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31章怀锦见状,抓起一件她的……

    凤翾快速将湿衣服脱下,将那粗麻布的衣服换上。

    虽然粗糙,却干爽透气,意外舒适。

    身下床铺也简陋,便是惜香慕月,睡得也比这强上百倍。

    凤翾这辈子也没碰过这种布料子,但身上实在困倦,她试着躺了下去。

    淡淡的稻草味萦绕鼻尖,凤翾一闭上眼,就睡了过去。

    ……

    她是被云怀锦叫醒的。

    眼还未睁开,她就被一股又苦又怪的热腾腾中药味熏得一激灵。

    她拉起被子盖住鼻子,惊恐道:“这是什么?”

    “驱寒。”

    “我没事……”

    凤翾一动,就浑身酸软,跟被锤了千百遍似的。

    她不再争辩,乖乖地接过碗,双手捧着,咕咚咕咚一饮而尽。

    喝完,她捂着嘴,差些哕出来。

    “张嘴,喝碗糖水冲冲。”

    怀锦又端起一个瓷碗。

    他语声舒润,凤翾觉得听他说说话,就好受许多。

    她饮了两口红糖水,便摇头不要了。

    “你再休息下。”

    他把她按回枕上,给她盖好被。

    凤翾被人伺候惯了,让怀锦这样照顾着,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怀锦道:“等你睡好,再吃些东西,然后我们就要上路了,到时路上就不能停歇了。”

    大概是药的效果,凤翾一躺回去,困意就又上来了。

    她问道:“我不能回京吗?”

    “这时候回去,肯定半路被截。”

    怀锦悠悠道:“阿翾要受累,同我逃亡天涯了。”

    携手逃亡天涯什么的,听起来很刺激的样子。

    但凤翾从昨夜追他们的那些人身上猜出了些什么:“你离京,是为了方明睿的事?”

    那些人给凤翾的感觉,同那日绑架杨祐的人是一样的。

    怀锦露出些微诧异表情,凤翾便气道:“我能看出来,很奇怪吗?”

    怀锦:“未想到阿翾这么聪慧。”

    凤翾轻哼,心满意足地睡了过去。

    ……

    凤翾休息时,怀锦找到了多粱村的村长,附上酬金,请他托镇上干活的年轻人往京都长公主府传信。

    村长一听长公主的名头,险些朝眼前这个年轻人跪下。

    怀锦将从凤翾头上顺下来的一支簪子交给村长,道:“把这簪子交给长公主府,会得到百金酬谢。”

    村长双手接了,点头如捣蒜:“我一定把消息送到,您放心!”

    待凤翾醒来,怀锦试了试她额温。

    有时,乡村的无名医生倒有意想不到的本事。

    凤翾也觉得身上有了力气。虽然昨夜淋雨奔波又受惊吓,但还好休息及时,药也有效。

    她吃了个母鸡刚下的新鲜鸡蛋,喝了碗小米粥,已是胃口相当不错了。

    牛蛋老婆依依不舍地招呼道:“这就走了么?再住两晚吧。”

    云怀锦笑道:“不了,会给你家带来麻烦。”

    牛蛋老婆还当他在客气:“没有没有,怎会麻烦。”

    “若有人问起,你只要说没见过外人来村里,知道吗?”

    牛蛋老婆笑容逐渐收了起来,意识到了严重性。

    “我、我知道了,公子放心,我也一定让我家老头管住嘴!”

    云怀锦满意她的识时务,又抛给她一块银子。

    “哎呦,哪里用得着给这么多!”

    牛蛋老婆美滋滋地接了。

    怀锦转身扶着凤翾上马。

    凤翾腿根一阵酸痛,一屁股坐在马上,脸色变了变。

    昨天骑马时间太久了,可今天不知道还要骑多久。

    什么逃亡天涯,纯是受罪来了。

    但这处的不适凤翾怎好意思说出口,忍了半天,逐渐也就麻木了。

    按照赤蝎司之前的调查,方明睿在肃州有一处明面上的产业,但背后或许就藏着庞大的私产。

    云怀锦现在在与单州那边消息追赶时间,所以不敢再在半路有停留。

    待他一夜未歇,赶在第二日日落前抵达肃州,已是马疲人乏。

    凤翾腰都直不起来了:“我们要去客栈吗?”

    “不去,哪里太容易暴露行踪。”

    “那要宿在哪儿啊?”

    云怀锦道:“云家在肃州也有些产业,有几处空置的宅子,随便挑一处住吧。”

    凤翾还未到过这么远的地方,也只能一切都听他的。

    云怀锦又花时间寻了一阵子,才找到那处宅子。

    他不易觉察地出了口气,对凤翾道:“就是这了,下来吧。”

    凤翾:……

    “怎么了?”

    凤翾愁苦着脸:“动不了了。”

    腿实在僵得不行。

    云怀锦自己身体都有些吃不消,更何况她呢。

    他伸出双臂,道:“我抱你下来。”

    凤翾倾身,搂住他的脖子,像小孩一样被他抱了下来。

    然而双脚站在地上,顿时一阵酸麻痛胀,站都站不住。

    她只能柔弱无骨地靠着云怀锦,泪眼盈盈了。

    她为什么要受这个罪来着?

    对了,是为了探明他的身份。

    要是这一趟她还没搞明白,那她这苦就白吃了!

    这处宅子久未住人,一年也只有人来打扫几次,只能勉强住下。

    怀锦打了盆水,将椅子擦净,凤翾一屁股坐上

    去,就再也起不来了。

    为防身份泄露,怀锦也没打算雇仆妇婆子来,便亲手打扫起来。

    凤翾看怀锦将袖口挽到胳膊肘,露出白皙结实的一截小臂。那双持笔又握剑的手,拿起笤帚抹布也不减其优美。

    凤翾盯着他扫地铺床,端着水盆在院中走来走去,眼也不眨。

    怀锦被她看了许久,忙中回视一眼:“好看吗?”

    凤翾愣愣点头:“好看。”

    怀锦忽然被她一夸,怔了片刻,心中刚漫起点甜意,就听她又问道:“你在家也常干这种活吗?你娘舍得让你动手?”

    怎么不舍得呢。

    他住在云府最偏僻的角落,身边只有一个同龄的李潜伺候,很多事他做不来,怀锦就要自己动手。

    怀锦扯了下嘴角。

    “还用干过才会吗?这种小活不是一看就知?”

    可是他看起来真的很熟练啊!

    凤翾怀疑地摸了摸下巴。

    “你在这里呆着,千万不要出门,我回来的时候会给你带些吃的。”

    收拾好一切,怀锦出门前叮嘱她。

    可是都已经入夜了。

    凤翾看看天上的明星,又看向被云怀锦关上的大门。

    大半夜的出去做的肯定是机密之事。

    ……能给她捎回来吃的嘛!

    凤翾幽幽叹了口气,扶着椅子站了起来,双腿抖个不停地朝怀锦刚铺好的床铺走去。

    这一睡,就到了第二天午时。

    凤翾是被饿醒的。

    她捂着咕噜噜直叫的肚子,睡得懵懵地坐起来。

    “慕月……”

    待看清陌生的房屋,凤翾才慢慢地回过神。

    云怀真还没回来?

    她走出去,在院中转了一圈,一切都和他离开时一样。

    凤翾将椅子搬到门口,一边等待,一边担忧。

    他……会不会出事了啊?

    受伤?还是被困?

    她觉得自己成了诗文中的深闺怨妇,等着一个不归家的丈夫。

    可谁家深闺怨妇是肚子咕噜叫着等的?

    一阵风吹过,院中的树叶哗啦作响。

    凤翾觉得自己闻到了烤鸡的扑鼻喷香。

    难道已经饿出了幻觉么?

    “人都到你背后了还发现不了,若来的是贼人,你可怎么办?”

    身后传来怀锦的叹息。

    “你回来了!”

    凤翾高兴地扭头,话音生生截断。

    她坐着,他站着,她平视的视线便看到他的衣袖——上面沾着斑斑血迹。

    凤翾的饥意顿时减弱,她轻声:“你受伤了?”

    怀锦跳墙回来,便看到她乖乖地坐在椅子上等他,心便软做一团。

    若能将她圈养起来,每天有她等他归家,日子该多有盼头。

    待听她关怀他是否受伤,怀锦更加受用。

    “是别人的血。”

    “喔……”

    凤翾识相地没有再问,赤蝎司的活她还是少了解为妙。

    不过,他的行事作风,和赤蝎使越来越像了啊……

    停留肃州的这三日,凤翾珍惜小命,在宅中一步不出。

    怀锦好像不需要睡觉一样,回来一趟只为了给她投食,然后便匆匆离去。

    凤翾养成了规律的作息,还从房间里翻到了几本话本子打发时间。

    凤翾对他有着自己也没意识到的信心,觉得一切事情他都能处理得好。

    她便安心地等怀锦做好这边的事,然后带她回京。

    但是那晚凤翾都脱掉外裳准备睡觉了,怀锦从外面冲了进来。

    他穿着一身黑色劲装,身上浓浓的烟味与血腥味夹杂在一起。

    他一把将凤翾从床上捞起。

    凤翾惊叫了一声,用手将衣领掩严。

    怀锦见状,抓起一件她的外衫,将她裹得如蝉蛹般,抱在怀中。

    “别出声。”

    他声线绷紧,锐利生寒。

    凤翾骤然落入无边夜色之中。

    怀锦抱着她在陌生的巷中快速穿梭,偶尔跃上墙头,凤翾便看到远处有一幢阁楼燃起熊熊大火。

    虽然未能亲眼所见,但凤翾也能猜到,怀锦刚从怎样九死一生的险境中脱身。

    他用极快的速度跑出城,一路向偏僻处钻,时不时调转方向,甩掉后面的追兵。

    直到他们在一片森林中跑了许久,怀锦停在一处水边,撒开了手。

    凤翾双臂都被她的外衫裹着,没有行动能力,他一松手,她就从他怀里掉了下去。

    屁股着地,凤翾还未来得及喊疼,怀锦晃了晃,栽倒在了凤翾身上。

    第32章 第32章那她现在喜欢的,是他,……

    他整个身子压在凤翾的腿上,格外沉重。

    “怀真!云怀真!”

    凤翾连喊了几声,都没能得到他的一点反应。

    凤翾挣扎一番,从裹得紧紧的外衫里把两条胳膊挣了出来。

    她将手放到怀锦身上,便感到一片濡湿。

    她手指颤抖,翻过掌心。

    星光下,一片濡红。

    凤翾连摸他好几处,都被血浸透了。她不敢碰,抓着他的胳膊。小心翼翼地将他放平。

    怀锦紧闭着双目,嘴唇抿紧,就像睡得不甚安宁。

    怀锦比她高许多,也比她重很多。她拖不动他,也不敢在他重伤的时候随意拖动他。

    凤翾低头看了看自己。

    她被怀锦从床上拖起来,穿的寝衣,簪环皆无,什么都没有带,连块手帕都没有。

    她脑中嗡嗡的,对着怀锦呆了一会,不知道要怎么办。

    凤翾屏住呼吸,听到怀锦的呼吸声。

    虽然微弱,但是连贯稳定。

    这让凤翾纷乱的头脑冷静了一些。

    她努力想了想,上次他救阿娘时上臂被刀划伤,就用布条扎住了手臂。凤翾猜测,应该是用来止血的。

    她将外衫从地上捡起来,用力一撕——分毫不动。

    平常觉得这些衣物娇贵,一划就破,等她需要的时候,却一点也扯不动。

    她指腹都勒红了,痛得不行,目光划过云怀锦腰间。

    她忙将他的剑抽出,铮地一声,带出几滴他人的血出来。

    凤翾忙甩了甩,待剑锃亮如初,她将她的外衫割成了几块长布条。

    先给他止血。

    凤翾双手向怀锦身上的衣服探去。

    他穿的黑衣,看不出伤势怎样。当凤翾将他衣服拉开,长长地吸了口冷气。

    她心里一瞬间打起鼓来,恐惧席卷而来。

    他……真的不会死吗?

    最大的一个伤口在腹侧,胸口与胳膊上有不少剑伤,所幸流血不多。

    她将能包扎的都扎起来,然后将外衫剩下的布料在河水中浸湿、拧干,给他擦拭糊了一身的血。

    擦着擦着,被血蒙住的皮肤露了出来。

    凤翾眨着眼,怔了一会。

    将全身擦净,星光下,她看见怀锦身上伤痕累累,新伤覆在旧伤上。

    她缓缓将手指按在那些已经有了些年月的伤疤上。

    这些疤痕有大有小,当初受伤的时候,应该并不比这次的好多少。

    这是……因为什么而留下来的呢?

    他去单州的时候?不,这些伤疤起码有几年了。

    可再往前,云怀真并未出过京都吧?

    云怀真在京都一直受人关注,若受过这样的致命伤,不可能不为人所知。

    所以,他真的不是吧……

    云怀锦喉中发出一声模糊的呓语,凤翾猛地回神,将衣服给他重新穿上。

    当凤翾小心地将他胳膊塞进袖中时,一块铁铸令牌掉了出来,是赤蝎司的牌子。

    凤翾捡起来放回了原处,一段模糊的片段忽然在脑中闪出。

    她极力抓住这段回忆。

    她去了赤蝎司这么多次,记得宋驰的令牌与普通赤蝎使是不同的。

    而怀锦这一块与他们的又都不同。而且,她好像见过,在哪见过呢……

    凤翾给云怀锦穿好衣服,盯着他的脸看了一会,忍不住地伸出手摸了起来。

    她的手不是一触即离,而是结结实实地贴在他脸上,摸他的鼻子、眉骨,还有脸的边缘。

    易容术吗?

