便不中用了。”
楚延琛微微喟叹一声,低声道:“我们都知道,这一次的天灾人祸,江南道一带,确实是不容易。但是,这赈灾的钱粮,不翼而飞,总是要查一查的。本官和殿下初来乍到,对这儿并不熟悉,故而想要请教一下老太爷,有没有什么想法?”
齐老太爷面上满是和气的笑,他摇摇头,小声道:“这种大事,老朽怎么会有想法?尤其是如今,这水患疫病的,闹腾得人心惶惶。”
他的话语虽然说得真诚,可是话语里的推脱之意极其明显。
楚延琛听着这圆滑的推脱之辞,他的眼中闪过一抹淡漠,而后接着开口道:“本官听闻,齐家捐赠了不少米粮,这段时日,施粥赠药,救了不少人的命。”
“大灾之下,世人皆苦,老朽这不过是尽绵薄之力。”
“老太爷真乃良善之人,莫怪乎流民/暴/乱,也未曾动齐家分毫。”楚延琛淡淡地道了一句。
齐老太爷面上依旧是一片悲悯之色,他叹息道:“不过都是些遭了罪的百姓,若不是走投无路了,倒也不会如此。老朽说句大逆不道的话,要不是活不下去了,谁会闹腾起来呢?”
见着齐老太爷这般油盐不进的模样,楚延琛缓缓一笑,并未再多言,他同赵清婉相对一眼,便开口道:“老太爷高义,本官初来南城,今日前来拜访,主要是见见老太爷,也谢谢老太爷,若不是老天爷鼎力相助,只怕江南道的灾情会更严重。”
齐老太爷坦然道:“算不得什么,老朽也是江南道的人,这儿是老朽的家,替家里人做点事,都是应当的。”
“现下天色也不早了,本官还有其他的事,就不叨唠老太爷了。”楚延琛站起身来。
齐老太爷也跟着站了起来,他上前一步,挽留道:“这时辰也差不多了,两位留下用个膳吧。”
楚延琛笑着摇摇头,道:“不是不给老太爷面子,只是这如今南城里是诸事繁杂,本官着实是没这时间。”
齐老太爷见楚延琛一脸的坚定,他便也不再挽留,而是低声道:“既然如此,老朽便不留两位了。只望来日一切平复之后,老朽定然摆上一桌,好好宴请两位,尝一尝咱们这儿的名菜。”
“好,那本官和殿下便就等着了。”楚延琛见齐老太爷打算送他们离开,他笑着摇摇头道,“老太爷留步,不必相送。”
齐老太爷却是执意相送,将人送出齐家之后,他面上的笑容便就敛去。
再次回到书房的时候,便见书房内候着两名男子。一名清瘦,一名微胖。清瘦男子见齐老太爷回来,就上前一步,道:“老太爷,那事儿都安排好了。”
微胖的男子摇头叹息着道:“不过,事儿拖了这么久,定然是会落下行迹的。就不知道官府会查到多少了?”
听到这两人的话语,齐老太爷冷哼一声,眼中带着浓郁的不悦,他的声音带着一丝寒意:“陈三那人呢?处理了吗?”
“已经都处理了。不过若是宇甯公子知道了,怕是要来找老太爷您闹一闹了。”清瘦男子低声提醒着。
听到这一句话,齐老太爷的额角微微一跳,只觉得脑壳是一抽一抽地疼,他伸手揉了揉额角,而后低声道:“那就不要让腾飞知道。把人处理得自然点,干净点。你们哄骗一个孩子,难道都做不到吗?”
话语说到最后,已然是色厉内荏了。
清瘦的男子与微胖的男子相对一样,随后对着齐老太爷拱手一礼,道:“是属下无能,请老太爷息怒。”
齐老太爷深深吸了一口气,他睁开眼,看着眼前的两名谋士,轻声道:“腾飞性子单纯,你们多看着点,放在他身边的人,都给我再好好查一查,别再闹出这一次的篓子。至于楚延琛,你们让人盯紧了,不准腾飞同他交往。”
“而公主殿下”齐老太爷心头微微一沉,“得找个时间,单独见一见公主。咱们毕竟还是陛下的人,做的可都是陛下交代的事。”
他这话说得意味深长。
两名下属听到这里,心中不知怎的,升腾起一抹惶惶不安。毕竟他们若真都是陛下的人,那么这一次陛下派来的人里,就应该第一时间同他们老太爷接触。而如今,却是都跳过了他们,这便说明,如今的情况不大妙。
只是今日这楚延琛的前来,到底是代表着什么呢?
清瘦男子似乎有些想不通,他拱手一礼,而后开口问道:“老太爷,今日这一位钦差大臣前来,到底是何来意?”
齐老爷扯了扯唇角,露出一抹讥讽的笑,道:“这可是一只小狐狸,他呐,是来试探的。你看他那般温和有礼,对我也是礼待有加,那端是因为咱们齐家在江南道一带的名声。”
“民心是一件好东西。百姓们呢,其实挺朴实的,比这些算计来算计去的人可爱多了。随意给点东西,百姓们便会感恩戴德,看看这一次的流民/暴/乱,谁家能如我们齐家,秋毫无犯哈哈哈,这就是民心所向。”
齐老太爷似笑非笑地道:“所以,就算钦差大臣是猜到了什么,可是只有没有证据,他就动不得我,不然这江南道他是走不出的。”
“但是,不得不说,那是只小狐狸。才到这南城,便能嗅着味儿来了。”齐老太爷想了想,而后又对着自己的心腹谋士叮嘱道,“这段时间,动作上都给我注意点,尽量别轻举妄动,切记,给我盯好了腾飞,不准腾飞同他人多接触。”
他忽而想起一件事,今日来的人的身份,不仅仅是钦差大臣,更是当朝福慧公主的驸马,那也算是半个皇室人。如今这事儿既然让人嗅着味儿来了,那么不推个人出去,只怕对方是不会善罢甘休的,若是顺藤摸瓜,这背后牵扯出来的事,只怕更是麻烦。
对于赵清婉的出现,齐老太爷自然是明白宁惠帝的意思,只是吃下去的东西,怎么可能再分出来了呢?山高皇帝远,只要过了如今这一道坎,那这江南道便是他们齐家的天下了。
他想了想,随后对着那一名清瘦的男子,道:“让人去请老三过来。”
“是。”听到齐老太爷的吩咐,清瘦男子眼中闪过一抹可惜,而后便恭敬地应了一句,悄然出了书房。
齐老太爷疲惫地坐在椅子上,就连桌前的香茗也没心思再喝,他闭着眼,低低地道:“老三是不是会怨我?”
微胖的男子站在一旁,不言不语,他知道齐老太爷说的这话,并不是在问他,不过是心中一时有愧,随口自问罢了,并不需要人回答,因为很快这一位外慈内狠的齐老太爷便会收敛掉那一丝多余的愧疚。
离开齐家的马车咕噜噜地行进,刚刚似乎是下了一阵小雨,地上湿漉漉的,马车碾过去,在地上露出一道道痕迹。
“这一位齐老太爷,倒是一个悲天悯人的人。”赵清婉倚靠在车窗边,若有所思地道。
楚延琛靠在车壁上,他闭着眼,似乎是闭目养神,随后低声回了一句:“悲天悯人?这话要是说那一位齐宇甯,倒算合适。”
赵清婉愣了一下,她回过身来,挪近楚延琛的身边,略微思索一下,轻声道:“怀瑾,你的意思是刚刚那一位,从头到尾都在骗人?”
“可是,我见他说得情真意切,纵然说的不实,应当也不是全部。”
楚延琛的面上浮起一抹淡淡的微笑,他睁开双眼,看着赵清婉疑惑的双眼,轻声说道:“这世间,最真实的谎言,便是连自己都骗过去。”
第102章 软肋
这一句话说得莫名,赵清婉眼中满是不可思议,她不解地盯着楚延琛看着。
“谎言?”
楚延琛笑了笑,他伸手将赵清婉揽进怀里,低声道:“是啊,谎言,悲天悯人是假的,无利不起早,他们做的这一切,谋求的最大利益便是民心。”
“这一次的案子,我们怀疑齐家有问题,可是若没有十足的证据,谁敢拿他们下狱?”楚延琛停了一下,略微拧眉,“不,应该说,纵然有十足的证据,只怕拿人也要悄悄的,一到抓到人,便需即刻押解入京。”
“若不然,只怕会引发一轮民乱。然而,江南道已经经不起再一次的乱象了。”
楚延琛叹了一口气,道:“你看,这便是他们所谋求到的,民心。”
马车里一时间忽然就安静了下来,赵清婉低下头,她靠在楚延琛的肩膀处,许久没有开口。
赵清婉也跟着轻轻叹了一口气,抬眸看向楚延琛,漂亮眸子里透着些许烦躁,她伸手扯了扯自己的头发,道:“一场戏,真真假假,他们不累吗?”
楚延琛笑着眨了下眼睛,微笑说道:“要下车走走吗?”
带着丝丝凉意的微风吹拂过赵清婉的面颊,很是舒适,她挽着楚延琛的手,两人缓步走在街巷上。
南城的街巷很安静,安静得不大像话。空气里弥漫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焦味儿,那是烧纸钱点白蜡残留下来的气味儿。
偶有落叶飘下,带来了一丝秋日特有的灵动,但是配上那悄然间的哭泣,给人一中午莫名的凋零感。
“殿下,这儿是江南道,是宁朝的江南道。”楚延琛看着路边挂着的齐家标记的不少门店,缓声道。
“嗯?”赵清婉安安静静地回了一个字,这个字很是简单地表明了她对楚延琛突然说出的这句话的疑惑。
江南道,是宁朝的,她自然懂的。
楚延琛唇边露出一抹好看的弧度,接着说道:“这,不是齐家的江南道。”
赵清婉抬头看向楚延琛,随后将目光投注在街巷两旁,那些零零散散的商铺,多多少少都摆着齐家的标识,偶尔间瞟过的屋子里,竟然看到了一块替齐家立的长生牌。她的心头微微一沉,对于楚延琛说的话,有了一份极为清醒的认识。
如今的江南道,是知齐家,而不知天家。
“江南道齐家”赵清婉眉头微拧,她想了想,随后开口道,“齐家是想当这江南道的主人?”
“是的。大抵是这些年地头蛇当久了,便就以为自己是高高在上的蛟龙了。”楚延琛的双眼远远地落在一户铸造坊的牌子上,那本应是官方的印记,可是在牌子下竟然挂着一只小小的齐家标识,“只是江南道如今一团乱,不是动手的好时机。”
“陛下为何是收拢,而不是彻底清除,便是因为齐家在江南道扎根太久了,要是连根拔起,怕是要伤筋动骨”
赵清婉将落在左右商铺的目光收回,而后看向楚延琛,如有所思地道:“若是照你这么说,我们如今不是拿齐家没辙?”
毕竟如今这江南道一带已然是一片乱象,内忧外患之下,又怎么敢动这根深蒂固的齐家?
楚延琛面上的神情微冷,他稍稍眯眼,开口道:“齐老太爷,是只老狐狸,刚刚的谈话里,半分信息都探不出。”
赵清婉拧着眉头,盯着不远处不知是何处飞来的小雀儿,叽叽喳喳地叫着,仿佛是不知人间疾苦,自是一派欢乐潇洒地来回在檐角一跳一跳着。
她的脑中忽而间闪过一道人影,侧头看向楚延琛,似乎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可是却还是没出言。
楚延琛转头看向赵清婉,注意到赵清婉认真的眼神,以及欲言又止的态度,他不由笑了起来,道:“皎皎,是有什么事想要问吗?”
赵清婉本是想要开口的话,不知怎么的,在楚延琛问出来的时候,她突然就不敢开口询问,垂下眼眸,小声地转了话头,道:“怀瑾,我曾听闻,父皇派遣的钦差,入了地方后,总是会有各式各样的美人投怀送抱,或者是酒宴上会有不少官员送银两送美人?你说,等到这次的事儿平息之后,你是不是也会有这般意外之喜?”
“美人?”楚延琛转头看着赵清婉,他一脸的严肃,眸中满是认真,随后道,“皎皎觉得,这世间,有多少女子能够在我面前称自己是美人?”
赵清婉闻言,一时语塞,沉默了片刻,这话说得挺有道理的。她自个儿也算得上一个美人,可是在楚延琛的面前,倒也确实是无法自信自称。
楚延琛见赵清婉这般模样,他笑着伸手将赵清婉被风吹乱的碎发拂开,仿若安慰地道:“皎皎莫要担心,在为夫心里,皎皎这容颜,并不比为夫差。”
听着这话,赵清婉忍不住斜睨了楚延琛一眼,咬牙道:“是,你最美,所以当初那位吴家子都对着你唱,有美一人兮,见之不忘”
楚延琛似乎是想起了某些不大美好的记忆,他伸手揉了揉眉心,而后开口道:“皎皎,这曲儿,你还是别唱出来得好宫调高了些,徵调也弱了点”
听到这里,赵清婉终于是怒极了一般,她悄然伸手拧了一把楚延琛腰间软肉,不过轻轻一捏,便迅速放开,而后闷声道:“音律这些东西,可难了,比习武难多了。”
楚延琛笑了下,他伸手拉住赵清婉,温声道:“没事,等此间事了,回去了,你若是有兴趣,我教你。”
丝丝缕缕的阳光洒下来,午间的阳光很温暖,将空气里的些许凉意驱散,落在两人的身上,莫名地增添了一份温柔。
“怀瑾,我曾经爱慕的是文卿哥哥,我想这一点,你是知道的。”赵清婉平静地开口道。倒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曾经那一份求而不得的情愫已然消散了,偶尔间想起,不过是些许惆怅。
“从我嫁给你的那一天起,我同他便是陌路,我想着好好做你的妻子。至亲至疏夫妻,有些话,你不方便同我说,可以不说,但是我不希望你骗我。”
毕竟他们之间,不可能只是简简单单的儿女情长,她或许是在某些方面天真了些,但不是傻。尤其是这段时日以来,她更是清楚地认识到他们之间横亘着一道看不见的永远都无法消除的隔阂。这是他们俩之间的身份使然。
楚延琛低着头,他面上的神情一片平静,接了话头道:“我的妻子,只有你。一开始是你,最后也只会是你。这一桩婚事,是天意,却也是我心中属意。”
他知道赵清婉其实一直都很介怀他们的开始,这是一桩算计来的姻缘,她心中忐忑,觉得对不住他,便又觉得他心中并不会有她。
其实不然,最开始是逢场作戏,可是到了后来便是假戏真做。
话一旦说开了,也便也就没什么了。曾经一直梗在两人之间的疏离,在这一刻缓慢地消融。
二人慢慢地走着,轻轻的脚步声在街巷间回响,很轻微,却又莫名地默契。
“我看那一位齐公子很是正直。”赵清婉轻声说道。
楚延琛眉头微微一挑,对于赵清婉此时说出的话,倒是颇显惊诧:“那一位齐公子的父亲是齐老太爷的长子,也是他的原配所出。齐老太爷的原配在他心底的地位非同一般,可惜死得早,就给他留下那么一个儿子,然而他捧在手心里的长子意外早亡,留下了尚在襁褓中的孩子。”
“齐老太爷自然是将这一位孙儿捧在了心尖尖上,大抵是隔辈亲,他希望那一名孩子有着最为光明的未来,故而将人教导得光明磊落。一窝的狐狸里,贸然就出了这么一只天真乖巧的兔宝宝。”
赵清婉沉默了一会儿,她将刚刚未出口的话语吐出:“从老狐狸那儿套话怕是不容易,但是兔宝宝却是好拿捏得很。”
楚延琛微微一怔,他没想到赵清婉会提出如此想法,看着略微别扭的赵清婉,他忽而明白过来,她在尝试着成长起来,想要分担一些东西,他忍不住笑了起来,说道:“是的,软肋既然自己冒了出来,咱们就应该及时拿捏住。”
“攻其不备,才会有效果。再晚只怕咱们可就碰不到那只天真的兔宝宝了。”楚延琛的眸色略微深沉,意味深长地道了一句。
赵清婉看了楚延琛一眼,疑惑问道:“可是,应该怎么偶遇那一位兔宝宝?毕竟对方只是天真,可不是傻乎乎。”
那一位齐宇甯,性子上是天真正直了点,可这并不代表他会察觉不到对方刻意地靠近,与试探。若是让人警觉过来,那一位兔宝宝跳回老狐狸的身边,那可就真的是束手无策了。
楚延琛一脸的镇定,他拉着赵清婉往另一头走去,他的脚步不快,行进的方向似乎也是漫无目的的,他低低地道:“他是恩科学子,喊着我一声老师,师生之前的教导指点,都是正常的。”
“我们刚刚已经闲逛了许久,在松墨古店中偶遇,也是一件自然而然的事。”
听着楚延琛的这一句话,赵清婉有些意外,她不明白楚延琛怎么确定齐宇甯一定会去松墨古店,况且这店不止一家,他又是如何猜得准人在哪一家呢?
“先前在齐家时,我嗅到那齐宇甯身上带着一股墨香味,正是松墨。想来齐宇甯平日里是个喜欢练字的人,要知道那松墨的气息极淡,若不是日日勤练,那松墨香是不能浸染得如此明显,而齐家的金贵公子,用的松墨怎么可能会是次品呢?在这南城里,最为出名的松墨店便是在这条街巷上。”楚延琛的面上很是平淡,对于这诸多算计,坦然而直接。
“喜爱练字的人,若是心不宁,便会去练字,而松墨店里,满是熟悉的松墨香,其实是最适合练字的地方。先前我们到达齐家的时候,书房里传来的争吵,应当便是齐老太爷同齐宇甯起了争执,齐宇甯是一个孝顺的人,若不是出了什么大问题,应当是不会忤逆长辈的故而,此时,他的心境应当是不静的。”
赵清婉只是想不到不过是这么短短一小段时间,楚延琛竟然已经想到了这么多,也盘算了这么多。
果不其然,他们不过是走过两三家的松墨店,便在第五间的一间古朴典雅的松墨店见到了那一位耿直的齐公子。
楚延琛携着赵清婉沉默地走至正聚精会神在一张书案后临帖的齐宇甯。
齐家在南城的风评极好,故而对于这一位酷爱练字的齐家公子,南城的松墨店老板都认识,还特地给他空置了一个位置供他随时来练字。
而齐宇甯的字确实写得极好,一笔一划,极具风骨,入木三分,令人赞叹。平日里倒是也有人入店后会站在一旁沉默欣赏,因此对于楚延琛和赵清婉的动作,松墨店的老板也是见怪不怪,当然这也是因为楚延琛和赵清婉两人看起来身份尊贵,气度不凡。
然而在远处守着,见到走近自家公子的两名齐家下属则是脸色微变,其中一人想要上前一步阻拦,但是尚未靠近,便重九悄无声息地拦了下来。
“字不错,可惜,心不宁。”楚延琛低声道了一句。
这一句话,将心绪飘忽的齐宇甯惊醒,他握着毛笔的手一抖,那落下的笔话微微一抖,这一副字帖便就废了。
齐宇甯抬头看去,看到站在一旁的楚延琛和赵清婉,他心中一惊,急忙将手中的画笔放下,而后站了起来,对着楚延琛躬身一礼。
只是在他行礼的时候,楚延琛早一步将人扶住,在对方开口之前,笑着道:“出门在外,不必多礼。”
这一句话是在提点齐宇甯莫要说漏了口。齐宇甯只是耿直了些许,确实并不木讷,听到楚延琛这般说法,心思一转,便就明白过来,遂就开口道:“学生见过老师,见过师母。”
听着齐宇甯的叫法,赵清婉面上微微一红,但却也是落落大方地稍稍点了点头。
“老师,您怎么会到这儿?”齐宇甯惊奇地问道。
楚延琛笑了一下,他看着这一方松墨店,平和安静,倒也算是个谈话的好地方,他坐了下来,看了一眼同样坐下的赵清婉,道:“初来乍到,对于南城的情况,我还不是很了解,刚刚便想着同夫人一起随意走走看看,心中也好有个准头。”
齐宇甯恭恭敬敬地坐在一旁,听着楚延琛的话,他双眸一亮,可是很快便又暗淡下来,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不甚愉快的事情。
“老师和师母,为国为民,辛苦了。”齐宇甯低声地道了一句。
松墨店的老板见齐公子与人交谈,瞅着那姿态,气氛融洽,便就极有眼力地奉上了一壶上好的茶水。
齐宇甯对着松墨店老板拱手道谢,遂又抬手给楚延琛和赵清婉沏了一杯茶。
“老师,师母,请喝茶。”
楚延琛伸手端起推送到手边的茶杯,轻轻一嗅,淡淡的茶香味飘了过来,茶香味很淡,可是却莫名地引人入胜,混合着屋子里的松墨香,给人一股奇特的感觉。
他低低抿了一口,笑着道:“茶不错。”
“是的,这儿的茶很独特,是老板祖传秘方制出的。”齐宇甯点点头,他仿若一个乖巧的孩子,向自己敬重的老师,推介着最为心爱的宝物,“平日里,我在这儿练字,便是会蹭上一杯茶。”
楚延琛轻笑一声,他放下茶杯,看向齐宇甯,开口道:“刚刚见腾飞练字时,似乎是心不在焉的,可是有什么想不通的事?”
齐宇甯沉默了一会儿,他想了想,眼中带着一丝迷茫,道:“老师,你可曾有过,好心办坏事的情况?”
“自是有过。”楚延琛坦然地回道。
这一句回答,似乎是引起了齐宇甯的共鸣,他抬眸看向楚延琛,眸光中带着一丝希冀,小心翼翼地问道:“老师,若是好心办了坏事,那该怎么办?”
