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四十一章 木头还没开花 暗恋是…………

    伊斯维尔不紧不慢道:“他是我的朋友。”

    伦塔本想进一步追问下去, 但思及伊斯维尔的交友也不是她能置喙的事情,只好委婉提醒:“魔族和精灵族毕竟是两个不同的种族,殿下也应该注意些才是。”

    伊斯维尔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 垂眸转移了话题:“您找我出来,约莫还有别的事想同我说吧?”

    伦塔看出他不想继续就方才那事谈下去, 无奈地叹了口气, 接着他的话道:“恕我冒犯, 殿下,如果可以,我希望您在伯爵府一行之后立刻回雾兰去。”

    “为什么?”

    “……现在外界并不安全。”

    这个解释显然不能让伊斯维尔信服, 他回头扫了一眼营地的方向, 道:“我能问问您为什么下了这样的判断吗?”

    见伦塔不回话,伊斯维尔继续问:“和您现在在做的事有关,对吗?”

    “……您还是这样敏锐, ”伦塔抱臂靠在树上, 眼底闪过一抹疲惫, “您听过‘旅者’吗?”

    伊斯维尔脑海中闪过自己在贝尔迪诺公国所遇:“听过一些。您是……”

    “对。我们这次来到隐峰,是为了参加‘旅者’下个月的会议。这个组织建立的初衷就是为了从魔族的蚕食下保护幸存的民族,这次会议在组织的行动中尤为重要。

    “我说这些不是为了让您针对魔族采取什么行动,我只是希望您能了解,这个世界并不安全, 回到雾兰去是最好的选择。”

    伦塔长长吐出一口气,望向伊斯维尔的目光满是关切,像他仍是个孩子。

    而伊斯维尔笑了笑, 看见他的笑容,伦塔就知道,自己的劝诫又像以往无数次那样起不到任何效果。

    “您的好意我心领了, 但精灵族无法在魔族的攻势下独善其身。死于压制反抗的剑下,抑或是死于汹涌的战火,又有何区别?”

    他垂眸凝视着伦塔,不见分毫怯意。晚风撩起他象征王族的淡金色长发,坚毅攀上他的眉眼,一如往昔。

    伦塔有片刻的愣神,她突然回忆起来,这样的神情,她也曾在一个已逝之人面上见过。

    “您是精灵族唯一的王储……”伦塔颤声道,“若您出了意外,精灵族又该如何是好?”

    “若王族都为自保畏缩不前,精灵族才将走向灭亡。”伊斯维尔摇摇头,终究是没再说下去。

    他回到营地的时候天色已晚,其他人都已经休息了,只有守夜的阿塞洛缪坐在距火堆数米远的位置,半边脸隐没在黑暗里。

    看见他回来,黑发的魔法师对伊斯维尔点头致意,伊斯维尔微笑回礼,从他身后走了过去。

    尤卢撒还没有休息,瑞奇抱着哥莱瓦躺在他身边,身上裹着尤卢撒的外套。

    “怎么不睡?”伊斯维尔挨着尤卢撒坐下,笑问,“等我回来?”

    尤卢撒没说是也没说不是,他拿尾巴缠住了伊斯维尔的腰,问:“她和你说什么了?”

    “劝我回去,”伊斯维尔暗叹一声,“我预料到了。”

    尤卢撒已经猜到了结果,闻言笑着调侃:“谁让你身子金贵,大少爷。”

    伊斯维尔无奈地看了他一眼,问:“你呢?希尔戈小姐说什么了?”

    “哦,我把暗夜之森的事情和她说了,”尤卢撒轻描淡写地道,“她说那场拍卖会下个月会在斑澜岛召开,问我要不要跟她一起去。”

    斑澜岛位于临白大陆南部,正是赏金猎人协会总部所在地。

    伊斯维尔一愣:“你怎么回答的?”

    “我说再想想,”尤卢撒的声音不知为何低了一个度,“我还没问……你的意见。”

    “……下个月什么时候?”

    “月中那段时间。”

    和“旅者”的会议正好在同一时间段。

    大概是觉得冷了,尤卢撒往伊斯维尔的方向挪了挪,毛茸茸的发顶在精灵鬓边拂过,有些痒。

    伊斯维尔见状翻出件衣服来给人披上,他理了理尤卢撒长长了的发梢,指腹从后颈擦过,带着些微的暖意。

    尤卢撒打了个哆嗦,下意识地蹭了蹭伊斯维尔的手。

    伊斯维尔本打算收回去的手又放了回去。

    “怎么了?”尤卢撒偏了偏脑袋,觉得伊斯维尔掌心的力道有些重,“手冷?”

    他不觉得自己的脸比伊斯维尔的手暖到哪儿去,但还是把精灵的手捞了过来,揣进口袋里暖着。

    “尤卢撒……”他听见伊斯维尔唤他。

    尤卢撒抬头,“嗯”了一声:“怎么了?”

    伊斯维尔却不说话了,只是偏头凝视着尤卢撒,侧脸在火光的照耀下光洁如玉,淡金色的发梢染了些许篝火的红,为他的目光增添了几分暖意。

    尤卢撒的心跳变快了,他咽了口唾沫,觉得嗓子有些干。

    “怎,怎么了?”他磕磕巴巴地,觉得伊斯维尔的手烫得像块热铁。

    掌心一凉,伊斯维尔把手抽了出来,转而拍了拍尤卢撒的后脑。

    “没事,”他笑道,“先休息吧。”

    第二天早晨,一行人便启程前往伯爵府。

    昨晚伊斯维尔不在的时候,瑞奇和哥莱瓦也不知发生了什么,竟成了朋友,白鸟窝在孩子怀里,任由他软乎乎的掌心在自己身上摸来摸去。

    拉莫塔尼伯爵府位于扎思力郊外的一处庄园,伦塔约莫很早就将瑞奇的事告知了伯爵,一行人抵达的时候,道路两旁迎接的仆役把众人吓了一跳。

    “好大的场面,”巴纳多小声嘀咕,“我们上次来的时候,这里可一个人都没有。”

    “有的,”莱恩淡淡道,“上次有一位女仆小姐在这里摘花,你还盯着人家看了好久。”

    巴纳多被呛得咳了半分钟,在奎比拉鄙夷的目光下连连摆手:“不是,我这不是看花漂亮吗?”

    尤卢撒闻言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周围的那群仆役,大概也是经过精心挑选,容貌都不算太差。

    他又用余光扫了一眼伊斯维尔,见精灵正抱着瑞奇耐心听他说话,稍稍松了口气。

    也对,在精灵族那样的美人部族里都没见他动心,想必不会轻易被皮囊所惑。

    就是块木头。

    想到这儿,尤卢撒不禁咬牙切齿。

    在一行人被请进庄园之前,伯爵长子与次女就获知了消息。

    “瑞奇回来了,”长子梅里西敲响了妹妹的房门,“父亲和母亲已经吩咐下去设宴招待客人。”

    房门应声而开,两双褐色的眼睛对视一瞬,塞雷娜随即笑道:“这么说,‘旅者’的几位阁下比骑士团效率高得多。”

    梅里西轻哼一声,没有搭她的话。

    路过走廊的时候,塞雷娜随意扫了一眼窗外,正巧看见伊斯维尔一行人在仆役的迎接下走进庄园。

    “‘旅者’难不成是看脸选的人?”塞雷娜叫住梅里西,示意他往外看过去,“样貌倒是个顶个的好。”

    在和煦阳光的照耀下,几人的模样显得愈发出众,尤其是那名抱着瑞奇的青年人,虽看不清正脸,但光是他挺拔的脊背与绸缎般柔顺的金发,就让塞雷娜的目光情不自禁在他身上多停留了几秒钟。

    “骑士团可不看外貌,他们只要刚直的勇士。”梅里西嗤了一声。

    “当然啦,”塞雷娜微笑起来,她容貌姣好,象征拉莫塔尼家族血统的赤红秀发如同一团温顺燃烧的火焰,说出的话却不怎么动听,“还有出众的家世,你说是吧?”

    梅里西脚步一顿,头也不回地大步走开了。

    拉莫塔尼伯爵夫妇热情迎接了一行人,瑞奇见到父母也是高兴,迈着小短腿就飞扑进了母亲怀里。

    “哦,瑞奇,我的宝贝……”伯爵夫人激动得热泪盈眶,在男孩的脸蛋上亲了好几下。

    拉莫塔尼伯爵笑看他们母子情深,转头将目光投向了伦塔:“多亏了诸位寻回瑞奇,伯爵府不胜感激。”

    “要谢就谢这两位阁下吧,”伦塔让开一步,让拉莫塔尼伯爵看清她身后的伊斯维尔和尤卢撒二人,“我们不过是引路罢了。”

    伯爵望向伊斯维尔二人,眼里闪过一抹赞许:“真是青年才俊,伯爵府今晚意欲设宴款待,不知……”

    话音未落,楼梯口便传来了脚步声,正是梅里西与塞雷娜。

    “多有怠慢。”拉莫塔尼伯爵低叱一句,将两人引到了众人面前。

    梅里西行了一个骑士礼以示歉意,随后便退到了一边。

    塞雷娜则更直接些,她曾见过伦塔一行人,因而对伊斯维尔和尤卢撒这两张新面孔十分好奇。

    此人果然相貌出众,只是不知内涵是否也像外表一样漂亮。塞雷娜心说。

    在拉莫塔尼伯爵的再三邀请下,一行人留在伯爵府参加了晚宴。

    拉莫塔尼伯爵个性平易近人,或许正因如此,拉莫塔尼一家的家风并不拘谨,连带着宴会的气氛都轻松活跃起来。

    众人享用了丰盛的晚餐之后,伦塔便找上了拉莫塔尼伯爵,约莫是有重要事宜需要商谈。

    伯爵临走之前为其余人安排了房间,众人尚未离席,出乎意料的事情发生了。

    只见塞雷娜提着裙摆来到了伊斯维尔面前,对他颌首笑道:“伊斯维尔阁下,不知能否有幸带您在府上逛逛?”

    拉莫塔尼伯爵夫妇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里看见了惊讶,却也没多加阻拦。

    而梅里西惊诧地扫了塞雷娜一眼,又偏头打量伊斯维尔的神色,欲言又止。

    伊斯维尔心知此情此景不能拂了塞雷娜的面子,因而道:“如果您不介意的话,小姐。”

    尤卢撒面色一黑。

    第42章 第四十二章 《最好的朋友》 逗猫真有……

    “伊斯维尔阁下是第一次到隐峰来?”塞雷娜奇道, “确实,您看着并不像隐峰人。”

    两人在花园的小径缓步前行,月色清朗, 为花园的一花一叶,以及青年柔顺的金色长发都覆上了一层朦胧的银辉。

    塞雷娜偏头凝视着微笑颌首的伊斯维尔, 他并不像想象中的旅人那样风尘仆仆, 反倒因自身的教养优雅至极。

    “拉莫塔尼小姐邀我出来, 不只是为了听旅途的故事吧?”伊斯维尔笑问。

    塞雷娜脚步一顿,为他的敏锐笑了笑:“说得不错,实际上, 我有一事相求。”

    伊斯维尔寻思她或许想让自己帮忙寻一些稀罕物什, 旅人在这方面总有些优势。

    塞雷娜停下脚步,郑重其事地望向伊斯维尔。

    “您能不能把梅里西揍一顿?”她诚恳地问。

    伊斯维尔顿了顿,微笑着询问:“我可能听错了, 您能再说一遍吗?”

    “您没听错, ”塞雷娜郑重点头, “三日之后,父亲将举办一场比武竞技,我不希望梅里西参加。”

    伊斯维尔沉默片刻,问:“我能问问原因吗?如果我没记错,子爵阁下与您是亲生兄妹。”

    “……正因为如此我才不想, ”塞雷娜转过身去低喃,“他会死的。”

    “您的意思是,有人意图加害子爵阁下?”

    “我不知道……”塞雷娜摇摇头, 神态急切,“总而言之,绝对不能让梅里西参加那场竞技!请您帮帮我, 您要什么报酬我都会给您!”

    伊斯维尔垂眸与塞雷娜对视,包容的蔚蓝色眼瞳让女子不禁瑟缩。

    “很抱歉,我不能答应您的请求,”伊斯维尔轻声道,“没有一个明确的理由,我没法对任何人动手。时候不早,我送您回去吧。”

    塞雷娜瞳孔一缩,她凝视着伊斯维尔向她伸出的手,心情复杂。

    “……梦,”她哑声道,“我做了个梦。”

    伊斯维尔一顿:“什么梦?”

