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第一百八十一章 比起任务更想睡他 伊……
“所以, 光明教会现在在追杀你,就因为你得罪了他们的圣子?”尤卢撒盘腿坐在床上,摸着下巴若有所思, “不知道为什么,我也没有很意外。现在你想去隐峰避难咯?”
三人此时回了船舱, 朱瑞安将来龙去脉仔细讲了一遍, 他坐在两人对面的椅子上, 垂眸应了一声。
“您受伤了吗?”伊斯维尔坐在尤卢撒身边,关切道,“或许我能帮您疗伤。”
朱瑞安勉强笑了笑, 一手按在自己手臂上, 还没来得及开口,尤卢撒便将他打量了一遍,道:“没闻到血腥味, 应该没什么事。说起来, 你应该没买船票吧?逃票可不行啊, 朱瑞安阁下。”
朱瑞安暗自咬牙,恨不得直接把尤卢撒给丢出去,面上却还维持着基本的体面:“是的,很抱歉……只是我很害怕,要是船长和光明教会有联系, 我就一点办法都没有了。”
“话虽如此,我们也没有别的地方给你休息,”尤卢撒慢吞吞道, “难道你想睡地板吗?”
伊斯维尔觉得尤卢撒今天话特别多,他都插不进去,但他赞同尤卢撒:“这是魔族的船, 想必不会和光明教会有联络才对,我想您大可以放心。”
朱瑞安抿唇,他将头压得很低,投来视线时像在抬眸望向他们:“我或许有些厚颜了,不过,如果伊斯维尔阁下不介意的话,我可以打地铺的。我实在不敢冒这个险,毕竟在此之前,我也没想过教会圣子居然会出现在库里枷。”
伊斯维尔倒是不介意的,他偏头望向尤卢撒,刚要问他,却见青年伸出胳膊揽住了他的肩膀,笑道:“怎么就征求伊斯维尔的意见,我也是这间船舱的使用人啊?”
朱瑞安愣了愣,他原以为这是两人中一人的房间,他是想要找机会与伊斯维尔一间屋子的,再顺带发生点什么,但现在……
他注视着屋内唯一一张床,笑容僵硬:“原来二位住在一起吗?”
“是啊,”尤卢撒歪了歪头,脑袋和伊斯维尔的挨在了一起,“恋人住在一起有什么不妥吗?”
伊斯维尔没想到尤卢撒会直接把二人的关系说出来,他无奈笑笑,一手扶住了尤卢撒的腰:“如果您不觉得不方便的话。”
朱瑞安的目光落在伊斯维尔的手上,连扯出笑容都做不到了。
恋人?伊斯维尔……抛弃他了?
开什么玩笑,光明圣子居然和一个下贱的恶魔搅在了一起?
他双手都在颤抖,勉强定了定神,声音干涩:“那确实是……有些不方便。既然这样,我也不方便打扰了,谢谢您的帮助,伊斯维尔阁下。”
朱瑞安几乎是落荒而逃,尤卢撒目送他离开,二人对视的最后一眼,他发现对方的眼里满是怨毒。
“可算是走了,”尤卢撒伸了个懒腰,向床上一倒,“要他赖在这儿不走,也不知道这大麻烦会什么时候爆发。”
“我觉得朱瑞安阁下没有对我们说实话,”伊斯维尔没有多做评价,他只是有些忧心朱瑞安的去向,“那他该住在哪里?毕竟我们是朋友。”
“朋友?”尤卢撒嗤笑一声。
他那眼神和态度可不像是对待朋友。
“你们什么时候认识的?”尤卢撒侧躺着,一条胳膊撑着脑袋,“之前没听你说过。”
伊斯维尔莫名觉得这个问题得好好回答,他思索片刻,道:“之前在海上和你分开之后,我们正好程同一艘船去了库里枷,下船之后就没再遇见过。”
“哦?同一艘船?你们两个人?”
“还有乌姆斯特德阁下同行。”
尤卢撒意味深长地“嗯”了一声:“那还行。哎,你以后……”
他伸手去摸伊斯维尔的侧脸,伊斯维尔往他的方向偏了偏头,“嗯”了一声。
“以后别让旁的人靠太近,听见没?”尤卢撒说着,做出凶巴巴的模样,像在威胁。
伊斯维尔没有感受到任何威慑力,他回忆了一下,觉得自己没做什么出格的事,也不会与别人走得太近,不过既然尤卢撒这么说,他也就应了:“好。”
两人准备休息的时候,哥莱瓦回来了,尤卢撒打开窗户让它进来,却发现哥莱瓦的状态有些奇怪。
“怎么了?”尤卢撒奇道。
哥莱瓦跳进他的掌心,叽叽喳喳地开始报告什么,尤卢撒听着,面色逐渐怪异。
“怎么了?”伊斯维尔问。
“哥莱瓦说在海上看见了人的尸体,”尤卢撒道,他站起身,拉开窗帘,从这里望出去,确实可以看见不远处的海面上有一个灰色的影子起起伏伏,“是那个?”
见哥莱瓦点头,伊斯维尔问:“看清对方的长相了吗?”
“他说他害怕,就先回来了,”尤卢撒将哥莱瓦塞进口袋,推门而出,“我去看看。”
半小时后他回来,面色凝重。
“那是个光明教会的骑士,”尤卢撒道,“没有皮外伤,但是整个人身上长满了古怪的毛发,把皮都撑爆了。我在他身上找到了蓝色眼睛的纹章,是教会圣子的人。还有一张船票,大概是和我们同一艘船的。”
伊斯维尔随即回忆起启航的时候,尤卢撒说过感觉有人在监视他们,只是很快那感觉就消失了。
他沉吟片刻,道:“难不成,最开始监视我们的是他?可是为什么?我想我们应该没有得罪过教会才对。”
他来到窗边,那道灰色的影子已然被海洋吞没。
如果伊斯维尔的推测是对的,那杀害他的又是谁?
“别想了,先休息吧,”尤卢撒拍了拍伊斯维尔的背,“我们轮守好了,你先睡吧。”
伊斯维尔看了他一眼,总觉得尤卢撒应该猜到了什么。
他没多问,依尤卢撒的意爬上了床。
而后的几天,两人随时保持警惕,但船上始终没听见有人失踪或是遇害的消息,而直到渡轮靠岸,他们也没再见过朱瑞安。
尤卢撒并不觉得这是坏事,那个白发男人心怀不轨,这辈子都别出现在伊斯维尔面前才好。
这座港口正是他们第一次抵达隐峰的扎思力,他们要去王都,就必然要去拉莫塔尼伯爵府获批魔法船的通行许可证。
这不算个大问题,不过渡轮抵达时天色已晚,当天拜访并不合适,因而两人先找了一家旅店下榻,准备第二天早晨再去伯爵府拜访。
深夜的码头寂静无声,一排排的渡轮下了锚,停泊在港口之外,水手们也纷纷休息,港口同每一个夜晚那样重归寂静。
一个黑影走进了码头。他穿过一排排货舱,来到海岸边眺望,似乎在那些五花八门的船中寻找着什么。
终于,他锁定了一艘船,那是今晚刚从波丹大陆的方向驶来的,来自库里枷的船。
黑影跳上甲板,约莫过了十分钟,他从船上翻身而下,怀里抱着一个木盒。
“看来你不仅运气不好,记性也一样糟糕。”青年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正欲离开的黑影猛然回头,却见一头银发的身影站在他身后,面带讥嘲。
“你怎么会在这儿?”朱瑞安四处张望着,确认尤卢撒是孤身一人之后,神色一改先前伊斯维尔在场时的温和,一抹阴狠从面上一闪而过。
“你又为什么在这儿?”尤卢撒掀了掀眼皮,抬手一指朱瑞安手中的木盒,“上次见面时匆匆忙忙的,你倒是还有空藏东西。”
朱瑞安敛眸,低声道:“是我忘性大,和你们分开之后,不小心落在了船舱里……”
下一秒,尤卢撒便觉一道劲风吹过,他反身飞起一脚,正好砸在对方腹部。
“船舱?”他嗤笑道,“什么船舱?教会骑士的船舱么?”
朱瑞安偷袭不成反挨了一脚,他吃痛后退,恨恨咬牙,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了尤卢撒。
他本想着伊斯维尔不在,趁此机会将这个该死的恶魔处理掉,但尤卢撒比他想象得还要难对付。
继任的魔神右使,就算来了人间依然不可小觑。
而神罚带来的后果不止屈辱,朱瑞安不仅被限制使用魔法,身体更是一天比一天衰弱,否则怎么可能连一个小小的神使都能压制他?
短短几秒钟时间,朱瑞安的心思便转了一个来回,他心知今晚奈何不了尤卢撒,脚尖一拐便想逃跑,尤卢撒却察觉了他的意图,飞身上前便是一脚,朱瑞安躲闪不及,被他直接踹得飞了几米远。
木盒脱手而出,尤卢撒伸手接住,却发现其中空无一物。
“没东西?”尤卢撒抓着木盒的底座朝下抖了抖,“你拿个空盒子做什么?”
他没有得到回答,彼时的朱瑞安早已口吐鲜血,肉|体与精神的双重打击让他濒临崩溃,先前得知伊斯维尔与尤卢撒的关系之后便竭力按捺的愤恨喷涌而出。
理性再也压制不了混沌的思维,视野疯狂晃动,朱瑞安拼命睁大眼睛瞪着面前的青年,悲愤交加。
为什么……为什么圣子会喜欢上这种人?
他哪点不如他?他比这个恶魔更忠实,更美丽,神圣的天使之血在他血脉中奔腾,而这个恶魔只是一滩肮脏的污泥。
尤卢撒垂眸对上那双刻毒的眼睛,突然笑了。
“我不知道你在打什么算盘,不过,你最好别想利用伊斯维尔的友谊让他失望,”他手腕翻转,匕首在他指尖翻飞,“他很大度,但我心眼很小。”
突然,危机感从后背蹿升而上,尤卢撒下意识举臂格挡,一把长刀被匕首堪堪架住,距尤卢撒的鼻尖只有几厘米。
第182章 第一百八十二章 你行不行 腿都给你拉……
尤卢撒手腕下压, 将来人的长刀给挡了回去。
“谁?”他警惕后退,从来者身上,他感受到了与朱瑞安完全不同的危机感, 还有几分莫名其妙的熟悉。
对方却没回答,他身形一闪, 几乎下一秒就来到了朱瑞安身边, 俯身扛起了他。
海风卷起了来人黑袍的一角, 尤卢撒眼尖地看见对方的双腿是一团飘渺不定的黑雾。
在他怔愣的功夫,那来人便带着朱瑞安飞快离开了港口,尤卢撒起身想追, 但对方速度极快, 尤卢撒自认行动敏捷,却依然没赶上对方的脚步,须臾便被甩在了身后。
“该死……”他眺望着二人消失的方向, 惊疑不定, “他背后还有人?”
黑袍人扛着朱瑞安进了城, 直到确认尤卢撒不会再追上来,才在一条蜿蜒的小道深处把人放下。
他的动作称不上温柔,朱瑞安在地上打了个滚,后背撞上了墙,半晌没起来。
黑袍人不知他是怎么了, 凑近过去才听见,朱瑞安口中正断断续续地叨念着什么,“伊斯维尔”这个名字被反复提及, 听着像一串刻毒的咒语。
不知是那一撞抑或是别的什么,朱瑞安坠入了某个突然的梦境,或者说, 称为回忆更贴切些。
那时候他仍是一头光滑柔顺的浅褐色长发,朱瑞安仍记得第一次见到伊斯维尔的时候,他正坐在命运长廊的窗边梳理自己的发辫。
“你又在偷懒啊,朱瑞安,”同事的天使搬着一箱预言丝从他身边走过,无奈道,“今天圣子大人要来巡查,你可得小心点。”
朱瑞安不以为意地点头,他捏起头发的末梢,用蔚蓝色的预言丝仔仔细细将发辫绑好,抬头看时,却发现那天使还瞪着眼睛在原地。
“你杵在这儿干什么?”他奇道。
话音未落,一道空灵的马嘶从不远的云间响起,朱瑞安一惊,下意识回过头去,却见一匹纯白的独角天马落在了命运长廊外的广场上。
驾马的男子金发白袍,他翻身下马,轻抚天马面颊,笑着对它说了句什么,天马亲昵地舔了舔他的手,振翅离开了广场。
他转过身,温和的眼睛望向窗边两个天使,蔚蓝一如朱瑞安发梢的预言丝。
“二位,日安。”他笑道。
朱瑞安看直了眼,直到身边的天使猛地拽了他一下,才反应过来要躬身行礼。
两名天使再抬头时,对方已经登上了台阶,走进了命运长廊的另一边。
尽管从没人介绍,但朱瑞安一眼便认定,那就是圣子。
“光明神啊,可真够危险的,”天使松了口气,在朱瑞安肩头推了一把,“哎,快回去吧,天使长很快就要过来了。”
朱瑞安直勾勾地盯着圣子远去的方向,答非所问:“我爱上他了。”
“……你说什么?哎,你走错方向了!”