楚延琛面上的神情不变,他的语调和蔼,沉声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至少不是抱着恶意去行恶事,那么自然是有弥补的机会。”
“弥补?”齐宇甯皱着眉头,低头深思。
而楚延琛也未曾催促他说话,只是静静地品尝着杯中那一杯极具特色风味的茶水,耐心地等着眼前这一位迷茫的学生的诉说,也等着那一道突破口的出现。
等了好一会儿,便听得齐宇甯小声道:“老师,若是不小心把不该拿的东西拿走了,想要还回去的时候,发现亲近的人已经拿走用了,该怎么办?”
楚延琛眼中闪过一抹异样的光芒,他抿唇一笑,道:“那就补一份回去。”
“补一份?”
“是,拿走多少就补回多少。”
“那、拿东西的亲近之人”齐宇甯的面上一片为难,后边的话他似乎是觉得有些难以启齿。
楚延琛平静地回应道:“民不举官不究,只要将东西补回去便就好了,刚刚不是说了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未曾犯下不可挽回的弥天大祸,那便有机会弥补。毕竟活人比死人重要。”
楚延琛的最后一句话说得意味深长,而听着的齐宇甯眼中的迷茫稍退,似有什么想法在心中激烈碰撞,令他一时之间心绪不定。
楚延琛笑了笑,道:“腾飞,除死无大事,看看这段日子,江南道百姓的苦苦挣扎,凡事不必太过苛责。”
齐宇甯听到这儿,他抬眸看向楚延琛,对上楚延琛温和的视线,心头微微一暖,轻声道:“多谢老师宽慰,学生谨记在心。”
他垂下头,静静地思考着楚延琛的话,屋子里一时间便就安静了下来。
而这一头的安宁和交谈甚欢传到齐家的时候,却是一阵轩然大波。
“你说什么?腾飞同那楚延琛遇上了?”齐老太爷一脸阴鸷地看着在跟前回禀消息的仆人,面色阴沉地吓人。
他一字一句地咬牙道:“我不是叮嘱过了,看好腾飞,不能让他与楚延琛撞着吗?”
那名仆从哆嗦着回道:“公子心情不大好,便同往日里一般,在松墨店里练字,我们也想不到那人会这么凑巧地也入了这一间松墨店。”
“凑巧?”齐老太爷冷哼一声,“这事儿发生在别人身上,可能是凑巧,可是发生在那楚延琛身上,可具不是什么巧合了。”
“这是他算计着等着呢。倒是想不到楚延琛的反应会这般快,我这头才下了命令,他就盘算好与我那好孙儿来一遭巧遇了。”
“老太爷,那如今这是”那名仆从低着头,不知所措地请示着。
齐老太爷面上的神情一片冷厉,窗外的光线斜照进来,在暗影之下,将他照得光暗不明,斑驳的光线落在他的面容上,呈现出一抹阴沉可怖的模样。
“去,就说我突感身体不适,把腾飞给我喊回来。先把人带回来,省得让人套出更多的事儿来。”
齐老太爷知道,既然楚延琛盘算着与齐宇甯遇上,那就说明对方定然是察觉了什么,这时候想来是已然套出了某些线索,事已至此,便只能及时止损了。
“是。”那名仆从领了命令,迅速就退出了书房。
齐老太爷看着人离开,他沉默地坐在椅子上,空气里的冰冷气息攀爬上他的后背,令他升腾起一丝的毛骨悚然,他疲惫地伸手揉了揉额角,知道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已然是到了取舍的地步了。
“来人,再去请一趟三老爷过来。”
齐老太爷长叹一声,而后对着屋外喊了一句,他的眼中透出一抹的伤感,但很快这一抹伤感便被冷硬覆盖。
第103章 纰漏
楚延琛同齐宇甯的交谈并未持续很久,他看着随着仆从匆匆离去的齐宇甯,唇边扯开一抹浅淡的微笑。他看了一眼赵清婉,在赵清婉开口之前,便携着赵清婉走出松墨店。
重九悄无声息地行至楚延琛的身边,低声回禀道:“公子,他们反应过来的动作太快,属下不敢拦得太过明显,因而拦不住了。”
楚延琛点点头,平静地道:“没事,这般也就刚好了。”
“怀瑾,他们早就在防着了。”赵清婉秀眉略微拧起,她想着刚刚并未说完的话,可惜,再给他们一点时间,定能套出更多的消息,如今却就只能戛然而止了。
而想来对方来得如此快,应当是在防着人与齐宇甯多接触。
“果然,齐家很有问题。”赵清婉面上的神情郁郁,似乎对于先前自己被齐老太爷所蒙骗而感到心情不虞。
她转头看向楚延琛,小声问道:“怀瑾,如今对方已经是有了防备,接下来要查,怕是不好查了。”
楚延琛摇摇头,他面上的神情一片平静,看不出丝毫的为难,唇边的笑容也是一如先前的淡然:“不用担心,如今急的不是我们,而是对方。那一批钱粮应当还未用掉,至少没有用完,应当再添一把火,便能让对方自乱阵脚了。”
听着楚延琛这话,似乎在短时间内并不打算大幅度出手,只是如今这时间本就紧迫,赵清婉心头略微有些意外,低声问道:“怀瑾的意思是要再等等了?”
“对,稍微等一等。”楚延琛眉眼间显露出一抹趣味,他轻声回道:“齐家的根基在江南道一带驻扎得很深,上至州府,下至平民百姓,拥护他们的人不少,贸然出手,纵使是雷霆一击,也会引起一片大乱,而且”
楚延琛的面色微微凝重,他眼中的寒意漏出些许:“齐家在南境的生意也是极好的,要知道南境内本就是一片错综复杂的关系,他们对于宁朝的人,纵是行商,也大多存有敌意,齐家能够在南境站稳脚跟,可不仅仅是靠钱铺路”
赵清婉面色一冷,她脑中浮起一抹荒唐的想法:“莫不是,他们同南蛮勾结?”
“不好说,若是如此,那么动了齐家,就意味着要面临流民/暴/乱与南蛮入关,这两重威胁。”楚延琛看了一眼面有忧色的赵清婉,他轻笑一声,伸手拉着赵清婉的手,温声道,“倒也不用这般担心,他们或许同南蛮勾结,但是却并未打算就此叛国。”
“毕竟他们的根在宁朝,除非他们想要面对陛下的清剿大军。”楚延琛的语调淡淡,这也是他的底牌。只要齐家存着‘鹤蚌相争,渔翁得利’的想法,那么便一切都还有转机。
“对于齐家,从外部对付他们,并不容易,但是若是他们自己内部内讧,那么自然就简单了。”楚延琛闭了闭眼,深深吸了一口气,而后略微疲惫地道,“重九,让人去希州城附近的郊区或者义庄转转,哦,对了,若是有偏远一点的慈济院之类的,也让人去看看。对了,记得要不小心地显露痕迹。”
“是。”重九低声应了一声,便就迅速退下。
楚延琛侧过头,对上赵清婉疑惑的双眸,轻轻叹了一句,道:“有时候,打草惊蛇,会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对于楚延琛的打算,齐老太爷尚未知晓,但是下一步掩盖的计划却已然在他心头盘旋。
站在他身前的齐铭霆低低地咳嗽数声,面色看起来灰败难看,黑瘦的面颊令他看起来苍老了不少,甚至都比不得坐在上首的齐老太爷。
也不知道刚刚谈了什么,此刻齐铭霆面上的神色异常难看,他低着头,半晌没有说话,寂静而僵硬的气息在屋子里蔓延,给人一种难言的尴尬气氛。
齐老太爷看着身前不发一言的三儿子,心中显露出一抹无奈,无奈中夹杂着些许不虞。他叹了一口气,道:“你且坐下吧,身子不好,便当好生养养。”
他这话说来也是可笑,毕竟人是他派来请来的,可是如今却又怪人不好好养身子。
齐铭霆佝偻着背,安静地坐在椅子上,他有一下没一下地闷咳着,咳嗽声从肺腑间传出房,仿佛是破了洞的风箱在拉动,听得人烦躁难受。
齐老太爷抬眸看向齐铭霆,他复又说道:“你呢,也还是有其他几个孩子,说来也都算争气成才,何必这般偏袒那么一个外室子。落在外头那么多年,谁又知道是不是你的种?”
对于齐老太爷的话,齐铭霆抿紧双唇,唇色微微发白,却始终是不发一语。
这话说得就更令人发笑了,齐老太爷不也是有那么多孙儿孙女,那么又为何独独偏疼长子所出的嫡长孙呢?这齐家,又有谁能够如同齐宇甯那般天真耿直,若不是齐老太爷护着,这般一只心软赤诚的小白兔早就被人扒皮拆骨,吃得干干净净了。
人心从来都是有所偏颇的,不过是一个偏疼,一个不疼罢了,故而这么多年来,齐铭霆从来不曾奢求过齐老太爷对齐宇飞会改了态度,但是他怎么都想不到齐老太爷会狠心地将齐宇飞退出来顶罪,就为了给齐宇甯收拾残局。
虽然刚刚齐老太爷口口声声说着不过是入牢一段日子,他自会想法子将人捞出来,可是了解齐老太爷的齐铭霆怎么会不懂得齐老太爷将人送去顶罪,就没打算让人活着回来。
齐铭霆只觉得眼前一阵阵地发黑,身子也是点点发冷,一股气堵在心口间,令他说不出话来。他是不是还应该感谢齐老太爷,好歹是率先同他打了个招呼,而不是先斩后奏,将事都做成了定局,才让他知道和米一回事的。
“父亲,成蔚也是您的孙儿。”齐铭霆从牙缝里挤出这么一句话,语调低哑,带着些许沙哑,听着略显心酸。
然而,齐老太爷面上却是一片漠然,在听得齐铭霆说出的‘孙儿’二字,他忍不住嗤笑一声,嘲讽道:“哪里来的野种也配做我的孙儿。”
齐老太爷似乎认识到自己这个倔强的儿子并不会妥协,他便也不耐烦地撕破刚刚按捺住的装作平和的模样,露出那一抹狰狞的冷冽。
“况且,我齐家的儿郎众多,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更是不少。”齐老太爷的话说得异常冷硬,他的双眸阴鸷地盯着齐铭霆,冷声道,“老三,我请你来,不过是顾念着父子之情,和你说一声,可不是来征求你的意见。”
“这事儿呢,若是你动手,他尚能少收点折磨,若是我动手,呵”
这话说得平淡,可是话语里的意思却是令人毛骨悚然。
齐铭霆似乎是被这句话激得怒意横生,这一股怒意在他胸腔内燃烧,直烧得他双眼通红,他忍不住弯下腰来,重重地咳嗽着,捂着唇的苍老瘦削的手指缝间满是血色沾染,点点滴滴落在手边的桌上,和身前的地上,令他看起来可怜又可悲。
见到齐铭霆这般模样,齐老太爷眉眼一拧,似乎是想不到眼前的人的情况会如此糟糕,他朝着门外喊了一声,老管家便迅速入了屋子。
“王复,将三老爷送回去,请了大夫过去,给人好好看看,让人好生歇着,这段日子就让人在家中好生休息,莫要随意出门。”齐老太爷沉声安排道。
“是。”老管家躬身一礼,而后便寻了人来扶着齐铭霆回去。
齐铭霆本是还有话要说,可是堵在肺腑和喉管间的血水令他说不出半句话,他在一阵又一阵的咳喘中抬眸看向齐老太爷,只看到齐老太爷冰冷的面容和眼中的决绝。
他知道父亲已然将一切都安排好了,要将他的四儿推出去,给人收拾残局。
齐铭霆勉强在仆从的搀扶下退离开屋子,他才走出屋子,便见到匆匆忙忙从长廊另一头走来的齐宇甯,那一张尚看得出未竟世事的面容带着浓郁的担忧和遮掩不住的焦急。
齐铭霆恰好同齐宇甯错开,两人并不是擦肩而过,故而齐宇甯并未注意到另一头让人搀扶离开的齐铭霆。
齐宇甯在松墨店听闻齐老太爷身子不适,他便迅速从街上赶了回来,这时候焦心不已的他连门都忘记了敲门,便是难得失了规矩一般地冲进了书房里。
“祖父!”齐宇甯气喘吁吁地喊了一声。
他一眼就看到坐在位置上,面色不是很好的齐老太爷,疾步走上前来,仔仔细细地端详着齐老太爷,甚至是走上一步,伸手贴了下齐老太爷的额头,没有察觉到不正常的热度,他面上的神情稍显镇定,轻声问道:“祖父,您是哪儿不舒服?找大夫看过了吗?怎的不回房歇着?”
一叠声的询问,透露出他的一片赤诚,齐老太爷听着齐宇甯的询问,看着他因为太过急躁而冒出的些许冷汗,齐老太爷笑着伸手拭去齐宇甯额上的冷汗,刚刚脸上的冷硬全都转化为一片温和,和蔼地道:“没事,是王复他们太过大惊小怪的,刚不过是有点头晕。”
“头晕?”齐宇甯眉头一拧,他想了想,道,“肯定是您昨日贪杯多喝了两盏酒。先前刘大夫就说过,您不能多饮酒,都怪我,怎么的就没看住您呢?”
齐老太爷看着齐宇甯面上的焦躁和自责,他忍不住低笑一声,道:“腾飞,听闻刚刚你在街上偶遇了楚大人他们?”
他的这句话里‘偶遇’两个人说的略微沉重,不过齐宇甯并未注意到,他的全副心神还放在齐老太爷身子不适这一点上,他敷衍地点点头,道:“是,恰好在松墨店里遇到了老师他们。”
“祖父,您现下还头昏吗?要不再请刘大夫来给您看看?”
齐老太爷摇摇头,他笑着拉着齐宇甯坐下,道:“腾飞,你同楚大人说了一些什么?”
齐宇甯愣了一下,他略微迟疑了一会儿,半晌才小声道:“祖父,我这不是给您闯了祸,我就想问问老师该怎么处理”
他看到齐老太爷面上略微僵硬的神色,似乎想到了什么,急忙摆摆手,道:“祖父,您放心,我问得含糊,没有说什么事,就是打了个比方而已。老师肯定猜不到的。”
听着齐宇甯的话,齐老太爷的心底浮起一丝嘲讽,依着楚延琛那只小狐狸的心思,自家这个孙儿,怕是早就被人看透了,对方应当是猜到了失踪的钱粮就在他们手中了。
是的,谁也想不到,这一遭失踪的赈灾钱粮竟然会是在齐家的手中。说来也是一桩巧合和意外,齐宇甯的身边暗查着一个眼线,那是其他房的不知道哪个小崽子心中不服,给人埋了颗钉子。一开始也不过是想要让齐宇甯犯个大错,怂恿着人去联合人告状说是江南道有人贪腐,没成想那颗钉子自作主张地假戏真做,竟然这最后阴差阳错地就出了大纰漏。
等到这事儿让齐老太爷知道的时候,早就成了既定局面了。那钱粮在自家人的手里,江南道一代闹得风风雨雨的,京城里也都得了消息,如今是骑虎难下了。
到了这种局面,齐老太爷知道,自己是不可能出面的,若不然这些年齐家经营的好名声,可就一败涂地了。而他更不可能会将最为宝贝的乖孙推出去,他这一位乖孙可是要位极人臣的,怎么能因此落下污点。
齐老太爷笑了一下,道:“没什么,便是楚大人如今甚是忙碌,我怕你太过打扰了人家,这不大好。毕竟楚大人是此次来查案的钦差,而不是来此游历的你的恩师。”
齐宇甯面上露出一抹不好意思的笑,点点头,道:“我倒是疏忽了,老师耐心,没有同我明说,我一时便就忘记了,往后我一定注意分寸,不多打扰老师。不过,祖父,老师说道,这东西换回去便好,要不,咱们将那些钱粮再偷偷地送回去?”
齐老太爷在心底叹了一口气,他这个孙儿什么都好,便是天真了点。楚延琛哪里是说的将钱粮送回去,他是在借齐宇甯的口来劝诫他将手中收拢的势力送还给皇室。
他扯了扯唇角,露出一抹淡淡的嘲讽的笑意,道:“好了,这事儿,容祖父再想想,祖父会解决的。”
“对了,你先回去休息休息,之前不是说要去探望你的书院山长吗?明日还要早起启程,今儿可得好好休息。”
齐宇甯愣了一下,他先前说过好几次要去陈州城探望山长大人,可是齐老太爷都是以路途遥远,如今灾情未平息,出远门风险大,而阻拦了下来,没想到如今竟然会同意了他出门。
齐老太爷见齐宇甯呆怔的模样,他不由得笑了一笑,而后调侃道:“怎的,你这是不想去了?那也好,便留在家里好好读读书。”
“没有没有,我这不是太过欣喜了,欣喜若狂”齐宇甯脸上露出些许笑意,可是很快又被忧虑覆盖,他想了想,道,“祖父,你这头晕,是不是孙儿气的?今儿孙儿还同您争吵我去陈州城那儿,可是您这身子”
齐老太爷摆了摆手,道:“哪儿呢?我这身子骨硬朗着很,你放心,祖父啊,还得看你成婚生子,抱小孙孙呢”
“这段日子,你也是日夜忧虑,去吧,恰好去陈州城散散心。回来啊,这事儿便都解决了。你放心,这事儿难不住祖父的。祖父也知道你是善心,况且这事儿呢,怪不到你头上,若不是那陈三”
话说到这里,便见齐宇甯面色一黯,他缓缓叹了一口气,道:“陈大哥他我也想不到,祖父,您若是寻到他人,和我说一声,我想当面问一问他”
齐老太爷怜悯地伸手抚了抚齐宇甯的额头,而后开口道:“好,若我寻到人,便留给你问一问。行了,这人心难以揣测,你也不必把心思放在这上边。”
“是,孙儿知道。”
齐老太爷哄着忧心忡忡的齐宇甯离开,等到人一离开这屋子,便见着他刚刚还和蔼可亲的面容就冷淡了下来,唇角抿直,令他看起来异常严肃冰冷。
“送公子去陈州城的时候,注意点,莫要走漏了风声,等此间事了,我的信息到了,你们再同公子一起回来。没有传讯息,你们就不要回来。”
齐老太爷一脸严肃地叮嘱着。他的双眼紧紧盯着一旁的老管家,眼中的冷意几乎让老管家不敢直视,老管家知道这一次出现在公子身边的纰漏,让老太爷极为生气,宇甯公子身边的人说是调走,其实是直接埋了。便是那陈三,哪里还留得到给宇甯公子好生问一问了,人早就是水中鱼儿的食物了。
而这一次,齐老太爷已然是察觉到了些许不对劲,风雨欲来,他怕扰着他的宝贝孙儿,便将人送出风暴中心,此时说的这一番话,虽然语调平淡,可是老管家知道,若是宇甯公子出了任何岔子,他们这些人都不用再活着回来见老太爷了。
老管家躬身一礼,恭敬地道:“是,老太爷放心。”
“放心?”齐老太爷冷哼一声,低低地道,“都是一些不省心的。去吧,照我说的去安排。”
“是。”
齐老太爷确实同南蛮有所勾结,但是这并非叛国,他不过是左右逢源。而这一切,就连他曾经的合作者闵埕都不曾知晓,直到这时候,闵埕都还以为齐家同他断绝来往,是因为他同南蛮有了交易。
齐老太爷伸手轻轻揉了揉额角,他在想着该怎么将老三那外室子抛出去,将这一切的事儿都扛起来,这一出大义灭亲的戏码,他需要好好筹谋一下,既要显得痛彻心扉,又要大义凌然。当然,这一切都不能牵累到他的宝贝孙儿,他的宝贝孙儿可是要一步步地平步青云,最后青史留名的。
与他的想法完全不一样的是齐老爷齐铭霆。
齐铭霆疲惫地倚靠在床榻上,他的屋子里很安静,没有人在,但是他的脑中的思绪却是异常纷乱,他不用出门都知道,如今的他是出不了这个房门的了,从刚刚他在书房里同齐老太爷反抗的那一刻开始,他便没有机会出门了。
毕竟齐老太爷是不会让他有机会给齐宇飞通风报信的。
齐铭霆唇边绽放一抹苦笑,他浑身疲乏,其实他活不长久了,这一日日地用着药熬着,能够瞒过齐老太爷已然不容易,他活着,齐宇飞才又那么一丝机会活着,可是如今,却是一切都来不及了。
很快,齐老太爷会发现他活不久了,不,他的父亲现在便不用顾忌他了,在齐宇甯面前,他们所有人都只能让道。可是齐宇甯是齐老太爷的心头宝,齐宇飞也是他的心头肉啊。
齐铭霆看着自己枯瘦的双手,他沉默了许久,而后从床榻下的一个暗格里摸出了一只木匣,打开木匣,他低头呆呆看着匣子里的东西,眼中闪过一抹愣神,许久,那双眸子一抹怀念一闪而逝,到了最后,眸光黯淡了下来。
他想了想,最后心头下了一个决定,他面上的神情由最早的虚乏开始变得坚定起来,他咬了咬牙,从床榻上颤颤巍巍地起身,而后到了桌前,他铺展开纸墨,在桌前坐了许久,最后,仿佛是定了什么心思,便是低头开始那一张白纸上书写着。
或许是病体支离,也或许是心绪起伏得厉害,他笔下的字略微颤抖,虚浮而又潦草,如他此时的心境一般。
沉默的日子在某些人的焦躁和盘算中一点点过去,变天的消息总是来得猝不及防。
在一座安静的院落中,一道重重的瓦片碎裂的声音落在了地上。这一声响惊着了坐在床榻上歇息的燕小小,她抬头看向外间屋坐着的齐宇飞。
却见齐宇飞双眸通红,发白的唇微微颤抖,在燕小小看过来的时候,他哆嗦着吐出一句话。
“父亲死了。”
第104章 打乱
燕小小听到齐宇飞的这一句话,整个人惊得不由得坐直了起来,过度的震惊令她一时忘记了伤着的断臂,左手的断臂处不小心地蹭到了床边,她倒抽了一口气,可是这时候却没有心思顾及,她勉强扶了一把床栏,而后站起来,朝着齐宇飞那儿走去。
“石头?”燕小小低低地唤了一声。
“小小,我爹他死了。”齐宇飞略微哽咽着,他的手在颤抖着,似乎是被什么击中心中最为柔软的地方,疼得他再也无法保持往日里的镇定,他一字一句地重复道,“我爹,他死了。”
燕小小伸手将人揽住,她知道齐铭霆在齐宇飞心中的重要性,平日里虽然齐宇飞不曾多说,偶尔时候,好似对于他娘亲的死,还会对齐铭霆产生怨愤之情,但是无爱则无恨,若不是心中敬爱有加,又如何会这般时时挂念。
齐宇飞小心地避开燕小小的断臂伤处,而后揽住燕小小纤细的腰身,他靠着燕小小,闷闷地道:“小小”
他的喉咙里仿佛是堵了一团棉絮,半天都说不出一句话,燕小小只觉得腰腹处的衣裳很快便濡湿了一片,微凉的触觉令她心头一酸。
她低头看向那落在桌上的信纸,白纸黑字,说得简练,可是却令她胆战心惊。齐老爷居然是以死谢罪,担下了那赈灾钱粮贪腐的罪名,不,也不是贪腐,只是忧心百姓,挪用钱粮。
燕小小低头看向齐宇飞,轻声道:“石头,这消息来得准确吗?”