    “我梦见了梅里西在竞技中拔得头筹,被扎思力的骑士团团长招进了骑士团。在那里,他……”似乎恐惧极了,塞雷娜不由自主地抱住自己的双肩,牙关打颤,“他被关进了阴森的地下监狱,有一群怪物……把他活生生咬死了。”

    “这或许只是个梦而已。”伊斯维尔试图安慰她。

    但塞雷娜的回复异常坚决:“不,我不敢赌。”

    她垂下眼眸,踌躇半晌,还是问:“接下来的话,您能为我保密吗?”

    “我发誓不会向任何人透露一星半点。”

    塞雷娜深深吸了口气,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缓缓道:“实际上,自我年纪尚小的时候,我总是会反复做一些梦。

    “我梦见梅里西在训练时跌了一跤,第二天他果然摔断了几颗牙。我梦见家族将诞生新的成员,过了一阵子,医师便告诉我们,母亲怀孕了。

    “这样的事情发生过不止一次。这太巧合了,不是吗?关于梅里西的梦也是,过去一个月,我一直受它所困……我不敢赌,阁下,万一它是真的该怎么办?万一它发生了,我……”

    伊斯维尔安静地听她倾吐完一切,柔声问:“您的梦境有预知的能力?伯爵阁下知道吗?”

    “……我没有告诉他们,”塞雷娜低声道,“因为预知是只有魔女才有的能力。”

    伊斯维尔一滞,他对上塞雷娜渴求的目光,说不出拒绝。

    “子爵阁下很向往作为一名骑士加入骑士团,”伊斯维尔没有正面回答塞雷娜的问题,反而道,“我认为,或许不该干预他参加这场竞技。”

    “可难道就看着他这样死去吗?”

    “不,”伊斯维尔摇了摇头,“我的意思是,我们还有别的办法。我能拜托我的朋友帮忙吗?”

    塞雷娜愣了愣:“当然可以……”

    伊斯维尔将塞雷娜送了回去,接着来到了伯爵安排的住处。

    伯爵为他们安排了独立的单间,伊斯维尔和尤卢撒的房间就在隔壁。

    尤卢撒想必已经休息了,伊斯维尔没去打扰他。房间另一端设有一处小阳台,伊斯维尔走过去,正要把门关上,忽见阳台的角落里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他定睛一看,是一枚湿漉漉的脚印,脚印的主人大概是光着脚过来的,看上去刚印上不久,水渍尚未完全干透。

    伊斯维尔唇角微勾,他抬眸望向隔壁的阳台,对方的房门严严实实地关着,看不清其中景状。

    没过多久,尤卢撒的房门被敲响了。

    将近过了一分钟尤卢撒才来开门,他肩头随便披着外衣,一副刚从床上爬起来的模样:“你干什么?”

    伊斯维尔周身有些湿气,大概是刚洗过澡:“我房间里好像进贼了。”

    “进贼了?”尤卢撒拧眉,绕过伊斯维尔就要出去,“你什么东西被……”

    他脚步一顿,刷地回头看向伊斯维尔,后者笑笑,不紧不慢道:“进了只小贼猫。”

    尤卢撒呆了一瞬才反应过来这“小贼猫”是在指他,一张脸登时红了个彻底:“你说谁是贼猫?就进你房间怎么了?”

    他说着便要往外赶人,颇有些恼羞成怒的味道。

    “我又没说不让你进,”伊斯维尔笑着避开他的手,“我的房间你随便进成吗?”

    他一闪身进了屋,顺手把门关了,堵在门口不肯出去。

    尤卢撒本也没真心要赶他,见状一屁股在床边坐下,别别扭扭道:“你来做什么?看来聊天聊得兴致很高嘛。”

    伊斯维尔失笑,他在尤卢撒身边坐了,故意道:“我和拉莫塔尼小姐确实有些共同语言。”

    尤卢撒面色黑了黑,一骨碌翻身上床,扯过被子把自己裹了个严严实实:“那你去聊吧,我睡觉了。”

    听见身后伊斯维尔的笑声,尤卢撒气得踢了他一脚:“有什么好笑的?”

    “不过聊了几句天而已,”伊斯维尔避开他,俯下身去摁着尤卢撒的手不让人动,“为什么不高兴?”

    尤卢撒挣了挣,奈何伊斯维尔力气实在太大,他动弹不得。

    他总不能直说自己吃醋了吧?

    尤卢撒恨不得给伊斯维尔一个爆栗,他扭过头,粗声粗气道:“没什么。”

    “别气了好不好?”伊斯维尔拍了拍尤卢撒的脑袋,“我和你是最好的朋友。”

    所以不会有别人的。

    尤卢撒:“……”

    他只觉得有一口气哽在胸腔里,不上不下地,险些把他给憋死。

    尤卢撒深呼吸了数次,终于说服自己平静下来。

    算了,和傻子置什么气。

    “我不气了,”尤卢撒宣布,努力让自己的语气显得不那么僵硬,“那你们刚刚谈了什么这么开心?”

    伊斯维尔这才松开了尤卢撒,笑道:“实际上,我和拉莫塔尼小姐做了一个约定。”

    他将塞雷娜的请求简单说了,掠去了和预知梦有关的部分。

    “你想参加这场竞技?”尤卢撒挑了挑眉,“这么麻烦,我直接去偷偷把那子爵揍一顿,让他七天下不来床不就成了?”

    他心知伊斯维尔大概没把事情说全,精灵很少有事瞒着他,那十有八九就是因为塞雷娜的要求了。

    尤卢撒没有深究的打算,他摸着下巴道:“或者我上场,你总不能加入骑士团不是。”

    伊斯维尔哭笑不得:“这事急不来,我可能需要你帮忙,不过不是现在。”

    尤卢撒的专长并不在一对一拼剑术,强行上场过于憋屈不说,还容易受伤。

    他拍了拍尤卢撒的发顶,说了句“早点休息”便走了。

    尤卢撒摸了摸自己的头发,觉得伊斯维尔这段时间好像特别喜欢摸他的脑袋。

    第二天早晨,伊斯维尔碰见了伦塔。

    “几位打算什么时候启程?”伊斯维尔问。

    “过段时候,”伦塔似乎并不愿意和伊斯维尔提起这个,“越过飞瀑的魔法船半个月才有一趟。”

    扎思力不仅是隐峰的重要港口,更是一道从海洋到内陆的防线。

    其中一个原因便是,那道横贯山峰的巨型瀑布。

    这道瀑布长数千米,几乎横贯了整条扎思力边界线,其间地势崎岖,除了依靠通往内陆的魔法船,几乎没有别的办法能够越过瀑布。

    见伊斯维尔若有所思,伦塔停下脚步,无可奈何地警告:“我是绝对不会带上您一块儿的,阁下。伯爵阁下已经为我们签发了通行许可证,没有第六个人可以借此搭上魔法船。”

    伊斯维尔眨了眨眼,颇有些无辜:“当然,伦塔小姐。”

    由于伯爵热情招待,一行人在伯爵府留宿了一夜,只是要继续打扰下去未免有些失礼,第二天早饭过后,伊斯维尔与伦塔一行人道别,后者先行离开了伯爵府。

    而就在他们打算离开的时候,出现了一些意外。

    “哥哥……”瑞奇抱着伊斯维尔的大腿不肯松,精灵退一步,他就紧跟着走一步,“别走,别走。”

    女仆在一旁急得团团转,拉也不是,不拉也不是:“少爷,别给阁下添麻烦。”

    “我以后再来看瑞奇好不好?”伊斯维尔蹲下身与瑞奇平视,笑着把一颗糖果塞进了他掌心。

    男孩撅了撅嘴,他终究是不想让伊斯维尔为难的,最终还是不情不愿地被女仆抱了过去,走一步要回三次头。

    两人离开了伯爵府,刚行至门前,便有一人将伊斯维尔叫住了。

    两人循声回头,来者一身劲装,腰佩长剑,红发褐眸,面容俊朗如刀削,正是梅里西。

    “请等一等,”梅里西来到两人面前,虽用着敬语,态度和语气却不那么友善,“我有事找您,阁下。”

    第43章 第四十三章 嘴硬心软 不给我奖励吗?……

    “请问是什么事呢, 子爵阁下?”伊斯维尔问。

    梅里西也不是扭扭捏捏的性子,见状直言道:“我能问问昨晚塞雷娜和您说了什么吗?”

    尤卢撒闻言挑了挑眉,望向伊斯维尔的目光带了几分兴味。

    伊斯维尔不卑不亢道:“随便聊了几句天罢了。听拉莫塔尼小姐说, 这些日子伯爵阁下将举办一场骑士比武竞技,我便向她了解了一二。”

    梅里西一愣, 眼中的警惕立刻转变成了遇到志同道合者的喜悦之情:“您对比武竞技感兴趣?”

    “我初来隐峰, 对贵国的骑士精神颇为崇敬, 若是能亲身体验,那便再好不过了。”

    “这还不容易!”梅里西拍了拍伊斯维尔的肩头,露出一个微笑, “跟我来吧, 我今天就帮您把名给报上。”

    说走就走,梅里西带着伊斯维尔二人折返回去,抽出一份报名表交予伊斯维尔。

    “三天后就是第一场比赛, 前一天晚上, 伯爵府将会公布赛事名单, ”梅里西边指引伊斯维尔填表边道,“希望我们不要第一场就对上。”

    他抽出第二份报名表,望向尤卢撒的目光跃跃欲试。

    尤卢撒假装没看见,比起挥舞着长剑在竞技场上彰显什么骑士精神,他更愿意接几个任务赚点生活费。

    梅里西愉悦地送走了二人, 完全忘了自己原本找伊斯维尔的目的。

    两人在扎思力寻了一处性价比过得去的旅店住下,尤卢撒去了赏金猎人协会交差,而伊斯维尔为三天后的竞技做准备。

    临近傍晚, 尤卢撒才回到旅店,来时带了一条消息:“楼下有人找你。”

    他看上去情绪不佳,伊斯维尔猜测来的难不成是他不喜欢的人:“是谁?”

    “伯爵家的小姐。”尤卢撒淡淡道。

    他随手将一个纸包搁在床头柜上, 伊斯维尔嗅到了空气中飘散的甜香:“给我的?”

    “不然还能是路上捡的吗,”尤卢撒转身脱了外套,没去看伊斯维尔,“你早点下去吧,别让人家等太久。”

    伊斯维尔的目光在他后腰贴身的黑衣上停留了片刻,道:“天气冷了,别穿太少。”

    他转身下了楼,塞雷娜披着斗篷等在楼下,不远处停着一辆马车。

    塞雷娜向伊斯维尔颌首:“贸然前来,没有打扰您吧?”

    “当然不会,”伊斯维尔笑道,“您有什么事吗?”

    “我听梅里西说,您已经报名参加了比武竞技?”塞雷娜低声问,“我并非在质疑您的能力,但这场赛事大部分参赛者都是扎思力有名的骑士,我担心……”

    “我虽对贵国的骑士精神不甚了解,但自诩对剑术略知一二,拉莫塔尼小姐无需为我担忧。”伊斯维尔道。

    塞雷娜欲言又止,半晌才问:“您为什么要做到这个地步?没人敢确保自己不会在精英云集的赛事中受伤。”

    “我承诺过会帮助您。更何况,我也不希望看见您的梦境成真。”伊斯维尔道。

    塞雷娜愣了愣,她仰头与伊斯维尔对视,除了真诚,她没在那双蔚蓝色的眼睛里看见任何东西。

    “我好像有点喜欢你了。”她笑道。

    伊斯维尔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说,但出于礼貌还是道:“谢谢。”

    塞雷娜噗嗤笑了,她越过伊斯维尔的肩头看见了什么,道:“算了,不打扰您了,我会让扎思力最好的医生随时待命,您不需要有太大压力。”

    她对伊斯维尔行了一礼,接着转身挑上马车扬长而去。

    伊斯维尔似有所觉地回头,他和尤卢撒房间正对着街道,这时候窗户虚掩着,隐约可见窗帘在其后随风飘拂。

    伊斯维尔回到房间的时候,尤卢撒给他带的点心还热着。

    他揭开纸包,形状漂亮的小饼干整齐码放其中,连碎渣都很少有,看得出带回来的路上被照顾得十分细致。

    伊斯维尔拣了一块送入口中,双眼因满足微微眯起。

    尤卢撒手里揉搓着哥莱瓦,在一旁托腮看着他,情绪看上去比起先前和缓了许多:“她为什么找你?按道理来说,那位伯爵小姐应该和伦塔他们更熟。”

    伊斯维尔回忆起头一天晚上,他也在花园里问过塞雷娜这个问题。

    “旅者一支队伍只有六人,上一次伦塔小姐过来的时候,她的队伍只有五人,”塞雷娜如是道,“您和您的朋友并不属于‘旅者’,如果我猜得没错的话。”

    “父亲与‘旅者’的关系比看上去更加紧密,因此我不能委托他们。”

    “至于为何拜托您……大约是因为您比较面善吧。”

    而伊斯维尔当时是这样回答的:“您不必担心,若是您委托于尤卢撒,他也不会拒绝您的。”

    只是嘴硬心软罢了。

    思及此,伊斯维尔嘴角的笑意扩大了。

    见尤卢撒面露困惑,伊斯维尔喝了一口茶,若无其事道:“可能因为你看上去比较凶。”

    尤卢撒:“……”

    三天后,比武竞技如期举办。

    伊斯维尔第一场比赛的对手是一名体型中等的骑士,尤卢撒事先收集了情报,他告诉伊斯维尔,这名骑士已有十几年的资历,剑术非常纯熟。

    那骑士见对手是一名长相温和俊美的外邦人,不自觉放松了些警惕。

    塞雷娜坐在观战席前排,她也知道这次对手的棘手,悄悄为伊斯维尔捏了把汗。

    “你担心他?”一旁的梅里西问,“真奇怪,你以前可从来看不上那些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骑士。”

    最后一句话明显带了调侃的意味,塞雷娜听出来了,她轻笑一声,道:“确实如此,毕竟人的智力不会因为群体中出现了一个天才而改变。”

    梅里西反应了一会儿才回过味来,刚想反驳,便听观战席上一阵欢呼,场上二人赫然已经缠斗在一块儿。

    约莫是想尽早结束战斗,那骑士剑势凌厉非常,剑锋直取伊斯维尔薄弱之处,却又每每被对方的剑轻飘飘地挑开,化力于无形。

    伊斯维尔却也没立刻反击,光是以守代攻,似乎在观摩对方的招数。

    大部分观众对骑士的表现抱有相当的期待,见他招招凌厉却始终未能取胜,还以为他在戏耍对方,不由得生出几分不耐。

    “别拖沓了,赶紧把那公子哥打下去!”一人起哄道。

    “就是啊,耍着人家玩有意思吗?”

