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第一百二十一章 有一种害怕叫对象觉得你害……

    伊斯维尔没走多远, 便听见不远处传来了青年熟悉的声音:“你们是什么人?来这里有什么目的?”

    对方似乎骂了一句什么,伊斯维尔没听清,随即便是一声闷哼。

    他顿了顿, 快步上前,拨开灌木丛, 试探道:“尤卢撒?”

    银发的青年松开了抓着对方头发的手, 惊讶道:“伊斯维尔?你怎么来了?”

    “来看看情况, ”伊斯维尔偏过头扫了一眼那个被绑在树上的倒霉蛋,那应该是个魔法师,鼻青脸肿的, 嘴里的牙似乎也少了几颗, 他便顺手放了一个治疗魔法,“问得怎么样?”

    “什么都不肯说,”尤卢撒拧眉道, “一个个嘴巴紧得跟缝上了一样, 也不知道是从哪儿挑来的一群死士, 嘴里还藏了毒药,险些就让他们自尽了。”

    伊斯维尔沉吟片刻,道:“让我试试吧。”

    “要用魔法?也行,比上手揍方便。”尤卢撒后退一步,为伊斯维尔让出了位置。

    曾经在雾兰的时候, 伊斯维尔也负责过几次审讯,对于那些能用言语说动的犯人,精灵从不使用暴力, 而当所有的劝说都没有效果的时候,审讯官就会用上魔法了。

    伊斯维尔来到那名刺客面前,目光温和地与他对视:“您真的什么都不愿说吗?您应该清楚, 用到魔法的话,可能会损害您的神经。”

    意料之中地,那刺客扭过头去,一言不发。

    伊斯维尔没有在意,他抬手轻抚对方面庞,在刺客反抗之前,一缕魔力随即流入了他的太阳穴。

    “请您闭上双眼,”伊斯维尔的声音轻缓,如神明呓语,“想象自己身处于一片薄雾之中。不必担忧,在这里没人能伤害您,这里是神赐之地,无忧无惧的世界尽头……”

    尤卢撒抱臂靠在一旁,看着伊斯维尔洗脑似的把那番话咕噜噜念了一遍,那刺客便低垂下了头,双眼茫然,口中念念有词,似乎在跟着伊斯维尔重复那段话。

    还真够神奇的。尤卢撒想。

    “好了,现在请您告诉我,您来到这里是什么缘由?”伊斯维尔柔声问。

    那刺客微微抬起头,嘴唇翕动,似乎有什么即将脱口而出。

    伊斯维尔凑近过去,忽觉有什么不对劲,立刻起身后退。

    下一秒,那刺客的头颅倏然炸开,红红白白的液体混杂着碎骨喷射而出,要不是伊斯维尔躲得及时,非得被溅上一头一脸。

    尤卢撒面色一变,立刻将伊斯维尔拽到身后,捂住他的眼睛不让他看。

    “尤卢撒?”伊斯维尔无奈地握住尤卢撒的小臂,“我没关系的。”

    那副血肉模糊的样子确实有些视觉冲击,但伊斯维尔的神经也没有娇弱到那种地步。

    尤卢撒犹豫片刻,还是松了手:“这是怎么回事?”

    伊斯维尔抬眸望去,半分钟前还鲜活的人命此刻已经成了一具无头尸体,血液从脖颈的断面喷涌而出,顺着背靠的树干滴滴答答往下淌。

    “先把他埋了吧。”伊斯维尔割开绑住尸身的粗绳,道。

    就在这时,从营地的方向传来一道破了音的叫喊,听上去像是巴纳多的声音。

    两人对视一眼,匆匆掩埋了那具尸体,立刻往营地的方向走回去。

    他们刚回到营地,伊斯维尔便看见了原本那群刺客躺着的地方成了一摊血泊,尸体们倒在那儿,竟是都被炸没了脑袋。

    “这是怎么了?”阿塞洛缪用手帕捂住下半张脸,看上去有些恶心,“他们的头刚刚突然就炸开了,是你们那边做了什么吗?”

    伊斯维尔勾了勾手指,周围的土壤移动起来,缓缓将那些尸体掩埋。

    “有人对他们施加了咒语,”伊斯维尔低声道,“如果我猜得没错,如果他们意图说出特定的信息,留在他们体内的咒语会自动生效,只要有一个人开口,咒语就会将他们所有人……”

    他没再说下去,暗叹一声,道:“所幸爆炸的范围不算太大,几位没受伤就好。”

    “只是没法找到幕后主使,莱恩的解药也暂时没着落了,”伦塔的声音从几人身后传来,他们回头望去,伦塔架着莱恩走了过来,“我们得改变计划了,得先去城镇上给莱恩找一位医师才成。”

    虽说兽人大多数身体健壮,但莱恩年纪比尤卢撒还小了一两岁,在兽人中间,她的体质算不得太好,也不知需要休养多久。

    巴纳多忙上前几步接过莱恩,伦塔已经为她细细包扎过,又吃了些药,莱恩的面色较之先前好了不少,但看上去依然没什么精神。

    “抱歉,”她轻声道,“我拖大家后腿了。”

    “什么话,要不是你救了伊斯维尔,可没有第二个魔法师会治疗。”巴纳多安慰。

    而后众人便开始收拾一片狼藉的现场,实际上,伊斯维尔还从没有在同一片空间里看见过这样多的子弹头。

    “会是‘收割者’的人吗?”伊斯维尔捻起一枚弹头,含有魔力的子弹似乎是从特定几把枪支中射出来的,他只在其中的一部分弹头中发现了魔力。

    “应该不是,”尤卢撒将弹头聚成一堆,和那些枪放在一起,“我刚刚检查了那些枪,应该是从矮人那边流过来的。虽然魔族的枪大多数也由矮人装配,但他们的装备上通常会刻有自己家族的徽章。‘收割者’隶属于魔王,应该会有三头魔龙的标记。”

    枪支在其他地域通常被认为是违背神意的,除了魔族,伊斯维尔想不到还有什么人会盯上他们,他记得自己应该没有招惹过矮人才对。

    他想问问伦塔是否有什么头绪,转头却见她一脸愁容,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

    “伦塔小姐?”伊斯维尔走过去,试探地唤。

    他叫了几遍伦塔才应声,她打了个激灵,勉强笑道:“怎么了,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只是想问问您对袭击者有没有头绪,”伊斯维尔停顿片刻,这才继续道,“您看上去有心事,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吗?”

    伦塔揉了揉眉心,张了张口,半晌才道:“莱恩受伤……我也有责任。真该死,就算他们有魔法师助阵,这种装置应该也需要一段时间安装才对,我怎么会没发现呢?他们到底是什么时候来的,我居然完全没意识到被跟踪了。”

    她长长吐出一口气,伊斯维尔竟从她面上看见了名为颓丧的情绪。

    “我可能并不合适当这个领队。”伦塔道。

    伊斯维尔顿了顿,问:“是在‘旅者’总部发生了什么吗?”

    伦塔闭了闭眼。

    “不,没什么,”她道,眼里满是疲惫,“这儿收拾得差不多了,我们到小镇去吧。”

    众人最终决定短暂下榻的旅店位于小镇边缘,不似镇中心繁华,却胜在清净。

    巴纳多和伦塔带着莱恩去找了当地的医师,并配了一些药剂来让莱恩养着,据医师所说,她身上的伤全然愈合需要半个多月。

    只是他们虽不愿意就这样丢下莱恩,但一直在这里待下去也不是办法。

    当天傍晚,伦塔开了一场小会议,莱恩没有参加。

    伦塔面带愁容,简单说明了他们的下一个目的地。

    “我们在临乔西部的阿鲁文兽人联盟发现了‘收割者’的踪影,”伦塔道,“我们担心魔族盯上了兽人族,如果阿鲁文被魔族占领,他们的势力将会彻底包围隐峰。”

    隐峰帝国位于临白大陆东面,是当今世界上最大的人类帝国,西部临海,与魔族占据的波丹大陆相隔一片大洋,对于魔王来说,无非是一块巨大的肉骨头。

    “收割者”会出现在阿鲁文并不奇怪,阿鲁文与精灵族原本的家园尼雅芙只有一海之隔,自光明精灵被驱逐后,尼雅芙便完全被黑暗精灵所控制。

    而黑暗精灵与魔族的关系向来密切,上次他们在隐峰飞行船上遇到的两人就是最好的证明,黑暗精灵甚至有王族的成员为“收割者”效力。

    “我们预计搭乘后天清晨的渡轮前往阿鲁文,在这之前,你们最好调整一下状态,这是段不短的旅程。”伦塔说着,展示了她手中的船票,一共五张。

    伊斯维尔察觉了什么,问:“莱恩小姐不参加吗?”

    伦塔顿了顿,叹道:“她现在的身体状况不适合奔波,可能需要暂时缺席了。我已经拜托了‘旅者’的朋友照顾她。”

    巴纳多和阿塞洛缪闻言别开了视线,没人提出异议。

    就在伦塔准备宣布散会时,一人推门而入,扬声道:“我要一起去。”

    众人回头望去,却见莱恩站在门口,深金色的长发披散着,面色依然苍白,但满是令人惊讶的坚定与渴望。

    “莱恩,不是我们不想带你一起去,只是你的身体状况毕竟不合适,”伦塔叹了口气,劝道,“退一步说,等你把伤养好了再赶过来也不迟。”

    莱恩抿唇,争辩道:“可我是兽人,对阿鲁文更熟悉些,可以帮上你们的。”

    伦塔还想再拒绝,巴纳多却先一步开了口:“伦塔,要不还是让莱恩一起去吧,我们人生地不熟的,不小心犯了兽人的忌讳都不知道。”

    “莱恩小姐的伤好得很快,在船上修养一段时间,到阿鲁文的时候也差不多能好全了,”一直沉默的阿塞洛缪也开了口,“我们确实需要一个熟悉兽人情况的同伴。”

    伊斯维尔没说什么,而尤卢撒扫了莱恩一眼,狮女似有所觉地回望过来,尤卢撒察觉到她比表现出来的样子冷静太多。

    他眯了眯眼,给掌心的哥莱瓦喂了一块肉干。

    第122章 第一百二十二章 居然以这种方式见了家长?……

    “那好吧, ”伦塔在众人的劝说下终于退了一步,“有什么问题立刻告诉我,莱恩。”

    这次小会就这么结束了, 之后伦塔又把两人留下来问了些近日的情况,得知在海底发生的一切, 伦塔也不由得觉得惊险。

    “您能平安归来就好, ”伦塔心有余悸道, 她望向二人,心里觉得有些怪怪的,半晌才反应过来, 这两人站得太近, 胳膊贴得手都快牵上了,“殿下,您……”

    察觉到她的视线, 尤卢撒不动声色地往外挪了一步。

    两人双双走出房间后, 觉得他们偷偷摸摸地做贼似的, 没忍住无声地笑作一团。

    “晚饭之后去买几件衣服吧。”尤卢撒伸了个懒腰,看着还没多久就要吃晚饭了,转身往房间走。

    他们的行李听说被塞科斯特的校方收走了,所幸其中没什么重要的东西,只是衣物这些日常用品是彻底没了。

    这些天下来, 他们也就一套衣服以及蒂亚丝号提供的浴袍将就着换洗,好不容易上了岸,总不能换的衣服都不买。

    想到蒂亚丝号, 尤卢撒便不由自主地回忆起临行前艾赫的那番话。

    “艾赫他是什么意思?”尤卢撒推门而入,纳闷道,“虽然他不说我也会好好看着你, 但他这话听起来就像我妈妈之前会对你说的。”

    伊斯维尔顿了顿,想起自己还没把艾赫的事情告诉尤卢撒。

    “艾赫阁下确实是我的长辈,”他道,语气就像谈论今晚吃什么一样平淡,“他是精灵族的亚希伯恩殿下。”

    他说得轻描淡写,尤卢撒却缓缓转向他,眼睛瞪得能把伊斯维尔吃了。

    “你说什么?”

    尤卢撒的反应过于激烈,伊斯维尔顿了顿,试探地重复:“艾赫阁下是……”

    “等等,你先别说话。”尤卢撒竖起手掌示意伊斯维尔闭嘴,他侧过身子,单手扶额似在思考。

    半晌他才憋出一句:“这到底怎么回事?”

    待伊斯维尔将一切细细到来,尤卢撒的脸色已经在红白青三色之间切换了好几次了。

    他一方面觉得这一切十分玄幻,那个在精灵认知中已经死了几百年的亚希伯恩居然改头换面成了“浪”的首领,对于精灵来说,这应该是一段不愿启齿的历史,尤卢撒理解伊斯维尔迟迟没有告诉他。

    但理解是一回事,得知这一切后十足的后劲又是另一回事。

    “他可是你的长辈!”尤卢撒终于忍不住跳起来,按住伊斯维尔的肩前后摇晃,“和精灵王一个地位!”

    伊斯维尔被他摇得晕晕乎乎,反手揽住尤卢撒的腰以稳住身形,道:“我以前总是见捷琳夫人,现在也没有很担心啊。”

    “这能一样吗?她一直很喜欢你,”尤卢撒把自己本就不大整齐的短发揉成了鸡窝,越是复盘他这些日子的所作所为越觉得尴尬,“他会不会觉得我不礼貌?”

    伊斯维尔安慰:“没事的,你正经起来也没有很讲究。”

    这句话收到了尤卢撒的一个怒瞪,伊斯维尔没忍住笑了,捧住他的脸亲了好几下,道:“亚希伯恩殿下不会反对的。我向你保证,两位陛下也很喜欢你。”

    虽然提莎长老可能不大高兴就是了。

    伊斯维尔带着尤卢撒向后一倒,两人双双栽倒在床上,尤卢撒忙双手撑住床面,以免把人给压着。

    “换句话说,就算所有人都不同意,又能怎么样呢?”伊斯维尔继续道,“我们要因为这个分开吗?”

    尤卢撒愣了愣,别过头去,小声道:“当然不可能……”

    可尤卢撒还是担心的,精灵族温和却死板,他可以不在意的东西,伊斯维尔却不行。

    “他们会怎么想?”尤卢撒俯身搂住伊斯维尔,闭上眼睛,长长叹了口气,“精灵王哪有和同性成婚的,更别说我还是个魔族。”

    精灵们会说什么?说伊斯维尔背叛,骂他愧对列祖列宗?

    尤卢撒不敢想象那种场景,他怕人鱼族的事情让伊斯维尔再经历一次,但面对精灵,尤卢撒没有任何立场和底气反驳。

    他的尾巴在身后无精打采地晃,伊斯维尔拍了拍他的后腰,道:“这么说,你答应回去之后就结婚了?”

    “……啊?”尤卢撒慢慢坐起来,不可置信地瞪着伊斯维尔。

    “王族结婚最好在九月,那时候圣树开花,最适合办婚礼了。不过筹备婚礼要费很多功夫,可能得等一切安定下来才行。不过暗夜之森也不错,宾客不用太多,你觉得呢?”

    伊斯维尔的思维已经跳跃到了婚礼在哪一片森林举行,偏偏他还一脸认真,似乎真的在探讨这个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实现的问题。

    尤卢撒又好气又好笑,在精灵肩头轻轻捶了一拳,别过头去,声音轻得几不可闻:“连关系都没搞明白,谈什么结婚呢?”

    伊斯维尔微微偏头,他抬眸望向身上的尤卢撒,面带困惑:“可我们不是恋人吗?恋人走到最后,不是应该结婚吗?”

    “……恋人?”

    “是啊。没有朋友会接吻的吧?”伊斯维尔这话说出来颇有些理所当然,尤卢撒甚至从他眼里看见了几分无奈,像是在说,“你不是我的老师吗”。

    尤卢撒一时语塞,他僵在那儿,支吾半天没能吐出一句完整的话。

    明明一个月前还什么都不懂,现在居然开始教训起他来了。

    “可你还没……”说过喜欢我。

    尤卢撒别过脸去,把后面那句让人脸红的话吞了下去。

    这样或许有些小家子气,但尤卢撒心里确实还挺在意的。

    伊斯维尔不理解尤卢撒为什么又住了口,他眨了眨眼,用目光示意尤卢撒说下去。

    尤卢撒却闭嘴了。他捂住伊斯维尔的眼睛,粗声道:“别以为你说这句话就能出师了,知道不?”

    伊斯维尔顺着他的话点头,嘴角不受控制地扬了起来。

    尤卢撒觉得丢脸,他耳根发烫地倒了回去,颇有些自暴自弃的意味。

    算了。他想。

    走一步看一步吧。

    “对了,”尤卢撒在伊斯维尔颈窝埋了一会儿,补充,“我们两个的事先别让其他人知道。”

    “如果你希望的话。不过为什么?”

    “……伦塔也是精灵啊,以前还是你的老师,”尤卢撒嘀咕,“她觉得我勾引你把我赶出队伍怎么办?”

    按伦塔那护犊子的性子,尤卢撒还真说不准她会做什么。

    伊斯维尔不由得失笑:“那我和伦塔小姐说,是我勾引你,可以吗?”

    “当然是你勾引我,”尤卢撒哼了一声,捏了一把伊斯维尔的脸颊肉,“一天到晚笑这么好看。”

    不但勾引他,还勾引旁的人。

    尤卢撒撇了撇嘴,在伊斯维尔不明所以的视线中又捏了一把他的脸。

    晚餐之前,伊斯维尔去探望了莱恩。

    巴纳多这两天一直前前后后照顾着,见伊斯维尔进来,知道不会出什么事,便放心地依他的话去休息了。

    莱恩看上去恢复得不错,正捧着一碗药小口啜饮,她被厚厚的被褥和靠枕包围在中间,本就瘦削的身形显得格外娇小。

    “您为什么这样执着于去阿鲁文呢?”伊斯维尔暗叹一声,为莱恩续了一杯水。

    莱恩将药一饮而尽,似乎陷入了回忆。

    “您应该知道,阿鲁文是我的故乡。我在那里出生,到了十几岁才离开,那之后我遇到了巴纳多阁下,还有大家……那不是个多好的地方,但我的父亲和其他的亲人都在那里。”她抬眸望向伊斯维尔,笑得有些勉强。

    伊斯维尔心知自己或许戳中了她的伤心事,岔开话题道:“我还是想衷心地感谢您,您救了我。”

    “没什么的,您不用道谢,我们是同伴,不是吗?”莱恩对伊斯维尔笑了笑,状似无意间望向了门外,“万汀阁下怎么样了?”

    “他给哥莱瓦买肉去了,它已经吃腻了鱼。”

    莱恩闻言会心一笑,她照顾过哥莱瓦一阵子,是知道白鸟在饮食上有多挑剔的。

    “你们感情真好,”她感叹,“我就没有这样青梅竹马的朋友。每次你们两个站在一起,我都有一种你们所向披靡的感觉。”

    伊斯维尔想起尤卢撒的话,只是笑了笑,没有应和。

    别让其他人知道……那是不是得尽量在其他人面前保持距离?毕竟,如果两人一直待在一起,伊斯维尔不敢确定自己会不会露馅。

    他思索的模样落在莱恩眼里却是另一个意思,她眨了眨眼,若有所思。

    伊斯维尔从莱恩的屋里出来时,刚好碰上了站在楼梯口聊天的尤卢撒和巴纳多。

    尤卢撒和莱恩不算太熟,因而他也没打算上去找不痛快,除最开始的礼节性问候外就没再打扰过。

    “哟,怎么样?”巴纳多冲伊斯维尔打了个招呼,笑道,“晚饭还没吃吧?好不容易你俩回来,今晚我请了。”

    伊斯维尔和尤卢撒交换了一个目光,后者耸了耸肩,没有反对的意思。

    巴纳多问伙计要了几个热菜,又买了一大壶酒,自己一个杯子,看上去没打算分给伊斯维尔二人。

    看见尤卢撒的目光落在他面前的酒杯上,巴纳多把酒壶往自己的方向挪了挪:“小孩儿喝什么酒,去去去。”

    尤卢撒不满地瞅他一眼,嗤声道:“搞得好像我自己没钱买似的。”

    他说着,伸手就要喊伙计来,正欲开口时,忽然觉得一道过于强烈的视线落在了自己的后背。

    尤卢撒后背一凉,缓缓回过头去。

    伊斯维尔坐在那儿,静静地注视着他,笑意温和得简直有些过头。

    第123章 第一百二十三章 可以亲吗? 尾扣开了……

    尤卢撒轻咳一声, 默默将胳膊收了回去,装作无事发生。

    巴纳多笑看着他们两个,低头喝一口酒, 嘴边沾了一圈白沫。

    这一顿晚餐巴纳多说了很多,包括他和莱恩的过去, 以及加入“旅者”的缘由。

    巴纳多自幼父母双亡, 混了二十几年日子之后, 遇到了正在为“旅者”招募新成员的伦塔,其后便稀里糊涂加入了进去。

    莱恩是在他加入的第二年偶尔遇见的,那时候她刚十岁出头, 衣衫褴褛地在街上流浪, 巴纳多于心不忍,把她带回去招待了顿饭,而后莱恩就像个小尾巴似的怎么都赶不走。

    “那倔强的劲儿和今天倒还有点像, ”巴纳多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感叹, “这么多年下来什么都变了,就这倔脾气没改。什么话都憋在心里,我们不问,她也不说……哎,问了也不说。”

    待伊斯维尔二人吃饱了, 巴纳多还有半壶酒没喝完,他便直接放他们走了,自己一个人在那儿长吁短叹, 全然忘记了自己也才三十岁出头。

    当晚两人去热闹些的小镇中心逛了逛,买了几套衣服以及哥莱瓦叫了半天的新玩具,他们晚上没别的事, 悠哉地逛了半天,时候晚了才慢吞吞地回去。

    伊斯维尔洗完澡回去的时候发现尤卢撒在试刚从成衣店买的裤子,见伊斯维尔回来,招招手让他过去。

    “这地方的成衣怎么都没有尾洞,”尤卢撒嘀咕,“我改了下,你看看扣子合不合适?”

    他转过身去,翘起的尾巴甩了甩,隐隐露出衣摆下的尾根。

    伊斯维尔顿了顿,依言半蹲下身,将尤卢撒的衣摆捏起一角,迅速看了一眼。

    “没歪,”他道,“就是改得有些松了。尾扣和腰围都是。”

    “大概还要收多少?”

    伊斯维尔两指小心提起那块过于宽松的布料,不确定道:“一厘米?或者两厘米?”

    尤卢撒“啧”了一声,暗骂那些只为人类服务的店家,就算这片区域少有魔族和兽人来往,也该稍微备几件长尾巴的民族能穿的衣服吧?真不会做生意。

    “量一下吧,”他把量尺递给伊斯维尔,“改得太紧就麻烦了。”

    伊斯维尔接过量尺,指尖无意间相触,尤卢撒发现伊斯维尔的指尖似乎有些发烫。

    他没来得及细想,紧接着伊斯维尔就报了一串数字,尤卢撒随手记下,尾巴无意识地轻甩。

    他动作有些大了,尾扣的缝隙本就很松,伊斯维尔一个没留神,不小心把扣子扯了开。

    “等等,尾扣开了。”伊斯维尔立刻扯住裤子边缘免得滑落下去,敞开的布料露出一小片苍白皮肉,伊斯维尔甚至瞥见了那条藤蔓般缠绕腰身的魔纹。

    伊斯维尔看了一眼就飞快挪开视线,心脏撞得胸腔发疼,不知名的热意从脖颈蔓延到面颊,目光游移,不知该往哪处放。

    有种……奇怪的感觉。他想。

    伊斯维尔迟迟没有动作,尤卢撒疑惑地回头,道:“没关系,我自己扣就行……啊。”

    尤卢撒愣了愣,眼前的精灵低垂着头,耳尖红得滴血,带着水汽的额发散落下来,上半张脸看不真切,嘴唇数次抿紧又松开,似乎有什么话想说,却还是咽了回去。

    尤卢撒拨开伊斯维尔的手,手忙脚乱地想把尾扣系上,然而指尖抖得扣子都捏不住,试了几次都从边缘滑脱,裤腰又往下掉了一截。

    “……我帮你吧。”伊斯维尔按住尤卢撒的手,声音发哑。

    他弯下身,小心捏住那两块布料,指节无意间蹭到皮肤,温热似乎一路传进了尤卢撒的神经,让他不由自主打了个哆嗦。

    伊斯维尔为什么脸红?他想。

    答案不言自明,尤卢撒却有些后悔。

    糟了。不应该让伊斯维尔帮他的。

    尤卢撒终于承认自己确实挺没出息,之前千方百计想引诱伊斯维尔,现在气氛刚好,他反而……不太敢了。

    他胡思乱想着,不知不觉伊斯维尔已经把扣子重新系好,他松开双手,却没后退。

    “尤卢撒……可以亲吗?”伊斯维尔从后面搂住尤卢撒的腰,前额抵在他肩头,低声问。

    独属于伊斯维尔的气息将他整个包裹住,尤卢撒只觉心跳如擂鼓,他咽了口唾沫,故作镇定地应了一声。

    伊斯维尔得了应允,抬头小心地在尤卢撒脸颊边亲了一下,像在试探尤卢撒的反应,又像是在确认他自己的。

    明明今夜十分凉爽,伊斯维尔却觉得热,他想大概是窗户没开,屋里不通风,偏头一看,却发现窗子一直没关上过。

    “尤卢撒,我好像发烧了,”伊斯维尔在尤卢撒鬓边蹭了蹭,不确定道,“那我还能亲你吗?”