她想了想,便又补了一句,道:“齐老爷的死,会不会是被人陷害的?”
齐老爷毕竟是齐老太爷的亲生儿子,会以如此罪名而死,甚至揭露出来,这几乎是不可能出现的事。
齐宇飞深深吸了一口气,他仿佛是缓过了劲,伸手拉着燕小小坐下,他的眼底带着一抹冷意,道:“消息是暗探传来的,那是父亲专门培育的一条暗网,消息绝对准确。”
他通红的双眸看向燕小小,脸上的冷意越发浓烈:“以死谢罪?呵,这是不可能的。父亲他从未动过那什么赈灾钱粮,又是谢的哪门子的罪?况且,齐家那一位可还活着呢,又怎么可能会允许出现被人陷害的这种事儿!”
燕小小叹息着拧紧眉头,小声道:“若是如此,齐老爷的死”
她心中有一个猜测,可是却半天没敢说出口。
齐宇飞同她对上视线,眸中露出一抹嘲讽,冷声道:“是啊,那老不死的都还活着,在江南道一带,谁敢动我爹?可是我爹这一次却死了,死的如此冤枉,呵呵还能是谁动手的呢?”
齐老太爷在江南道一带的势力,不是一般人可以比拟的,故而,对于齐铭霆的死,齐宇飞才会如此震惊,便是因为这人可以说是在齐老太爷的眼皮底下死的,如此动作,在势力庞大的齐家面前,不可能是外人做的,那便是唯有内部的人。
而内部的人
燕小小心头涌上焦虑,她与齐宇飞是想到了一块儿去,如今的齐家对齐宇飞来说,可以说是龙潭虎穴了。
“若真是他动的手,你”燕小小斟酌了一番,而后道,“石头,你回去的话,就太危险了。”
齐宇飞苦笑了一声,他摇摇头道:“小小,我爹,生前为我做了那么多事,甚至是不惜忤逆长辈,如今他死了,我作为他儿子,若是不回去”
他停了一下,而后幽幽地道:“往后,我该如何在江南道一带立足,又有何颜面可以接手他给我留下的东西?”
燕小小自然知道齐宇飞说的在理,只是那一位齐家老太爷对于齐宇飞的厌恶,她也是清楚的,从前尚有齐铭霆在其中周旋维护,而如今这唯一的缓和人也已离去,齐宇飞现下回齐家,可真是孤立无援。
“而且,为人子女,总是要为他讨一个公道。”齐宇飞的眼中带遮浓郁的恨意,他太清楚了,齐铭霆的死同齐老爷子绝对是脱不开关系,甚至,他怀疑人或许就是那一位心狠手辣的老爷子杀的。只是这一切,都必须等他回去探一探,才能见个分晓。
燕小小知道齐宇飞说得在理,也是必定要做的事,她并未再阻拦,而是沉思片刻,她抬眸看向齐宇飞,发白的唇抿了抿,沉沉地道:“石头,闵埕在江南道多年,暗中势力不少,先前,他同齐家闹得不愉快,如今他需要一个齐家人。”
齐宇飞的双眸微微一眯,他想到闵埕先前说的合作,心思浮动,他当然知道,这个时候,回应闵埕,并不是一个好时机,但是对他来说,却又是最为恰当的时机。
他失了齐家里最有力的靠山,同闵埕合作时,他自然是处于弱势,但也正是因为如此,需要扶持一个齐家人的闵埕也会更相信他的合作。
有舍自然有得,齐宇飞沉默半晌之后,幽幽地道:“我会让人去给闵埕传个讯息。”
他看向燕小小那一双饱含担忧的眼神,道:“我得尽快回去一趟,小小,你便在此养伤,我连夜赶路回去。”
燕小小知道自己的伤势未曾养好,如今的身体状况是经不起星夜赶路的,她并未强自要跟随齐宇飞一同回去,而是点了点头,乖顺应下:“好,你也不必担心我。对了,石头,那一位就在南城里,你可以借一借他们的力量,毕竟你如今也算是天家的人。”
齐宇飞的手指轻轻敲着桌面,他面上的神情一片冷肃,好一会儿,沉沉地点了下头,道:“我晓得,我现在就启程,你先好生歇着。”
“嗯,路上注意安全。带点好手前去,人贵精,不贵多。”燕小小不放心地叮嘱着。
齐宇飞的面上勉强挤出一抹笑,他沉声应了一句:“好。”
言罢,他就转身疾步出了房门。看着人离开的背影,燕小小心头忧心忡忡,她坐在位置上,想了一会儿,随后扯了一件外袍搭在身上,走了出去。
而齐铭霆的死,这个消息,不知不觉间就呈现了各大势力的桌上。
谢嘉安看着手边传来的讯息,眉宇间微微皱起,耳边想起一道男子的声音:“谢大人,如今这楚大人和殿下既然都已经顺利到达南城了,咱们是不是也应该即刻赶路前去汇合了?”
谢嘉安放下手中的条陈,他抬眸看向发言的杜如林。
随后,他将条陈递了过去,开口道:“暂且分成两路行进吧。一路去希州城,另一路就去南城同殿下他们汇合。”
听闻谢嘉安的话,一直沉默不语的虞文盛突然开了口,道:“我去希州城。”
谢嘉安转过头,看向一路上都很沉默地虞闻盛,一时间没有回复,似乎是在斟酌什么。只是他尚未给出一个答复,便听得坐在不远处的任劲容也出了声,道:“我也打算去希州城。”
希州城是疫城,本是危险之地,却不知道这虞文盛和任劲容是为何要以身犯险?
秦曦抬头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阴沉沉的天色,似乎要下大雨了,他琢磨了一下,道:“那我便不同杜兄以及任兄一道了,我打算去南城。”
杜如林笑了笑,他好整以暇地将视线扫过,倒是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落下两个字,表明他的想法:“南城。”
谢嘉安知道这一行人不过是给他通个气罢了,也不是听他指挥的,反正,如今无论是去希州城还是南城,都是具有风险的,他们要查贪腐案,更要在这其中分一勺好处,同时还得除去某些人,自然是各有打算。
“行,既然都做好了打算,那么诸位便依着计划行事。”谢嘉安温温和和地道。
他想了一会儿,随后又意味深长地叮嘱道:“诸位,要知道,这一次咱们来此,是陛下的旨意,也是为了江南道的百姓们,希望诸位能够三思而行。”
虞文盛站起身来,看了谢嘉安一眼,而后拱手一礼,便转身离开。任劲容却是连声招呼都未曾打一下,便就起身离去。
谢嘉安面上的神情微微发冷,杜如林的目光落在谢嘉安的身上,随后状若随意地问道:“不知,谢大人是要去哪儿?”
谢嘉安眉目间透出一抹漠然,他看向阴沉沉的天色,缓缓一笑,道:“自然是南城。”
该做的准备都做好了,那么是时候该去戏台上好好唱一出了。
相对比平州城的安静,南城里早就是翻天覆地的闹腾了。齐铭霆的死仿若是一滴入锅的热油,将整锅的热水都引沸了起来。
江南道一带的寒意似乎是日渐浓郁,秋日未尽,便已然是一派冬日的作风。这般骤冷的天气,对于那些因灾情而遭难的百姓们来说,可谓是雪上加霜,这日子也是越发难熬了。
一片冷意之中,南城的府衙更是森冷得吓人。只是今日的这一番森冷中却是带着一丝难言的热闹。府衙里的官员衙役们无不是将心思放在府衙中最为幽静的书房中,那里头聚集的人,正是如今这风风雨雨的中心人物。
不过是短短数日,曾经老当益壮的齐老太爷却是陡然换了一副模样,略显凌乱的花白头发,面上带着的深深褶子,微微佝偻的背脊,坐在南城府衙的书房中,整个人显得憔悴而沧桑,伸手端起手边的茶杯时,那略微哆嗦的手,将他那老来丧子的悲怆体现地淋漓尽致。
李景烜看着这一副悲痛模样的齐老太爷,拿着手中的认罪书,心中叹息。他看了一眼坐在一旁不发一言的楚延琛,以及那若有所思的赵清婉,想了想,便就率先开口问道:“齐老太爷,这一份”
他想了一下,还是将到口的认罪书三个字咽了下去,而是委婉地换了个说辞,道:“这一份遗书,便是齐三老爷留下的?”
齐老太爷垂下眼,他面上的神情满是悲戚,眉眼间是丝丝缕缕的无奈,哑声道:“回李大人的话,是,这正是我那不孝子留下的。我”
他这话还未说完,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喉间哽咽,眼角泪花闪现,一时间竟是未能继续发言。屋子里的众人似乎是能够理解他这般年纪遭受丧子之痛,确实是不容易,心绪上不易平复也是正常的。故而也未曾催促,而是安静地等着他缓过气后,继续解释。
“是老朽教导不利,竟然教出这般一个胆大妄为,无法无天的逆子。”齐老太爷微微喘息着,他伸手抹去眼角的泪水,随后接着道,“给大人们,以及江南道的百姓们,落下了这么大的损失,老朽,真是罪该万死。”
李景烜将手中的认罪书放下,而后劝慰道:“这事儿,也怪不得齐老太爷。三老爷他”
“他本意也是为了百姓,谁也想不到这事儿会出了这般岔子,如今”李景烜话语一顿,虽然三老爷所作所为均是情有可原,但是毕竟是犯下了大祸,他也说不得什么谅解,抬眸看了一眼始终沉默不语的楚延琛和赵清婉,他将口中半截的劝慰话语咽下。
楚延琛眼中带着一抹深思,他看向那一脸悲痛之情的齐老太爷,眼底闪过一丝的嘲讽,他轻声问道:“齐老太爷,您是说三老爷,当日灾情严重,赈灾钱粮紧缺,那时候他得知消息,说是有人囤积钱粮,打算倒卖赚钱,故而在那时无奈之下,才会铤而走险,使人将这因为水路不通而暂且送至希州城的赈灾钱粮劫掠?”
这话说得略微冠冕堂皇,可是却又偏偏对得上当时钱粮消失的事实。
齐老太爷苦笑一声,他叹了一口气,无奈地道:“老朽知道,这事儿,着实太过耸人听闻了。可却是一个事实我也想不到铭霆竟然会犯下如此阴差阳错的弥天大祸。”
“那时候,江南道一带的灾情严重,咱们齐家便想着略尽绵力,故而分散开来,各自调集能够动用的钱粮抚慰百姓,然而灾情越发严重,这灾情的窟窿怎么都补不上,铭霆素来是一个心软的人,见着那些流离失所的百姓们,便自是尽力去帮助,可是齐家也是要吃饭的,到了后来啊,是真的填不上了”
齐老太爷低下头,一滴滴的泪水落下,一时间这一副老泪纵横的模样,着实是令场中的众人心生不舍。李景烜本是想说什么,只是还记得如今主事的钦差大臣以及公主殿下都未开口,他便又将不忍心的劝解咽了下去。
齐老太爷喘了一口气,随后才慢慢地接着道:“老朽当时应当注意到的,可是都怪老朽这身子骨不行了,便也没注意到这账目上的不对劲,依着当时的赈灾钱粮的花销,希州城附近的齐家商铺早就已经都用光了能用的东西,又如何能够持续如此久的接济呢?”
楚延琛似乎也是极为同情,他轻轻叹了口气,低声道:“老爷子节哀,逝者已矣,想来三老爷也不会希望老爷子因为他而悲痛得伤了身子的。”
“只是,有一事,本官想再问问。”楚延琛拿起那一张认罪书,那上边血泪斑驳,字迹稍显潦草,可以看出当时写的人的心境是多么的动荡不定。
齐老太爷没有接话,他低着头,似乎悲痛得一时顾不上楚延琛的问询,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过神,颤巍巍地道:“楚大人,您请说。”
“便是这说道的,有人递了消息,说是某人囤积钱粮,倒买倒卖,只是不知道,这人是谁?老爷子是否知道?”
听着楚延琛的问询,齐老太爷微微垂下眼眸,遮掩住眼中一闪而过的厉芒,半晌,才迟钝地回答道:“这事儿,说来惭愧,老朽未能查出。”
“老三死得太突然,老朽这着实是接受不来,在床上躺了数日,病了数日,浑浑噩噩的,家中的孩子先前不敢将老三留下的遗书给我看,就怕又刺激着我,及至我稍有缓和后,老二知道遗书上的事,事关重大,不敢再拖下去,这才将遗书递了上来。”
齐老太爷顿了一下话语,他微微拧眉,随后轻声道:“我一见这遗书,便知道这事儿,是咱们齐家犯下了大错了,故而,老朽一方面让人去查,另一方面就急忙将事儿报给大人们了。”
“如今,这事儿查得,依旧是没有什么进展,那人”齐老太爷咬牙切齿地道,“若是让老朽知道是哪个小人如此作祟,老朽定是要生剥了这人,替我那一时不慎铸成大错的苦命儿讨一个公道。”
赵清婉见着齐老太爷这般作态,这一次她并未如最开始时,那般容易受其影响。她沉默地看了一眼齐老太爷,又看了一眼似乎是一脸悲悯的楚延琛,心中的思绪开始转动。
这事儿发生地太巧合了,她与楚延琛才开始着手来一个‘打草惊蛇’,齐老太爷的反应便如此迅速,那一只最为明显的软肋小白兔,不过一日,便被人送出了南城这个风云变化的中心,接着,便是这齐三老爷莫名其妙的死,又牵扯出了那一桩江南道贪腐案
他们知道齐家是有问题,但是没想到齐家会这么大大方方地用一条人命认下这一遭罪,当然这个认罪,只怕算不得什么认罪。
楚延琛似乎早就猜到齐老太爷会给出如此答复,他面上依旧是一片平静,温和地道:“这事儿,确实发生得突然,只是如今除了一份说不出证据的遗书,有些事,不好说。”
“官府办事,凭的是证据,如今齐家认下了这般大罪,总是要让咱们好好查一查的,想来这一点齐老太爷是能够理解的。”
听到楚延琛这话,齐老太爷的面色有一瞬间的难看,但很快便又遮掩住,他的眸中透出一丝丝的寒意,但是并未开口说些什么,而是认真地听着楚延琛的话。
楚延琛对上齐老太爷的双眸,他笑了笑,接着道:“认罪的人,如今已然是死无对证了。可是齐老太爷毕竟是齐家的掌事之人,这事儿呢,老太爷一时之间脱不开关系,如今案子尚未查清,便只能委屈老太爷在南城府衙里待上一丝日子。”
齐老太爷面色微微一沉,他的声音略显低冷,说道:“这事儿,也是理所当然,子不教父之过,老三这错事,是我没教导好,应当配合大人好好查查。况且,老朽也想早日查到到底是谁这般恶毒,害了老三!”
楚延琛低下头,看着遗书上潦草的某些字迹,他想了想,注意到身旁李景烜那略微不满的神情,心中一笑,再将视线落在发丝凌乱,面容憔悴,浑身透着狼狈气息的齐老太爷,想着,这果然是一只老狐狸啊。
“老太爷深明大义,本官佩服。”楚延琛拱了拱手,而后又沉声道,“本官也能理解老太爷如今刚刚经历丧子之痛,确实是身心俱累,但是这事儿牵扯得太多,也太严重,只能委屈老太爷了。”
“齐家的账目,以及一些物品出入,都还请老太爷配合本官,一一查实。”
听着楚延琛这话,低着头的齐老太爷,不由得面色一变,他倒是想不到楚延琛竟然会这么个机会,干脆利落地一一查证齐家虚实。
齐老太爷低低地咳嗽着,他的脑中思绪浮动,这事儿是他一时失策,毕竟当时齐铭霆的死,确实太突然了,也令他太过猝不及防。他未曾想齐铭霆竟然会如此偏袒那个外室子,甚至不惜用自己的命来给那个外室子铺一条生路。
正是这般猝不及防的死亡,打乱了他的计划,只是人既然已经死了,那必然是要用上。故而才会有他今日的这一遭南城府衙之行。
然而,他想不到楚延琛会如此的顺水摸鱼。而就在齐老太爷思绪急转的时候,突然听到书房外匆忙而凌乱的脚步声。
随后是一道轰然推开的大门声。
“大人,不好了,有百姓冲击府衙。”
第105章 等待
听到这人慌乱的回禀,场中的众人不由得愣了一下,屋子里安安静静的,半晌没有出声。
李景烜迅速回过神来,他看向楚延琛,而后迅速起身,下意识地问道:“怎么回事?”
那一名慌乱的府衙躬着身,他抬眸看了一眼毫无动静的扶着椅子斜坐着的齐老太爷,眼中闪过一丝不知所措,轻声道:“府外不少百姓围在门口,高喊着释放齐老太爷”
听着这话,李景烜面色微微一变,他看了眼似乎眼露茫然神色的齐老太爷,以及面上依旧一片平静的楚延琛,沉声道:“怎的会走漏了消息?还有齐老太爷不过是来配合调查,何来羁押?既无羁押,何须释放?”
那名府衙支支吾吾地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也对,这般乱糟糟的情况,也不是他这么一个小卒子能够回答得出来的。
李景烜似乎也反应过来这事儿,眼前的府衙是回答不上来,他转身对着楚延琛躬身一礼,道:“大人,下官先去看看情况。”
在这种时候,他自然不敢让楚延琛同公主殿下出面,万一那些百姓失手伤了人,那可就真的是罪该万死了。
楚延琛点点头,随后便看着李景烜匆匆离开。
屋子里复又安静了下来,楚延琛端起手边的茶水,小口抿了一口,沉沉道:“齐老太爷在南城,果然是德高望重,哦,不,应该说是在江南道一带。”
听到楚延琛这话,齐老太爷顿了一下手,他面上露出一抹无奈的笑,愧疚地道:“老朽也不过是做了一点该做的事,想不到他们会如此铭记在心。”
“大人,大家伙不过是一时不明白,情绪冲动了,还请大人谅解。”齐老太爷拱手一礼,诚恳地道。
而这时,府外的喧嚣声越发地大了起来,夹杂着痛骂,远远地传了进来。
楚延琛侧头看了一眼面色难看的赵清婉,他淡漠地道:“这儿,公主殿下在,他们围困冲击府衙,便会对皇室不敬,谅解,怕是不好办呐。”
齐老太爷眸色一沉,他心头不由得浮起一丝不安,倒是忘记了如今在这儿的可不只是钦差大臣,还有一位公主殿下。对皇室不敬,这个罪名可大可小,若是彻查起来,倒是不大好说。
“大人,请容老朽出去一趟,劝一劝热血上头的百姓。”齐老太爷站起身,对着楚延琛躬身一礼。他本来以为楚延琛应当会立马答应下来,可是却见楚延琛摇摇头。
楚延琛笑了一笑,道:“齐老太爷想来也是劳累了一天了,不过也还是要暂且委屈老太爷两天,便在这南城府衙的大牢里待上一待。”
齐老太爷没有想到楚延琛竟然会给出这样的答复,他抬眸看向楚延琛,对上楚延琛那双微冷的眼,心头略微一颤,他沉默片刻,话语清冷地道:“大人,就不怕激起民变?”