    但凤翾也没有接触过,她没摸出个所以然来,心想或许是这易容术太高明了。

    没看到连云怀真他娘都没发现吗?

    她正专注地研究怀锦的脸,忽然

    他抬手,紧紧地抓住了她的手腕。

    凤翾吓了一跳,他仍闭着眼睛,并没有要醒过来的样子。

    虽然纯粹是昏迷中的条件反射,但还是抓得她很紧,,如铁箍一般,令她挣脱不得。

    但凤翾发现,他抓住她的手后,拢在眉心的痛苦似乎没有那么浓了。

    她便大方地将自己的手让给了他。

    怪不得自从他从单州回来后,她总觉得他带给她一种危险感。

    他替代了云怀真的身份,不知道想干嘛?

    凤翾想着这些,不由自主地点起了头。

    她趴在自己的膝盖上睡着了。

    怀锦是被疼痛唤醒的。

    意识初醒,他便骤然睁开眼,双目中全然不见惘然之色。

    但下一秒怀锦便愣了下。

    他看到凤翾熟睡的面庞,离得近近地正对着他。

    近得他能感受到她温热的呼吸,数得清她每一根睫毛。

    怀锦恍惚了一瞬,好像这是一个普通的清晨,他一觉醒来,看到共枕的妻子。

    他一时不想破坏这一瞬间。

    用目光描摹起她的脸。

    凤翾不知道梦到了什么,微微皱起了眉,嘴中嘟囔了句什么。

    怀锦好奇心起,将耳朵凑到她唇边。

    “我不知道……我真不知道!”

    凤翾猛地睁眼,然后就看到怀锦凑得好近的一张脸。

    方才她梦见他知道自己发现了他不是云怀真,提着滴血的剑要把她脑袋砍掉换个拥有新记忆的新脑袋。

    这时凤翾心还砰砰直跳,见到怀锦不禁惊叫了一声:“啊!”

    她伸手去推他,结果发现自己一只手仍被他牵着。

    都一整夜了!

    怀锦也才发现般,垂下眼。

    经过一夜,两人已经变成了十指交握的姿势。

    怀锦觉得好玩般捏紧了一下,凤翾猛地抽出来,掩饰地:“你昨天一直叫不醒,我吓死了。”

    怀锦便笑道:“担心我吗?”

    凤翾觑了他一眼。

    一开始担心,但后面就觉得他这样身份大有来头、藏着巨大秘密的人绝不会轻易死掉。

    “你现在能动吗?”

    她问。

    怀锦试着起身,伤口顿时又流出血。

    好在衣服遮着,他面不改色地站起来:“我们可以回京了。”

    凤翾眼睛一亮:“你事情办成了?”

    怀锦点点头。

    方明睿那笔庞大的可以养活单州一只军队的财富,自然是有亲信打理的。

    怀锦找到了这个人,但单州的人也在这个时候赶到了肃州。

    怀锦为了让接应的赤蝎使将那亲信带走,以身为饵,独自引走了单州的人。

    那些人都是军中出身,必是精锐,练的是杀人的刀法,蛮横刚猛。

    怀锦从他们这么多人中脱身,免不得要豁出去挨上几刀。

    这时他们应该反应过来,去追另一边了,怀锦这边的危险会减轻许多。

    这能让重伤的云怀锦缓一口气。

    这一趟被动的冒险吃了不少苦头,凤翾迫不及待想回家了。

    她恢复了精神,说:“那我们先找地方雇辆马车?”

    “嗯。”

    凤翾在这野外不辨方向,怀锦在前领路。

    但走出一步后,怀锦就感觉到了不对。

    他扭脸,问凤翾:“你帮我处理了伤口?”

    凤翾脚步一顿,若无其事地点点头,还骄傲道:“怎么样?我包得还行吧?”

    “手艺不错。”怀锦夸了一句,继续向前。

    然而他却也感到赤蝎司的令牌也挪了位置。

    袖中是有暗袋的,若没人动是不会挪位置的。

    今日的风很大,太阳时不时被飘过的云挡住,怀锦的眼睛也时明时暗。

    他有些疑心,但这些迹象又不成证据。

    怀锦一直以来目的明确,行动果决,只想尽快得到她,但他从未想过等哥哥回京后该怎么办。

    他不在乎哥哥的愤怒或是什么其他情绪。

    但他也没想过凤翾到时候的反应。

    说来,他费尽心机,让她从一开始的冷淡转变成现在的和睦共处。焉知不是因为她对哥哥始终有着未了的余情。

    她对他笑,让他牵手,也算与他共患难过。

    那她现在喜欢的,是他,还是她以为的哥哥?

    怀锦昨夜为了甩掉那些人,跑到了荒芜无人烟处。再去下一个能做买卖的小镇,又有很远一段路。

    怀锦虽然表情始终不变,但唇色已经发白。

    待走到路上时,他脚下一绊。

    “小心啊!”凤翾慌忙将他扶住,关心地问:“你是不是不行了?”

    怀锦不愿被她这么扶着,直起腰,咬牙:“行,怎么不行。”

    面对凤翾担忧的表情,怀锦的心情忽然很是糟糕。

    平素骗骗她的关心也就算了,但他并不愿显得这么狼狈。

    他不愿露出无用那一面,省得等她知晓一切的时候觉得他比不上哥哥。

    怀锦沉了沉气,淡淡道:“你若不累,我们就接着走。”

    方才扶住他的时候,凤翾以为他热出了汗,衣裳才有些湿。她半侧身,在他视线死角看了下手掌。

    ……他又出血了。

    凤翾忙道:“我累了!我想在路边歇歇!”

    怀锦微皱眉:“不如再坚持一下?”

    凤翾很坚持:“我要休息。”

    怀锦这才依了他。

    两人在路边大石上坐下,凤翾特地挨着怀锦的胳膊,坐了一会,凤翾小声提议:“你可以靠着我。”

    怀锦闭了闭眼:“不用。”

    不用同情他。

    凤翾不知道怀锦怎么忽然不爱理人了,只当他是身体实在不舒服了。

    她忧心忡忡地想他还能不能撑过去接下来的这段路。

    她扭着头四处看,目之所及也不见人烟。

    等看到路那头有辆牛车不慌不急地驶过来,凤翾就像饿了三天的人见到了一块大饼:“我们借人家一程吧。”

    怀锦抬眼看去,见赶车的是个面相凶蛮的黑肤汉子,便道:“我去跟他说。”

    “不用,我来。”

    凤翾信心满满地将怀锦肩膀按下去,去拦那牛车。

    怀锦怔怔看她双手合十,对那按以往该对她行礼跪拜、正眼都不敢看的衣着破烂的汉子求情,眸光便渐渐地低沉了下去。

    第33章 第33章她这么善良心软,就算得……

    他何须她对别人低声下气。

    他哪里废物至此了?

    怀锦按住腹侧,凝了口气起身,走了过去。

    不过一个无甚见识的赶车人,他亮出剑把他吓一吓,他不敢不从。

    近了,听到那汉子爽朗地说:“这有什么麻烦的,姑娘别嫌俺车脏就行。”

    怀锦:……

    凤翾与赶车汉子一起看向走来的怀锦。

    怀锦的黑衣很好地遮住了他所受的伤,赶车人只是觉得他的脸色很差,病殃殃的。

    赶车汉子哎呦了一声,说:“你相公病了吗?快让他上来,你们要去哪儿?”

    怀锦把在剑上的大拇指一松,抽出一截的剑落回剑鞘。

    相公什么的……

    凤翾脸红了红,说:“麻烦您送我们去最近的镇子,我们可以去找个医馆。”

    “我要去镇上买米,正好顺路带你们一程。”

    赶车汉子高兴道。

    于是两人坐上了铺满稻草的牛车。

    这车减震效果无比糟糕,一路颠簸。

    每颠簸一次,怀锦根本没有愈合的伤口要涌出一股血出来。

    怀锦面色更加苍白,却一声不吭,咬牙忍着。

    凤翾肚子空空,又一夜没有休息好,被颠得也很不舒服,因而没有意识到怀锦的不适。

    好不容易到了镇上,赶车汉子很好心地将他们直接送到医馆门口。

    “太谢谢您了!”凤翾甜甜道,“您今年一定发大财。”

    少女长得跟小仙子似的,又说了这样吉利的祝福。

    赶车汉子如听仙音,好像已经看到了今年发大财买新衣盖新房的美丽前景似的。

    他乐滋滋地赶着牛车走

    了。

    凤翾才低声问怀锦她憋了一路的问题:

    “你身上带着钱的吧?”

    怀锦点点头。

    为防万一,武器和钱这两样总是会随身带着的。

    他抬手想去掏钱,却扯动了在牛车上受尽折磨的伤口。

    云怀锦动作一顿。

    凤翾反应过来,探出手:“你放哪儿了?我来拿。”

    “不用。”

    怀锦飞快地将钱袋掏出,递给她:“你来管理。”

    凤翾分明看到他额头渗出了两滴冷汗。

    他是这么逞能的人吗?

    凤翾心中不解。

    小地方的医馆很少见到这么重的伤,连连吃惊这样重的伤他是怎么不用人扶靠双腿走进来的。

    大夫小心翼翼地给他上了药,换了干净绷带包扎。

    伤口被动,怀锦本就糟糕的脸色更加雪上加霜。

    他扶着桌子,缓了一会,等脸部肌肉放松下来,能做出平静的表情,他才走到医馆前面。

    但等在那的凤翾却不见了踪影。

    不会是拿到钱,就把他抛掉自己跑了吧。

    怀锦玩笑般地想,嘴角却慢慢地绷紧了。

    一些泛黄的回忆从深处翻了上来。

    从有记忆起,他就是单独住在云府僻远角落的那处院落里。

    照顾他的只有一个乳母,是严氏陪嫁来的身边人。

    小时候严氏虽然不怎么照顾他,却也能每隔一日来看看他。

    而每年生辰那日的晚上,严氏会抱着哥哥来到他的院中,一起过生。

    若父亲没有忙于政事,也会过来他的这间小院。

    虽然那一日严氏总是情绪不高,但小小的怀锦却很高兴。

    这是一年中唯一一次他可以与一家团聚的时刻。

    七岁那年生辰日,怀锦发了烧,身上也痒痒的不舒服。

    但他不想破坏这团聚的一天,一直忍着未说。

    父亲被皇帝留在了宫中,严氏先带着哥哥过来。

    那时候两兄弟关系还不错,他亲热地和哥哥坐在一起,迫不及待地说起话。

    严氏在旁看着两人,目光偶然落在怀锦脸上时,声音忽然尖利起来:“你的脸怎么了?!”

    他的脸?怀锦懵懵地摸了摸脸,摸到一些圆圆的大痘。

    他的乳母惊道:“锦儿出水痘了!”

    严氏大为惊慌,一把将怀真扯了过去。

    两只牵在一起的小手一下被拉开,怀真的脸上也露出了惊慌迷茫的表情。

    严氏匆匆地将怀真抱走,甚至没有留下一句对他的安排。

    怀锦懵懵地站着,被乳母抱到床上时,他问她:“我是不是做错什么了?”

    后来怀锦才知道,严氏怕哥哥被他传染,才会着急带他走。

    可他呢?

    严氏怕传染到哥哥身上,竟在他生病时一次也没来看过。

    后来,父亲逝去,就像有了个新的不成文的规定,他与怀真再没有一块过过生。

    他不能生病,不能示弱,否则就是给了人抛弃他的借口。

    他本就不是会被选择的那个,若变无用之人,更无人会正眼看他了。

    谢凤翾真的走了也说不定。

    他现在这幅重伤的身子对她而言只是拖累。

    怀锦的嘴角越来越往下沉时,一个学徒上来对他说:“和您同来的那位小姐让我转告您,她去租马车了,若在她来之前您治好了伤,就在这里等她。”

    怀锦瞬间将那些阴暗的情绪抛在了一边。

    她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想要什么只要一张嘴就行,他敢保证她的手就没有摸过铜板,自己去租马车,真的不会被坑得钱袋子都没了吗?

    怀锦抬步向外走去。

    一辆路上最普通的马车停在了医馆门口。

    凤翾掀起帘子的时候,对他笑道:“你怎么出来了?没有乖乖等我。”

    怀锦看着她的笑颜,愣了一会。

    她意气风发的样子,像是踏着祥云来救人的大英雄。

    他走到车前,还未抬脚,凤翾就向他伸出了手。

    她的手很柔软,十指纤细得就像女娲精心捏出来的。

    怀锦蓦然想起,第一次见她的那日,她从他摔倒的酒壶下救了一群蚂蚁。

    他与蚂蚁有何异?

    她能救蚂蚁,自然也不会弃他。

    怀锦抓住了她的手。

    凤翾有些吃惊,但很快反握住了他的手。

    怀锦微微借力,跳上车厢。

    凤翾第一次独自做了这么笔租车生意,正觉得得意,迫不及待同怀锦分享种种细节。

    怀锦懒懒靠在车厢上,看她红樱般的嘴唇一张一合。

    凤翾止住嘴,疑心他在嘲笑她,不满道:“你在笑什么?”

    怀锦:“你喜欢蚂蚁吗?”

    凤翾愣住,忽然问这个?