    话音刚落,嘴唇就被堵住了,尤卢撒回过身来搂住他,声音含糊:“张嘴。”

    伊斯维尔闻言照做,下一秒便含住了一片湿软。

    他僵住,尤卢撒适时地轻抚他的后颈,伊斯维尔想起尤卢撒之前的话,闭上了眼睛,终于慢慢放松下来。

    两人吻得磕磕碰碰,有好几次伊斯维尔都感觉尤卢撒的牙齿险些刮破他的嘴唇,当然,他也一样。

    直到伊斯维尔觉得有些喘不过气,尤卢撒才放开他,呼吸同样急促。

    “上次亲得那么起劲,现在倒是怕了?”尤卢撒按了按伊斯维尔发红的唇瓣,笑道。

    伊斯维尔的手原本安分地搭在尤卢撒后腰,闻言忍不住轻轻拧了他一下,反驳:“我没怕。”

    长尾又缠住了伊斯维尔的腰,他脑中不自觉地划过几分钟前的所见,手指不自觉缩了起来。

    两人的目光短暂相触,没人开口,又闭眼吻了上去。

    尤卢撒感觉到伊斯维尔的指尖试探地碰了碰他的尾根,他不受控制地一抖,却没拦。

    身体一轻,尤卢撒吓了一跳,却是伊斯维尔把他抱到了桌沿坐着。

    他觉得这个姿势太被动,拍了一下伊斯维尔的肩想换一个,但伊斯维尔不知是没察觉还是别的什么,非但没动,还把他按得更紧了。

    “唔……好热,”伊斯维尔稍稍偏过头,难得解开了几颗衣扣,他抬眸望向尤卢撒,发现他和自己一样,禁不住笑了,“尤卢撒脸也红了。”

    尤卢撒垂眸望见伊斯维尔衣领下露出的锁骨,低头咬了一口:“被你传染了。”

    伊斯维尔已经大概搞清楚他应该没发烧了,闻言也不反驳,只是笑。

    他的笑容总有种莫名的感染力,尤卢撒也不由得勾起了唇角,勾住伊斯维尔的脖子又吻了上去。

    两人亲到嘴唇发疼了才停,伊斯维尔对某些事情一知半解的,尤卢撒却清楚得很,情到浓时便急急后退,伊斯维尔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明天还要见人,”尤卢撒用手背按了按嘴唇,不止是嘴唇刺痛,尾根都隐隐发酸,“今晚先……休息吧。”

    伊斯维尔抬眸注视着尤卢撒,发现他目光闪躲,不自觉地也有些耳热:“那,那就先休息吧。”

    第二天早上起来,两人的嘴唇不出所料地肿了,伊斯维尔紧急用治疗魔法处理过,这才勉强像平常的样子。

    几人在港口小镇上逗留了差不多两日,出发的那天,莱恩的身体状况依然不佳,上了船便早早进了自己的船舱,午饭都没好好吃。

    一行人在渡轮上安顿下来,午餐过后,两人来到甲板上散步。

    “这才踏上陆地没多久,就又回到海上了,”尤卢撒叹道,“‘旅者’是不是有个规定,晕船的人不能加入?”

    “至少现在还能惬意地晒晒太阳,”伊斯维尔笑道,“莱恩小姐应该也很高兴遇上了这种天气,她很喜欢温暖的地方。”

    尤卢撒半边身子靠在船舷上,伸出手去拨了拨今早新给伊斯维尔编的头发,金发柔顺光滑,看着极有成就感。

    哥莱瓦好些日子没像这样自如地飞过,刚上船就找不着影了,小小的白色身影混在一群同色调的海鸟中间,倒也不显得突兀。

    “嗯?那是什么?”尤卢撒的目光掠过伊斯维尔的脸侧,他眯了眯眼睛,奇道,“鸽子?”

    如果他没有看错,那鸽子的腿上似乎还绑着一封信。

    那信鸽混在海鸟群之中飞了一阵,最后落在另一侧的船舷上,探头探脑地,似乎在寻找什么。

    一阵海风吹过,尤卢撒抬手挡了挡,再睁眼时,那只鸽子已经不知跑去了哪儿。

    “来船上送信的鸽子?”伊斯维尔问。

    “好像是。来航行的渡轮上送信,还真稀奇。”尤卢撒嘀咕。

    海上的时间过得格外漫长,虽说清晨才启航,等到了晚上,却像是已经在海上航行了半个月之久。

    少女从行李里取出一卷信纸,在桌上仔细摊开。

    莱恩提笔蘸墨,借着月色落笔,字迹清楚而秀丽,待夜风将墨迹晾干,她小心地抽出信封,将信纸折叠成了方块放进了信封里。

    她将信件仔细封口后捏在手里,见约定的信鸽还没有来,不由得拧紧了眉。

    这附近有太多海鸟,渡轮仍在航行中,会迷路也不奇怪,只是无论如何今晚都该到了。

    莱恩打算去甲板上等等看,她将那封信收进口袋,起身离开了房间。

    夜色沉凝,漆黑夜空之下飞掠过几只海鸟,很快便消失在海平面尽头,没有一只是冲她而来。

    纤细的眉毛微微拧了起来,莱恩长长吐出一口气,觉得海风有些凉,不自觉裹紧了外袍。

    不知过了多久,不远处的桅杆之上传来了一声鸽子的鸣叫,莱恩抬眸望去,一只鸽子刚好扑扇着翅膀向她飞来。

    只是它身后……

    “哥莱瓦?”莱恩有些惊讶,“你怎么也在这儿?”

    第124章 第一百二十四章 做坏事又被抓包 伊斯……

    莱恩伸长胳膊让两只鸽子有个地方落脚, 确认自己没认错鸟:“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哥莱瓦呱呱叫了两声,亲昵地蹭了蹭她的脸颊。

    莱恩从口袋里掏出饲料喂给鸽子,又对哥莱瓦歉意道:“抱歉, 我身上没有肉干,你饿了吗?”

    哥莱瓦还没回答她, 角落里突然传出了一道细微的动静, 莱恩猛然回头, 警惕地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一个修长的身影出现在甲板上,银发青年微微翘起嘴角,冲着哥莱瓦吹了声口哨, 白鸟便立刻张开翅膀飞了回去。

    “晚上好, 万汀阁下。”莱恩不卑不亢地冲尤卢撒打了声招呼,后者笑笑,同样回以问候。

    “大晚上的跑甲板上来吹风做什么?”尤卢撒问, 对待伊斯维尔的队友, 他的态度总是比对别人稍微好些, “如果我没记错,你伤还没好全吧。”

    “睡不着,出来透透气,”莱恩道,“万汀阁下又是为了什么?”

    “这家伙在外面飞了一整天, 到了晚上也见不着影,我就过来看看,”尤卢撒道, 他的目光落在莱恩的信鸽上,似乎很有兴趣,“看上去哥莱瓦交到了新朋友。这信鸽是来给你送信的?”

    “啊, 对,是家里人寄来的,”莱恩垂眸,指腹轻抚信鸽后背,“这夜风确实是少吹为好。我还有伤在身,先失陪了。”

    莱恩向尤卢撒点了点头,加快脚步与尤卢撒擦肩而过。

    直到回了房间,莱恩紧绷的神经才稍稍放松下来。

    她从信鸽脚上解下装信的竹筒,取出里面的信件后,第一时间检查有没有被旁的人打开过的迹象,所幸表面的火漆完好无损,这让莱恩松了口气。

    她将自己写好的那封信装进信鸽腿上的竹筒里,目送信鸽远去之后,用力关紧窗户,这才抽出信仔细读了起来。

    莱恩并不知道,信鸽没有直接前往它的下一个目的地。

    在飞出莱恩的窗户之后,信鸽在海上绕了个弯,重新飞了回去。

    尤卢撒伸出手,在甲板上洒了一把特制的鸽子饲料,趁着信鸽开心地啄食的功夫,小心地把它脚上的信件取了下来。

    两封信件都没有明显的特征,用的火漆也是最普通的那类,几乎看不见任何它来源的痕迹。

    尤卢撒用戴着手套的手将那信封反反复复看了一遍,最终还是塞回了信鸽的竹筒。

    那厢的哥莱瓦和信鸽嘀嘀咕咕说了几句什么,几分钟后,鸽子吃饱喝足,带着莱恩的信件再次启航。

    哥莱瓦跳到尤卢撒的手指上,青年挠了挠它的脑袋,听它叽叽咕咕说着话,若有所思。

    那鸽子确实是从阿鲁文的方向飞来的,只不过具体地点……

    似乎是座堡垒。

    脸颊被鸟喙戳了戳,尤卢撒弹了一下哥莱瓦的翅膀,无奈道:“在外面飞了一天,饭都能忘了吃?”

    他按下心里的古怪,去后厨为哥莱瓦要了一块生肉填肚子,这才回了房间。

    尤卢撒担心被伊斯维尔发现,带着说不清的心虚,还没进门就把鞋子脱了拎在了手里。

    哥莱瓦欢快地从他的口袋里钻出来,还没来得及张开翅膀,就被尤卢撒按住,他竖起手指抵在唇边示意白鸟安静,后者不满地啄了啄他的手指,示意自己知道了。

    “你在躲谁呢,尤卢撒?”伊斯维尔哭笑不得的声音从床上传来,尤卢撒吓了一跳,鞋子从手中滑落,啪嗒掉在地板上。

    “伊斯维尔?”尤卢撒诧异回头,“你不是睡了吗?”

    “因为刚刚醒来没看见你,”伊斯维尔向他招了招手,目光带着探寻,“刚刚去哪儿了?”

    尤卢撒看了哥莱瓦一眼,白鸟拍拍屁股飞走了,完全没有要和他共患难的意思。

    他只好硬着头皮走到床边,尽量做出有底气的样子:“哥莱瓦一整天没回来,出去找它。”

    尤卢撒也没说谎,他离开的初衷确实是找哥莱瓦,虽然后面干了点小小的坏事。

    “是吗?”伊斯维尔笑笑,他向一旁让了让,示意尤卢撒在他身边坐下。

    尤卢撒尾巴都僵了,伊斯维尔随手把尾尖拨到腿上,尾巴便同往常那样缠了上去。

    肩头一沉,伊斯维尔把下巴搁了上来,他对着窝里的哥莱瓦勾了勾手指,白鸟便屁颠屁颠地飞了过来。

    伊斯维尔把哥莱瓦放在掌心揉了一阵,尤卢撒见他的样子,以为他打算把事情揭过去,刚松了口气,却见伊斯维尔轻轻撩起了白鸟颈侧的羽毛。

    “这是什么,饲料?”伊斯维尔用两个指头捏起哥莱瓦羽毛间的那一小粒饲料,“你还去喂了海鸟吗?现在这个点,海鸟都该回巢了吧?”

    尤卢撒轻咳一声,试图辩解:“他今天和海鸟混了一天,大概是那时候……”

    顶着伊斯维尔的目光,尤卢撒的声音越来越轻,越来越轻,直到最后一个字消失在喉咙里,他偏过头去,颇有些自暴自弃:“知道了,告诉你行了吧?”

    他叹了口气,把莱恩的事情告诉了伊斯维尔。

    这并不算太大的事,尤卢撒也觉得自己或许有些过分,只是长期的经验让他对有害的秘密格外敏感,他不自觉地便想得多了些。

    其间尤卢撒数次停顿,观察着伊斯维尔的反应,精灵察觉到他的犹豫,问:“刚刚出去时走得这么干脆,怎么现在不敢说了?”

    他揉了揉尤卢撒的后脑,银发温顺地搭在他的指尖,像猫儿收起了它的爪子。

    “啧,难道要我直说我怀疑你的同伴?”尤卢撒有些不自在,这事往小了说是他太敏感,说得夸张些就是他小题大做,甚至是挑拨莱恩和其他人之间的感情。

    伊斯维尔闻言一愣,不由得失笑,倾身在尤卢撒唇角亲了一下:“笨蛋。别想了,睡吧。”

    为什么会因为这种事情犹豫呢?伊斯维尔总是信任尤卢撒的,他太知道尤卢撒是什么样的人。

    大概是听出了他话里的潜台词,尤卢撒撇了撇嘴,依言爬上了床,被褥下的耳朵尖悄悄红了。

    *

    渡轮如期抵达了阿鲁文的港口,在此期间,莱恩没再有什么动静,几人之间也是相安无事。

    阿鲁文兽人联盟由八个成员国组成,众人这次抵达的成员国名为路利昂,由葛尔沙家族统治,居民除了少部分人类等外族,大多都是混血兽人。

    与精灵类似,兽人内部也能分为两个族系,双方差别之大,要是从未对这个种族有所了解的,怕不是根本不会相信他们拥有同一个祖先。

    传说兽人最初的祖先由魔神亲手创造,他们身材壮硕如野牛,手脚宽大,皮肤粗糙厚实,必要时还能自如化作魔兽形态,足以挺过一个又一个寒冬。

    随着兽人向外族入侵,一代又一代混血兽人从此降生,他们逐渐失去了祖先粗壮的体格与完全变作魔兽的能力,除了身体的一部分仍带着魔兽的体征外,容貌几乎与人类无异。

    兽人族内部,纯血兽人被奉为至高首领,而混血兽人地位相对较低。尽管联盟有八个成员国,但它们的领袖都是纯血兽人,无一例外,纯血之间相互通婚,几乎没有混血的立身之处。

    “路利昂的领主是个纯血兽人,据说魔兽的原型硕大如堡垒,但至今还没人见过,”尤卢撒对伊斯维尔解释,他消息灵通,在来之前就已经打听好了这边的基本情况,“如果你们想去见他,应该难度不小。”

    “是‘我们’,”巴纳多拍了拍尤卢撒的肩,故作不满道,“都多久了,还没改口呢?”

    伊斯维尔在一旁发出一声闷笑,尤卢撒用胳膊肘撞了他一下。

    “先找个地方住下吧,”伦塔搜寻着附近合适的旅店,又扫了一眼身边的莱恩,“你身体怎么样?”

    少女抿唇,她不动声色地瞟了一眼几步之外的尤卢撒,接着摇了摇头:“我很好。”

    最后一行人在港口小镇的一间旅店住了下来,这是间混血兽人开的旅店,店主身材壮硕圆滚,远远看去和纯血兽人没太大差别。

    当代的通用语基本上是人类的惯用语和兽人语的结合,因而会通用语的旅人在双方的国度都能与当地居民基本流畅地对话,在这座小镇也不例外。

    “六个人,两间双人两间单人,”店主仔细清点着台子上的金币,目光一一扫过众人,“可以了,这是一晚上的价格。”

    他目送六人走上楼梯,让伙计先帮忙看店,转身走进了里间。

    店主刻意避开了其他人的视线,急匆匆地翻箱倒柜,终于在柜子的最角落翻出了两张纸。

    那是两份通缉令,看着还很新,其上画着的是两名青年,一人金发蓝眼,另一个银发绿眸。

    肉肠般的手指紧紧攥住了那两张羊皮纸,店主深深吸了一口气,从后门离开了旅店。

    那厢几人暂且放下了行李,接着便分头行动。

    “收割者”的手段通常是选定一位地位较高的贵族与之交往,通过扶持其上位以及暗杀竞争者等一系列手段,让他们选中的、会为魔族卖命的那人登上最高的位置,借此彻底控制这一整个国家。

    阿鲁文成员国众多,他们并不确定“收割者”究竟盯上了哪一个或哪几个,只好先做简单的调查。

    伊斯维尔二人本欲先打听打听路利昂的领主最近有没有招待什么贵客,民众们别的消息不知道,这类风言风语倒是传得飞快。

    “我去更新一下情报网,”尤卢撒看了一眼地图,“你……”

    话音未落,一道苍老而怪异的声音突然从街角传了过来。

    “哎,二位,看你们也是有缘,要不要来试试塔罗占卜啊?”

    第125章 第一百二十五章 生闷气了 他要伊斯维……

    二人停下脚步, 说话的人坐在街边,随便用木板支了一个小摊子,浑身上下被黑袍裹得严实, 脸上则覆盖着一只漆黑的鸟嘴面具,看不清面目。

    “塔罗占卜?”尤卢撒瞥了一眼桌上的那一叠小卡片, 觉得八成是个骗子, 拉着伊斯维尔就想离开。

    占卜师紧随而来的一番话让两人脚步一顿。

    “这位金发的年轻人, 如果我没猜错,你应该来自一个没落的民族,”占卜师用沙哑的嗓音咯咯笑了, 他用戴着手套的双手摊开桌上的塔罗牌, 随意地抽了三张,“你肩负重担,心知自己选择的道路并非良方, 却身不由己……”

    两人交换了一个目光, 伊斯维尔来到小摊面前, 笑道:“您还能占卜出别的吗?”

    “瞎说的吧,一般的占卜师占卜之前还要搞花里胡哨的一大通,他倒是随便,连牌面都没看。”尤卢撒抱臂站在伊斯维尔身后,嗤声道。

    “形式只是表面, ”占卜师意味深长地摇了摇头,“神命可不是靠一些故作玄虚的手法就能获得的。这位金发的阁下,您出身高贵, 只是命途坎坷啊。”

    伊斯维尔面带微笑地问占卜师:“请问有什么解决的办法吗?”

    占卜师瞟了一眼抽出的三张牌,没给伊斯维尔展示牌面。

    “置之死地而后生。”他道。

    伊斯维尔不置可否,他摸出钱袋来, 虽说这占卜并不是他主动要求,但他毕竟占用了对方的时间。

    占卜师见状却把他的手推了回去,他摇头晃脑地,连声道:“能为您这样的贵人占卜,又怎么能收您的钱呢?”

    他又转头望向尤卢撒,道:“有缘遇见二位,买一送一怎么样?我看看,这位银发的阁下……”

    “我就不必了,”尤卢撒似笑非笑道,“我对自己的命运不感兴趣。”

    语罢,他便拉起伊斯维尔的手,头也没回地离开了小摊。

    那占卜师目送二人远去,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笑,低头收拾起桌上散落的纸牌来。

    他刚将塔罗牌收进口袋,一名年轻的兽人便来到了小摊面前,奇道:“哎,这里可以塔罗占卜吗?我想算算……”

    “不,”占卜师没等他兽人说完便打断了他,他摘下手套,露出的双手柔软白皙,与他的声音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这里不是占卜。”

    语罢,他没等那兽人追问,便起身走进了不远处的小巷。

    兽人摸不着头脑地看着他离开,嘀咕:“刚刚我还看见在给人占卜呢……哎哟!”

    他下意识后跳,那小摊竟是直接塌了,险些砸到他的脚,也不知那占卜师用的什么搭建的,居然这样不牢固。

    年轻兽人自觉晦气,嘴里嘟嘟囔囔地走了。

    剩下的半天,伊斯维尔二人在小镇打听了一圈,却也没得到有用的消息。

    “这座港口小镇虽然与领主的堡垒很近,但充其量也只是个郊区,”尤卢撒打了个哈欠,懒懒道,“没什么消息也很正常,不如还是想办法先进城吧。等过阵子领主出发去参加联盟会议,打听消息就更难了。”

    阿鲁文的八个成员国相互之间关系并不算好,只是为了内部的合作,每年会轮流主办一次联盟会议,届时各个成员国的领主都会参加。

    今天旅店的生意不怎么好,除了一行人,大厅里只有几桌旅客,老板在大厅里转悠,见状给众人上了一壶提神的茶,还热情地给每个人都斟了一杯。

    伦塔暂时解除隔音结界,对老板道了声谢,随即又把结界给竖了起来。

    并不是伦塔想要留在这里,但领主城的出入检查相当严苛,要拿到通行证,还得再花上些时间。

    她叹了口气,喝了一口温凉的茶水,对其余几人道:“今天就先休息吧,入城的事,我再想想办法。”

    天色已晚,两人回到房间,窗户大开着,能听见从不知什么地方传来的野兽般的嚎叫。

    伊斯维尔向窗外看了一眼,拉上了窗帘。

    肩头一暖,伊斯维尔了然地笑笑,揉了揉肩头的脑袋:“怎么了?”

    尤卢撒抱住伊斯维尔,看上去不大高兴:“白天那个占卜师真是讨人厌。”

    伊斯维尔怔愣片刻才回想起来尤卢撒在指什么,半天下来他都快忘了,没想到尤卢撒还惦念着。

    “也不过是份吃饭的手艺而已,”伊斯维尔笑道,“没什么好在意的。”

    尤卢撒没说话,他清楚自己的情绪比起气愤更像是迁怒,但越是想那占卜师的每一句话,他就越是心闷。

    尤卢撒讨厌“死”这个字眼,他要伊斯维尔平安顺遂,才不要什么狗屁的破而后立置之死地而后生。

    伊斯维尔知道他在想什么,无奈地亲了亲他:“别想这些了,睡吧。”

    约莫是半夜的时候,尤卢撒在睡梦中似乎听见旅店楼下传来了什么动静。

    他一向睡得不安稳,就算有伊斯维尔在身边也很容易惊醒,因而他立刻坐起身,屏息倾听。

    不是错觉。确实有一群人在旅店外面,脚步沉重而匆忙,像是……

    士兵。

    尤卢撒迅速下床,隐蔽地掀起窗帘一角往外望,却见一群身披轻甲的兽人士兵在旅店外列队,那个大腹便便的老板则满脸堆笑地站在门外,与士兵的领队说着什么。

    那领队手里似乎还捏着几张纸,看上去似乎是……通缉令?

    他心中警铃乍响,当下摇醒了伊斯维尔,低声道:“带上东西快走。”

    伊斯维尔清醒过来,他没问什么,飞快起了床。

    为了防止意外,他们大多是和衣而眠,尤卢撒把迷迷瞪瞪的哥莱瓦捞起来,拎上行李便翻出了窗户。

    他三两下攀到隔壁巴纳多的屋子外,兽人士兵已经进了旅店,街道上留了三两个守卫的士兵,听见上面的动静纷纷抬头。

    见到两个人影从二楼的窗户翻出来,他们还没来得及惊叫,便被跳下二楼的伊斯维尔打晕了拖到了一旁,旅店内没人发现店外的动静。

    巴纳多性格大大咧咧的,连窗户也不关,尤卢撒翻窗进屋,一把将还在打鼾的巴纳多给拎了起来。

    “怎么了?怎么回事?”巴纳多的头昏沉得要命,他艰难地坐了起来,下意识去拿搁在床边的剑。

    尤卢撒没时间和他解释,直接在巴纳多肩头推了一把:“走窗户!”

    巴纳多的脚刚一沾地便一个趔趄,尤卢撒察觉到不对,直接把他扛了起来翻窗而出。

    他正欲到其他人的屋子里喊人,那厢的兽人士兵便已经上了二楼,隔壁伦塔和莱恩的窗户又关得死紧,尤卢撒刚踹了一脚,便听见有人破门而入。

    他骂了一句什么,只得翻上了房顶。

    楼下传来叫喊的动静,巴纳多脱力地半跪在房顶,吭哧吭哧喘着粗气。

    “我们得……下去救他们,”他费劲地举起举剑就要下楼,“不能把他们留在这儿。”

    “等等,巴纳多阁下,”伊斯维尔忙拉住他,“您的状况不太对劲。”

    在巴纳多反驳之前,尤卢撒便接道:“那店老板和士兵有勾结,他晚上不是给上了壶茶吗?我……和伊斯维尔没喝,你们多多少少都喝了点。是茶的问题。”

    巴纳多回想起自己为了不浪费,临走前把那一壶茶水喝了个干净,气得捶胸顿足。

    其他人想必也是和巴纳多一个状况,凭伊斯维尔和尤卢撒两个,要带着其他四人逃脱兽人的追捕并不现实,三人无奈,只得暂时撤退。

    “其他三个人呢?”兽人领队翘着腿坐在大厅里吃菜,见下属们带着三个昏昏沉沉的人下来,不满道。

    这群士兵都是混血,这纯血的领队脾气又相当暴躁,士兵们在他面前皆是缩头缩脑的。

    “好像,好像跑了,”一名士兵试探地答,“我们上楼的时候,那两间屋子是空着的,大概是被我们进门的动静吵起来了。”

    领队眉头一皱,锐利的目光扫向一旁的旅店老板:“醒了?你不是说给他们下了药吗?”

    话音刚落,从楼上下来的士兵便发现了门外晕倒的同伴,急急地拖着人过来向领队报告。

    “你们跟我说一群人抓不住那被下了药的三个人?蠢货!”领队气急败坏地踹了最近的士兵一脚,对方痛得直接跪倒在地,“够了,先把这三人带回去!”

    他不顾楼上的旅客被他们的动静吵醒,骂骂咧咧地拂袖离去。

    “哎,阁下,我的报酬……”旅店老板忙喊住他,一边陪笑一边搓着手,“通缉令上说,抓到一个可以赏一千金币呢。”

    领队似乎是觉得好笑,上上下下地扫了那老板一眼,粗声道:“人都跑了三个,还想要赏金?再说了,这人可是我们抓到的,和你有什么关系?”

    语罢,他不解气地一脚踹翻了一张桌子,昂首阔步地带着人离开了。

    老板看看士兵们远去的身影,又看了看一店的狼藉,欲哭无泪。

    早知道就不掺和这事了!

    一群人浩浩荡荡地穿过小镇,当他们进入主城的时候,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领队不顾一身的疲累,直接带着人进了城堡,他命人将伦塔三人关入地牢,随即急匆匆赶去了书房。

    “葛尔沙大人,按照您的吩咐……”得到应答,领队小心翼翼地推门而入,却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

    原本的兽人领主常坐的名木座椅上,此时此刻却躺着一个金发深肤的少年,容貌堪称美貌绝伦,头发却干枯毛糙,四肢无力地耷拉着,像没上发条的人偶。

    见有人进来,少年动了动尖耳朵,拧眉道:“这又是谁?”

    第126章 第一百二十六章 老朋友 伊斯维尔摸了……

    精灵?

    领队眼底闪过一抹惊艳, 自精灵族没落之后,这个神秘的种族大多时候闭门不出,现在居然出现在了路利昂的城堡里?难不成是领主庞西·葛尔沙新买的奴隶?

    “杵在那儿干什么?”熟悉的声音让领队一惊, 他下意识扭头,只见他这次拜见的对象, 领主庞西正站在几步之外。

    这位纯血兽人领主身高两米, 浑身上下被肌肉和脂肪包裹, 一截狮尾垂在他身后,粗短得像长了根老鼠的尾巴。他那张宽阔的短脸此时此刻沉了下来,不悦地望向他。

    领队浑身发冷, 那点旖旎的心思消失无踪, 忙扑通跪了下来:“葛,葛尔沙大人……”

    “起来吧,跪在这儿像什么样子, ”庞西嫌恶地皱眉, 再望向那精灵时神情一变, 谄笑道,“您可别介意,洛斯洁伦大人,您知道,有些小贵族没受过什么教育, 就是这样粗鲁……”

    “他大早上地求见,是有什么进展了?”另一道嘶哑的声音响了起来,领队小心翼翼地抬头, 这才发现那精灵身后还站着一个人,身材高壮,容貌却极其普通。

    领队打了个激灵, 偏头望向庞西,见他颌首,这才道:“通缉令上的人抓到了,只是属下办事不力,放跑了三个。”

    那精灵“哼”了一声,问:“抓了哪三个?”