自那以后,朱瑞安发现自己的双眼再也无法从伊斯维尔身上移开,而显然,他也并不打算这么做。
他开始没日没夜地工作,飞快升职,找寻各种机会出现在圣子面前,直到伊斯维尔记住了他的名字,认可他的能力,并准许了他作为助手跟在身边的请求。
可这远远不是朱瑞安想要的,他要亲吻,要爱抚,要独占,要爱。
可悲的是,朱瑞安逐渐发现,圣子似乎并不具备爱人的能力,他对每一位下属一视同仁,当被那双他爱极了的蔚蓝色眼睛注视着的时候,朱瑞安觉得自己被爱着,但那只是错觉。
圣子不会为任何人停留。
朱瑞安赞美他,追随他,却终究无法占有他。
天使的灵魂在终日的痛苦中扭曲,圣子一如既往的笑容与他愈发深厚的爱意是何等割裂,朱瑞安不明白为何自己如此深切的爱得不到任何回应,他确信自己对伊斯维尔来说很特别,但他找不到任何证据。
在朱瑞安痛苦彷徨的时候,一缕来自魔域的魂灵找上了他。
“魔域可以给你想要的一切,”对方道,交给他一只漆黑的药瓶,“玷污他,把他拉下神坛。到那时候,你就是他的唯一。”
朱瑞安意识到魂灵是对的,于是他将药水滴入圣子的茶杯,于那个夜晚找上了他。
朱瑞安始终记得那天的伊斯维尔,他蜷缩在床上,紧紧攥住自己的前襟,双目血红,面庞因痛苦而扭曲,那是如此纯粹的美,凡人般脆弱,他理想的样子。
天使站在床边,居高临下地凝视着他的神他的爱,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快意。
看啊,你终于感受到了和我一样的痛苦。
朱瑞安笑得得意,他俯下身去,虚虚环抱住伊斯维尔,感受到金色的神力逐渐逸散,来自魔域的深黑取而代之。
倏然,耳边惊雷乍响,万顷金光承载着光明神的怒火贯穿了朱瑞安的身体,他发出尖叫,猛然睁开双眼。
面前是一片漆黑的小巷,朱瑞安急促地呼吸,面前的黑袍人垂眸看着他,无所怜悯。
朱瑞安猛吸一口气,一把揪住了对方的前襟。
“他为什么不爱我?我为了他被逐出了神域,永世不得踏足,我等了他一千多年!可他宁愿爱那个恶魔也不愿意爱我!”朱瑞安嘶吼着,面目扭曲,纯白发丝散落在脸上,让他看上去像从炼狱爬出来的恶鬼。
一缕黑雾从兜帽里侧飘散出来,在黑袍人眼里,朱瑞安从短暂昏迷到疯癫不过几秒钟功夫,他不明白对方身上发生了什么,最后反手攥住朱瑞安的小臂,将他扔了回去。
男子狼狈地跌倒在地,他蜷缩起来,疯狂揪着自己的头发:“伊斯维尔,凭什么不爱我,伊斯维尔?我恨你,我恨你……”
不知过了多久,朱瑞安才从那种混乱的癫狂之中回过神来,他缓缓起身,黑袍人依然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像尊雕塑。
“你来干什么?”他问。
“主人的安排,”黑袍人回答,声音冰冷而嘶哑,“担心你把事情搞砸。”
他说得确实不错,朱瑞安太容易被情绪左右,要是他没来,说不定东西就直接被那恶魔给拿走了。
朱瑞安没有在这件事上纠结,转而问:“东西呢?”
“已经处理好了。”黑袍人道。
朱瑞安长长吐出一口气,看上去终于有了几分满意。
“我已经等不及了,”他靠在墙上,不住揉搓自己的手指,“我要把他关起来,当着他的面把那个恶魔扒皮抽筋,让他好好看看他临死前的惨状。他会知道的,只有我才配得上他……”
朱瑞安沉浸于伊斯维尔被自己毁掉的样子,为自己的幻想痴痴笑了。
那厢的尤卢撒踏入旅店,不知为何有些不适。
他搓了搓自己的小臂,推门而入。
屋内点着灯,伊斯维尔还没休息,是在等他。
“怎么样?”伊斯维尔问。
哥莱瓦窝在他的腿上,用翅膀盖着脑袋睡得正香,尤卢撒定定地看了他们一阵,发现心头的郁结奇妙地消散了些。
“他拿了个空盒子出来,我猜里面的东西被人换了,”尤卢撒在床上一屁股坐下来,三两下蹬掉了鞋,“他不是一个人。”
今晚尤卢撒在出门之前和伊斯维尔通了气,担心朱瑞安情急之下做什么对伊斯维尔不利的事,尤卢撒没让伊斯维尔跟着一起去。
原本伊斯维尔是不愿的,只是尤卢撒承诺会在两个小时内回来,伊斯维尔只好勉强答应。
“我总觉得他们的目标是你,”尤卢撒更衣上床,在伊斯维尔身边躺下,“还记得我们上次来扎思力的时候吗,那群活死人和骑士团长?我猜背后操纵他们的人和朱瑞安是一伙的,不知道我有没有看错,今天晚上的那个人,两只脚是雾气的模样,没有实体。”
“雾气?”伊斯维尔从未听说过有这类种族,“我不记得我得罪过这样的人。”
“我之后再查查。”尤卢撒耸了耸肩,伸手揽住伊斯维尔的脖子把他压下来,伊斯维尔顺势俯下身去,见他凑近,下意识闭上了眼睛。
几秒钟后,预想的吻没有到来,反倒是尤卢撒发出了一声轻笑。
伊斯维尔睁开眼睛,却见尤卢撒满脸戏谑,屈膝顶了顶他的小腹:“怎么,被我亲多了,以为我要亲你?”
伊斯维尔有点无语,又觉得好笑,压住尤卢撒的膝盖去挠他的侧腰:“使个坏很有意思?”
“使坏怎么了,承认想我亲你很难吗?”尤卢撒大笑着挣扎,伸手去搓伊斯维尔的头发反击。
伊斯维尔笑着避开他的手,直接把尤卢撒的腿架到了臂弯,把人死死压着,俯下身去衔住了他的唇。
笑声消失在唇齿之间,尤卢撒勾住伊斯维尔的脖子,他柔韧性极好,即便这样也不显得吃力,只是这个姿势……
“做吗?”分离的间隙,尤卢撒轻声问。
之前在船上出了那档子事,两人就没再提这个,今天难得有空闲,加上今后又要奔波,怕是就没时间了。
伊斯维尔顿了顿,摸了摸他的头发:“你来吗?”
“你来吧。”尤卢撒道,看上去有些不情愿。
做那档子事还挺疼的,尤卢撒觉得或许是他们经验不足,而魔族和精灵身体素质不一样,他不太舍得让伊斯维尔痛,打算等摸出门道了再自己上。
伊斯维尔垂眸俯视着他,就在尤卢撒以为他要开始的时候,伊斯维尔却亲了亲他的眼睛,放下他的腿,顺便拉上了被子。
“时间太晚了,”他解释,“明天还要去见伯爵阁下,还是好好休息吧。”
第183章 第一百八十三章 疯了 我喜欢你,只是……
“……等等, 氛围那么好,你说你要睡觉?”尤卢撒瞪圆了眼睛,伸手去拍伊斯维尔的脸。
伊斯维尔捏住他的手腕, 轻轻一扯把人拉了下去,在尤卢撒额头上亲了一口:“休息吧, 好不好?”
尤卢撒被伊斯维尔搂进怀里, 不甘心地挣了挣:“你确定?”
“嗯……”伊斯维尔应了一声, 声音逐渐小了下去,“我也有点困了……”
啧,睡这么快。
尤卢撒只得作罢, 他伸手搂住伊斯维尔, 也闭上了眼睛。
第二天早晨,两人启程前往伯爵府拜访。
看得出在那场活死人的混乱之后,伯爵府花了心思打理, 偌大的庄园已经恢复了他们第一次来时的模样, 花园郁郁葱葱, 各色花藤爬在篱墙上,现在还没有开花。
一名女仆带着瑞奇在花园里玩,男孩很快注意到了两人,他眯了眯眼睛,惊讶地喊了一声“哥哥”。
女仆一时没看住, 瑞奇便迈着他那双小脚飞跑过来,隔着大门喊:“哥哥?是哥哥吗?”
孩子忘性大,伊斯维尔没想过瑞奇还会记得他, 隔着铁门对他笑了笑:“是我。”
紧随而来的女仆忙把大门打了开,伊斯维尔蹲下身抱起瑞奇,对女仆颌首致意:“我们来拜访伯爵阁下。”
女仆在这儿工作了好几年, 也是认得伊斯维尔二人的,见瑞奇抱着伊斯维尔不撒手,她犹豫片刻,回屋去通报主人了。
尤卢撒感受到哥莱瓦在口袋里挣了挣,想到它和瑞奇玩得不错,把白鸟掏了出来。
哥莱瓦顺势跳到男孩脑袋上,啄他的头发玩。
瑞奇靠在伊斯维尔肩头,他有些惊讶伊斯维尔的头发居然换了个颜色,轻轻捏起一缕长发,又怕扯疼了伊斯维尔,只敢小心地托在掌心:“哥哥,你的金色头发呢?是到换毛期了吗?”
“换毛期?你当他是魔兽呢,”尤卢撒忍俊不禁,“你也可以换,直接让他帮你就好。”
瑞奇双眼发亮地望了过来,伊斯维尔无奈道:“不必要的话最好不要,出意外就不好了。”
说话间,三人已经来到门外,大门同时打开,伯爵夫人和塞雷娜迎了出来。
“伊斯维尔阁下!”塞雷娜吃了一惊,“您怎么来了?”
她伸手想把瑞奇从伊斯维尔怀里接过来,却不知怎地一个踉跄,险些跌倒。
伊斯维尔扶住塞雷娜,察觉到她的恍惚,问:“您还好吗?”
塞雷娜扶着门框站稳,摇了摇头,道:“我没事,刚刚……没站稳。”
母女俩将他们迎进了屋,得知二人的来意,伯爵夫人笑道:“他要中午才会回来,二位不如直接在府上用午餐,怎么样?”
她们热情邀请,二人也不好推辞,于是应下了。
男孩见了面之后比谁都兴奋,缠着伊斯维尔问这问那,二人左右没什么事,索性带了瑞奇去城里转了一圈。
扎思力还是他们上次来时的样子,城市整洁而有序,不时可以看见街头巷尾巡逻的骑士,成群的白鸟落在房顶,又在整点的钟声中振翅飞去。
孩子精力旺盛,恨不得把自己私藏的所有好玩的地方都展现给两人看,那些小巷子里的店铺,人来人往的广场与花园都深得瑞奇喜欢。
“从养孩子的角度上,森林或许比城市要好得多,”尤卢撒靠在广场边的长椅上,瑞奇正趴在几步之外的喷泉边和哥莱瓦撩水玩,“我五六岁的时候,我妈妈就让我一个人上山了。”
“否则我们也不会遇见。”身边的伊斯维尔笑道。
两人刚认识的时候,自以为家中的长辈一无所知,时常私下里在森林中悄悄见面,后来他们才知道,那一整座森林都是捷琳的眼线,而精灵王与魔女素有联络,他们对两个孩子的行动一清二楚,甚至精确到分钟。
瑞奇在喷泉旁向两人挥手,方才伊斯维尔给他买了一个能够短暂控制水的魔法器,男孩将喷泉的水塑成了五角星的形状,颇为得意地展现给两人看。
“你喜欢孩子吗?”尤卢撒冷不丁问。
伊斯维尔偏过头去,不知尤卢撒为什么问这个,但还是握住了他的手,回答:“不算讨厌。不过,若是诺德女神在我的有生之年又赐予精灵族新的王族成员,我得负起教护的职责。”
“说什么呢,若是等你不在了还没有新的王族出生,那你们精灵族怕是要完蛋了,”尤卢撒撞了撞伊斯维尔的鞋跟,“你会活很久很久,比任何人的寿命都要长。”
他说着,似乎有些不高兴。
伊斯维尔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尤卢撒有时候会多想,他于是改口道:“我是说,总有一天女神会赐予精灵族新的王族成员。到那时候,你愿意帮我吗?”
尤卢撒瞥了他一眼,心中的不快少了些:“如果你需要的话。不过让一个魔族来教,你倒也不怕我把人带歪了,再说……他们会不会认可我们都没着落。”
他垂下眼睛,鞋底滚着一枚石子,不知在想什么。
倏然,尤卢撒觉得面颊一热,他吓了一跳,立刻扭过头去,却见伊斯维尔面色如常地退了回去。
“你,你……”尤卢撒话都说不利索了,“疯了,这是在大街上!”
“没人在意我们。”伊斯维尔示意尤卢撒望向周围,广场上人来人往,各自都做着自己的事,他们不过是那之中最为普通的两个,像他们也在过着与所有人一样普通的生活。
“不需要别人认可,”伊斯维尔重复,“如果他们能接受我们的关系,我会很高兴。如果不能,那也没关系。我喜欢你,只是我们两个人的事。”
他思索片刻,补充:“就算只有我们两个,也能组成一个很完美的家。”
伊斯维尔知道尤卢撒一直对“家”这个词有执念。或许是因为遗憾,又或者是羡慕,但伊斯维尔想告诉尤卢撒,“家”不仅仅是个空间概念。
尤卢撒怔愣一瞬,接着飞快收回视线,耳根发烫。
“既然你不在意,”他小声道,“那我也不会。”
“哥哥!”孩子的叫唤打破了两人之间的沉默,伊斯维尔俯下身把瑞奇抱起来,孩子搂住他的脖子,湿漉漉的小手擦过他的脸。
伊斯维尔也不恼,笑着掏出手帕给他擦了擦手:“玩够了吗?”