    想到他不明的身份,说不定就是什么试探。她慎重地思考了一番:“蚂蚁虽然不起眼,但它们其实很有智慧的,也有超出体型的力量。”

    “我最喜欢它们的生命力。不管上寒冷的冬天、还是酷热的夏天,蚂蚁都能活下去。”

    怀锦满意道:“我也喜欢蚂蚁。”

    凤翾懵懂点头:“挺好。”

    路途遥远,凤翾逐渐睡了过去。

    怀锦的手指极轻地揩过她的眼皮、鼻梁,直至微张的柔嫩嘴唇。

    她说出了他觉得很好听的话。

    蚂蚁不为人所在乎,但蚂蚁会活到最后。

    她这么善良心软,就算得知真相后生他的气,又能怎样呢。

    当他被从天而降的一壶酒水淹没的时候,她决计舍不得不伸出手来救他。

    怀锦的嘴角微勾,将她向上拉了拉,让她枕在他的腿上。

    他的手顺势托住了她的脖颈。

    她脖间脉搏的跳动声稳定有力,彰显着蓬勃的生命力。

    她是小小蚂蚁逮到的珍贵的猎物,绝不会让她挣脱跑掉。

    凤翾这笔租车生意做得着实稳妥,马健壮,车舒适,车夫也经验丰富。

    比起兵荒马乱的来程,去程就快了很多。

    马车是在凤翾在睡眠中时进入京都的。

    车夫对京都不熟,怀锦低声跟前面的车夫一句句指着路。

    等在赤蝎司前停下,车夫虽然看不懂字,但见迎上来的赤蝎使的锦服挎刀,车夫顿时瑟缩起来。

    赤蝎使见他可疑,拔刀要问。

    “是我。”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将帘子掀开一条缝。

    听出是怀锦的声音,赤蝎使振奋了一下,正要说话,就听里面“嘘”了一声。

    随即,他看到自家指挥使小心翼翼地抱着那位长公主府的小姐下了马车。

    少女的脸上还盖了一方帕子,为了遮住光,不让她从睡梦中醒来。

    赤蝎使不敢出声,待怀锦将凤翾安顿好,从内室走出来,赤蝎使才担心地开口:

    “指挥使,您受伤了?”

    怀锦道:“无碍。人带回来了吗?”

    “指挥使放心,人已关进最里面的牢房,绝不会让他出事。”

    怀锦颔首:“不仅要把话从他嘴里都掏出来,还要把他驯服了,圣上要用他,要让他老老实实的。该怎么做,不需要我教吧?”

    赤蝎使接令。

    怀锦又问了些细节。正这时李潜听闻了主子回来的消息,匆匆过来。

    一眼从他脸上看出他正强撑着身子,不免忧心。

    但圣上得知他返京,马上要召见他,李潜便得抓紧时间将刚收到的消息告诉他。

    “什么事?说吧。”

    等那赤蝎使退下,李潜低声道:“……大公子从单州传回来的消息也到了。”

    “他还活着呢?”

    李潜一噎。

    双生子自有心灵感应,主子他当然知道大公子活得好好的。

    李潜:“大公子查到了单州军的幕后掌权者。是魏大将军的儿子魏秀。”

    怀锦眉头一皱:“圣上斩除魏德景势力时,不是九族尽诛吗?”

    “大公子说,魏秀是魏德景的私生子,他将这个私生子藏得很好,少有人知。但魏德景对这个儿子又似很喜爱,不仅精心培养,还早早地就给他偷偷安排不少的家产。”

    怀锦道:“所以这个魏秀逃过了圣上对魏家的清洗,还拥有不少的家产。但这只够他做个富贵闲人,他哪里来的这么大的野心……”

    怀锦压低声音:“……竟想造反。”

    李潜说:“大公子查得,单州这支兵的

    起源乃是魏德景托对其早年座下小兵陈健养的一支私兵,与魏德景关系撇得清,所以清扫时没能查到。魏德景对陈健有救命之恩,所以陈健忠心耿耿,魏德景死后,陈健就辅佐了魏秀。”

    怀锦沉默片刻,对魏德景倒是升起一丝不应有的敬意:“他倒是未雨绸缪。”

    李潜又道:“大公子该查的查的差不多了,他说他需要一些时间稳妥脱身,不久就能回来了。”

    “……”怀锦又沉默,缓缓道:“我却未雨绸缪得不够快。”

    第34章 第34章待凤翾在怀锦的眸中看到……

    云怀锦刚走出赤蝎司,一辆金饰银妆的马车正好驶过来。

    怀锦识得这辆马车,停了下来。

    几名侍女鱼贯而出,扶着长公主杨祐下来。

    云怀锦对杨祐行礼:“拜见长公主。”

    “免礼吧。阿翾在里面?”

    “是的。”

    云怀锦以为杨祐必然是要着急忙慌地去看她心尖上的女儿,但杨祐没有挪步,倒是盯着他看了会。

    杨祐是凤翾失踪两日后才收到多粱村的人传来的口信的。

    在此之前,她已从惜香口中得知凤翾与怀锦在一起。

    因而虽然派人去那小庙中没有接到人,杨祐虽然担心,却并没有慌了神。

    杨祐没想到,自己对云怀锦的信任竟然到了这种地步。

    “阿翾如何?可有受伤,可有受惊?”

    “一切都好。”怀锦道歉道,“是我连累了阿翾,实不相瞒,此次阿翾随我入了险境,还请长公主责罚。”

    杨祐因着被云怀锦救过一次,与他说话语气就总也硬气不起来了。

    她平和道:“你也是为圣上做事,牵连阿翾也是意外,我若怪你,倒显得是我不通情理了。”

    云怀锦恭谨地垂下脸,唇畔拂过淡淡笑意。

    杨祐的态度变化如此明显,他自然能听得出来。

    看来,可以快一点了。

    云怀锦给她让开路,道:“长公主去看望阿翾吧,这几日她也极挂念长公主。我要去面圣,请恕我不能相陪了。”

    杨祐点头:“不耽误你,去吧。”

    等云怀锦走远些,她认真端详了一番他的背影。

    年轻人身量挺拔,若青竹欣长。

    瞧着比以前少了份文气,多了份英武。

    许是他在单州死里逃生后幡然醒悟?也许他对阿翾是当真悔改了。

    总之,瞧着是靠谱了不少。

    杨祐收回视线,去找凤翾。

    进了云怀锦安顿凤翾的内室,她见她还在安宁地睡着,对周围全然没有戒备的样子。

    看来是没受到什么伤害。

    杨祐推了她两下,凤翾迷迷瞪瞪地醒过来。

    “阿娘……”

    凤翾一下清醒过来,高兴道:“阿娘!”

    她起身抱住杨祐胳膊:“我到家了?不对,这里是哪儿?”

    “你这个迷糊蛋,自己在哪儿都不知道?”

    杨祐心道,女儿这迷迷糊糊的样子,能好手好脚地回来,大概全亏了云怀真照顾。

    “走了,回家去了。”

    杨祐瞧不惯她穿得不像样,还弄得脏兮兮的。也不知道她这一趟都遇见了什么事。

    “云怀真呢?”

    凤翾从床上下来,左右看了看。

    她这一觉睡得长,醒过来后就有些摸不着头脑。

    一醒来就找他……杨祐在心中摇了摇头,说:“别找了,他去宫中了。”

    凤翾不禁忧心地抿了下嘴角。

    他伤那么重,就算在马车上休息了两天也只是杯水车薪,连喘口气的功夫都没有,就忙起来了,铁打的人也撑不住啊。

    杨祐看不得女儿这幅心思都放在云怀真身上的样子,开口打断道:“你看你,头发也没梳,是不是遭了不少罪?”

    凤翾忙点头:“是呀是呀!”

    她便迫不及待地要同杨祐回家,痛痛快快地洗个澡。

    满满一桶热水,泡着香香的花瓣。胰子是掺了香细腻柔滑的宫中特品。惜香与慕月一个为她洗头,一个为她搓背。

    迈出浴桶后,再浑身涂上香喷喷的润肤露。

    慕月温软的手在凤翾的小腿上涂抹揉捏,凤翾趴在床榻上,舒服地喟叹了一声。

    身体的疲乏一扫而空,惜香用毛巾给她吸着头发上的水,带着哭腔说:“小姐,还好你回来了,我天天都睡不着觉,后悔那天不该抛下小姐回来报信。要是小姐有个差池,我也不要活了。”

    凤翾讶异:“哪有这么严重。”

    她安慰道:“其实,这一趟还挺刺激的。”

    她想了想,肯定地点点头。

    回到待了十几年熟悉安心的环境中,那些雨夜中的奔驰、满天的星光、惊险的逃亡,就都蒙上了一层浪漫的面纱。

    凤翾富贵安稳的生活,从未出现过这样刺激的冒险。

    本来她一生都不会有这样的经验的。

    只是因为她参与了怀锦的生命。

    正是因为他不是云怀真。

    凤翾翻过身,对惜香说:“不要伤心啦,这一趟我可厉害了,还救了‘云怀真’呢!”

    惜香保留意见:“真的?”

    凤翾眉飞色舞地讲起怀锦受伤后她是如何做起他的顶梁柱,如何富有经验地帮怀锦返京。

    听得惜香满脸吃惊,慕月不住地微笑。

    凤翾第二天便去探望怀锦了。

    分别时未能见他一眼,凤翾总觉得有些不放心。

    这次凤翾直接去赤蝎司找他,但意外地是,他并不在。

    宋驰笑着对她说:“他受的伤着实不轻,圣上开恩,特令他在家修养。”

    凤翾替他松了口气,煞有介事地点点头:“正该如此。”

    宋驰关心道:“谢小姐是要去探望他吗?”

    凤翾:“是的。宋指挥使是有话要我带去吗?”

    宋驰眼睛弯弯地眯起,道:“病中人容易脆弱,若谢小姐有空,就多陪陪他吧。”

    凤翾正信心膨胀着,而云怀锦又是她的患难之交,自然应下。

    云府大门一如既往地紧闭着,凤翾让慕月去叩门,不多时就有门房开了门。

    听到慕月传达凤翾的来意,门房吃惊地向她投来一瞥。

    然后痛快地让凤翾进来了。

    凤翾入云府没走多远,就碰见了迎面而来的李潜。

    慕月提醒凤翾:“小姐,这不是云公子身边侍从吗?”

    凤翾也认了出来,唤道:“李……李乾!”

    李潜眉头一跳,抬眼看去,见到少女色如春晓的脸庞,顿时一惊。

    她怎么来了?

    李潜这阵子眼看主子与谢小姐越来越亲近,不得不佩服主子的行动力。

    但他也不小心看到,夜间主子难眠时,就将那张绣着谢小姐名儿的帕子覆在脸上,呼吸间,轻薄的帕子起伏,像是一缕香魂附着其上般。

    不知怎的,李潜竟不敢多看。

    主子对谢小姐的眷恋,也是越来越深了。

    大公子在时尚还有些遮掩,现在主子对谢小姐昭然若揭的必得之意更令李潜胆战心惊。

    若真让主子得了手,以后云府的日子,得多鸡飞狗跳啊。

    但谁让他是他唯一的主子呢。他肯定是站在他这边的。

    李潜想要立马回去禀报怀锦,但被凤翾盈盈妙目盯着,又不好走开。

    只好陪她慢慢向云怀真住处走去。

    怀锦并不怎么喜欢这个到处充满哥哥气息的住处,平常他多呆在赤蝎司,这时养病,就不得不捏着鼻子忍下了。

    哪怕伤口疼痛难忍,怀锦也不想躺在哥哥的床上。

    他站在靠窗的桌前,单手撑着桌面,另一手持笔,

    斟酌着写给皇帝的调查报告。

    李潜有意放大的声音传了过来:“谢小姐,公子不知道是否还在睡,容我先去看看。”

    因怕被风吹,所以窗户是合上的,怀锦看不到外面的景象。

    笔尖顿在半空,谢凤翾来了?

    他有些意外,他以为此行她受了苦,要在府中缓个几日。

    这么着急来看他……

    怀锦勾了下唇。

    若是让她看到他好端端地站着写字,岂不是辜负了她这一番好意?

    怀锦手腕一投,毛笔便稳稳地落入笔筒。

    他将铺在桌面上的纸张一收,转眼间,人就已经躺在了床上。

    李潜轻步走进来,见主子羸弱地躺着,顿了顿。

    方才他还没离开时,不是还非要走几圈松散筋骨吗?怎么一扭头就连床都起不来的样子了?

    怀锦对他点点头,摆了下手。

    李潜会意,将凤翾领了进来,说:“公子病中受不得吵闹,见不得太多人,所以还请谢小姐的婢女在外面等着吧。”

    凤翾没有放在心上,毕竟肃州一旅,她从头到尾都与云怀锦单独在一起的。

    见了躺在床上的云怀锦,凤翾的表情就严肃了起来。

    只见他神色倦倦,唇色浅淡,压在被上的手瞧着也极无力。

    “你感觉如何?又请大夫瞧过了没有?我们那天在医馆中拿的药不是上好的,你可换过了?”

    凤翾一股脑地问出来。

    李潜瞥了自家主子一眼,见他唇边果然挂上了淡淡笑意。

    这样的关心或许殊为平常,普通人家受了主子这样能要了命的重伤,三姑六婆不都得来探望关心?