    观战者并不限于懂行的贵族,一般人不知门道,但梅里西却看出来,伊斯维尔进退皆是从容有度,丝毫没有被压制的劣势,反而隐隐占了上风。

    梅里西若有所思地观望赛场,见塞雷娜依然紧张,出声安慰:“别太担心,他会赢的。”

    不出他所料,不出五分钟,伊斯维尔便开始反击。

    在梅里西眼里,伊斯维尔绝对是个称得上剑术天才的人物,无论在速度、力量抑或是技巧,他都超出对手的骑士不止一星半点。

    他此先与隐峰的骑士并未打过交道,光是短短的几分钟比试,他却已经摸透了对方的习惯,挡下对方进攻的同时步步近逼,长剑以刁钻的角度打在对方盔甲之上,直把骑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在一记干脆利落的击打过后,骑士力有不敌,应声倒地。

    观众本以为骑士赢下这场比赛是板上钉钉的事,这个出人意料的结果令他们一时没能反应过来,场上有了片刻的寂静。

    伊斯维尔俯身将对手拉了起来,对方没受什么伤,见状苦笑道:“是我轻敌了。败给阁下您,我很荣幸。”

    “我也很荣幸能与您一战。”伊斯维尔微笑颌首,他随手摘下头盔,淡金色长发如瀑布般倾泻而下,阳光下的面容俊美如同雕塑,让前排的观众不由自主摒住了呼吸。

    不知是谁率先喊了句什么,紧接着其他人也跟着欢呼起来,观战席上的喧闹一阵盖过一阵,有些胆大的未婚女子甚至脱下手套丝巾往场地中央扔了出去。

    梅里西兄妹也跟着他们鼓掌,子爵不由得纳闷:“外邦人都这么厉害吗?”

    “……谁知道呢。”塞雷娜注视着伊斯维尔的身影,心情复杂。

    如果早就知道,她刚刚哪里用得着这么紧张?

    伊斯维尔微笑着对观众们颌首致意,在一片欢呼声中走了出去。

    “你还真是有够引人注目的。”青年的声音让伊斯维尔脚步一顿,他回头看去,正是尤卢撒。

    “你看我比赛了吗?”伊斯维尔卸下盔甲,笑问。

    “看了一点。”尤卢撒含糊道。

    伊斯维尔笑笑,从他进场的时候,他就看见看台视野最好的位置有一抹熟悉的身影,尤卢撒戴着兜帽,似乎不愿被人察觉自己的行踪,但伊斯维尔还是一眼就看见了他。

    伊斯维尔也没点破,只是道:“既然我赢了,不给我些奖励吗?”

    “……这才第一场,”尤卢撒翻了个白眼,“等你拿到冠军再说吧。”

    话虽如此,尤卢撒还是在回去的路上给伊斯维尔买了他喜欢的、新鲜出炉的点心。

    接下来的几场比赛,伊斯维尔一路取胜,势如破竹,在观众中的呼声也愈发高涨,甚至专门赶来看他比赛的也大有人在。

    伊斯维尔赢得半决赛的当晚,尤卢撒带着一叠资料回来了。

    “另一场半决赛的结果出来了,决赛时间安排在明天早上。”他道。

    彼时伊斯维尔正在放松紧绷了一天的肌肉,闻言他拉起衣襟,问:“是谁赢了?”

    尤卢撒耸了耸肩,把一份羊皮纸交给了伊斯维尔。

    “梅里西·拉莫塔尼。”他道。

    第44章 第四十四章 笑一笑吧 你笑起来很好看……

    这个结果并未出伊斯维尔所料, 这场比赛面向的主要是资历尚浅的青年才俊,而梅里西在同年龄段中确实是一名足够强大的剑士。

    “他打不过你,”尤卢撒下了定论, “你要放水吗?”

    伊斯维尔摇了摇头:“不公平的对决不符合骑士精神,尤卢撒。”

    “好吧, 好吧。”尤卢撒耸了耸肩, 他不会贬低诸如隐峰这类国家的骑士道, 但他也不会去践行。

    他生长在满是精灵的土地,但依然接受着魔族的教育,这个狂野的民族漠视规则, 更别提用崇高的道德去践行它了。

    这或许就是魔族没有骑士的原因。

    第二天上午, 比武竞技的决赛在扎卢其的斗技场正式开始。

    往年的拉莫塔尼伯爵也曾举办过类似的竞技,但决赛中的两名对手均未取得骑士身份,这种情况还是有史以来的第一次。

    不过, 由于两名对手本身自带的话题, 观战席上的呼声只增不减, 女士的手套和丝巾险些把二人淹没。

    “伊斯维尔阁下,若您取得了冠军,我们共进晚餐吧!”尤卢撒身边的一名女子高喊。

    这类呼声层出不穷,由于梅里西出身隐峰望族拉莫塔尼,表达好感多有约束, 反倒是对伊斯维尔的邀请更多些。

    尤卢撒面色黑如锅底,他抱臂靠在角落,尾巴不安地在大腿上拍打。

    周围又是一阵此起彼伏的尖叫, 尤卢撒面无表情抬眸看去,却正好对上了一双含笑的眼睛。

    伊斯维尔单手抱着头盔,在场地中央向他挥手致意。

    周围观众不明所以, 但并不妨碍他们尖叫着高喊伊斯维尔的名字。

    尤卢撒往下拉了拉兜帽,整个人缩进了座椅里,耳廓一片通红。

    “若您留在隐峰,必然会是骑士中最受欢迎的一位,”梅里西戴上头盔,陶侃道,“在大街上巡逻会被鲜花淹没的那种。”

    “您似乎很有经验,是曾经历过?”伊斯维尔笑问。

    梅里西闷声笑了,没有回话。

    决赛终于拉响。

    一声指令,场上二人便缠斗在一起。

    看得出梅里西练剑的时间很长,基本功足够扎实,一砍一劈都毫不拖泥带水,只是因为年纪尚轻,使剑的技艺仍有些青涩。

    伊斯维尔接了梅里西两剑,突然察觉到了有什么不对。

    这场竞技并非赌上生死的决斗,因而双方所用的都是经过特殊处理的钝剑,从表面上看与寻常长剑无异,足以伤人,但绝不至于流血送命。

    然而,伊斯维尔意识到,自己手中的这把锐利非常,赫然是一把普通的长剑。

    他暗自责怪自己没有提前检查,挥剑的动作都不由得收了几分力道,由积极进攻隐隐转守。

    对伊斯维尔的变化,场上的对手最是了解得一清二楚。

    梅里西察觉到了伊斯维尔的弱势,不快道:“您今天的剑势异常软弱,早餐没吃饱不成?”

    他矮身侧劈,伊斯维尔反手挡下,顺势挑开梅里西的长剑,连退了数步。

    观战席上的尤卢撒也察觉到了伊斯维尔的异常,微微拧起了眉。

    昨天伊斯维尔亲口说不会放水,今天这是怎么了?难不成是身体出了状况?

    尤卢撒的神经紧绷起来,若是伊斯维尔有受伤的一星半点可能,他就算闯入赛场也要把人救下。

    场上的缠斗愈发激烈,梅里西被伊斯维尔的退让激起了怒火,攻势愈发猛烈,却都被伊斯维尔轻松化解,一时间僵持不下。

    伊斯维尔心知这样拖下去不是办法,他手腕翻转,剑身击在梅里西身侧,后者被震得后退一步,战意却丝毫不减。

    两把长剑激烈相撞,梅里西竟是上前一步直面伊斯维尔的长剑,剑锋一偏,险险刺入梅里西头盔与盔甲之间的缝隙。

    伊斯维尔一惊,下意识收剑后退,没成想让梅里西抓住时机,一剑砍在了他侧腰。

    这一下使了十成的力气,伊斯维尔腰身一麻,单手拄剑跪倒在地。

    胜负已分。

    场外观众的意见本就是一对一,支持梅里西的有之,认为伊斯维尔技高一筹的亦有之,见此情景,观战席上登时喧闹起来,用震耳欲聋的欢呼和掌声恭喜新鲜出炉的冠军。

    梅里西摘下头盔,面色难看得吓人。

    伊斯维尔喘了口气,笑道:“子爵阁下,祝贺您。”

    梅里西大步走向伊斯维尔,正欲说什么,忽见一抹身影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伊斯维尔身后,一把将他牵了过去。

    “受伤了吗?”尤卢撒帮伊斯维尔卸下盔甲,急冲冲地把人往场外带,“让医师看看。”

    梅里西欲喊住他们,但从另一头涌下来的骑士与观众挡在了他们之间,簇拥着他往颁奖台走去。

    “喝药就好了,这些日子不要有什么大动作。”医师检查了伊斯维尔的状况,将调配的药水交给了尤卢撒。

    伊斯维尔体质不错,加上有盔甲的保护,他的伤势并不严重。

    反倒是尤卢撒这副心急火燎的样子让伊斯维尔觉得有趣,用搭在尤卢撒肩上的手捏了一下他的脸,笑道:“小伤而已,又不是要死了。”

    “别说什么死不死的。”尤卢撒瞪了伊斯维尔一眼,扶着他走出了临时搭建的简易医疗站。

    两人前脚刚走,后脚便有一名方脸寸头的骑士走了进来。

    “那位先生呢?”他问医师。

    “刚刚离开了,”医师回答,他眯了眯眼,戴上单片眼镜打量这名骑士,疑惑道,“哎,您是副团长……?”

    没等他说完,那骑士便像来时那样急匆匆地走了。

    那厢伊斯维尔二人离开斗技场,正准备回旅店去休息。

    “你们,等等!”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伊斯维尔按住尤卢撒示意他稍安勿躁,顺势停下脚步,转过身去。

    见来者是梅里西,他像是早就料到似的,丝毫不显惊讶:“子爵阁下?请问有什么事吗?”

    梅里西面色阴沉,如山雨欲来:“关于刚才那场比赛,我希望您能给我一个解释。”

    “您想要什么解释?”

    “关于您故意退让的解释!”梅里西振声道,他情绪激动,象征胜利者的花冠在他头顶歪了歪,被他一把扯了下来,“您是忧心于拉莫塔尼家族的权势,还是认为我根本不值得您全力以赴?”

    伊斯维尔还未来得及回答,另一人便匆匆赶了上来。

    “梅里西!”塞雷娜拽了大哥一把,“你为难伊斯维尔阁下做什么?”

    这是梅里西和伊斯维尔的比赛,塞雷娜观看了全程,多多少少看出伊斯维尔状态不佳,因而在比赛结束之后,她专门找人去检查了双方的武器装备,没想到还真查出了些东西。

    主办方交给伊斯维尔的,是一把真剑。

    “他的所作所为有违骑士精神,”梅里西抽回胳膊,咬牙切齿道,“你看错人了,塞雷娜,他根本对骑士道一无所知!”