瑞奇用力点了点头,小声道:“以后还想和两个哥哥还有小鸟一起。”
尤卢撒将男孩的话听得一清二楚,他顿了顿,道:“行啊。”
他伸手把哥莱瓦召回来,避开了伊斯维尔含笑的眼睛。
两人回去的时候已经到了正午,大哥梅里西也从骑士团回了家,见到伊斯维尔,他当下行了一个骑士礼,接着把睡着的瑞奇给抱了回来。
“这小子,就知道瞎跑。”梅里西无奈地把孩子往上掂了掂,歉意道。
他已经正式加入了骑士团,比起上一次见面,伊斯维尔发现他成熟了不少,听塞雷娜说,他在骑士团混得风生水起,很受新任团长的器重,前些日子还在骑士团的比武会上拔得头筹。
“没有您参加,属实是少了些乐趣,”提到这个,梅里西颇为遗憾,“如果可以,我也想见识见识您的马术。”
很快,伯爵也后脚回来了,听见伊斯维尔二人的请求,他一口答应,当下便为二人签发了通行许可证。
与上次一样,伯爵府的宴会讲究又不失轻松,众人围坐在桌边,边用餐边闲谈。
“二位这次乘坐魔法船是准备去王都?”伯爵切下一块牛排,问。
“我们有要事要面见陛下。”伊斯维尔颌首,并没有说是什么事。
伯爵也没追问,他偏头扫了一眼一旁的塞雷娜,见她嘴唇泛白,关切道:“脸色不太好,昨晚没休息够?”
塞雷娜扶着前额摇了摇头,她放下刀叉,低声道:“我胃口不佳,容我先离席了。”
她站起身,刚拉开椅子,忽觉双腿发软,一个踉跄,竟是直接栽倒下去。
邻座的梅里西忙伸出胳膊接住她,连唤几声妹妹的名字,但塞雷娜什么都没有听见。
“好晕,”她喃喃,“我看见天堂了,梅里西……”
——“怎么样?”伊斯维尔起身,问从楼梯上下来的梅里西。
“医师没检查出她身体出了什么问题,开了一些安神的药剂,”梅里西忧心忡忡道,“她看上去在做噩梦,一直念叨着什么。”
他回头看了一眼,低声道:“我猜,可能是她又做预言梦了。不过这次有些古怪,往常她都不会像这样突然昏迷过去。”
“伯爵阁下和夫人知道这件事吗?”伊斯维尔轻声问。
梅里西犹豫片刻,轻轻摇了摇头:“她说没有告诉他们,不过我猜,他们也多多少少知道一点。”
“既然医师说没事,那也不必太担心,”尤卢撒对在他身边坐下的伊斯维尔道,“她应该会自己醒来。”
伊斯维尔摇了摇头,一手按上心口,低声道:“我们一来就发生这种事,很难让我不怀疑……”
“少爷,小姐醒了!”一名女仆从楼上飞奔而下,对梅里西道。
梅里西立刻起身便往楼上去,伊斯维尔二人对视一眼,皆是松了口气。
没过多久,伯爵和梅里西从楼上下来,伊斯维尔从他们的面色看出,塞雷娜的状况应该不算太糟。
“塞雷娜醒了,只是……不知道我的请求是否合适。”伯爵走向伊斯维尔,欲言又止。
伊斯维尔回道:“您说。”
梅里西与伊斯维尔的关系更近些,直言道:“她想见您。”
第184章 第一百八十四章 教会之命 他是异教,……
“见我?”伊斯维尔有些惊讶, “我有什么能帮上忙的?”
梅里西摇摇头,道:“她没说,只是看上去急得要命。您就上去看一眼吧。”
伊斯维尔敲门进屋的时候, 伯爵夫人正坐在床边与女儿小声说着话。
见伊斯维尔进来,夫人冲她笑了笑, 起身坐到了一旁。
塞雷娜刚喝了药, 还没这么快见效, 她面色苍白地躺在那儿,在一大堆枕垫和被褥中间显得瘦弱不堪。
“我做了个梦,”塞雷娜用只有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轻声道, “我梦见了很可怕的东西……”
说到这里, 她似乎是觉得冷,不禁往被褥里缩了缩。
伊斯维尔猜到什么,问:“与我有关吗?”
塞雷娜微微颌首。
“我描述不出来, 但您答应我, 千万别到世界边缘去, 好吗?”她越说越激动,以至于手从被褥里探出来,猛地揪住了伊斯维尔的衣袖,“算我求您,千万别去世界边缘!”
伊斯维尔任她拉着, 直到塞雷娜终于耗尽了体力,身子一歪,再次睡了过去。
“抱歉, 阁下,麻烦您了。她偶尔会这样说胡话,您不必放在心上。”伯爵夫人叹道。
伊斯维尔摇摇头, 他后退一步让开位置,伯爵夫人走上前来,为塞雷娜掩了掩被子,接着轻手轻脚出了房门。
伯爵有要事要办,确认塞雷娜无恙之后便回了书房办公,瑞奇被女仆抱走了,留梅里西在楼下等着,和尤卢撒大眼瞪小眼。
见伊斯维尔下来,两人都松了口气,尤卢撒起身问:“她和你说了什么?”
“她说,让我不要去世界边缘,”伊斯维尔拍了拍尤卢撒的手背,抬眸望向梅里西,“我最近没有关注,请问世界边缘发生了什么事?”
梅里西拧眉,道:“大事倒是没有,不过我听父亲说,最近世界边缘诞生的新物种多起来了,学者们忙得不可开交,偶尔还会找骑士团过去帮忙。不过既然她说您别去,那最好还是听她的。”
伊斯维尔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塞雷娜的状况已经安稳下来,他站起身,颌首道:“既然我们没有什么能帮忙的,就先行告辞了。”
梅里西起身想送送他们,想起什么,道:“您还记得先前我们在前任骑士团团长的住处寻到的羊皮纸吗?那份羊皮纸被施加了护书咒语,我们试图强行破开,但上面的文字随即消失了。但在咒语解除之后我们发现,那羊皮纸上有花香,大概是使用的墨水残留的香味。”
这一做法让他们难以理解,既然想要隐瞒羊皮纸书写的内容,又为什么要用带花香的墨水让人调查?如果说羊皮纸上没什么要紧的东西,他们又为什么要施加护书咒语?
“花香?难道是……”伊斯维尔顿了顿,回头望向尤卢撒,就在这时,一名侍卫匆匆忙忙跑了进来。
“子爵阁下,一群自称是光明教会的人来了,说是……要逮捕教会的要犯!”
“要犯?”伊斯维尔和尤卢撒对视一眼,他们与光明教会唯一的联系不过是先前与教会圣子的那次,按理来说应该不会是找他们,但伊斯维尔总觉得,教会此行并不简单。
梅里西回头看了看伊斯维尔二人,道:“二位用不着担心,我出去看看。”
楼下的动静引起了伯爵的注意,他匆匆下楼,见门大敞着,问侍卫:“又怎么了?”
那侍卫刚想再复述一遍,忽听门外传来整齐划一的脚步声,紧接着,一名纯白铠甲的教会骑士来到门外,对伯爵行了一礼:“恕我们冒犯,伯爵阁下,我们只是奉教皇之名抓捕要犯,而后便会离开。”
伯爵对于光明教会自然是尊敬的,他对骑士微微躬身,道:“拉莫塔尼愿为教会效劳。”
没曾想,那骑士却转向了伊斯维尔,当下长剑出鞘,指向伊斯维尔面门,厉声道:“此人涉嫌盗窃教会圣器,与异教组织相勾结,立刻束手就擒,接受教会审判!”
此话一出,一屋子人都吃惊不小。
“伊斯维尔是要犯?”尤卢撒挡在伊斯维尔面前,不由得冷笑一声,“教会骑士满口胡话的本事还真是和那些个神甫主教如出一辙,诓骗信徒不说,现在还把威风压到普通人头上来了?”
他这一句话把大半个教会都骂了进去,教会骑士脸一黑,见尤卢撒一头银发,驳斥道:“魔神走狗又怎能理解光明教会的教义!伯爵阁下,您府上又怎么会有魔族在场?”
随后进门的梅里西面色难看,闻言当即反驳:“交什么朋友是我们自己的事情吧?教会想要带走我们的朋友,难道什么实质证据都不用拿,直接胡乱安个名号就能把人带走了?”
“梅里西!”伯爵呵斥,他转向骑士,歉意道,“幼子无礼,望您见谅。不过,教会羁押重犯,也确实该有合适的证据才是。”
“证据当然是有的,只是没必要在这里出示出来,”骑士喝道,“现在还不打算表态的话,是准备抗拒抓捕吗?”
一时间,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到了伊斯维尔身上。
青年的面上没有惊惶,亦没有愤恨,他只是笑了笑,问:“只有我一人?”
骑士颌首:“只有你。”
“既然如此,我就与这位阁下走一趟吧。多谢您的款待,伯爵阁下,”伊斯维尔对在场众人颌首致意,最终转向了尤卢撒,轻声道,“注意安全。”
梅里西面色变了变,刚想阻拦,却被另两名骑士上前一步拦了下来。
“请三思,子爵阁下。”骑士意味深长道。
梅里西咽了口唾沫,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伊斯维尔在骑士的包围下走出门外。
待那片纯白的身影消失在庄园之外,梅里西一屁股坐下,双手掩面:“该死,怎么会这样?”
楼上的伯爵夫人也目睹了方才的骚动,她脚步匆匆地赶下楼,担忧地望着伯爵。
“二位对拉莫塔尼家族有恩,我们不会放任伊斯维尔阁下被当作教会重犯逮捕,”伯爵闭了闭眼,对尤卢撒道,“我说话应当算有几分分量,这就……”
“不用了,”在伯爵承诺之前,尤卢撒却开口道,“这件事我会处理,你们就不用插手了。”
“什么意思?”梅里西抬起头来,面露困惑,“让我们抛下他不管?怎么可能?”
“这就是伊斯维尔的意思,”尤卢撒将那两份通行许可证卷起来塞进怀里,语气听不出情绪,“他不愿把拉莫塔尼牵扯进来,这就是他会跟着那群骑士离开的原因。归根到底,这件事与你们无关。”
“可……”梅里西还想再说,目光往下一滑,落在了尤卢撒紧握的双拳上,不知为何住了口。
“话说到这里,对于给你们带来的麻烦,我们很抱歉。”尤卢撒语气硬邦邦的,听得出来他对这种客套话相当不熟练,他飞快对在场众人点了点头,接着风一般离开了伯爵府。
伯爵一家面面相觑,半晌,伯爵转身上楼,对身边的女仆吩咐:“准备行囊,我要去王都一趟。”
伯爵夫人愣了愣,忙追上去:“你要去见陛下?”
伯爵颌首:“伊斯维尔阁下来找陛下想必是有要事要谈,于情于理,我都得亲自和陛下商议。”
三天之后,拉莫塔尼伯爵乘上了跨越飞瀑的飞行船。
伯爵掌管一方要事,若非盛大的会事,一般不会前往王都,因而约安三世得知他的到来时也不免惊讶。
他把这位久未谋面的长辈召进了自己的书房,对方面上的凝重让约安三世意识到约莫是发生了什么:“伯爵阁下怎么来了?”
“您还记得伊斯维尔阁下吗?”伯爵问。
“当然,”约安三世道,“他的信前两天刚送到,有关的事务我还没来得及和他们商量。”
伯爵心知这大约就是伊斯维尔此次前来隐峰的原因,他暗叹一声,将自己的来意告诉了约安三世。
听完伯爵的话,约安三世陷入了沉思。
“伊斯维尔阁下必然不会做盗窃圣器的事,想必是有人想要害他,”伯爵忧心忡忡道,“就像先前……他也不是险些遭人陷害了么?您要是清楚他的来历,或许可以借此找到机会救他出来。”
约安三世闻言却摇头。
“如果可以,我们最好还是祈祷他的身份不要暴露吧,”约安三世叹道,指尖不住在扶手轻敲,“这正是我准备与诸位商议的……精灵族送来了求救信。”
“难道……”伯爵愣了愣,见约安三世颌首确认了他的猜测,伯爵面色愈发凝重。
他想过局势不会好到哪儿去,但没想到会如此糟糕,精灵族是异教,若是信仰暴露,只会让事情进一步恶化。
“有关支援精灵族的事,我还在考虑,”年轻的皇帝从桌下抽出一张信纸,提笔落字,“在这种时候,作壁上观并非良策。但若是精灵族与教会结了仇……”
他叹了口气,若是单纯作为伊斯维尔的朋友,约安三世必然会出手帮忙,但他同样是隐峰的皇帝,偌大的国家容不得他胡来。
“说句不好听的,光明教会的势力何其庞大,只有对上魔族才会礼让三分。若是教会真铁了心要捉拿他,或许只有魔族的人能保他出来。”
只是涉及圣器……怕是只有魔王级别的人物才能有几分话语权了。
约安三世不住摇头,在担忧中将信寄了出去。
第185章 第一百八十五章 旅人 他摸了摸胸前的……
空灵的钟声响彻城市, 代表着整点的到来。
尼珂·路佩停下脚步,与其他行人一齐望向教堂,垂下头颅虔诚祷告。
待钟声消散在空气中, 尼珂的祷告词也恰好念完,他弯腰捧起被他放在脚边的书, 发现广场的角落里有一个身披长袍的人, 在其他行人纷纷祷告的时候, 他却一动不动地坐在长椅上。
这里是临白大陆西面的略本,光明教会的总部就在此处,与此同时, 也是教皇与圣子、圣女的居所。
尼珂犹豫片刻, 还是走了上去。
“你是旅人?”他问那人,“这里是略本,每次钟声响起的时候, 最好还是起来祷告一下, 做做样子也好, 不然骑士们会把你当成异教徒的。”
那人抬眸,兜帽下的银发让尼珂一愣。
“那最好不过了,”他低声道,苍白的面孔没有太多活人气,双眼暗沉, 似乎在酝酿沉沉阴云,“我还愁没理由找事呢。”
魔族?魔族怎么会来略本?等等,这个人……
“尤卢撒·万汀?”尼珂飞快看了看四周, 用气声道,“你为什么会来这里?”
尤卢撒眯起眼睛打量着他,觉得这人似乎有些面熟。
“你……之前在塞科斯特学院?”尤卢撒不确定道, “你们没在上学?”