    谁会像他的主子,冷冷清清地一个人呆在房中。

    自李潜几岁时到怀锦身边,就从未见过主子得到过凤翾这样的关心,他高兴……也是正常的。

    这个时候,李潜好像忽然理解了主子的执念。

    他在心中轻轻叹了口气,退了下去,将空间让给两人。

    怀锦轻声细语地,一一回答凤翾的问题。

    说完了,他咳了两声,眉头令人心疼地蹙起,唤道:“李乾,倒水。”

    几声后无人应,凤翾见怀锦又要咳起来,她忙道:“我来吧。”

    她摸了摸茶壶,还是温的,便倒出一杯,递给怀锦。

    怀锦艰难地撑起身子,没有去接水杯,而是俯下头,就着她的手衔住杯沿饮了一口。

    凤翾有些吃惊,手腕晃了一下。

    怀锦垂着眼睫,看杯中水影跟着摇曳。

    果然如此。

    他根本不用担心在她面前露出弱势一面,她不仅不会嫌恶,反而能吸引来她的关照和注意。

    他抬起空闲的那只手,握住凤翾的手,让她端着的水杯斜倒,他仰起头,甘甜的水滑入喉咙。

    凤翾看他扬起的脖子,喉结随着吞咽滚动。

    包裹着她的那只手虽然没怎么用力,却好像拥有控制她的力量。

    凤翾心底滋生出一些奇怪的感觉。

    酥麻,又痒。

    怀锦舔了下嘴角,嗓音像是被水润过,都变得清润许多:“多谢阿翾了。”

    “嗯……嗯!”

    她慌忙转过身,借着将水杯放回去的机会,平复了下忽然慌忙起来的心情。

    脑海中浮现出宋驰的叮嘱,要她多陪陪怀锦。

    他连口水都喝不上,是怪可怜的。

    凤翾的正义感压倒了忽然袭来的羞涩悸动。

    她坐回怀锦旁边,一本正经地问:“还有什么需要吗?药喝了没?饿不饿?”

    怀锦落在枕上,微微侧着头,直视凤翾:“阿翾陪着我就够了。”

    “喔。”

    凤翾应了一声,环视起这间房。

    虽然从来没来过,但是凤翾能确定这就是云怀真的房间。

    墙上挂的一幅字“无我”,凤翾还在叫他“怀真哥哥”时就仔细钻研过,不会认错,就是云怀真的笔迹。

    凤翾觉得现在这一幕好是荒唐。

    一个不是云怀真的人,一个曾是云怀真未婚妻的人,却同在他房中。

    若是云怀真在天有灵,不知道会不会因他两人玷污了他的房间而生气?

    凤翾的视线落在靠墙的博古架上,忽地一愣。

    她走过去,拿起那块砚台。

    这是以前她送给云怀真的,他竟然留着?

    当时她怀了一点小小的少女心思,在砚台不易发觉处刻了浅浅的“同心”二字。

    凤翾心情复杂,转念一想,大概他根本没有仔细看,所以没发现这两个字,又珍惜这砚台出自名家之手不舍得扔掉,所以随手放在了这里。

    她想将砚台偷偷带走,但这玩意太沉,塞不进衣服里。

    怀锦见凤翾在博古架前站了好一会,不知道在看什么东西。怀锦的心情蓦地低沉了下去。

    这里是哥哥的房间,他没有忘记。

    想必她是看到了她与哥哥旧情有关的东西,触动了心思。

    怀锦:“阿翾。”

    凤翾拿着那砚台两难,不想让怀锦看到,又不想再把这个她犯傻的证据留在这里。

    她不转身,怀锦的心情就愈发糟糕。

    他准备下床走去她身边。凤翾留意到他的动作,哎呀一声,跑过去阻止。

    于是怀锦便看到了她拿在手中的砚台。

    凤翾追着怀真到处跑的那些日子,怀锦一直看在眼中。她常送珍贵好物讨好哥哥,怀锦也都知道。

    见此状他便猜到了个大概。

    怀锦将砚台从凤翾手中抽了出来。

    凤翾:“啊。”

    眼前这人不是云怀真,虽然他假扮怀真应该知道她的过往,但她可不想让他看到她犯过的糗。

    怀锦将那砚台在手中转了一圈,就眼尖地捕捉到了那个“同心”。

    他忍不住地冷笑一声。

    与谁同心?

    当然是与他的好哥哥。

    怀锦垂眼看时脸上没什么表情,不待凤翾懊恼,他便温柔地望向她:

    “对不起。”

    凤翾一愣。

    怀锦声音带着含蓄的伤痛:“这枚砚台是你的心意,我不该随意放在那,以后不管阿翾给我什么,我都会好好保存。”

    凤翾蓦地反应过来,他是在用云怀真的语气说话。

    凤翾觉得好笑,又有些得意。

    哼哼,他没料到她这么聪明,已经知道他不是云怀真了吧。

    她大方道:“行吧,那你就把它好好收起来吧。”

    怀锦转手就将那砚台塞到床上,做低落色,低咳了两声:“这是阿翾送给从前的云怀真的,以后,阿翾还会送我什么吗?”

    凤翾饶有兴趣地问:“你想要什么呢?”

    “如果我有的话,看在你是病人的份上,可以考虑一下。”她大方道。

    怀锦不语,只是深深地看着她。

    空气的味道闻起来好像不一样了。

    凤翾蓦地意识到什么,目光闪躲开来,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热度会慢慢攀升到脸颊上。

    怀锦抬手,指尖若即若离地拂过她的脸颊:

    “阿翾是因为我害羞的吗?”

    面前少女若夭桃秾李,惹人垂涎。

    她眼睫翕动,闪过慌乱。

    嘴上还在逞强:“我、我才没有害羞!”

    “那你看我。”

    病中怀锦眉目不若平时锐利,眼角勾着淡淡的倦意与艳色。

    他懒懒躺倒,好像卸下了所有对外的保护壳,像蚌壳大开中的那团柔软蚌肉,谁都能咬上一口。

    真好看。

    这个念头又蹿进了脑子里。

    有时候凤翾简直不知道她喜欢的是云怀真还是云怀真那张脸。

    她被他的眼神勾住,愣愣对视,没有察觉到他的手温柔地搭在她的后脑勺,用轻柔的力道将她推向他。

    待凤翾在怀锦的眸中看到自己,闻到苦涩的药味,她骤然回神。

    离得太近了!

    她几乎能感到他的呼吸掀动的气流。

    她想要后撤,但此时扣住她后脑勺的力道忽然强硬起来,不许她逃离。

    怀锦微微仰头,两人的唇便只余一线距离。

    他的视线始终不放过她,像是要一直探入她的灵魂深处。

    凤翾战栗起来。

    “我想试试……”他悄声地说,嘴唇张合间,摩擦过她饱满如樱果般的柔唇,“……我与阿翾能否同心。”

    说完,怀锦堵消了两双唇间最后一线距离。

    凤翾的睫羽剧烈地一颤。

    他嘴唇的温度比她的要

    高,存在感如此之强。

    凤翾从来没想象过……亲吻,是这样强烈到令人手足无措的感觉。

    一瞬间,她与他,两个完全不同的个体,好像落入了同一个蚕茧中,那么亲密地紧贴在炽热狭小的空间中,不能分离。

    她连呼吸都屏住了,慌得耳中听不到任何声音。

    含糊地发音:“我、我……”

    可一张嘴,便擦过他的唇瓣。

    那种难以言喻的感觉令凤翾害怕地停下。

    可微张的唇却给了怀锦更进一步的机会。

    第35章 第35章凤翾双手捂住脸,嘤咛一……

    凤翾皓齿微启,被他的舌一碰,立刻惊慌地闪躲。

    但躲又能躲到哪去呢。

    凤翾的脸颊布满红晕,眼睫不安地眨动着。

    怀锦在她下方,目光不管怎样躲避,都会撞入他卷着漩涡般的眸中。

    她干脆直接闭上了眼睛。

    可失去视觉后,其余感官就越发清晰了。

    她双手扶在怀锦胸前,慢慢攥紧了他的衣襟。

    怀锦初时青涩,双唇相接时内心撼动并不比凤翾轻。

    但血液冲刷的喧哗声充塞耳间,掠夺抢占的本能占领了思维的主动权。

    等他反应过来时,双手不知不觉间力道过重,已使她上半身紧紧压在了他身上。

    怀锦微微拉开了一点距离,但两人炽热的呼吸依然交融在一起。

    凤翾像是终于得了呼吸的自由,细细地急促地喘息起来。

    怀锦眸中像含了一汪幽夜中的泉水,温柔却深可噬人。

    他抬手,手指轻柔地揩过她的眼角,开口时嗓音低哑:“哭了?”

    她眼眶湿漉漉的,迷蒙半睁的眼中也水汪汪的。

    听他这么问,凤翾脸颊热度更向上攀升了几度。

    她伏在怀锦胸前,见他眉眼也有艳艳的春色,令他看来与素日格外不同。

    她逞强着不肯示弱:“我……我是困的。”

    然后她便感到怀锦胸膛一震。

    她这个解释太蠢了……凤翾羞恼地挣了几下。

    但怀锦仍拥着她不放,道:

    “阿翾若是没有别的喜欢的人,那我们就成亲吧。”

    凤翾动作顿时停了下来。

    云怀锦的这一记直球,打得凤翾猝不及防。

    “阿翾总是要成婚的,但我替阿翾打量了一圈,满京都,着实没有比我更适合阿翾的人了。”

    “要不阿翾便权当怜惜我,满足我这一心愿吧。”

    他语声清软,带着餍足的慵懒。说的话是在恳求,可分明是在勾人!

    凤翾一时慌了神,不知道该如何招架。

    “我、我要考虑考虑!”

    凤翾撑起身,这次怀锦松了手,她便匆匆离去,强调道:“我要回家考虑!”

    怀锦半起身,墨发从肩头倾泻下来。

    他低婉道:“我会一直等着阿翾。”

    等凤翾逃也似的跑开,怀锦抚了抚唇,低笑了两声。

    既是神女有意,怀锦便不担心她考虑的结果。

    李潜步入房中时,只见刚才还病殃殃的自家主子春色满面,眼神悠悠,思绪不知道飘远到哪里去了。

    看来好事将近。

    李潜道:“恭喜主子。”

    怀锦微微收了收笑意,说:“长公主送来了不少调养的珍贵药材,我作为小辈,怎好凭白接受。李潜,准备一下回礼。等身体好些,我要亲自去长公主府致谢。”

    ————

    凤翾通红着一张脸走出来,步子迈得很快,等在外面的慕月急忙跟上她。

    待坐上马车,慕月小心看了看凤翾的脸色,道:“小姐,云公子惹您生气了?怎么气得脸都红了?”

    凤翾:“嗯?嗯……是啊。”

    凤翾透过车窗看向外面,在慕月的注视中作出若无其事的样子。

    马车外的清风吹拂到凤翾脸上,吹散了几分热度,但她的心仍跳得很快。

    这辈子第一次同男子亲、亲吻……还是在她压根没有心理准备的情况下发生的。

    慕月大概也是压根没想到,所以才没往那方面猜。

    凤翾就有了些偷偷做坏事,需要瞒着所有人的刺激感。

    对于凤翾而言,这比和怀锦一块跑十趟肃州都要让她难以忘怀。

    等回了家,凤翾才将思绪从那个对她而言漫长得像过了半辈子的吻中抽出来,开始考虑怀锦最后的求婚。

    经过云怀真、孙世则几人,凤翾本对婚嫁有了抵触心理。

    但她知道活在世俗中就逃不过他人眼光审判,想过和别人不一样的生活就得承受众多流言蜚语,就算她是长公主最受宠的孩子也逃不过。

    凤翾了解自己,没有足够的勇气承担这一切。

    她又不可能剃了头发做尼姑去。

    阿娘也不会允许她一辈子不嫁人的。

    凤翾托着腮想,她总归是得挑个人嫁了的。

    虽然他并不是云怀真,身份不明不白的,她也不知道他的人皮面具下的真正容貌。

    就这样答应他,不亚于一场冒险。

    但……凤翾觉得自己喜欢上了这种惊险感。

    不管是她常常从他身上嗅到的危险气息,还是在他身边时总会发生令她心脏狂跳的事。

    这都令凤翾产生活在这个世界上的强烈存在感。

    好像之前十几年平静无波的生活都变得寡淡没滋味了。

    如果答应云怀锦,以后的生活一定不会无聊就是了。

    而且……

    凤翾摸了摸唇,脸又红了红。

    虽然她总会害怕逃避他的视线,但这也是令她心跳的一种。

    她不讨厌他。

    凤翾躺在床上,慕月和惜香将她床前的帐子放了下来。

    未几,灯烛也灭了。

    凤翾双手捂住脸,嘤咛一声,在床上打了个滚。

    此时的云府。

    林姣在自己房中认真地绣着一个香包。

    她出身家贫,来到云府后,云府中下人寥寥,只有严氏那边一个粗使丫鬟偶尔过来帮忙做做杂事。

    因此,当严氏来时,没人通报给她。

    直到严氏拄着手杖都走进了房中,林姣才发现她。

    她吓得手一抖,针扎中了指腹。

    林姣忙将香包抛到一边,起身柔婉笑道:“姨母怎么来了?”

    严氏对她做的什么女工不感兴趣,摆摆手让她坐下,也寻了个座,对林姣说:“今天谢凤翾来了,你晓得么?”

    林姣不好意思地说:“我今天一天都呆在院中没有出去,竟是不知道。谢小姐是来拜访姨母的吗?”