    “骑士道?”尤卢撒冷不丁插话道,“你指的骑士道就是对你的对手,一个伤员纠缠不休?贵国的骑士精神还真是令我敬佩万分。”

    他冷笑一声,拉着伊斯维尔转身就走。

    梅里西气急,正欲拔腿追上去,塞雷娜慌忙拉住了他。

    “你别闹了!”塞雷娜低声道,每一个咬字都格外清晰,“伊斯维尔阁下这样做事出有因,那是把真剑,如果他不收手,你会死的!”

    梅里西约莫是气昏了头,他低头瞪视着塞雷娜,一字一顿道:“那就让我死了!”

    他避开塞雷娜的手,头也不回地转身走了。

    “哎,你……”塞雷娜被梅里西这顽固的样子气笑了,她瞪视着自家大哥离去的背影,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担心伊斯维尔的伤势,尤卢撒安排了马车,两人一路回了旅店。

    伊斯维尔下场之后就把真剑的事向尤卢撒说了,见尤卢撒眉头紧拧的样子,故意叹了口气:“其他的没什么,只是可惜冠军的奖励没有了。”

    “什么奖励?”尤卢撒扫了他一眼,很快反应过来,“那有什么……啧,你想要什么?”

    颊边一暖,尤卢撒只觉伊斯维尔的指腹蹭了蹭他的嘴角,不由得向后退了退。

    “能笑一笑吗?”伊斯维尔问,“你笑起来很好看。”

    “……这算什么奖励。”尤卢撒扯了扯嘴角,眉头倒是不皱了,只是耳朵根红了起来。

    两人路经旅店大堂的时候,一名伙计叫住了他们:“二位,有一封信送了过来,说是给伊斯维尔阁下的。”

    “好的,谢谢。”伊斯维尔接过那封信,像知道写信人是谁似的,丝毫没有惊讶。

    两人上了楼,尤卢撒把伊斯维尔安顿好,倚在床边看他把信拆了,忍不住问:“谁寄的信?”

    “隐峰骑士团的团长,贝林格阁下,”伊斯维尔细细将信读过一遍,回答,“他邀请我后天去骑士团做客。”

    “找你做什么?邀请你进骑士团去?”尤卢撒不由得拧眉,他抬眸望见伊斯维尔从容的神色,内心浮现一个猜测,“难不成,你参加这场竞技就是为了这个?”

    “你可以这么认为。”伊斯维尔将信收了起来,翻出医师给的药水,遵循遗嘱把药服了下去。

    第三天下午,伊斯维尔如约来到了骑士团大楼。

    “贝林格阁下,客人到了。”值守的骑士通报道。

    办公室内的男子有着对于骑士来说略微壮硕的身形,他面颊红润,两侧的头发故意留得长了些,以掩盖微微发秃的头顶。

    贝林格正在准备茶水,他侧身挡住骑士的视线,将一包透明的粉末加入了茶水之中。

    “请他进来吧。”他笑道。

    第45章 第四十五章 骑士 那是一双死气沉沉的……

    一名金发蓝眼的青年敲门进了屋。

    伊斯维尔微笑向团长问候, 后者热情地招呼他坐下,亲手为他倒了一杯茶。

    “阁下愿意来此,真是荣幸之至, ”团长笑道,“我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如此出众的年轻人了。”

    他仔细询问了伊斯维尔的伤势, 又了解了一些基本情况, 最终才进入正题:“我这次邀请您过来, 主要是想征求阁下的意见,不知您对扎思力的骑士团是否有兴趣?”

    伊斯维尔对此早有准备,闻言道:“我参加比武竞技, 是因为对隐峰的骑士精神颇为崇敬, 只是要加入骑士团,我怕是还不够格。”

    这番话就算是婉拒了,团长也没强求, 他又拉着伊斯维尔聊了几句, 见他全程未碰面前的茶具, 笑问:“阁下不喜茶水吗?这茶叶还是我特意托朋友从海外捎回来的,极其醇厚馥郁。”

    伊斯维尔于是端起茶盏,团长注视着他将杯沿递到唇边,还未来得及抿上一口,房门就被敲响了。

    约莫是被突如其来的声响吓到, 伊斯维尔手一抖,竟是不小心把半杯茶都泼在了身上。

    “啊,非常抱歉, ”伊斯维尔忙将茶杯放了回去,用两个指头揪起湿透的前襟,“失礼了。”

    团长的笑容有些尴尬, 他抹了一把头发,好让两侧的发丝重新贴在头顶:“没有的事。”

    “既然团长之后有来客,我也不便多打扰了,”伊斯维尔摇了摇头,起身与团长道别,“我也该回去换身衣服。拂了您的好意,真是非常抱歉。”

    伊斯维尔与门口前来报告的骑士擦肩而过,他一路走出大楼,意味深长地回头扫了一眼团长办公室的方向。

    指尖在前襟轻拂,不出片刻,濡湿的布料便干透成了原本的模样。

    伊斯维尔抚平衣襟的褶皱,转身走进了大街。

    副团长进屋时只觉屋内气压低得可怕,只是团长平日里也喜怒不定,他便没多加在意:“阁下,我这些日子与拉莫塔尼子爵有过联络,但他坚称自己的冠军胜之不武,迟迟不愿加入骑士团。”

    团长面无表情地听完,方才面对伊斯维尔的满面笑意此时不复存在。

    见他不为所动,副团长继续道:“您也不是不知道,骑士团近年来人才凋敝,急需吸收新鲜血液弥补空缺……”

    “我知道了,”团长不耐地打断他,“既然如此,你帮我联系他,我当面和他谈。”

    副团长还欲说什么,便被团长挥挥手给轰了出去。

    他不由得叹了口气,在比武竞技上大放异彩的两人,一个不愿意加入,一个连人都找不着,想招揽点人才进来怎么就这么难呢?

    忧郁归忧郁,但副团长一向工作勤勉,没多休息便前往检查执勤了。

    一天的工作堪堪结束,转眼就入了夜。

    副团长从办公室出来时,大楼里已经没多少人了,他问候了执勤的骑士,匆匆往家中赶。

    在大楼门口,他与一名骑士擦肩而过。

    副团长似有所觉,停下脚步回头看去,那骑士却已经拐进了走廊,鞋底与地面的磕碰声格外清晰。

    是他多虑了?

    副团长摇摇头,没再多留。

    骑士穿过走廊,一路来到了监狱门前。

    正是换班的时间,他向同僚出示了证件,畅通无阻地进了监狱。

    骑士将监狱上上下下巡逻了一遍,这儿和他见过的其他监狱一样冰冷沉默,绝望的囚犯们在角落里闭目养神,对骑士的到来习以为常。

    似乎没有什么特别的。尤卢撒心想。

    伊斯维尔回去之后便简单和他讲述了骑士团大楼的布局,两人怀疑其中暗藏玄机,因而尤卢撒抓住机会潜了进来,只是此行似乎并没有什么收获。

    他叹了口气,正欲打道回府,忽听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他以为是巡逻的骑士,忙闪身避到一旁。

    一名身材高大的骑士走了过来。

    他步伐僵硬,肢体麻木,分明是巡逻,行走间却连脖子也没有扭动一下,沉默得像一具死尸。

    尤卢撒起了疑心,放轻脚步跟了上去。

    那骑士似乎并没有明确的目的,他一路向下,走过监狱的三层楼梯。

    就在这时,他倏地停下脚步,缓缓扭过了头,另一手放到腰间,长剑缓缓抽出。

    下一秒,一个黑影须臾间跃至他身前,那骑士甚至来不及发出一身惊叫,便被悄无声息地拖到了墙角。

    尤卢撒摘下对方的头盔,顺便堵住了他的嘴,正欲仔细观察这人究竟是什么来头,垂眸一瞧,却越看越心惊。

    对方皮肤苍白不似活人,体温冷得像冰,一口龅牙在萎缩的肌肉下狰狞地突起,赫然就是之前绑架伯爵幼子的绑匪之一。

    尤卢撒惊疑不定地扯开对方的领口,一道蜿蜒的伤疤爬在男人脖颈之间,如同斩首的痕迹。

    一只冰冷的手扣住了青年肩头,尤卢撒一顿,低头望去——

    被敲晕的男人动了动,缓缓抬起了头。

    那是一双死气沉沉的、瞳孔扩散的眼睛。

    *

    “我的建议是,您大可以与伊斯维尔阁下再进行一场比试,”团长劝道,“这次堂堂正正地见分晓,如何?”

    梅里西坐在他对面,沉着脸没有回话。

    “只是再举办一场竞技不太现实,”团长继续道,“如果您愿意的话,私下来进行一场比试怎么样?”

    “……不,”梅里西终于开口,吐出的话却是拒绝,“私斗不合规矩。”

    团长暂时住了口,他打量着梅里西,目光慈爱,像一名再和蔼不过的长辈。

    “我可以说是看着你长大的,梅里西,”团长缓缓道,“我与你父亲是旧识,因而也知道,你对骑士这一职业是如何地热爱。你一直在等待这一天,不是吗?那又为什么要因为固执放弃这一切呢?”

    见梅里西依然梗着脖子不说话,团长叹了口气,劝道:“既然如此,我请伊斯维尔阁下去我府上一叙,你们二位握手言和怎么样?他是一名再正直不过的年轻人,前几日之举想必不是出自他本心。”

    这一番话说动了梅里西,尽管与伊斯维尔的理念多有冲突,梅里西还是打心眼里认同他的剑术与品格。

    他犹豫半晌,还是道:“那就麻烦您了。”

    团长微微一笑:“你们能握手言和,那就再好不过了。”

    当天晚上伊斯维尔便收到了团长的邀请函,他没说什么,第二天晚上,他按照邀请函上的时间准时赴约。

    团长的府邸在扎思力的郊外,只是位置比伯爵府更偏远些,放眼望去,除了这座三层的小楼没有其他人烟。

    “阁下的伤势如何了?”团长热情地引伊斯维尔进门,不忘询问。

    “已经好全了,”伊斯维尔礼貌颌首,“多谢您的关心。”

    梅里西比伊斯维尔先一步到了,这时正在客厅里喝茶等候。

    两人在礼节性的问候之后都没开口,还是团长出声道:“梅里西啊,决赛一事是主办方的疏忽,你也不必对伊斯维尔阁下过于苛责。”

    梅里西闭了闭眼,僵硬地冲伊斯维尔颌首:“我这些日子也有过反思,是我冲动了。”

    “我也有错,”伊斯维尔回答,“为您造成了困扰,真是抱歉。”

    在团长的引导下,两人又聊了些旁的话题,凝滞的气氛终于和缓下来。

    “对于先前的冒犯,我十分抱歉,”梅里西喝了些茶,这句道歉终于以一个平和的方式说了出来,“以这样的心态……或许要成为骑士确实太早了些。”

    团长不赞同地摇摇头:“您能有这种觉悟,就超越了许多人了。”

    他偏头扫了一眼墙上挂着的剑,状似无意间道:“机会难得,不如二位稍加切磋,也好消除几日前的遗憾。”

    见梅里西不赞同地望过来,团长笑道:“普通切磋罢了,又不是一对一死斗,难道骑士私下里就不会以领教剑术为目的切磋么?”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梅里西也只得应允下来。

    伊斯维尔也没有表示反对,团长笑了笑,带着两人来到了兵器储藏室。

    “既然是切磋,也不必拘泥于形式了,二位不如直接用真剑比试一番。只有真剑才能看出骑士的水平,不是吗?”团长笑着看了梅里西一眼,约莫是被他的话戳中,梅里西竟也没反对,径自将剑接了过去。

    “既然如此,二位就直接开始吧,”团长站在别墅的训练场边,对二人拍了拍手,“二位记得点到即止。”