    “那个混血兽人,黑色长发的人类,还有他们的头领。”

    话音刚落,领队只觉喉头一紧,不知名的力量扼住了他的咽喉,竟是将他生生提了起来。

    “没用的蠢货!”洛斯洁伦从胸腔中发出低吼,赤色的眼瞳暗芒闪烁,有如恶魔凝视,“最要紧的那个没抓来,倒是找来几个没用的!”

    领队惊惧不已,他双腿脱离地面,拼命挣扎,扼在脖颈的力量却无动于衷,而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甚至一根手指都没有动弹一下。

    窒息感如潮水袭来,领队艰难地张开嘴,转头望向他的领主,庞西却扭过了头,没有任何出言相劝的意思。

    就在这时,那个面目普通的陌生男人开口道:“洛斯洁伦阁下,现在动了怒,伤了身体就不好了。再说,他们的领队可也是光明精灵,这位也不算是一无所获,至少把那个打伤您的克里斯特人给带来了,是不是?”

    精灵瞥了他一眼,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臭着脸放过了那领队。

    兽人如蒙大赦,他张开嘴大口呼吸,眼泪鼻涕狼狈地流了一脸。他拉风箱似的喘着粗气,抬头望向那男人,却见他俯身把精灵打横抱起,对庞西道:“带我们去看看情况吧,阁下。”

    庞西为二人拉开了门,待他们离开,这才道:“带着你的人搜索全城,找不到人就别来了。”

    他转身走出书房,裤腿却被紧紧抓住了。

    “庞,庞西大人……”领队拼命调整好自己的呼吸,语气尽是讨好,“如果我没有记错,那通缉令上的人抓着一个是有一千赏金的……”

    他前些日子迷上了赌|博,回过神来时已经欠了一屁股债,这事他不敢和旁的人说,有了这三千赏金,他的日子也会好过许多。

    领队小心翼翼地抬起头,对上庞西那双俯视的眼睛时,心登时凉了半截。

    “赏金?”庞西往前迈了一步,缓缓抽出自己的裤腿,“这赏金是赏给有功的平民的,那些贱民把人抓来,赏几块金币也就罢了,你可是贵族,还缺这点赏金么?”

    他嗤笑一声,一脚踹开领队,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书房。

    “我饿了,霍西奥,”洛斯洁伦不快道,“他来得真是不凑巧,谈了一晚上,早餐都没来得及吃。”

    庞西闻言大步走上前来,捏着手道:“您想要什么,我立刻让人准备。”

    用不着洛斯洁伦开口,霍西奥便笑道:“准备些易入口的甜食即可,洛斯洁伦阁下胃口小,多了浪费。”

    精灵不满地瞪了他一眼:“什么叫多了浪费?”

    “不浪费,我会帮您吃完的。”霍西奥哄道,他把人往上掂了掂,精灵本就瘦小,因为阿塞洛缪的白焰瘫痪之后更是瘦了一圈,抱在怀里轻得像只猫崽子。

    庞西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分明是与霍西奥差不多的大高个,却硬生生把腰弯成了身高的一半:“有关返祖的事情……”

    “等你们把其他三个人都抓回来再说吧。”洛斯洁伦浑不在意道。

    庞西落后几步,挤在肥肉之间的眼里滑过一抹阴狠。

    城堡的地牢阴暗潮湿,数不清的囚犯被关押在窄小的囚笼之内,他们嘶吼着,哀嚎着,却没能让来者为他们放慢脚步哪怕一秒。

    “我们到了,阁下。”庞西道。

    霍西奥面不改色地换了个姿势抱着洛斯洁伦,好让他看清囚室中的景象。

    门边的黑发青年听见了动静缓缓抬头,他脖子上挂着魔法抑制器,凌乱散落的长发下,是一双写满恨意的眼睛。

    “霍西奥,克里斯特人的眼睛挖出来会变成钻石么?”洛斯洁伦盯着阿塞洛缪,面色阴森,“害我变成现在这副样子的罪魁祸首,可真要好好招待他。”

    他的目光令人头皮发麻,伦塔向外挪了挪,试图挡住他投向阿塞洛缪的目光。

    洛斯洁伦一眼便认出了她的身份,他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声音带着咬牙切齿的意味:“我没找你,你倒是自己凑上来了,光明精灵。霍西奥,把她给我带出来。”

    霍西奥知道他要做什么,低声道:“阁下,光明精灵一向看重子民,不如先把她留着,把他引出来一网打尽,怎么样?”

    这话让伦塔一个激灵,她扑上前去,双手死死抓住栏杆,扬声道:“你们到底想干什么?现在就杀了我!杀了我!”

    洛斯洁伦没有理会她,大概是觉得霍西奥的提议确实可行,又兴趣缺缺地闭上了眼:“行吧,随便你想怎么样。”

    两人转身离去,庞西负手立在囚室前,傲慢的目光落在了最角落的金发少女身上。

    “莱恩,”他讥笑道,“看见你这副狼狈的模样,为父真是遗憾。”

    他向一旁的卫兵挥了挥手,一人掏出钥匙开了门,走进囚室将莱恩给拽了出来。

    “你们放开她!”伦塔本因为庞西的那句话愣了愣,见状反应过来,立刻上前要拦,奈何兽人给他们打了药,卫兵轻轻松松的一脚便把她踹到了一边,被阿塞洛缪急急地扶住。

    莱恩却是全程一言不发,她被扯到了庞西面前,头垂得很低,凌乱的金发遮住了她的脸,颜色与庞西竟是一模一样。

    “好了好了,你在害怕什么呢?”庞西慈爱地伸出手去,他原本想要摸摸莱恩的脑袋,在看见金发上沾染的灰尘后,手臂拐了个弯,转而拍了拍少女的胳膊,“难道在担心我会把你通风报信的事情说出去吗?”

    莱恩猛地抬头,失声叫道:“我没——”

    最后一个音节在清脆的巴掌声中扭曲,莱恩被打得身子一歪,脑袋撞上了铁门,顺着栏杆滑倒下去。

    “混血就是混血,你那个卑贱的母亲没有好好教你规矩,这么多年下来,自己也不知道学学,”庞西摇了摇头,立刻便有卫兵将半昏迷的莱恩给架了起来,“关进禁闭室好好反思。”

    伦塔扒在铁门边注视着几人带着莱恩远去,她看上去这么小,在那群兽人中间几乎只有一半大,伦塔紧紧捂着嘴,两行泪水从眼角滑落。

    “殿下……”她用只有自己听得见的声音喃喃,“别来……”

    *

    青年绕过巡逻的卫兵钻进了一条狭窄的小巷,他怀抱一只纸袋,灵活地翻过数道围墙,最终在一座破败的小屋前驻足。

    港口小镇的发展过于迅速,来自世界各地的外族人在这里安家落户,而随着城主庞西在近几十年内发起的清扫运动,大多数外族人和混血兽人被撵出了小镇,但他们留下的房屋至今没有拆除。

    没人知道这座小镇究竟有多少这样的小巷与房屋,流浪汉和老鼠是这里的常客,就连巡逻的士兵也嫌进这里脏了自己的脚,而现在,这里多了三个通缉犯。

    “外面查得可真严,”尤卢撒摘下兜帽,搓了搓被伊斯维尔用魔法暂时染黑的银发,在没有其他材料的情况下,这黑色只能维持几个小时,“我摸进那家面包店的时候差点被发现。”

    他摸了摸口袋,面色有些异样。

    伊斯维尔接过纸袋打开,一股新鲜出炉的面包香气充满了整间屋子。

    “安全为上,”伊斯维尔摸了摸尤卢撒的脸,叹道,“辛苦你了。”

    现在大街小巷都贴满了他们的通缉令,来往士兵络绎不绝,阵势之大,尤卢撒都要以为他们把城主的脑袋剁下来挂在了城墙上。

    他在来阿鲁文之前特意调查过当地的通缉名单,确认没有他们的名字之后才放心地过来,现在看来,怕是路利昂这些天又出了一份只有兽人内部才能拿到的通缉令。

    伊斯维尔将面包分给了巴纳多一个,男人正在擦自己的剑,见状一言不发地接过面包,使劲咬了一口,似在发泄。

    他从昨晚开始便是这副样子,要不是体力还没完全恢复,伊斯维尔都怕他直接带着剑杀出去。

    “虽然现在说这个可能太急了,不过,”尤卢撒看了伊斯维尔一眼,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张羊皮纸,“我们可能得立刻采取行动了。”

    他将羊皮纸摊开在其余两人面前,那张熟悉的面孔以及短短的一行字令巴纳多惊呼出声。

    “克里斯特余孽罗穆·利德蒙……三日后处以火刑?!”

    第127章 第一百二十七章 火刑 你这张脸还真是……

    屋内一时陷入寂静。

    巴纳多握紧了拳, 抄起巨剑就要冲出去,伊斯维尔忙拦住他,劝道:“您先冷静, 现在……”

    “阿塞洛缪都要被烧死了,我怎么冷静?!”巴纳多挥开伊斯维尔的手, 吼道。

    他忽觉胳膊一疼, 尤卢撒扭着他的小臂一把将他掼到了桌子上, 巴纳多的体能还没完全恢复,他痛叫一声,巨剑脱手而出。

    伊斯维尔下意识要劝, 尤卢撒回头瞥了他一眼, 伊斯维尔顿了顿,明白了他的意思,垂下手臂不发一言。

    “你当然可以遵从你那蠢脑子的选择, 现在就从这里冲出去, ”尤卢撒一脚将巴纳多的剑踢到一边, 沉着脸道,“如果你想和阿塞洛缪一起被送上火刑架的话。”

    巴纳多半边脸死死贴住桌面,咬着牙挣了挣胳膊,却动弹不得。他闭了闭眼,长长吐出一口气, 额头青筋爆起。

    “我抛下他们逃跑了,”巴纳多声音微弱,像是方才那口气把他的所有力量都呼了出去, “我真是个懦夫……”

    伊斯维尔和尤卢撒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沉默。

    半晌,尤卢撒感觉手底下挣扎的力道减轻了, 他顿了顿,顺势松开巴纳多后退了一步。

    “……抱歉,”巴纳多烦躁地揉了揉粗短的头发,一屁股在满是灰尘的座椅上坐了下来,“你们有什么好办法吗?你们知道,我不擅长动脑筋。”

    伊斯维尔思索片刻,道:“与路利昂最近的兽人国家是莫拉塞尔,如果我记得没错。”

    “嗯,控制那边的家族是赛和。葛尔沙和赛和的兽形不大对付,冲突一直很多。”尤卢撒应道。

    “从这里到莫拉塞尔领主所在的主城需要多久?”

    “这里算是路利昂靠边界的地方,我想想……乘飞鹰的话,一天就能到。”

    巴纳多看着两人一来一回的,一头雾水:“你们在说什么?阿塞洛缪马上就要上火刑架了,我们还要跑到别的城邦去吗?”

    “不,”伊斯维尔笑了笑,“让他们自己过来吧。”

    *

    短短三天时间,有一名克里斯特人将在主城被斩首的消息飞快传开,不仅是主城内的居民,周边城镇的兽人们也听说了这一史无前例的新闻。

    克里斯特王国在十几年前便已经被灭族,魔王对外给出的原因是他们暗中使用巫术迫害魔族的人民,虽然在大多数其他种族的人看来,黑魔法和巫术并没有什么区别。

    只有少数人知道魔王派遣部队剿灭克里斯特全族是因为忌惮,但这不在民众的考虑范围之内。

    而在克里斯特这个种族全然消失于世界上之后,留下的只有吟游诗人口中那一个个浪漫的、充满奇幻色彩的传说,对于兽人来说,他们只关心新鲜的东西,什么神器,什么水晶树,都成了兽人们这些天茶余饭后的谈资。

    一个碰到热水会发光的种族?多稀奇啊,据说克里斯特人的骨头是水晶,若在烈火中死去,还会变成一尊人形的钻石雕像,这巨大的财富在寻常人是想都不敢想的。

    他们并不想要探究为什么他们的城邦会处死一名克里斯特人,人们只是好奇,这个珍惜的种族被处死时会是什么样子。

    三天转瞬即逝,到了行刑的那天,广场上提前几个小时就已经围满了人。

    巴纳多披着斗篷挤进了人群,他特意乔装过,顶着一头沉重的褐色假发和假耳朵,热得他满头大汗。

    他往广场中央看去,押送的队伍还没有来,而在场的奴隶已经在空地上架了一圈柴火,中央则是一具木架,阿塞洛缪将在这里被处以火刑。

    巴纳多咽了口唾沫,眼睛紧张地四处瞟着。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当主城钟楼的指针缓缓向整点靠近,押送的队伍终于从另一端进入了广场。

    在看清阿塞洛缪的模样时,巴纳多不禁呼吸一滞。

    他身披囚服,一身狼狈,昔日柔顺的长发被血液和污渍染成一缕一缕,手脚和脖颈上都挂着沉重的魔法抑制器,每走一步,脚下拖着的铁链便叮咚作响。

    几名兽人将阿塞洛缪绑上了火刑架,前来观看行刑的人们好奇这个传说中的克里斯特人究竟长什么样,争先恐后地往里挤,卫兵们不得不拔出武器喝退民众以维持秩序。

    青年眼帘微垂,漠然地听着周遭喧闹,似乎一切喧嚣都与他无关。

    没人知道这名年轻的囚犯在想什么,他任由卫兵们将柴火堆在他脚边,不像人们见过的任何死刑犯那样哭泣或哀嚎,平静得像这场行刑不过是一场再寻常不过的公众集会。

    广场周边的一座小楼,有两人正在阳台上居高临下地注视着这一切。

    “他们怎么还不来?”洛斯洁伦烦躁地咋舌,他被安放在柔软的天鹅绒坐垫里,金发黑肤,精致得像个人偶,“亏我们提前三天就在准备。”

    为了这一天,二人——或者说领主庞西——可算是费尽了心思。

    早在头一天晚上,葛尔沙家族雇佣的魔法师们就以这座广场为中心绘制了一个巨大的魔法阵,一旦目标出现,待命的魔法师将立刻启动结界,埋伏在附近的魔法师和士兵也会随即采取行动,让来人插翅难飞。

    更别说还有洛斯洁伦和霍西奥在一旁盯着,可以说,只要伊斯维尔几人敢劫囚,他们就会和阿塞洛缪一道被送上刑场。

    霍西奥站在他身边,闻言只是笑笑:“别着急,阁下,还没开始呢。”

    洛斯洁伦不大沉得住气,嘀咕:“光明精灵就是一群道貌岸然的伪君子……真见鬼,要是他们一直不出现该怎么办?”

    “若是他们放弃了这个克里斯特人,还有那个精灵不是吗?”霍西奥笑道。

    提到伦塔,洛斯洁伦终于冷哼一声,面色有了片刻和缓。

    “我已经等不及要听见光明精灵临死前的尖叫了。”

    终于,钟楼的指针来到了它应有的位置,兽人提起火把,在响彻王城的钟声中点燃了柴堆。

    巴纳多的拳头在身侧握紧,不忍地闭上了眼睛,口中念念有词,也不知在说些什么。

    赤红火焰在柴堆中蔓延,在几百人的目光中舞动,冒起的烟气模糊了人们的视线,而在火堆的中央,似有银光闪烁。

    就在这时,一匹骏马冲入人群,围观民众纷纷避让,只听马上的兽人扬声叫道:“住手!都给我住手!把火灭了!”

    在场的奴隶不明所以,在来人的催促下,还是提起备用的水桶,手忙脚乱地灭了火。

    “怎么回事?”洛斯洁伦不由得拧眉,霍西奥缓缓起身,目光落在了那个不速之客身上。

    那人跳下骏马,来到广场中央,又从怀里抽出一张羊皮纸来,缓缓展开,高声道:“我族虽向往兽神惩恶扬善之道,但依然信奉生命至上,现暂缓克里斯特族人罗穆·利德蒙行刑,以供将功赎罪。”

    此话一出,在场民众登时炸开了锅。

    在路利昂的历史上,还从没有一个囚犯被架上刑场、一切准备就绪了还被暂缓行刑的,这克里斯特人究竟有什么本事?

    士兵们也是一头雾水,他们奉命对这克里斯特人执行火刑,现在就差临门一脚了,领主现在怎么突然改变了主意?

    巴纳多默默注视着这一切,终于是松了一口气,捏紧的拳头松开,留下了四个明显的指甲印。

    那厢的士兵已经为阿塞洛缪解开了束缚住手脚的绳索,年轻人全程任由他们摆弄,即便自己的死亡时间被宣布推迟,也不见丝毫喜悦或是庆幸。

    人群围观到现在,也觉得无趣,见今天实在是没有热闹可看了,纷纷嘀咕着离开了广场,只有三三两两的,还以为事情说不定会有转折,坚持守在原地。

    霍西奥带着洛斯洁伦回到领主堡时,精灵已经骂了一路。

    “人没钓出来,刑期反倒推迟了?到底怎么回事?”洛斯洁伦骂骂咧咧地,会客厅里大大小小的东西在他的暴怒下颤抖,仆役们都立在一旁不敢抬头,恨不得立刻夺门而出。

    庞西面色也不好看,他将求助的目光投向霍西奥,后者耸了耸肩,示意自己也没办法。

    待洛斯洁伦骂累了,霍西奥才适时地倒了杯茶,喂到他嘴边:“听听庞西大人怎么说吧,阁下。”

    庞西见洛斯洁伦没有继续开口的意思,这才道:“今天上午我收到了一封足足盖了六国印章的信,说什么克里斯特族有遗落已久的神赐宝藏,只有利德蒙王族才知道它的所在。那群狗东西担心那克里斯特人死了,让宝藏永埋地底,希望我推迟行刑。”

    虽说路利昂在阿鲁文兽人联盟中称得上数一数二的强国,但面对其他成员国的联合来信,庞西也有所忌惮,为了避免挑起冲突,他只好照做。

    “克里斯特还有什么劳什子的宝藏?”洛斯洁伦扫了一眼霍西奥,后者不动声色地摇了摇头。

    其他成员国对克里斯特宝藏提起重视并不奇怪,兽人体格健壮,力量与耐力皆是上乘,只是苦于魔法天赋极低,又没有矮人用双手掌控自然的本事,能依赖的只有一副躯体。

    远古时期,纯血兽人以其势不可挡的兽形扬名世界,只是随着纯血兽人一代代传承下去,能够彻底化为魔兽形态的兽人越来越少,和祖先比起来,他们的兽形简直是刚出生的婴孩,丝毫不见当年威风。

    几百年前的古籍记载有重获祖先之力的方法,兽人称之为返祖,他们认为只有纯血才能做到。只是返祖的方法大多失传,余下的也被打为禁书,就连各个家族的领袖都难以接触。

    纯血兽人们清楚血脉的衰落实为必然,因而他们将希望寄托在魔法上,各个家族越来越多的魔法师就是最好的证明。

    至于他们拿到宝藏之后如何分配的问题,就不是现在需要考虑的了。

    “所以呢?”洛斯洁伦问,嗓子还有些哑,“罗穆·利德蒙的死法从被烧死变成了刑讯致死了?”

    庞西摇了摇头,长长叹了一口气:“联盟委员会决定把这件事放到联盟会议上讨论,我们得把他一起带到下次会议的主办国勒路去。”

    今年的联盟会议本就预定在几周后进行,联盟委员会此举也不过是为会议多添了一项议程而已,至少表面如此。

    霍西奥用帕子擦了擦洛斯洁伦嘴角流下来的茶水,若有所思。

    “事出蹊跷,我们会同您一道去,”他笑道,“如果可以的话,把其他两人也带上吧。”

    见庞西面色一变,霍西奥补充:“待您成为众国之主,我们必定会感谢您的帮助。之后的日子就麻烦您了。”

    庞西用手帕抹掉鼻尖的汗,再抬头时已是满脸堆笑。

    “不麻烦,”他谄笑道,“怎么会麻烦呢?”

    *

    莫拉塞尔王国,领主堡。

    身披漆黑长袍的男子穿过走廊,他一副学者模样,头发半白,饱经风霜的脸上爬满皱纹。

    他的地位想必不低,所经仆役见到他纷纷停步问候,男子却紧抿双唇,视若无睹地与众人擦肩而过,一路来到领主堡的一间客用卧室。

    他推门而入,待房门在身后咔哒一声关上,他紧绷的双肩才稍稍放松了些许。

    窗边的青年回过头来,看见他那张皱巴巴的脸,忍俊不禁地跑过来一把抱住了他。

    “你这张脸还真是让我不习惯,伊斯维尔。”他笑道。

    第128章 第一百二十八章 亲一下 他从未怀疑过……

    伊斯维尔没忍住笑了, 他一手在面颊边缘摸索,将表面掀起了一角。

    覆盖在脸上的薄薄一层被揭开,柔软的皮肤状材料在脱离面颊之后便成了一张薄纸, 伊斯维尔将那张纸小心放在桌面上,又揉了揉僵硬的脸。

    这张面具是由羊皮纸浸泡了特殊材料, 再加上一个咒语制成, 贴在皮肤表面能彻底换一副面孔, 一般情况下难以被察觉。

    两人前一天晚上刚乘坐飞鹰抵达莫拉塞尔,今天就住进了领主堡最好的客房,还要多亏两人的配合。

    克里斯特王国覆灭得太仓促, 加之这个民族很少与外界交流, 因而世人并不清楚他们隐藏着何种秘密,流传的只有版本不一的传说。

    利德蒙是克里斯特王族的姓氏,伊斯维尔自听见这个名字时便立刻明白了阿塞洛缪的身份, 因而两人扮作游历的学者, 来到了莫拉塞尔王国的主城。

    阿塞洛缪将被执行火刑的消息也传到了这里, 那时候大街小巷都在谈论这件事,两人自然地加入了他们的对话,并“恰巧”被领主的下属听到,顺其自然地以学者的身份被请进了领主堡,并撒下了这个弥天大谎。

    这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因为伊斯维尔并不擅长说假话,所幸过去十几年的王族教育与脸上覆盖的假面帮助掩盖了他的僵硬,加上有尤卢撒在一旁附和, 他们成功激起了莫拉塞尔领主对于克里斯特遗落魔法器的好奇。

    现在他们成功争取了时间,只需静候联盟会议召开。

    “我总觉得还是你来假扮学者,让我做你的学生比较好。”伊斯维尔暗叹一声, 装作高傲是件难事,他总是忍不住露出不符合高傲学者性格特征的微笑。

    尤卢撒摸了摸脸上的面具,这张新面孔青涩而普通,很适合扮演那类初出茅庐的傻小子。

    他笑道:“如果那样,他们只会以为我是从不知哪个角落冒出来混吃混喝的骗子,说不定还没踏进领主堡,士兵们就会挥着武器把我们轰出去。”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敲门声,仆役扬声道:“二位阁下,前往勒路王国的车队已经准备就绪,很快便要出发了。”

    “知道了。”尤卢撒扬声答道。

    待门外的脚步声远去,尤卢撒揽住伊斯维尔的脖颈,在他面颊上亲了一下。

    “之后就没机会了,”他轻声道,“我可不想亲一张皱巴巴的纸。”

    这些天下来他们四处奔波,别说温存,连亲吻都没有一个,而后的一路上一举一动都不缺人盯着,也得小心谨慎才好。

    伊斯维尔笑了笑,偏头吻了吻尤卢撒的耳朵,接着重新贴上了面具。

    两人刚收拾完少得可怜的行李,一只白鸟便落在了窗台上,呱呱叫着跳进了尤卢撒掌心。

    “辛苦了。”尤卢撒挠了挠哥莱瓦的脑袋,从它脚上取下了那封远道而来的信。

    伊斯维尔靠过去看了一眼,信来自巴纳多,说是路利昂前往勒路的队伍已经启程,阿塞洛缪、伦塔和莱恩三人都在其中。

    “至少他们目前没什么事,”尤卢撒随手将信烧了,道,“巴纳多那边如果有什么事会立刻通知我们。好了,出发吧。”

    伊斯维尔将他揽入怀中,长长叹了口气。

    “希望他们没有被苛待。”他道。

    *

    入夜,行路的车队在平坦的大道边扎营,草原上陆陆续续升起了火堆。

    霍西奥抱着洛斯洁伦从领主庞西的营帐内出来,精灵面露不快,咬着牙嘟囔着什么。

    两个小时前,车队遭遇了埋伏,一场混战之后,他们将袭击者成功抓获,来人却不是洛斯洁伦所期盼的伊斯维尔,而是不知从哪个国家跑过来的兽人。

    “他们想独占克里斯特的宝藏,”庞西阴沉道,“一个两个的,都把算盘打到了那个利德蒙身上。”

    霍西奥对此并不意外,虽说名为联盟,但阿鲁文内部并不是铁板一块,明争暗斗最为平常,近邻的强盛会令一国深感威胁,对于任何王国来说都是一样。

    草原的晚风带着凉意,霍西奥裹紧了洛斯洁伦的外衣,道:“我带您去休息吧。”

    精灵哼了一声,算是许可了他的提议。

    说句不好听的,洛斯洁伦现在就是废人一个,生活起居都得他人照顾,若非他如今的魔力盛于往常,“收割者”的首领必然会直接将他遣返回国。

    “该死,真该死,”洛斯洁伦面色阴沉,难以抑制的魔力让帐篷内的器具颤动不止,“要是出了什么差错,不知道那群家伙又会在安特莉丝陛下面前胡说些什么,我就彻底完了。见鬼,黑暗精灵的王族到底为什么会有那么多?”