    严氏笑了笑:“她啊,是冲着真儿来的。”

    严氏的语气中不免有些骄傲:

    “真儿受伤,她便巴巴地来看望,可见心里是有他的。”

    林姣垂眉陪笑:“表哥龙章凤姿,谢小姐自然是放不下的。”

    她明白过来,严氏只是来同她夸耀怀真。

    严氏轻哼一声,说:“长公主还不肯退让。等她为了谢凤翾来同我商议婚事时,我必要让她给我受的难堪一一还回去。”

    林姣挂记着绣到一半的香包,想将严氏快些打发走,便道:“可怜表哥受了这么重的伤,就算有喜事,也要等表哥养好了再说,又得耽误些时候。”

    林姣轻叹一声:“真是好事多磨啊。”

    想起怀锦的伤,严氏的脸色就不好了。

    她只知他前几日不在家时受了伤,他却不愿同她细说。

    严氏空在这担心,她的真儿却连伤在哪儿都不愿让她看看。

    林姣察言观色,对严氏说:“表哥养伤,在床上躺了一日,大约是睡不着的,姨母何不去陪陪表哥呢。母子连心,表哥感应到姨母的关心,必定能快快地好起来。”

    “对对。”严氏经林姣提醒,忙起身道:“还是你想得细,以后你若能留在真儿身边,我也就放心了。”

    严氏习惯性地给林姣把那大饼画了一次。

    林姣垂着脸,不以为然地撇了下嘴。

    严氏拐弯往云怀真院子走去。

    见他房中灯烛亮着,严氏点头,心道,真儿果然还未睡。

    她的真儿倒是一贯爱逞强,人越发出息,开始为圣上办起要差,却也更不愿报忧了。

    但是她作为生他的母亲,伤在他身痛在她心,不亲眼看看怎么能安心。

    怀锦正躺在床上。

    因为发生在这张床上的一个缠绵香吻,怀锦对哥哥这张床的排斥尽消。

    他靠在床头,闲闲地观望哥哥这间房。

    凤翾走后,他就毫不尊重哥哥隐私地将他的房间搜了一遍。

    哥哥一如表面那样正直高洁,连个春宫话本都没藏。

    却将谢凤翾送他的几样东西都收得好好的。

    怀锦免不得勾起冷笑。

    哥哥也是个蠢货。

    连自己的心思都搞不明白。

    他将这几样东西,连同凤翾白天拿起的那个砚台一起放进了一个箱子中,毫无心理负担地打算统统搬走。

    反正以后谢凤翾会是他的妻子,他怎能让她送给别的男人的东西流落在外呢。

    怀锦目光如鹰,对房间又做了一次搜查,不放过每一个角落

    忽地想起,她会不会些还给哥哥写过情书?

    怀锦顿时便要起身,打算去书架上把每一本书都翻一遍,万一有她的哪封信被哥哥藏在书里。

    正在这时,严氏进来了。

    怀锦神色变淡,躺回靠枕上,低眉道:“这么晚,母亲怎么来了?”

    严氏脸上露出不悦神色:“李乾跑哪里偷懒去了?怎么让你一个人躺屋里?若是渴了痛了,喊他都听不到。”

    “我让他回去的。我打算睡了,用不着人伺候。”

    怀锦含蓄地赶人。

    严氏却没听出来他的话中意,对怀锦说:“今天大夫来过没?”

    怀锦:“昨天刚来过,留下了些药。”

    “是外敷还是内服的药?”

    怀锦忍着不耐道:“都有。”

    严氏目光心疼地在他身上扫了一圈,问:“那你是怎么换药的?李乾一个男子粗手粗脚的,怕不会弄疼你。要不以后请你表妹来帮忙吧。”

    怀锦脸色一冷:“母亲不用担心这些。李乾自小伺候我,从没什么不妥。”

    严氏怔住。

    真儿冷起脸,她竟感到一股寒风从胸口刮过。

    “你这孩子……”她慢慢说道,“你弟弟不在,你怎么反而和他那性子越来越像了。”

    怀锦动了动嘴角。

    “或许……我与弟弟本就是像的。”

    严氏叹了口气:“你们两个,各个都不让人省心。你受了一身的伤,他在单州还没个消息。”

    这是他假扮哥哥回家后严氏第一次提起他,怀锦轻飘飘道:“我还当母亲已经忘了怀锦了。”

    严氏说:“他以前有事忙起来也常不归家,这些日子倒没觉得缺些什么。”

    “不说他了,他做惯了赤蝎司的那些脏活,自然能照顾好自己。倒是你,”严氏心疼道,“还痛得厉害吗?”

    “不痛了。”怀锦面上浮现出一丝困意:“母亲,我想睡了。”

    “你睡,为娘在旁边看着你。”

    严氏说道。

    再驱赶,就过于明显了。怀锦无法,在严氏的注视中闭上了眼。

    严氏在昏黄的烛光中,凝视着这个她一手带大的孩子。

    但他来到这个世界的前一个月,她却没有抱过他一次。

    她生怀真怀锦时,正是魏德景一手遮天之时,皇权摇摇欲坠,魏德景嚣张到,要逼宫中皇帝将禁卫军皇城司之权统统交给他。

    这与将护卫皇帝之利刃反架到皇帝脖子上有何异。

    当时圣上年弱,不愿忍气,始终不肯松口。魏德景便带兵闯入了当时的相府。

    云似远为先帝托孤之臣,对于小皇帝而言,亦师亦父。为护着小皇帝,已经几番与魏德景冲突。

    当时魏德景腰间挎刀,左右都是重甲士兵,来势汹汹。

    魏德景哈哈一笑,道:“听闻云相今日喜得麟儿,魏某不得不来祝贺一番。云相怎么还不把孩子带出来给魏某看看?”

    此时除了产房中伺候的人与云似远,外面只知严氏生子,却不知她生的乃是一对双胞胎。

    云似远在外与魏德景周旋时,严氏的陪嫁侍女,跪下求严氏藏起一个孩子,魏德景残暴,两兄弟总要活一个。

    严氏尚在产后的虚弱中,她满头虚汗,还没能认真端详过这两个在她腹中怀胎十月的孩子。

    她闭着眼一指,就指中了当时尚没有名字的怀锦。

    侍女将哥哥放入严氏怀中,自己抱着怀锦捂住他的嘴匆匆避到后面去了。

    严氏的胳膊刚将软软小小的婴孩搂紧,魏德景就带兵冲了进来。

    那软软小小的婴孩被人从她怀中夺去时,它哇地哭出了声。

    严氏肝胆俱裂。

    魏德景以怀真为质,要挟云似远劝服小皇帝。

    云似远入了宫,整整一月没有归家。

    而严氏抱着弟弟,日日夜夜挂念的却是被魏德景抢走的哥哥。

    一个月后,云似远抱着怀真回来了。

    那个只在母亲怀中呆了片刻的婴孩,被人随便照顾,侥幸没有夭折,却瘦弱得比待在母亲身边的怀锦瘦了一圈。

    严氏的眼泪顿时流了下来,哭着将弟弟抛开,抱住哥哥就再也没有撒过手。

    但再怎么精心养育,怀真的身子始终有些虚亏,常常生病。直到成年后才好些。

    严氏心中,怀锦始终是亏欠哥哥的。

    她更是。

    严氏俯身,情绪复杂地注视着睡中的云怀锦。

    忽而,似是发现了什么,她的目光一顿。

    第36章 第36章严氏眼中逐渐生出浓浓的……

    严氏单独带怀锦的那一个月,每逢怀锦夜间哭闹,她便心烦意乱,一心想着另一个生死不知的孩子。

    小皇帝在云似远劝告下退让蛰伏,魏德景则更加势大。

    若让他得知云似远骗了他,当日生下的并非独子,而是一对,魏德景必定生恼,到时候相府上下性命危矣。

    魏德景最恨被人耍弄。

    因此,等怀真回到她身边,严氏便让她那个陪嫁侍女做了怀锦的乳母,带他去僻远院子里住着。

    权当相府只有一个孩子。

    而严氏带着怀真,夜夜哄睡。

    对于这个失而复得的孩子,严氏怎么也看不够。

    怀真从小到大熟睡的面容,严氏自然刻在心中,熟得不能再熟。

    怀锦没有与怀真同睡过,所以,即便他平时有意观察模仿哥哥,也不知道怀真睡觉时有个小小的习惯——

    他会将右手握起,大拇指蜷在其余四指之中。

    严氏注视着怀锦的双手,正平整地搭在被子外。

    她眉毛颤了颤,目光转回怀锦脸上。

    严氏眼中逐渐生出浓浓的怀疑之色。

    等严氏悄声离开,一直装睡的怀锦方睁开眼。

    他拧了下眉。

    方才严氏长久的注视,让他觉得哪里有些怪异。

    ————

    几日后,杨祐在长公主府接见了云怀锦。

    她有些吃惊,因为他脸上仍有些病容。

    身子还未好全,怎么就来拜访了?

    杨祐多少有了些猜测。

    还能有啥事,无非是阿翾的事呗。

    这次,杨祐颇客气地接待了怀锦。

    谢端衍正要出门,见怀锦来访,脚尖一转,也不出门了,就在杨祐身边坐下。

    他始终认为云怀真是他选的人,差不到哪去。

    听了几句,谢端衍就听出怀锦求娶之意。

    杨祐未直接做回答,但态度却没有之前那般强硬了。

    客气送走云怀锦,谢端衍便展开折扇摇了摇。

    “我看这孩子,心是挺诚的。”

    他给怀锦说好话道:“况且阿翾前几日还亲自去云府看望了他,关系比以前好了不少。”

    “毕竟都是孩子,也要经过一些事情才能懂事。怀真虽然以前说过些不好听的话,但去过单州后,我瞧着倒是脱胎换骨,一下变得可靠不少,把阿翾交给他我觉得挺放心。”

    杨祐瞪他一眼:“你怎么这么向着他?”

    “我也是替阿翾考虑啊。这本就是属于她的婚事,要是将怀真这孩子让给别人,你难道不会不甘心?”

    杨祐轻嗤:“有什么好不甘心的……”

    但谢端衍这话倒是戳中了杨祐的心。

    就算对云怀真横挑鼻子竖挑眼,若他去娶了他人,回头就有人拿着他在她面前炫舞扬威了。

    “去耍你的去吧。”

    杨祐将谢端衍赶走,自己去了凤翾院中。

    谢凤翾正咬着手指头,

    全神贯注地看刚从外面搜罗来的话本。

    她以前甚少看这些,觉得都是乱编的。

    但凤翾现在觉得……她不了解的还有很多,也只好通过这些话本长长见识。

    没想到看进去后,凤翾发现这些故事还挺引人入胜的。

    正沉浸在百转千回的剧情中,她完全没发现杨祐进来了。

    杨祐一眼看到话本封皮上的书名:《花月缘》。

    这名字一瞅便知道是讲儿女情长的。

    她的阿翾都喜欢上看这种东西了,岂不正是因为春心萌动了。

    杨祐清咳了一声。

    凤翾从故事中回神,见到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到跟前的杨祐顿时一个激灵:

    “阿娘!”

    她“啪”地一下合上书本,将封底朝上扣在桌上。

    杨祐对她这欲盖弥彰的动作不予置评。

    “今天,怀真来找我了……”她慢慢道。

    凤翾“唔”了一声,耳垂悄悄红了起来。

    杨祐心中连连叹气,最后反对的理由也消失了。

    “你同阿娘说,你现在的想法是什么?”

    凤翾捂住了脸,装傻:“什么想法?”

    “就是云怀真。”

    “可以……试试吧……”

    她选择冒险。

    凤翾咬住嘴唇,眼睛亮晶晶。

    她很想知道,如果她是话本中的人物,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样的故事呢?

    杨祐无语道:“婚姻大事,哪有可以试的道理。”

    但她知道,女儿这样说就是同意的意思了。

    不过,杨祐心中倒是豁然开朗了。

    嫁人又如何,阿翾要是不开心了,不是还能和离?

    反正她和谢端衍在,一直都是阿翾的后盾。

    只要她不开心,分分钟能接回长公主府,三五个面首安排上。

    怕什么?

    杨祐犯狠劲地想。

    凤翾还不知道杨祐已经将她未来踹掉怀锦的后路想好了。

    只听杨祐叹了口气,道:“那便这样吧。”

    “夜间看书伤眼,你早些睡。”杨祐走前,顺手将那本《花月缘》带走了。

    “还有,这段时间你就不要跟云怀真见面了。”

    凤翾“啊”了一声,她还没看到女主角的结局呢!

    凤翾只好躺回床上,在脑中将接下来的故事编了起来。

    本来凤翾与云怀真的婚约一直就还在。

    若是定下,就该走大婚的流程了。

    订吉日、准备嫁妆、商议迎亲等等诸多繁琐事宜。

    这些自然都要先同云怀真的母亲严氏商量好。

    但杨祐与严氏几次争吵,跟她的关系已经十分僵硬了。

    杨祐虽然对云怀锦改观了,但对严氏却依然不爽。

    用了好几天做足了心理准备,杨祐特地带上谢端衍,让他随时拉住可能会暴走的她。

    然后才去往云府。

    杨祐以为,说出来意后,严氏一定会小人得意,讽刺她最终还是要退让。

    谁知严氏不仅露出意外表情,竟然还犹豫了起来!

    杨祐顿时语调拔高了几分:“难道你又不愿了?不愿意也行,那我们立刻就把两个孩子的婚约取消了也挺好!”

    谢端衍拉了拉杨祐,低声劝道:“冷静!”

    严氏赔了笑,说:“并非不愿,只是家中出了点意外的事情,我要确认了,才好答应长公主您。这也是为了对凤翾负责。”

    杨祐眯起眼,观察严氏是否是找借口敷衍她。但严氏难得低声下气,像是真的出了什么事。

    杨祐皱皱眉,语气和缓了些:“那要等你多久?”