    两人各自错开数步,长剑出鞘。

    不知是否是真剑的缘故,伊斯维尔察觉到梅里西的气势似乎变得比上一次愈发凶悍外露。

    而实际上也是如此,两剑相撞,伊斯维尔错估了梅里西的力量,只觉虎口一麻,长剑险些脱手而出。

    他似有所觉,余光瞟向团长的方向,视线却被上前一步的梅里西彻底占据,伊斯维尔意识到今日的梅里西不同往常,只得拿出百分百精力应战。

    训练场的角落里,团长面带微笑注视着缠斗的二人,一手在口袋里把玩着什么。

    如果有懂行的上前看一眼,就会发现,那是一包纯白色的粉末,效果不亚于最有效的兴奋剂。

    不出十分钟,训练场上的战斗已然进入白热化阶段,梅里西的攻势愈发猛烈,伊斯维尔察觉到不对,欲收势却无从下手。

    团长嘴角的弧度愈发扩大。

    “噗嗤”一声,剑尖刺入护甲的缝隙,深深没入青年胸膛。

    汩汩鲜血伴随着长剑拔出的动作喷涌而出,梅里西怔愣地凝视着手中滴血的长剑,忘了反应。

    伊斯维尔嘴角淌下一丝鲜血。

    他晃了晃,徒然栽倒下去。

    第46章 第四十六章 凡人之命 毫无绅士风度。……

    男人匆忙赶了上来, 俯身确认了金发青年的状况,接着面色凝重地对红发青年摇了摇头。

    “没有办法了。”他这么说。

    红发青年颓然跪倒在地,或许是由于初次夺走他人生命的恐惧, 抑或是因为违背骑士精神的痛苦,他抬手掩住面颊, 颤抖不已。

    男人在他身边半跪下来, 遗憾地拍了拍红发青年的肩, 凑近他耳边对他说了几句什么。

    红发青年的眼珠僵硬地转了转,麻木的神色让人觉得话似乎从他耳朵边上溜走了。

    但当男人住了口,红发青年竟也是俯下身去, 将双眼紧闭的金发青年架了起来。

    他们往地下室走去。

    梦境在此刻停滞, 光怪陆离的色彩似漩涡般旋转,黑暗与光明搅成一线,她只觉头颅剧痛难耐, 令她恶心得想要呕吐。

    “凡人怎可窥视神明之命?”不可名状的声音道, 它无悲无喜, 吐字之间蕴含着常人难有的超然,似乎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祂向她伸出手去,霎时间世界崩裂,宛如天地闭合。

    “不!”塞雷娜猛地睁开双眼,她目光茫然了一瞬, 以为自己仍身处于方才那个梦境里。

    那不是个噩梦,甚至称不上骇人,但那种宛如神谕的压迫感令她呼吸困难, 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早已满身大汗。

    塞雷娜起身为自己倒了杯水,在魔法的加持下,茶壶中的水依然温热, 她却觉得手脚一片冰凉。

    她将茶水一饮而尽,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

    彼时天还没有亮,塞雷娜估摸着约莫是半夜时分,她木然地站了一阵,接着掀开被子爬上了床。

    她本想再次入睡,但方才的梦境犹如一把尖刀扎在她心头,令她心神难安。

    伯爵府内时刻有仆役巡夜,见塞雷娜推门出来,那仆役奇道:“小姐,您怎么起来了?”

    塞雷娜摇摇头,她记得梅里西在入夜时分出了门,她临睡前还没有回来:“梅里西回来了吗?”

    “还没有,”仆役摇了摇头,“大概是在外留宿了。”

    他只见塞雷娜面色一变,倏然冲回了房间。

    仆役困惑地挠了挠脸,见塞雷娜没有别的事要吩咐,只好提着灯走了。

    塞雷娜迅速换上了骑马的裤装,披上斗篷,避开仆役的视线跑进了伯爵府的马厩。

    梅里西离开前说过,他好像要去骑士团团长阁下家中……

    她方才的梦境里,那名男子的模样也与团长有几分相似。

    塞雷娜越想越心急,生怕这是另一场连接现实的梦境,双腿猛地一夹马腹,驱使着马匹向外奔驰。

    梅里西……你可千万,千万别做傻事。

    马匹一路疾驰,此时的扎思力刚经过一场骤雨,阴云还未散去,举目不见一缕月光,而夜半无人,道路上更是冷冷清清,唯有马蹄声在夜色中格外清晰。

    而不知什么时候,塞雷娜似乎听见了另几道马蹄声。

    这声音由远及近,从四面八方包抄而来,塞雷娜心头一紧,催促着骏马加快行进的速度。

    然而追兵似乎更快,不知疲倦似的一路狂奔,塞雷娜情不自禁回头看去,眼前景象令她心惊肉跳。

    那是一群黑袍人,飞驰中的风勾勒出他们干瘪的身形,有几人的兜帽在颠簸中被抖落下去,露出其下苍白麻木的面庞。

    不似活人。

    塞雷娜咽了口唾沫,强迫自己回头专注于前方道路,心脏却不由自主狂跳起来,咽喉干涩,紧握缰绳的掌心一片湿粘。

    就在这时,前方的道路上突然出现了几个人影,身骑骏马,身披黑袍,赫然是追兵的同行者。

    他们拔剑出鞘,剑锋直指面色煞白的女子。

    塞雷娜迅速勒马转向,然而,似乎是预判到了她的行动,无论她往哪个方向奔逃,不出几分钟前方必然会出现一队追兵,她就像一只误入囚笼的耗子,在机关的逗弄下仓皇逃窜。

    一支飞箭破空而来,骏马受了惊吓,不顾主人呵斥人立而起,塞雷娜握缰绳的手一松,直接从马背上滚落了下去。

    她后背剧痛,眼前一阵眩晕,再睁眼时,立于身前的赫然是一把长剑。

    死亡即将降临的恐惧扼住了塞雷娜,她僵在原地,一时间忘了动弹。

    追兵高高挥起了长剑——

    人头落地,如皮球般咕噜噜滚到了马匹脚边,没有溅出一滴血液。

    劲风刮过,头顶的阴云总算四散偏移,露出其后被压抑多时的圆月。

    塞雷娜愣愣地凝视着那头在月光下格外漂亮的银发,喃喃:“万汀先生?”

    匕首在骨节分明的指间转了一圈,漆黑雾气攀附其上,竟借由刀柄凝聚成了一把长刀。

    “待着别动。”尤卢撒嘱咐,修长身影一闪,随即跃入了人群。

    塞雷娜只见银发的魔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收割人头,追兵潮水般向他涌过去,枪剑的碰撞声尤其清晰,塞雷娜却全然不觉紧张,就像她知道尤卢撒必然不会出事。

    果不其然,当那片无头尸首纷纷倒地,尤卢撒身上甚至看不见一道新添的伤痕。

    见他上马欲走,塞雷娜忙叫住他:“万汀先生,多谢您的搭救。”

    “要谢就谢伊斯维尔吧,”尤卢撒偏过头去,没有与塞雷娜对视,“是他拜托我过来的。对了,在天亮之前,你最好别回家去,伯爵府被包围了。”

    “包围了?被谁?”塞雷娜一愣,随即她反应过来,这些死尸似的士兵想必不止一批,“那父亲和母亲……”

    “这个用不着担心,”尤卢撒淡声道,“伦塔小姐已经带着人过去支援,你也知道,他们队伍里有三名魔法师。”

    塞雷娜闻言放下了心,她知道伦塔的能耐。

    她在一具尸体前蹲下身,忍着恶心打量了它一番,疑惑道:“这些东西到底是哪里来的?我以前从没在隐峰见过。”

    “这个可能得问你们尊敬的骑士团长了。”尤卢撒冷笑一声,还没来得及驱使马匹迈开脚步,塞雷娜就再一次叫住了他。

    迎着尤卢撒带着几分焦躁的目光,塞雷娜心里隐隐有了猜测:“您是要去找伊斯维尔阁下吗?梅里西应该也在那儿,我能和您一起去吗?”

    尤卢撒沉默片刻,似乎是懒得与塞雷娜僵持,抛下一句“跟上”便策马离开,毫无绅士风度。

    塞雷娜没有在意,她迅速上马,紧跟着尤卢撒的脚步飞驰进黎明前过于浓郁的夜色中。

    *

    “这只是场意外,”团长拍了拍梅里西的肩,温声安抚,“你不必介怀。”

    梅里西将伊斯维尔已经开始发硬的身体搁置在了石床上,他低垂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自意外发生之后,梅里西的一腔热血冷却下来,让他终于意识到自己究竟做了什么。

    在团长的安排下,梅里西将失去意识的伊斯维尔架进了地下室。

    他举目四望,地下室内整齐排列着几十张石床,光滑的表面皆是空无一物,只是床身比寻常要高上些许。

    团长没有介意梅里西的冷淡,他拍了拍青年的肩头,道:“这里交给我来处理,你今天就先回去休息吧。”

    “可他……”梅里西犹疑了一瞬,神情动摇,似乎在走与不走之间挣扎。

    “你留在这里,他也不会死而复生,”团长继续劝道,“你是尊贵的子爵,不能因为这场意外毁了自己的一生啊。你很快便能加入骑士团了,不是吗?”

    骑士团……梅里西一时恍惚,在团长的坚持下,他还是转过身,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听着脚步声逐渐远去,团长微微躬身,垂眸凝视着石床上的青年。

    他双眼紧闭,嘴角的血痕已经被擦拭干净,浅金色的长发如碎金洒在肩头,似乎只是陷入了一场短暂的沉睡。

    “你还是落到了我手上……”团长微微一笑,从衣袋里掏出了什么。

    瓶口抵在了青年唇边。

    “我能知道这是什么吗?”青年温润的嗓音在耳边响起,团长手一抖,瓶中液体随之洒出,滴落在了石床之上。

    “你,你什么时候……”团长仓皇回头,原本应当躺在床上的青年却无端出现在了身后。

    伊斯维尔面带微笑,扼住团长的手腕,随手将那小瓶接了过去:“我一直都看着您。”

    团长大骇,他慌忙低头看去,那石床上躺着的哪是伊斯维尔,分明就是一个粗糙的草人!

    剑光一闪而过,伊斯维尔松开扼住团长的手,手背被男人的剑锋划出了一道显眼的血痕。

    剑上有毒。伊斯维尔意识到。

    这毒不至于致命,熟悉的灼热感从胸腔蔓延至四肢百骸,伊斯维尔摇晃一瞬,很快便缓过神来。

    “魔,魔法师?”团长踉踉跄跄地绕过石床,逃往房间里侧,“你不是剑士吗!”

    他不敢想象另一种可能,光是练成如此卓绝的剑术就要花上几十年之久,眼前的这名年轻人显然是一名天赋与努力并重的奇才,他又怎么可能分出精力再去练习这种精神系魔法?

    团长吐出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从口袋里翻出一只手掌大小的八音盒,一手在侧边大力拨动,扬声道:“都给我起来!”

    只听接连几声石块摩擦的轻响,地下室的石床轻微晃了晃。

    伊斯维尔后退一步,将目光投向那些并排的石床。

    只见那些石床的床身向两侧滑了开去,干枯的、苍白的尸体从其中缓缓坐起,它们一同扭头,空洞的双眼望向了伊斯维尔的方向。

    “杀了他!”团长扬声命令。

    第47章 第四十七章 我有妹妹,你有什么? 好……

    伊斯维尔后退一步, 他注视着死尸们从床上爬起,一手滑至腰间,才意识到佩剑早已被团长卸了。

    就在这时, 一道仓促的脚步声在身后的楼道内响起,青年坚定地扬声道:“贝林格阁下, 我还是不能就这样离开。这是我的过失, 就算我将因此失去骑士之名甚至于受刑, 我都——”

    梅里西的声音戛然而止。

    原本已然失去声息的伊斯维尔此刻好端端地站在那儿,一群尸体似的人向他围拢过来,在他们的后方, 团长惊疑不定地望向他, 面色难看。

    他在墙上扶了一把,面露震撼:“阁下,这是怎么一回事?”

    “你回来做什么?”团长反问, “你本来能够继承伯爵之位, 你知不知道?”

    “……您这是什么意思?”梅里西面色变了变, 只听一声巨响,通往上方的道路在他身后缓缓合拢,彻底将几人困在了这间地下室。

    “杀了他们。”团长更改了对死尸的命令。

    梅里西缓缓拔出长剑,来到了伊斯维尔身边:“阁下,请您后退。扎思力骑士团长居然使用黑魔法, 伯爵府有责任解决这件事。”

    伊斯维尔笑着摇了摇头:“只怕您一个人力不从心。”

    话音刚落,一具死尸便猛冲上来,照着伊斯维尔的脖颈挥剑便砍。

    伊斯维尔闪身避过, 一个手刀打在对方后颈,趁死尸行动延缓的几秒钟缴了它的剑,接着一剑劈下了对方头颅。

    “保险起见, 我们还是合作行动吧。”伊斯维尔吐出了未说完的话。

    梅里西脚步一顿,默认了他的说法。

    伊斯维尔与梅里西二人的剑术皆是上乘,只是那群死尸不知是被施加了什么魔法,若非斩下头颅、砍断四肢,无论受了怎样的致命伤,都仍能顽强地继续活动。

    “该死的,贝林格,你到底对他们做了什么!”梅里西一剑刺穿一具死尸的胸膛,一个没留意,手中油灯掉落在地,“如果我没记错,他们之中的有些人早就下葬了!”