尼珂闻言尴尬地笑了笑,道:“这个说来话长……”
放在平时,在略本大街上遇到这样一个不怀好意的魔族,那是混乱的信号,会让尼珂惊慌地立刻跑去教会骑士那儿求助,但这人是尤卢撒·万汀,事情就不太一样。
伊斯维尔的兄弟,尼珂不觉得他是个坏人。
想到那个金发的温和青年,尼珂在尤卢撒身边坐下,不由得问:“你为什么会来略本?伊斯维尔没和你一起吗?”
提到这个,尤卢撒意味不明地笑了笑,道:“这就是我来这里的原因。”
一只白鸟从他的兜帽里跳出来,落在尼珂的手上,好奇地打量着他。
感觉到白鸟的爪子踩在皮肤上的些微刺痒,尼珂不怎么敢动弹,他咽了口唾沫,问尤卢撒:“伊斯维尔来了略本?你来找他是吗?”
尤卢撒看上去并不打算与尼珂掰扯下去,他从对方手中接过哥莱瓦,起身便往教堂的方向走。
“哎,等等!”尼珂回忆起他方才的话,以为尤卢撒要去找人麻烦,忙把人拦了下来,“教堂神圣不可侵犯……教堂内外都被教会骑士守得严严实实,神甫和主教也不可小觑,你要是直接闯进去,一定会被抓起来的!”
尤卢撒当然也知道这点。
自伊斯维尔被教会骑士带走之后,尤卢撒暗中跟了他们一路,试图找到机会将伊斯维尔救出来。
然而那群骑士昼夜轮班不说,还有极强的魔法师与法阵庇护,尤卢撒连伊斯维尔被关在了哪儿都没来得及搞清楚,他们就把人转移进了略本的教会监狱。
略本几乎能称为教皇的国家,若是尤卢撒强行闯入,无异于只身与一国作对。
更何况,若是伊斯维尔精灵的身份被他们发现,那强行将人带走基本上是让精灵族将教会给得罪了,就算尤卢撒再想救伊斯维尔,也不得不考虑他背后的民族。
“我没打算强闯,”尤卢撒已经没什么耐心了,自伊斯维尔被带走之后,他几乎无时无刻不陷于这种暴躁中,“我也不会蠢到直接与教皇面对面,所以能放开我吗?”
他看上去下一秒就要挥拳砸在尼珂脸上,他咽了口唾沫,讪讪地松了手。
尼珂多多少少也猜到伊斯维尔或许与教会有了什么牵扯,否则一个魔族不会贸然到光明教会的领地来,见尤卢撒转身要走,尼珂犹豫片刻,还是道:“那个……伊斯维尔是出了什么事吗?”
“……和你没关系。”
“等等,我是说,如果他遇到了什么麻烦,或许我可以帮忙,”尼珂追上前去,试图说服尤卢撒,“实话跟你说了吧,我父亲是教会的学者,如果他和教会有了什么牵扯,或许可以拜托他帮忙打听消息。”
尤卢撒停下脚步,他回过头来,墨绿色的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尼珂。
尼珂咽了口唾沫,便见尤卢撒点了点头。
尼珂住在城市最繁华的区域,抬头就能看见教堂的地方,由于人来人往的,尼珂特意带尤卢撒走了小路,终于安全抵达了那座三层高的小楼。
尤卢撒站在花园外注视着这座小屋,想起来什么,问:“我是不是需要带点什么?”
求人办事总得送点大大小小的礼物,这是赏金猎人公认的潜规则。
尼珂愣了愣,笑道:“哎,带什么东西,之前伊斯维尔帮了我那么多,帮忙是应该的。”
他推门进屋,小心往屋里看了一眼,刚想把尤卢撒喊进来,忽听一道有力的声音在头顶响起,让他打了个哆嗦。
“尼珂,站在门口鬼鬼祟祟地做什么?”身披学士长袍的男人从楼梯上下来,一眼看见了尼珂身后的人影,“嗯?有客人?”
尼珂有些心虚,他垂下头,恭恭敬敬道:“这是我碰巧遇见的朋友,就请他来家里做客。”
“朋友?倒是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养成了交朋友的习惯……”路佩学士轻哼一声,倒也没反对,“请进吧,我家蠢小子给你添麻烦了。”
尤卢撒依言进屋,出于礼貌,他摘下兜帽对路佩学士颌首,那一头银发看得学士眼皮直跳。
魔族?为什么魔族会在这里,还成了尼珂的朋友?
父亲的目光盯得尼珂如芒在背,他干笑一声,把尤卢撒推进了屋。
“请进”二字却是学士自己说的,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路佩学士也不好直接把人赶走,只得阴沉着脸让女佣倒茶。
“万汀先生……是吗?”听完尤卢撒的自我介绍,路佩学士面上表情没有丝毫变化,“恕我直言,魔族会出现在这里,并不简单啊。”
尼珂转向尤卢撒,他还不知道伊斯维尔发生了什么。
事已至此,尤卢撒也没再隐瞒,直接道:“我的朋友无端被教会指控盗窃圣器,被教会骑士带来了略本。我正在想办法救他出来。”
此话一出,路佩父子二人交换了一个目光,尼珂被父亲锐利的眼睛瞪得缩了缩脖子。
路佩学士没让尼珂开口,他轻哼一声,道:“无端被指控?我在教会从事学术工作多年,虽说骑士的判断并非百分百准确,但也不会随随便便将人关入监狱,你的朋友犯了什么事,你们自己最清楚。”
他这话不大好听,尼珂面色立刻变了,他打量着尤卢撒,生怕他生气。
而尤卢撒并没有显出任何愤怒,至少表面上如此。
“我们确实不清楚自己究竟做了什么触犯教会教条的事情,而教会也没有给我们任何足以让人信服的理由,”尤卢撒淡淡道,“我并非光明神教信徒,对教会的处事风格也不甚了解,我来到这里,只是想要他们的一个解释。”
至于讨要解释的办法,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路佩父子不了解尤卢撒,因而并不知道他隐去的后半句话,尼珂顿了顿,低声对父亲道:“他那个被关押的朋友……是之前我在塞科斯特学院结识的,他帮过我很多次,还救了我的命。”
“塞科斯特”这个名字不知戳到了路佩学士的哪一点,他冷笑一声,道:“原来是在塞科斯特惹上的麻烦,我说你怎么突然冒出来一个魔族朋友……如果我记得没错,他还一度上过魔监会的通缉,对吧?”
尼珂预感到什么,不由得咽了口唾沫。
“我可不会放任儿子和净会惹麻烦的人混在一起,”路佩学士冷声道,“请回吧,你曾出现在略本的事情,我就当从不知道。要是你以后再次出现在我们面前,我就不会坐视不理了。”
尼珂的面色一时变得十分难看,他下意识望向尤卢撒,后者嘴唇紧抿,似乎想要开口说些什么,但他又伸手摸了摸胸前的吊坠,终于是把难听的话憋了回去。
“麻烦究竟是自己找上门,还是主动惹下的,既然您是教会的学士,应该有辨别的智慧才对,”尤卢撒起身,拣着自己能说出口的最温和的话说了,语气僵硬,“既然这样,我就不打扰了。”
见尤卢撒准备走人,尼珂忙拦住他,磕磕巴巴地想要说什么,学士用力咳嗽一声,暗含深意。
“尼珂,别忘了家族和教会对你的教育。”路佩学士道。
尼珂双眼微微瞪大,抓着尤卢撒的小臂没放松,暗自咬紧了牙关。
“我可不记得家族的教育是见死不救,”尼珂几乎在低吼,听得出他在尽量压抑自己的情绪,这让他听上去像一只愤怒的小兽,“伊斯维尔救了我的命,我却没能在魔监会还他清白……我今天不能将他的朋友拒之门外!”
“既然您不愿帮助他们,那就我自己来,知恩图报不是您教给我的吗,父亲?”
一次性说完这么长一串话让尼珂有些缺氧,他大口呼吸着,慢慢回过神来,不敢相信自己居然顶撞了父亲。
感受到掌心传来的拉力,尼珂才发现自己还抓着尤卢撒的胳膊没松,他讪讪地松了手,转而望向路佩学士,却见他也是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
完蛋了。
尼珂混沌的大脑里只剩下了这一个想法。
就在他疯狂思考该如何补救的时候,门铃突然被拉响了。
“路佩学士?”有人在屋外道,“我们奉教会之命,有些事情想询问尼珂先生。”
路佩学士拧眉,他打了个手势,示意尤卢撒上楼,接着走到门边把门打了开。
第186章 第一百八十六章 圣器 拿来吧你。……
尤卢撒本想直接翻窗或是从后门出去, 见路佩学士的手势,他意识到或许还有商量的余地,因而照他的话上了二楼。
楼下传来进门的动静, 紧接着,一道大概是属于教会骑士的声音道:“抱歉打扰, 学士, 教会有要事想询问尼珂先生, 如果方便的话,希望能与我们去教会一趟。”
“什么要事?”路佩学士问,“尼珂不过是个初出茅庐的学徒, 连神学院都没上过, 你们有事要咨询他,还不如直接问我。”
“啊不,是关于旁的事……”
“那是什么?有什么事需要瞒着我的?”
路佩学士在教会的地位应当不低, 因而那骑士忙道:“我们没有故意隐瞒的意思……实话告诉您, 尼珂先生在塞科斯特学院结识过一个名为伊斯维尔的学生, 我们来这里就是想要打探有关他的事情。”
他们窃窃私语一阵,随即路佩学士不悦的声音响了起来:“怎么,你们是在怀疑我的儿子与异教徒私联?”
“不不不,我们不是这个意思!”骑士忙道。
“那就直接在这里问,”路佩学士不容置疑道, “没什么好避着我的。”
那骑士犹豫片刻,还是同意了。
而后他们便进了客厅,尤卢撒在二楼听不太清他们的谈话。
他半边身子掩在楼梯的阴影里, 垂眸摸了摸哥莱瓦的脑袋。
很快,那骑士便问完了,他与路佩父子告辞, 声音听上去有些失望。
待脚步声彻底消失在门外,路佩学士的声音便穿了上来:“人走了,下来吧。”
尤卢撒下楼的时候,便见尼珂不安地坐在那儿,路佩学士坐在他对面,面色不虞。
“我下午要去教会一趟,”路佩学士冷不丁道,“我倒要亲自去看看,他是不是真像你口中说的这么好。”
尼珂愣了愣,他没想到父亲竟会改口,刚要说话,便被路佩学士一个手势打断了。
“藏好你的尾巴,”路佩学士转向尤卢撒,面色依然不见缓和,“要是你因为不规矩被抓进监狱,我可不会来捞你。”
尤卢撒耸了耸肩:“依您所言。”
*
“雅努什神甫想见您。”骑士隔着铁栅栏道。
他鼻尖有一颗黑痣,伊斯维尔认得他,起身让骑士卸去自己固定在墙上的铁镣,温声道:“麻烦了。”
骑士顿了顿,没说什么。
从隐峰到略本,他与旁的几名骑士轮班监视这名重犯,本以为此人是个刺头,但一路下来,他不仅没觉得伊斯维尔像想象中恶劣,反倒因他产生了几分好感。
没有抱怨,没有迁怒,对他们的工作非常配合,温和有礼的模样,让人感觉是个教养颇佳的贵族。
这些日子下来,伊斯维尔改变发色的魔法已然失效,一头柔顺金发垂在身后,盖住了他属于精灵的尖耳,让骑士总忍不住去看。
或许是教会弄错了。他想。
这样的人,又怎么会做出盗窃圣器的事情?
思索半天,骑士还是忍不住道:“您不必担心,如果您是清白的,雅努什神甫必然不会冤枉您。”
伊斯维尔对他笑了笑,道:“谢谢您。”
骑士将伊斯维尔带进了一间审讯室,先前见过的雅努什神甫坐在木桌之后,在他身后则是另一名面生的神甫,约莫是神甫之间也有地位差别,一直忙前忙后地开门倒茶。
骑士出去了,伊斯维尔在桌边坐下,虽然双手被束缚在背后,神情依然平和沉稳,不见一丝慌乱。
自他进屋以来,雅努什神甫的目光便落在了他身上。
神甫是以圣子仆从的身份前往魔族大陆的,但实际上,教会圣子通常不管理事务,大大小小的事情都是神甫来做。
“好久不见,阁下,”神甫道,“或者说,称呼您殿下更合适?”
在来略本的途中,神甫见过伊斯维尔几次,囚犯的待遇称不上好,对方却不显得狼狈或是惊惶,倒确实是一国王子的样子。
见伊斯维尔微笑不语,神甫也直奔主题:“我之前听说,您有召唤术的才能。只是一位精灵族的殿下使用圣子大人专属的蔚蓝独眼印记,是不是不太合适呢?”
“抱歉,是我疏忽了,”伊斯维尔道,“我……”
他刚想解释,便被神甫打断了:“别的话就不用说了,殿下。我再问您,您的金发蓝眼是天生的?”
“是的,”伊斯维尔没有介意他的态度,如实回答,“生来如此。”
“异教徒的王族倒是与圣子大人的相貌有几分相似,”神甫没有继续就这个话题问下去,他双手摆在桌面上,坐姿端正,“我想您应该知道教会将您带来的原因,私联极端组织,以及窃取圣器……等等,先别急着为自己辩解。
“在赫提戈角斗场动乱的那天晚上,有人看见您与‘无名’的人配合压制了角斗场的看守,这是事实吗?你与‘无名’的人认识?”
这是事实,因而伊斯维尔也不准备隐瞒,颌首道:“算是有过几次见面。”
雅努什神甫轻哼一声,道:“那就理所当然了……光是那个极端组织,还不足以引发教会的注意,那毕竟是魔族自己的事情。我再问您,您有没有和‘无名’共谋,共同窃取了教会的圣器?”