    他看上去有些不安,霍西奥安静地听着精灵的抱怨,全程只是应和,耐着性子为洛斯洁伦擦脸和身子。

    兽人族和魔族尚且存在大量奴隶,原本这事情有奴隶来做,但洛斯洁伦信不过他们,霍西奥只好自己动手。

    待将精灵收拾完毕,霍西奥把他在睡袋里裹好,接着便转身要出门。

    “你去干什么?”洛斯洁伦在他身后问。他没法自己翻身,只能面朝上僵硬地躺在那儿,尽力向霍西奥的方向移动眼球。

    “我去透透气,”霍西奥笑了笑,“很快就回来。”

    男人穿过成片的营帐和火堆,来到空旷的车队旁。

    随行的奴隶们在一旁牵着马匹吃草,霍西奥绕过他们,在一辆马车前停下。

    值守的士兵认得他的脸,纷纷收起武器对他行了一礼。

    霍西奥跳上马车,这辆经过特殊处理的囚车四壁都有结实的钢铁覆盖,只留一扇小门供进出,唯一的钥匙在霍西奥手上。

    马车内的青年正在闭目假寐,听见有人进来,连眼皮都没掀一下。

    客观来说,阿塞洛缪这些天的待遇其实相当不错,克里斯特宝藏事关重大,庞西撬不开他的嘴,试图用怀柔政|策感化阿塞洛缪,除了自由以外,阿塞洛缪和他的同伴享受的一切都是行路过程中能达到的最好水平。

    霍西奥知道庞西下的功夫十有八九会打了水漂,但他没打算提醒。

    “你看上去状况不错,”霍西奥回身关上门,意味不明道,“这些天的伙食还满意吗?”

    阿塞洛缪抬眸扫了他一眼,眼底滑过一抹憎恶:“有何贵干?”

    “没什么,”霍西奥席地而坐,笑道,“只是来通知你,方才的袭击者已经抓住了,其中就有你的同伴。”

    阿塞洛缪顿了顿,他眯起眼睛望向霍西奥,只从对方眼中看见了与往日如出一辙的笑意。

    枯燥,冰冷,像一潭发臭的死水。

    同样的微笑却如此不同,有人令人感觉如沐春风,有人却只令人生厌。

    见阿塞洛缪没什么特殊的反应,霍西奥继续问:“你不想知道他们现在怎么样了吗?”

    阿塞洛缪只觉得厌倦,数日的囚|禁与奔波让他身心俱疲,只希望这人能立刻滚出去,他知道对方在胡说八道,因而只是重新闭上双眼,没有理会霍西奥。

    霍西奥见状叹了口气,语气带着几分怜悯:“哎,这副滚刀肉的样子和你父母亲真是天差地别,就连那个骗过我眼睛的孩子都有骨气,你这个正牌王子却是这副样子,他们在天堂看见了,想必会失望吧。”

    提到族人,阿塞洛缪的双拳猛然收紧,十年如一日的憎恨在胸腔翻滚,他死死咬住自己的嘴唇,血腥味在口腔中弥漫。

    “你不配提他们。”他咬着牙道。

    霍西奥耸了耸肩,从地上站起身,作出离开的架势:“行吧,看来你似乎并不欢迎我,那我只好先告辞了,罗穆殿下。”

    他一只脚踏出马车,似乎想起什么,又回头道:“顺带问一句,你真的以为他们会来救你么?”

    霍西奥没有得到回答,或许是因为这个问题本就没有必要。

    他不在乎,而阿塞洛缪从未怀疑过。

    小门砰一声关上,黑夜中的草原,偶尔从不知什么地方传来鸟鸣,隐约的马嘶和人声传入马车内,没过多久便消失不见。

    阿塞洛缪在宽敞的马车里活动了一下僵硬的关节,长长吐出了一口气。

    黑夜寂静如死亡,像方才的喧闹不过是错觉。

    *

    伊斯维尔二人搭乘的车队在路上行了约莫五日,第五天傍晚,莫拉塞尔的车队终于抵达了勒路国的王城。

    勒路为莫拉塞尔的贵族在领主堡安排了房间,其余仆从则在附近的旅店下榻,由于伊斯维尔二人受莫拉塞尔领主看重,因而在领主堡里分到了一间屋子。

    两人刚放下东西,还没来得及歇口气,便有一名仆役过来敲门,说是莫拉塞尔领主想要见他们,两人也只好披上刚脱下的外袍,跟着那仆役来到领主堡的另一端。

    莫拉塞尔的领主姓“赛和”,他面容白净,全身上下覆盖着细细的绒毛,头顶一对壮观的鹿角,从它的完整度和光泽来看,莫拉塞尔领主应当没在保养上少下功夫。

    见到两人进来,莫拉塞尔领主起身招呼仆役来斟茶,又请伊斯维尔坐了:“莱托阁下,这时候打扰您真是抱歉。”

    伊斯维尔随意应了一声,在莫拉塞尔领主对面坐下,态度傲慢,倒真像个顽固的老学者。

    尤卢撒作为学生站在他身后,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对面的莫拉塞尔领主。

    “在我们之前,有其他几个王国的领主已经到了。我想您应该预料到了,他们很好奇您是从何处知道克里斯特宝藏的,如果可以,想要与您见上一面。”莫拉塞尔领主道。

    伊斯维尔没有立刻回话,他端起茶杯啜饮一口,眉头微拧,似乎并不情愿。

    莫拉塞尔领主倒也没显得紧张,他目前对二人的优待全是基于他们对那份克里斯特宝藏的了解,但归根结底,他们也不过是平民而已。

    这位名为莱托的学者宣称自己年轻时曾游经克里斯特王国,亲眼看见了那份被认为是光明神所赐的珍宝,并目睹了它强大的神赐之力,莫拉塞尔领主对此事其实将信将疑。

    但恰好路利昂抓住了一个克里斯特人,似乎还是王族,本着能给领主庞西添一点堵就添一点的原则,莫拉塞尔领主添油加醋地给其他领主写了快信,将这件事搬上了联盟会议的磋商桌。

    果然,不出莫拉塞尔领主所料,学者放下茶杯,道:“既然您都这么说了,见上一面也无妨。我也想再看一眼神器的模样。”

    莫拉塞尔领主闻言笑了,尤卢撒从他眼里看见了一抹轻蔑。

    “那就这么决定了,今晚二位与我们一起用餐吧。”莫拉塞尔领主道。

    第129章 第一百二十九章 弥天大谎 平民不敢,……

    当晚, 伊斯维尔二人与已经抵达的几位领主见了面。

    伊斯维尔被安排在长桌的尽头,在他们的另一侧,坐满了来自各国的领主与贵族, 各异的目光落在二人身上,他们全当不知。

    伊斯维尔垂眸扫了一眼面前几乎生了锈的餐具, 古旧的模样与众贵族面前摆放的镶金嵌银的餐具形成了鲜明对比。

    比起人类和精灵, 兽人的性子更直来直往些, 没有太多寒暄,便有人先发了难。

    “恕我直言,您看上去不很年轻啊, 真的不是因为老眼昏花记错了吗?”最先开口的是坐在二人对面的年轻贵族, 他们没有自我介绍,伊斯维尔凭他灰黑色的双耳和皮肤看出,他大概是勒路领主的某一位子嗣。

    伊斯维尔仍记得要维持自己学者的形象, 闻言, 他同尤卢撒要求的那样拧起了眉, 不满道:“您这是什么意思?是在怀疑宝藏的存在么?”

    “当然不是,但我们也没法排除有人借着莫须有的宝藏浑水摸鱼的可能,不是吗?”那贵族轻笑道,“更何况,走遍了大江南北, 您的身子骨还真是硬朗啊。”

    话音刚落,伊斯维尔便觉一阵危机感从后背蹿升,劲风袭来, 灰黑的利爪须臾袭至身前,染成花白的额发随之拂动。

    伊斯维尔没有动弹,任由那只利爪擦过自己的鬓角。

    “哦, 抱歉,”那贵族摊开双手,掌心里躺着一只米粒大的死虫,“我看见您的肩膀上停了一只小玩意,请别介意我的冒犯。”

    伊斯维尔的双眼僵硬地转向他,做出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白着脸说不出话。

    尤卢撒打了个激灵,像是这才反应过来,上前一步猛地推开那贵族,怒道:“一只小虫子而已,用得着这么大惊小怪吗!虽然我们是平民,但也不是供你们戏弄的玩具!如果诸位不相信宝藏的存在,那我想我们也没有继续待下去的必要了!”

    那贵族打量着他,闻言终于露出些许歉意的神色:“是我考虑不周……”

    “够了,芒戈,还要闹到什么时候?”坐在首位的勒路领主打断了他的话,“丢人现眼,下去!”

    名为芒戈的贵族扫了领主一眼,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了餐厅。

    勒路领主对身旁的侍从说了句什么,那人转身出了门,再回来时,手里捧着一只丝绸软垫,其上安放着一套镶金餐具。

    “芒戈个性顽劣,请阁下不要见怪,”勒路领主示意侍从替换伊斯维尔面前的餐具,笑道,“日后我会让他来向您赔罪。”

    尤卢撒气愤地看了伊斯维尔一眼,见他不欲追究的模样,终于是退了回去。

    这出闹剧让兽人们对二人稍稍放下了提防,随后他们便问起和克里斯特宝藏有关的事情来,伊斯维尔的说辞与先前一模一样,就算莫拉塞尔领主全程在一旁留意,也挑不出丝毫差错。

    “如果诸位对我的说法还有什么疑惑,不如直接当面去问那个克里斯特人,”伊斯维尔沉着脸放下刀叉,自晚宴开始后,他的神情就没有和缓过,“我身体不适,恕我先离席了。”

    语罢,他也没管其余人如何反应,径自带着尤卢撒离开了餐厅。

    两人离开后,餐厅陷入了短暂的寂静,屋内一时没人开口,只有刀叉与餐盘磕碰的轻微声响。

    最后还是勒路领主先开了口:“那两个人,确实可信么?”

    “目前看来,他们没有说谎的迹象,”莫拉塞尔领主回答,“两个无权无势的平民,想必也不敢撒这种弥天大谎。”

    “那可说不准,贱民们为了荣华富贵可什么都做得出来。”另一名领主用力叉起面前的肉排,哼道。

    “话又说回来,我们在这里争论也得不出结果,”另一人道,“他们说得没错,再多的试探,不如自己去问那个克里斯特人来得快。”

    “说起来,庞西的队伍怎么还没到?不会是先从那克里斯特人口中套出了宝藏的所在,故意在路上耽搁拖延时间吧?”

    勒路领主闻言摇了摇头,这次的联盟会议由勒路主办,她便理所当然地担任了联盟委员会的主席:“不会,我已经召集过临时会议,派遣了一批战士先行前往克里斯特遗迹。”

    餐厅再次陷入沉寂,众贵族们低垂下头,似乎专注于面前的食物,实则内心各有考量。

    虽说怀疑,但没人比他们更希望那学者说的是真话。

    兽人身体素质强悍,但以兽化形态称霸世界的时代终究是成为了过去式。

    人类和魔族崛起,矮人的科技飞速发展,而兽人族的血脉却因一代又一代的种族融合衰落,至今纯血兽人都是少见,更别提能完全继承先祖之力自如运用兽形的了。

    这些年下来,他们疯狂寻求外力以壮大国力,其努力却是杯水车薪。近几年,他们将目光放在了魔法身上,尽管兽人族本身没有任何魔法天赋,他们也从世界各地高价雇佣了魔法师坐镇。

    如果阿鲁文能获得那件神赐之物,不说重建昔日辉煌,至少能把兽人族从衰落的道路上拯救出来。

    在众贵族的翘首盼望中,路利昂的车队终于在联盟会议召开的前三天抵达了勒路。

    阿塞洛缪的囚室被安排在地牢的最深处,由各国分派士兵轮流值守,在联盟会议正式召开前,任何人都不得前往会见。

    对于领主来说,承办联盟会议或许是莫大的荣誉,但对于领主堡的仆役们,这不得不被称为一项沉重的负担。

    领主堡的后厨在下午两三点钟便开始为晚餐做准备,各国餐点的分配、各个领主的口味都得打点周到,若是遇上口味挑剔,脾气又暴躁的,仆役们被迁怒也是在所难免,只得打碎牙齿往肚子里吞。

    “哎,安妮,把这饭送到地牢里去。”厨娘在围裙上擦了擦掌心的油脂,用下巴点了点拥挤的灶台边的那两只餐盘。

    安妮是两个星期前刚被招进领主堡的,平日里也多干些跑腿之类的杂活,闻言她端起餐盘,奇道:“这荤素搭配的,这地牢里关了什么人物,这几天都好吃好喝地供着?”

    那厨娘瞪了她一眼,道:“要在领主堡里长久地做下去,就要学着收起自己的好奇心,懂不懂?”

    安妮吐了吐舌头,转身离开了厨房。

    从后厨到地牢入口需要穿过一条长走廊,安妮加快脚步,以免傍晚的风把食物给吹凉,又担心走得快了把托盘给洒了,走走停停地,一看就是个新手。

    她在走廊的拐角转了个弯,注意着不让碗里的汤洒出去,没留意迎面撞上了一个人。

    安妮惊呼一声,眼看着那一盘子食物就要飞出去,另一只手却托在了餐盘的另一端。

    “嘶,小心点。”青年后退一步扶稳了餐盘,拧眉道。

    安妮还有些惊魂未定,捧着餐盘僵硬地连声道谢。

    “以后注意点就好,哎,你们也不容易,最近领主堡是不是挺忙的?”那人松开手,问她。

    安妮觉得这人的声音很好听,抬起头看了那人一眼,只见对方用帽子包着头发,容貌普通,却身量修长,挽起袖子下的小臂线条分明,让人觉得长了这样一张脸着实可惜。

    她猜想对方大概是某个领主带来的仆役,不由得生起了些亲切感。

    “确实很忙,”安妮叹了口气,情不自禁地抱怨,“本来事情就够多的了,芒戈大人最近还与领主大人闹了别扭,一天到晚往外跑,吃穿都得我们伺候着。”

    “嗯?这又是怎么回事?”

    “毕竟芒戈大人年轻气盛的……哎,不和你说了,别误了点。”安妮匆匆和那人道别,与他擦肩而过。

    她没发现,在那只面包的底部不知何时划开了一道小口,一张纸片深藏其中,若非端起仔细观察,看不出异样。

    尤卢撒回头看了一眼女仆离开的方向,转身往自己的屋子里去。

    今晚还有的忙呢。

    那厢的伊斯维尔已经在窗边坐了半个小时,作为学者,他不方便像尤卢撒那样到处跑,平日里也只得一个人留在屋子里,看看窗外的风景打发时间。

    今晚两人要出领主堡一趟,待尤卢撒回来,他们就得启程了。

    伊斯维尔坐在窗边翻过一页书,忽见房间下方的道路尽头走来一抹金色,他觉得眼熟,放下书望了过去。

    那是……莱恩?

    伊斯维尔有些惊讶,庞西的车队抵达之后,阿塞洛缪他们都被关入了地牢,莱恩怎么……

    他沉吟片刻,披上斗篷从小路下了楼。

    莱恩身穿女佣的衣服,手里捧着一只托盘拐进了一条小路。

    托盘里的餐碟确实太重了,她几乎每走几分钟就要歇一阵,只是这么长一段路下来,她也累得不轻,手中托盘摇摇欲坠。

    就在这时,一双手捧住了她手中的餐盘,轻轻巧巧地接了过去。

    “啊,谢谢,”莱恩把酸痛的手在腰间的围裙上抹了抹,抬头望去时,见对方披着斗篷,兜帽边缘露出一点儿白发,“您……”

    话音未落,一个隔音结界便将两人包裹其中。

    “莱恩小姐,您为什么会在这里?”那人开口问。

    莱恩愣了愣,她立刻认出了对方的声音,犹豫道:“您……难不成是伊斯维尔阁下?”

    对方微微颌首,帽檐底下的双眼温和地望向莱恩,年轻的兽人于是知道自己并没有认错。

    她咽了口唾沫,问:“我也想问问,您怎么在这儿?”

    第130章 第一百三十章 私奔 这就是你没对象的……

    不等伊斯维尔回答, 莱恩何其聪明,很快就意识到了,克里斯特宝藏一事十有八九就出自伊斯维尔几人之手。

    她顿了顿, 低声道:“你们胆子真大。”

    伊斯维尔不置可否,他拉紧了兜帽, 道:“那您呢?我还以为您和伦塔小姐他们在一起。”

    提到这个, 莱恩的身体不受控制地一抖, 面上闪过一抹惊惧。

    “我没有,”她颤声道,“我没有背叛……”

    莱恩摇着头不住后退, 伊斯维尔不明所以, 正欲开口安慰,忽听头顶传来窗帘扯动的声响。

    他飞快扫了一眼周围,意识到他们身处于勒路领主及其亲眷居住的领主塔之外。

    窗帘被拉开, 一人从上方的塔里探头出来, 向外张望。

    “母亲?找我有什么事?”

    儿子的声音唤回了勒路领主的思绪, 她最后扫了一眼空无一人的花园,回头关上了窗。

    “坐吧,芒戈,”领主倒进座椅里,两个指头捏了捏眉心, “过两天的联盟会议,我给你安排了一个席位,这些日子就别乱跑了。”

    芒戈拧眉, 不快道:“我对这会议不感兴趣。你有那么多子嗣,随便找一个去不就得了?”

    领主恨铁不成钢地望向芒戈,兽人重血统, 在她的所有子女里,他的血脉最为精纯,本是她最看好的继承人,偏偏个性过于叛逆跳脱,若非有她压着,还不知会成为哪种不学无术的样子。

    “这是专门为你留的位置,”领主的语气带上了几分严厉,“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明白吗?好好收拾自己,被其他领主看见勒路的第一继承人居然是这副缺乏教养的样子,丢的是勒路的脸!”

    她面色不善,芒戈缩了缩脖子,嚣张的气焰下去了几分。

    他只觉得母亲小题大做,他联想起前两天的晚宴,关于他试探那学者的事,领主虽说当面把他呵斥了一顿,事后却也没让他上门道歉,足以见得领主对那两人其实并没多大重视,现在怎么又嫌弃他教养不够起来了?

    想到这里,芒戈底气足了起来,他倏地起身,不满道:“谁爱去谁去,谁要管那些条条框框?反正我的脸面早就已经丢尽了,再丢一次也无所谓。”

    语罢他便头也不回地走了,任由母亲在身后如何呼唤都没有停步。

    领主用力揉了揉太阳穴,被气得头疼。

    这一个个的,要么性格叛逆,要么血脉不纯,她怎么就生不出一个完美的继承人呢?

    领主扫了一眼窗外,只觉得烦心,刷地将窗帘重新拉了回去。

    待周围重新安静下来,伊斯维尔才从生长的灌木中走出来。

    他垂眸望向莱恩,问:“您方才……”

    短短几分钟功夫,莱恩却已经调整好了情绪,闻言她摇了摇头,歉意道:“抱歉,伊斯维尔阁下,我得先离开了。如果回去晚了,我的父亲……路利昂的庞西·葛尔沙大人就得发火了。”

    语罢她便接过伊斯维尔手中的托盘,脚步匆匆地离开了花园。

    伊斯维尔目送她的身影消失在道路尽头,若有所思。

    莱恩小姐是路利昂领主的女儿?这他倒是从未听说过。

    伊斯维尔没有考虑太多,见天色已晚,很快便回了房间。

    他到的时候尤卢撒也已经回来了,好奇地问他:“你上哪儿去了?”

    伊斯维尔扫了一眼窗外,道:“我刚刚碰到莱恩小姐了。”

    “莱恩?”尤卢撒拧眉,“她为什么……”

    伊斯维尔便将自己的推测一并说了,尤卢撒听着,眉头越皱越紧。

    “你想到什么了?”伊斯维尔问。

    “……不,没什么,”尤卢撒摇头,“收拾一下,我们要出发了。”

    当晚两人换了身衣服,待领主堡终于在夜色中安睡,尤卢撒抱起伊斯维尔,悄无声息地跳下窗台,避开巡逻护卫的视线,离开了领主堡。

    兽人族的建筑色调以灰黑色为多,略显杂乱地排列在城中,像一座又一座坚硬的军事堡垒,羊肠小道将主城分割成数块,天色已晚,少有人穿行。

    伊斯维尔察觉尤卢撒今晚似乎有些沉默,他收回注视着城市建筑的目光,冷不丁道:“我们这样不像私奔吗?”

    尤卢撒脚下一滑,险些带着伊斯维尔从屋顶上掉下去。

    “这种时候说什么……私奔的话?”尤卢撒耳朵红了一圈,他把伊斯维尔往上托了托,以免把人摔了,“抱你一路胳膊都酸了,再说傻话把你扔下去信不信?”

    伊斯维尔已经习惯了尤卢撒的言行不一,他垂眸看了一眼夜间空旷的街道,笑道:“你累了的话,我抱你好不好?”

    “谁要你抱?笨手笨脚的,不小心就从这儿滑下去了。”尤卢撒嘀咕,脚下加快了速度。

    主城边缘的一座小旅店,一名男子正把切成小块的生肉往白鸟嘴里喂,听见窗户边传来动静,白鸟激动地扑扇着翅膀从他手里跳了出来。

    “哟,来了?你俩——”巴纳多的声音戛然而止,他看着尤卢撒抱着伊斯维尔从窗外跳了进来,觉得似乎有什么不对。

    这两人的关系是不是好过头了?伊斯维尔没病没灾的,有腿不会自己走吗?非要抱着。

    巴纳多回过神来,轻咳一声,道:“领主堡那边怎么样?”

    “按计划,”尤卢撒把伊斯维尔放下,摊开手掌接住了飞过来的哥莱瓦,“我们已经告诉了阿塞洛缪,之后等待时机就行了。”

    宝藏的存在纯属伪造,因而尤卢撒给阿塞洛缪送了信,以统一他在联盟会议上的说辞。

    他们清楚阿鲁文内部究竟是个什么情况,当那群兽人按着阿塞洛缪的指示前往克里斯特遗迹却一无所获时,最先怀疑的,不会是阿塞洛缪。

    待他们为了宝藏行动起来,无论是发生内部争端或是带着阿塞洛缪亲自前往,他们都能找到营救的机会,最后再寻一件宝物装点一下当作宝藏,到那时候,这场为了救人营造的骗局就能顺利落幕。

    “后路也安排好了,”巴纳多道,“之后给我个消息,立刻就能离开。”

    而后三人又商议了些细节,有些事情在信件里说不清楚,他们抓着这个机会把一些问题又调整了一下,结束时已经到了深夜。

    “对了,巴纳多阁下,”伊斯维尔偏头看了尤卢撒一眼,后者知道他要问什么,耸了耸肩示意他随意,“有关莱恩小姐的身份……”

    “身份?”巴纳多的眉头皱了皱,“什么身份?”

    伊斯维尔顿了顿,没有继续问下去。

    这件事还是让莱恩自己说来得好些。

    “没什么,那我们就先走了,”伊斯维尔笑道,“您这两天注意安全,我们不确定通缉令光是在路利昂还是整个阿鲁文都有效。”

    “那必须,我马大哈也没到那种程度。”巴纳多伸手接过白鸟,哥莱瓦好几天没见尤卢撒,现在又要分开,颇有些恋恋不舍。

    “这下知道想我了?”尤卢撒弹了一下哥莱瓦的尾羽,扑哧笑了,“再等两天。”

    他自然地抱起伊斯维尔,在巴纳多古怪的目光中离开了。

    “虽然这是他们自己的事情,不过,他们两个的关系是不是太好了点?”巴纳多拨了拨哥莱瓦的羽毛,纳闷。

    两个大男人这样抱来抱去的,巴纳多自问换做自己,应该不太能接受。

    哥莱瓦“呱”了一声,跳进了它还没来得及吃完的肉碗里。

    两天后的上午,联盟会议准时召开。

    阿鲁文的联盟会议由联盟委员会主持,通常持续将近一个星期,其间不乏有领主贵族因为意见不合急了眼对骂的,没有大打出手还是委员会维持秩序的结果。

    但在克里斯特宝藏面前,这些昔日重要的事项都成了普通的流程,过往几年通常需要花费大量时间经历磋商扯皮的事项在今年以超乎想象的速度达成了一致,在会的所有人在无形之间达成了共识,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将流程迅速推进下去。

    在长长的清单翻过一页又一页后,参会者们翘首以盼的环节终于到来。

    “接下来会议商讨的事项是委员会临时所加,我们将在此商讨有关克里斯特国宝藏一事。

    “克里斯特国覆灭已久,其宝藏也随着时间长眠,但现在,出现了一名克里斯特王族后人,作为昔日友邦,我们有义务帮助他让故国珍宝重见天日。”

    若是伊斯维尔二人受邀参加这场会议,尤卢撒听见这话想必会翻一个巨大的白眼——说的比唱的好听,要真把那宝贝挖出来,倒霉的还不知道是谁。

    而现在在场的只有一干兽人贵族,因而他们只是保持着微笑,只有最角落的芒戈不屑地抠了抠指甲,似笑非笑地注视着护卫推开大厅的门,将那名落魄的王族带了进来。

    阿塞洛缪这些日子一改在路利昂的残酷待遇,勒路专门为他在地牢开辟了一间宽敞明亮的单间,吃穿住用皆是贵族水准,除了没有自由,简直是被当成了座上宾。

    仔细想来,阿塞洛缪约莫也是亡国之后第一次享受这种待遇,但他面上没有丝毫谄媚或是受宠若惊,他被护卫带往大厅中央,在几十双眼睛的注视下泰然自若。

    “日安,利德蒙殿下,您这些日子在勒路住得可好?”首位的勒路领主温声道。

    阿塞洛缪平淡的目光扫过高座上的兽人,这群愚昧的肉块被贪婪驱使,用自以为隐蔽的渴求目光打量着他。

    “我住得不错,”他道,“多谢阁下款待。”

    勒路领主闻言笑了笑,道:“利德蒙殿下,我们现在正在商议有关克里斯特宝藏一事,恕我们冒昧,宝藏一事可算属实?”

    阿塞洛缪迟疑片刻,似乎在考虑家族传承与自己的性命究竟哪个更重要。

    半晌他颌首,道:“确实存在。”

    大厅掀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勒路领主用力清了清嗓子,待众人安静下来,才继续道:“我们很遗憾贵国的遭遇,但这样一件宝物消失于大地之上,实在是可惜,如果您愿意的话,阿鲁文愿意帮助您,让宝物重见天日,您觉得呢?”