    严氏目光深深:“就这几日吧……”

    第37章 第37章严氏逐渐回忆起怀锦这段……

    宫中。

    杨瑱一身道装,头发束于金冠之中,像寻常人家般,姿态放松地靠坐在案几边。

    他手中捏着张折子,专注而快速地看下去。

    “……方明睿真是大胆!”

    他啪地将折子摔在案上,恨道:“我念他是两朝老臣,对他礼待有加,他竟是这样回报我的!如此巨大的数额,绝非一朝两日侵吞而来!”

    怀锦侍立在旁,双臂下垂,不动声色。

    杨瑱怒火洒出,很快就又恢复了平静。

    怀锦道:“方明睿贪污的这笔钱不日就可收回,岳家仍在赤蝎司牢中,陛下打算如何处置?”

    杨瑱指节敲了敲,说:“岳家家资竟可与方明睿相比,虽然知道他们几代为商,积蓄颇丰,但还是出乎了我的意料啊……”

    帝心难测,怀锦沉默不语。

    “毕竟是姐姐的母家,我要真把他们怎样了,姐姐定要来我这里闹。”

    杨瑱似乎想到那副场景,淡笑着摇了下头,大手一挥:“把他们放了吧。”

    怀锦应是。

    “说起姐姐……”

    杨瑱的视线在怀锦的身上停留了下:“之前姐姐想将与你们云家的婚约解掉,你求我拒绝她这一请求,我应了。怎么最近听说姐姐准备开始筹备婚事了?”

    怀锦垂下眼:“是有此事。”

    “你现在顶着怀真的身份,其他人都不知道。那姐姐要将女儿嫁的,是怀真还是你?”

    怀锦噗通跪下,背脊挺得笔直:“陛下赎罪。”

    杨瑱坐直,不辨喜怒:“你骗了我姐姐?”

    怀锦早知会有今日,脑中急转,语声恳切:“臣并非有意,只是情难自禁……”

    声音渐低:“而且,我与谢小姐是两情相悦……”

    杨瑱冷冷一笑:“是吗?那凤翾觉得她与谁两情相悦?”

    怀锦:“……是哥哥。”

    “长公主欣赏的是我伪装背后的哥哥,谢小姐真正喜欢的也是哥哥。怀锦毕生不过是哥哥的影子罢了。”

    “连陛下也要为哥哥做主吗?”

    怀锦低声道。

    杨瑱:“你怨我偏心?”

    “哥哥身在泉州,为陛下查明了心腹大患,劳苦功高,陛下偏心哥哥也是应该的。”

    杨瑱笑了一声。

    眼前的青年虽然长着与云怀真相同的面容,但气质却与其哥哥大相径庭。

    他也算他一手培养起来的,赤蝎司的建立亦是因他而起。若论信任,杨瑱对怀锦倒是比怀真还多一分。

    而怀真甫一出生就被魏德景夺走,初至人间就吃了不少苦头,算是受他的牵连。

    当年云相隐忍忧色的模样犹在眼前。

    所以杨瑱对云怀真多有弥补,以至于众人都知道云怀真圣眷素厚。

    这两兄弟,如杨瑱左右臂,他都看重。

    杨瑱叹了口气,说:“你和怀真都是栋梁之材,凤翾跟你们两人中的任一个,我都放心。只不过你俩若因这种事生出嫌隙,那就并非我所愿了。”

    怀锦道:“即便没有此事,我与哥哥……也并非同心同德。”

    杨瑱视线落了下来。

    对于两兄弟的关系,他自然也了解一二。

    若是兄友弟恭,反而不如现在这样令他放心。

    杨瑱笑了笑。

    “唉,罢了,儿女情长这种事,我也懒得去管。只是你要把握好界限,别惹得我姐姐跑来跟我告状,其他的你们兄弟俩商量去吧。”

    怀锦轻轻出了口气。

    正是因为知道杨瑱并不愿看他与哥哥太过和睦的这种心态,他才敢将这事挑开。

    过了杨瑱这关,接下就没什么大难题了。

    “谢陛下。”

    ————

    怀锦离宫回家。

    自他死而复生之后,每次回家严氏都要亲自来迎,但今日却不见她的影子。

    怀锦顺口问了下管家:“母亲出门了?”

    管家摇头:“并未。”

    怀锦脚步微顿。

    严氏不在她的房中,也不在云怀真住处。

    怀锦拐向林姣那。

    以前怀锦一步也没踏进

    过林姣住的地方。走进去后,见院中一贯地清冷,房门打开着,挂着通风的纱帘。

    怀锦便掀开纱帘直接走了进去。

    房中安静无声,怀锦打眼一扫,便知严氏不在。

    正要退出去时,林姣从内室走了出来。

    骤然见到怀锦立在她房中,她吓了好一跳,手中香包掉在了地上。

    怀锦扫了一眼。

    香包已经绣成,花样是鱼绕鸳鸯。针法细腻,可见用了不少心思。

    林姣手忙脚乱地将香包捡起,手背在身后。

    她有些慌张地对怀锦说:“姨母不在,表哥怎么找到我这里来了?”

    怀锦若有所思地收回视线,点头道:“那我去别处找找。”

    转过身,怀锦淡淡一笑。

    看来这位表妹还算聪明,已经给自己做好打算了。

    ……几处地方找遍,严氏都不在。

    偏偏偌大云府下人寥寥,都抓不住人问。

    怀锦想到严氏那夜来看望他时他产生的奇怪感受。

    他皱了下眉。

    思虑半晌,他抬步向他住了二十年的院子走去。

    郁郁青竹出现在眼前时,怀锦的脚步微顿。

    院门开着,有人进去了。

    怀锦没有迟疑,轻轻地走了进去,一眼便看到严氏力气耗尽了一般,坐在房前的台阶上,手杖掉落在地。

    严氏抬眼看向怀锦,目光冷冷。

    怀锦在离严氏几步的距离停下,道:

    “母亲来这里找什么?”

    “这是你的?”

    严氏手中拿着一条发带。

    怀锦看了一眼。

    是哥哥的。

    他离京办事时,回来这里换了方便行动的便装,就将怀真的一套落在这里了。

    “是我的。”怀锦道,“以前借给怀锦的。”

    严氏猛地喝道:“你还在骗我!根本不是以前借的,这里最近分明有人来过!处处都有动过的迹象!”

    严氏紧紧盯着他,说:“你为什么要假冒你哥哥?”

    怀锦朝她身后看了看。

    他房中有些惯用武器,也有些重要书信。所以常会派李潜来拿东西。

    一来一回,房中自然与无人久居时不同。

    怀锦垂了下眼,说:“我没想到母亲会来我这里。此处已经有些年月未见母亲踏足过了。”

    严氏泪即涌出,吃力起身,步履蹒跚地走向他。

    “真儿在哪里。他是不是……是不是……”

    “母亲放心,哥哥还活着。”

    闻言,严氏腿骤然一软,身子就往下跌去。

    怀锦反应很快地将她扶住。

    严氏略稳住身,就将他手一把拂开。

    “那你为何骗我!”

    怀锦道:“哥哥尚有机密要务,事关重要,儿子不敢泄露分毫,否则才是害了他。”

    严氏胸膛起伏,情绪的大起大落,在得知怀真安全后才逐渐平稳。

    她脸上肌肉颤动,慢慢地定格为面无表情。

    “我是你的亲生母亲,你就打算瞒我到怀真回来吗?”

    “是。”怀锦说,“既然母亲撞破,那还请母亲配合我伪装下去。”

    “这也是为了哥哥安全着想,此话儿子绝无作假。”

    严氏逼视着怀锦,良久后才点点头。

    “好,我也不为难你。”

    “扶我回去吧。”

    严氏将一只手伸向他。

    怀锦扶住,搀着她走了出去。

    远远瞧着,两人背影端的是母慈子孝。

    此时,严氏心思确实都在身边怀锦身上。

    若他说的是实话,真儿事情办完就会回来。那和长公主府的婚事算怎么回事?

    杨祐回心转意,别以为她不知道全是他的功劳。

    他意欲何为?

    云怀锦,她的另一个儿子。

    虽然严氏偏爱云怀真而冷落云怀锦,但他毕竟也是她血脉所出。

    严氏对怀锦还是了解的。

    她这个儿子刁滑促狭,也会巧言令色,她不怎么喜欢他这种性格。

    所以她不问他,怕是问也只会问到骗人的回复。

    严氏自己琢磨。然而这事略一想,自然会诞生可怕的结论。

    ——怀锦,想替代真儿娶了谢凤翾?

    严氏汗毛直立。

    怀锦感到她的手骤然握紧,便体贴问道:“母亲怎么了?”

    严氏直视前方,僵硬道:“无事。”

    怀锦嘴边挂着淡淡笑意。

    严氏回房后,便说自己不太舒服,不想用晚膳,将怀锦打发走了。

    她脸色奇差地静坐半晌。

    谢凤翾是真儿的未婚妻,她怎能坐视怀锦强占了去?

    等真儿回来,她该如何面对他?

    况且还有长公主杨祐……

    想到她,严氏便一阵头痛。

    到了这个地步,她不能直接拒绝杨祐,否则杨祐生恼,就是断了真儿的后路了。

    若拖延婚期,杨祐跟她要个理由,她又不能将实话说给她听。

    打消怀锦的心思?

    不……

    严氏逐渐回忆起怀锦这段时间的举动,惊骇地发现,他为得到谢凤翾铺垫了甚多。

    他既然出手做了这件事,必定抱着非得不可的决意。

    他根本不听她的,她也劝不动他。

    严氏枯坐半夜,也寻不到破局之法。

    第二日,林姣听说严氏身体不适,昨夜饭也没吃,极晚才睡,第二天就浑身懒懒的,起不来床。她便忙来看望。

    丫鬟正端了碗粥来劝严氏吃。严氏躺在床上,毫无胃口:“端下去,我吃不下去。”

    “姨母这是怎么了?”林姣忧心地走到严氏床前,“不吃饭怎么能行。姨母看了大夫没,是不是前些日子留下的病症又犯了?”

    “不是什么大事。”

    严氏有些不耐烦应付,但林姣一片孝心,又让她觉得熨帖。

    严氏打量林姣秀美姣好的面容,忽地,像在迷雾里拨开了一条缝,她有了主意。

    第38章 第38章林姣都知道他对她一心一……

    严氏拍了拍林姣的手:“阿姣,你可埋怨姨母?”

    林姣惊讶道:“姨母怎么会这么想?”

    严氏说:“你应该也听说了,长公主改了主意,亲自来同我商议定婚期的事。”

    “这是好事,我为姨母和表哥开心还来不及,怎么会埋怨姨母呢?”

    严氏顿了顿,林姣的反应有些和她的预期不同。

    她将林姣从南边接过来的时候,对于此行目的彼此就心照不宣了。

    眼瞅着这场婚事要没她的事了,她还能坐得住?

    严氏轻叹一口气:“姨母心中是记挂着你的,这几日也在为你打算。”

    林姣微微低头:“姨母,我挺好的,您现在身体不好,要操心的事情又太多,就不用为我费心了。”

    严氏:“你的事不定下,我可没法安稳。”

    林姣嘴角一扯,妥协地问道:“姨母有何打算?”

    严氏拉着林姣让她俯下身,在她耳畔低声说了。

    林姣脸色逐渐变化,她欲要委婉地拒绝,可严氏一句话却将她堵了回去。

    她状似不经意地说:“若是不成,我都要愧对你母亲了,让你在这儿白白耽误青春。”

    林姣:……

    她不能被严氏送回南边老家。

    且把她敷衍过去。

    林姣便软声道:“姨母一片苦心,阿姣晓得的。”

    严氏这才满意,拍了拍她的手背。

    林姣从严氏房中走出去,只觉得平白招来了一身的晦气,她为何要来看望她?要是躲着,她也不能又将主意打到她的身上。

    只是林姣有些想不通,事到如今,严氏还要拿她当刀给表哥从中作梗。

    平日里见她对表哥疼爱得不行,怎么就在和谢凤翾的这桩婚事上过不去呢?

    林姣烦恼得不行。她已经不愿插手,可她也没法违背严氏。

    她望了望天色,低声道:“糟了,时辰过了。”

    她匆匆出了府。

    相国寺外河边的一座桥下,孙世则在卖竹篓竹帽的摊子前徘徊了许久,久到摊主忍耐不住想要赶人的时候,孙世则忽然看到走上桥头的女子,脸上顿时放出光芒。

    他快步离开摊子。

    桥上人流不少,都各有事做,孙世则与林姣碰了面,低语了几句,倒是没人注意他俩。

    林姣微红着脸,将她绣了好几天的香包偷偷塞入孙世则手中。

    孙世则心猛地一跳,急忙将香包收入袖中。

    “我这几天大概没法出府了。”林姣对他说。

    孙世则忙问:“怎么了,是有什么难处吗?”