“圣器?”伊斯维尔重复,“请问是什么模样的圣器?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教会的圣杯应当一直安置在略本的教会总部才对。”
“还在装傻……哼,那我就帮您回忆回忆,此次圣子大人前往魔族之行,为的就是与魔族协议取回从波丹大陆周围海域打捞上来的圣器,那是一枚银戒。怎么样,记起来什么没有?”
银戒?
伊斯维尔不由得想起自己与尤卢撒在沉船中发现的那枚银戒,但它早已与他融为一体,应当不会与教会有所牵扯才是。
“抱歉,我不记得自己接触过教会的圣器。”伊斯维尔礼貌道。
这些日子下来,这句话他说了太多次,而就像前几次那样,对方只是无动于衷地盯着他,什么也没说。
“半个月前,教会圣器遭窃,”雅努什神甫看上去并不打算将这通审讯拉得太长,举手投足间都带了几分不耐,“我们在‘无名’的窝点找到了圣器的痕迹。但我们到得太迟了,当骑士赶到的时候,他们的同伙已经带着圣器踏上了前往隐峰的渡轮,恰好就是你搭乘的那艘。”
伊斯维尔是第一次听说这段前提,他笑了笑,道:“光凭搭乘同一艘渡轮,我想应该不能证明就是我盗窃了圣器吧?”
“当然,因此教会在库里枷做了充分的调查。有不少居民亲眼目睹,当天傍晚,有一个黑色长发、身材高挑的男子从‘无名’居所所在的街道走出来,带着一个木盒,当然,正是安置圣器的那只。他们给出的画像与您有八成相似。”
雅努什神甫做了个手势,一直垂手站在他身后的神甫忙出了门,不多时,他便捧进来一只托盘。
天鹅绒软垫上的是一只精雕细琢的高脚杯,伊斯维尔扫了一眼,忽觉胸口一阵滚烫。
他不动声色地按捺下圣器们的躁动,转而问雅努什神甫:“您这是打算做什么?”
“圣器之间能够互相感应,”雅努什神甫道,“若是你在近期接触过圣器,圣杯自然能够感应出来,当然,我们也是通过这种方法确定了究竟是什么人最初窃走了圣器。”
伊斯维尔抿唇,道:“要是我近期接触过旁的一些圣器,又该怎么办?”
“哪有这么巧的事,芬塞特神甫。”雅努什神甫示意神甫将圣杯端过来。
伊斯维尔感觉到胸口愈发滚烫:“请等等,我担心会对神器有害……”
没人理会他,两名骑士从门外进来,一左一右按住伊斯维尔的双肩,将他死死控制住。
神甫紧接着将圣杯端了上来,当圣器靠近伊斯维尔的一刹那,在场所有人都看见,杯身开始剧烈摇晃起来。
雅努什神甫露出了果然如此的神情,他刚想让人将圣杯带下去,忽见神甫双手一滑,圣杯脱手而出。
一枚金色的宝石从杯底滑脱,在半空中划过一道完美的弧线,伊斯维尔躲闪不及,让那宝石直接砸向了他的肩头。
众目睽睽之下,那宝石穿过了伊斯维尔的上衣,径自融入了他的身体里。
而这正是伊斯维尔担心的。
雅努什神甫的双眼猛地瞪大,几乎是飞扑过去,用力钳住了伊斯维尔的双肩。
“圣器呢?被你藏哪里去了?”雅努什神甫失措地四处搜寻,过于激动的情绪让两名骑士不由自主松了手。
他没能在周围找到那宝石,随即抛下伊斯维尔,一把抓住神甫,哑声问:“宝石在哪?”
那神甫也没料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方才他分明把圣杯稳稳地捧在手里,为什么会自己滑出去了?
“进,进到他身体里去了,”神甫磕磕巴巴地,眼珠一转,似乎想通了什么,“是巫术!一定是这人用了什么巫术把宝石藏起来了!”
说着,他竟是挤上前去,双手抓住伊斯维尔的前襟猛地一扯,嘶啦一声,光洁的左胸膛上赫然是一道繁复的纹身,盘根错节的枝蔓几乎延伸到锁骨,枝桠之上,一枚金黄的宝石仍在发光。
“这是什么,植物,高脚杯……戒指和宝石?”雅努什神甫惊愕不已,若非他亲眼所见,否则万万不会相信圣器居然会与人的肉|体融合在一起。
“或许您不会相信我的解释,但我的纹身与圣器失窃的事件没有任何关系。”伊斯维尔苦笑一下,金发从肩头垂落,将那片纹身遮挡了一半。
雅努什神甫的面色阴晴不定。
“把他关起来,”雅努什神甫颤声道,“交由教宗定夺!”
第187章 第一百八十七章 教皇 伊斯维尔人那么……
“教宗, 圣子大人求见。”侍从低声道。
轻薄的纱帘之后,教皇侧躺在软垫上,两名侍从跪在两侧, 尽心尽责地为他按摩,空气中尽是精油的淡香。
教皇抽回手, 掀了掀眼皮, 道:“让他进来。”
侍从随即出去了, 圣子推门而入,他似乎对教皇怀有相当的敬畏,垂下头去, 低低地喊了一声“父亲”。
“怎么了, 似乎还没到按时拜见的时候,”教皇笑了笑,“我之前听说, 你和那囚犯见过一面, 怎么, 是想来为他求情吗?”
圣子一惊,把头压得更低了些,道:“不,他既然犯下大罪,无论是什么身份, 理应受到惩罚。我这次求见,是想问问圣器是否已经找回来了。”
“那两个囚犯嘴硬得很,怎么都不肯说圣器被藏在了哪儿, ”教皇舒适地翻了个身,侍从跟着他换了个位置,开始按摩他的后背, “你也不用太自责了,毕竟‘无名’的首领还是你的人抓住的,也算是将功补过了。”
他这话如同一枚定心丸,让教会圣子这些天忐忑不安的心绪得到了平静。
圣器遭窃,作为教会前往波丹大陆的代表,圣子必然是最先被问责的那一个,只是教皇听闻此事后毫无反应,圣子焦急地等了几天,这才按捺不住前来拜见教皇。
看见他这副样子,教皇继续道:“你做得很好,孩子。我不让人找你,就是想看看你的态度。你没有让我失望,作为神的孩子,你非常合格。”
圣子眼睛一亮:“真的吗?我会继续努力的,父亲!”
教皇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挥挥手示意圣子可以走了。
待屋内重归平静,教皇打了个哈欠,站起身张开双臂,侍从随即取过外袍给他披上,流苏与挂饰相互碰撞,叮当作响。
他来到窗边,随手拉开窗帘,教皇宫设在城市地势最高的山坡之上,从这里,他可以清楚地俯瞰这座由教皇以神的使者之名代代管理的城市。
整点的钟声响起,行人们几乎是同时停下脚步,虔诚地望向教堂的方向,低声祷告。
教皇笑了笑,转身拉上了窗帘。
*
尤卢撒离开路佩家的宅邸,往自己下榻的旅店走。
路佩学士亲自去了教会一趟,他没有资格前往监狱见伊斯维尔,但他在教会中也算是颇有人脉,经过多方打听,他得到的消息是,伊斯维尔已经被认定与“无名”相勾结盗窃圣器,正在等候教皇的处理。
尼珂本以为父亲会因此勒令他不再参与这件事,但出乎他的意料,路佩学士居然也没说什么,几乎可以说是默许了他与尤卢撒的交往。
尽管如此,二人的行动依然陷入了僵局。
尼珂在父亲的介绍下拜见了不少人,但得到的结果无一例外,没人愿意插手这件事。
教会监狱守卫森严,连一只鸟都飞不进去,要说抓住盗窃圣器的罪魁祸首,他们又毫无头绪。
尤卢撒委托了库里枷的赏金猎人协会调查了圣器失窃一事,但不知是不是教会的缘故,了解情况的人皆是闪烁其词,要么说自己记忆模糊,要么提供的根本就是无关的消息。
想到这里,尤卢撒长长吐出一口气,指甲深深陷进掌心,他却好似不觉得疼。
他在外面耽搁一天,伊斯维尔就会受一天的苦。
尤卢撒握住胸前的吊坠以平复心绪,旅店近在眼前,他却停下了脚步。
似乎有人在跟踪。
他不着痕迹地向后望了一眼,彼时大街上人来人往,似乎有一个身影往人群之后一闪,在尤卢撒眼中格外突兀。
尤卢撒收回目光,转身融进了人群之中。
马修拍了拍胸口,稍稍松了口气。
还好还好,差点被发现。
跟踪赏金猎人是个技术活,马修花了一番功夫隐藏自己,尽力保持着一个既不会跟丢也不会太近的距离,一路下来,竟也没被发现,这让马修觉得自己有几分跟踪的天赋。
他沾沾自喜地搓了搓鼻子,抬头望去时,却发现那个身影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了。
马修愣了愣,踮起脚尖四处张望着,心里不免慌张。
不会吧,刚想着就跟丢了?
他咽了口唾沫,眼尖地看见了不远处有个小小的岔路口,心说他会不会去了那里,忙小跑过去,装作不在意的样子往里面瞧了一眼。
忽然,有谁从身后捂住了马修的口鼻,一把将他拽进了岔路口。
这一过程没用几秒钟,没有一个人注意到这边,而马修甚至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便被那人扼住双手反按在了墙上。
“小孩子?”尤卢撒拧眉,拍了拍马修还带着几分稚嫩的脸,“不是本地人。跟踪我干什么?”
马修终于回过神来,嚷道:“我才不是小孩子!我已经十五岁了!”
“谁在乎你几岁?”尤卢撒不耐地把人往墙上摁了摁,“谁让你来的?”
“痛痛痛,你松手松手,我说!”马修痛得龇牙咧嘴,伊斯维尔人那么好,喜欢的人怎么这么凶!
尤卢撒没松开他,只是放松了力道,声音阴沉:“我只说最后一遍,你是谁?”
他那态度像是下一秒就要把马修一刀捅死,马修吓得脸都白了,一时间不知该如何解释。
突然,他福至心灵,忙道:“‘无名’!你知道‘无名’吗?我是来找你的,你是伊斯维尔的爱人,是不是?”
提到这两个名字,尤卢撒的面色变得有些古怪。
“你们想干什么?”他问。
“这地方不方便说话,”马修道,“你跟我来呗?”
半小时后,两人抵达了位于城市边缘的一座小旅店。
马修带着尤卢撒走进屋内,大厅里零零散散地坐着些人,尤卢撒注意到,当二人走进屋内的时候,所有人的目光都有意无意地落在了他的身上。
老板娘从后厨走了出来,马修跑上去对她说了些什么,女人扫了尤卢撒一眼,随即砰地把大门关了。
尤卢撒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周围,一手已经警惕地滑到了腰间。
就在这时,一名身材干瘦的男子从角落站了起来,他穿过大厅,人们纷纷为他让出位置来。
“您想必就是尤卢撒·万汀阁下,”男子道,开口就是魔族语,“很荣幸见到您,叫我塔齐安就好。”
“塔齐安,”尤卢撒咀嚼着这个名字,他的记性一向不错,尤其是牵扯到伊斯维尔的时候,“你参加过赫提戈的竞技赛。”
塔齐安顿了顿,显然是没想到尤卢撒居然会记得,他请尤卢撒坐下,又让伙计拿酒来喝。
大概是看出尤卢撒依然保持警惕,塔齐安没有废话,直接道:“或许您听说过‘无名’这个组织。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们的目的是一样的,我们的首领被当作盗窃圣器的重犯,现在正关押在教会的监狱里。”
“教会怀疑伊斯维尔和你们有牵扯,”尤卢撒没有去动桌上的酒,盯着塔齐安的眼睛道,“所以?”
“我们之前确实有过交往,严格来说,他对我们有恩……但要说达成合作,那确实不曾有过。”塔齐安道,尤卢撒注意到他摸了摸自己的小臂。
“那圣器呢?”尤卢撒注视着塔齐安,墨绿色的眼睛像是能看穿所有谎言,“你们碰了吗?”
“绝对没有,我以自己的性命发誓,”塔齐安忙道,“不过……唉,至于具体情况,得让这孩子来说。”
他回过头去,尤卢撒在角落里看见了一个魔族男孩。
塔齐安伸手把安默叫过来,后者似乎有些胆怯,小心地抓住了塔齐安的衣袖。
“告诉这位阁下,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塔齐安道。
尤卢撒侧坐在桌边,听男孩把“无名”首领被教会逮捕的那个晚上娓娓道来。
“你看见了伊斯维尔,”尤卢撒重复,“他把那个包裹交给了你们的首领,之后首领就因为这个被逮捕了,是这个意思?”
安默似乎并不愿意承认这个事实,但他还是点了点头。
“我们当然相信伊斯维尔阁下不会做这种事,”塔齐安苦笑道,“但事实证明,大概率就是那个包裹让首领被认定为与盗窃圣器有联系。”
尤卢撒扯了扯嘴角,似乎是想要发出一声嗤笑,但为了对面男孩可怜的自尊心,他还是忍住了。
“他那天从下午开始都没有出过门,”尤卢撒道,“他忙着给各种人写信,我一直和他待在一起。”
安默愣了愣:“您说真的?”