楚延琛扯了扯唇角,露出一抹讥讽的笑,而后道:“老太爷放心,一时义愤,总是会消散的。”
他并不等齐老太爷在多说什么,喊了一声:“来人。”
听闻楚延琛的话,门外候着的衙役迅速走了进来,躬身一礼,道:“见过大人。”
“将老太爷请下去,牢房里寻间干净的屋子,对老太爷,以礼相待。”楚延琛开口吩咐道。
那名衙役似乎有些诧异,但是却并未多说,应当是先前李景烜交代过了,衙役沉闷得应了声,随后走至齐老太爷的身边,略微一拱手。
齐老太爷知道今日他是不可能出了这南城府衙了,他的双眸微冷,到底是错算一着,如今可谓是失了先机了,只希望在外头的老二他们能够及时反应过来,将不该有的东西都藏好。
他对着楚延琛拱手一礼,而后咬牙道:“如此,一切就劳烦大人了,只是我家老三才走,我总是要送他一程的,还望大人体谅。”
楚延琛平静地回道:“这个自然,老太爷尽管放心。头七之前,定然会送老太爷回去。”
“楚大人,果真是年少有为。”齐老太爷落下这么一句话,便随同候在一旁的衙役出了房门。
等到人离开之后,屋子里还能听闻道那若有似无的喧哗声,不过较之先前,似乎有所缓和。楚延琛回头看来一眼赵清婉,小声道:“李大人,倒算是明事理。”
虽然先前看着似乎是对齐老太爷多有敬重,但是到底是分得清公私。
赵清婉听着尚未平息的喧哗声,她担心地道:“这事儿,要是激起民变”
“不会的,那些人不过是一时热血,在外头多晾晾,熬个两三日,便自然就散了。”楚延琛想了一下,他低声道,“况且,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南城府衙这儿,后边查起齐家也会方便点。”
“时间不多,趁着对方还未反应过来,才能查到点东西。”
听到楚延琛这般解释,赵清婉心头一安,只是拧起的眉头尚未舒展开,她开口接着问道:“怀瑾,你说,这齐三老爷,是不是”
赵清婉咬着唇,心头的揣测有些难以启齿。
楚延琛沉静地接过话头,道:“这齐三老爷的死,应当同齐家老太爷脱不开关系。”
“虎毒不食子,他这做法,未免令人齿冷。”赵清婉面色一冷,心中不虞,她眉头紧紧蹙,认真地问道,“查,能查到东西吗?若不然,只怕这老头有不少后招。”
楚延琛沉思片刻,他点点头,道:“自然可以,人现在已经去查了。齐家的人,聪明的人是不少,可是他们都被老太爷掌控了太久,老太爷在这儿关押着,能够打乱他们的动作,就算后边他们反映过来,咱们要查的,应当也差不多了。”
“你打算何时放了齐老太爷?”赵清婉问道。
“等谢大人他们到了,便就放了人。”楚延琛想了想,没有多做解释,轻声道,“我已经给呈德传了消息,他那头的计划,会与我这儿同步进行。”
“计划?”赵清婉心头涌起一丝诧异,因为这事儿,楚延琛并未同她说过,她自然也想不到楚延琛竟然早就布下了计划,“希州城那儿有什么情况吗?”
关于执行的计划,楚延琛并未解释,只是简略地说了两句:“有些事尚未能完全肯定下来,不过也差不多了。等到呈德回来了,我再同你细说。”
他回过头来,看着赵清婉,脸上露出一抹温柔的笑,道:“你放心,此间事了,江南道的事便也就差不多平息了,再收个尾,过不了多久,咱们便能回京了。”
“这些事儿,你有把握就好,只是莫要玩脱了手,我瞅着那一位齐老太爷,也不是一个好折腾的人。”
听着赵清婉的叮嘱,楚延琛轻声应道:“不必担心,我早就让重九去调了一支城卫军来。那些人终究只是一群百姓,可不是刺客,闹腾不起来的。晾个三两日,便就散了热血了。”
楚延琛冷声道:“那只老狐狸本来还想着借此逼着咱们收手,呵,送上门的豺狼焉有放回去的理由。正好扣押下老狐狸,齐家的账目,可以好清算一下。”
他回头看向赵清婉,接着道:“齐家,可是殿下的东西呢。早点收回来总是好的,如今这般能够兵不血刃地收回来,更好。”
若不是齐老太爷扔出这么大一个破绽,他还得头疼一阵子,如今这般便就刚好。时机正好,端等着水落石出了。
屋子里平平静静的,而府外却依旧是一片喧闹,纵然是一身威严的李景烜,此刻在门口应对的时候,也显得吃力而狼狈了些许。
他尚来不及将门口围着的众人劝走,便有一名衙役走近李景烜的身边,随后对他耳语数句,听着耳边报过来的点点滴滴,李景烜面色难看,他的双唇紧紧抿起,本就严肃的面颊此刻看起来更加令人望而生畏。
但是府衙前的高喊着不知所谓的口号的百姓们却依旧是未曾被吓退。
李景烜回头看了一眼南城府衙的牌匾,又想着刚刚听着的话,他在心中重重叹了一口气,而后沉声吩咐道:“让人守好府衙的大门,莫让人冲了进去。”
“是。”
李景烜看着依旧是群情激奋的众人,心中的思绪纷乱,只希望这事儿,里边的贵主们是真的有把握,如今的江南道是真的经不起折腾了。
自然,南城里不少人都隐藏在暗处看着。
而在这般情况下,一些意料不到的人已然回到了南城里。
齐宇飞虽然回了南城,可是却并未即刻回齐家,他知道就算他现在去,只怕齐家的人也不会让他进去。他在南城的一处院落里落了脚。
“三老爷如今停灵在齐家里,我们查到在三老爷离逝之前,似乎是老太爷找了他两次。”书生躬身一礼,徐徐汇报着。
他们在南城里的人脉也还是有的,故而回来之后,不过是短短这么一段时间,便收集到了一些内幕消息。
听到这话,齐宇飞冷哼一声:“那个老不死的!”
他微微闭了下眼,平复心中纷乱的思绪,随后他闷声道:“还有的消息呢?”
书生眸色深沉,眼底流露出一抹浅浅的忧伤,而后将一份书信从袖中抽了出来,他递送上前,低声道:“公子,这是三老也给您留下的东西,暗线今日才找着机会传了出来。”
齐宇飞面色一沉,他伸手接过那一封书信,从信封里抽出信纸,信纸上的字迹略微潦草,想来那时候父亲已是无力多写了,可是他却还是强撑着留下这么一封信。
齐宇飞沉默着看着,信纸上的内容并不多,然而他去看了许久,直到最后,他的双眸红了起来,却还是死死咬着牙关,他抬眸看向书生,而后沙哑地道:“老曹,你去同闵埕通个信,便说那事儿,我应了。”
书生听到齐宇飞的话,他心头一惊,定定地看着齐宇飞,并未应下这个吩咐,而是想了想,劝道:“公子,这事儿,还是三思而行,与虎谋皮,太过危险了。三老爷,定然也不会希望你这般冒险的。况且,那楚大人本就不是一个省油的灯,若是知道您背后动了手脚,只怕”
齐宇飞面上的神情冷硬地吓人,他紧紧握着手中的信纸,而后转头看向书生,那双通红如血的眸子里满是怨愤的恨意,他咬着牙,道:“老曹,如今这便是时机,若是错过了,那我就永远只能偷偷摸摸的父亲死了,我总该替他报仇的何况,如今江南道这般乱,只要我小心点,应是不会有人发现的”
书生见齐宇飞如今是心意已决了,他叹了一口气,拱手一礼,道:“是,属下领命。”
齐宇飞将手中捏皱了的信纸小心翼翼地展开,可以看到信纸上,皱巴巴的漏出了一行字,城卫军里留给你了
翌日,南城府衙外的人尚未散去,搜查齐家的队伍已然是入了齐家。
在一阵惊讶咒骂以及推搡中,查账、搜索都在齐家里进行,一时间,本还是热热闹闹的齐家商铺便就忽而间集体关了门,呈现出一抹暴风雨来临之前的安静。
这种诡异的安静之下,南城府衙外本该散去的百姓,却是越来越多。也不知道是谁煽动的,一股莫名的流言在大街小巷间流窜,无不是,如今的钦差大人看中了齐家的产业,故而这是借机在刁难齐家
这些流言,说得荒谬,可是偏偏在那些被人诱导的百姓耳中,却成了真相。他们不知道如今这一位钦差大臣是好是歹,但是却知道齐家是在灾患来临的时候帮助了他们故而,他们便就越来越不肯离开,一定要钦差给个答复,或者将齐老太爷释放。
而这一切,却都被掉集来的城卫军阻拦在府衙外。
李景烜或许一开始并未注意到这些不对劲,但是这两三日的光景看下来,自然也就看出来些许端倪,他匆匆去寻了在后院厢房中歇息的楚延琛。
敲了门进屋,便看到正安静在练字的楚延琛,李景烜眉头一皱,他是想着或许楚延琛是有什么计划,但是如今江南道的情况,又怎么经得起这般胡闹,他看不懂楚延琛的做法,便就干脆直白地问道:“楚大人,府衙外的人,您觉得该如何处理?”
楚延琛看了李景烜一眼,温声说道:“日子不好过,自然是有火气。多晾两天,这气也就散了,倒是人也就听得进去了。”
“两天?”李景烜听到这话,他眉头紧紧一皱,开口道:“这都要起民变了?还要再晾两天?”
楚延琛落笔写下最后一个字,随后轻笑一声,道:“不会的,民变不是那么容易起的。如今这有粮,有药,还有大军在外守着,还有谁会不开眼地在这时候,在这个光景,民变?”
不过都是一些平民百姓,没有那么大的胆子。这一次的江南道之前的流民/暴/乱,也是因为实在是活不下去了,这才激得人闹腾了起来。
可是现下的情况与之前是不同的,民变也不是那么容易起来。
“若是两日之后,他们还是这般群情激奋呢?”
楚延琛冷笑一声,眼中的冷意愈发浓郁,道:“群情激奋?哪里来的那么多的情?天下熙熙为利来,若是如此,便该看看这里边是不是什么不该有的人在了。”
李景烜听到楚延琛的这一句话,他心思一转,很快便就反应过来了,这是在钓鱼!
他不由地担忧道:“若是如此,事情闹大了,到时候纵然是揪出了幕后黑手,可是闹腾了这么久,与大人您的声名有碍的,只怕会有不少人对大人有所误解。”
楚延琛笑了一笑,道:“无妨,都是为陛下做事,等到平息了一切后,本官便就回京了,他们对本官有什么误解,与本官又有何关呢?”
听到楚延琛这般说,李景烜顿了一下话语,他忽而想起来眼前的这一位看着光风霁月的钦差大臣,背后的身份可不简单,六大世家之后的楚家,本就是令人高不可攀,再加上他那无人可以忽视的驸马身份,更是令人望而生畏。
对的,他并不需要顾及什么误解,对他来说,将事情办完了,便能直接回京面圣,百姓的误解又如何,无法面圣的人才需要担心会因此给陛下留下什么不妥的印象,而这一位本就是简在帝心的位高权重的权臣,有何好担心的。
李景烜想了想,还是不放心地提醒了一句:“大人,小心驶得万年船。下官曾听闻,有不少武者曾依附于齐家。”
虽说这一位大人是在南城府衙里,出行间都有护卫在,可是那些武者,谁也说不准是个什么情况,万一出了些许纰漏,那可就麻烦了。他的乌纱帽怕是要保不住,更糟糕的是,可能得让他一同遭罪。
听得出李景烜话语里的担心,楚延琛叹了一口气,他起身对着李景烜略微一拱手,道:“李大人放心,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这个道理,本官懂得,况且,本官身边还有殿下在,本官纵然是不在乎自己的安危,也不能让殿下也落入险境。”
“至多再过一日,这些事儿也差不多告一段落了。”
听闻楚延琛这般说法,李景烜躬身一礼,沉默地退出了房门。楚延琛一个人在书房里坐了一会儿,按着他盘算的时间,差不多就该只是这一两日,事情应当是要显露出来了。挑唆的人应当也要熬不住了,该查的东西,查的差不多了,更深一步的,估计要等等希州城那边的消息了。
事情确实如楚延琛所预料的那般,第二日的午后,这一日的天色阴沉地吓人,大朵大朵的乌云从天空中飘移过来,最后堆积在一起,一点点地挤压成一大团的墨色面团,沉沉地压在南城的天上。
熬了多日的百姓,眼看着这天要变了,也就陆陆续续地散了去,府衙门口留下的人并没有很多了,唯有些许齐家铺子里的伙计掌柜,依旧些许面黄肌瘦的衣裳破旧的百姓。
忽然间,不知道是谁起先喊了一句,齐老太爷被官府的人打死在府衙里了这一句话出口后,那些围着的百姓登时开始闹腾起来了,在阴沉沉的天幕下,开始朝着府衙里挤过去。
门口候着的城卫军并不敢下重手,只能小心地边退边推搡,可这般动作下,却是被拥过来的百姓逼到了府衙的门口。
就在这时候,忽然一阵骤然的轰鸣声伴随着闪光在天空中响起,那炸雷一般的轰鸣声震得人耳朵发麻,在滚滚的响雷声中,可以看到府衙外的群众面上神情狰狞而又激动,在偶尔闪过的亮光中,却突兀地发现有那么一两名百姓不同于旁边情绪激动的众人,脸上神情一片冷肃和镇定。
轰隆,轰隆,轰隆隆——
此时,天幕完全黑了下来,分明是午后时分,可是却黑沉得仿佛是入了夜,伴随着一阵又一阵的响雷声,陡然间,那天仿佛是被捅开了,从那破开的漏洞里倒出了水。
哗啦啦的瓢泼大雨从天而降低,将门口围着的人通通都淋了个透。
或许是这雨太大了,在雨中,那豆大的雨粒砸得人睁不开眼,雨中的人只觉得身后有人在推搡,或许是想要避雨吧,前边的人便让后边的人推着朝着府衙大门冲了过去。
眼看着到了府衙大门门口,再这般推挤过去,人便能冲进了府衙。忽而间,一股大力扫了过来,将拥挤进去的百姓砸了出去。
那些百姓毫无防备的情况下,便被人推了出去,重重地摔在了府衙门口,一众的人,东倒西歪地倒在地上,最后面的人看不清前面的情况,只知道有人倒了下去。
这般动静,令人群里不由得惊叫起来:“打人了!打人了!”
第106章 放人
就在人群里骚乱起来的时候,不知何时沉默的全身着甲的将士已然从外围将人围了起来,那些慌乱逃窜的人,登时都被人拦住。
而趁乱朝着府衙大门冲去的人影则在这一瞬间冲破了门口拦截的人墙,入了府门。
“啪!”
一道重重的落地声将惶恐骚乱起来的人群顿时都安静了下来。
大雨砸下来,将站立在门外的人浇透了,可是却没有人注意那湿透浑身的大雨,他们的注意力都落在了地面上的那人。那人身着一袭普普通通的神色粗布衣裳,人看起来黝黑沧桑。
那人在地上挣扎了两下,却怎么都无力爬起来,那些百姓惊恐的目光看了看那从府衙内走出来的黑衣男子,又看了看那在地上已经开始咳血的人,人群里有人哆嗦地道:“官府、官府,也不能这么蛮不讲理”
重九冷漠地从府衙内走出来,一步步地走入雨幕中,他走到那地上趴着的人的身边,脚下略微一动,将那人踢开,叮咚一声响,那人揣在怀中的匕首甩在了地上。看到那落在湿哒哒的地面上的冰冷的刀刃,周遭本来还在哆嗦埋怨的人一时间都不在言语。
周遭又浸入了沉默,这一种静默让人难受,似乎是有什么话语被堵在了心眼中,说不出,吞不下。
“你们便是这般讲道理的吗?”重九冰冷的声音在安静的雨幕中回荡,砸在在场每个人的心头,或许是浇透的雨水让人的热血开始冷却,也或许是那落下的冰冷刀刃将那些被煽动的情绪泯灭。
总之,那些人本还是汹涌的高呼声,一时间都冷却了。
重九的目光扫过,看到人群里闪躲的某些人的目光,他面上的神情是一片漠然,而后冷冷地说道:“钦差大人明白你们是想要知道齐老太爷的情况,想来你们都听过,大人是来查差贪腐案的,而齐老太爷如今在府衙中不过是配合查案。”
听着重九的话,众人面面相觑,但是很快便有人从人群中发声:“什么查案,齐家老太爷入了这府衙多日,未见人影,反倒是官府查抄齐家的身影,比比皆是。敢问,配合查案,是如此查案吗?”
重九嗤笑一声,他的目光落在那人群的发声处,他的目光太过锐利,人群里登时就分列开来,露出躲在人群中的某个人。
众人的目光落在了这人身上,这才赫然发现这人是一名衣着朴素的青年男子,面上肤色白皙,不若普通百姓那般的枯瘦愁苦,纵然是衣着简单,可是也难以掩饰身上养着的一股养尊处优的气息。
“齐家六公子?”有人低呼了一声。
这人正是齐家二老爷所出的三子,在齐家宇字辈里序六的齐宇阳。
齐宇阳自然是知道此时已经是隐藏不了了,他便大大方方地走上前来,开口道:“敢问,钦差大人,便是如此让齐家配合查案的?莫不是在觊觎齐家财产,这才以此为借口,查抄齐家?”
他的话说得异常尖锐,带着寒意的视线盯着重九。
见到齐家人出现,那一行本就安静下来的百姓陡然间便又骚动了起来。尤其是此时这齐宇阳话说得理直气壮,颇有几分信服之感。
眼见着这安抚下来的百姓又要开始躁动,忽而间一道男子的清朗声音从府衙中传了出来。
“齐六公子倒是颇有胆气。”楚延琛身着绯红的官服,从府衙内走了出来。一身的清雅姿态,令场中的百姓复又慢慢地安静下来。
大抵人人都有爱美之心,故而刚刚的来势汹汹眨眼间就消退了下去。
齐宇阳早就听闻过了楚延琛的大名,但是未曾见过,现下这倒是第一次见面。看着走出来的楚延琛,他的双眸微微一颤,恭恭敬敬地躬身一礼,道:“草民见过楚大人。”
大雨不停,不过较之先前的滂沱大雨,已然是有所减缓。
楚延琛未曾撑一把伞,信步走入雨幕之中,雨水落在他身上,不过一会儿就淋透了。然而旁人的狼狈却不曾在他身上出现。重九沉默地回到楚延琛的身旁,虽然周边都是有护卫在,但是,谁也说不准是否会有什么意外出现。
刚刚那一名持械冲入府衙的人便是一个意料之中的意外。
楚延琛面上的神情漠然,清清冷冷的眸子扫过浑身湿透的齐宇阳,他提了提声音,道:“想来,齐六公子应当是知道,齐老太爷先前是送了认罪书进府衙的。”
齐六公子微微一愣神,这事儿他是知道的,但是来不及多深究,毕竟当时齐老太爷人已经在府衙里,而后又是猝不及防地官府查抄,他却是没时间好好琢磨那一纸认罪书。
或许说,齐家的人都未曾见过那一纸认罪书。
他沉默片刻,咬咬牙,硬着头皮点头道:“是,草民知道。但是,这认罪书与我祖父无关,官府无权扣押”
“并非是扣押,只是请齐老太爷留下配合调查。”楚延琛的视线扫过眼前的一众人,沉沉地道,“毕竟贪下那一拨赈灾钱粮的是齐家人。”
“这事儿,认罪书上写得明明白白。”楚延琛看了一眼似乎还欲反驳的齐宇阳,轻声道了一句,“况且,齐家贪腐的可不只是这么一点东西。”
这一句话说得齐宇阳半晌没开口回话。
他也未曾想到楚延琛会如此直白得将话挑明,毕竟其他的贪腐可不仅仅是他们一家所为,其中涉及到的官员更是不可言喻。
“楚大人!”齐宇阳不由得脱口喊了一句。
这一句称呼略微失了分寸,话语里带着些许惶恐,他的双眸紧紧盯着楚延琛,垂在身侧的双手微微握紧。
重九注意到齐宇阳突如其来的敌意,他朝前走了一步,有意无意地挡在楚延琛的身侧。
楚延琛这话的声音说得并不重,他也没打算在这时候继续说下去,眼中带着一丝冷意,随后接着开口道:“齐六公子不必担心。”
“本官定然会秉公办理,这一切还要多谢齐老太爷的配合。你放心,齐家查抄的东西,待一切都查明后,自然是会奉还的。”
楚延琛说得意味深长,他的话语在逐渐小下来的落雨声中显得异常清晰。
人群里忽然有些许骚动。
齐宇阳的脸色在这一瞬间变得异常难看。在这一刻,他知道自己一开始就不应该现身在这儿,更不应该让眼前这一位钦差大人出口。原来,对方等了这么多天,就是为了等他们来。
如今这一遭纵然是猜得到是对方可能是在离间江南道一带的势力,可是却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齐宇阳不用多想,都能知道现下这消息估计是早就传开了,只怕等着他们齐家的将是各方的揣测和怀疑。
“怀瑾。”
就在这时候,从府衙里走出一道人影,撑着一把伞,面容清丽明艳,身形窈窕,撑着一把油纸伞疾步走了过来。
“下官见过公主殿下。”
看着一众躬身行礼的护卫,百姓们的目光投注在漫步而来的赵清婉身上,但迅速就反应过来这一位是那一位英明神武的陛下的唯一的女儿,他们心头一惊,急忙将视线挪开,哆嗦着躬身行礼。
“见过公主殿下。”
赵清婉的视线扫过雨中的众人,她撑着伞站在楚延琛的身边,注意到楚延琛浑身都湿透了,她略微皱了皱眉头,而后朗声道:“不必多礼,本宫听闻有人造反?”