    林姣羞道:“你我名不正言不顺,每每这样偷偷相见,我……我总觉得不应该。”

    孙世则便也跟着不好意思起来,急忙说:“我已经写了书信寄回家,告之父母你我的事。等父母应允,我立刻向云府提亲。”

    “嗯……”林姣低声应道。

    孙世则脸也微微红了。

    自那日祭神大典上与林姣相遇,他就忘怀不了她的一颦一笑了。

    后来长公主府那边也再没同他有过接触,孙世则倒长松了口气。

    林姣主动制造了几次巧遇,孙世则还当是自己鼓足勇气追求的林姣,满心满眼的都是她,在林姣的推动下,顺理成章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

    林姣目光盈盈地望着孙世则。

    她对云怀真已是一点念头也没有了,对于她而言,孙世则才是满足她对未来一切期许的最佳人选。

    只要嫁给他,她也就不用再受制于严氏了。

    只不过,这一天还要用足耐性去等待。

    孙世则一步三回头地走了,林姣立在桥头,目送他直到身影彻底淹没在人流中。

    “你母亲又不在京都,想跟他定下,怕是也得先过了我母亲这关。”

    云怀锦的声音骤然在身后响起,林姣的脖子上的鸡皮疙瘩一下立起。

    她猛地回头,见云怀锦对她颇赞许地点点头:“聪明人会及时抓住机会,你做得挺不错。”

    林姣:……

    “谢、谢谢夸奖?”

    两人在桥上说话,却不知下面有人将他俩望进了眼中。

    “阿翾,你先别生气,你也知道林姣一个人在京都,怀真作为表哥总要照顾她一下。可能林姣若想出门,也只能托云怀真带她出来了。”

    说着说着,萧秀林声音也变虚了。

    但她仍紧紧地抓着凤翾的手,生怕她忍不住脾气冲上去。

    萧秀林的妹妹萧秀柳与朱怜儿偏也在。

    朱怜儿啧地一声,对凤翾即怜悯又有些幸灾乐祸。

    她娘亲自我开解时说得不错,便是云怀真再好,也还是个男人,逃不过男人的劣根性。

    瞧吧,虽然他对外表现得对谢凤翾一片深情,背地里却还是跟什么表妹不清不楚。

    就是可怜谢凤翾了,好不容易得到云怀真的回应,还未沉浸在幸福中多久呢吧。

    但朱怜儿和萧秀林不知道的是,凤翾并没有生气。

    她已经知道他并非云怀真,当初对林姣偏心的也不是他。

    不过,大概她还是有些心理阴影,看到云怀锦与林姣站在一处还是有些不舒服。

    “要不,我们去打个招呼,探探是怎么回事。”

    萧秀林思虑重重地皱起眉头,替凤翾想了个办法。

    萧秀林拉了拉凤翾的手,但凤翾迈出一步后,觉得怀锦的面容一下近了许多。

    明明隔着那么远的距离,却仿佛一下近在眼前似的。

    那天在他房中的记忆又不受控制地冲了出来。

    凤翾顿时不肯再往前了。

    “我、我忽然想起阿娘让我今天早回家,我要回去了。”

    萧秀林:“啊?你不好奇他和林姣在干嘛吗?”

    凤翾背对萧秀林,直摇头:“没什么好好奇的,不就一起出来逛街么,不是什么大事。”

    朱怜儿有些阴阳怪气:“可未必是逛街。说不定本来是小事,你现在不问清楚,以后就要变大事了。”

    凤翾想替怀锦辩解一下,他可不是那种没轻重的。这时萧秀林的声音变得有些紧张:“阿翾,他看到我们了。”

    “他、他朝我们来了。”

    “阿翾为何要跑?”

    怀锦的声音钻入凤翾耳中,她的耳垂一下热了起来。

    凤翾清清嗓子,努力端住表情。一回头,就撞见怀锦深深的眼眸,深得像又要吞掉她一般。

    刚稳住的阵脚顿时又乱了,她忙撇开视线,正落到跟在云怀锦身后走来的林姣身上。

    朱怜儿扯了扯萧秀柳,跟她交换了一个看好戏的眼神。

    以前云怀真向她们引荐过林姣,她们背后讨论,都觉得林姣表面上楚楚可怜柔弱无辜,但心眼绝对不少。

    她这番对上谢凤翾,谢凤翾肯定会吃个大闷亏。

    林姣跟谢凤翾躬身一拜:“谢小姐,许久不见。”

    朱怜儿:瞧这一招先礼后兵。

    凤翾对她点点头:“许久不见。”

    林姣主动道:“刚刚怎么听见谢小姐要回家了?”

    朱怜儿:嚯,这么快就准备出招了。

    凤翾:“嗯。”

    林姣扭脸对云怀锦道:“表哥,你不去送送谢小姐吗?”

    朱怜儿:??

    朱怜儿不可置信地看向林姣。连萧秀林姐妹也没藏住吃惊之色。

    怀锦微微笑道:“正有此意。”

    凤翾有些搞不清状况:“那林姣呢……”

    林姣忙说:“我只是偶遇表哥,说了几句话,并非与他同行。”

    林姣态度如此之好,凤翾有些疑惑,不禁把视线移到了怀锦身上。

    他是不是对林姣做了些什么啊?威逼利诱吗?

    怀锦垂眸对她笑道:“阿翾难道多想了?”

    朱怜儿忍不住说道:“哪有这么巧就偶遇了?表兄妹一块出门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何必遮掩呢?”

    怀锦的笑容微冷。

    林姣抬手将鬓角头发拢到耳后,温柔地笑了笑。

    “朱小姐不是也与我们偶遇了吗?这么巧确实不应该,莫非……朱小姐是为了故意撞见表哥?”

    朱怜儿慌张地看了云怀锦一眼,之前她母亲动了点心思,虽然朱怜儿现在对他实是没那意思,却难免有些做贼心虚之感。

    她脱口否认道:“你别乱说,我可没有!”

    林姣面色一转,肃然道:“劝朱小姐莫要多想,表哥对谢小姐一心一意,可没功夫去关注别人。”

    朱怜儿被林姣怼得回不了嘴,诧异地瞪大了眼。

    她这是干嘛,维护谢凤翾和云怀真吗?变天了不成?

    凤翾被林姣这话说得闹了个红脸。

    林姣都知道他对她一心一意啦?这么明显的吗?

    怪让人不好意思的。

    等林姣战胜一局,怀锦才开口道:“阿翾不是急着回家吗?就不要在此处浪费时间了。”

    他无比自然地牵住她的手:“我送阿翾回去。”

    朱怜儿眼睛瞪得更大,盯着两人牵在一起的手看了好一会,然后与萧秀柳呆呆互望。

    好像……他对谢凤翾还真是来真的。

    萧秀林出了口气,嘴角扬了起来。

    她面向林姣,语气和善:“你一个人要去哪儿?要不要和我们一起?”

    “谢萧小姐好意,不过我一个人习惯了。”

    林姣淡淡笑着拒绝了。

    她可是有要紧事去做,没功夫和这些世家小姐们一块消磨时间。

    林姣转身,眼神逐渐坚定起来。

    云府的两个主子,她只能选择其中一个。

    刚刚她做出了决定,就得把立场站到底。

    美好前景不会主动飘到她跟前,她会一直努力,直到牢牢地握在手中。

    第39章 第39章“现在我便先喊你怀真哥……

    萧秀林和林姣几女的说话声渐渐被抛在后面,街道上行人也拥挤了起

    来。

    时不时有人肩膀撞过来,或者一扁担的鸡鸭鹅怼来。凤翾差些被一只吊在半空的大鹅咬住腰带。

    怀锦贴近她,用身体帮她挡住他人。

    凤翾感到身后热气靠近,脚下顿时不太听使唤。

    这样可不行,显得她很没有经验,太在意那个吻似的。

    凤翾试图转移注意力:“我阿娘前几日去找你母亲了。”

    “嗯。”

    挑着那只大鹅的商贩正好同一个方向,那只鹅脖子伸得老长,锲而不舍地想咬她腰间的玉珠。

    云怀锦屈指一弹,那鹅被打中脑门,一下子缩回了脖子。

    “你知道她们谈的是什么吗?”她故意地问道。

    怀锦:“不是你我婚嫁之事吗?”

    他这么淡定。

    凤翾观察怀锦表情,觉得他真是深不可测。

    他真打算以云怀真的名义娶她啊?

    凤翾咬住下唇,黑灵灵的眼珠转了转。

    “怀真哥哥。”

    她忽然唤道。

    怀锦眉头微微一动。

    她只有在以前和哥哥好的时候才这么叫,他已经许久没有听到这个称呼了。

    时隔许久再次听到,还是那么膈应。

    “嗯?”他温温柔柔地抬眼,“怎么了?”

    凤翾对他微微一笑:“如果我们以后成亲,再连名带姓地叫你,未免显得生疏,怀真哥哥,以后还是这样叫你吧。”

    怀锦也对她笑,且俯下身,声音压得低低:“喊哥哥怎么够?你我以后既是夫妻,你该唤我夫君才是。”

    凤翾一下乱了阵脚。

    她可没想过这个。

    虽然到了谈论婚嫁这一地步,但是她只是怀着好奇心去接近他,并没有做好当他妻子的心理准备。

    她轻咳一声:“这个……到时候再说吧。”

    她下了定论:“现在我便先喊你怀真哥哥好了。”

    云怀锦的笑容慢慢消失了。

    她之喜欢这么称呼,是不是还是怀念她与哥哥以往的时光?

    凤翾察言观色,心道,当云怀真替身,他还是会不爽的嘛。

    两人各怀心思,直到长公主府前。

    凤翾对他道:“你快走吧,阿娘不许我见你呢。若是让阿娘撞见,我要挨训了。”

    说完,凤翾想起来,补了句:“怀真哥哥。”

    云怀锦望着台阶上的她。

    她脸颊红润,眉目有神,像一朵沐浴阳光雨露开得正艳的花。

    她期待的未来,是与她的怀真哥哥的吗?

    可他注定要让她失望了。

    怀锦对她笑了笑:“好。”

    反正哥哥快要回来了,她就会知道他不是云怀真。

    怀真哥哥这个称呼,他不用忍受很久。

    凤翾一只脚都迈进门槛了,停下来回头看了看怀锦的背影。

    你到底是谁呢?

    她早晚会弄明白的。

    他真正的身份就像吊在驴子前的一个胡萝卜,勾着凤翾不断地向他靠近。

    “阿翾。”

    凤翾刚把头扭回去,怀锦却又返了回来。

    “怎么啦,怀真哥哥?”

    凤翾眨眨眼。

    她还真将“怀真哥哥”挂在嘴边。

    云怀锦笑得咬牙切齿。

    “这个给你。”

    凤翾好奇地接过一方手帕。

    “拿过你一张手帕,这次还你一张。阿翾可要好好留着。”

    凤翾见帕子上绣着一丛芙蓉,芙蓉之上彩云舒卷。

    她已经研读了几本话本子,对话本男女主传情示爱的步骤颇有经验了。

    他给她这方帕子肯定是当定情信物使的。但一般不都向是用自己的贴身之物吗?

    她有些吃惊:“这是你的帕子吗?这么花哨?”

    “芙蓉开遍锦云低,不是很美?”

    凤翾莫名地有些触动,喃喃重复了一句:“锦云?”

    云怀锦心塞到此时,终于舒畅了些。

    他低低应了下:“嗯。”

    凤翾又细看了会,承认道:“是挺美的。”

    看她将帕子认真收起,怀锦才满意离去。

    ————

    林姣难得出府,在外耽搁了几个时辰,回到云府时,已是黄昏迟暮。

    她先去同严氏问安。

    巧的是,云怀锦也在严氏身边。

    严氏这一天精神了不少,对林姣说:“来,来我身边坐。”

    林姣视线与云怀锦一触即分,挨着严氏坐下。

    严氏笑道:“阿姣正年轻,别整日呆在府中,正该多多出去走走才好。”

    林姣柔婉地应道:“姨母疼爱阿姣,阿姣心中知道。”

    严氏扭脸对云怀锦,笑容微收:“家中现在仅你一个男的顶门立户,你也要多照应照应你表妹。”

    云怀锦不甚在意地应了一声:“嗯。”

    略聊了几句,有下人来报:“夫人,祀堂的摆花送到了,请夫人去过目。”

    严氏拄着手杖起身,对云怀锦和林姣说:“我得亲自去看看,你两人且别走,一会陪我一起用饭。”

    怀锦:“是。”

    严氏投给林姣一个拷问的眼神,林姣低下了头:“我知道了,姨母。”

    严氏抬了下下巴,离开两人。

    她是云府的主人,这座府邸中的一切,都应该在她的掌握之中。

    怀锦是个例外,但严氏却有信心能让林姣随她心意行动。

    毕竟她是她接入府中的,不听她的,她还能听谁的?

    怀锦是赤蝎使,严氏知道她这个儿子戒备机警,难以中计。

    所以她需要林姣来转移他的注意力。

    林姣不知道他是怀锦,只要让她如之前那样对怀锦示好,怀锦是不会有耐性容忍的。

    她让林姣趁机与怀锦拉扯,怀锦伤还未好全,弄出血来,她返回正好撞见,身为母亲,自然有机会给怀锦上伤药。

    而伤药中掺点别的,不就很简单了么。

    严氏并未走远,待听到房中林姣一声惊叫,她便知道她做成了。

    严氏满意地一笑。

    林姣,是个聪明的姑娘,又听话。

    看在她的这份功劳份上,若是怀真实在不愿,将她许给怀锦,倒也可以。

    她拄着手杖,脚步却变快不少。

    “阿姣,怎么了?”她担忧道。

    一把推开门,严氏见林姣跌坐在地上,一把椅子被撞翻在地。而怀锦捂着腹部,旧伤隐隐地渗出血来。

    林姣眼中含泪,对严氏说:“姨母,我、我不是故意的。”

    演技倒是不错……

    严氏心道。

    她表面上也要装起来,拧眉道:“我一会不在,你就跟你表哥吵起来了?”