    团长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吃吃笑了,低沉嘶哑的笑声在冰冷的地下室显得极其诡异:“别担心,梅里西,很快你就会成为他们的一员了。”

    他留意到伊斯维尔趁机向前推进了步伐,忙呼唤更多的死尸上前围攻,硬生生把人逼退了回去。

    伊斯维尔抹了把汗,他留意到什么,不动声色地望向油灯坠落的方向。

    灯罩在地面摔得稀碎,火焰随着燃油飞溅了一米远,而在那之外,死尸们皆是踌躇着不肯上前,宁可隔开一米远的距离绕了过去。

    梅里西也察觉到了这一点,他向后退至火堆边,刚要说什么,忽见伊斯维尔抬手一指,那火焰竟是腾空而起,烈烈红炎如火龙般在地下室内奔腾咆哮,死尸们竟是露出了几分活人的不知所措,纷纷后退避让。

    梅里西缓缓睁大了眼。

    金黄的火光将一整个地下室映照得亮如白昼,几步之外,金发青年一袭单衣,面庞轮廓分明如雕塑,火光熊熊,却愈发衬得那双蓝眼睛清澈而透亮。

    从那里,梅里西发现,自己找不到任何属于人类的情感。

    团长显然也不知道死尸们竟像活物似的怕火,见状面色一变,借着死尸的掩护蹑手蹑脚地往门外去。

    “看来团长先生也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并不妥当。”

    青年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团长下意识拔剑迎击,却不知是因长久未曾握剑还是因为恐惧,持剑的手不住哆嗦,不出一分钟便被伊斯维尔轻松地挑了剑去。

    “赶紧命令他们停下!”梅里西厉声道。

    团长被伊斯维尔反扭住胳膊按在墙上,完全丧失了反抗能力,只得依言掏出那只八音盒,颤巍巍地拨动数下。

    死尸随即一个接一个停下了行动,他们立在原地,僵死的面容还带着几分面对火焰的惊惧,像一抹干枯的亡灵。

    地下室终于复归平静,梅里西长舒一口气,抹了把汗望向伊斯维尔:“您打算怎么处理这件事?”

    “我不过是参与者罢了,至于如何处置,还是应当交由伯爵阁下定夺。”伊斯维尔颌首道。

    三人走出地下室的时候天还没有亮,梅里西从屋子里翻出纸笔,给伯爵府送去了密信。

    “接下来就等伯爵府的人过来把他带走吧。”梅里西将团长绑了起来,他犹豫片刻,将目光投向了伊斯维尔。

    精灵正在逗那只不知什么时候落在他胳膊上的白鸟,察觉到梅里西的视线,他回过头来,还没来得及开口,忽听门外传来了两道马蹄声。

    两人推门而出,前方的尤卢撒等不及让马匹站稳便一跃而下,三步并作两步跑到了伊斯维尔面前。

    “伊斯维尔!”尤卢撒上下打量着他的友人,把外袍给人套了上去,“你没事吧?”

    他满脸担忧,呼吸仍显急促,鼻尖还覆着一层薄汗,看上去是急着赶过来的。

    伊斯维尔下意识做了个张开双臂的动作,本想把人揽进怀里,结果尤卢撒顺势抬起他的胳膊,开始检查他身上大大小小的磕碰来。

    “我真的没事。”伊斯维尔哭笑不得,也只好随他去了。

    而跟在尤卢撒身后前来的人迟迟没有上前,梅里西眯起眼睛,觉得那个披着斗篷的身影怎么看怎么眼熟。

    “塞雷娜?”梅里西惊讶地看着马上的妹妹,“你怎么过来了?”

    塞雷娜只好下了马,注视着梅里西,却不知该说什么。

    确实如此,她来这里没有什么合适的理由,一个普通的梦而已,她又何至于因此大半夜跑出来找人?

    她正踌躇着,忽然,一支火箭从府邸外飞进围墙,熊熊烈火须臾间点燃了冷清的花园一角。

    几人纷纷回头,只见府邸的大门大敞开来,一群身披盔甲的人带着武器摇摇晃晃涌入门内,赫然是一群同先前一般无二的死尸。

    伊斯维尔察觉到什么,回过头望向房门前,那本该被敲晕了绑紧的团长却不知何时站在了玄关之外,双臂下垂,面色惨白,赫然是一副行将逝去的模样。

    伊斯维尔下意识打出一道咒语,轻盈的魔力须臾间将团长包裹其中,男人脚步一僵,短暂与那魔力对抗了几秒钟,接着颓然摔下了门口的台阶。

    “伊斯维尔!”尤卢撒的呼唤吸引了伊斯维尔的注意,他循声望去,只见一道黑影翻过府邸的围墙,不出片刻便消失在了浓密的夜色中。

    两人对视一眼,尤卢撒随即拔腿紧随其后。

    偌大的花园里,火焰仍在熊熊燃烧。

    尤卢撒追着那道黑影进了城镇,对方速度和他不相上下,但看得出对扎思力的地形十分熟悉,灵活地利用大街小巷隐蔽身形,有几次尤卢撒险些跟丢了他。

    尤卢撒跟着那人跳上一座民房,却见对方立在屋顶的另一侧,遥遥地望向他。

    尤卢撒没有靠近过去,一手滑至腰间,缓缓抽出了匕首。

    “我无意与你争斗,”那人在尤卢撒行动之前开口道,声音似被砂纸磨过,沙哑刺耳,“同样地,你也没必要强行插足这桩事,这与你无关。”

    他个子很高,斗篷将整张脸遮得严严实实,尤卢撒看不清他的面目,却能感受到强烈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见尤卢撒只是警惕地瞪着他,那人转过身去,语气带着几分怜悯:“总有一天你会知道,你所经历的一切,都是虚假的。”

    在他迈出脚步的那一刻,尤卢撒同时闪身至那人身后,匕首接连相撞,金属碰撞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一刀刺出,尤卢撒分明感觉自己刺中了对方,匕首拔出时,却没有带出丝毫血痕。

    那人似乎不愿恋战,几番对抗之间,竟是后退几步,径自向后一倒,从屋顶栽了下去。

    尤卢撒快步上前,却见那道身影已然消失不见。

    他惊疑不定地跳下屋顶,在四周仔细搜寻,却始终未见丝毫痕迹,像那人的存在不过是一道微风,吹拂过之后便了无踪迹。

    *

    那厢的梅里西自见到那群死尸起便拔出剑来,将塞雷娜拉到了身后,见状他不禁大骂:“哪来的这么多死尸!贝林格是把扎思力的所有坟场都刨了一遍么?!伊斯维尔阁下,您能用火驱逐他们吗?”

    他回头望向伊斯维尔,却见对方面色凝重,心里不由得一咯噔。

    “梅里西,那些死尸并不怕火,”塞雷娜从兄长背后观察那些死尸,沉声道,“你看它们,是踏着火过来的。”

    梅里西抬眼望去,果真如此,与地下室内截然不同,那些死尸径直跨过了燃烧的草坪,任由火舌舔舐它们的身躯,没有流露丝毫怯意。

    这让对付这群死尸成了难题,它们的速度似乎也有所提升,须臾之间,死尸群便来到了门前。

    “子爵阁下,您先带着塞雷娜小姐撤退吧。”伊斯维尔在房屋之前竖起一道火墙,他心知这些死尸早已成为过去的亡灵,没有丝毫手软,一剑便能斩下一具死尸的头颅或是四肢。

    梅里西却不悦地扫了他一眼,沉声道:“我可不是懦夫!区区死尸,斩了便是!”

    伊斯维尔抿唇,刚想说什么,余光里,队伍边缘的一具死尸已然穿过了火焰,却没有如预期般向三人冲过来,反倒直直往屋内大步而去。

    伊斯维尔反手掀起烈焰将那死尸淹没,当下起了疑心。

    他留心观察着那群死尸的行动,发现它们显然分工有序,一部分冲着他们而来,而另一部分的目标显然是那座空无一人的房屋。

    或者说……屋里的某件东西?

    第48章 第四十八章 心事 又要哭了。

    “子爵阁下, 我猜那些死尸想要夺走屋内的某件物什,”伊斯维尔扬声道,“我想还是搞清楚它们的目的为好。”

    梅里西立刻联想到了昏迷过去的骑士团团长, 幕后显然还有更高层次的操纵者,那些死尸想要的, 难不成是某些机密的资料?

    他当下将塞雷娜往伊斯维尔身边一推, 道:“我进去看看, 劳烦您照顾我妹妹!”

    塞雷娜打了个趔趄,她目送梅里西冲进屋内,心底不知为何再次燃起恐慌。

    不行, 如果放梅里西一个人, 不知会发生什么。

    她追了两步,忽觉头脑一阵晕眩,几秒之内, 场景的片段从她眼前持续不断闪过, 几乎让塞雷娜以为自己做了一个短暂的梦。

    难不成是……

    塞雷娜惊疑不定地扶了一把额头, 她回头看了伊斯维尔一眼,一咬牙,转身冲进了屋内。

    伊斯维尔留意到了她的离去,但没有阻拦。

    目前这种情况,或许还是躲进屋里更安全些。

    伊斯维尔后退一步, 草坪再次燃起熊熊烈焰,但依然有死尸迈过同伴的尸骨,手持长剑, 向伊斯维尔飞奔而来。

    这些死尸背后,究竟有什么奥秘?

    塞雷娜冲进大厅,却发现梅里西早已不知去了哪儿, 她张口便喊:“梅里西?你去哪儿了?”

    几秒钟后,走廊深处传来梅里西的应答,塞雷娜只见她的兄长从一间屋里走了出来,望向她时面色却倏然一变,边往她的方向飞奔,右手同时猛地将手中的剑掷了出去:“塞雷娜,低头!”

    塞雷娜下意识蹲下身,只听一声钝器没入血肉的闷响,有什么东西在她身后倒地。

    她回头看去,赫然是一具死尸。

    梅里西嘀嘀咕咕地走了过来:“这屋子里居然没有一个活人,真是稀奇。”

    塞雷娜咽了口唾沫,她从死尸身上把梅里西的剑拔下交还给他,在兄长开口质问之前道:“你这样找效率太低了,跟我过来。”

    她扫了一眼逐渐开始涌入死尸的门口,拽着不明所以的梅里西上了三楼。

    “你怎么知道我们要找的东西在什么地方?”梅里西跟着塞雷娜进了一间客房,他锁上门,反身靠在门板上,注视着塞雷娜在屋内东翻西找。

    塞雷娜假装没听见他的问话,她搬来一张椅子放在衣柜底下,脚下一蹬踩了上去,在衣柜的顶部摸索。

    这衣柜没有做到顶,而是留了一个一指宽的夹层,塞雷娜指腹抚过那块与周围严丝合缝的木板,却不知该如何打开。

    就在这时,梅里西身后的门板被猛然砸向,死尸威胁的吼声传入屋内,令人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拼尽全力把松动的门板压回去,扯着嗓子嚷道:“你确定东西在这里?”

    “我确定!”塞雷娜抹了把额头冒出的冷汗,“你有没有从团长身上找到什么东西?这夹层应该需要钥匙才能打开!”

    梅里西几乎站立不稳,他摸索着从怀里掏出一只八音盒丢了过去:“我身上只带了这个!”

    塞雷娜一把接住,她迅速将那八音盒摸了个遍,终于找到了底部一枚不起眼的一枚按钮,用力按下。

    伴随着倏然迸发的亮光,那八音盒脱手而出,它缓缓浮空至与夹层一般高,一束亮光照入缝隙,咒文浮现其上。

    终于,夹层“咔哒”打了开。

    塞雷娜双手颤抖,她迅速把夹层内的一沓羊皮纸摸出来,确认里面再无他物。

    与此同时,脆弱的门板再也抵挡不住死尸的攻势,脱离了门框向屋内倾倒,险些把梅里西压在下面。

    梅里西三步并作两步冲到衣柜前,一把捞起塞雷娜跳出了窗口。

    三楼下方是一条铺满卵石的小路,梅里西咬牙护住妹妹,本以为后背会撞上坚硬的地面,没成想却落入了一团柔软的羽毛。

    两人困惑睁眼,梅里西松开塞雷娜,惊讶地发现眼前的竟是伊斯维尔和尤卢撒:“是你们?”

    兄妹俩发现自己身处一只巨鸟宽阔的脊背时都不由得惊讶,它载着几人越过混乱不堪的府邸,在围墙之外降落,结束了这段短暂的旅途。

    梅里西回头望向府邸,眼里流露出担忧:“这些死尸若是跑出来伤人该怎么办?”