她的话语说得平淡,只是这‘造反’一词,却是令人不由得倒抽了一口气。这要是公主殿下金口定下,那么在场这些人可都是要以暴/民的身份处死的。
齐宇阳拱手一礼,郑重地道:“公主殿下明鉴,我等在此,不过是想讨个公道。”
他本是想要再说什么,却忽而看到赵清婉凑近楚延琛的身边,贴心地将打着的伞往楚延琛那头倾斜,齐宇阳突然想起来这一位钦差大人可还有一重身份,便是这一位金尊玉贵的公主殿下的驸马。
赵清婉眸光清冷,她看着齐宇阳,虽然未曾开口说话,甚至那一副模样,看着不过是以为娇柔的小女子,可是却莫名让人心头发颤。
或许这就是所谓的天家威严。
“是说齐老太爷吧。”赵清婉垂下眼眸,伸手触碰到楚延琛的手背,指尖传来的冰冷触觉令她心头一沉,她的眉头微微蹙起,而后抬起头来,拉着楚延琛往回走,随意地开口道,“这些日子,倒是辛苦齐老老太爷了,恰好今日六公子来了,那就将齐老太爷接回去吧。”
听着赵清婉这话出口,站在雨中的齐宇阳不由得一愣,他抬起头来看向赵清婉,却见府衙门口果然让人搀扶着走出来一名老者。
“祖父?”齐宇阳口中喃喃着,他本以为事情的发展应当是他们光明正大地入了府衙,将一身狼狈的祖父接出来,以一种胜利者的姿势,将劣势逆转。
可是如今,却同他所想的完全不同。
齐老太爷虽然面色略微难看,精神微微不济,可是浑身上下却是半点儿狼狈都没有,他从府衙出来的时候,那一位应当是高高在上的钦差大人一脸温和地扶着齐老太爷。
淅淅沥沥的雨丝飘下,先前一脸冷硬的重九,却是沉默地给齐老太爷打了伞。
楚延琛脸上的神情很是温和,唇边带着浅浅的笑容,对着齐老太爷,道:“这些日子,辛苦老爷子了。今日本官本是要亲自送您回去的,不过事务繁忙,如今恰好六公子到了,便由六公子代劳了。”
他看了一眼沉默不语的齐老太爷,继续道:“马车,本官已经让人都准备好了。”
齐老太爷看着飘扬的雨丝中或站或跌在地上的人,再看向他家那一脸难堪的小六,他心头沉了下来,唇角扯出一抹嘲讽的笑,而后低低地道:“楚大人做的这一切,老朽定会铭记在心的。”
楚延琛面上的笑容不变,他缓缓开口道:“老爷子做的这一切,本官也会记着的。”
他将齐老太爷送至早就准备好的马车旁,看着齐老太爷同齐宇阳一起上了车,楚延琛站在原地,目送着马车离开。
便是这一刻,一道道讯息在南城里流传开来。
楚延琛回过头来,看着站在细雨中的百姓,他幽幽叹了一口气,道:“秋雨深寒,大家伙莫要冻病了,还是都回去吧。这一次的事儿,公主殿下宽宏大量,本官就暂且不追究诸位的大不敬之罪了。”
“多谢大人,多谢公主殿下。”那些百姓这时候回过神来,即刻躬身行礼。
而那一名最早被打落在地上的携带匕首的人早就让护卫们拖回了府衙的大牢里去,至于能够审讯出什么,就看南城府衙的刑狱官的本事了。
不过,这能审出什么,对楚延琛来说,并不重要,今日这一遭他所需要达到的目的便都已经做到了。
一场持续了多日的闹剧在这一场骤然而下的大雨中结束。
赵清婉满脸不虞看着,一身湿漉漉的楚延琛还在同李景烜在交代着什么。
注意到那如芒在背的目光,李景烜朝着赵清婉看过去,而后脑中一闪,眸光扫过楚延琛身上依旧湿漉漉的衣裳,他心头一惊,而后开口道:“下官明白了,那下官就先告退了。”
话堪堪说完,他便利索地离开。
赵清婉一脸不虞地走过来,而后拉着楚延琛往厢房里走,她气恼地道:“外头下着大雨呢,你怎的也不撑把伞?”
“若是撑着伞,走在湿透的百姓间,像什么样?”楚延琛轻声道了一句。他此时应是心系百姓的父母官,自然是要与民同甘共苦了。
赵清婉入了厢房,就迅速找了楚延琛的衣裳,她一边找,一边道:“我让人烧了热水,你快洗一洗,换身干净的衣裳。等你出来,姜茶应该也熬好了,你喝一杯,好好去歇一歇。至于其他的事儿,如今便是等着了。”
楚延琛轻轻点点头,他确实是觉得有点冷了,湿漉漉的衣裳贴在他身上,那冰冷潮湿的触觉令他寒毛直竖。
确实,如今他们要做的便是等一等,等到某些人来,等到某些人动手,也等到齐家的反应。
齐老太爷同齐宇阳坐在马车里,马车缓慢行进,齐老太爷闭着眼,靠在车壁上,一言不发。
齐宇阳抬眸看向齐老太爷,想要说话,却只是张了张口,半晌不敢将话语吐露。在他们齐家,齐老太爷是站绝对的主导地位,而能够在齐老太爷面前放肆的唯有那齐宇甯,至于其他的孙辈,便都是战战兢兢,不敢多在齐老太爷面前露面。
“都暴露了什么?”齐老太爷沉声问道。
齐宇阳略微一怔,很快便反应过来齐老太爷问的是这一次官府的查抄,到底都让人查到了什么?他略一沉思,而后便恭谨地回道:“南边的线路断了,货也断了。还有往京城里的供奉也断了。”
他抬眸悄然看了一眼齐老太爷,注意到齐老太爷面上的神情变得很是严肃,齐宇阳回禀的声音则越发谨慎,小心地继续道:“江南道七个州府的线路都暴露了。”
齐老太爷听到这里,他睁开眼,眼中闪过一抹憎恨,与浓烈的杀机。略微沙哑的声音从喉咙里传出:“南边的线路,也就是说咱们的钦差大人,是已经掌控到了咱们同南蛮合作的证据了?”
“还有京城里的供奉,呵呵,那可不是一条呢,涉及的大大小小的官员可不少,他怎么敢呢?”齐家能够在江南道一带,落地生根这么多年,那定然不单单是因为陛下的默许,更是因为他们齐家这牵扯的人太多了,牵扯到的利益也太多了。
齐老太爷没想到楚延琛竟然敢如此胆大妄为,把这些东西都甩到了明面来。这般作为,楚延琛他就不怕出不了江南道吗?
“祖父,今日在南城府衙外闹得这一通,楚延琛做的这事儿,是将我们齐家放在了风尖浪口。其他人”齐宇阳只要一想到先前的那一幕,便不由得觉得齿冷。
齐老太爷冷笑一声,他眼神淡然地瞥了一眼齐宇阳,似乎对于这个孙儿的如此胆小,感到不屑,他扯了扯唇角,露出一抹嘲讽,道:“怕什么?咱们手中也握着不少东西,若是逼急了,大不了就玉石俱焚。”
似乎是在府衙里待久了,齐老太爷的话语里带着浓浓的戾气,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而后略微平复心头的烦躁,接着道:“你父亲呢?”
“父亲,在处理三叔的丧事。”齐宇阳低头回道。
齐老太爷听到这一句话,他的话语里冰冷地吓人,而后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老三,死得太不是时候了。”
齐宇阳低着头,他不敢应话。从齐老天爷的话语里,可以听出他对于三老爷死在这个时候,很是不满。可是,三老爷是他的亲生儿子,他却没有半分伤心之感,应该说是厌烦在其中占据了更多。烦的是三老爷的死打乱了他的计划,让楚延琛抓到了把柄。
齐老太爷想了想,他开口道:“到府后,你把你爹给我喊来。”
“是。”齐宇阳恭声回道。
等到马车晃悠悠地停在了齐府门口,让人搀扶着下了马车的齐老太爷朝着四周看了看,可以注意到自己的门口多了不少钉子。他微微皱了皱眉头,抿紧双唇,而后沉着一张脸,回了齐府。
齐老太爷在书房里坐下没有多久,甚至还未多想一想,便听得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脚步声略微沉重,那急促感可以感觉到来人的紧张和慌乱。
等到敲门声响起,齐老太爷随口应了一句:“进来。”
听到这一声应答,屋外的人等了好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推开书房的门,而后略显迟疑地走进来。
进屋的人是一名略微魁梧的中年男子,男子面白无须,容貌端正,只是略微胖的脸颊,加上那一身高高壮壮的身板,看起来颇有几分武夫的模样。
这正是齐老太爷的二儿子齐铭晰。
齐铭晰脸上带着一抹憨厚的气息,他看了一眼似乎是在闭目养神的齐老太爷,小声地道了一句:“父亲,您找孩儿来,是有什么事吗?”
听到齐铭晰的声音,齐老太爷睁开养,他看向齐铭晰,盯着人看了好一会儿,许久之后,他开口问道:“我有没有和你交代过,我不在府上的话,你该如何动作?”
齐铭晰面上神情僵硬,小心翼翼地回了一句:“您交代过的,若是那般情况,就暂且收拢势力,加你明面上的线路都换成暗线,再放出一些假消息,真真假假,让人混肴。”
齐老太爷没有开口说话,他看着手边桌上暗线递上的消息,他缓缓地道:“然而你是怎么做的?哦,你应当是什么都没做。所以,咱们齐家这一次,算是自己脱了个干净站在人前,你可知道就这么一遭,咱们损失了多少”
“这都是因为你不听话!”话说到最后,齐老太爷的声音陡然高昂起来,他仿佛是气急了,抓起手边的杯子,狠狠地砸向齐铭晰。
那齐铭晰好似早有预料了,他默不作声地往旁边挪了下位置,那只水杯擦过他的额角,落在了地上,滴溜溜滚落了一地的冷茶残叶,形成一团的狼藉。
齐铭晰立马就低下头,对着齐老太爷,道:“对不起,爹,是我不好。”
他低着头,并没有辩驳,齐家,除了那一名宝贝蛋子齐宇甯可以在齐老太爷面前为所欲为,其他人那时只有马上认错认罚的份。
“你知道你不好,每次都是这样说,可是你改了吗?”齐老太爷仿佛是要将这数日来的憋屈和烦闷都发泄出来,他站了起来,拍着桌子,大声道,“我不求你能像你那大哥那样优秀,至少不要给我拖后腿!”
第107章 影子
齐铭晰不敢多言,他只是低着头沉默地站着。
齐老太爷喘了一口气,而后坐下来,他面上的神情很是冰冷,苍老的面上拧起了眉头,给人一股阴冷漠然的感觉。
对于齐老太爷的畏惧,齐铭晰是与生俱来的,纵然是在各路高官面前,他也未曾有丝毫的惧怕,唯有在齐老太爷面前,那一种惶恐不安却是怎么都无法压下。
或许是他在齐老太爷身边见过太多次自己这一位父亲的心狠手辣,那一份阴狠毒辣令他不敢多说多做。尤其是在他的那一位好大哥死了以后,这偌大的齐家,他接手的事儿多了不少,看到的东西也越发多了,这心越加地怕了。
他抬眸迅速地瞥了一眼自己已经年迈的父亲,那张脸分明是苍老的,可是这般苍老和疲惫的脸,却让他半分心疼感都没有,而是浮起了一丝莫名的荒唐念头:这人怎的没死在府衙里?他心里的这个念头越发浓烈,虽然是大逆不道,可是却怎么都无法压下去。
眼前的人唯有死了,他才能将心头那一份惶恐不安和惧怕褪去。
“罢了,事已至此,我多说无益。”齐老太爷看着懦弱的儿子,面无表情,冷冷的声音接着说起,“闵埕回来了吗?”
齐老太爷的话题跳得太快,快得让齐铭晰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他沉默片刻,才转过思绪来,齐老太爷问的是闵埕闵都督,他面上神情不变,恭声回道:“回父亲,闵都督已经回来了。”
“回来了,现在就去把他请过来。”齐老太爷眼中带着一丝寒意,低声说道。
“可是,我们先前同闵都督闹得”
“之前是之前,如今是如今,”齐老太爷见齐铭晰那一脸犹豫的模样,不由得怒从心头来,厉声道,“让你去请人来,你怕什么?来不来是他的事,你还怕他会吃了你不成?”
听着齐老太爷的怒骂,齐铭晰面上的神情越发恭谨,心头却是烦躁异常,要知道当初可是给人甩脸子摆脸色,如今却又想着把人请来,不是你去请,当然不用怕被人拒之门外。他在江南道一带也是赫赫有名的人了,这要是在闵埕那儿得了什么难堪,他的颜面何在?
只是心头这般想着,可是齐铭晰嘴上却还是低声问道:“那是现下就去请吗?”
“你是没听懂我刚刚说的吗?你的脑子是放着当摆设的吗?我刚不是说了,让你现在就去将人请来!”齐老太爷见着齐铭晰那一副哆嗦的模样,心头的怒火越发高涨,忍不住重重地拍着桌子,喝骂声越发高昂。
齐铭晰不敢再多说什么,他低着头唯唯应道:“是,是儿子疏忽了,我这就去请人。”
眼看着人就要出门,齐老太爷忽然又开口喊住了人,冷漠地看着齐铭晰,而后问道:“腾飞那一头可有什么问题?路上一切都安全吗?”
问及那一位宝贝孙子时,齐老太爷的声音明显要温柔了许多。
齐铭晰低下头,遮掩住眼中的嘲讽,道:“回父亲,腾飞那儿一切安好,无论是三弟的死讯还是您入府衙的消息,都压住了,腾飞那一头并不知晓。”
齐老太爷面色稍缓,对于齐铭晰的做法,还是满意的,他点了点头,道:“这事儿做得好,等腾飞到了他老师那儿,你再传个讯息过去便是了。到时,这儿的事也处理地差不多了,腾飞要回来也没事。”
“对了,那个野崽子呢?”齐家老太爷清冷的声音在屋子里回响,同先前的温和比起来,这语调明显地更加冷厉,“他回来了吗?”
他想了想,随后微微眯起眼睛,对着齐铭晰吩咐道:“不准他回来祭拜老三。我没承认过他,他没资格回来。要不是他,老三也不会死,这个野崽子,当年我就应该狠心一点,让他同他那娘一起去死,也就不会有今日这般冤孽之事了。”
齐老太爷的声音依旧是冷漠的,他看着齐铭晰,而后开口道:“小六不行,太面了,你把小五召回来,让他去应付家里的事,那儿的断了的线就先放着,如今虽然让那楚延琛拿了不少把柄走,但是他也不敢大肆动手,毕竟那些东西牵扯的可太广了,除非他打算让整个江南道都反了。”
齐铭晰点点头,小声应下,便就打算退出屋子,只是在这时候便听得齐老太爷又了一句话:“其他的我倒是不担心,只是那一位公主殿下”
“女人呐,总是容易被人哄住,尤其是这么一位风姿绰约的驸马爷,”齐老太爷面上的神情清冷,他看着齐铭晰,沉默半晌之后,才开口道,“若是事情到了万不得已的地步,你拿着对牌去那一位出手,当年他欠我一命,如今就让他帮我杀一人。”
这话听得齐铭晰心惊胆战,他不由得抬眸看向齐老太爷,注意到老太爷眼中的冷漠和坚定,他知道自己的父亲不是在开玩笑,只是那人他抿了抿唇,小声道:“可是儿子听闻公主殿下同驸马是伉俪情深,平日里都是相携行动,若是请人出手,就怕会伤了公主殿下”
齐老太爷眉眼间荡开一抹疲惫,花白的鬓发透出不少的冷意与算计,他扯了扯唇角,露出一抹浅淡的笑,道:“只伤不死,更好。”
“可是陛下那头”
要知道这福慧公主可是宁惠帝的心头宝,这般在江南道一带伤着了的话,只怕会惹得宁惠帝大怒,届时他们齐家可就不好办了。
齐老太爷冷哼一声,眼中的嘲讽溜出一缕,道:“陛下要的是什么,我知道,届时,咱们将这陛下想要的东西双手奉上,区区一点伤,陛下不会在意的。南蛮那一头的线注意一点,搭得再隐秘一些,毕竟咱们如今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唯有他们也就在蹦跶,陛下才不敢大肆动手。”
齐老太爷在江南道一点经营多年,这些阴谋算计早就是浸透进了骨子里,要说光明正大的叛/国,那是不可能的,他想要做的是在这一方富庶肥沃的江南道一带成为高高在上的掌权者,让人感恩戴德,而不是打算做一个流落他方的人人喊打的鼠辈。
“况且,你以为陛下就真的希望公主和驸马恩爱两不疑吗?”齐老太爷唇边的笑意带着浓浓的嘲讽之意,仿佛是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一般。
确实如此,楚延琛的身份特殊,宁惠帝本就是心有忌惮,怎么可能完全倚重?公主殿下若是同楚延琛恩爱两不疑,要是这楚延琛生出了某些不该有的心思听闻太子殿下身子骨可不扎实呢
“是,儿子明白了。那我这就去请闵埕都督来一趟。”
“嗯。若是他不来,你便同他说,有些船上了,可不是那么容易下的。南蛮乌姑拉大人在看着他。”齐老太爷闭着眼往后靠了靠,轻飘飘地落下这么一句话,随后便不再言语。
齐铭晰躬身一礼,随后就沉默地离开。
闵埕自然是知道齐家发生的事,也知道齐老太爷今日刚刚从南城府衙回去,更知道南城府衙门前所演的那一出闹剧。只是不知道那一位派人动手的是哪一户愚蠢的势力了?
在听得都督府外齐家二爷来访的时候,闵埕脸上露出一抹冷笑,转头看了一眼身边的老者,低声道:“李老,你看,咱们这是见还是不见?”
李老想了想,而后开口道:“还是见一见的好,毕竟齐家没那么容易倒下,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这般庞然大物,只要一棍子打不死,那么便是后患无穷。大人既然没打算在这时候同人撕破脸,那便见一见人,看看齐家是想干什么。”
闵埕点点头,确实,如今齐家的形势确实不大好,可是他们却也没打算就此与齐家翻脸,那么见人一面还是需要的。
他挥了挥手,示意下属将人请进来。
齐铭晰坦然地走入闵埕的都督府,看着一脸冷漠的闵埕,他的面上露出一抹淡然的笑,而后躬身一礼,开口道:“草民见过闵大人。”
闵埕摆摆手,笑着道:“真是稀客呐,二爷今日怎的有空来本都督这儿逛逛了?”
他既没有让人入座也不叫人奉茶,只是好整以暇地坐在椅子上,端着茶,抿了一口,悠悠地道了这么一句。
齐铭晰来的时候便已经知道会有如此待遇,他并未有丝毫的尴尬之色,站直身子,也不多说什么,直白地开口道:“闵都督,我父亲特令我来请闵大人,入府一叙。还请闵都督赏个脸。”
听到齐铭晰的话,闵埕冷冷一笑,放下手中的茶杯,而后低声自嘲道:“入府一叙?这回啊,本都督可不敢啊,还记得上一次的入府一叙,老爷子可是泼了本都督满头满脸的冷茶。”
“闵大人见谅,上一回,都是误会。”齐铭晰不慌不忙地解释道,“咱们两家本就交好,上一回不过是误会罢了,这一次请闵大人入府一叙,正是要开解上一次的误会。”
上一次在齐府中闹得不欢而散,这事儿,知道的人不少,毕竟盯着齐家的人多得很,而闵埕又是江南道手握兵权的人,这两者之间的走动,自然是更加的引人注意。而上一次闵埕一身狼狈,怒意勃发地出了齐府,这事儿是闹得风风雨雨的,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是都知道了。
这般颜面尽失的一次入府一叙,自然是不会想要再来一次了。这一次的齐家请人,闵埕这般刁难,甚至不想去,也是必然的。
齐铭晰见闵埕一脸的沉静,并不接他的话,那漠然的神情,可以看出他的推拒。齐铭晰想了想,随后上前一步,对着闵埕躬身一礼,道:“闵大人,父亲让我带一句话给您。”
闵埕掀了掀眼皮,懒散地看向齐铭晰,便听得齐铭晰一字一句地道:“闵大人,家父说,有些船上了,可不是那么容易下的,乌姑拉大人在看着您的。”
前半句话出口之后,闵埕的脸色还是平静的,可是在听得‘乌姑拉’三个字的时候,闵埕的脸色登时间就变得异常难看,他的眼神锐利,冰冷地看着齐铭晰,眼中的杀意极浓郁,浓烈到几乎是要动手杀了眼前的人。
可是齐铭晰却是半分都不为所动。别看他在齐老太爷面上那一副唯唯诺诺的模样,可是在外,这可是笑面阎罗齐二爷。那一身的威风,谁人不怕。
眼前的闵埕虽然呈现出极为可怕的杀意,然而齐铭晰知道闵埕是不会动手的,至少他不会在都督府中动手,他只是安安静静地站在那里,微微垂下眼眸,沉默地等着闵埕的回复。
屋子里一片死寂,好一会儿,闵埕才端起手边的茶水,一饮而尽,随后冷声道:“既然老爷子如此盛情邀请,那么本都督就随同你们去一趟吧。听听老爷子的教导。”
听到闵埕的回复,齐铭晰拱手一礼,而后笑着道:“闵大人,请。”
闵埕起身同身边的老李相对一眼,随后就起身朝着大门迈出。
从都督府行出的一辆马车悄无声息地入了齐家,当然这悄无声息不过是对于普通老百姓而言,对于各方势力,这一刻的动作,可谓是极其醒目的。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齐家上,今日这齐家可谓是一出好几折,端的是让人看不懂。
闵埕沉默地入了书房,在看到书房里坐着的老者时,他也不曾客套地行礼,而是自行找了张椅子坐下来,提着手边的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
茶香四溢,仿佛是有人早就准备好的。
齐老太爷摆摆手,屋子里的老管家以及带着人来的齐铭晰都迅速退了出去。
“这茶是上好的明前曦光,今年的新茶,今年这年景不好,水太多,这茶拢就出了这么十两,这一份是给你的,知道你好这一份明前曦光,剩下的我都给你包好,回头你带上。”齐老太爷的语气温和,这话说的,仿佛是好友相叙,若是没有上一次那一遭,几乎是要让人以为这俩是什么亲属了。
闵埕端起茶杯,小口抿了一口,随后长长叹了一口气,抬眸看向齐老太爷,开口道:“别整这些虚的了,说吧,你找我来了,是有什么要事?”