    林姣流泪摇头,说:“姨母,先给表哥止血吧。”

    严氏走到怀锦跟前:“为娘给你看看。”

    怀锦捂着没动。

    严氏心咯噔了一下。

    怀锦与她不亲,不愿让她上药的话,那她也只能强硬起来了。

    怀锦道:“表妹还在,多有不便。”

    原来是因为这个。

    严氏松了口气,道:“你进内室去,再耽搁会,血流得更多了。”

    “是。”

    云怀锦进了内室,将上衣解开。

    他侧腰那处刀伤很深,修养这么多天,仍未彻底愈合。被精准地猛撞了一下后,伤口破开,便又流出血来。

    严氏见了他上身新旧交替的众多疤痕,眼神晃了下。

    “你是何时……”

    严氏止住了嘴。

    大抵都是在赤蝎司这些年攒下的伤。

    只是她一次也不知道。

    他终究也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严氏心疼起来。

    她低声地:“受过这么多伤,你怎么没跟我说过?”

    怀锦看向她,有些意外。

    把伤疤赤裸裸亮出来后,他的母亲,竟也能看进心里去。

    只是她怎么还问他为什么从没跟她说过?

    难道她都不记得了吗?

    十岁出头,他为了得到皇帝的认可,开始学习武艺。

    那两年的每一天他都浑身酸痛,大伤小伤不断。

    第一次受严重的伤是被皇帝派来教他的内侍高手误伤,他太过拼命,力竭倒地,交手时剑险些划过他的脖颈,幸而那位内侍及时改了剑的走势,最后落在了他的肩膀,划出一道见骨

    的伤。

    怀锦已经见惯了血,这却是他第一次见到自己的骨头。

    那位内侍高手也有些惊惶,去请了严氏来。

    怀锦脸上虽然摆着无所谓的架势,心中却还是想母亲快些来。

    他不敢看自己的伤口。

    只是那天到底没有等来母亲。

    听说是因为母亲走到一半,得知哥哥发烧了,便半道换了方向。

    那之后,怀锦就再也没让她知道过自己的情况。

    受点皮肉之苦不算什么。

    倒是被人弃之如敝履更不爽些。

    “不想让母亲担心。”

    怀锦淡淡道。

    这只是句敷衍的话。可此时此景,严氏却有些触动。

    她甚至反思了自己,或许这些年,她只顾着弥补怀真,却对怀锦亏欠了不少。

    “姨母,药送到了。”

    林姣在外说道。

    怀锦看向严氏。

    严氏犹豫了一下,但也只是一下而已。她到外面将药膏接了过来。

    怀锦轻声冷笑了一下。

    他就知道,不能对她抱有一点指望。

    严氏返过来,对放松坐在椅上的怀锦道:“抬手,我给你涂药。”

    厚厚的药膏抹在新裂开的伤口上,血渐渐地被掩埋。

    怀锦一只手撑着脑袋,眼皮逐渐垂下。

    严氏见药效发作,带着些许愧疚地对他说:“这药会让你卧床不起,但不会伤你身子太多。等真儿回来,我就立马给你解药。别怪阿娘,是你先动了不该有的心思,我不能让你一错再错。”

    说完,严氏起身,却忽然觉得一阵晕眩。

    她急忙扶住桌子,还当自己身子又不好了。

    “阿姣。”

    她唤林姣进来帮她。

    但林姣走进来后,却没有靠近她,而是隔着一段安全的距离看着她。

    严氏催道:“来扶我一把。”

    林姣开口道:“姨母快到床上躺着吧,您该起不来了。”

    严氏皱眉:“什么意思?”

    怀锦抬头,无事人般,拿严氏方才的话一字不差地还了回去:“阿娘,别怪我,是你先动了不该有的心思,我不能让你一错再错。”

    严氏受了惊,连连踉跄后退,腿碰到床沿,便一屁股跌坐在床上。

    第40章 第40章不该用“真”字么?为何……

    “你怎么……你没中毒?”

    严氏下不可置信地看着怀锦。

    她视线落到那盒药膏上:“我明明已经把药掺进去了,也给你涂上了。”

    怀锦安坐在桌边,道:“母亲感受一下自身呢。”

    严氏想要抬手,却发现自己浑身发软,动的力气都没了。

    林姣见药效发作得差不多,才上前扶着她让她在床上躺平。

    严氏恨恨地瞪着她,似是要用目光在她脸上钻出个洞。

    她骤然想起,林姣扶她时碰到她好几次。

    “你、你和他……”

    怀锦慢悠悠开口道:“为了不让母亲犯下大错,所以我将母亲的药调换了,让表妹收起来,但表妹不太仔细,却弄到了母亲身上,母亲不要怪罪她。”

    林姣也跟着道歉:“姨母别气坏了身子。阿姣这些天会好好照顾姨母的。”

    严氏胸口一阵绞痛,抬不起来的手颤抖不停。

    千算万算,没算到林姣会倒戈到怀锦那头。

    她这个儿子,真是厉害的手段。

    严氏生起悔意,悔的不是不该这样对他,而是既然知道他难搞,就该筹划得更仔细些。

    她骤然知道她被怀锦骗了这么久,气得头脑发热,仓促行事,却没想到他会这么快就察觉到,还反将了她一军。

    她对林姣道:“你想想,我从来待你不薄,你想要的姨母不是一直都在帮你?阿姣,你不要犯糊涂。”

    林姣回道:“多谢姨母费心,但我不需要了。”

    严氏惊疑不定,不可能,怀锦意在谢凤翾,不会给林姣什么允诺。

    他拿什么让林姣反水的?

    林姣给严氏脱了鞋,为她盖上被子,当真照顾得仔仔细细。

    最后林姣将床帐放下,顿时严氏视线被隔绝,只看到她那孽子的影子投在帐上,因为角度问题,他的影子比真人大了许多,张牙舞爪。

    “阿娘本来身体虚亏了不少,偏她还忍不住操心,不如好好地躺在床上,有助于休养。”

    他同林姣说得情感真切,好似他真心为她这个娘亲打算似的。

    严氏嘶声道:“你怎么不干脆杀了我!让我死了吧,眼不见心不烦,也省得受你这孽子的折磨!”

    那黑影顿了顿,随即逐渐放大,大到严氏生起被倾压的窒息之感时,一只手将床帐掀开了一条缝。

    怀锦垂着眼皮,严氏浑身失力地躺着,唯一双眼睛喷着毒汁。

    “我怎会杀母亲呢。您不是说您弄来的这药并不伤身吗?这段时间,表妹会好好照顾您的。等我成婚后,我自然会还母亲自由。”

    这安排本来是她打算用给他的,他却全盘回馈到了她的身上。

    “你回来!”

    床帐一垂,严氏见怀锦影子变小,她叫道:“我不许你这么做!你这样,怎么对得起你的——”

    怀锦及时地用力关上了门。

    林姣微微垂着脸,头也没回。

    她寄人篱下,不得不多长几个心眼。对于怀锦与严氏这样明显不正常的母子关系,林姣搞不懂,但她能感受得到,空荡荡的云府中,这对不睦的母子间,藏着她不该知道的秘密。

    为什么要相互下手不留情面,林姣并没有问。

    “那药膏渗透皮肤起效,效力虽然快,但不能维持太久,你要盯紧一点……”

    想了想,怀锦说:“罢了,我换种更靠谱些的药给你,你别让她出这间房就行,能做到吗?”

    林姣慎重地点点头。

    云怀锦做得干净利落,好像这对他来说不过是一件做过许多次的简单小事。

    林姣亦默默心惊——他绝不是她可以招惹的人。

    她不禁庆幸起她选择了站在他那边。

    林姣攥紧了手。小心问:“那我的事……我已经彻底得罪姨母了,如果孙郎家中来人……”

    “现在云府中,做主的人是我。”

    怀锦淡淡道。

    林姣明白了他的意思,心头那堵大石化作齑粉。

    她舒了口气。

    姨母在云府中是天,但她身体不好,又久不与外面交际。只要她能嫁给孙世则,离开云府后她就不必惧她。

    为这个,冒险得罪姨母也值得。

    ————

    云府。

    杨祐给凤翾安排了一堆绣工活。说是嫁人后不能让人嘲笑,其实杨祐也不觉得会有人敢嘲笑她女儿,只不过是想找点事给凤翾做,省得她看了外面乱七八糟的话本子以后胡思乱想。

    慕月将席垫搬到廊下,那里光线明亮,微风习习,做针线活不伤眼。

    为了不让她觉得无聊,连坐不住的惜香也陪她一块拿起了针线。

    惜香时不时被针戳到手指头,疼得咧嘴瞪眼,却不敢发出声音打扰到凤翾。

    凤翾绣着一个荷包,一旦投入进去,就全神贯注了起来。

    慕月端着一杯香茶过来,见少女认真得嘴巴都微微嘟了起来,不禁宠溺地一笑。

    她跪坐在凤翾身边,捧起那杯茶,轻声说:“小姐润润喉吧。”

    凤翾“嗯”了一声,将那一针收了尾,才放下手接过茶盏。

    慕月看到她绣的图案,歪了歪头:“小姐绣的是芙蓉花吗?”

    凤翾伸出一根手指头指了指用几种彩线绣出来的舒卷的云朵:“还有这个。”

    慕月笑道:“云?”

    惜香也凑过来,说:“我知道了,小姐是不是绣着云,心里也想着云呐?”

    慕月佯装生气轻轻打了她一下:“管管你这张嘴,要是惹恼了小姐我可救不了你。”

    “小姐才不会生我的气呢~”

    惜香对慕月使了个眼神,两人一起看向凤翾。

    只见她压根没有因为惜香的调侃而害羞,反而若有所思起来。

    她就说,所谓定情信物,肯定得有点特殊的意义。

    如果芙蓉是代表她,那么那张帕子上的云,是指他自己吗?

    芙蓉开遍锦云低……云锦?

    不该用“真”字么?为何是“锦”字?

    或许只以“云”一字替代。

    但他不是假冒的云怀真吗?怎么还用云姓。

    凤翾忽然就对她正在绣的这个荷包兴趣全无了。

    那她这副景绣的不就成了她和云怀真了吗?

    晦气!

    她眉尖一蹙,拿起剪刀,就想把荷包剪掉。

    惜香与慕月吓了一跳,急忙拦住她。

    惜香惊慌叫道:“小姐费了好多功夫,怎么说剪就剪

    了?是我的不对,小姐要生气骂我就是,何必毁了这个荷包呢?”

    凤翾说:“跟你没关系。”

    惜香哪肯信,极力劝说:“云公子要是知道了,不知道该如何心疼呢。”

    云公子才不会在意。

    凤翾忽然念头一通——哎?如果说有一种可能,就是万一他正巧也姓云,那不就说得通了吗?

    凤翾慢慢放下剪刀,陷入新的沉思。

    惜香被吓到了,默默把剪刀拿远,在心里发誓她再不乱说了。

    慕月挨着凤翾坐在旁边,低头收拾针线,全幅心思也都在凤翾身上,怕她情绪再有波动。

    来看望女儿的谢端衍看见这安静祥和的一幕,忽如其来地心头一酸,呆呆站住了。

    一转眼,女儿也长得如此亭亭玉立了。

    她低头绣东西的样子,看起来娴静温良,像个大姑娘了。

    她在他臂弯中熟睡的模样犹在眼前,怎么转眼就要嫁人了?

    谢端衍后知后觉地伤痛起来,去寻杨祐。

    “我看我们阿翾年纪还小,婚期要不定到后年,留她在你我身边多呆会。”

    抬眼看见杨祐面色不虞,他当自己又惹恼她了,反思一下不觉得有错,说道:“让云怀真那小子多等两年,就当是考察了。”

    杨祐冷声道:“要等的不是云怀真,反而是我们阿翾。”

    谢端衍愣道:“出什么事了?”

    杨祐皱起眉:“听闻严氏重病,床都起不来了。如果她撑不过去……”

    谢端衍接话道:“那云怀真就得守孝,阿翾要等他三年?”

    “三年后,阿翾年纪是有些大了……”方才想女儿在身边呆久些,这会子谢端衍就有了时间危机。

    杨祐烦躁道:“我果然和严氏不对付,烦心事都是她惹出来的!”

    正抱怨时,有人来报:“云府公子求见。”

    谢端衍:“云怀真那小子?”

    “大概是为了跟我们说他母亲的事。”杨祐说,“让他进来。”

    云怀锦大步前来,腰身挺拔,步履沉稳。

    谢端衍瞧他山峙渊渟,风姿不凡,心生喜爱。

    因为他要夺走女儿的不悦在见到云怀锦后就又烟消云散了。

    云怀锦对谢端衍和杨祐躬身一拜。

    谢端衍忙叫他不必多礼,快快坐下。

    云怀锦面色端肃,恭谨落座。

    杨祐问他:“听闻你母亲身体有恙,可要我请太医为她看看?”

    云怀锦露出悲痛表情:“我已请宫中太医看过,他说……他说母亲撑不了太久了。”

    杨祐的脸色沉沉:“怎么忽然如此眼中?”

    怀锦说:“我在单州遇险时,母亲误以为我已逝世,大受打击,伤了身体根基,此后就一直不太好……”

    谢端衍跟着叹息。

    怀锦忽地离座,朝两人跪了下来:“我知道如此仓促对阿翾不公平,但看我成家是母亲唯一的心愿,若不及时操办,我怕母亲就等不到了……”

    “还请长公主与侯爷恩准我迎娶阿翾,我必将阿翾视为掌中珍宝,一生呵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