    “二位找到那些死尸在寻找的东西了吗?”伊斯维尔反问。

    见塞雷娜扬了扬手中的羊皮纸,伊斯维尔道:“既然如此,若伯爵阁下要以纵火罪逮捕我,还请子爵阁下为我说几句好话。”

    梅里西正诧异伊斯维尔为什么还有心思开玩笑,却见金发青年徒手在空中画下一个法阵,赤红火焰随即奔涌而出,有如怒龙咆哮,瞬间吞没了这座宅邸。

    兄妹两人被骤然掀起的热浪惊得不由得后退一步,不约而同地向伊斯维尔投去惊诧的目光。

    “很抱歉,没能为那些死去的人收尸。”伊斯维尔轻声道。

    “这是目前来说最好的办法,”梅里西摇头道,“这遭之后,父亲约莫会下令普及火葬了。”

    如果说最开始梅里西的态度不过是面对志同道合者的友善,那现在,经历了这一切,他待伊斯维尔完全就是截然不同的尊敬了。

    普通人修习魔法就要花上数年精力才能入门,会魔法的剑士?梅里西从前也只在传言里听过几次,没成想今天真被他见着了。

    伊斯维尔猜到了他心中所想,笑着摇摇头道:“如果可以,我希望您能帮我保密。”

    梅里西知道他的意思,尽管内心多有疑虑,依然没有追问下去。

    他转过头去,双手叉腰,无声地望向自家小妹。

    塞雷娜脊背一僵,她情急之下利用预言的能力脱困,现在却不知该如何解释。

    梅里西却只是垂眸望着她,没有惊讶,更没有怀疑,与塞雷娜几乎一致的褐色眼眸里,只看得见无奈。

    “没事的,”梅里西罕见地像个兄长似的摸了摸塞雷娜的头发,“我们回家吧。”

    塞雷娜愣了愣,只觉鼻子一酸,一头扑进了梅里西怀里。

    就算再如何坚强,她也不过是一个少女,自幼受贵族的淑女教育,没有上过战场,没有见过血腥,甚至连剑都没正经拿过几次,今晚却屡次置身险境,与一群剑士和刺客出生入死。

    那厢伊斯维尔二人已经准备打道回府,塞雷娜听见他们牵马的动静,推开梅里西,小跑过去对着伊斯维尔深深鞠了一躬:“今天的事想也知道是梅里西的错,我代他对您说一声抱歉。还有,感谢您照顾他。”

    “喂,什么叫想也是我的错?”梅里西在她身后不满地嚷嚷,“我要告诉母亲你又用跨骑出门!”

    伊斯维尔忍俊不禁,道:“没有的事,子爵阁下也帮了我很多。”

    塞雷娜还欲再说些感谢的话,尤卢撒突然在后面扯了伊斯维尔一下,道:“伯爵府的人来了。”

    几人回头望去,果不其然,一队骑兵正从道路那头奔驰而来。

    塞雷娜迅速退开,似乎想到今晚之后自己会有怎样的遭遇,不由得面如土色。

    伯爵府的人来时,火焰已经在伊斯维尔控制下熄灭了。

    他们动作很快,迅速包围了这座宅邸,押走了被伊斯维尔绑住的团长,在向几人了解情况之后,涌入宅邸开始进一步调查。

    一番折腾下来,天边已经翻起了鱼肚白,几人一夜未眠,骑兵队长也没有强留他们,很快将人给送走了。

    两人回到下榻的旅店时,周边的店铺已经有几家开了门,尤卢撒困得直打哈欠,进屋便一头栽在了床上。

    伊斯维尔顺手布下隔音结界,将窗户拉得严严实实。

    他似乎有心事,沉凝半晌才道:“尤卢撒……”

    青年半张脸埋在枕头里,闻言歪了歪脑袋:“什么?”

    他只觉身边床铺陷下一块,于是往旁边挪了挪,给伊斯维尔留出位置来。

    尤卢撒看伊斯维尔神采奕奕的,完全不像一夜没睡的样子,以为精灵有什么事要说,长长吐出一口气,道:“让我睡一觉,起来再……”

    发顶一沉,尤卢撒有些困惑地从伊斯维尔的掌心下偏头望去,还是强打起精神,问:“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伊斯维尔捻起一缕柔软的银色发丝在指尖轻捻,垂眸对上尤卢撒疑惑的绿眼睛:“尤卢撒,我想请伯爵签发一份飞瀑的许可通行证,可以吗?”

    “哦,行啊,”尤卢撒眨了眨眼,还没反应过来,“飞瀑是通往隐峰内陆的关口,和斑澜岛是两个方向……”

    他意识到什么,一骨碌坐起来,眼睛缓缓瞪大了。

    “你难不成是想……”尤卢撒不可置信地望向伊斯维尔,睡意全无,“为什么?”

    他看上去快哭了,伊斯维尔暗叹一声,安抚道:“我没有这个意思,尤卢撒。只是我对‘旅者’很感兴趣,为了参加之后的会议,很多高层会到王都来,和拍卖会的时间差不多。你也有了自己想做的事,我觉得或许分开是一个更好的选择。”

    “可是……”尤卢撒拧起眉,尾巴在身后不安地甩来甩去。

    他想找出一个合适的理由回绝伊斯维尔的提议,但无论他如何绞尽脑汁,都没能得到做法比伊斯维尔的解释更合理。

    见尤卢撒困扰的模样,伊斯维尔也没有逼迫他,只是拍了拍人的肩,道:“先休息吧。”

    他起身回到自己的床上,侧过身躺了下去。

    尤卢撒呆坐在那儿,凝视片刻伊斯维尔的背影,终于还是掀起被子盖住脑袋,缓缓蜷成了一团。

    第49章 第四十九章 因为是伊斯维尔 伊斯维尔……

    这注定不是安稳的一觉, 当天下午起床时,伊斯维尔发现尤卢撒的眼睛下面挂着两个显而易见的黑眼圈。

    “没睡好吗?”伊斯维尔按了按尤卢撒发肿的眼睑,有些后悔, 应该在起床之后再说这件事的。

    尤卢撒没躲,只是低低应了一声, 别开脸去避免与伊斯维尔对视。

    当天傍晚, 不出伊斯维尔所料地, 伯爵派人送来邀请,刚睡醒的两人只好马不停蹄地赶往伯爵府。

    伊斯维尔昨夜没有来过伯爵府,只是从光秃秃的花园与缺了许多的内外装饰看, 这里昨夜大概经历过一场动乱。

    梅里西想必把一切都说了出来, 经过一日的调查,伯爵已然发现了团长隐藏许久的秘密,他将那些行动的死尸称为活死人。

    “他与魔族存在不正当交往, ”伯爵叹了口气, “也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他居然利用魔族的手段操纵死者。他让阁下与梅里西比试,想必也是抱着趁机杀死您做成活死人,并借此操控梅里西的目的。”

    伊斯维尔早有猜测,但“魔族”这个词语还是引发了他的兴趣:“魔族的手段?”

    “我们猜测是亡灵法师,”伯爵回答, “他们只存在于传说中,但这毕竟是操纵死者的手段。”

    “我不认为传说会成真。”尤卢撒拧眉道。

    他曾仔细观察过那些活死人的状况,它们和亡灵终究不同, 拥有□□,没有思想,且无法再生。

    伯爵摇摇头, 表示他也不清楚这个问题。

    “其他情况还需我们进一步调查,如果二位感兴趣,我会告知结果。”伯爵道。

    其后伯爵郑重感谢了二人,并询问伯爵府是否有什么能帮到他们。

    “如果可以……”伊斯维尔沉吟片刻,“您能为我签发一份飞瀑的通行许可证吗?”

    尤卢撒垂眸,手指随着伯爵的应允紧紧揪住了裤缝。

    “尤卢撒,我们谈谈?”从伯爵的书房出来时,伊斯维尔喊住了尤卢撒。

    青年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本就蓬松细软的发丝被他弄得东倒西歪:“不……呃,我是说,我想自己稍微冷静一下。”

    他拍了拍伊斯维尔搭在自己小臂上的手,逃也似的下了楼。

    伊斯维尔没有阻拦,他似有些恍惚,下楼的步伐都显得不怎么稳当。

    他走进伯爵府的花园时发现天色已经晚了,血色晚霞喷洒在遥远的天边,为花园中残缺的蔷薇染上了几抹赤红。

    “伊斯维尔阁下?”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伊斯维尔闻声回头,果不其然,正是伦塔。

    她一身宽松衣袍,没有佩剑,想必是昨夜之后便被伯爵留在了府上,当下还没有准备出发。

    “听说您与子爵阁下一起找出了活死人的源头?”伦塔问,面色多有复杂。

    伊斯维尔颌首:“您听说了?”

    “是啊,您向伯爵阁下求取了什么?通行许可证?”

    见伊斯维尔默认,伦塔叹了口气,状似无奈。

    “您不必做到这种地步,”伦塔低声道,“您应该知道,只要一声令下,全雾兰的精灵都会甘愿为您赴汤蹈火。”

    而伊斯维尔的回答依然同往常一般无二:“我并不需要任何人为我赴汤蹈火。他们只需要过好自己的生活就够了。”

    伦塔摇摇头,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道:“那位万汀阁下呢?我方才还看见您和他一起进来。”

    伊斯维尔抿唇,提到这个问题,他显而易见地有些心不在焉:“他先回去了。”

    他状态不佳,伦塔看出来了,尽管不知原因,但也没有多打扰,贴心地为他留下了独处的空间。

    尤卢撒先一步离开确实是个明智的选择,伊斯维尔本以为这不过是一个对两人都好的提议,但现在的他却有些心神不宁。

    伊斯维尔是知道尤卢撒会伤心的,但他依然认为,他们的目的终归不同,既然对双方都有利,为什么不呢?

    ——这个清晨之前的伊斯维尔以完全的理性做下了决定,直到他看见尤卢撒失魂落魄的背影,心底竟是泛起了一种陌生的酸涩情绪。

    第二次,伊斯维尔感觉后悔,为那或许不该说出口的提议。

    这个想法一冒出来,伊斯维尔自己都吓了一跳,他不理解这究竟是什么,因而翻遍自己的记忆,从头开始一一比对,然而一无所获。

    回过神时,花园那端有一个矮小的身影风一般跑了过来。

    “哥哥!”瑞奇迈着两条短腿扑进了伊斯维尔怀里,眼泪汪汪地搂着伊斯维尔的肩不肯撒手,“你是不是要走了?”

    他大概是从家里人口中听到了伊斯维尔要启程的消息,精灵无奈地拍了拍他的后背,道:“我过些日子才走,别哭。”

    男孩瘪了瘪嘴,大概是觉得过几天和今天没什么差别。

    “不想和哥哥分开,”瑞奇在伊斯维尔颈窝蹭了蹭眼泪,小声道,“但是妈妈说,哥哥迟早要走的。”

    他从伊斯维尔怀里抬起头,下了什么决心似的,两只小手捧住他的脸,认真道:“我会想你的,哥哥,我们之后再见好不好?”

    见伊斯维尔有些怔愣,瑞奇以为他没听清,口齿清晰地又把话重复了一遍。

    这次,伊斯维尔勾了勾唇,搓了搓瑞奇细软的发丝,应道:“好。还有,谢谢你,瑞奇。”

    男孩不知道为什么伊斯维尔要对他道谢,但这并不妨碍他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回道:“不客气!”

    也是在这时候,伊斯维尔才意识到,他的潜意识里,其实根本不希望和尤卢撒分离。

    根本不需要太多的解释——

    他只是有些不舍而已。

    比起他,尤卢撒更加清晰地了解这点。

    他独自骑马离开了伯爵府,却没有直接回旅店去,或许分别的决定只有在他远离伊斯维尔的时候才能做得出来。

    现在尤卢撒来到了扎思力临近山林的郊外,他将马系在视野之内的树下,随便拣了一株高大的树三两下爬了上去。

    树。每当他心烦意乱的时候,树通常能给予他安宁。

    尤卢撒倚靠在树干上蜷成一团,怀里的哥莱瓦察觉到他心绪的汹涌起伏,担忧地伸出翅膀抹去他面颊上的水痕。

    “我没事,”尤卢撒使劲抹了抹脸,觉得因为这种小事就哭的自己没出息,“我没事。”

    他强调了好几遍,不知是对哥莱瓦还是对他自己。

    尤卢撒的目光放空地落在层叠的树林之间,他听见风抚过耳畔,只是少了一些家乡的回音。

    “他是怎么想的呢?”尤卢撒喃喃。

    不知过了多久,另一道熟悉的气息落在头顶。

    尤卢撒掀起有几分红肿的眼皮,女人从他头顶的枝干上倒挂下来,伸出尖尖的手指戳了戳他的额头:“怎么又像只猫儿似的躲在这种地方,想着让谁来找你呢?”

    尤卢撒从小时候起就是这样,和捷琳闹了别扭或是别的什么,一气之下从家里跑出去,也不走远,光是在后山的树上猫着,有心的一下就能找到。

    见尤卢撒懒得理她,希尔戈轻笑一声,继续道:“之前说的事情,想好没有?明天到斑澜岛去的渡船就要启航了。”

    “想好了,”尤卢撒慢吞吞地答,声音带着几不可察的、已经平复下去的哭腔,“明天和你一起去。”

    “怎么一副被抛弃的样子,”希尔戈冷不丁道,“被伊斯维尔甩了?”