    这次阿塞洛缪没再犹豫,没等勒路领主继续发问,便将与宝藏有关的一切娓娓道来。

    “那是从克里斯特建国初期留传至今的珍宝,它保存在国库最隐秘、最安全的角落,一间只有王族才知道如何进入的密室。”

    “所以那水晶树的传说是真的?”一人迫不及待地问。

    阿塞洛缪的双眼缓缓扫过在场众人,目光沉沉。

    “当然,”他道,“那是光明神所赐,世间仅此一株的水晶圣树。”

    第131章 第一百三十一章 水晶树 神眷神眷,受……

    此话一出, 全场轰然而动。

    “克里斯特是神眷之族,”阿塞洛缪没有在意贵族们或振奋或怀疑的议论,他来到一名仆役面前, 提起盘中茶壶,将滚烫的热茶浇在了手臂上, “从我们与生俱来的能力便可窥见一二。”

    他再次成为了全场的焦点, 兽人们渴求而狂热的目光落在阿塞洛缪身上, 似乎从那条发亮的手臂中窥见了宝藏的神秘一角。

    “每年祭祀,先父都会用美酒浇灌水晶树,隔日树梢便会滴落露水。圣水有滋养魔力之效, 为避免纷争, 克里斯特每年也只有在祭祀之日才会使用水晶树……”

    “这件珍宝现在在什么地方?”一人迫不及待地打断他,“你说的那间密室,要怎么才能进去?”

    阿塞洛缪顿了顿, 不紧不慢地将储存水晶树的位置和方法仔细说了。

    由于伊斯维尔的身份是碰巧参加过一次克里斯特祭祀的学者, 因而他只是简单描述了宝藏的外观, 在阿塞洛缪口中,那株水晶树和伊斯维尔所述几乎没有任何差别。

    若会议之前尚有人对那名学者口中宝藏的存在怀有疑虑,到了现在,在场所有人都对阿鲁文能增添一份无上至宝深信不疑。

    “我们会派遣兽人战士前往探查,”勒路领主轻咳一声, 长久以来沉静的面庞也难掩激动,“利德蒙殿下,这几日您就安心在领主堡等候消息吧。”

    阿塞洛缪颌首, 没有丝毫留恋地回头,在卫兵的护送下离开了大厅。

    厅门闭合,当下有贵族迫不及待道:“还等什么?快给那边的人传消息!”

    文官将方才记录的阿塞洛缪的叙述交给了勒路领主, 她抽出一份羊皮纸,当着在场所有人的面誊写了一封信件,小心地盖上联盟委员会的印章。

    众人目送传信的信鸽飞离大厅,恨不得跟着那鸽子一同飞往克里斯特遗迹才好。

    “既然如此,”勒路领主道,“今日会议结束。明日诸位请按时抵达,共议其余事项。”

    参会众人纷纷应和,至于各自都在想些什么,也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了。

    勒路领主长长吐出一口气,待心跳平复,她抬眸望向大厅角落为儿子安排的座位,本想问问他今日有什么收获,却见原处早已空无一人。

    这孩子……

    勒路领主摇了摇头,但至少今天会议进展顺利,她心情不错,还是没有说什么。

    那厢,阿塞洛缪再一次被带回了那间华丽的地牢。

    大厅污浊的空气令他厌倦,阿塞洛缪本想先休息会儿,但没等他往床上躺,便有一名守卫敲了敲房门。

    “什么事?”阿塞洛缪问。

    “您的同伴想要见您。”那守卫在门外道。

    与其他囚室不同,这间屋子四面皆是封闭,算是一方独立的隐私空间,与此同时,兽人们还给了阿塞洛缪小小的选择权,这些日子里,阿塞洛缪见过伦塔一次,确认了她现在的安全。

    只是莱恩……

    他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囚室角落木盒状的装饰物,敛下眸中思绪,扬声道:“请她进来。”

    推门而入的是伦塔,她与阿塞洛缪一样身佩魔法抑制器,行动难免受阻,因而步伐显得有些迟缓。

    待守卫将门关上,伦塔便急切道:“你真的把你们民族的宝物送出去了?”

    见阿塞洛缪沉默不语,伦塔拧眉,似在懊恼:“那可是神赐的宝物,你先前不是说它甚至能增强魔力吗?”

    “国都亡了,守着那宝物有什么用?”阿塞洛缪反问,“我们现在最重要的事是活着与他们会合。”

    伦塔张了张嘴,剩下的话堵在了喉咙里。

    半晌她才道:“可你有他们的消息么?”

    阿塞洛缪摇了摇头,语气带着几分苦涩:“没有。说不定他们早就……”

    “不会的,他们……”伦塔似乎想要反驳,但终究是找不到一个安慰自己的理由。

    屋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直到有守卫敲了敲门:“阁下,时间差不多了。”

    两人对视一眼,若有第三个人在屋内,就会发现,两人眼中没有悲伤,没有困惑,他们的双手飞快地打着手势,以交换获得的情报。

    “那我走了,”伦塔叹了口气,拍了拍阿塞洛缪的肩,“你也别……哎,你好好休息吧。”

    守卫推门进屋的时候,目光在二人身上打了个来回,接着便把伦塔带了出去。

    门在面前咔哒一声合上,阿塞洛缪重新倒回床上,一只手遮住了双眼。

    他突然觉得有些好笑,抓过被子将整张脸埋了进去,憋得满脸通红,才不至于让自己的笑声被旁的人听了去。

    宝物当然是有的,只不过,在当初“收割者”将克里斯特灭国的时候,他的父亲亲手将它砸得粉碎,在他看来,比起让这宝物落入魔族手中,倒不如让它和克里斯特一起消亡于时间的长河里来得好。

    神眷神眷,受眷顾的到底是谁?

    阿塞洛缪笑得累了,终于闭上双眼,在窃听魔法器几不可察的杂音中睡了过去。

    接下来的几天,联盟会议一同往常地持续下去,直到那之后的第三天,从克里斯特遗迹传来了一个不容乐观的消息。

    “没找到水晶树?怎么回事?”这个消息让在场所有人都是一惊,有心急的已经站了起来,把桌子拍得哐哐直响。

    “那个克里斯特人骗了我们?”一旁的莫拉塞尔领主问。

    勒路领主合上那封信,面色凝重。

    “不,”她摇了摇头,“密室确实存在,所进入的方法也与他口中所说完全一致,只是那宝藏不翼而飞了。”

    “你的意思是……”一人迟疑道,“有人先窃走了水晶树?”

    勒路领主摇了摇头,道:“还是先问问那克里斯特人吧。”

    于是阿塞洛缪再一次被人从地牢里带了出来,在一干兽人堪称质问的目光下,他依然是那副淡然的模样。

    “我们的战士并没有发现水晶树的存在,”勒路领主道,“您确定自己的记忆没有出错么,利德蒙殿下?”

    阿塞洛缪双眼微睁,看上去有些惊讶。

    片刻后他反应过来,反问:“你会忘记自己家传的珍宝放在什么地方吗?”

    他的反应在在场兽人的预料之中,勒路领主沉吟片刻,问:“您先前曾经将水晶树的消息透露给旁的人吗?”

    “没有过,但水晶树自十几年前便长埋于地底,应该不会平白消失才对。”

    勒路领主却注意到阿塞洛缪在话语间似乎对将他带往勒路的庞西多有留意,她扫了一眼领主位上的庞西,比起以往表现出来的对魔法的极端狂热,这两天的庞西却对克里斯特水晶树一事不怎么在意,反倒全程不耐烦的样子,似乎会议早些结束才合他的意。

    她沉吟片刻,让卫兵先将阿塞洛缪给送了回去。

    “这下该怎么办,诸位?要再派支队伍过去么,还是说今天就这么散了?”庞西靠在座椅里问,他已经受够了这无休无止的会议与争论,恨不得立刻结束这该死的议题回路利昂去。

    他对克里斯特的宝藏确实有兴趣,但水晶树只有一株,必然不可能让联盟中的所有成员获益,更别说他们还并不清楚它究竟有什么效果。

    洛斯洁伦已经同意帮助他返祖,这一株水晶树究竟是没有自身力量的提升来得直接。

    他的反应落在勒路领主眼里却是另一番意思,她笑了笑,道:“不必着急,葛尔沙阁下,水晶树总会找到的。”

    “您确实不必着急,”莫拉塞尔的一名贵族冷不丁道,“毕竟最先前往克里斯特遗迹的战士都是勒路的人,不是吗?”

    此话一出,其余人皆是诧异,因为莫拉塞尔领主点出了一个他们未曾设想的可能性。

    勒路领主抬眸,正与莫拉塞尔领主似笑非笑的眼睛对上视线。

    “你这是什么意思,赛和?自上任委员会主席以来,路佛阁下向来兢兢业业,难道说她还会背着我们自行取走水晶树吗?”一人跳起来质问。

    “我并无恶意,只是现在想来,路佛阁下提前派遣勒路战士前往的举动确实不妥。”

    眼见着他们就要吵起来,勒路领主及时抬手制止了他们,道:“赛和阁下的怀疑确实不无理由,这件事是我欠考虑了。有关水晶树的事,我一定会给诸位一个交代。”

    这天的联盟会议就这样不欢而散,有几名贵族似乎是意见很大,到最后直接拉下了脸甩手走人,只有几位领主维持着表面的和平。

    庞西不知道勒路领主打的什么算盘,当天晚宴过后便离了领主堡去外面寻欢作乐了,酒喝得醉醺醺的,到了半夜才回去。

    他的住处在勒路领主堡占据了一整座别院,除他以外,只有几名服侍的佣人在这里居住。

    庞西在门口等了半天,见没有一名佣人上来为他更衣,不快地嚷道:“人呢?主人还没回来,一个个都先歇下了?”

    大概是听见了他的叫嚷,二楼传来一线光亮,莱恩提着灯从楼上下来,衣着整齐,看上去不像刚起来。

    就同其他一些领主一样,庞西子女众多,但血脉纯净的后代寥寥无几。

    他的正妻约莫是祖上混杂了其他种族的血统,生下的子女个个血脉杂乱,这个和家仆所生的私生女虽说也是个混血,但那头金发也算是有几分葛尔沙家族的样子。

    因而自庞西启程前往勒路,他便将莱恩放了出来,也好让她学学规矩。

    见他回来,莱恩有些怯怯,生怕庞西打她,低声道:“父亲,有来客。”

    “来客?”庞西举起双臂让莱恩帮他脱下外套,随口问,“谁大晚上的不睡觉跑来这里?”

    莱恩顿了顿,如实道:“是路佛大人,父亲。”

    第132章 第一百三十二章 领主 机会来了。……

    “路佛?”庞西的醉意清醒了几分, “人在哪儿呢?”

    “在书房等候您,父亲。”

    庞西撇下莱恩往楼上去,不忘道:“倒杯酒上来。”

    莱恩点头应下, 她嗅到空气中萦绕的廉价香水味道,强忍下打喷嚏的冲动, 转身进了后厨。

    勒路领主依然是那副让人生厌的温和模样, 这时候正站在门边欣赏那尊不知出自谁手的狼型雕塑, 庞西看见小桌上摆着一只喝空了的茶杯,大概是莱恩自作主张给勒路领主端上的。

    庞西在她对面的沙发上一屁股坐下,皮笑肉不笑道:“这大晚上的, 您还真是勤勤恳恳。”

    “您说笑了, ”勒路领主淡淡道,“我来拜访您是有要事要与您商量。”

    “哦?您有何高见?”

    “我就开门见山了,阁下, 克里斯特水晶树的失踪, 与您是否有关系?”

    此话一出, 庞西不由得愣了愣,他掏了掏耳朵,怀疑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勒路领主认为他在装傻,不动声色道:“我早些时候去问了利德蒙,他说自己不记得来勒路之前发生了什么, 只是他时常头晕目眩,大多数时候都处于昏迷状态,他的异常状况, 您没有发现么?”

    “我为什么要去在乎一个贱民的状况?”庞西怒及反笑,“你不要血口喷人,路佛!”

    他刷地从沙发上起身, 刚要再反驳什么,书房的门就被敲响了。

    莱恩推门而入,手中的托盘上摆放着一只酒杯。

    “父亲,请用,”她似乎察觉到了两人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将酒杯在庞西面前放下,迟疑道,“父亲,请不要激动……”

    庞西不耐地往门外一指:“滚出去!没你说话的份!”

    莱恩低头讪讪地应了一声,转身离去。

    书房的门再一次合上,勒路领主轻笑一声,道:“何必如此暴躁,她毕竟是您的女儿。”

    “和你无关,”庞西恶狠狠地剜了对方一眼,端起桌上的酒杯一饮而尽,“我话放在这里,水晶树的事情和我没有任何关系!”

    “是吗?那么,勒路的魔法师在利德蒙身上发现了记忆读取魔法留下的痕迹,您又要如何解释?”

    庞西能怎么解释?阿塞洛缪的看守都是霍西奥在负责,天知道那个魔族的走狗对那个克里斯特人做了什么,庞西却又不能直接把这事透露出去,要其他领主知道他私联魔族,非得把他扒一层皮。

    见他不回话,勒路领主也没有继续待下去的意思,起身道:“如果您坚持自己的观点,我会在明天的联盟会议上将这件事公之于众,如果您回想起了什么,就请在会议上告诉我们吧。”

    见她转身要走,庞西忙扯住她,怒道:“放到联盟会议上?你这是想要逼迫我承认水晶树就是我拿的?”

    “我并没有这个意思,但水晶树失窃毕竟事关重大,您又是第一个接触罗穆·利德蒙的领主,此举并没有什么不妥吧?”

    勒路领主和庞西纠缠得也有些烦躁,加之天色已晚,一天的疲惫积压下来,让她说出口的话不自觉刻薄了些:“更何况,您确实有合理的动机,不是吗?诸国中只有您尚未确定合适的继承人,我想并不是子嗣稀薄的原因吧?”

    这话无疑是在暗讽庞西血脉断绝,狠狠刺中了庞西心底最疼的位置:“混账,你说什么?要不是当时与隐峰开战时葛尔沙家族冲在最前头,还不知有没有今日的阿鲁文!”

    当初葛尔沙家族死了那么多纯血兽人,现在这头光知道躲在后方只说不做的老狼居然还拿血脉讥讽起他们来了?

    怒火从胸腔攀升而上,直烧得庞西双目通红,理智全无。他睁大布满血丝的双眼,竟是抄起门边的狼头雕像,往勒路领主头上狠狠抡了下去。

    那几秒钟过得极慢,庞西看见女人的双眼倏然突起,头骨棉花般凹陷下去,鲜血和碎骨随之飞溅而出,她身形瘫软,几乎来不及发出一声哀嚎,便扑通栽倒在地。

    石像脱手而出,砸在书房厚重的地毯上,发出一声闷响。

    庞西注视着地板上逐渐失去生息的、仍在痉挛的身躯,大脑一片空白。

    约莫几秒钟,又或许是半小时,他不可置信地俯下身去试探勒路领主的鼻息,理所当然般地没有得到任何反应。

    该死。他想。现在该怎么办?

    被愤怒冲昏的头脑慢慢冷静下来,庞西手中并不是没有过人命,兽人领主多多少少上过几次战场、斩过几次叛徒,但这次,他杀死的对象身份有些特殊。

    他四处看了看,沉吟片刻,决定先找个地方将勒路领主的尸体藏起来。

    他正拖着尸体往门外挪动,书房的门就嘎吱一声推了开,庞西一惊,下意识后跳一步,一手背到身后,隐隐有变作兽爪的迹象。

    “嗯?领主大人这是在做什么?”霍西奥推门而入,看见一地狼藉,不由得挑了挑眉。

    庞西看见是他,暗自松了口气,道:“如您所见,我们……闹了点儿矛盾。”

    “哦,那这矛盾还真够大的,”霍西奥笑道,“您打算怎么办呢?”

    见庞西不语,霍西奥继续道:“如果您暂时没有打算,我倒是有一个想法,阁下不妨听听。听说兽人族的先祖依靠吞噬同族获得力量,他们四处征战,其中以葛尔沙家族的先祖为首,如今您却……”

    庞西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惊疑不定道:“您难道要我……不,这样会毁了葛尔沙!”

    “不,”霍西奥微笑,他退出书房,转身往洛斯洁伦的房间走,“是让葛尔沙家族再次君临阿鲁文。”

    *

    次日清晨,领主们再次齐聚一堂,等候勒路领主所承诺的结果。

    然而距会议开始时间已经过去了二十分钟,主席位依然空空如也,让侍从去寻人,却也没有什么消息。

    不仅如此,连路利昂的领主庞西也没有来。

    “不会带着水晶树潜逃了吧?”一人狐疑道。

    “胡扯,领主的位置没有了,她拿着水晶树能做什么?”

    “难不成是不敢面对我们么?区区一个晚上,她又能查出什么?”

    众人正议论着,大厅的门突然滑开了。

    他们纷纷向门口看去,以为是勒路领主姗姗来迟,没曾想,出现在众人面前的,竟是同样迟到的庞西。

    看见他的模样,莫拉塞尔领主缓缓起身,面色惊惧交加:“你……你怎么成了这副模样?”

    其余人也大为震恐,一夜过去,庞西的体格却较昨天膨胀了数倍,几乎挤不进大厅数米高的门。他浑身体毛疯长,脖颈周围生了一圈粗长的金棕色鬃毛,与其余领主们曾见过的兽形全然不同。

    在场众人无端觉得恐惧,只见庞西回身关上会议厅大门,面部肌肉牵动嘴角,露出一个可怖的微笑:“诸位为什么看上去如此恐惧?我不过是站在这里罢了……”

    他肌肉虬结的胳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探出,一把捏住了一名试图从他身后挤出门外的贵族的头颅。

    兽人五指猛然收紧,那贵族惨叫一声,身体疯狂抽搐,紧接着无力地垂落下去,竟是直接被捏爆了脑袋。

    “庞西·葛尔沙!”莫拉塞尔领主又惊又怒,他的本体一贯厌恶肉食,空气中飘来的血腥味让他作呕,“你这是想做什么?路佛阁下呢?”

    庞西没有理会他,巨狮张开血盆大口,手腕一抛,便将那具血淋淋的尸体丢入了口中。

    牙齿嚼碎血肉的声响令在场众人头皮发满,偏偏为了避免被不必要的人听见会议内容,联盟会议的大厅除了一扇供进出的大门外再无其他出口,现在大门被庞西堵着,他们只能尽量远离这个疯子。

    “咕咚”一声,庞西将那倒霉的贵族咽了下去。他擦了擦绒毛蘸上的血迹,嘴角扯开,露出一个狞笑:“真的想知道的话,自己亲口去问她怎么样?”

    话音刚落,众人只觉一道劲风吹来,最前方的人甚至来不及反应,便以同样的方式死于庞西之手。

    一时间,尖叫声与怒吼声响彻大厅,贵族们纷纷变作兽形,将庞西团团围在其中,然而即便是他们之中体型最大的在庞西面前也不过是矮人,再锐利的齿爪也刺不破巨狮的表皮,长尾横扫,兽人们便倒了一片。

    有胆子小的已经趁着庞西被其他人拖延住的机会从大厅跑了出去,他们边跑边胡乱喊着什么,吸引了不知情人的视线。

    伊斯维尔自会议开始时便时刻关注着大厅的动向,看见有兽人贵族尖叫着跑出来,不由得惊讶。

    紧接着他便觉脚下一阵震颤,伊斯维尔心头忽生不妙的预感,离开房间想打听消息。

    他一路来到会议大厅附近,沿途人群四散奔逃,几分钟前还尽然有序的领主堡登时被尖叫与绝望笼罩,已经有贵族带着成群结队的卫兵涌入走廊。

    伊斯维尔拦住一名士兵,问:“这是怎么了?”

    那士兵扫了他一眼,正要回话,前面的贵族便不耐地打断了他:“我记得你,你是赛和领主带来的那个外族人?老实待着,这不是你们该管的事!”

    说着,他便让士兵撵伊斯维尔走开,精灵闻言,只好暂时折返。

    伊斯维尔本想先回去找尤卢撒商量,刚走到门口,便和急匆匆进屋的尤卢撒撞了个满怀。

    “这是怎么了?会议大厅打起来了?”伊斯维尔扶住尤卢撒,问。

    尤卢撒定了定神,反手捉住了伊斯维尔的胳膊。

    “机会来了。”他说。

    第133章 第一百三十三章 好天气 尤卢撒凝视着……

    会议厅的突发事件很快便传遍了整个领主堡, 从各国远道而来的领主们多多少少带了些仆役和护卫,但面对身形甚至在不断膨胀的庞西,就算是再勇猛的战士也无能为力, 一时间逃的逃散的散,场面混乱不堪。

    尤卢撒趁乱混进了地牢内, 守卫们大多数已经逃离了此处, 剩下少数坚守岗位的也拦不住他, 尤卢撒长驱直入,一路来到了最深处关押阿塞洛缪的监狱前。

    房门被一脚踹开,屋内的阿塞洛缪向门外投来目光, 见是尤卢撒, 不由得一顿。

    “怎么,看见不是伊斯维尔很失望?”尤卢撒挑了挑眉,黑雾劈开木柴般将阿塞洛缪四肢的魔法抑制器斩断, 好让他能自由活动, “伦塔在哪?”

    阿塞洛缪扫了他一眼, 道:“跟我过来。”

    伦塔的囚室距阿塞洛缪不远,她没克里斯特后人这样好的待遇,但比起其他囚犯来也没少了吃穿,看上去气色还算不错。

    她一出门,见伊斯维尔不在, 揪住尤卢撒便问:“伊斯维尔阁下呢?”

    尤卢撒向走廊尽头扫了一眼,意味不明道:“去找莱恩了。”

    自上次偶遇之后,伊斯维尔便没再见过莱恩, 经过多方打听,他来到了被分配给路利昂的那块区域。

    屋内的仆役早就四散而去,伊斯维尔抱着试试看的态度走进了大敞的房门, 却见莱恩坐在一楼大厅的角落里,瘦弱的脊背还在不住发抖。

    “莱恩小姐?”伊斯维尔靠近过去,试探道。

    听见他的声音,莱恩一个激灵,她抬眸望向伊斯维尔,惊惧从她眼底一闪而过。

    “您……”她犹豫道,“您是来……”

    “我会带您出去,”伊斯维尔应道,他走上前,却见少女长袍下光裸的脚腕有明显的镣铐痕迹,“您走得动吗?”

    莱恩没回话,她撑着墙壁勉强站起身,刚迈开腿走出一步便是一个趔趄,险些重新跌坐回地上。

    伊斯维尔忙扶住她,低声道了一句“失礼了”,接着便把莱恩给背了起来。

    莱恩趴在他的后背,看着眼前景象飞快掠过,缓缓闭上了双眼。

    伊斯维尔带着莱恩绕过几条走廊和堡垒,来到了隐蔽在树丛中的一道后门前。

    这道后门废弃已久,铁门几乎和门框长在了一块儿,约莫连这座城堡的主人都忘记了它的存在,还是尤卢撒在领主堡里闲逛的时候偶然发现的。

    这时候的大门已经从外面被撬开,巴纳多焦急地等在外头,手里捏着一张烧了一半的纸。

    “可算是来了,刚刚这传消息的纸突然烧起来,我就立刻过来了,你们半天没人影,我都要以为是我弄错了,”巴纳多瞥见伊斯维尔背上的莱恩,伸出手去把她接了过来,“莱恩?你怎么样?”

    少女半闭着眼睛,小小地应了一声:“我没事。”

    巴纳多见她不是没事的样子,暗叹一声,把她重新背了起来。

    没过多久,尤卢撒三人也赶了过来,阿塞洛缪和伦塔被关了许久,被关押的期间又被喂了些药物,身体难免虚弱,差点连马都爬不上去。

    “现在消息还没传到城门那边,检查应该不算严格,我们最好趁着现在混出去。”巴纳多边把莱恩搬上马背,边道。

    几人一路疾行,穿过初现混乱的城镇大街,一路往城外去。

    勒路主城外是连绵的群山,从大道撇出去的小路一直通往山林,在半山腰的地方,他们看见了一座木屋。

    这里位置相当隐蔽,若非特意爬上山坡来,从下方完全看不清小屋的轮廓,其余几人很惊讶巴纳多居然找到了这样一个地方供他们临时歇脚。

    “没想到你还挺靠谱。”伦塔被伊斯维尔搀扶着坐下,玩笑道。

    “拜托,我一直很靠谱好吗?”巴纳多不满道,“我可不是只会喝酒作乐。”

    原本屋内的氛围还有些沉闷,这一番玩笑下来,众人终于从持续数日的紧绷中放松下来。

    “在恢复体力之前,我们就先调整一段时间吧,”伦塔叹道,“以我们现在的状态,也没法赶路。”

    他们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暂时回避有关领主堡的问题,现在他们身心俱疲,比起这个,更需要休息。

    众人便暂时就这样安定下来,伊斯维尔检查了几人身上的伤,简单治疗之后,巴纳多先把莱恩和伦塔扶到二楼去休息了。

    伊斯维尔望向阿塞洛缪,后者摇了摇头,问:“这儿有蜂蜜吗?没有的话,牛奶也可以。”

    巴纳多刚好从二楼下来,闻言道:“厨房里有,你要蜂蜜做什么?”

    “我想煮些解乏的汤,有助于恢复体力,”阿塞洛缪又说了几种食材,除了少数几样,巴纳多竟是都从厨房里找了出来,“以前……我奶妈经常煮给我喝。”

    他站起身,身形还有些颤颤巍巍,尤卢撒见他那样子,暗叹一声把人拦了下来:“我们来吧,你告诉我们怎么做就行。”

    阿塞洛缪看了他一眼,一言不发地在厨房外的靠椅里坐了下来。

    巴纳多找完东西,又张罗着生了火,见实在没事情可做,提着斧头出了门。

    “挖一勺蜂蜜,切一些崴荏草……”阿塞洛缪将步骤报了一遍,伊斯维尔二人在厨房里支起了大锅,有条不紊地照他说的做。

    锅里的水很快开了,阿塞洛缪听着气泡在热水中上浮破裂的声响,不自觉闭上了眼。

    他做了个很短的梦,奶妈在后厨熬汤,冒着甜气的汤汤水水在锅炉里咕嘟咕嘟冒着泡。

    他小时候的体质不算太好,要不是生在王族,有各种天材地宝养着,说不定都活不过一个月,他被裹在毛毯里,看见奶妈的儿子,那个小名叫米恩的男孩,挥舞着粗糙的木剑在花园里奔跑。

    他看见奶妈把汤盛进小碗里,笑着向他走过来。

    阿塞洛缪缓缓睁眼,午后的阳光从没拉紧的窗帘缝隙透出来,整间木屋被笼罩在一片空蒙的橙黄中,空气中飘着熟悉的甜汤气味。

    他总是梦见过去,只是今天,找上他的不知为何竟不是噩梦。

    那两人还在厨房里,解乏的汤已经煮到尾声,尤卢撒捏着长柄勺在锅里搅着,伊斯维尔站在他身边,两人挨得很近,都笑着,不知道在轻声说些什么。

    阿塞洛缪活动了一下肩膀,肩头一凉,他才发现不知是谁在他睡着的时候给他盖了张毯子。

    发现他醒,伊斯维尔绕过长桌,走到阿塞洛缪身边,俯下身问:“我送您去楼上休息?”