“我没必要骗你们,”尤卢撒懒懒道,“这对我没有任何好处。”
安默眨了眨眼,他飞快看了塔齐安一眼,面上缓缓露出一个笑容。
“所以,有人假扮了伊斯维尔。他大概是用了某些幻象咒语,或者人皮面具,随便什么。最重要的是,有人想要陷害伊斯维尔和你们的首领。”尤卢撒道。
他的目光在大厅内扫过一圈,经过这番解释,尽管仍称不上友善,但大厅里的人对他的警惕不像刚开始那样强了。
塔齐安看上去也放松了下来:“可我们没有任何线索……该死,事情又回到了原点。”
“不,”尤卢撒却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你们的话倒是让我想到……现在圣器不知所踪,教会即便再厌恶他们两个,为了找到圣器的下落,也不会真的拿他们怎么样。让他们一直被关着想必不是窃贼的目的。”
塔齐安思索片刻,反应过来什么:“您的意思是,幕后黑手会主动跳出来为教会提供圣器的线索?”
“只能说有这个可能,”尤卢撒道,“总之,盯着教会那边总没错。至于别的,还得好好调查一番。”
他垂下眼眸,摸了摸口袋里的哥莱瓦,心情不似方才那样糟糕了。
一个名字缓缓浮现在了他的脑海中。
朱瑞安。
第188章 第一百八十八章 圣女 我害怕要是我不……
教会的监狱安静得像块坟地。
伊斯维尔已经将近一天没有喝水了。
教会没有折磨他, 或者说,没有用通常的那种方式,这从某种意义上说让他免受了皮肉之苦, 但教会并不是圣人。
他们给他吃黑面包,最干硬的那种, 嚼上去像木屑, 没有任何别的食物, 他们在等他求饶。
这效率很低,但他是精灵王子,出于对一个民族最基本的尊重, 他们没有对他用刑, 而教会最擅长的精神读取魔法在他这里却也失了作用,无论多老练的魔法师都没法读取他的记忆,教会称之为异教的巫术。
伊斯维尔听见走廊尽头传来的脚步声, 有两人, 其中一个听上去是骑士, 另一个大概是新的囚犯。
他没有在意,重新闭上双眼以节省体力,直到铁门碰撞的声音在对面响起,他才抬头,望向自己的新邻居。
“沙尹特阁下?”伊斯维尔唤道, 而对面的女人望了过来,似乎也没想到居然会以这样一个方式与伊斯维尔重逢。
那骑士转过身来,走到伊斯维尔的囚室前, 伊斯维尔知道他的名字叫埃尔利希。
埃尔利希四处看了看,确认了四周无人,接着他蹲下身, 隐蔽地递给伊斯维尔两颗圆滚滚的东西。
伊斯维尔感觉到掌心的湿意,他垂眸一看,是两颗葡萄。
二人的目光交汇,埃尔利希摇了摇头,示意伊斯维尔别出声,接着转身离开了这里。
伊斯维尔将葡萄放入口中,酸甜的汁水迸射而出,缓解了积攒一天的干渴。
“我没想到您也在这里,”沙伊特叹道,“上次见面……是在角斗场,我想。”
伊斯维尔顿了顿,敏锐地察觉出她的话中有话:“在那之后您见过我?”
沙尹特笑了笑,露出“果然如此”的神情。
“我猜是有人假扮了您,有一天晚上,您曾来我这里,让我为您保管一件东西,”沙尹特解释,“这就是我会在这里的原因。”
有人假扮了他?
伊斯维尔沉吟片刻,假扮一个人并不是多困难的事,但他想不出来有什么人会如此大费周章地想要陷害他。
“现在说这些也没什么意义,”沙尹特摇了摇头,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靠着,“那人也不会自己跳到我们面前来。”
而后两人陷入了短暂的沉默,这片区域只关了他们两人,也不知是为了让他们在对话中透露更多情报还是别的什么,特意把他们关在了对面的囚室。
不知过了多久,沙尹特冷不丁开口:“听说克里格最近在赫提戈做了一番大调查,据说是有关奴隶的故乡,来历这类的事情。从某种角度说,幸亏角斗场落在了他手上。只不过,他怕是有些太心急了。”
她的语气太过熟稔,伊斯维尔回望过去,他记得先前克里格似乎也像是认识沙尹特的模样。
女人没有避讳什么,直言道:“他是我妹妹的孩子。不用担心,不过是稍做调查便能知道的事情,说了也没什么。话说回来,外面有人在等您吗?”
伊斯维尔顿了顿,接着轻轻点了点头。
沙尹特笑了:“我也是。”
伊斯维尔猜她指的应当是“无名”的同伴,他不清楚那是一个多大的组织,但比起他,沙尹特获救的机会要大得多。
光是夺走圣器这项罪名就足以教会将他千刀万剐了,伊斯维尔清楚,自己能安全离开这里的机会何其渺茫。
尤卢撒这时候约莫还在四处奔走吧。也不知有没有好好吃饭,按时睡觉。
伊斯维尔突然有些后悔没有在离开之前告诉尤卢撒不要掺和这事,尽管就算他说了,尤卢撒约莫也是不会听的。
他回忆起教会的圣器宝石融入他体内的时候,自己与圣器们的对话。
——“对不起,我给你添麻烦了,”宝石眼泪汪汪地道,“可我害怕,要是我不抓住这个机会,就再也不能回到你身边了。”
金冠温柔地抚摸宝石的头发,笑着对伊斯维尔道:“教皇说要将您献祭给光明神?哈哈,所有处罚里,您最不用担心的就是这个。”
伊斯维尔并不理解它的深意:“为什么?”
神器笑而不语。
“您会知道的。”
*
教皇宫的书房里,一名金发女子从书架上取下一册书,带着它在桌边坐了下来。
这是一本有关神域的传说,她不知自己曾看过多少次,几乎能把其中的每一个人名倒背如流,却依然爱不释手。
她看圣子镇压地狱恶魔,弹指天地为之剧变,看圣女福泽滋润苍生,一滴甘霖救千万信徒于水火之中,看天使大开天堂之门,羽翼遮天蔽日……
她读着,像自己曾亲眼目睹那一切,并偶尔幻想,若是自己真是其中的某一个天使转世,那该多好。
书籍一页页翻过,读至一半的时候,房门被敲响了。
“芬塞特神甫?”女子抬眼望向来人,“有什么事?”
“圣女大人,外面有个怪人想见您,”神甫道,“我告诉他圣女大人没有空闲来应付他,但他说是有要事要告诉您,站了一天了,就是不肯走。”
圣女顿了顿,问:“什么要事?”
“他没说。”神甫摇头。
圣女沉吟片刻,放下了手中的书:“闲着也是闲着,带他进来吧,我见见他。”
神甫点头哈腰地出去了,他一路来到教皇宫外,铁门外边站着一个一头白发的男子。
“圣女大人答应见你。”神甫推开门,对男子道。
朱瑞安笑了笑,道:“又麻烦您了,神甫。”
他上前一步,隐蔽地往神甫宽大的口袋里塞了一个沉甸甸的袋子,神甫伸手一摸,登时喜笑颜开:“哎,这有什么麻烦不麻烦的?帮助忠实的信徒是我该做的,请进请进。”
神甫将朱瑞安迎了进去,两人的身影消失在了教皇宫的大门内。
山下不远的距离,一座小楼的屋顶上闪过一抹反光。
马修收起望远镜,匍匐着滚下台阶,过速的心跳还没来得及平复下来。
他似乎,看见了非常了不得的东西。
马修咽了口唾沫,又往教皇宫的方向遥遥看了一眼,手脚并用地爬下了小楼。
教皇宫内,神甫一路领着朱瑞安去了圣女的书房,接着便识趣地离开了。
圣女约莫二十岁出头的年纪,容貌清秀,金发蓝眼与教会圣子如出一辙。
据说圣子与圣女由教会从千万信徒中精挑细选而出,蒙受神眷,教会声称他们在转世之前都是光明神宠爱至极的天使。
光明神……
朱瑞安勾了勾嘴角,不知是不是错觉,圣女从对方眼中看见了一抹鄙夷,而很快,男子便垂下头去,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圣女大人,朱瑞安任您差遣。”
圣女觉得有些不自在,她在座椅里调整了一下姿势,问:“神甫说您有要事要自己和我说,是什么事呢?您看上去并不是略本人。”
朱瑞安躬身又行了一礼,接着才道:“我原本是隐峰的居民,圣女大人。前些日子,我在扎思力的海边闲逛,突然发现了一只木盒子。我本以为是从海里冲上来的,打开一看,却发现盒子上的封条有光明神的印记。
“我于是猜测,这大概是教会的东西,除了教会,谁还有资格用光明神的纯白太阳呢?我寻思约莫是教会把东西弄丢了,这东西着实重要,加上我对略本仰慕已久,便斗胆直接来见您了。”
这个理由多多少少有些牵强,光明教会在各个地区都有自己的教堂,把东西送到那儿去还能剩下不少时间,毕竟,隐峰的扎思力港口与略本可算不得近。
不过思及对方是个信仰虔诚的信徒,圣女又觉得对方的行动情有可原。
朱瑞安将那木盒递给了圣女,她扫了一眼,没有立刻打开。
“既然如此,我就不再打扰了,”朱瑞安垂着头道,“能被允许来到教皇宫,我实在是不胜荣幸。”
“祝福你在略本旅途愉快。”圣女颌首道。
朱瑞安离开后,圣女反反复复打量着这只木盒,觉得越看越眼熟。
这木盒更像是属于教会的专属收纳盒,印有纯白太阳纹章的封条也不是谁都能用的,大多数只有教皇亲自授命的时候……
圣女意识到什么,一手摸索到木盒侧面挑开了封条,那片薄纸随即轻飘飘地掉落下来,其上的纹章逐渐消失在了空气中。
纹章的存在意味着这木盒在被封存之后、她拿到之前,没人打开过这只木盒。
而木盒里躺着一枚银戒,圣女拧着眉打量着它,意识到这或许就是那失窃的圣器。
这圣器为什么会在扎思力的海滩上,又怎么碰巧被那人捡到了?
圣女惊疑不定地打量着那枚戒指,正想将它带去送还给教皇,却忽然发现这戒指似乎有几分古怪。
她用帕子小心翼翼地把戒指取了出来,托在掌心仔细观察。
圣女先前主持过几次祭祀,因而她接触过教会的圣杯,也知道真正的圣器是镶嵌在杯底的那枚宝石。
同她印象中那样,这枚戒指在散发着淡光,魔力从中逸散而出,却总让人觉得缺了些什么。
圣女迟疑片刻,小心地用指尖碰了碰那枚戒指。
一抹银粉留在了她的指尖,圣女诧异地端起那戒指细看,发现它散发的魔力完全出自于表面的银粉,本体的戒指不过是个再普通不过的银块。
圣女的双手微微发颤,她放下手帕,盯着那枚戒指陷入了短暂的沉思。
这圣器是假的。
第189章 第一百八十九章 囚犯 你哭什么?……
这木盒上的封条绝对是出自教会, 做不得假,因而在教会确认其中内容物完好无缺之后,要替换这戒指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她沉吟片刻, 带着木盒出了门。
圣女很少来教会的监狱,这地方与他们神之子的高贵身份并不相称, 要说审讯犯人, 通常也轮不到他们, 教会的权力从来不会交到他们手中。
这地方比她想象的还要阴森,她一进门,便被扑面而来的寒气吹得打了个寒战, 一旁的骑士关切地望向她, 低声问:“圣女大人,不如我将人直接带到接待室让您会见,怎么样?”
圣女摇摇头:“算了, 还要让父亲批准, 太麻烦了。”
她走下楼梯, 在骑士的带领下一路来到了关押重犯的最深处。
“圣女大人要见你。”骑士敲了敲铁门,示意里面的囚犯醒醒,接着又对圣女行了一礼,转身离开了。
对面单间的囚犯随即望了过来,圣女瞥了她一眼, 对她微微颌首致意。
“您找我有什么事?”温和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圣女回过神来,垂眸望向眼前的囚犯。
那是个精灵, 略本很少能看见精灵,更别提是金发的王族。
他的脖颈处有一个魔法抑制器,四肢都被挂上了沉重的锁链, 向后连接在墙壁上,也因此无法站立,他的脊背却没有显出丝毫佝偻,举手投足让人想象不到这竟是一名囚犯。
尽管教会一直以来的教育让圣女对异教徒没有太多好感,她也不得不承认,此人无愧王子之名。
圣女下意识地蹲下身,好让自己平视对方。
“你……您叫伊斯维尔?”圣女问。
伊斯维尔微笑颌首,那双蓝眼睛如此温润而专注,让圣女不由得避开了他的目光。
“我没想到精灵族也会有叫伊斯维尔的人,”圣女小声道,“精灵族是异教,你们并不信仰光明神。”
伊斯维尔笑了笑,道:“这也不过是一个名字而已。换句话说,若您要认为神是真实存在的,谁又能保证自己的信仰必然是世间的唯一真理呢?”
圣女吓了一跳,对面的沙尹特发出一声轻笑,道:“伊斯维尔阁下,在这儿还是不要随便说这种话来得好。”
“您说得对,”伊斯维尔笑道,“我为我的冒犯道歉。”
话虽如此,圣女却觉得,他的道歉只是因为冒犯了她的信仰,而不是因为真心觉得自己说错了话。
“不,”她抿唇,“是我冒犯在先。”
她从斗篷里掏出一只木盒,展现在伊斯维尔面前,问:“您见过它吗?”
伊斯维尔偏过头仔细看了看,摇头道:“抱歉,我没见过。”
圣女看了他一眼,见他实在不像是在说谎的样子,转过身去面向沙尹特,问:“那您呢?”
沙尹特一眼便认出了这件将她送入监狱的东西,她眯了眯眼,问:“之前见过,我从不否认。但在我打开之前,它就已经被旁的人带走了。您又是从哪儿得来的,圣女大人?”
“……和你们无关,”圣女回头望向伊斯维尔,再次确认,“您真的没见过它?”