说道最后的‘要事’两个字,闵埕的声音略重,嘲讽之意也透了出来。
齐老太爷从位置上站起来,他走了过来,步伐略慢,看起来似乎有了些许老态龙钟的模样,在这一刻,闵埕忽然觉得眼前的老爷子是真的老了,也活得够久了。
他走到闵埕身边,坐到一旁的椅子上,脸上露出一抹笑,齐老爷子的面颊略微消瘦,这些日子在南城府衙的大牢里,虽然没有受什么罪,可是毕竟不若在家里的养尊处优,他显得更加枯瘦了。
枯瘦的面容,花白的鬓发,面上的笑在这一刻看起来也是尽显沧桑,齐老爷子自嘲地道:“你也知道,我这次呢,入了南城府衙,一时失算,着了那一位钦差大人的招,齐家这一次的跟斗是栽得大了。”
听着齐老爷子的话,闵埕的唇角不由得勾起一抹笑,毕竟倒霉的是齐家,又不是他,他有什么好不开心的。
似乎知道闵埕心中的得意,齐老太爷侧过头来,看了闵埕一眼,而后淡淡地道:“那楚延琛手中拿到了不少东西,其中有一份关于南境的往来书信。”
“不知道闵大人还记不记得乌姑拉大人?”
听到齐老爷子的话,闵埕脸上的笑敛去,他的神情僵硬,而后转过头,对上齐老爷子的双眼,他的话语清冷,带着一股浓烈的不虞:“这事儿,你怎么知道的?”
齐老爷子咧嘴一笑,轻轻地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闵埕双眼微微一眯,他盯着齐老爷子看了许久,而后才冷冷地道:“别鼓捣这些虚的,你找我来,便是想要同我合作,既然如此,就给点诚意。”
齐老太爷伸手将桌上的茶壶提起来,给闵埕添了些许茶水,而后垂下眼,慢条斯理地道:“莫不是,就许你同人合作,就不许我同人合作了?”
闵埕将手中的茶杯重重地放置在桌上,他的双眸冷冷地瞪着齐老太爷,而后咬牙道:“你是说,乌姑拉他出卖我?”
齐老太爷摆摆手,开口道:“不不不,不能这般说,毕竟乌姑拉他也是听令行事罢了。对于泽野大人的命令,他总是要听的。”
闵埕双眼中的瞳孔微微一缩,他没想到齐家竟然能够同南蛮的祭司大人接上头,莫怪乎乌姑拉会把同他合作的事儿都说了。
只是,既然齐家也是同南蛮合作了,那么之前又何必摆出那么一副清高的模样呢?
“哦,那是因为当时啊,陛下已经开始怀疑我了。哎,你是陛下的人,我总不好露了马脚。”这话说得突兀,闵埕差点以为自己将自己心中的想法说了出来。只是这话里的意思
闵埕的眼中露出一抹怀疑之色,他疑惑地看向齐老太爷,而后便听得齐老太爷嘲讽地轻哼一声,道:“是啊,我也是陛下的人。”
闵埕的眼中露出一抹不可思议,他盯着齐老太爷看了半晌,确定齐老太爷并不是在说笑后,他略微打颤着道:“你、你竟然是陛下的人?那么你这次”
齐老太爷看向闵埕,而后开口道:“若不然,你以为陛下要的那些药材,送去希州城的那些大夫,是怎么会那么顺利的?你真以为就你那点本事,就能够压得住人啊?”
“哦,对了,就连那个陈老将军的事儿,若不是我给你收了尾,你觉得你如今还能在这儿当你的都督吗?”
闵埕听着齐老太爷的话,他的喉咙微微干涩,端起手边的茶杯,一饮而尽,随后略微镇定地道:“原来你早就知道了。”
“对啊,陛下的心思,我早就知道了。”
“既然你是陛下的人,那么怎的”闵埕的后半截话没有说完,是因为他的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山高皇帝远
“你不也是陛下的人,可是你不也是动了自己的小心思?”齐老太爷的话语很平静,这一份平静和淡然让闵埕心头一沉。
“我知道你想杀楚延琛,我可以帮你。”齐老太爷忽然开口说了这么一句话。
闵埕沉默不言,他看着齐老太爷漠然的神情,轻飘飘地开口:“这事儿,我可以自己做到。”
“呵,”齐老太爷忽然嗤笑一声,他侧眸瞥了一眼闵埕,而后道,“陛下看着呢,你怎么动手?你要是能够动手,就不会等到现在。要知道这楚延琛就在南城里,就在你的眼皮底下晃着,而你什么都做不了你的兄长”
“好了,”闵埕忽而厉声打断了齐老太爷的话,他眉眼冷肃,冷声问道:“说吧,你要我做什么?”
齐老太爷缓缓扯开一抹笑,幽幽地道:“很简单啊,联合江南道大大小小的官员,逼宫。”
闵埕入了齐府的事,楚延琛这一头自然是早就得到了消息。
而这时候,谢嘉安已经同秦曦以及杜如林一同赶到了南城,听了这一出轰轰烈烈的闹剧,谢嘉安面上带着一抹冷肃之意,眼底透出一抹浓郁的担忧,却不知道是担心这案子查的情况,还是担心某个人?
“谢大人,咱们这是直接去南城吗?”秦曦转头问了一句。
谢嘉安点点头,而后开口道:“走吧,直接去南城,同楚大人他们汇合。”
“好。”
一行人迅速朝着南城府衙行去。
而此时的南城府衙后院里,却是飘着浓浓的药味,楚延琛倚靠在床榻上,他苍白的面上透出一抹不自然的晕红,神色略微恹恹,看起来似乎有些不舒坦。
赵清婉捧着药碗走进来,将药碗放置在床榻边的小几上,而后伸手一探楚延琛的额头,掌心下那滚烫的温度,令她眉头紧蹙,眼中露出一抹浓浓的不虞和担忧之色。
“怎的,喝了两回药了,这温度是越来越烫,半分都降不下来。这李景烜寻的大夫是不是医术不精啊?”赵清婉絮絮叨叨地念着。
先前楚延琛那一身的湿哒哒,本就令她担心了,毕竟今儿这江南道冷得太快了,随着落雨,这冷意就更浓了。楚延琛这些日子是劳心劳力的,心神耗费得厉害,而且身子底子虚,这一层雨水夹着冷意侵入体内,到了夜里,果然就起了热。
这一层的高热是来势汹汹,不过是一会儿工夫,就看着楚延琛烧得是昏昏沉沉的。赵清婉连夜就让李景烜去寻了大夫,只是如今疫病闹得严重,这大夫在南城里几乎都寻不到,难得寻到了一名学徒便就匆匆开了药,只是这药效着实不够好,药已经服了两贴,然而这温度却还没降下去。
赵清婉的急躁是因为她可以知道楚延琛此刻定然是极度不舒服的,往日里若不是真的不舒服到了极点,楚延琛肯定是提着精神安抚她的,可是如今楚延琛却是半晌都未曾开口说话。
似乎察觉到赵清婉的不安,楚延琛的意识从昏昏沉沉间醒转过来,是他托大了。这些日子里,他着实是太过劳心劳力的,心力耗损过度,加上一路的舟车劳顿,故而这一场秋雨,便令他卧床不起。
他拉住赵清婉的手,赵清婉坐在他的身边,楚延琛笑了笑,勉力开口道:“不妨事,睡一觉起来,明日应当便会好起来的。”
赵清婉可以感受到楚延琛身上的温度略高,他平日里的体温都是略低的,这般高温,别说什么睡一觉起来就无事,她又不是三岁小孩儿,怎的会那么容易就被哄着。
她气恼地看了一眼楚延琛,而后低声道:“你别哄着我了,难受就先闭眼歇一会儿,要不要躺下?”
楚延琛摇摇头,此时的风邪入体,不仅仅是高热,他连呼吸都有些凝滞,躺着便更是不舒坦了,故而才这般倚坐在床头,稍微顺一顺气息。
见楚延琛气色上虚乏地厉害,便是连开口说话都少了,便能猜到楚延琛的肺腑间应是不舒坦的,她的喉咙间仿佛是堵着一块棉絮,酸涩得厉害,低低地道:“我给你拍一拍,顺顺气息吧。”
“嗯。”楚延琛没有推辞,他略微坐直身子。
赵清婉坐近楚延琛的身边,而后伸手轻轻地拍了拍楚延琛的后心处,她的内息绵柔悠长,覆在柔软的小手上,在触及楚延琛的后心处时,轻轻地导入些许,一点点化开楚延琛体内凝滞的寒气。
屋子里安安静静的,烧着的暖炉露出的温暖气息让整间屋子都显得暖和。
只是这一派安静尚未延续多久,就听得厢房外传来一阵脚步声,重九轻轻敲了敲门,而后开口道:“公子。”
听到重九的声音,楚延琛打起精神来,他知道若不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发生,重九是不会在他病着的时候来打搅的,他回了一声:“进来。”
重九推门而入,看着屋子气色不佳的楚延琛,他到口的话语不由得迟疑了一会儿。
楚延琛随口问道:“怎么了?”
他的声音沙哑无力,带着明显的病意,若不是先前楚延琛曾经交代过,重九是半分都不想在这时候再让自己公子费神的。
然而重九也知道如今这江南道一带的事儿,局势复杂,很多事是耽误不得,故而他想了想,也只能压下心头的担忧,如实回禀道:“回公子,谢大人他们到了。”
听着这一句话,正在替楚延琛顺气的赵清婉,手上的动作微微一顿。这一顿便迅速让楚延琛察觉了出来,他的目光状若无意地扫过赵清婉,而后笑着道:“人在哪儿?”
“在偏厅等着。”重九沉声应道。
楚延琛想了想,他看了一眼赵清婉,随后坐直身子,开口道:“我换一身衣裳就出去。”
赵清婉忽而拉住楚延琛的手,道:“不必了,让人来厢房吧。你还烧着呢,这路上来来回回的,况且偏厅里冷得厉害,你本就不舒服了,再添一分寒意,就更不舒坦了。”
楚延琛听着赵清婉的劝阻,他转过眼,看了一眼赵清婉,低声道:“这般见客,衣衫不整,仪容不佳,有失礼仪。”
赵清婉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而后道:“你这一身的谪仙风范,谁敢说是有失礼仪了?好了,就这般定了,重九,你去将人请到厢房来。”
“是。”重九急忙躬身一礼,而后就退了出去。
见着赵清婉这般强硬的态度,楚延琛不好继续反驳,主要是他如今浑身绵软,也挣不过赵清婉。
赵清婉将小几上的药碗端起,此时碗中药汁的温度已然是恰好的了,她拿着勺子舀了一勺子递给楚延琛,而后一边喂着一边嘱咐着:“若是不那么重要的事儿,简单说两句,早点歇着。别忘了你还是个病人。”
“好。”楚延琛眼中透出一抹笑意,或许是先前服的药起了作用,也或许是刚刚赵清婉导入的内息有了效果,原本晕沉沉的脑子在此时慢慢地清醒过来。
“楚大人,听闻你”
谢嘉安一行人跟着重九入了厢房,人尚未抬入厢房,秦曦的声音便传了过来,一入屋子,便见着赵清婉那温柔喂药,絮语叮嘱的模样,他那未完的话便就梗在喉咙间,半晌说不出口。
见着人来,赵清婉收了药碗,站起身来,看到入屋的一行人,她的视线扫过,落在谢嘉安身上时,略微顿了一下,但很快便自然地点头示意,笑着道:“诸位同怀瑾,应当是有事相商,我就先出去了,过一会儿怀瑾还得服一次药,我先去看看妙锦那儿熬制得怎样了?”
“是,臣恭送殿下。”
“臣恭送殿下。”
在房中的三人对着赵清婉躬身一礼,恭敬地目送赵清婉落落大方地离开。屋子里一时间就安静了下来,谢嘉安当先一步走了上来,看着面带病容的楚延琛。他微微皱了皱眉头,低声道:“楚大人的身体情况如何?”
楚延琛笑着回道:“不碍事,不过是些许风寒,服了药今夜好好歇一歇便好了。我这般仪容不整,还请大家见谅。”
秦曦摇摇头,笑着走上前来,道:“南城里的情况,咱们都听闻了,可谓是步步艰辛,楚大人辛苦了。”
楚延琛看了一眼到来的三人,他想了一下,开口问答:“虞大人和任大人是去希州城了吗?”
“嗯,是的。”杜如林开口回道。他自顾自地坐在一旁的椅子上,而后给自己倒了一杯清茶,他素来是一个惫懒的人,这一次的江南道之行,对他来说着实是一趟身心俱累的行程。若不是陛下点名,他那父亲苦苦哀求,他才不会接了这趟苦差事。
他们杜家素来是走中庸之道,这些盘算的事儿,心中清楚便好,搅和进去得少。
楚延琛沉吟片刻,而后开口道:“若是如此,如今他们应当也与呈德他汇合了。希州城的情况较之南城,应是会更凶险一些,辛苦虞大人和任大人了。”
杜如林喝了两口茶后,便就开口道:“如今这夜也深了,我先回房去歇着了,奔波了一路,可真是困了。楚大人,身子要紧,你要好生保重。”
杜如林随口嘱咐了一句,甚至不待楚延琛开口,便就开门走了出去。
秦曦愣了下,看了看离开的杜如林,又看了一眼楚延琛,他便也笑着告辞:“那我也先去歇着了。告辞。”
他说得简练,而后就大步走了出去,跟上了杜如林的步伐。
他们都不是蠢人,自然是感觉得到楚延琛和谢嘉安应是有什么话要说,这俩都是陛下委以重任的人,他们这些小喽啰就不多在这儿碍事了,况且,他们也是有自己的事要办的。
看着两人急匆匆地离开,谢谢嘉安和楚延琛沉默了一会儿,随后便听得谢嘉安道:“今日闵埕入了齐府。”
听到这一句,楚延琛点点头,他是知道齐老太爷回去后不久,就让人去请了闵埕入府,只是没想到闵埕会这般乖顺地应了。看来
“齐奉祥的手中应当还有些东西,可以遏制闵埕,若不然,闵埕不可能会这么乖乖地入了齐府。毕竟上一次他们才闹得不欢而散。那么多人都看着呢,闵埕的面子可丢大了。”楚延琛沉沉地分析着,他的声音略微沙哑。
谢嘉安看了一眼气色越发差了的楚延琛,他站起身来,倒了一杯水,端过来,递给楚延琛。
楚延琛愣了一下,而后接过水杯,低声道了一句:“多谢。”
谢嘉安坐下来,他看着楚延琛,复又跟上话题,道:“你不是查抄了齐家,查到了什么?”
“很多东西。”楚延琛开口回道。他想了一下,示意谢嘉安去书桌旁的一个木匣子里取出东西出来。
谢嘉安取了东西出来,一份份地翻阅着,楚延琛安安静静地喝了一口水,却见翻过几份以后,谢嘉安的面色越发难看,脸上的神情凝聚出一抹怒意,双唇紧紧抿起,不知这些书信上到底是记载了什么,竟然令一向脾性温和的谢嘉安如此愠怒。
楚延琛放下水杯,开口说道:“这里边牵扯得东西太多了,贪腐案算是其中最不值得一提的了,若是细算起来,江南道一带清算一遍的话,大抵是要血流成河了。况且,其中牵扯的京中的人可不少,这事儿,怎么敢拿到明面来说齐家早就算计清楚了,故而才还能安坐在家最让人想不到的事,这江南道的疫病,背后的推手竟然是”
“陛下。”这一个答案,他说得异常轻微。
是的,在谢嘉安的手中,这一份份的证据中,最令人毛骨悚然的便是江南道的疫病情况,原来一开始确实是天灾,疫病刚刚开始,陛下便派了医师前来,起初这一切都控制住了,只是谁也想不到,陛下竟然会有如此狠辣手段,在查到南蛮异动,他便干脆地令那些医者研制疫病毒,而后在南蛮入城的那些地方,扩散开来,让疫病毒浸漫入侵南境之地,兵不血刃,让南蛮大伤元气。
只是谁也想不到,这事儿出了纰漏,一位染了变异后的疫病毒的病患竟然跑了,并且死在了外城的某一处,这疫病毒便就扩散了开来。
故而当初才会有一阵子的时间里江南道一带的疫病平复了,可是后来却又来势汹汹。
谢嘉安愣愣地盯着这一份份的书信,他低低地道了一句:“这里边写得并不明确,或许不过是误会。”
他并不愿相信这上边所写的,可是却也知道这一切虽然写的并不明确,可是应当是真的。
而楚延琛之所以能够如此肯定,自然并不单单是因为这些资料,更是因为林家那一头递来的消息,无忧道长醒来了,这一些事儿,便是无忧道长在希州城的所见所闻,甚至当初陈老将军的死,也都是因此而造就的。当中的曲折离奇,不是一两句话说得清楚的。但最后可以肯定的便是,这一场灾难,始于天灾,散于人祸。
谢嘉安如今的心神大为震撼,他此时的心绪震荡并不单是因为发现此事的背后有陛下的手段,更是因为他从这些书信证据中,看到了他们谢家的影子。
他的目光落在楚延琛的身上,虽然楚延琛并未多说什么,可是谢嘉安知道楚延琛定然是知道的,但是却不提,这是给他面子罢了。
第108章 环环计划
谢嘉安心中思绪纷纷,他不知道这一切,陛下是否知道?若是不知道,那么如今暴露了出来,他们谢家应当是要早做打算他看向楚延琛,心思沉沉,而后开口道:“这些,殿下都知道了吗?”
楚延琛摇摇头,他的脑子又开始昏沉,便是脑中也是一抽一抽地疼痛,令他有些无法集中注意力,他伸手揉了揉额角,而后轻声开口道:“这些事儿,牵涉甚广,暂且就不必让皎皎知道了不过,等事儿告一段落了,总是要告知她的。”
谢嘉安抿着唇,他抬眸看着楚延琛,眼中是一闪而逝的杀机,只是很快便又收敛起来,他还想再开口说些什么,便听得门外传来的脚步声。他将手中的书信和文书都放回了木匣子里,而后沉声道:“希州城的情况尚还算好,反而是南境内的情况不大好。”
“我知道,南境传来消息,他们境内爆发了疫病,而且不少流民被驱逐到了那儿,”楚延琛转过头来对上谢嘉安的双眸,他扯了扯唇角,露出一丝讥讽,道,“祸水东引罢了。”
“你打算怎么处理齐家?”谢嘉安沉沉地问了一句。
门吱呀一声打开,只见赵清婉端着水盆走了进来。她知道屋里子两人在谈事儿,怕人惊扰了,故而便让妙锦留在屋外。
她将水盆放置在一旁,而后拧了一把干净的帕子,走了过去,自然地坐在楚延琛的床榻边,伸手给楚延琛拭去额上以及脖颈处沁出的汗水。
赵清婉转过头,看了一眼谢嘉安,而后小声道:“谢大人,怀瑾身子不适,这些事儿,要不等明早再商议?”
她这话虽然是问句,可是眉眼间的不虞却显示出她此时的决定。
谢嘉安垂在腿边的手略微收紧,他看了一眼面前颇显亲密的夫妻,心头浮起一丝莫名的情绪,而后垂下眼眸,低声道:“是下官想得不周到,打扰了。”
他站起身来,躬身一礼。
楚延琛心头叹了口气,他回了一句:“谢大人,你舟车劳顿也累了,今夜先好好歇息一番,明日咱们在细细思量。”
谢嘉安微微颔首,随后便对着赵清婉躬身一礼,也就退了出去。
赵清婉看着谢嘉安离开,她稍稍低头,握在手中的帕子已经发凉了,如同她陡然升起的情绪。楚延琛温热的手握住她的手,令她骤然回神。
她抬头看了一眼楚延琛,而后若无其事地笑了一笑,道:“时候也不早了,你先歇一会儿吧。”
楚延琛点点头,他拍了拍赵清婉的手,道:“你也早点歇息。”
看着赵清婉眉眼间的犹豫,他心思一转,随口问道:“是有什么想法吗?”
赵清婉本是想说点什么,可是一抬眼就望进楚延琛疲惫的双眼,明显的精神不济,令她到口的话又吞了回去。
楚延琛察觉到赵清婉的欲言又止,他的心思玲珑,不过是瞬息之间,便就反应过来。对着赵清婉安抚地一笑,开口道:“服了药后我已经好多了,精神也还不错,你不必担心。有什么问题,尽管问。”
听着楚延琛的话,赵清婉心头略微放心里一些,而后盯着楚延琛打量了一番,较之先前的状态,确实是显得要好一些了,不过眉宇间已然是覆盖着一层疲乏,但是她也知道既然刚刚自己开了口,若是不说清楚,反而是让楚延琛担心。
她想了想,而后才缓声道:“怀瑾,江南道的案子越来越复杂,父皇,还有谢家”
赵清婉其实想要问问这事儿里,到底是牵扯进多少她的至亲至爱之人?无论是江南道的贪腐案,还是疫病的扩散,以及南境的动荡这桩桩件件,后头到底是掺和进了多少双手?
刚刚楚延琛同谢嘉安说的话并没有错,他确实没有将查抄到的文书证物与赵清婉细说,可是赵清婉并不是一个蠢笨之人,她与楚延琛日夜相处,这些查找到的线索,纵然楚延琛没有与她细说,可也不曾可以隐瞒,她自然察觉得到不少不对劲的地方。
正是这些不对劲,令她细细思量之后,不由得毛骨悚然。
她不愿意相信可是却又不得不相信,江南道的天灾人祸,走至如今的涂炭生灵,这背后的幕后推手,应当便是她觉得最不可能做出这一切的人。
这种认知才会令她刚刚那般失礼地对待谢嘉安,也正是横亘在心头的不适,令她在这时候吞吐询问。
虽然赵清婉的话未曾说话,可是楚延琛却是明白了她想要问什么,他的心头一沉,眸中透出一抹漠然,而后缓缓地开口道:“皎皎,这不过是取舍之道。”
“什么取舍?江南道这一次死了多少人?多少无辜”赵清婉的情绪略微起伏,她对上楚延琛那一双沉静的眼眸,激荡的情绪一时间便又冷静了下来,“于他们而言,取了什么?舍了什么?”