    阿塞洛缪难得没有推辞,借着伊斯维尔的胳膊站了起来。

    尤卢撒正在厨房里把汤往碗里倒,见状他扬声道:“我送他上去吧?”

    “我来就好。”伊斯维尔对他笑了笑,扶着阿塞洛缪上了楼。

    二楼有四五个房间,面积都不算大,家具都覆上了薄薄的一层灰。

    伊斯维尔用风魔法把屋里收拾了一下,回头的时候阿塞洛缪已经躺在床上了。

    他下楼端了汤上来,阿塞洛缪看着精灵推门进屋,一时恍惚。

    “伊斯维尔,”他道,“您和万汀阁下……”

    阿塞洛缪没把后半句话说出来,他知道这毫无意义。

    他的前半生被仇与恨填满,今后也会如此持续下去。阿塞洛缪并不认为这是个遗憾,温暖的东西总会让人犹豫,他不想犹豫。

    “怎么了?”伊斯维尔见他话说到一半,问。

    “没什么,”阿塞洛缪摇了摇头,“你们也注意休息。”

    他闭上双眼,在门轻轻关上的咔哒声中又睡了过去。

    到了第二天,三人在拘|禁中虚弱的身体逐渐好转,只是伊斯维尔两人体力尚佳,劈柴之类的事情就暂时交给他们来做。

    收拾完今天的一切,两人也是累了,趁着午餐之前的功夫,来到了小屋不远处的溪边洗去汗水和尘土。

    自会合之后,哥莱瓦便一直赖在尤卢撒身边不肯走开,不论去哪儿都要跟着,尤卢撒便也带着它,提起这事多有得意。

    “我下午去城里打听打听,看看里面是个什么状况。如果可以,还是早点离开来得好。”尤卢撒掬起一捧水扑在脸上,清冽的溪水冷得他一个哆嗦。

    水珠从分明的下颌线一路往衣领下滑,伊斯维尔的目光停留一瞬,随即取出手帕擦了擦尤卢撒脖颈上的水珠。

    “小心感冒。”他道。

    “有什么好感冒的,”尤卢撒笑他无谓的担心,“这大夏天的,不热死就算好了。”

    伊斯维尔揉了揉他被溪水打湿的银发,没有回话。

    尤卢撒别过脸去,凝视着精灵在阳光下发亮的蓝眼睛,凑过去亲了他一下。

    “今天天气还真不错。”他嘀咕。

    天气确实不错,阳光虽是灼热,但两人处在溪边的阴影里倒也算凉爽,树叶投下的光斑随着微风颤动,撩起的细语让尤卢撒想起他们还在雾兰的时候。

    “也不知道暗夜之森现在长成什么样了。”伊斯维尔道。

    尤卢撒顿了顿,他在衣服上擦干湿漉漉的手,突然向伊斯维尔扑了过去。

    伊斯维尔始料不及,只来得及护住尤卢撒的后脑便被扑到了草地上。

    “尤卢撒?”伊斯维尔失笑,他躺在绿白的花与草之间,尤卢撒抬手遮住了过于灿烂的阳光,俯下身来吻了他。

    现在他们都有些习惯了,只是在这样一个无人的角落,背着同伴偷偷亲吻的刺激让两人的唇齿时常磕碰,他们注意收着力道,在吻与吻之间相视而笑。

    就在这时,不远处啄草玩的哥莱瓦突然发出一声啸叫。

    两人皆是一愣,双双扭头望了过去。

    一个灰色的脑袋从小溪对面的灌木丛冒了出来,浓密的头发下是一张哭花了的脸。

    此时他呆在那儿,愣愣地盯着他们。

    第134章 第一百三十四章 偷情 都爱哭,只不过……

    眼前阳光一闪, 尤卢撒下一秒便窜了出去,小溪对面的灌木丛疯狂晃动,不时传出青年的惨叫。

    半分钟后, 那兽人被五花大绑地丢了过来,边嚎叫边在地上不住蠕动:“你们两个在这里偷情, 反倒还要揍我!还有没有天理了!”

    尤卢撒用鞋尖顶了顶他, 黑着脸道:“敢到处说就宰了你, 听见没有?”

    那人憋屈地闭了嘴,看尤卢撒的眼神像是恨不得把他吃了。

    伊斯维尔整理好方才在草地上蹭乱了的头发,他偏过头去, 看清了那人的面孔:“您是……如果我没记错的话, 路佛阁下?”

    那兽人艰难地翻了个身,好让自己直视伊斯维尔。他上上下下把面前这个金发的外族人扫了一遍,奇道:“我们见过?”

    伊斯维尔顿了顿, 把尤卢撒拉到了一边。

    “勒路领主的儿子为什么会在这里?”尤卢撒狐疑道, “发现人跑了, 过来抓我们?”

    伊斯维尔回想起方才初见时芒戈泪流满面的样子,摇了摇头:“我想应该不是。不如先把路佛阁下一起带回去,再问问他是怎么回事。”

    “带回去?现在就地问了不是更好?”尤卢撒捏了捏拳头,觉得麻烦。

    “他应该知道一些主城里的消息,还是坐下来慢慢谈来得好, ”伊斯维尔回头看了一眼芒戈,兽人不知想到了什么,整个人蜷缩起来, 又开始小声抽泣,“而且……他和你有些像。”

    都爱哭,只不过在伊斯维尔眼里, 尤卢撒更可爱些。

    尤卢撒一僵,在伊斯维尔小腿上轻轻踢了一脚,又羞又气:“像个屁!”

    他扭头就走,一手捞起哥莱瓦,另一手把芒戈提溜起来,带着他往回去。

    伊斯维尔笑着摇了摇头,回头牵上芒戈的马,跟在了两人身后。

    这些天的联盟会议开得芒戈百无聊赖,今天的会议他实在没劲头去,头一天夜里就悄悄地骑了马出城打猎去了,没成想刚带着一马鞍的兔子回去,便听见了领主堡传来的噩耗。

    据说路利昂的领主不知怎地返了祖,把一大厅的领主贵族都吞了下去,现在路利昂的士兵占据了领主堡,有庞西这个返祖的纯血兽人在,其他领主带来的士兵们也不得不从,估计再过几天,勒路就要改了姓了。

    芒戈哪想得到自己不过打个猎回来家就没了,还险些被那群从路利昂来的兽人士兵抓回去,好容易逃进山林甩掉了追兵,他一时悲愤交加,没忍住哭了一路。

    然后就遇到了这两个强盗。

    芒戈不知道主城外的山里什么时候有了山贼,对方人多势众,打也打不过,只好跟在他们后面,不知自己会被带到什么地方去。

    他们的目的地是一座山间小屋,芒戈伸长脖子四处看了看,发现除此之外并无其他建筑。

    这群山贼也太寒酸了吧?

    芒戈在心里咋舌,不合时宜地有些可怜他们。

    伊斯维尔并不知道芒戈将他们一行人当成了山贼,并因为他们简陋的住处产生了几分同情,他推门而入,简单的午餐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

    “伦塔小姐?”他唤道,“我们在山林里遇到了芒戈·路佛阁下。”

    伦塔对勒路领主这个又恨又爱的儿子也有所耳闻,闻言奇道:“路佛阁下?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不清楚,我想或许可以问问他。”伊斯维尔将芒戈领入屋内,为他松了绑。

    芒戈活动一下僵硬的肩膀,抬头看见屋内一溜的人,不由得缩了缩脖子。

    这群山贼到底想干什么?

    他四处张望着,忽然觉得那个正把炖鸡往桌上摆的黑发男子有些面熟。

    “利德蒙?你怎么会在这里?”芒戈失声叫道。

    等等,这群山贼,难不成……

    他打量着屋内其余几人,惊诧地发现,其中二人正是随着路利昂的车队一起来到勒路的囚犯。

    不是山贼,但似乎比山贼还要糟糕。

    今日的餐桌边为芒戈添了一张椅子,兽人垂眸看着面前盘里散发着香气的炖鸡,却没有任何食欲。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他问。

    “在此之前,”伦塔优雅地切开盘里的肉块,抬眸望向芒戈,“我们想先知道,您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芒戈撇了撇嘴,只得把自己知道的一切交代了。

    ——“所以现在的主城已经完全被庞西控制了?”巴纳多看了莱恩一眼,见少女垂着眼睛慢吞吞地喝汤,稍微放下了心,“那他到处建石坛又是为了什么?”

    这事也是芒戈无意间发现的,短短两天时间,奴隶们便在主城城墙外便竖起了十几座两三米高的简陋石坛,据说城里也有很多。

    “不清楚,”芒戈用犬齿撕扯下一块鸡肉,塞进嘴里大口嚼着,“我母亲从来没有兴建过这种工程……”

    他说着说着就哭了,泄愤似的把炖鸡连肉带骨头塞进嘴里,嚼得嘎吱作响。

    伊斯维尔揩了揩嘴角,若有所思。

    “所以你们的目的是什么,可以回答我了吧?”芒戈把面前的食物扫荡一空,憋着气道。

    这个问题让餐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实际上,他们还没有决定之后的去处,事情会发展成今天这样,就连伊斯维尔都没料到。

    现在阿塞洛缪三人的身体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也是时候考虑之后的打算了。

    出乎众人意料的,最先开口的是莱恩。

    “有关塔的事……”她肩头微微一颤,似乎想起了什么可怖的事情,面色变得有些苍白,“前些日子我听庞西领主……我的父亲和不知什么人讨论过一些,说是……要用兽人的血肉……我想,那是很可怕的东西,如果让它们留在这儿……”

    芒戈用手背擦了擦嘴,目光落在莱恩的兽耳和尾巴上,反应过来了她的身份。

    “你是庞西的女儿?听说前天晚上之后就没人见过我母亲,你见过她吗?”芒戈急急追问。

    见莱恩犹豫地点头,芒戈倏地站起身,声音不自觉大了:“这么说,她是去了庞西那儿?那时候你也在场?她现在怎么样了?”

    问到这个,莱恩打了个哆嗦,面色又是一白。

    伦塔看出她状态不佳,拧眉插话道:“如果害怕的话,不说也没事。”

    莱恩摇了摇头,断断续续道:“不,如果我能帮上大家的忙的话……其实,我看见……是父亲杀了路佛大人。”

    芒戈双眼倏然瞪大,他仔仔细细打量着莱恩的神色,没有看见任何撒谎的痕迹。

    尽管他早已对这个结果有所预料,但猜测是一回事,真的从在场的人口中听见又是另一回事。

    他颓然跌坐回去,伊斯维尔及时扶住了他的椅背,以免他连人带椅子一道摔下去。

    “总而言之,我们接下来的任务是毁掉那些塔?”尤卢撒适时插话,目光状似无意地滑过莱恩,“还是说干脆离开?”

    伦塔的目光缓缓扫过众人,叹道:“……返祖的兽人确实太危险了,我想我不能单独决定。”

    众人面面相觑,却也没人先提出自己的意见。

    “光凭我们几个的话,应该没法做到太多吧。”阿塞洛缪拧眉道。

    “可事情还没解决,我想我们不能就这样离开。而且……虽然我和父亲的关系一直不算太好,但我不希望看见他这副样子。”

    众人的目光聚集在发话者身上,莱恩抬眸直视他们,伊斯维尔觉得她今天的话似乎格外多。

    其余人原本对莱恩的身份多多少少也有些猜测,为了避免揭她伤疤,一直压着没有去问,现在见她这副模样,皆是于心不忍。

    只有尤卢撒眯了眯眼,意味不明道:“看来你确实很爱你的父亲。”

    伦塔闻言试图给尤卢撒使个眼色,但后者没察觉,或者说没准备反思。

    莱恩顿了顿,抬眸回望过去:“这是当然的,您会不爱自己的母亲吗?”

    伊斯维尔在桌下捏了捏尤卢撒的手,插话道:“我们来这里的目的就是为了阻止魔族控制阿鲁文,现在葛尔沙阁下和魔族有交往,诸位领主都遇难了,若阿鲁文统一,那隐峰将会处于两面包夹的境地,我们或许还是留下来得好。”

    他望向阿塞洛缪,用目光征求他的意见,后者抿唇,没有反驳。

    芒戈很惊讶他们居然会想要留下来,他不清楚他们的身份,但其中三个人被兽人关了那么多天是事实,让他不得不怀疑他们的动机:“难道,你们想要占领阿鲁文?”

    尤卢撒翻了个白眼:“你的脑子和贵族礼服一起脱掉了不成?”

    “好了好了,路佛阁下,这些天您先在这里住下吧,我们的行动需要您的帮助,”伦塔劝道,“您也不希望勒路主城成为葛尔沙家族的领地,对吧?”

    她说得没错,现在的芒戈萌生了些寄人篱下的憋屈感,只得悻悻闭了嘴。

    众人现在掌握的信息太少,因而尤卢撒和伊斯维尔午餐之后便出门搜集情报去了,伦塔等人留了下来收拾餐厅。

    伦塔在后院将餐碟洗净,端着还在滴水的篮子往屋里走。

    后门虚掩着,伦塔远远地听见里面传来两道压低了的交谈声,是巴纳多和莱恩。

    伦塔无意偷听,正欲推门进去,巴纳多接下来的一句话却让她脚步一顿。

    “尤卢撒他良心不坏,”巴纳多边拖地边道,“他就是刀子嘴豆腐心,你别往心里去。这两天救你们他也是尽心尽力的。”

    一旁的莱恩正在抹灶台,她回头看了巴纳多一眼,低低应了一声:“我知道。万汀阁下的想法向来很多,这两天应该也伤神了。不过我偶尔会觉得……他似乎太喜欢伊斯维尔阁下了。”

    巴纳多呛了一下,他刷地回头,磕巴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没有别的意思,”莱恩淡淡道,“只是我总觉得,他对我们队伍的归属感其实……不怎么强。您也感觉到了吧?万汀阁下会和我们一起行动完全就是因为伊斯维尔阁下,比起我们的目标,他可能更在乎伊斯维尔阁下的安全,以至于……”

    她没把话说满,但一明一暗听着她说话的两人都听懂了她的未尽之言。

    巴纳多搓了搓自己粗短的头发,打哈哈道:“话是这么说,但他们的交情毕竟很久了,尤卢撒也才刚刚加入,再磨合一段时间会好的。”

    莱恩“嗯”了一声,道:“万汀阁下是伦塔小姐招揽入队的,我相信伦塔小姐的判断。”

    两人之后应该又聊了几句什么,但伦塔已经没在听了。

    相信她的判断,这句话放到以往的任何时候都会让伦塔欣慰,但这一次除外。

    让伦塔惭愧的一点却是,当初让尤卢撒·万汀加入,不仅仅是为了填补奎比拉离开的空缺,更是因为他对伊斯维尔的那份在乎。

    因为精灵族不能承受失去王子的痛苦。

    可尤卢撒看上去确实有些心急了,要是他的想法与他们背道而驰的话……

    屋外小道上传来的马蹄声唤回了伦塔的思绪,她这时候才察觉到两条胳膊已经举得酸了。

    她推门而入,面色如常地与巴纳多二人打了招呼,将餐碟放下,从前门走了出去。

    赶在前面的是伊斯维尔,尤卢撒紧随其后。

    伦塔按下万千思绪,勉强对跳下马的伊斯维尔笑了笑:“怎么了,二位不是出去打探消息了吗?”

    “这正是我们要说的,伦塔小姐,”伊斯维尔牵过马,不时往山下望过去,“我们所在的位置似乎被发现了,有一队兽人士兵正往山上过来。”

    伦塔面色登时一变。

    第135章 第一百三十五章 清白 我相信你。……

    跟随伦塔走出门外的巴纳多二人也听见了伊斯维尔的话, 他们没多犹豫,转身进屋拿上武器,并通知了仍在屋内的阿塞洛缪和芒戈。

    须臾间, 马蹄声已经在道路尽头响起。

    “在那儿!”最前方的兽人嚷道,其余士兵纷纷拔剑, 勒紧缰绳疾驰而来。

    伊斯维尔目光一凌, 道路两旁的树木随之缓缓而动, 枝叶如同无数碧绿的手臂从两侧延伸而来,它们相互交错纠缠,将一干兽人拦在了绿墙之外。

    伦塔几人此时已经带上了武器, 他们刚绕到后院牵上马匹, 倏然,一枚火球从天而降,落在了那道伊斯维尔织起的木墙上, 不出片刻, 那简陋的壁垒便被烧成了焦炭。

    “小心, 对面有魔法师。”尤卢撒拔出匕首,正欲上前,被伊斯维尔拦了下来。

    “我来对付他吧,”伊斯维尔的双眼一错不错地注视着道路尽头骑马赶来的身影,对方身披赤色魔法师长袍, 血色晶石在手杖上闪闪发光,“你注意安全。”

    短短几秒钟功夫,兽人士兵已经来到了小屋跟前, 最前方那人举起长剑,喝道:“我等奉领主之命缉拿逃犯,停止反抗!”

    尤卢撒与伊斯维尔交换了一个目光, 下一秒便窜进了人群之中。

    这批兽人士兵显然来自路利昂,力量有余而灵活不足,尤卢撒来得又突然,一群人几乎都捉不住他的尾巴。

    马匹受了惊,纷纷人立而起,不少士兵坠马,痛得呲牙咧嘴,还没来得及站稳便被迫举剑迎击紧随而上的伦塔众人。

    红光乍现,最后方的魔法师口中默念咒语,一枚橙黄火球在法杖顶端浮现,他抬手一挥,火球便脱离了法杖,向那座小屋飞了过去。

    就在这时,一道盈蓝魔力凌空飞来,将那火球包裹其中。

    “是谁?”魔法师一惊,却见一名金发青年从几步之外的树梢一跃而下,身形轻盈,不似常人。

    “在森林里随意放火可不好,阁下。”伊斯维尔道。

    魔法师见他相貌年轻,轻哼一声,五指倏地收紧,火球立刻膨胀起来,在那魔力中横冲直撞,却四处碰壁,甚至随着那团魔力的收缩逐渐缩小,最后竟是消失在了那团盈蓝中。

    “你……”魔法师大骇,勒马后退,他的实力在火属魔法师中也是上乘,这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居然轻轻松松把他的魔力给吸收了?

    “我无意与您为敌,”伊斯维尔上前一步,那魔法师便后退一步,“我们不会伤害您,如果您能配合我们,那就再好不过了。”

    话音刚落,马蹄下方的地面突然崩裂,粗如碗口的藤蔓破土而出,将魔法师连人带马束缚其中,法杖从他手中滑落,扑通掉落在地。

    “难道……刚刚也是你?”魔法师在藤蔓缠绕中艰难开口,同时修习水属和木属魔法的魔法师?开什么玩笑,他看上去还这么年轻!

    “是我。请阁下不要挣扎,藤蔓会越缠越紧的。”伊斯维尔上前拾起那根法杖,回头望向小屋之前,那群士兵人数不算太多,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尤卢撒他们已经基本结束了战局。

    伊斯维尔带着那魔法师回到小屋,那群兽人士兵们都被绑了排排坐在角落,个个都是一副不可置信的神情。

    他们有二三十人,对方只有七个,七个!还有一名宫廷魔法师跟着他们一起过来,本来说是以防万一,现在看来,根本就是一起来挨打的!

    伊斯维尔将那魔法师绑了,请到队伍最前方坐着,又给他施加了禁止说谎的暗示,后退一步为伦塔让出了位置。

    那魔法师便知道这个女人就是这群人的头领,他长长吐出一口气,能屈能伸:“你们有什么想知道的尽管问,前提是不要害了我的性命。”

    他本就是为了名利而不是兽人家族效命,庞西占领主城后他便转投葛尔沙家族,为了什么骨气死在这里实在是不值当。

    “您说什么呢!您怎么能背叛——呜呜呜!”一名兽人士兵还没来得及说完,便被尤卢撒堵住了嘴。

    “够忠诚的话就把脖子伸出来,我直接送你们上路怎么样?”尤卢撒似笑非笑的目光扫过一干兽人,士兵们吓得一哆嗦,都住了嘴不再吱声。

    伦塔也没料到这魔法师这么配合,她回头扫了一眼在门边探头探脑的芒戈,沉吟片刻,问:“诸位来到这里,是为了抓捕路佛阁下吗?”

    “并不是,”魔法师摇了摇头,“我们的目标是包括罗穆·利德蒙在内的逃犯,否则我也不会一起过来。”

    芒戈闻言小跑过来,一个指头指了指自己:“那我呢?”

    这魔法师也在勒路主城当了十来年宫廷魔法师,自然认识芒戈,他扫了这只灰扑扑的小狼一眼,还是照顾了他的面子:“我们没有接到抓捕您的消息。”

    “别的呢?通缉令有没有?”

    “什么都没有。”

    芒戈也不知道自己是该高兴还是该生气,虽然他现在是安全的,但他好歹也是路佛家族的纯血后裔,庞西那混账胖子居然完全没有把他捉回去的想法?

    他在纠结的时候,其他人却想到了另一点。

    伦塔沉吟片刻,还是直接问出了口:“你们又是从哪儿接到的消息?”

    “似乎是葛尔沙阁下接到了什么秘密情报,”魔法师有问必答,“具体的我不清楚,我不怎么关注这些。”

    此话一出,众人一时间面面相觑。

    是有人泄露了他们所在的位置?

    可庞西又是怎么知道他们在这里藏身?他们是趁着混乱出的城,敢确信没有人留意到他们的行踪,更何况这间山中小屋藏得隐蔽,这群兽人却是直接冲着他们来的。

    ……唯一的可能性是,他们之中的某一个或几个人向庞西泄露了消息。

    “这太奇怪了,我们没离开过这里,我们中间也没人能和外面联络,不是吗?”莱恩托着下巴若有所思。

    伊斯维尔意识到话题的走向不大对劲,出声道:“主城内现在是什么样的状况,您清楚吗?”

    “大概知道些,葛尔沙想称王咯,”魔法师撇了撇嘴,王是谁对他来说其实都无所谓,不影响到他的待遇就成,“顺带一提,他似乎还雇佣了两个外族人给他参谋,消息已经发出去了,让其他王国的家族送好东西过来,如果他们不想被纯血兽人踏平国土的话。”

    之后他又说了些什么,但伊斯维尔的转移话题并没有阻止发散开去的思维。

    没人能和外面联络,至少目前看来,并非如此吧。

    尤卢撒察觉到有意无意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垂眸搓了搓哥莱瓦的脑袋,白鸟在他口袋里翻了个身,尚且没搞明白发生了什么。

    “对那两个外族人……您知道多少?”伊斯维尔仍在询问那魔法师。

    那人张口正欲说话,倏然双目圆睁,两只眼珠如即将掉出般凸起,他尚未来得及发出一声惨叫,头颅便倏然炸开。

    尤卢撒在那些血浆溅到伊斯维尔身上之前便扯开了他,面色一时变得有些古怪。

    紧接着,其余兽人的头颅也一个接一个爆炸,如同一片血腥的烟花,顷刻间,原地只剩下了二三十具无头尸体。

    “这到底是……”伦塔也难掩震惊,“我们先前在沃尔斯坦港口的时候,那些刺客是不是也被下了类似的咒语?”

    其余人面面相觑,那批刺客和这些兽人同属一个阵营?可在他们抵达阿鲁文之前,兽人们又怎么会提前派刺客来对付他们?

    “真是越来越糊涂了,”伦塔扶额,摇了摇头道,“不论如何,我们现在得先撤离,这里已经不再安全了。”

    “我有时候会来这片区域打猎,有一条小路可以翻到山的另一边,不容易被发现。”芒戈提议。

    虽然没有明说,但众人已经不约而同地认可他的存在,对于芒戈的提议,其余人也觉得可行。

    “找个人探路吧,”阿塞洛缪摸了摸马匹的面颊,将粮食系在了马背上,提议,“要是葛尔沙的人在其他地方有埋伏,也好及时报信。”

    遇到探路的事情,哥莱瓦警觉地从尤卢撒的口袋里跳了出来,骄傲地张开了翅膀。

    伦塔的目光却掠过了它与它的主人,她转向巴纳多,道:“你和路佛阁下先去前面看看吧,拜托了。”

    “……行,”巴纳多翻身上马,玩笑道,“你可别找机会跑了啊,小少爷。”

    几秒钟内没人发笑,伊斯维尔顿了顿,牵过了芒戈的马:“二位注意安全。”

    芒戈这才反应过来,接话道:“要跑也得有路才成。”

    他不知道这群人中间发生了什么,氛围又为什么突然变得这么奇怪,但在宫廷长大养成的最基本的敏感告诉他,不该问的别多问。

    二人策马而去,伊斯维尔注视他们的身影消失在森林尽头,回眸时发现其余几人已经进了屋。

    “伊斯维尔阁下,”伦塔道,“关于之后进主城的计划,我想征求您的意见。”

    她深深看了伊斯维尔一眼,接着转身进了屋。

    伊斯维尔望向尤卢撒,后者一直站在他身后没有离开,这时候抬眸望了过来,嘴唇紧抿。

    哥莱瓦乖乖缩回了尤卢撒的口袋里,用翅膀捂着脑袋一动不动。

    伊斯维尔不知怎地胸口有些不舒服,他上前一步,握住了尤卢撒的手。

    “没事的,我相信你,”伊斯维尔摸了摸尤卢撒的面庞,伸手将人揽入怀中,“我相信你。”

    尤卢撒的脊背没那么紧绷了,像是终于松了口气。他回抱住伊斯维尔,低声道:“太奇怪了。”

    是的,太奇怪了。这古怪并不是从这一次开始的,早在沃尔斯坦,他们出发来到兽人国度之前就已经开始了。

    从那次独独尤卢撒不在时的袭击开始,再到今天,无数蛛丝马迹似乎都在针对同一个人。

    伊斯维尔不确定究竟是谁出自何种理由,他先前只是隐隐有所察觉,现在终于能够肯定——有人想逼走尤卢撒。

    而这个猜测让伊斯维尔非常,非常不愉快。

    耳廓一痒,尤卢撒趴在他耳边轻声说了句什么,伊斯维尔双眼微睁,下一秒便被尤卢撒用力推开了。

    “可是……”伊斯维尔正欲反驳,却见尤卢撒目光微垂,脚下微微一拐,鞋尖指向了木屋之内。

    伊斯维尔顿了顿,终于是住了口,一言不发地转身回了屋。

    尤卢撒说,顺势而为比自证清白更有效。

    第136章 第一百三十六章 破裂 你不相信我了吗……

    伊斯维尔进门的时候, 看见伦塔站在窗边,望着郁郁葱葱的森林发呆,手里捏着一枚几乎被揉烂了的烟叶, 似乎是从巴纳多那儿要来的。

    “伦塔小姐?”伊斯维尔试探地唤道。

    “……伊斯维尔阁下,”伦塔回过头, 勉强笑了笑, “抱歉, 占用您的时间了。”

    伦塔一直是一名负责的领袖,她思路清晰,擅长交涉, 每一次都会将成员的职责安排得明白, 但伊斯维尔察觉到,她似乎陷入了某种茫然。

    “这些日子主城的出入检查非常严苛,我想依靠从其他王国前往主城的队伍, ”伦塔缓缓道, “您觉得怎么样?”