    尤卢撒一炸,险些从树上摔下去:“你胡说什么?”

    “好好,我胡说,”或许是捞到了一个免费的劳动力,希尔戈今天难得地好脾气,“那就准备回去吧,亲亲热热地和你的朋友交换一个拥抱,紧握双手互诉一番衷肠,高高兴兴地约定下次再见。”

    尤卢撒怀疑希尔戈在嘲讽他,因而只是瞪了她一眼,一句话没说地跳下树梢,解下缰绳,很快驾着骏马跃入树林。

    希尔戈笑着摇摇头,身影须臾便消失在了黑暗中。

    尤卢撒回到旅店的时候,伊斯维尔还没有睡。

    “你回来了,”伊斯维尔松了口气,“我还以为你不想见我。”

    尤卢撒一滞,他将哥莱瓦放进床边的篮子里,低声道:“不会。晚上我把行李收拾一下,明天就要出发了。”

    伊斯维尔一怔,下意识站起身,一把抓住了尤卢撒的小臂。

    “……怎么了?”尤卢撒撇下行李,他似乎想回头,只是心底翻涌的情绪作祟,他不敢直视伊斯维尔的眼睛。

    伊斯维尔捏住尤卢撒的下巴把他的脸扶正,动作温柔,却也带着几分强硬的意味。

    尤卢撒不得不抬起头,直视伊斯维尔的眼睛。

    他意外地从那片蔚蓝中看见了遗憾。

    “尤卢撒,”伊斯维尔道,声音轻柔,如清泉淌过山石,“我也舍不得你。”

    尤卢撒一僵,黑色的长尾在身后摆了摆,尾尖试探地蹭了蹭伊斯维尔的膝弯。

    “这不是永别,”伊斯维尔继续道,“我们很快会再见的,好不好?”

    他蹭了蹭尤卢撒的耳廓,分明是微笑着,眉毛却耷拉下来,暗含几分愁绪。

    尤卢撒意识到这是他第一次在伊斯维尔脸上看见的情绪,怅然的,带着显而易见的遗憾,不似平日从容。

    就连离开故乡的那天,伊斯维尔都没表现出这样的不舍。

    尾巴尖向上缓缓攀爬,最后习惯性地缠住了精灵的腰。

    尤卢撒靠近过去,勾住伊斯维尔的脖子,将脸埋进了他的颈窝。

    “好。”他道。

    因为是伊斯维尔。

    所以无论他说什么,尤卢撒都会应的。

    第50章 第五十章 不用等我 我会追上你的。……

    伊斯维尔揽住尤卢撒的后背将他搂得更紧, 其中的留恋他自己都未曾觉察。

    这是件怪事,伊斯维尔的情绪通常是没有太大起伏的,尤卢撒却总是能准确击中伊斯维尔心头最柔软的那部分。

    “尤卢撒, ”伊斯维尔轻声道,“我已经开始想你了。”

    尤卢撒不说话, 尾巴却将伊斯维尔的腰缠得愈发紧了。

    鼻尖萦绕着独属于精灵的气息, 尤卢撒闭上眼睛, 试图用自己的每一个细胞将它牢牢记住。

    “伊斯维尔,我……”尤卢撒嘴唇翕动,那个词在舌尖打转, 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怎么了?”伊斯维尔抬起头, 温和的蓝眼睛恍若融化的春水,其中暖意几乎要将人淹没。

    “……没什么,”尤卢撒在无法挽回之前改了口, “整理东西吧。”

    他费了一番功夫才从这个拥抱里抽身而出, 拾起先前被撇下的行李收拾起来。

    精灵王给伊斯维尔准备的钱还余大半, 加上琪丽玛添置的与尤卢撒这些日子做任务换来的,数额竟也有增无减。

    见尤卢撒把大半的钱都划给了他,伊斯维尔不由得拧眉:“你多拿些,我用不了太多。”

    “拿着吧,赏金猎人在哪都能找到工作, ”尤卢撒说着,干脆利落地将钱分装整理好,“只是你得自己管钱了, 大少爷。别乱花就成,听到没?”

    伊斯维尔抿唇,轻轻应了一声。

    他似乎想起什么, 回头在各处翻找,终于在熟睡的哥莱瓦身下发现了一只被遗忘的行囊。

    伊斯维尔轻手轻脚地把睡成一摊的白鸟捧起来,取出行囊,翻出了一卷羊皮纸。

    这是琪丽玛在分别的时候赠与他们的通信魔法器,这些日子,琪丽玛也陆陆续续地通过羊皮纸问了一些有关政事的问题,伊斯维尔都耐心地一一解答。

    “我出去一下。”伊斯维尔对尤卢撒道。

    他下楼问旅店老板借了一瓶墨水和一张羊皮纸,在尤卢撒好奇的目光中提笔蘸墨,在羊皮纸角落画出精细的暗纹。

    “这是在干什么?”尤卢撒凑过去,发现伊斯维尔绘制的暗纹与那份通信魔法器上刻画的有几分相似。

    伊斯维尔又鼓捣了一阵,如法炮制地又做了一份,接着把那张还带着新鲜墨水香气的羊皮纸交给了尤卢撒:“试试看写点什么。”

    尤卢撒闻言,接过羽毛笔在纸上画了一只小鸟,出乎他所料的,那墨水就如点入水中,须臾消失不见。

    而在伊斯维尔面前的羊皮纸上,浮现出了一只如出一辙的鸟。

    “我们可以用这个通信,”伊斯维尔笑道,“如果有什么事,可以告诉我。”

    “……你可真是个天才。”尤卢撒喃喃。

    “什么?”

    “不,没什么。”尤卢撒道。

    他只是突然觉得,这次分开也没有这么糟糕了。

    第二天早晨,尤卢撒为伊斯维尔编了最后一支辫子,其后便带上行李出发,伊斯维尔把他送到了港口。

    “一路顺风。”伊斯维尔笑道。

    尤卢撒肩头的哥莱瓦不满地叫了一声,伊斯维尔忍俊不禁,用手指勾了勾它的脑袋:“你也是,哥莱瓦。”

    彼时风平浪静,和煦的阳光洒在他的额角,为他的笑眼添了几分少年气。

    尤卢撒勾了勾唇角,脱口而出:“伊斯维尔,你能……”

    你能等我吗?

    他顿了顿,话语在舌尖打了个转,又被他给咽了下去。

    没人比尤卢撒更清楚,伊斯维尔或许会停下脚步等候,但他不会为任何人回头。

    尤卢撒笑了笑,搭在伊斯维尔肩头的手握紧了,用力到几乎发白:“我会追上你的。”

    所以,尽管往前走吧。不论你走得多远,我都会与你并肩而行。

    哥莱瓦跳上了伊斯维尔的手指,扑扇着翅膀原地转了一圈,似在告别。

    尤卢撒给了伊斯维尔一个拥抱,像是担心抱太久不舍得走似的,只有短短的几秒。

    他定定地注视着自己的心上人,终于转身离开。

    伊斯维尔觉得手背有些微的痒,低头一看,黑色的尾尖正巧拂过手背,如一条小蛇灵活地溜走了。

    “哎,你眼眶怎么红了?”希尔戈注视着尤卢撒向她走来,戏谑道。

    尤卢撒立刻抬起胳膊挡在眼前,粗声道:“不关你事。”

    哥莱瓦从他胸前的口袋里探出头来呱呱叫了两声,似在发笑。

    一个人的回程出乎预料地安静,伊斯维尔在集市间缓缓而行,小贩的叫卖声与顾客的要价声混在一起,成了一种令人亲切的市井气息。

    鼻尖飘来一股甜香,伊斯维尔脚步一顿,转头望向几步之外的小摊,香喷喷的松软面点摆了一桌,角落里堆着一罐子的黄油、奶油和各色果酱,摊主正将一盘新鲜出炉的面包往外送。

    “尤……”伊斯维尔下意识偏过头找人,几秒钟后才反应过来,轻咳一声回过了头。

    他仍记得尤卢撒说的要精打细算,选了一只性价比相对更高的面包作为今天的午饭。

    尤卢撒今天似乎没哭了。伊斯维尔心不在焉地想。

    伊斯维尔刚走到旅店门口,眼中就闯入了一抹熟悉的身影。

    “莱恩小姐?”伊斯维尔惊讶地走上前,他记得这是伦塔队伍中的狮兽人莱恩,“您怎么在这儿?”

    “伦塔小姐让我过来的,”莱恩对他点了点头,“她说,如果您不介意,可以与我们同行。”

    伊斯维尔没多做犹豫便答应下来,伦塔的意图很明显,她既知伊斯维尔心意已决,把他放在眼前看着肯定比让人独自行动来得安全得多。

    伊斯维尔退了旅店房间,带着行李跟着莱恩离开了。

    他们在另一处旅店下榻,莱恩将伊斯维尔领到伦塔的房间便走了。

    “真没想到,我还有能和殿下结伴同行的一天,”伦塔叹了口气,将一张船票交给了伊斯维尔,“这是飞行船的船票,我们将在两日后启程。”

    这些日子他们抽空出了趟海,回来时便收到了伯爵府的求救信,帮忙解决活死人之乱后,伦塔这才知道伊斯维尔做了什么。

    伦塔想起那日在伯爵府花园里伊斯维尔说的话,不由得怅然。

    或许她确实不应该抱有太多不必要的忧虑。

    她打量着伊斯维尔,没见尤卢撒的踪影,状似不经意问:“您的朋友呢?”

    “我们暂时分开了。”伊斯维尔道,没有过多解释。

    伦塔没有从他面上看见不适当的悲伤与遗憾,因而也没有多加追问,反倒隐隐松了口气。

    临走的时候,伦塔将一只包裹交给伊斯维尔,道:“能拜托您帮忙给阿塞洛缪送去吗?您的房间就在他隔壁,也好认识一下。”

    伊斯维尔颌首应下,他顺着伦塔给出的指引来到自己房间放下行李,随即敲响了隔壁的门。

    “谁?”模糊的声音从里面传来,带着几分警惕。

    “伊斯维尔,”精灵道,“我来送一份伦塔小姐的包裹。”

    “……我在洗澡,你把东西放在桌上吧。”阿塞洛缪道。

    伊斯维尔推门而入,浴室的门紧紧闭着,只是仍不免有几缕水汽从门缝间钻出来,整个房间雾蒙蒙一片。

    窗帘被拉得严严实实,但不知是否是错觉,伊斯维尔觉得浴室的方向传来的光线格外明亮。

    他礼貌地移开视线,目光落在了角落的一张桌子上。

    那儿堆放着简单的行李,一个布包摊在一旁,散落着几个装着药粉的小瓶。

    伊斯维尔将包裹放在了桌上,随即从屋内走了出去。

    眼看着时间快到饭点了,伊斯维尔取出方才买的面包,脑中想着事,下意识地就把面包分成了两半。

    回过神来伊斯维尔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他没忍住勾了勾嘴角,笑自己头脑糊涂了。

    一个人的日子……或许还需要过一段时间才能习惯。

    *

    是夜,最后一艘渡轮缓缓入港,工人们将货物运下渡轮,整齐摆放在港口的货舱里,冷清的码头迎来了一天中最后一次喧闹,随即缓缓沉静下去。

    一切归于寂静,只有十年如一日的海浪声与偶尔几道海鸟的尖叫飘入港口。

    在货舱的角落,一只木箱动了动。

    似乎有什么利器从中撬开了,那木箱的盖子猛地被顶了开,冒出一颗水肿的、黑乎乎的脑袋。

    “他妈的,受了一路的罪。”黑脸男人骂了一句,蹑手蹑脚地从成山的货物堆上跳下来,四处搜寻着同伴的踪迹。

    他将目标锁定了另一只木箱,男人没好气地踢了一脚已然被撬开的箱子,怒道:“躺在这儿干嘛?天上还会掉面包和酒不成?”

    络腮胡缓缓起身,回嘴道:“这该死的船坐得我骨头都痛了,躺几分钟怎么了?”

    “哪里晓得那群精灵会把我们搬上货轮?亏得我们东西准备得多!”黑脸男人骂骂咧咧地,边摸索着货舱的大门,“那群该死的贱种,迟早有一天要买个精灵玩玩,让他好好舔我的口口。”

    被那群精灵按着种了一山的树,两人命都没了半条,好容易逮着机会从那鬼地方逃出来,一路辗转,终于回到了故乡。

    想到那个把他俩按着一顿胖揍的黑发精灵和看戏的金发精灵,黑脸男人就气得牙痒痒,恨不得立刻把他们一枪毙了才好。

    “咔哒”一声响,货舱的门应声而开。

    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露出了一个微笑。

    “要告诉我父亲才行,”黑脸男人幽幽道,“得让何萨大哥知道这件事。”

    ——“他会为我们出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