“每一方的取舍都不同,诸如陛下,取得是天下。”楚延琛并未说出舍了什么,可是赵清婉却明白这舍的是什么,她咬着牙,半晌没有出口。
楚延琛看着这般倔强的赵清婉,他轻轻叹了一口气,道:“皎皎,不是所有人都是可信的。他们只是愿意给你相信的一面,可是不是全部。所以,不要相信任何人,包括我。”
这话一落,赵清婉愣愣地看着他,当听到楚延琛说‘不要相信任何人’时,她以为楚延琛是让她不要相信谢家,可是这后半句的‘包括我’,却是砸在她的心头,令她脑袋一蒙,而后升腾起一抹怒意,然后在对上楚延琛黝黑的双眸时,那一丝怒意便陡然化作了一抹无措。
楚延琛面上的笑一如过往的温柔,可是出口的话语却是令赵清婉觉得冰冷刺耳。
“皎皎,我出自世家,你来自皇室。世家同皇室之间的矛盾,自古以来便是存在的,陛下雄心壮志,世家桀骜不驯,双方一直以来都是在博弈”
赵清婉面上的笑容很是勉强,她盯着楚延琛看着,骤然打断了楚延琛的话,道:“怀瑾,你这是在说什么呢?莫不是烧糊涂了?皇室是君,世家是臣,君臣之道,本就是相辅相成。行了,咱们不说这个了,你早点歇着吧,明日还有许多事需要处理,你抓紧时间好好睡一会儿。”
楚延琛感觉得到赵清婉的慌乱,他认真地看了一眼赵清婉,也不再勉强,只是点点头,便就顺着赵清婉的意思躺下歇息,闭眼的这一刻,他在心中轻叹,江南道的事儿越是深入,则会察觉到越发复杂。而赵清婉今后要掌控着江南道,便必须要正视残酷而冷情的局面。也或许是今夜他却是烧得厉害,故而这提点的话,说得过于直白了,将人吓着了。
南城府衙内不少人是夜不成眠,而南城里也是有不少人辗转反侧。
齐家里更是一片闹腾,此时闵埕尚未离去,遂也听得齐家内难得出现的喧闹声。他的眼中透出一抹的惊诧和探视。
齐老太爷本就是个掌控欲极强的人,平日里府中规矩甚严,无人敢大声喧哗,尤其如今齐家遭了难,此时齐老太爷的心情尤其不好,齐家里的众人更是不敢大声喧哗。
听着府中这莫名而起的闹腾声,齐老太爷皱了皱眉头,对着闵埕拱手一礼,道:“让闵都督见笑了,老朽先去处理一下家事。”
“老爷子请便。”闵埕拱拱手,看着齐老太爷出了房门。
齐老太爷一出房门,脸上的愠怒便迸发出来,冷峻的面容呈现出一抹令人骇怕的气势。
“怎么回事?客人还在,府中吵吵囔囔的,像什么样!”齐老太爷对着一旁候着的老管家喝问道。
老管家躬身一礼,低声道:“回老太爷,是、四公子来了。”
齐老太爷眉头一拧,他看了一眼老管家,而后冷声道:“什么四公子!一个野崽子罢了!以前是拦不住老三,这才让人入了齐家,如今老三不在了,这人呵”
他迈开脚步朝着喧嚣的大厅走去。
果不其然,在大厅里便见到了那一位他最为烦腻的齐四公子齐宇飞。
“囔囔什么呢?”齐老太爷冷声喝问道。
大厅里喧闹的声响陡然间便停了下来。齐二老爷齐铭晰见到齐老太爷出现,他急忙上前一步,躬身一礼,恭敬地道:“孩儿见过父亲。”
齐六公子齐宇阳与齐三公子齐宇翔收敛情绪,疾步走过来,对着齐老太爷躬身一礼,齐声道:“孙儿见过祖父。”
齐老太爷微微点点头,而后抬眸看向厅中站着的男子,眼中闪过一抹嫌恶,沉声问道:“你来这儿干什么?”
齐宇飞对上齐老太爷的视线,他的眉眼间同样也是一抹难以掩饰的憎恶,咬着牙,道:“父亲亡故,为人子女,自然是要来拜祭。”
齐老太爷大步走到正厅的上位,他坐了下来,抬头看着人,仔细打量了一番,注意到齐宇飞身上的衣裳尚还带着寒意,面上的疲惫还未褪去,应当是星夜赶路回来的。
“拜祭?呵呵,你可不是我齐家人,有什么资格来拜祭?”齐老太爷直白地讥讽道。
听着这一句话,齐宇飞不由得抬起头,他的双眼里透出一抹怒意,双目微红,握紧的双手微微颤抖,开口道:“我是不是你其家人不重要,我是来祭拜我爹的。”
齐老太爷挥了挥手,还站在厅中的众人迅速退了出去,齐老太爷冷冷地看着他,听着他将话说完。
“他是我儿子,我不承认你是我齐家人,你就没有资格来!”齐老太爷撇了一眼齐宇飞,冷笑一声,道,“要不是你,老三怎么会自戕而死?”
这一句话仿佛是激怒了齐宇飞。齐宇飞上前一步,他低吼道:“虎毒不食子!父亲分明是你逼死的!真正该死的人应该是你!”
齐老太爷眼神冰冷,他盯着眼前仿佛是被刺痛了伤处的小兽,唇边的笑容极具讽刺,其实若不是老三因着这人同自己三番两次地对抗,他倒也不至于那么厌恶这齐宇飞。
毕竟眼前的齐宇飞能力还算可以。有用的人,在他眼里总是能高看两分。
“我只是让他做个选择罢了。可惜他舍不得送你进去”齐老太爷慢悠悠地吐出这么一句话。
齐宇飞双眸微缩,果然如他猜测的那般,他咬紧牙关,定定地看着齐老太爷。
齐老太爷对于那一双怒目毫无一丝的感觉,他的脑中忽而亮起一个念头,冷哼一声,道:“你要是想来送老三一程,我倒也不是不能答应。”
齐宇飞盯着齐老太爷,他知道自己想要送齐三爷出殡,若不想闹得难看,那就必须要过了齐老太爷这一关。
“你要什么?”齐宇飞深深吸了一口气,随后对着齐老太爷道。
齐老太爷看着齐宇飞,双眼微微眯起,他缓缓说了一句:“你去同楚延琛合作。”
齐宇飞心头一惊,他垂下眼眸,几乎要以为自己同楚延琛的交易已然让齐老太爷知道了,他压着心中的纷乱思绪,沉默地等着齐老太爷的话。
“楚延琛要想在南城出手,定然要推一个江南道的人出来,”齐老太爷唇边的笑意未曾减淡,他看着齐宇飞,开口道,“其他人不够格,你呢,与咱们齐家不合,可偏偏又姓齐,刚刚好。”
姜是老的辣,齐老太爷不愧是在江南道把持多年的老龙头,将楚延琛的心思摸得一清二楚,可惜他这是棋差一着,时间上算岔了一步,并不知道楚延琛同齐宇飞早就接触过了。
见齐宇飞一直沉默不语,齐老太爷似乎有些不耐烦,他眯起的眼里漏出些许烦躁,开口说道:“离老三出殡还有两日,你做到了,那便来,做不到,那便不必到场了。”
齐宇飞抬起头来,他看向齐老太爷,而后冷声回道:“这事儿,我应下了。不过,现在我要先去拜祭一下我爹。”
齐老太爷听到齐宇飞的回应,他缓缓露出一抹满意的笑,道:“行。”
他看向身旁的老管家,开口道:“让人领着四公子去拜拜老三。”
“是。”
齐宇飞深深地看了一眼齐老太爷,而后便沉默地随着人离开。
等到齐老太爷再次回到书房的时候,闵埕正靠着椅子慢慢地品尝着清茶,不疾不徐,微微闭着眼,仿佛是要睡着了。
“闵都督,对不住,让您久等了。”齐老太爷笑着赔罪道。
闵埕面上露出一抹浅笑,摆了摆手,道:“这时候也不早了,本都督也是时候回去了。”
“先前说的,那便等老爷子的消息了。”
“好好好,老朽送一送都督大人。”齐老太爷笑着要陪送出去,只是闵埕摇了摇头。
闵埕拱了拱手,道:“这些日子,老爷子也累了,今儿还是早点歇着吧,两步路罢了,不必如此客套。”
说着,他便大步走出了房门。齐老太爷看着人离开,他缓缓一笑,松了一口气。
闵埕出了齐府大门,并未离去,而是走过一段路,在胡同口的转角处的馄饨面汤上坐下,随口点了一碗馄饨汤,而后一边等着,一边看着不远处空荡荡的街巷。
等到馄饨汤上来了好一会儿,那香味扑面的面汤升腾着热气,将胡同口熏得满是食物的诱人香味,踏踏踏的脚步声才沉沉地传来。不一会儿,便看到齐宇飞沉着脸走了出来,一声咳嗽声突兀地在夜里响起,满腹心事的齐宇飞微微一愣,他的眼角余光扫到了在面汤上坐着的人。
齐宇飞想了想,而后沉着脸走了过去,面汤上没什么人,他并未坐在闵埕那一桌上,而是坐在闵埕所坐食桌的旁边的食桌边,他也随意地点了一碗馄饨。
闵埕咬着馄饨,含糊地道:“四公子,三爷的死,想来你也知道,是缘何而死的了?”
听着闵埕这句话,齐宇飞并未应话,他低着头,给自己的馄饨汤里倒了些许醋汁,随后喝了两口热汤,让自己冰冷的身子暖和了起来之后,才缓缓开口道:“你要的东西,我应下了。”
“但是我的要求,你也要做到。”齐宇飞冷声回了一句。
闵埕咽下口中的馄饨,而后笑着道:“自然,公平交易。你想什么时候动手?”
齐宇飞长长吐出一口气,他想了一下,唇边露出一抹森冷的笑意,轻轻地挤出一句话:“就在我爹出殡那天。”
闵埕微微一愣神,他将目光投注在齐宇飞身上,而后开口道:“那时间就紧了。”
“你做不到?”齐宇飞面无表情地接了一句。
闵埕哈哈一笑,随后将碗中残留的馄饨汤通通都饮下,随后开口道:“那就拭目以待吧。”
他站起来,掏出两枚铜板,扔在桌上,而后落下一句话:“我的本事,四公子放心。至于其他的,就等四公子的好消息了。”
齐宇飞没有抬头,他静静地喝着汤,汤里带着醋香味,让人胃口大开,可是齐宇飞却是半分胃口都没有,然而他却还是一口一口地将这馄饨汤喝完,碗里干干净净的,他愣愣地坐在位置上,看着这空荡荡的碗,仿佛心头也空了一块。
他忽然开口问了一句:“我爹他有留了什么话给我吗?”
这话在胡同里突兀地响起。那一名馄饨汤的老板佝偻着背走过来,一边收拾着桌子,一边低低地都:“三老爷,只希望四公子你平平安安的,不要替他报仇。”
齐宇飞扯了扯唇角,露出一抹僵硬的笑,他摇摇头,道:“怎么能不替他报仇呢?害死他的这些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他英灵未远,便就好生看着吧。”
那名老板叹了一口气,似乎是早就预料到了齐宇飞的决定,他伸手掏出一块拇指大的印章,推送至齐宇飞的面前,他低低地道:“他知道你定然是不会善罢甘休的,这东西是他留给你的,他手头藏着的势力便都交给你了。点儿就在青花苑里。”
“多谢严老叔。”齐宇飞将手边的印章收了起来,随后他站了起来,掏出两枚铜板放在桌上,而后微微一躬身,就走了出去。
这一处馄饨汤的铺子,谁也想不到会是齐三爷让人设在这儿的,除了齐三爷和齐宇飞,谁也不知道这处馄饨铺子是另有玄机。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这一处的铺子是当初那一位外室死了之后,齐三爷设下的,用来监督齐家老太爷的行动,说来可笑,齐家的儿子特地设了一个点来监视自己的老父亲。也或许齐三爷早就猜到总有一天自己也会死于非命,故而特地留了这么一处,用来给四公子传递消息。
翌日清晨,大雨早就散了个干干净净,出现的便是那亮堂的阳光,只是此时的阳光已然褪去了夏日里的燥热,而是出现了秋日的深寒,尤其是这一场大雨过后,这冷意便更加得明显了。
楚延琛到了第二日,高热确实是退了,不过这风寒却是并未痊愈,浓浓的药香味在屋子里飘荡。
“昨夜里,齐家四公子回了一趟齐府,不过似乎是闹了一出不欢而散。”谢嘉安将刚刚得来的消息说了出来,看了一眼一脸镇定喝着浓苦药汁的楚延琛。
楚延琛喝了大半碗的药后,皱了下眉头,将药碗放下,对着一旁的仆从问道:“公主殿下呢?”
“回大人,殿下带着妙锦姑娘,出府去了。”
听到仆从的话,楚延琛眉眼一愣,他想了想,赵清婉似乎并未同他说过要出府,却不知此时出府是有何事?只是如今谢嘉安在此,他也不好多问,便就点点头,将药碗递给仆从,示意人退下。
“齐奉祥早就看不顺眼齐宇飞了,这次三爷死了,还是有这齐宇飞的原因,齐奉祥自然是更加看不顺眼了。”楚延琛慢条斯理地开口说道。
“那你打算怎么处理齐家?”谢嘉安拧着眉头问道,“齐家查抄到的证据牵扯太多,若是要因此定他的罪,整个江南道都要反了。可若只是用那么一点贪腐案来定的话,不过是不痛不痒的惩罚,伤不着他们,也达不到我们的目的。”
“对的,这事儿牵扯得太多,所以不能由我们揭开这一切,但是若是齐家自己人呢?”楚延琛给自己倒了一杯温水,淡去口中苦涩的滋味。
谢嘉安看向楚延琛,皱眉说道:“齐家人不会这么蠢,纵然他们内部勾心斗角,可是却也懂得背靠大树好乘凉,怎么可能自己揭开?就算这次的三老爷的认罪书,那也是齐奉祥刻意为之。”
楚延琛缓缓一笑,他摇摇头,道:“不过是时机未到罢了。”
正说话间,忽而间,便听得门外重九的声音传了进来。
“公子,齐四公子求见。”
听到这一句话,楚延琛眼中透出一抹笑意,而后意味深长地道:“你看,这时机自己送上门来了。”
谢嘉安听着楚延琛这么一句话,他想了想,而后站起来,道了一句:“我暂且回避一下。”
言罢,他就入了里间屋子,转进屏风后。
很快,重九领着齐宇飞推门而入。齐宇飞入了屋子,对着楚延琛躬身一礼,道:“下官见过楚大人。”
楚延琛见着齐宇飞进屋,他笑着回道:“成蔚,坐。”
成蔚是齐宇飞的字,从齐四公子,到齐大人,再到如今的成蔚,这一步步的转换,也显示着齐宇飞的身份地位的转换。
齐宇飞并未有丝毫的逾矩行为,他恭恭敬敬地坐在椅子上,并未坐实,不过是坐了三分之一的位置,腰背挺得直,看起来略微拘束。
楚延琛叹息道:“三老爷的事,节哀。”
齐宇飞低着头,听着楚延琛的话语,他拱手一礼,而后沙哑地道:“多谢大人。”
“成蔚来此,可是有什么请求?”楚延琛并未绕圈子,单刀直入地问道。
齐宇飞沉吟片刻,似乎是在斟酌着言语,半晌,他才开口道:“大人,今日前来,是因为昨日我在齐家,应了齐家老爷子一事。”
楚延琛没有说话,他看着齐宇飞,等着接下来话语。
“齐老爷子希望我能为大人所用。”
听到这里,楚延琛面上的笑容不变,他想了想,而后问道:“老爷子可是还有其他交代?”
齐宇飞点点头,他沉声回道:“老爷子,希望下官能够将大人的一言一行以及行动计划都告知。”
“老爷子便这般自信,本官的行动,你都能知晓?”楚延琛好笑地随口说了一句。
齐宇飞面上神情一片平静,他一字一句地道:“老爷子说,如今的江南道形势复杂,如果大人想要对齐家动手,那么就必须是要推一个齐家人出来,否则,不是齐家的人,不够资格,而齐家其他人,大人看不上,唯有我最是适合。因此,大人定然是需要我在明面上替大人行动。”
听着赵清婉这话,楚延琛面上的笑容微微淡了些,他的话语略微冷淡,浅笑着道:“果真是老谋深算。若不是这一次有心算无心,打他个措手不及,只怕是要空手而归了。”
他的手轻轻地敲着桌子,而后道:“今日你入府,便算是过了个明面上的身份。那一桩贪腐案便就交由你来收尾吧。”
齐宇飞的双拳紧紧握着,他面上的神情很是难看,这一桩贪腐案,便是造成他父亲的死的案子,令他收尾在楚延琛的注视之下,齐宇飞面无表情地点点头,而后开口道:“是,下官领命。”
“大人,可还有其他吩咐?”齐宇飞站起身来,恭敬地又问了一句。
楚延琛摇摇头,低声回道:“暂且便就这般吧,这事儿你收得干净利落点,既能明了身份,也能顺了老爷子的意思。”
齐宇飞咬着牙关,他点了点头,而后缓声道:“是。”
楚延琛看着人匆匆而来,随之又匆匆而去。他的眼眸中透出一抹深沉的眸光,似乎在琢磨着什么。
谢嘉安自屏风后转出来,他走至楚延琛的身边,随后坐了下来,开口道:“让他直面他父亲的死,拿着他父亲的认罪书,去定他死去的父亲的罪,未免太过冷情。”
楚延琛扯了扯唇角,显露出一抹清浅的笑容,他转过头来,看向谢嘉安,随后道:“对啊,这样才更能让齐奉祥相信我们将人收为己用。”
“他若是想要报仇,便要忍下来。”楚延琛低低地咳嗽数声,而后又端起手边的水杯,小抿了一口水。
“你就不怕他转头咬你一口?”谢嘉安皱眉说道,“如今齐家的形势,你也不是不知道,齐奉祥既然算这让齐宇飞到你手下,那么便说明他另有打算。与虎谋皮,风险太大。”
谢嘉安想了想,提点了一句:“公主殿下尚在你身边。”
楚延琛轻笑一声,接着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只是听着谢嘉安的提点,他复又转过头看向谢嘉安,开口道:“这事儿,我会注意的。只是如今,这情况,不逼一把,只怕这江南道上好不容易撕开的口子,便很快会隐没掉。”
“你既然有了想法,那便行,你心中有分寸便好。公主殿下金尊玉贵,不值当为这些事冒险。”谢嘉安想一下,还是忍不住又提醒了一句。
“南境的计划都执行得顺利吗?”楚延琛开口问道。
谢嘉安点点头,随后想了想,斟酌着回道:“咱们的人已经入了南境,分化南境各势力,恰好加上疫病毒的入侵,如今这分化计划是小有成效,只是江南道内的各大势力,反倒是不好下手。”
“无妨,江南道的情况,只要处理了齐家,其他的势力便简单了,”楚延琛并未反驳谢嘉安先前提点的好意,他稍稍点了下头,而后看向谢嘉安,他轻声开口道:“南境的情况不是很好,有些东西便就浮了出来,尤其是一些见不得人的小心思。人到了绝境的时候,便不会顾及太多,陛下可能容忍世家的野心,可是这野心若是过了那个度,陛下便不会再放纵了。”
他见谢嘉安若有所思,便又继续道:“一些小打小闹的事儿,过了点火,陛下看在娘娘的面上,也不会多深究,毕竟你们谢家这么多年下来,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更何况,殿下已经正位,若是轻易动了谢家,总会给储君带来些许损害的。”
“但是,陛下如今还算是春秋鼎盛,最见不得有了放肆想法的臣子。这事儿,你好好想一想,如今还有点时间,你想想该如何处理。”
谢嘉安抬眸看向楚延琛,低沉的话语从口中吐出:“你这是要替我们谢家遮掩?”
楚延琛笑了笑,摇摇头,他小声道:“算不得什么遮掩?毕竟都是世家。”
他的双眸微微转动,透出一抹深思,而后看向谢嘉安,面上的神情略微沉重,他轻声道:“谢大人,这事儿,你最好马上同谢相爷通个气,怕只怕这里头,浑水摸鱼的不仅仅是你们谢家人。”
谢嘉安不由得一愣神,但很快便就回过神来,他面色微变,而后站起身来,对着楚延琛拱手一礼,道:“多谢,我有事,便就先告辞了。”
楚延琛见着谢嘉安匆匆忙忙离去的背影,他的心思沉沉,只希望这事儿并不是他所想的那样。
齐家三老爷出殡这一日,天空飘着细雨,淅淅沥沥的小雨落了下来,带着丝丝缕缕的寒意,天尚未完全亮。齐家已然是灯火通明。
“胡闹!这老三白事的帖子,你就没递一份给钦差大人?”齐老太爷瞪着面前的齐二爷,脸上是一片难看的神情。
齐铭晰略微一顿,他的心头满是愤懑,可是脸上却还是一片恭谨,解释着道:“父亲,三弟也算是那钦差大人害死的,咱们齐家还请他来,这不是让人打了一边脸后,又伸了另一边脸给人扇?咱们齐家的面子”
“你脑子是猪脑子吗?咱们齐家是因为忧心民众才误盗赈灾钱粮,便是有罪,也是为民而罪。请了钦差大人来,更能体现咱们的不心虚,也能让人看看官府的逼迫?你不递帖子,这不是明摆着咱们心思不正吗?”齐老太爷厌恶地看了一眼齐二老爷,只觉得脑门气得一抽一抽的。
听到齐老太爷的话,齐铭晰想了想,轻轻咳了两声,而后小声道:“那孩儿这就让人去请楚大人来?”
“都这时候了,你请神呐!”齐老太爷挥了挥手,而后沉思片刻,轻声道,“好在,早有一份安排在,若不然,便是让你这猪脑子给坏了计划!”