    “是个不错的办法, ”伊斯维尔颌首,“细节可以和其他人再商量。”

    伦塔松了口气,她向后靠在窗台上,揉了揉自己的眉心,手中的烟叶掉落在地, 她没察觉。

    “抱歉,”她低声道,“明明是我邀请的尤卢撒, 现在却……”

    伦塔飞快地看了一眼门口,通往院外的门依然紧闭。

    “我该相信他的,是吗, 伊斯维尔阁下?”她扭头望向伊斯维尔,似在求助。

    伦塔几乎被自己折磨得快疯了。

    出于对王族的本能信任,伦塔认为伊斯维尔有那样的判断能力,他所交往的朋友也会是忠实而可靠的,可理智又告诉她,他们的王子不过十九岁,对于普通精灵来说尚且处于幼年,又何来经验判别是非?

    她自己也有几个魔族朋友,但从心底里说,伦塔依然是对魔族抱有成见的,更何况,尤卢撒·万汀还是名赏金猎人,师承她的老对头花腕希尔戈。

    伦塔会把她的朋友与那段惨痛的过去分开,并不代表着她已经完全放下了对这个民族的仇恨与偏见。

    “我不是个合格的领队……”伦塔的双肩塌了下来,颓丧道。

    伊斯维尔没有说什么应当相信尤卢撒之类的话,他清楚信任并非三言两语就能建立,更何况是出自最亲近的人。

    “您不必自责,”伊斯维尔拍了拍伦塔的肩,低声道,“我这么说或许会有些傲慢,不过,我认为,您现在最需要做的,是相信您自己。”

    伦塔愣了愣,张口想要说些什么,而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一串马蹄声。

    “找到路了,”巴纳多推门而入,“从这里过去大概要……呃,一天左右,我猜。”

    伦塔定了定神,呼唤尚在二楼的阿塞洛缪和莱恩准备启程。

    那条通往后山的路不算宽敞,大多数时候马匹的速度都无处施展,到了傍晚扎营之前,他们已经牵着马匹走了将近一个小时。

    一路上尤卢撒都跟在最后,伊斯维尔却也没跟他一起,伦塔频频向后望,发现两人的交流似乎没有先前多了。

    是错觉吗?她想。

    “今天就先休息吧,”伦塔回头望了一眼山下,“葛尔沙的人应该暂时不会追来这里。”

    几人就同先前那样开始扎营,奎比拉离开之后,伊斯维尔没怎么露宿过,听说伦塔几人那段时间多靠干粮过活,因为他们的厨艺比起奎比拉还要糟糕几分,今天的午饭还是尤卢撒放上了锅再交给其他几人看着的。

    由于他们严格来说还处于被追缉的状态,夜晚生火无异于给追兵制造活靶子,因而他们也只是在营地周围点了灯,以保证最低限度的视物。

    尤卢撒自己倒是没什么,但哥莱瓦是纯肉食的魔兽,因而他简单啃了只粗饼便进了山林,半小时后拎着一只野兔来到了营地周围的小溪边。

    不远处便是其余人的交谈声,尤卢撒在溪边将野兔拔毛放血,哥莱瓦从他的口袋里跳出来,拍着翅膀直叫唤。

    身后传来鞋底碾压落叶的声音,尤卢撒回头,看见是阿塞洛缪捧着一篮野果过来了。

    他没在意,冲干净指缝沾血的兔子毛,又擦了擦靴子表面溅上的血点,见收拾得差不多了,便带着片好的肉起身准备回营地去。

    就在这时,阿塞洛缪叫住了他。

    “是你吗?”他问。

    尤卢撒脚步一顿,嘴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你觉得呢?”

    阿塞洛缪垂下眸子,将洗干净的一枚野果抛给了尤卢撒。

    “不是。”他道。

    平心而论,阿塞洛缪并不相信尤卢撒·万汀,他对这个人谈不上了解,自然也算不得信任。

    但阿塞洛缪相信伊斯维尔,相信他中意的人并非为了目的不择手段。

    尤卢撒也没料到阿塞洛缪会这样回答,他顿了顿,一言不发地转身回去了。

    走了几步,他又转过身来,对阿塞洛缪道:“听说你的仇人是个刺客。”

    “伊斯维尔和你说的?”阿塞洛缪没有回头,“这在我们之间不是秘密,他会告诉你也正常。”

    脚边传来一声闷响,阿塞洛缪低下头去,发现是一把匕首,刀刃用绷带紧紧包裹着,看着价格不菲。

    “一个雇主送的,刀刃淬了毒,我用不上这种。”尤卢撒捻起一片肉抛给哥莱瓦,看上去没有立刻离开的打算。

    “借我?”阿塞洛缪拾起那把匕首,望向尤卢撒的目光带着几分困惑。

    尤卢撒不置可否,他手腕一翻,一把匕首几乎是凭空出现在他手中,阿塞洛缪下意识后退一步,刺客的刀总是让人望而却步。

    “听说那是个麻烦家伙,”尤卢撒耸了耸肩,他上前一步握住阿塞洛缪的小臂,调整他拿刀的姿势,“握刀也得有技巧,刺客可没那么容易杀。”

    阿塞洛缪抬眸,那双幽绿的双眼同时回望过来,在阴暗的树林中像山猫的眼睛。

    “为什么帮我?”阿塞洛缪问,“伊斯维尔拜托你的?”

    “我的意思是,遇到那刺客先把他捅死,别让他缠住伊斯维尔,”尤卢撒盯住他,吐出的话清晰而缓慢,“不过有句话他一直希望我知道——报仇从不是为了死人。”

    阿塞洛缪有一瞬间的恍惚,他突然理解了尤卢撒的所作所为。

    “他还真是会吸引相同的人。”阿塞洛缪苦笑道。

    他回去的时候,伊斯维尔看见了他手里的野果,心下了然:“碰见阿塞洛缪阁下了?”

    尤卢撒含糊地应了一声,低头咬了一口果肉,被酸得脸都皱起来了。

    伊斯维尔见状本想把递水给他,尤卢撒在这之前解下了腰间的水袋猛灌了几口。

    “他不会故意整我的吧?”尤卢撒嘀咕。

    两人坐在营地边缘的位置,伊斯维尔沉默地咬着干粮,尤卢撒专注地喂哥莱瓦,两人都没说话,在旁人看来,这不太正常,毕竟他们几乎无时无刻都在一块儿,像有谈不完的天。

    没过多久,芒戈从森林里回来,抱着柴火路过二人。

    伊斯维尔叫住他,问:“路佛阁下,明天我们还要走多久?”

    芒戈飞快地扫了尤卢撒一眼,有些难做,最后打了个哈哈道:“我也就勉勉强强知道路该怎么走,至于还要多久,我也没什么把握。”

    真该死,这群人内部闹矛盾,扯上他干什么?

    伊斯维尔看出了他的尴尬,也没多问,芒戈见他不打算追究的样子,暗自松了口气,急匆匆地跑到另一边伦塔几人在的地方去了。

    ——“后山那边还有一条路通往大道?您确定没有记错吗?”伦塔抱臂看着芒戈在地上画出的简陋地图,那些混乱的线条乱七八糟糊作一团,看着实在不怎么可信。

    “当然了,这地方我熟得就和后花园一样,不相信就拉倒。”芒戈的大毛尾巴拍了拍地面,为伦塔的怀疑态度十分不满。

    伦塔也不想惹恼他,只好道:“我知道了,就按您说的路线走。”

    她叹了口气,习惯性地望向伊斯维尔的方向,却见几分钟前还好端端坐在那儿的尤卢撒这时候却不见了。

    “尤卢撒呢?”伦塔扭头问莱恩。

    少女顿了顿,道:“我看得不是很清楚,不过,刚刚伊斯维尔阁下和万汀阁下似乎……闹了些矛盾,之后万汀阁下就出去了。”

    闹了……矛盾?

    伦塔有些惊讶,她犹豫片刻,抬腿往伊斯维尔的方向去。

    “阁下?你们怎么了?”伦塔在伊斯维尔面前站定,轻声问。

    伊斯维尔似乎在走神,听见她的呼唤,目光才重新聚焦,闻言他笑了笑,道:“没什么,他出去透透气。”

    见伦塔有些紧张,伊斯维尔安慰:“没关系,他很快会回来的。”

    “不,我不是在想这个……”伦塔抿唇,伊斯维尔看上去并不打算透露他们闹了什么矛盾,但他们的关系一向很好,伦塔没见他们吵过架,现在这个节骨眼上,只能是……

    “您不用放在心上,”伊斯维尔无奈道,“朋友之间有些矛盾很正常。”

    他对伦塔笑了笑,没打算继续聊下去,伦塔也只好作罢。

    临近夜半的时候,尤卢撒才回到了营地,只是也不像往常那样一来就去找伊斯维尔,反倒相隔了十几米,戴上兜帽便睡了下去。

    伦塔值守了前半夜,后半夜困得倒头就睡。第二天清晨,她本睡得迷迷糊糊,耳边却响起了隐约的争吵声,听上去像是伊斯维尔和尤卢撒。

    伦塔的困意登时飞了一半,她猛地睁眼,却见尤卢撒扯着伊斯维尔的领子,恨恨地道:“你以为我很想留在这里吗?倒不如回去当赏金猎人来得痛快!”

    伊斯维尔反手抓住尤卢撒的小臂,低声劝了句什么,又被尤卢撒愤愤地甩开了手。

    哥莱瓦根本搞不明白他们两个到底为什么吵了起来,扑腾着翅膀在两人中间飞来飞去,却没能让他们中的任何一个改变主意。

    其他人早就醒了,神色各异地看着那两人吵架,没人去劝,或者说没人敢去。

    “怎么回事?”伦塔急匆匆地起身,刚想上去劝,被巴纳多拦下了。

    “他们两个的事,你去插一脚干什么?”巴纳多把伦塔拽回来,使劲摇了摇头,“难道他们还会听你的吗?”

    拉扯之间,尤卢撒气得捏紧了拳,似乎想给伊斯维尔脸上来一下,伊斯维尔却也不躲,光是站在那儿直直地盯着他,看上去并没有让步的打算。

    两人僵持片刻,还是尤卢撒先受不住了。他垂下头,深深吸了一口气,低声唤了一句“伊斯维尔”。

    换做平时,伊斯维尔想必早就开始说好话了,然而今天他却没有要拦的意思,只是垂下双手,将脸别了开。

    尤卢撒终于将方才那口气吐了出来。

    “哥莱瓦,走了。”尤卢撒说,他失望地深深看了伊斯维尔一眼,转身走进了树林。

    第137章 第一百三十七章 争吵 这是最好的选择……

    伦塔愣了, 其他人也愣了。

    这次伦塔轻而易举地拨开了巴纳多的手,她试探地、小心翼翼地走过去,低声唤了一句“阁下”。

    伊斯维尔站在那儿, 不知在想些什么,听见伦塔的声音, 他抬眸望向她, 习惯性地笑道:“抱歉, 我们吵到您了吗?”

    “不,别介意,”伦塔有些踌躇, “尤卢撒他……”

    伊斯维尔垂眸, 似乎并不想谈这个话题。

    “您不用放在心上,对我们来说,这或许是最好的选择, ”伊斯维尔向伦塔微微颌首, “我去溪边洗脸, 会在出发之前回来。”

    他转身离去,余光扫过众人最后方的莱恩,她一言不发地捧着水杯,半张脸笼罩在朦胧的水汽里。

    当天中午,众人抵达了芒戈口中的那条通往后山的道路。

    那是一条隐藏在树林中的石缝, 勉强可供一人进出,也不知芒戈是怎么发现的,从这里穿过去, 便是另一座山的半山腰。

    通往勒路主城的大道在群山之间蜿蜒曲折,从这片区域的开阔处,他们能看见一条道路从遥远的群山尽头延伸而来, 这是通往主城的必经之路。

    一行人寻了一个隐蔽的位置扎营,接下来他们要做的,就是静候时机。

    阿塞洛缪并不清楚伊斯维尔和尤卢撒两个人在搞什么把戏,在这个节骨眼上,队伍里少了一人并不是什么好事,他想伊斯维尔应该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

    但他也没打算追问,伊斯维尔会不会告诉他是一回事,更何况,伊斯维尔应该也有自己的打算。

    “我有一件事要和您说,伊斯维尔,”阿塞洛缪在伊斯维尔身边坐下,彼时精灵正靠在树下休息,“有关那两个与庞西·葛尔沙有交往的‘收割者’,您先前应当见过。”

    在阿塞洛缪的身份被公之于众的最初,伊斯维尔心里便有了猜测,闻言道:“是那名黑暗精灵和他的同伴?”

    从那样的高空中坠落进隐峰飞瀑的魔力乱流中还能存活,这似乎是件不可能的事,但既然他们再次出现在面前,那也没必要追究个中原因。

    “正是他们,那黑暗精灵是冲着您来的,而另外一个‘收割者’,您知道,他是名刺客。当然,您不用考虑那个刺客的问题,他交给我来对付就可以。”

    伊斯维尔心知阿塞洛缪应当是想将那刺客一并解决,他顿了顿,道:“很抱歉这么说,但魔法师对上刺客优势不算太大,阁下。您对他了解多少?”

    “‘收割者’的骨干之一,每一个毛孔都流淌鲜血的恶魔,知道这些就够了,”阿塞洛缪拨了拨一旁的一株野花,意味不明道,“您想劝说我吗?”

    伊斯维尔目光闪了闪,不知想到了什么。

    “不,”他道,“恨是人之常情,我不会阻止您。毕竟在您无助的时候,我也没能帮您。”

    在阿塞洛缪愣神的时候,伊斯维尔已经站起了身,道:“或许您能再做些准备。”

    他来到伦塔面前,道:“您能联系上艾赫阁下吗,伦塔小姐?”

    “艾赫阁下?当然可以,不过您找他有什么事吗?”伦塔收起手中的计划清单,从行李里又抽出了一份羊皮纸。

    这依然是一份简易的通讯魔法器,但与先前伊斯维尔制造的那类不同,这是份半成品,在背面画上特定的符号,便能与持有相应羊皮纸的另一端相连接。

    “您在做什么?”阿塞洛缪困惑地看着伊斯维尔在羊皮纸表面写了几行字,问。

    “我认识一名刺客,或者说,曾经的刺客,”伊斯维尔道,“或许她能为您提供一些帮助。”

    得知伊斯维尔来意的艾赫爽快地表示会帮他们找人,很快,羊皮纸上浮现的成了另一个人稍显凌乱的字迹。

    ——没想到我曾经的经历还有派上用场的一天……霍西奥?当然知道,他们叫他“家犬”,他本来是最抢手的刺客之一,据说手里的单子能排到两年后,只是后来投靠了魔族,刺客这一行也撂挑子不干了。

    阿塞洛缪的目光一字一句地擦过羊皮纸上的一行行字,心情一时复杂。

    “您可以自己问她,或许乔凡娜小姐会知道些什么,阿塞洛缪阁下,”伊斯维尔将纸笔交给阿塞洛缪,后者一时没反应过来,险些没接住,“即便他的所作所为再怎么像恶魔,也并非刀枪不入,不是吗?”

    伊斯维尔起身,好为阿塞洛缪留出足够的空间。

    阿塞洛缪捧着那份魔法器,见伊斯维尔转身要走,忙出声叫住他:“等等,伊斯维尔,那黑暗精灵……我并不确定,但他似乎瘫痪了。

    “我的白焰击中了他的心口,白焰能烧灼灵魂,一半来说,被击中心口的人不死也会痴傻,但那黑暗精灵的神智依然正常,甚至魔力还比先前提高了一个档次,这很古怪。”

    阿塞洛缪顿了顿,一字一顿道:“他是冲着您来的。请多加小心。”

    灵魂缺失,魔力反而增强了吗?

    “我明白了,多谢您的提醒。”伊斯维尔道。

    在一行人来到后山的第二天中午,一队兽人从大道上经过。

    从外形看,那大概是从莫拉塞尔远道而来的兽人,一眼望不到头的车队满载粮食和金银,在队伍靠前的位置,一辆华贵的马车缓缓行驶。

    见芒戈倒吸了一口冷气,伊斯维尔问:“您认识?”

    “算是吧,”芒戈撇了撇嘴,他抬手一指下方的车队,道,“这是拉萍·赛和的车队,原莫拉塞尔领主的长女。我想你们还是别打这群鹿的注意来得好,那个疯女人把军队给带来了。”

    伊斯维尔回头望了一眼伦塔,后者摸着下巴若有所思。

    “不,我想我们可以试试。”伦塔翻身上马,对身后众人道。

    芒戈见实在劝不住,只得牵上马,慢吞吞地跟在了后面。

    “你们会后悔的。”他嘀咕。

    *

    暮色降临,守城的兽人卫兵到了换班的点。

    城墙上的兽人饿得肚子直叫,他长长叹了口气,又望向暮色笼罩下的大道尽头,抱怨:“这个点还会有谁赶着车队过来?要我说,现在已经可以关门了。”

    他的同伴身形挺得笔直,闻言不快道:“城主的命令是入夜再关门,起码还有半个小时。”

    “要我说,不差这半小时,”先开口的兽人勉强抬了抬肩膀,偏过头嘀咕,“不过是个鸠占鹊巢的纯血,这么忠心耿耿地做什么?”

    他本也算是个小贵族,家族特意在军队里给他找了个位置,美名其曰为了锻炼,他却完全不觉得这种吃力不讨好的工作有什么存在的必要。

    他正长吁短叹,忽见同伴伸长了脖子向前眺望,眯起眼睛道:“你看,那不是来了?”

    语罢,他不等身边人反应,很快踩着石梯下了城墙。

    卡着换班的点进城的却不是什么商人浪汉,尽管他们的队伍只有寥寥十几人,远远比不上一支领主车队该有的规模。

    被一群护卫围在中间的是个高个子女人,她摘下兜帽,一副野性的相貌极具攻击力。

    “我是莫拉塞尔的拉萍·赛和,”她的身形有些摇晃,身旁的侍女见状连忙扶住她,“我的车队遇到了贼人的袭击,进贡的货物都被夺去了。”

    一听是赛和家族过来的纯血兽人遭了抢掠,守城士兵立刻打起了精神:“您还记得那是什么人吗,赛和小姐?”

    “大概有三四个人,”拉萍拧眉回忆,“一个金头发的,还有一个黑头发的,中间只有一个女人。”

    “三四个人?”一名士兵没忍住笑了一声,“恕我冒犯,您的车队是不是遇到了山崩之类的灾祸,让您惊吓过度了?”

    拉萍不快地瞥了他一眼,见对方人高马大,体毛旺盛,看上去是个纯血,冷笑道:“怎么,这位高贵的纯血阁下是觉得我在说谎?那群人里有三个魔法师,你倒是说说,我带的这一群混血要怎么对付?”

    一群人三个魔法师,还有一个金头发和一个黑头发?

    守城的领队反应过来,忙找来了领主堡这些天颁布的通缉令,递到了拉萍面前:“您看看,是他们吗?”

    拉萍只扫了一眼,眉头就皱起来了。

    “就是他们!”她叫道,“怎么,他们还是勒路主城的通缉犯吗?你们又是干什么吃的,把那群危险分子留在那林子里打劫过路人?”

    此话一出,守城的领队面色变了变,立刻派人通知领主堡,见拉萍一脸怒容,陪笑道:“是我们疏忽了,这些日子主城不太平,又要分散人力去筑石塔,实在是有心无力啊。这样,您先安顿下来,那群通缉犯的事情,我们一定给您一个交代。”

    “哼,自己的城都管不好,一天到晚整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拉萍翻了个白眼,在士兵的指引下往城里走。

    领队点头哈腰地目送拉萍带着人离开,目光扫过拉萍身边的女仆,却见一缕金发从兜帽的边缘露了出来。

    金色头发?他怎么记得……

    “看什么?”拉萍察觉到他的视线,似笑非笑地望了过来,“有时间在这里看别人家的侍女,还是先去管管自己手底下的兵吧,看看一个个都松散成什么样了。”

    领队呼吸一滞,忙陪着笑连连点头,好歹是将这些贵宾给送走了。

    “队长,换班的人迟到了,我先走了啊。”

    懒懒散散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领队听见这声音就来气,这一个个纯血兽人好事不做,就知道在军队里混饭吃!

    偏偏领队还是个混血,只能憋屈地看着那纯血丢了头盔扬长而去。

    回想起方才拉萍·赛和那傲慢的态度,领队恨恨地啐了一口。

    这群该死的纯血!什么时候混血能把他们踩在脚底下才好!

    入夜,一支车队从大道尽头缓缓驶来。

    彼时恰好是主城关闭城门的前夕,打头的那兽人骑着马,率先来到城门之外,告诉守城的士兵,他所侍奉的主人是来自莫拉塞尔的拉萍·赛和小姐。

    城门没什么阻碍地打了开,欢迎远道而来的客人。

    装饰华丽的马车被簇拥在中间,摇摇晃晃地驶入城内,车里点着灯,隐约可见一个纤瘦的影子。

    待车队完全驶入城内,城门在最后一匹骏马身后缓缓闭合。

    主城寂静无声,周遭居民无人点灯,兽人士兵早已遍布大街小巷,而车队一无所觉。

    突然,一枚紫色光球从天而降,轰然坠落在马车顶端,将它连人带车砸了个粉碎。

    第138章 第一百三十八章 拉萍 这人不太正常。……

    半日前。

    马车在大道上晃晃悠悠地行驶, 这一片路段有许久没有整修过,就算是在特意加装了减震装置的马车里,还是能感受到接连不断的震颤从身下传来。

    马车内的人却没有在意旅程的颠簸, 光是垂眸擦拭着手中短剑,一遍又一遍, 如同对待最珍视的爱人。

    “小姐, 我们快到勒路主城了, ”外间的女仆撩起帘子望向车内,见拉萍仍在擦剑,暗自叹了口气, “您休息会儿吧, 到了下榻的旅店我叫您好吗?”

    “不用了,”拉萍垂眸道,“我睡不着。”

    哪能睡得着呢?自消息传来莫拉塞尔, 她便因怒火彻夜难眠。

    虽说拉萍对她那个虚伪的父亲并没有几分敬爱, 但赛和家族统治莫拉塞尔已有几百年, 其历史悠久、声名赫赫并不亚于那头愚蠢的狮子出身的葛尔沙,现在庞西用了不知什么邪术返了祖,屠尽一干领主不说,居然还把自己当成了皇帝,光明正大地让其他家族上供来了?

    拉萍咽不下这口气。就算阿鲁文最终要有一个一统八国的皇帝, 那也绝不会是庞西·葛尔沙。

    毛茸茸的鹿耳动了动,拉萍似有所觉地抬头,问:“外面怎么了?我听到了什么声音。”

    女仆闻言, 掀起外间的帘子想问问究竟发生了什么。

    就在这时,马夫倏然勒马,马匹发出受惊的嘶声, 车身一阵震颤,拉萍忙稳住身形,以免从车上被震下去。

    “怎么回事?”拉萍撩起帘子望向马车外,还没来得及追问,忽觉一阵劲风拂面,她下意识举剑便刺,对方也迅速反应过来,两柄剑相撞,发出领人牙酸的声响。

    来人是一名金发青年,一张白皙面孔俊美如雕塑,饶是见惯了男人的拉萍也不由得有片刻晃了神。

    很快她便反应过来,提膝便往对方胃部顶,那人却轻松地侧开身子避开她的膝盖,闪身进了马车。

    “很抱歉冒犯了您,但我们想和您谈谈,赛和小姐,”伊斯维尔挡下拉萍接连刺来的剑,窄小的车厢难以发挥,他光是躲避着,有几次险些撞上车厢壁,“能给我几分钟吗?”

    “谈谈?擅自闯入我的马车,这就是你谈谈的态度?”拉萍气笑了,攻势愈发凌厉,但令她懊恼的是,居然一剑都没能刺中对方。

    “我们方才试着与您的侍卫交谈,但他们并不欢迎我们的到来,不得已只能出此下策。”伊斯维尔语罢,见拉萍还是没有停手的意思,心下暗叹一声,手腕翻转,竟是直接击落了对方手中的短剑。

    拉萍一惊,下意识后退,后背撞上了车厢,紧接着脖颈边便抵上了一柄长剑。

    伊斯维尔留意着错开剑锋,他并不擅长做这些刺客的活,换做平时尤卢撒在的时候,他只需要思考如何谈判就够了。

    尤卢撒真的做了很多啊。伊斯维尔想。

    “长得有模有样的,却在干这种下作的勾当!”拉萍骂道,“你最好别被我抓住,否则我要把你千刀万剐!”

    她的骂声让掀开帘子望进马车的芒戈缩了缩脖子,他探头进来,试探道:“伊斯维尔阁下,您……”

    话音刚落,拉萍便瞅见了他,她先是错愕,随即反应过来什么,飞起一脚踹了出去:“路佛!该死的蠢狗,这人是你找来的?”