看沙尹特的反应,伊斯维尔也大概知道了这盒子里装的究竟是什么,他顿了顿,道:“未曾见过。我不敢说我被带到这里毫无道理,但起码在圣器遭窃一事上,我并不知情。”
圣女凝视着他,没有再提出质疑,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骑士等在外面,见圣女出来,忙为她推开了门。
圣女将那盒子重新收回斗篷里,面露沉思。
那“无名”的首领说她并没有打开过这盒子,精灵王子更是否认了他曾参与过盗窃圣器一事,如果他们说的都是真的,难不成……从圣子他们拿到这圣器的时候,这戒指就是假的?
圣女听说这圣器是由魔王意外所得,为了保持与教会的友好关系,因而选择将圣器交还教会,魔王对这件事到底知不知情?
她越想越心惊,当即匆匆往教皇宫的方向赶回去。
圣女到的时候,教皇正与一名主教在书房议事,她在门口等了十分钟,这才看见主教出来。
“圣女大人,”主教对圣女行了一礼,“教宗请您进去。”
圣女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匆匆进了屋,没留意到主教古怪的目光。
教皇也很少看见圣女这么着急,他摆摆手让人坐了,问:“什么事?你手里的东西……”
圣女点点头,紧张道:“刚刚有人来找我,说是在隐峰的扎思力港口捡到了这个。我打开之后发现,里面是一枚戒指,但它看上去似乎有些古怪。”
她将木盒摆在桌上,教皇戴上单片眼镜,捏起那戒指仔仔细细看了一遍,面色逐渐凝重。
“那个发现圣器的人现在在哪?”教皇问。
“他,他把木盒给我就离开了,”圣女讪讪道,“我已经派人去找了。”
教皇颌首,挥挥手示意圣女可以走了,接着重新靠回了座椅里。
见圣女似乎没有要走的意思,教皇状似疑惑地问:“还有什么事么?”
圣女犹豫再三,终于还是道:“我听说……那两个人否认了自己盗窃的事实。”
教皇凝视着她,似笑非笑道:“所以?他们说自己没做,你就相信了?没有罪犯会承认自己犯下了罪孽,林达。就像异教徒不会承认他们的信仰像臭水沟里的老鼠般低劣一样。”
圣女尴尬地咧了咧嘴角,刚想告辞,却听教皇继续道:“不过,我确实会有些困惑,那个精灵……究竟给我的孩子下了什么巫术?怎么,是父亲的权威还比不上一个阶下囚吗?”
圣女打了个激灵,连忙反驳:“没有的事,我怎么会质疑父亲呢!我只是,只是……”
“只是一时糊涂,”教皇笑着帮她说完了接下来的话,“你一向聪明,林达。可别让我失望。”
圣女咽了口唾沫,忙向教皇告辞,忙不迭出了门。
“哦,等等,”教皇的声音让圣女的心脏险些从嘴里蹦出来,“让人把圣子和雅努什神甫叫过来。”
圣女松了口气,忙应了下来。
——怎么就想不开掺和这事。
圣女叹了口气,接过摊主递来的奶油面包,在街边的长椅上坐了下来。
她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会出来吃这家小摊的奶油面包,这种纯粹的甜味和奶香总能让她放松下来,好让她打起精神应付每天形形色色的信徒,以及他们亲爱的教皇,一来二去的,她与摊主也熟悉了,每次过来,对方都会悄悄为她多加一些奶油。
圣女刚咬下一口,忽觉身旁一米远的位置坐了一人,她下意识偏头望去,只见来人套着长斗篷,同时回望了过来。
那双墨绿色的眼睛让她一惊,她下意识想要起身离开,却被不知名的力量死死定住了双腿。
“我有事想和你谈谈,圣女小姐。”那人道。
危机感从脚底蹿升而上,圣女咽了口唾沫,知道自己大概是遇上了不好惹的家伙。
偏偏为了避人耳目,她还选了个角落的、有树荫的地方坐着,要是她逃跑,没人来得及救她。
她后悔自己出门的时候没有带上骑士,略本是教会的领域没错,但这并不意味着不会出现那么一个两个的不法之徒想要挑战教皇的权威,否则监狱就失去了它的作用。
“你想谈什么?”圣女只好道。
“今天早晨,有一个白头发的男人去了教皇宫,”那人道,“你见过他吗?”
圣女的额发已经被汗水浸湿,她用力咬了咬自己的舌尖,道:“……没有,他应该是去找父亲……教宗了。”
话刚说完她便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身子一僵,不敢扭头去看那人。
一声轻笑让圣女手脚冰凉,她僵硬地扭过头去,却见那人指了指自己的手,道:“奶油化了。”
圣女愣了愣,忙掏出手帕擦干净自己的手指,大概是太慌乱的缘故,一时没拿稳,面包啪嗒掉在了地上。
她现在已经没工夫去可惜她早逝的面包,只听那人继续问:“你确定吗?”
圣女心知已经败露,只好道:“他来见我,把……一只木盒子给了我。”
“有纯白太阳封条的盒子?”
“你监视教皇宫?”圣女一惊,“你,你怎么敢……”
她用力咬了咬下唇,希望对方没听见自己说的话。
圣女并不知道这人到底知道了多少,归根结底,让他知道教会拿到了假的圣器也没什么大的影响,至多对教会的颜面有损。
更何况,还是从这人手中保住自己的命要紧。
在对方进一步追问之前,她道:“木盒里是一枚银戒,是魔族赠送给教会的圣器,但……那是假的。”
闻言,对方顿了顿,确认:“假圣器?”
见圣女点头,那人几乎立刻明白过来个中缘由,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了一个讥讽的笑。
“假圣器……哈,教会逮捕来逮捕去,争抢的宝贝居然是个假货,真是让人笑掉大牙。所以呢,你们是打算继续把人关着,看看魔王能不能大发慈悲,赏赐你们一个真的?你对真相也毫不在乎吗,圣女大人?”
这话实在不好听,圣女的脸白了白,嘴唇数次张开,还是没找到反驳的话。
可她又能怎么办?
即便表面再光鲜亮丽,他们也不过是教皇维持教会的工具而已,工具没有萌生自我的资格。
她本身不过是虚幻的产物,又谈何寻找真相?
手背一热,圣女恍惚低头,发现手背上落了一滴水。
她原以为是下雨了,呆滞地偏过头去,却见那魔族欲言又止地看着她。
“你哭什么?”他问。
第190章 第一百九十章 别等我了 他对我来说很……
圣女一愣, 她手忙脚乱地抽出帕子去抹脸,但那眼泪越流越多,不一会儿那方小小的布料便湿透了, 眼泪却依然没有停止的迹象。
她还从没有在别的人面前这样哭过,尤其是在对方还是个不怀好意的魔族的时候。
太丢脸了。她想。
眼前打下一片阴影, 圣女用力吸了吸鼻子, 泪眼朦胧地望过去, 却见是那魔族站在她面前,把一只奶油面包递了过来。
“吃吗?”他问。
圣女愣了愣,在她反应过来之前, 就已经顺手接过, 咬了一大口。
这是刚出炉的面包,外壳酥脆,绵软的内里浸透了甜蜜的奶油, 圣女最喜欢这个口味, 一口一口下去, 很快,一只面包便下了肚。
她用帕子擦了擦手,扭头去看那人的时候,发现对方已经准备离开了,忙出声唤道:“哎, 等等。”
见对方回头,圣女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这人其实也没她想得那么坏。
她踌躇片刻,在对方不耐烦地咋舌的前一秒, 将一张纸片递了过去。
“我可能……没法帮上什么忙,”她低声道,“不过如果有事情找我, 可以用这个。”
青年扫了一眼那张用墨水画着圣女纹章的纸片,没说什么,直接收进了口袋。
他的身影须臾间消失在了人群中,圣女咽了口唾沫,回头时看见地上那个阵亡的面包,苦笑一下,走过去把它收拾进了垃圾桶里。
*
一辆印着山月纹章的马车停在了教皇宫之外。
这是精灵族的象征,在近几百年里,它极少出现在大众的视野中,在近几日,它却频繁在教皇宫前驻足。
一名外表看上去最多四十岁的金发女子从马车上走下来,门外驻守的骑士早就认识她,纷纷收剑以示对一国使者最基本的尊重。
“我是精灵族长老提莎,”那女子同往常那样自报家门,下巴看人的模样让人觉得此人高傲到了骨子里,“来此代表雾兰精灵族与教会协商。”
门口的骑士早已派人去通报了教皇,很快,一名神甫便走了出来,将提莎恭恭敬敬迎了进去。
这不是提莎第一次来这里。
半个月前,精灵王接到了隐峰皇帝的消息。
谁也没有想到,将近一年未曾回过故乡的王子竟会在外族遇上了这种事,为了避免引发恐慌,精灵王将事情瞒了下来,并暗中协商,让提莎来到了略本。
在此之前,提莎也曾来过教会几次。
那是精灵族最为鼎盛的时期,世间大国见到雾兰精灵的山月纹章无一不是恭恭敬敬,可时过境迁,现在光明教会竟也敢以莫须有的罪名逮捕他们的王子了。
而这还不是全部,这些天她来到教皇宫商谈了数次,对方依然没有放人的打算,态度更是一次比一次敷衍。
想到这里,提莎对光明教会的人也没摆出什么好脸色,一旁的神甫倒也不恼,全程笑嘻嘻地介绍一路过来走廊上挂着的教皇画像,像是完全没有察觉到提莎的不悦。
那神甫将提莎领入了会客厅,提莎在那儿坐了将近十分钟,教皇才姗姗来迟。
“非常抱歉,长老,您来得突然,我手头有些急事要处理,来晚了。”教皇笑道。
他嘴上这么说,提莎却嗅到了他身上挥之不去的精油味,约莫是刚刚做完按摩过来,连借口都懒得编个听得过去的。
提莎长长吐出一口气,将愤怒压了下去:“我想我们今天最好把事情彻底解决。”
“如果您愿意的话,一开始就可以解决了,您也不必跑这么多次,您觉得呢?”教皇笑道。
“您知道不可能,”提莎冷冰冰道,“除非教会释放殿下,否则我们不会离开略本。”
“我明白您的意思,”教皇道,“但您需要清楚的是,是精灵族的王子冒犯教会在先。姑且不论他与‘无名’共谋盗窃教会的圣器,光是他施用巫术,夺取光明神赐予教会的至宝真理宝石,就足以让他在教会关上几十年了。”
尽管提莎已经听过数次教会的这套说辞,她面色还是变了变,张口就道:“殿下盗窃,施用巫术?我这辈子都没听过这种笑话!伊斯维尔殿下是雾兰最为尊贵而杰出的王族,岂能容你们随意污蔑?”
她是看着伊斯维尔长大的,因而也知道,要让那孩子开口说一句脏话都是不易,更别提干那种偷鸡摸狗的事了。
教皇却也不恼,他嘴角微勾,笑意不达眼底:“这都是教会已然调查清楚的事情,人证物证具在,若是长老不相信的话,就尽管自己去调查吧。”
他身后的神甫面露不屑:“还自称长老呢,连自家王子是个什么品性都搞不清楚,我看还是早点物色块看得过去的地把自己埋了算了。”
他似乎是在自言自语,但这声音响得能让在场二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提莎目光一沉,终于按捺不住内心的怒意,当即拍案而起,怒道:“我活的岁数比你这教皇宫存在的时间还要久,你最好问问你的先祖,他们敢不敢用这种态度对我说话!”
铺天盖地的魔力汹涌而来,神甫对魔法一窍不通,但依然感受到了几乎让人窒息的压迫感,他两眼一黑,双腿发软,几乎直接跪倒下去。
教皇的面色也有了几分变化,他反反复复打量着这个活了几千年的老怪物,语气和缓了几分:“您别动怒,长老,是我们冒犯了,过后我必然让他好好学学规矩。芬塞特,之后下去领罚。”
神甫忙不迭点头,连声道:“是我出言不逊,您大人有大量……”
提莎终归也是不想在教会惹出大事来,她不悦地瞪了神甫一眼,重新坐了回去。
神甫这才感觉呼吸顺畅起来,他踉跄着直起身,惊疑不定地瞪着提莎,再也不敢在这屋里待下去,在教皇的默许下跌跌撞撞地跑了。
“……当然,”教皇缓缓开口,“教会并没有冒犯精灵族的意思,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们就要无条件释放夺走教会至宝的真凶。试想,若是精灵族的圣树被异教随便砍倒,您又会是什么感觉?事实上,精灵族的王子殿下对教会做的正是这样一件事。想要赎罪,唯有献祭自己的灵魂,方能平息光明神之怒。”
没等提莎反驳,教皇便继续道:“我理解您的心情,长老。但一个王子和一个民族,权衡之下应当选择哪个,我想您应该很清楚。”
提莎不语,垂在膝头的双手却已然收紧了。
教皇的意思已然明确,若是精灵族执意要带回伊斯维尔,无异于与整个光明教会,以及有着相同信仰的诸国为敌。
“如果您希望的话,我可以安排您与王子殿下会面,”教皇笑道,“听听他的看法如何?我想,之后您便能理解了。”
这是教皇第一次提出让提莎见伊斯维尔,在此之前,教会找了诸多借口阻止她与伊斯维尔的会见,提莎几乎要以为伊斯维尔已经被他们幽禁至死了。
教皇安排的会见地点在监狱的会见室,提莎坐在那儿,身后站着两名骑士,美其名曰保护提莎的安全,实则是在监视她的一举一动,避免她做出什么对教会不利的事来。
当伊斯维尔推门而入的时候,提莎不由得恍惚了一瞬。
她已经一年没见过伊斯维尔了,先前他离开雾兰的时候,提莎还因他拒绝婚约一事不愿见他,却没曾想,再见居然是在此种情景下。
“……您瘦了。”提莎闭了闭眼,低声道。
教会没有虐待伊斯维尔,但想必也是不会善待他的,尽管伊斯维尔看上去并不憔悴,提莎却也从他略显干枯的发梢看出,他这些日子过得并不好。
他们的小王子,精灵族的骄傲,竟然被教会迫害到了如此地步。
骑士为伊斯维尔拉开椅子,他轻声道了谢,在提莎对面坐了下来。
“我很抱歉,长老。给您添麻烦了。”他歉意道。
“说什么麻烦不麻烦的,”提莎不安地调整了一下坐姿,“您给我惹的麻烦还是太少了,让我都不知道该怎样处理这种事情。”
伊斯维尔笑了笑,道:“陛下他们怎么样了?”