“计划?”齐铭晰疑惑地看向齐老太爷,不解地问了一句。
齐老太爷摆摆手,而后冷笑一声,道:“这就不用多说了,反正说了你也不懂。你先下去吧,接下来的事儿我自有安排”
“是。”
天光乍亮,一行官府中人便在众目睽睽之下行至齐家。
今日是齐三爷出殡的日子,齐家本就是江南道一带的地头蛇,这般日子,纵然知道齐家前段时间经过了官府查抄,可是这不没定罪吗?自然便也就无人当一回事,该来悼念的,便就还是来了。来的人还不少,齐家的院子够大,却也是满满当当的人了。
此时,院子里的众人看着随同官府中人,一身官服的齐四公子,心头均是浮起一丝的疑惑以及一抹看好戏的好奇。
“齐四,你这是”齐六公子齐宇阳当即喊了一声,只是看到齐宇飞身上的官服时,未出口的话,便就堵在了喉咙间,他的眼中满是震惊,这不过是短短两日,那一位身份低微的外室子怎的就成了官府中人?
齐老太爷似乎是早就预料到了,他的眼中显露出一抹一闪而逝的笑意,随后上前一步,对着齐宇飞,拱手一礼,道:“小四,你这是”
“老爷子,今日咱们这是不论亲疏,只是秉公办案。”齐宇飞眼中是一片漠然,冰冷的眼神扫过灵堂上的众人,落在灵堂中的棺木,他的心头略微一抽,一股闷闷的抽痛感陡然出现。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将手中捧着的一纸文书递上,开口道:“齐老爷子,齐家三老爷盗用赈灾钱粮的案子结了,只是人以死谢罪了,钦差大人念及齐三爷已然认罪,便不予追究更多。但是,该定的罪,还是得定,这一纸文书”
听到齐宇飞的话,齐老爷子仿佛是受了什么打击一般,他身形微微一晃,身后的老管家迅速扶住齐老爷子,随后便听得齐老爷子颤颤巍巍地开口道:“小齐大人,能否借一步说话?”
齐宇飞听着四周的窃窃私语,冷着脸微微一点头,而后便随着齐老太爷往后院的书房里走去。
入了书房,门一关,便见着齐老太爷刚刚那一脸凄楚的模样变了个样子,登时间就是一片冷漠,他看着齐宇飞,呵呵一笑道:“不错,不错,看来,楚延琛是将你纳为己用了。”
齐宇飞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齐老太爷,他低声应道:“正如您所说的,他要拿下齐家,就必须推出一个齐家人。”
他上前一步,将手中的文书放在桌上,想了想,倒了一杯茶,将茶水递了上去,恭恭敬敬地躬身一礼,道:“老爷子,今日便是父亲的出殡,还请老爷子同意让我随行。”
齐老太爷看了一眼齐宇飞,而后道:“随行不可以,如今你是官府的人”
“可是,你先前分明是说”
齐老太爷接过齐宇飞手中的茶水,看着面前已然服软的齐宇飞,缓缓一笑,道:“等到结束之后,你再入齐家祖坟祭拜吧。”
言罢,他将那茶水一饮而尽。
第109章 冷血
齐老太爷举起桌上的文书,他看了两眼,而后轻笑一声,道:“有意思,很有意思。”
文书上定的罪名倒也不算大,总结起来,看在齐家坦白认罪,协助破案的情况下,并且齐三爷已然身死,也就是从轻发落了。
这里头说的头头道道,对于齐老太爷来说,他并不在意。他唯一在意便是那一句协助破案,这是要将他齐家落在火上烤了。
齐老太爷眉眼中的神色异常冰冷,他看了一眼沉默站在一旁的齐宇飞,而后冷声说道:“齐大人,你且先回去复命吧。”
话语落下,他便微微低头,看着手中的文书,双眸微微闭上,仿佛是在斟酌什么,对于齐宇飞的反应,他不关心不在乎,似乎是笃定齐宇飞并不会在此时与他闹起来。
毕竟齐宇飞同齐三爷的父子之情还是有的,他不会想在他父亲的出殡之日闹得难看。齐老太爷确实是摸得透人心,齐宇飞毕竟不若齐老太爷这般心狠,也知道此时若是同齐老太爷闹腾起来,那么最不得安宁的便是他的父亲。他咬了咬牙,看着面上一片平静的齐老太爷,心头涌起一股寒意。
“有些事,可能后边还需要齐大人搭把手。”齐老太爷在齐宇飞走至门口的时候,忽然又开口添了一句话。
齐宇飞略微一顿足,他头也不回地便就离开。
齐老太爷缓缓睁开眼,看着已然出门的齐宇飞,他唇边露出一抹志在必得的笑,而后开口道:“齐家如今是如坐针毡,接下来唯有置之死地而后生。”
“老黄啊。”齐老太爷苍老的声音在屋子里回荡,那一位一直安静的老管家上前一步,躬身一礼,并未回话,只是等着齐老太爷接下来的吩咐。
齐老太爷将手中的文书随意地扔在了桌子上,他的目光越发冰冷漠然,轻声道:“只怕很快,咱们的钦差大人便会拿出一些证据……届时无论是江南道的官员们的贪腐,还是南境里见不得人的买卖,都要浮出来,那么,配合调查的齐家便会成为众矢之的。”
老管家沉默地站着,他知道自家的主子定然是有什么其他的安排,这么多年下来,他习惯了听从号令,其实所有人都以为齐家的事儿,老太爷最为倚重的是死去的大爷,其后便是二爷和三爷,然而并非如此。齐老太爷最为倚重的人其实是老管家,若是大爷未死,老管家今后便是留给大爷用的,可惜大爷死得早。
“老黄,准备准备,等钦差大人那边发难后,送老二一程。”
听到齐老太爷这一句话,老管家似乎有些迟疑,他沉默片刻,而后低哑着嗓子,道:“老太爷,如今这情况尚未到最糟糕的时候,纵然钦差大人说是齐家给的证据,但是这江南道的人并不都是蠢的,应当是猜得到钦差大人是故意为之,想要分化江南道一带的势力。三爷刚走,二爷……”
齐老太爷冷声一笑,而后道:“这年头,聪明人是有,可是蠢人也不少。若是我们无法摆脱如今的困境,只会越陷越深,到了最后,便就是再脱不得身。”
老管家叹了一口气,而后轻声道:“若是这般,倒也不必选二爷,小辈中……还是有不少人选的。”
齐老太爷冷漠地看了一眼老管家,随后自嘲一笑,道:“小辈的分量太低了,不够格。死一个让人想不到的齐家人,才能更能换得无知百姓的怜悯,那些或大或小的势力的感同身受,如今老三新死,齐家一片悲苦,正是好时机。等到钦差大人发难,齐家寸步难行的时候,就将老二抛出去……齐家多么冤枉,又是多么无辜,接连因为钦差大人,因为朝廷而死人,我一名老年丧子的老人家,真是太不容易了。”
“世人的同情和舆论,会令对方不敢轻举妄动,能够给我们争取更多的时间。而我们如今最缺的便是时间了……如此一来,进退两难的便是对方了。”齐老太爷的目光落在老管家的身上,他复又开口接着道,“群情激动,替齐家抱不平的人总是有的,到时候把人安排上,杀人自然也就有了理由……”
老管家躬身一礼,不再多说什么,只是低低地道了一句:“是。”
“仗义每多屠狗辈……钦差遇刺,可真是一件令人悲伤的事……”齐老太爷站起身来,往外走了两步,忽而间觉得脑子一片晕眩,他险些没有站住,幸好离得不远的老管家眼疾手快地扶了一把。
“老太爷?”老管家不由得低呼一声。
齐老太爷心口间有些气闷,他扶着老管家站了会儿,气闷和晕眩很快便也消退了。这一阵的不适速度快得令他以为是一阵错觉,他缓缓吐出一口气,勉强叹息道:“老了啊,哎,老三走得突然,要是往后,再把老二送走,我可真就是膝下无子了……”
他的眼中不知怎的忽而浮起一丝伤感,但闭了闭眼后,很快便就冷漠了下来,那眼底的最后一丝情绪也慢慢地沉了下去。
老管家扶着老太爷走了两步,他小声回道:“宇甯公子素来孝顺……老太爷不必忧心。”
齐老太爷听到老管家说到齐宇甯,他的面上难得柔和了不少,而后幽幽地道:“腾飞是个好孩子,就是心软,我老了,护不了他多少年了,得早点把路铺顺了,他才能走得稳定。”
“老太爷,还得看着宇甯公子娶妻生子呢。”老管家的语气温和,他与齐老太爷主仆多年,这话语间自然便显得亲近。
齐老太爷笑着摇摇头,道:“我这把老骨头哪里等得到哟。不过,你这说得对,该是时候给宇甯寻一寻合适的妻子人选了。”
这话语里间的亲昵和温情与前头的冷漠无情形成了鲜明对比,老管家面上的神情依旧,毫无变化,只是安静地听着。
走到门口的时候,齐老太爷最后叮嘱了一句:“把那对牌拿去,尽快安排下去,要行刺一名钦差大臣并不容易,咱们只有一次机会,只许成功,不得失败。”
老管家深深一躬身,而后应了下来。
齐府外,齐宇飞远远地看着从齐府中抬出来的棺椁,他沉默了许久,在人群都散了以后,他抬眸看向齐府大门上的偌大招牌,唇边露出一抹讥讽的笑,落下一句轻飘飘的无人听到的话,便就转身离开。
“齐老太爷,真是活得太久了。”
政场上的博弈,本就是千变万化的,不到最后一刻,谁也不会知道自己是否便是那赢到最后的赢家。所有的计划,仿佛都是按着计划在进行,然后素来都是计划赶不上变化,正如江南道里卯足了劲互相算计的众人,谁都以为自己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那只聪明的黄雀,可是却不曾想自己很可能只是是一只蝉……
“把那些证据抛出去。”楚延琛冷漠着一张脸,双眼略显疲惫地看向李景烜,而后一字一句地说道,“以齐家四公子之名。”
李景烜眉间一片严肃,他沉默地坐在一旁,看着楚延琛,眼中带着一丝不满,而后低声道:“楚大人,你是打算再将齐老太爷请入大牢,而后派兵入齐家再次大肆搜查一番吗?”
楚延琛这一次不仅仅是要人请来入大牢,更是要查封一批齐家的产业。以齐家为开始,将江南道一带已然融合在一起的腐朽的遮羞布撕扯下来。不破不立,唯有以最快的速度将这些势力的联结点切断,接下来的行动才能推进。
只是这一切行动,放在李景烜眼中,却是太过突兀,太过急躁了。他在江南道多年,自然是知道齐家在本地的势力是有多么庞大,平日里他们同齐家素来是井水不犯河水,而且齐家日常中,至少在明面上还是极为尊重他们官府中人,与人交好,在民间的名声也好。如今这般拉朽摧枯的举动,只怕是要激起民愤。
而现下江南道一带本就是出于风雨飘渺间,若是再激起民愤,怕是真的要乱了。
听着李景烜的话,楚延琛点了点头,而后沉声吩咐道:“李大人,听令行动吧。”
李景烜面上的神情极为难看,他看着楚延琛坚定的神情,有心想要再劝一劝,可是话到了唇边,就让楚延琛那双略微清冷的双眼给逼了回去,他垂下眼,想了半晌,而后叹息道:“是,下官遵令。”
看着李景烜离开,楚延琛不由得微微低头咳嗽起来,一时半会儿的,这咳嗽竟是延绵不绝,直咳得他略微佝偻身子。谢嘉安走了过来,他伸手给楚延琛倒了一杯水,轻轻地推至楚延琛的手边,又轻轻地拍了拍楚延琛的后背,替他顺了顺气息。
好一会儿,楚延琛才停下来这一阵咳嗽,他面颊上是因为咳嗽而上涌的不正常的晕红,举起手边的水杯,小口抿了一口。这两日虽然高烧退了下来,可是低烧却是一直未曾褪去,尤其是越发寒冷的天气,令他的病情总是反反复复的。
谢嘉安坐下来,他的视线落在楚延琛身上,开口问道:“怎么这么急?”
楚延琛放下手中的杯子,而后沙哑着道:“希州城那一头已经做好准备了,南境的情况也控制住了,现在的时机就是动手的最好时机,再拖下去,对方该察觉到咱们的声东击西了。”
更何况,毒已经下去了,再拖,对方怕是要发现了。
第110章 除敌
谢嘉安对上楚延琛的眼神,他沉默片刻,而后拱手一礼,道:“既然如此,那么便照你说得办。”
他斟酌了一番,随后开口道:“只是李景烜那儿,怕是不会给你什么支援,就连下一波入府搜查的府兵,他们也不会给你派的。”
“而闵埕那一头,更不会派兵的,想来你一直以来都未曾联系过闵埕,便是早就猜到了他的态度,那你要调哪处的兵马来?”
这话语里带着一分试探,谢嘉安的目光落在楚延琛的身上,眸中的神色略微迟疑。
齐家在江南道一带的盛名远扬,不说其他百姓,便是他们资助的不少学子,只怕就不好糊弄了。毕竟这些学子可不少已经是入朝为官了,若是因为此事联名向陛下进谏言,就算是位高权重的驸马爷也是要吃不消的。
前头的那一拨搜查,双方都是在试探,虽说楚延琛这一头趁着这个机会拿到了不少东西,但是齐家却是笃定楚延琛不敢依着那些证据掀了他们齐家,故而也算是一派淡定。
而如今楚延琛要发难了,齐家老太爷怎么可能坐视不理。江南道一带的官府,并非是惧怕齐家,只是觉得没必要因此得罪齐家,毕竟钦差是京中派来的,身份上还多了一层驸马爷的光环,纵然是出了岔子,他脱身是容易得很,可是他们这些江南道的官员们,却没那么容易平息。
要知道,江南道如今本就是危机四伏,乱象未定,若是再来一重刺激,整个地儿,只怕是要立时反了,那么陛下因此问罪的话,他们该如何承担?
故而,同齐家撕破脸,楚延琛可以做,可是其他人却不会帮着楚延琛去做。
也就是李景烜这人心思正,若是换一只老狐狸,只怕会告病休息,连面都不会露的。
谢嘉安的这一句话说到点子上了,楚延琛微微皱眉,他也知道这事儿不大好办,不能动用都督府的人,对他们来说是挺麻烦的,行动上总是有些欠缺。
只是闵埕那儿楚延琛想了想,而后缓缓扯出一抹浅淡的笑,道:“我记得江南道的副帅,是姓游。”
他抬眸看向谢嘉安,而后接着道:“暂且先调用城卫军吧。”
谢嘉安对上楚延琛的双眼,注意到那双眸子里的清冷,知道再多的事儿,楚延琛是不可能说了,他沉默片刻,就拱了拱手,而后走了出去。
走出长廊,他站在檐下,看着远处阳光下的庭院,心头浮起一丝不安。
“谢大人。”赵清婉带着妙锦走过来,看到谢嘉安一脸严肃地站在长廊旁,她脚步一顿,想了想,还是走了过来,打了一声招呼。
谢嘉安略微一愣,这两日,虽然与赵清婉偶有相遇,可是两人却从未曾私下说过话。他拱手一礼,道:“臣,见过公主殿下。”
两人间生疏的话语,似乎令入秋后的冷意更加厚重了。赵清婉垂下眼,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面上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好一会儿,才轻声道了一句:“深秋寒意重,谢大人应多添一件衣裳,保重身子。”
“是,多谢殿下关心。”谢嘉安抬眸看了一眼赵清婉,注意到赵清婉眼下的青黛色,他心头一顿,想来因着楚延琛这些日子的风寒,赵清婉照顾得疲惫了,心中的滋味是说不出的涩意,他低低地回了一句,“殿下,也要多多保重身子,多多休息。”
“嗯。”赵清婉点了点头。一时间两人遂又安静了下来。
“那我先走”
“殿下,能不能”
一片沉寂中,两人忽而又开了口,这一开口就撞了一起,遂又停下了话语,四目相对之时,一股莫名的情绪浮荡起来。
谢嘉安沉声开口道:“殿下,能否同臣走一走?”
他知道这个要求很无理,谢嘉安素来是个守礼的人,只是在这一刻,心头浮起的心绪,令他一时冲动,提出了如此无理的要求。
赵清婉不由得一怔,她抬眸看向谢嘉安,注意到谢嘉安眼中略微不安的神色,她心头一软,勉强笑了笑,道:“妙锦,你先将东西给驸马送过去,我随后就来。”
“是。”妙锦担心地看了一眼赵清婉,但是并未多问,利索地屈膝一礼,便提着食盒朝着楚延琛的屋子行去。
“院子里的景色还不错,咱们去那儿转转。”赵清婉落落大方地指了指散落着明媚阳光的庭院,对谢嘉安笑着道。
“好。”
谢嘉安与赵清婉一前一后,朝着庭院里走去,两人之间始终带着一步的距离,那是君臣的距离。
“谢大人,近来怀瑾身子不适,很多事,就多麻烦你帮衬帮衬。”赵清婉走在斑驳的阳光下,温暖的感觉一丝丝地顺着光亮透进身子,虽然风中带着寒意,可是阳光下的暖意却是驱散了不少寒意,给人一点慵懒的气息,她走着走着,却是感觉到了些许困倦。
这两日,楚延琛的发热是反反复复的,她夜里担心的,并没有怎么睡,故而此时在这种温暖的气息下陡然被那一股倦意包围。
听到赵清婉的话,谢嘉安脚步一顿,原来他们之间如今的话题却是围绕着另一名男子才能聊起来了。这一抹认知令他觉得莫名的失望。
只是他素来收敛,经过这一段时间的历练,更是内敛稳重了不少,谢嘉安收了些许散乱的情绪,他面上挤出一抹清浅的笑,而后回道:“都是替陛下办事,谈不上什么帮不帮的。”
听到这句话,赵清婉复又沉默了下来,她不知道该同谢嘉安说些什么,曾经无话不谈的亲昵,随着时间的流逝,仿佛都成了散在空气中的烟雾,看得到却摸不着,徒留下一地的尴尬和生疏。
两人又走了一阵子,沉闷在温暖的庭院里弥漫,谢嘉安忽而说道:“殿下,接下来江南道怕是会有所大动荡,殿下还请多多注意安全。”
听到谢嘉安这么一句话,赵清婉不由得停下脚步,她的脑中陡然浮起的却是楚延琛的处境,眉头微微一皱,径直脱口而出道:“莫不是有人要对钦差不利?”
谢嘉安未曾想到赵清婉第一时间想到的便是楚延琛的安危,他垂下眼,心头谈不上什么不满,只是觉得略微别扭,他抬眸看向赵清婉,这是在赵清婉婚后,他第一次如今仔细而又安静地打量人,赵清婉的眉眼间带着一丝潋滟的风韵,清亮的眸子里褪去了过往的天真和青涩,多了些许沉静,以及说不出的风情,更加令人心醉。
谢嘉安在赵清婉的注视之下,他别开眼,少许又回过眸来,笑着道:“倒也不是,便是殿下你也知道的,如今这江南道一带的情况,本就是风波不断,都督府那儿不好调动,流民”
赵清婉拧着眉头,她思索一番,沉沉地道:“流民/暴/乱的事,不是已经基本控制住了吗?都督府不也还是听令皇室,易州城”
赵清婉的话语陡然停下,她似乎意识到有些话不该说,便就抿了抿唇,随后笑着道:“好的,我知道了,谢大人放心,这些日子,大家都辛苦了,再过一段时间,等事情都平复了,回头我定会将诸位的功劳都告知父皇,让父皇好好赏赐你们。”
“怀瑾那一头,马上就要准备吃药了,我去看看他。谢大人请便。”赵清婉匆匆地结束这个话题,她笑着对谢嘉安颔首一礼,便就打算离开。
看着她离开的背影,谢嘉安张了张口,可以看出口中未出口的话语是一句‘皎皎’,只是到底是没有喊出声。他愣愣地目送着赵清婉离开,而后苦笑了一下,心中一抹难言的苦涩滋味慢慢地浮了起来。
谢嘉安在阳光下慢慢地走着,等到走入长廊后,在阴影中,他心中的情绪一点一点地压了下去,而后浮起的是刚刚赵清婉脱口而出的话语,他站在阴影之下,心头慢慢地荡起丝丝缕缕的思绪。
“流民/暴/乱的事,既然已经基本控制住了,说明还有另外的力量在行动,就不知道是陛下留给公主的势力,还是楚延琛那儿另外调来的人。而都督府,”谢嘉安无声地开合双唇,心中的思绪不断在翻涌,“也就是说闵埕这人,他们早就安排了下手,都督府听令于皇室,刚刚楚延琛给了提点,副帅,所以说,会有副帅来接手,不听话的就换掉,换一个听话的便好,对了,刚刚公主还提到了易州城,那儿到底是有什么呢?”
谢嘉安揉了揉额角,他的眉眼间是一片深沉,完全不复先前的迷茫和失落,透出一丝的锐利,随后低低地自言自语道:“还是少了点人,得和祖父说一声。”
他回头看了一眼另一头的厢房,眼中带着一丝深沉,随后就转身离去。
而楚延琛在屋子里,正听着重九的汇报,他靠着椅子,皱着眉头,似乎是在思索什么。重九看了楚延琛一眼,而后轻声说道:“公子,闵埕那一头的事都安排好了。”
楚延琛自然感觉得到闵埕对自己的敌意,他不可能放任一个随时想要对自己不利的人在这复杂的局势中,在江南道这儿,他本就是行事多有擎制,若是不将人除去,对他接下来的行动来说,总是多有不便的。他知道齐宇飞同闵埕有所接触,正是这般情况,可以利用齐宇飞来牵制闵埕。
借刀杀人,这一招不是只有对方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