    芒戈忙后退躲过,拉萍套着尖头靴子,要是被踹上一脚,不死也得残废。

    “什么叫我找来的?他们找上我还差不多!”芒戈嚷道,他气不打一处来,一把掀开车帘,扬声道,“莫拉塞尔的废物听好了!你们的赛和小姐在我们手里,统统给我停手,听见没有?”

    他掀开了帘子,拉萍才发现自己的侍女被绑住双手丢在了路边的草丛里,而远处道路的山坡上不知何时爆发了冲突,她这次带了大批的士兵,目测其中一小半都被调了过来,这时候正将几个不认识的外族人围在了山坡上。

    芒戈的一嗓子把士兵们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来,他们一眼便看见马车内被挟持的自家小姐,纷纷大惊失色。

    “可恶,放开小姐!”一名兽人大吼,他拔剑出鞘,看见架在拉萍脖子上的那把剑,却又不敢妄动。

    此情此景,就算拉萍再怎样愤怒也冷静了下来。

    她长长吐出一口气,对那兽人道:“够了,让其他人停手。”

    那兽人闻言一惊:“可……”

    他看上去像是侍卫长之类的角色,虽是不甘心,但还是以拉萍的性命为上,当下命令手下士兵收起了武器。

    “哟,干得不错。”芒戈道,此情此景似乎让他颇为得意,连尾巴摇的速度都快了些。

    “这样行了吧?”拉萍没理他,偏头望向伊斯维尔,后者随着她脖颈的扭转稍稍移开了手中长剑,“你想要谈谈,我们就坐下来谈。”

    伊斯维尔向马车外扫了一眼,随即将剑收了回去。

    他站起身,向拉萍伸出手去,想要扶她起来,后者轻哼一声,从地上拾起了自己的短剑。

    “答应谈判是一回事,但挟持了我,你就想让事情就这么过去吗?”拉萍手腕翻转,短剑在指尖挽了个剑花,随即银光一闪,竟是把短剑给抛了出去。

    伊斯维尔却不闪不避,任由短剑没入右侧肩头,带出一声闷哼。

    “赛和?!你干什么?”芒戈吓了一跳,他本已经半边身子探出了马车,见状又缩了回来,惊呼。

    拉萍见状也是一愣,她本也就是想刺伊斯维尔一剑出出气,自己也知道这一剑怕是很难刺中伊斯维尔,但没想到对方居然真的躲都不躲一下。

    伊斯维尔没说什么,垂眸握住剑柄直接将剑给拔了出来。

    那剑扎得不算深,只是带出的血将半边肩头都染红了,看着着实吓人。

    “你到底为什么……”拉萍咽了口唾沫,她眼睁睁看着伊斯维尔一手覆上肩头的伤,一缕蓝光随即流泻而出,惊觉面前这人居然还是个魔法师。

    但就算能自己疗伤,站着挨打也太过火了吧?这人就不怕她一刀杀了他吗?

    “闯入您的马车确实是我冒犯了,”伊斯维尔移开左手,那道伤口已经恢复如初,“如果您能消气的话,那就再好不过了。”

    “……你当我是恶棍吗?”拉萍心情复杂,但心里的火气终究是消了下去。

    她跳下马车,命车队停靠在路边,自己跟着伊斯维尔二人往山上去,侍卫长见状忙追上来,语速飞快道:“小姐,您不用害怕他们,方才我们很快就能把他们捉住了……”

    拉萍脚步一顿,反问:“是你们先动的手?”

    侍卫长脸色变了变,拉萍看他那样子,就知道自己的猜测是正确的。

    “在这儿待着,”她警告,“没我的命令,谁也不准上山来。”

    那厢的伦塔几人也已经收起了武器,伦塔一眼便看见了伊斯维尔肩头的血迹,眼皮子一跳,惊疑不定道:“是谁伤的您?”

    王子殿下怎么总是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受伤?要是有个万一……

    伊斯维尔在伦塔进一步胡思乱想前制止了她:“我没事,赛和小姐答应与我们谈谈。”

    伦塔抚了抚胸口,这才望向面无表情的拉萍·赛和,勉强换上一副谈判的腔调,道:“多有冒犯,赛和小姐,我们斗胆拦下您的车队,是希望能得到您的帮助。”

    拉萍扫视一眼在场众人,除了两名兽人之外,其余人都是外族,看样子不是芒戈找来的人。

    “帮助?”拉萍没问为什么要帮他们,意外平静地道,“你们想让我帮你们什么?”

    她四处扫了一眼,拣了一处平坦的地坐了。

    伦塔与伊斯维尔对视一眼,继续道:“如果我们没有猜错,您率领军队来到主城,想必不是为了游玩吧?”

    “哦?你们是想帮这个废物把领主之位夺回来?”拉萍掀了掀眼皮,抬手一指芒戈,“要借我的军队用吗?”

    “谁是废物?我——”芒戈气急败坏地就要扑上去,被巴纳多死死扯住了。

    “冷静,冷静,稍安勿躁啊路佛阁下,您也不想这辈子都回不去勒路主城吧?”巴纳多把人拉了一米远,好歹是把人给劝下了。

    拉萍似笑非笑地看着这场闹剧,出乎预料地爽快:“可以啊,就让莫拉塞尔的军队护送那匹小狼回城去吧。”

    伊斯维尔刚想开口,被巴纳多拖走的芒戈就跑了回来。

    “谁要借你的军队?我们是想让你带我们进城里去。”他嚷道。

    莫拉塞尔军队?靠着他们进城是一回事,到时候走不走就是另一回事了。

    拉萍扑哧笑了,她换了条腿架着,耸了耸肩,道:“这时候倒是精明起来了,说说你们的计划吧。”

    这么好说话?

    芒戈直觉不对,他和拉萍的交情本就不多,会互相认识仅仅是因为各自的父母都是领主,相互之间走动拜访着,顺其自然地也认识了。

    只是就算再不相熟,他也知道拉萍·赛和绝不是个好相与的主,他们又是截车队又是挟持的,她不一刀一个把他们砍死就不错了,现在答应得这么痛快,不得不让芒戈觉得有蹊跷。

    其余人也没想到会这样顺利,伊斯维尔回头扫了一眼他的同伴们,问拉萍:“赛和小姐,您的帮助,我想应该不是没有条件的吧?”

    拉萍顿了顿,双眼微微眯了起来。

    “不,”她道,“我就做一回好事……至少现在是这样。”

    第139章 第一百三十九章 塔 该结束了。

    寂静的夜里, 马车燃烧的噼啪声格外响亮。

    这出动静想必是很大的,但周遭的门窗皆是紧闭,无人敢开窗细看。

    “看来要抹杀那精灵确实不怎么容易。”霍西奥推着木质轮椅从街角缓缓走来, 意味不明道。

    洛斯洁伦面无表情地坐在那儿,他双眼一错不错地注视着那马车, 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拨开, 火苗向两旁退去, 露出废墟中央的那一尊缺了一半的泥人。

    那厢的兽人士兵早已和那支队伍纠缠在了一处,洛斯洁伦的目光一转,一抹红光从眼底闪过,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随即响起, 中心的那群兽人躲闪不及,死伤大半,幸运些的只伤到了腿脚, 正抱着伤处哀嚎。

    几匹骏马从爆炸的余烟中疾驰而出, 洛斯洁伦一眼便看见了从一人兜帽之下飘出的一缕金发, 他目光一沉,命令:“拦住他们!”

    其余士兵不敢不从,纷纷策马赶上,但他们虽人多势众,那三人的马术却也超群, 再有武力与魔法加持,一时竟也奈何不了他们。

    最中央的那名黑袍人抬手一挥,无数植物根茎便从城门底部爬了出来, 守门的士兵大骇,举剑便砍,但那些植物的生长速度远快于他们斩断的速度, 须臾间,成片的植物便覆盖了整座石门。

    “没用的东西……霍西奥!”洛斯洁伦咬牙切齿,身下的轮椅被一层赤红魔力覆盖,须臾便将他往前推了数米。

    话音未落,身后的霍西奥便窜了出去,身形高大却依然灵巧,落在最后的黑袍人察觉到危机逼近,迅速拔剑回击。

    长剑与短刃碰撞,掀起的气浪掀开了那人的兜帽,正是伦塔。

    “这是我和克里斯特人的恩怨,”霍西奥沉声道,“和你们没有任何关系。”

    “那还真是不凑巧,阿塞洛缪的恩怨就是我们的恩怨。”伦塔手腕一沉,生生将霍西奥击退,后者顺势后仰,双腿以一个极刁钻的姿势缠上马腹,侧过刀身向马背狠狠刺去。

    就在刀尖距骏马的皮毛只有几厘米的时候,一束白焰从前方轰然袭来,霍西奥一个翻身跃下马背,却还是被那白焰融化了刀尖。

    霍西奥在地上打了几个滚作缓冲,再抬眼时,只见前方马匹上的黑袍人扯下了兜帽,露出一头漆黑如墨的长发。

    “今晚也该做个了断了,霍西奥。”阿塞洛缪深深望了霍西奥一眼,策马追上伊斯维尔的脚步。

    不过几分钟的功夫,原本紧闭的大门已然在植物的牵扯下缓缓敞开,任由守城的士兵如何推阻都无济于事,一道金色结界随之升起,将挥剑上前的士兵阻挡在外。

    伊斯维尔奔出城门,随即停下脚步,为同伴让出道来。

    他远远地望向城门之内,与洛斯洁伦称得上阴毒的双眼对视,夜风吹起他的金发,月光欣然洒落,为他的面庞增添了几抹月色的清冷。

    伊斯维尔顿了顿,向城门内的洛斯洁伦遥遥颌首,接着策马飞驰而去。

    木轮与地面摩擦的声响在身后响起,霍西奥站起身,回眸望向洛斯洁伦。

    “追上去,”精灵咬牙切齿道,“今晚我非得把他那双虚伪的眼睛挖出来当弹珠打!”

    洛斯洁伦恨透了伊斯维尔的眼神,尽管对方的双眼清澈而不含一抹感情,但洛斯洁伦偏偏从其中看见了独属于那群诺德女神信徒的清高与不可一世。

    他当然意识到那支队伍里少了几个人,但洛斯洁伦已经懒得去管他们了。

    再重要的事情,都得等他处理掉伊斯维尔之后再说。

    霍西奥什么都没说,他用拇指和食指塞入口中,两匹骏马随之赶来,他将洛斯洁伦抱上特制的座椅,随即跳上属于自己的那匹马,手里牵着两条缰绳,策马往城门外去。

    “等等,两位大人,”守城的兽人队长急急忙忙上前,“这些都是莫拉塞尔的人,我们……”

    “那就让莫拉塞尔的人自己处理,”洛斯洁伦不耐道,“要是不听话,就都杀了!”

    可拉萍·赛和的人他们又怎么敢随意处置?

    兽人队长抹了把额头的汗,只得急急忙忙让下属去把拉萍找来。

    最后一串马蹄声消失在城门口,留下一城仍在厮杀的兽人。

    “城门口似乎打起来了,”拉萍的双耳动了动,她转过头来,望向自己身后的几名仆人,“你们是打算现在进领主堡去?”

    三名仆人摘下兜帽,正是芒戈、巴纳多和莱恩。

    跟随而来的勒路士兵早被他们打晕了拖到一旁,芒戈扫了他们一眼,道:“得趁现在进去,要是他们拖不了多久,让那两个人赶回来就不好了。”

    “别说丧气话,”巴纳多拍了一下芒戈的后脑勺,“他们仨能耐大着呢。”

    拉萍耸了耸肩,她抬眸望向依然灯火通明的领主堡,道:“那就祝你们好运,我只能送你们到这里了。”

    三人本也没指望拉萍与他们一道进领主堡,她愿意帮忙让他们潜入主城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

    拉萍在原地站了许久,直到三人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女仆在身后拽了拽她的衣角。

    “小姐,若是他们失败了,把我们招供出来该怎么办?”那混血兽人小声道。

    拉萍瞥了她一眼,似乎是觉得这个问题有趣,没忍住笑出了声。

    “不会有这个机会的,”她怜爱地摸了摸女仆的头发,道,“他们要是成功了那便最好,要是失败了……”

    “我可没有为那小狼守城的义务,不是吗?”

    那厢的芒戈三人已经潜入了领主堡,芒戈在这里生活了二十多年,对领主堡的小道和暗门了如指掌,顺利地将巴纳多和莱恩一道带了进去。

    在来之前,几人还担心过庞西把塔建在难以发现的隐蔽之处,但进入领主堡后,他们发现自己的担心纯属多余,因为那座新鲜出炉的石塔就建在领主堡中心的广场处,最显眼的位置,就算在领主堡外都能一眼看见。

    芒戈躲在石柱的阴影之后,看着广场上的守卫来来去去。这里的守卫不算森严,他仔细一数,广场上也就约莫三四人,如果他们动作够快,应当不会引发其他人的注意。

    他刚想和巴纳多二人商量,却听身后传来两道脚步声,忙拉着两人躲进了一旁的灌木丛。

    他们从灌木丛后往外看去,只见两个路利昂护卫模样的人架着一名女仆从走廊那头过来,那女仆昏睡不醒,像一具尸体被两个士兵拖着往前走。

    芒戈认出他们离开的方向是原本勒路领主给庞西安排的住处,面色凝重:“他们带人去庞西那儿干什么?”

    一道脚步声从身边穿过,芒戈回过头去,见是莱恩站了起来,飞快地跟上了那二人。

    “哎,你干什么?”巴纳多忙道,担心被人发现,声音不敢放太响,或许正是因为这个,莱恩对他的呼唤充耳不闻。

    芒戈和巴纳多面面相觑,后者沉默片刻,道:“我跟过去看看,她可能发现了什么。”

    芒戈还没来得及阻止,巴纳多便先一步溜了出去,徒留芒戈一人对着他们的背影干瞪眼。

    这两人想干什么?不破坏这座塔要怎么对付庞西?

    芒戈又急又气,他在原地干等了十几分钟,那两人却还没有要回来的迹象。

    他恨恨地偏头望向那座塔的方向,若是要等他们两个过来,说不定天都亮了。

    这群人真的靠谱吗?先是一个人脱离了队伍,现在又是擅离职守的,看来还是得靠他自己才行。

    芒戈咬了咬牙,他趴伏下来,周身毛发暴涨,身形须臾便成了一头一人高的狼。

    值守的护卫正到了值班的困倦期,加之纯血兽人的武力压制,竟也让芒戈顺利地打晕了几人拖到了一边。

    但这只是个开始。

    芒戈抬头望向这座塔,当他来到它面前时,才意识到它简直高得吓人,顶端几乎高过了领主堡最高的塔顶。

    这么高的塔,他自己一个人……

    他咽了口唾沫,边祈祷巴纳多两个人赶紧回来,边绕着塔旋转,试图找出一个相对薄弱的点动手。

    转了一圈,芒戈突然发现了不对劲。

    他来到月光直射的那面,凑近了仔细观察。

    这石头……似乎是透明的?

    芒戈眯起眼睛,在月光下仔细往里瞧,然而,当他看清这石塔里封存的究竟是何物时,他只觉胃部翻涌,脑袋一偏,哇地呕出一口酸水来。

    这不是一座普通的石头或是晶石堆砌成的塔。

    这塔里封存的,是尸体。

    短短几秒钟,芒戈看见了起码三具无头的尸体,他们仍保留着生前的姿势,或是扭曲或是僵硬,芒戈从他们的服饰和身体特征认出,他们是从其他国家赶来勒路参加联盟会议的贵族。

    为什么这些贵族的尸体会在这里,还没了脑袋?难不成……

    芒戈回想起什么,面色一阵青一阵白,没忍住趴倒在地一阵狂吐。

    庞西那家伙,把这些贵族的脑袋都吃了。

    芒戈不敢细想这些人里面都有谁,他的同族,他的兄弟,或许还有……

    他吐到胃部绞痛抽搐才挣扎地爬开,他几乎虚脱,浑身无力地趴在那儿躺了许久没能起来。

    就在这时,身后突然传来了一串脚步声。

    广场上一阵寂静,芒戈警惕地爬起来,以为是士兵来换岗了,他屏息静听了几秒,那脚步声却突然消失了。

    脑袋两侧的耳朵动了动,芒戈咽了口唾沫,忽觉背后出现了一道呼吸声。

    一只手搭在了肩头。

    第140章 第一百四十章 父亲 如果这世上必然有……

    “我不认为我们现在去庞西的住处是个明智的选择, 莱恩,”巴纳多跟在莱恩身后,低声劝道, “芒戈一个人在那儿,我们时间紧迫。”

    他并没有亲眼见过庞西返祖的模样, 但他知道, 光凭他和莱恩两人奈何不了庞西。

    “您担心的话, 不如先折返回去,”莱恩脚步不停,这一晚上她比以往的每一次都有主见得多, “我想去那边看看情况, 巴纳多阁下。”

    巴纳多欲言又止。

    “虽然他是你的父亲,但他对你并不好,对吧?”巴纳多踌躇道, “嘶, 我不是说你担心他不对, 但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他尽量轻声细语地,像在哄一个孩子。

    莱恩终于回头看了巴纳多一眼,她嘴唇微抿,眼神让巴纳多觉得有些陌生。

    这时候那两名士兵已经带着那女仆走进了庞西的住处,莱恩随即停下脚步, 却没有回头的意思。

    “我的母亲是路利昂的女佣,或者说,曾经是, ”她用巴纳多能听见的最低的声音说,“她和领主意外地有了个孩子。她出身不算高贵,发现自己怀孕之后, 她便从领主堡离开了。”

    “我四岁的时候,我父亲得知了我的存在。他派人将我和母亲带回了领主堡,想看看我是个什么样的人……当然,我让他失望了。”

    她抬眸望向对面建筑唯一亮起的那扇窗户,巴纳多顿了顿,还是没有开口阻拦。

    “之后的几年,我母亲去世了。我留在了领主堡做佣人,只是我笨手笨脚的,没多久便因为顶撞了贵族被关进了地牢,之后我逃出来,就遇见了你。”少女回过头,又变回了巴纳多认识的那个莱恩。

    巴纳多不知该说什么,莱恩很少谈及她的过去,在他们的队伍里,“过去”是一个他们都心照不宣不去触碰的词语。

    他只能拍拍莱恩的肩,安慰:“都过去了。”

    “是啊,都过去了,”莱恩笑笑,拍了拍巴纳多的手背,“他是我唯一的亲人,我想,在鱼死网破之前,试着和他聊聊,不是吗?您快回去芒戈阁下那边吧,比起我,他更需要您。”

    巴纳多欲言又止,注视着莱恩头也不回地走进了那座建筑。

    他回头走了一段,还是觉得不放心,踌躇半晌,又折返了回去。

    或许是对亲情的渴望让莱恩失去了判断,巴纳多不认为庞西会愿意坐下来好好谈。

    巴纳多尽量放轻脚步潜入了庞西的住处,不知出于什么原因,这里竟也没安排守卫,连仆役也没见到一个。

    他爬上二楼,拐进长走廊,尽头有一扇房门半掩着,门缝里倾泻出暖黄色的烛光。

    巴纳多屏住呼吸,轻手轻脚地靠近过去,凑在门缝外往里瞧。

    屋里点了几支蜡烛,一名身材肥硕的兽人坐在窗边,披着一张巨大的、血红的毯子,烛火把他的脸映得极其可怖,巴纳多意识到这就是莱恩的父亲,庞西·葛尔沙。

    他眯起眼睛四处瞧了瞧,却没看见莱恩的身影。

    屋内传来咀嚼声,一声响亮的吞咽之后,庞西随手丢下了一个重物,那是个球体,落地之后咕噜噜地滚了几圈,正面刚好对着门外。

    巴纳多呼吸一滞。

    那是一个人头。

    血淋淋的,下半张脸还保持着最原始的惊惧,头盖骨被掀开,内容物一扫而空,残留的长发垫在那堆苍白的骨骼底下,像一堆凌乱的水草。

    巴纳多僵硬的目光缓缓移到窗边的男人身上,这时候他才发现,庞西身上盖着的并不是什么毛毯,而是一张新鲜的、冒着热气的、刚从兽人身上剥下来的兽皮。

    目光缓缓上移,划过糊满鲜血的下半张脸,再向上的时候,对上了一双幽幽的兽瞳。

    “看够了吗?”他问。

    巴纳多一惊,下一秒,一阵厉风从身后袭来,他躲闪不及,被硬物狠狠砸到了后脑,男人失了平衡,摇晃一下便扑通栽倒在地。

    在失去意识的前一秒,巴纳多拼命睁开双眼,却见一双纤细的小腿绕过了他,慢吞吞地走进了屋内。

    “莱……恩……”

    少女抛下手中的酒瓶,扭头望向屋内的兽人。

    “你怎么来了?”庞西不甚在意地扫了一眼门外不省人事的男人,就算是坐着,他也几乎和莱恩一般高,“外面的空气不让你满意?”

    莱恩垂下头行了一礼,低声道:“我有些担心,就过来看看您,父亲。”

    “担心?”庞西嗤笑一声,似乎是觉得多余,“得了……给我倒杯酒来,这下人的肉又腥又臭。”

    莱恩乖顺地颌首,走向屋子角落的酒柜。

    酒液淌入杯底的声音让庞西惬意地眯起了眼,他长长吐了一口气,伸展开水肿的手臂:“最近总感觉身体有些沉重,那群不中用的贱民,连按摩都做不好。”

    “是您的皮毛太坚硬了,一般的武器都奈何不了您,更何况区区混血的爪子呢。”莱恩放下酒瓶,端着一杯红酒来到了庞西面前。

    庞西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太少了,”他意犹未尽地擦了擦嘴,“直接把酒瓶给我拿过来。”

    莱恩笑了笑,依言回过头去,将几瓶酒端到了庞西面前。

    酒液顺着粗糙黯淡的皮毛淌下,庞西心情愉悦地望向窗外,从这里,刚好可以看见那座新建的高塔。

    “用不了多久了,很快我就会成为阿鲁文唯一的返祖兽人,”庞西哈哈笑了,“一个个来毕竟效率太低了,还是魔族的人聪明,有了这些高塔,全城的血液都将为我献祭。”

    他一连灌了几瓶酒,直到几个酒瓶都空空如也,他才心满意足地打了个酒嗝。

    “扶我回去休息,”庞西拂开身上的毛皮和碎骨,向莱恩伸出手去,命令,“这该死的返祖后遗症,我腿脚都不灵便。”

    莱恩站在原地没动。

    “您的身上沾了血。”她提醒。

    庞西不满地皱起眉:“你是嫌我身上不干净咯?”

    换做平时,莱恩想必会面露惊恐,乖顺地低下头去,再用她那张抹了蜜的嘴巴里里外外将庞西奉承一通,若是他高兴,会大发慈悲地不再计较。

    然而现在,莱恩只是站在那儿,似笑非笑地注视着他,连手指都没有动弹一下。

    这副云淡风轻的模样惹恼了庞西,他凶狠的眼睛死死盯住莱恩,喉头滚动,发出骇人的呼噜声:“你最好重新组织语言,莱恩。你不会真的以为,返祖后遗症能保护你吧,嗯?”

    莱恩笑了笑:“我从没这么想过,只是您的状况看上去似乎不怎么好啊。”

    她看上去实在没有要低头道歉的样子,庞西面色阴沉下来,浑浊的兽瞳死死盯住莱恩,像在注视一个死人。

    而莱恩微笑回视,腰身笔挺,与先前那个卑躬屈膝的女儿比起来,简直像是换了个人。

    “好啊,我愚蠢的女儿,原本我还想着,等我一统阿鲁文,就在海边赐你一块封地,现在看来,你可能等不到那天了。”庞西发出一声阴森的笑,下一秒,他的四肢倏然变作兽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莱恩猛扑过去。

    莱恩不闪不避,而就在庞西尖锐的指甲刺穿少女的前一秒,兽人诡异地僵直了。

    庞西惊讶地看着自己跪倒在地,滴滴鲜血落在地板上,他随手一抹,才发现这血居然是从自己的嘴里流出来的。

    眼前投下了一片阴影,莱恩在父亲身边蹲下身,依然是那副平淡的样子,双眼却同最原始的野兽,在烛光下闪着幽绿的光。

    “酒好喝吗,父亲?”她咧开嘴笑了,柔软的手轻抚庞西的面庞,指甲从她的食指缓缓伸长,她依然不闪不避,让那截锐利的指甲刺进了庞西的肉里。

    庞西痛叫一声,他惊惧不已地抬头望向莱恩,粗壮的后脖颈却是一酸,让他整个人瘫倒下去。

    “你给我下药?不可能,返祖纯血的身体百毒不侵……”庞西喃喃,他突然意识到什么,双眼倏然瞪大,“难道你那些天一直……”

    莱恩拔出指甲,兽人领主刀枪不入的皮肤现在却如同腐烂的面包般松软,鲜红的血从那个小口中流淌而出,不出片刻便停了下来:“嗯,效果不错,要是进行到一半您死了,那就糟糕了。”

    要弄垮庞西的身体不是难事,酗酒,毒药,以及常年征战留下的旧伤,一切一切都掏空了这位辉煌的领主的躯壳,在虚弱的返祖后遗症的期间,只需一滴毒药,这具躯体便会如被抽走了底座的高塔,须臾之间彻底崩解。

    莱恩站起身,将屋里的每一个角落都点上油灯和蜡烛,原本漆黑的房间登时亮如白昼。

    “这样才亮堂啊。”她长长吐出一口气,安心道。

    地上的领主发出一声含糊的咕噜,莱恩凑近过去,才意识到他在问“为什么”。

    “你明明跟着我,就能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身为领主的女儿,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庞西竭力睁大眼睛,像是真的感觉困惑。

    “为什么?”莱恩笑了,“很难理解吗,父亲?如果这世上必然有人要称王——我绝不甘愿做卑微的奴隶。”

    她抽出一只小瓶,拔开瓶塞,把那瓶解药倒进了庞西嘴里。

    莱恩从桌上拾起那把粘满血的小刀,半小时前它还在切割旁人的皮肤,现在它对准了它曾经的主人,“有什么问题尽管问我吧,父亲。我们的时间……还长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