“他们都很好,”提莎道,“他们都在等您回去。”
伊斯维尔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他抿起嘴唇,因为过于用力,几乎泛了白。
“抱歉,长老,我可能回不去了,”伊斯维尔道,“我确实冒犯了教会,这是无法争辩的事实。是我辜负了雾兰的期望。您回去吧,不必再为我烦心了。”
提莎一顿,双眼微微睁大:“可您……”
“您知道的,长老,”伊斯维尔直视着提莎的眼睛,声音沉静,不像个将死之人,“雾兰不能与教会为敌。”
若是在以前,精灵族或许还有一搏之力。可现在魔族大军蠢蠢欲动,若是教会与魔族联手攻打雾兰,精灵族苦苦维护几百年的新家园将毁于一旦。
伊斯维尔垂下眼睛,眼底今天第一次滑过一抹伤感:“或许会有人找上您。能请您帮我转告他一句话吗?”
提莎紧咬下唇,咽下喉间哽咽:“……您说。”
“别冲动,”伊斯维尔缓缓道,“好好活下去。他对我来说很重要。请您……不要为难他。”
提莎意识到什么,正欲开口,但对上伊斯维尔那双微弯的蓝眼睛,她突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您决定了?”她再次确认。
伊斯维尔颌首,露出了那个提莎曾见过无数次的微笑。
“抱歉,请别等我了。”
第191章 第一百九十一章 祭祀 请吧,圣子大人……
教会将献祭异教徒的消息是随着沙尹特被释放的喜讯一起到来的。
经过教会的内部调查, 沙尹特终究被确认为无罪,教会随即释放了她,虽说没有任何其他表示, 但对于“无名”众人来说,已然是最好的消息了。
小旅店里一片欢欣鼓舞, 老板设下丰盛的宴席以欢迎沙尹特的回归, 从她回来开始, 酒与宴会就没有停歇过。
“谢天谢地,您可算是安然无恙,”塔齐安将杯中酒液一饮而尽, 高高举起了空酒杯, “这鬼地方我可真是不想多待了,沉闷得像块墓地。”
沙尹特笑着啜了一口酒,这些天的牢狱生活消耗了她不少精力, 虽然在此之前也不是没有过, 但她依然需要好好休息。
安默小尾巴似的一直跟在沙尹特身边, 待祝酒的人散去,他才找到机会问沙尹特:“为什么他们不释放伊斯维尔阁下?”
提到这个,沙尹特压下面上的微笑,低声道:“我听说,还是有关圣器的事情。和教会的真理宝石有关。”
安默对光明教会并不了解, 但也知道这罪名有多严重,闻言不由得急切道:“那伊斯维尔阁下怎么办?”
沙尹特沉默一瞬,正欲回话, 余光忽见一个身影站在角落,手里捧着一只酒杯。
她眯了眯眼,觉得有些眼熟, 再去看时,那人已经放下酒杯,独自一人穿过热闹的大厅,推开旅店的门走了出去,没人察觉他曾来过。
“啊,那是万汀阁下,”安默小声道,“马修之前邀请了他,但我没想到他会来。”
他仰头望向沙尹特,小声问:“伊斯维尔阁下回不来了,是吗?”
他们跑了好多路,求了很多人,他想尤卢撒做得不会比他们少的,但现在沙尹特回来了,伊斯维尔却还在监狱里。
或许再也见不到了。
沙尹特一时语塞,她抬手摸了摸安默的发顶,意味不明地摇了摇头。
月光笼罩了城市,略本的人们通常没有太多夜间活动,日落之后便会纷纷归家,在骑士们的护卫下做一场晚间祷告,结束这平静的一天。
提莎从旅店出来,依然是恍惚的。
教会一年会举办两至三场祭祀,祭品通常是罪大恶极之人,教会用这种方式,期望涤荡那些有罪的灵魂。
她浑浑噩噩地推开门,抬腿走上马车,思索着自己该如何告诉精灵王与王后这个不幸的消息。
提莎发现诺德女神的孩子们总是命途多舛,她犹记得自己听见亚希伯恩死讯的时候,只觉得天地一片漆黑,现在却是伊斯维尔以那样的不幸与她告别,与先前一样,她无能为力。
她的思维过于混沌,以至于一脚踩空,半边身子栽倒下去。
提莎急忙想要稳住身形,扶住马车的手却是一滑,在她跌倒在地之前,另一双手臂及时扶住了她。
她抬起头,却看见了宽大兜帽下的一缕银发。
提莎一愣,那人随即收回手,一言不发地退了几步。
银发的魔族,难不成……
来略本之前,提莎与在精灵王交谈中得知了魔女的存在,因而也知道,伊斯维尔有一个瞒了他们十几年的至交好友。
王子难得的叛逆居然用在了这里,换做平时,提莎或许会把王子叫来好好教育一通,但现在,她意识到这没有任何意义。
伊斯维尔的话在脑海中闪过,提莎迟疑片刻,问:“你是为了伊斯维尔殿下来的?”
对方颌首,提莎暗叹一声,道:“你还是回去吧。殿下那边已经……没有回转的余地了。你叫尤卢撒是吗?”
对方颌首,短暂的沉默之后,他道:“教会已经决定了?”
提莎闭了闭眼,道:“对。就在一周之后,教会的祭祀仪式上。他们……要将殿下作为祭品献给光明神。”
见对方转身要离开,提莎忙喊住他:“你做什么去?殿下让我转告你,不要冲动,之后好好过下去。”
尤卢撒脚步一顿,他微微偏头,声音嘶哑得吓人:“您只要记住一句话就好,我是魔族,和精灵没有任何关系。”
这句牛头不对马嘴的话让提莎一愣,回过神时,却见尤卢撒已经转身离开了。
他什么意思?该不会是想……
提莎颇有些不可置信,她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想叫住尤卢撒,但青年脚步不停,身影已然消失在了黑夜中。
“太疯狂了……”提莎喃喃着摇头。
*
上午十点的钟声响了三下。
略本的居民都知道,只有在祭祀这类事关重大的日子,教堂的圣钟才会多次敲响,他们纷纷走出家门,向中心教堂的方向眺望。
从前两日开始,教会骑士便一刻不停地在大街小巷巡逻,祭祀对于整个光明教会来说都有特殊意义,这不仅仅是神职人员与神的直接对话,更是普通人能亲见神迹的绝佳机会。
并非每一次祭祀都会得到光明神的眷顾,或者说,了无音讯才是信徒们最常得到的结果。
教皇与圣子、圣女皆是神选之人,然而,并非他们的所有诉求都能上达天听,教会史书记载的神迹千年来仅有寥寥数次,神并不总是乐意回应信徒们的祈求。
但这并没有减损信徒们的狂热哪怕分毫,在得知教会即将举办一场祭祀之后,世界各地的信徒们纷纷赶往略本,近期的旅店人满为患,若非教会骑士们尽力维持秩序,怕不是大街上都要躺满了人。
一队纯白马车从教皇宫缓缓入城,他们将穿过半座城市,一路抵达中心的教堂。
最前方印有纯白太阳的马车属于教皇专座,两辆分别刻有蔚蓝独眼与金色泪滴的马车在其后并驾齐驱,分属于圣子与圣女。
“上一次祭祀还是半年前,”圣子低声道,“而由我主持已经是去年的事情了。我有些担心,雅努什神甫。”
雅努什神甫因为先前圣器失窃的事被教皇问责,未被允许参加祭祀,圣子日常总有神甫在身边辅佐,今天缺了他,总觉得不安。
神甫正在帮圣子整理祭祀的服装,他拨了拨圣子肩头的流苏,道:“该担心的是那个异教徒,圣子大人。您要明白,您是神明最宠爱的孩子,只是凡人之音难达众神之耳,光明神未降下赐福,决不是您的过错,您的出生就是最好的证明。”
他的一番话让圣子稍微放下了心,他撩起马车的帘子,只见街道两旁跪满了身披白袍的信徒,一眼望去,无边无际,而这给了他勇气。
圣子从马车内的水罐中掬起一捧水洒向窗外,水珠落在信徒的头发上、衣服上,他们猛地跳起来,无一不为圣子的赐福欣喜若狂。
马车一路来到了教堂之前,神甫和骑士们早已敞开大门,静候教皇的到来。
在祭祀的前三天,教会就已经从诸多报名者中挑选出了有资格参加祭祀的信徒,他们早早地便来到了中心教堂,更有甚者,提前一天晚上就已经抵达教堂,以占据最近的位置目睹祭祀。
中午十二点之前,所有入选的信徒已然到场,偌大的教堂坐得满满当当,空气中除了呼吸,却再也听不到旁的声响。
大门轰然而开,所有信徒不约而同地站起身,面向中央那条通往祭坛的道路,恭恭敬敬地弯下了腰。
没人注意到,在教堂的角落里,有一个头戴毡帽的身影跟随着一众信徒躬身,双眼却从帽檐之下悄悄打量着一切。
最先进入教堂的是一名神甫,他快步走进大门,向众人宣布教皇的到来。
在一左一右两名神甫的搀扶下,教皇踏入教堂。
他已然五十岁,对于人类来说,是一个开始步入年老阶段的年纪,但放在教皇身上,这点岁月的痕迹反倒让他看上去更加显慈眉善目,教皇微笑着对一众信徒颌首致意,长长的衣袍拖在身后,令他的身形愈显高大。
圣子与圣女紧随其后,他们皆是金发蓝眼,刻意裸|露的小臂上是清晰分明的圣痕,令信徒不得不相信,他们便是光明神所选的神眷之人。
押送祭品的囚车跟在最后,直到这时候,信徒才敢抬头直视这支神圣的队伍,以及那罪大恶极的祭品。
玷污圣器无疑是光明神|教的滔天大罪,因而信徒们纷纷望向那辆囚车,好看看那罪犯到底是个什么模样。
囚笼之内,被施加了咒语的祭品正在昏睡,他侧躺着,长发如金毯般铺开,发丝下露出标志性的尖耳,象征着他精灵的身份。
正午的阳光透过教堂的彩窗落在他分明的轮廓上,不似传闻的异教徒般狰狞可怖,反倒令他的面庞带了几分神性,让人不由得好奇,那双眼睛睁开之后会是什么样子。
信徒们都没想到,这个祭品竟会是这种模样。
教皇的轻咳唤回了在场所有人的思绪,骑士们随即将那囚笼搬上祭坛,在众信徒的注视下,教皇转向穹顶之下的纯白太阳,开始低声祷告。
信徒们纷纷跪倒在地,嗡嗡的祷告声在教堂内回荡,微风穿过走道,恍若神明的双手,温和地爱抚祂的信徒。
终于,教皇停下了祷告。
他转过身来,看着跪了满地的一众信徒,满意地点了点头:“祭祀仪式正式开始,我的孩子,轮到你了。”
圣子原和圣女并肩而立,闻言他偏头望了一眼自己的姊妹,后者垂下眼去,对他微一点头。
神职人员们早已备好了圣水,他们将圣杯盛满圣水,交到了圣子手中。
“请吧,圣子大人。”神甫道。
第192章 第一百九十二章 神迹 我的孩子…………
圣子接过圣杯, 他咽了口唾沫,在万众瞩目中走上了台阶。
这段路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尽头便是雕刻着纯白太阳的神坛,繁复的法阵镌刻其上, 魔力在其间流动, 照亮了圣子的金发。
他来到神坛之上, 掀袍而跪,手中圣杯微倾,圣水随即倾泻而出, 须臾便浸透了法阵的每一道刻痕, 金光随之升起,随着圣水的流淌遍布整个神坛,最终聚集到了正中央的祭品之上。
而他仍在昏睡。
低沉的祷告再次充满整个教堂, 教皇抬眸望向穹顶之下的光明神印记, 一道金光从纯白太阳正中浮现, 如同一轮朝日,从高耸的教堂顶部缓缓坠落。
“那是……神迹!”一名神甫惊呼。
信徒们停止了祷告,惊奇不已地仰视着那团金光,不敢相信自己居然真的亲眼目睹了光明神的降临,他们纷纷伸出手去, 眼中尽是痴迷。
这是何等的高洁,何等的美丽!他们睁大双眼,圣光笼罩了整个教堂, 他们似乎从其中看见了世间万物。
世间的屏障在一瞬间消失了,他们的目光穿过教堂高耸的穹顶,看见了其后无尽的天穹, 天使在云间歌唱,在他们的歌声中,蕴藏着世人梦寐以求的极乐。
整个略本都目睹了神迹的降临。
整座城市的信徒们都停止了工作,他们惶恐地跪倒在地,吟诵着,赞美着,向天空伸出手去,以求光明神的垂怜。
那是再耀眼不过的神迹,整片天空都为之黯然失色,颠覆了日夜。
“赞美圣子,”芬塞特神甫最先匍匐跪下,扬声道,“实乃天使转世,蒙受神恩!”
这一句话惊醒了陶醉于神迹中的信徒们,他们纷纷下跪,欣喜若狂地向高台之上的圣子吟诵赞美之词。
“真美,”圣女仰视着那道光,喃喃,“我还是第一次见到神迹。”
他是神眷之子。圣女望向神坛上的圣子,眼里满是羡慕。
教皇在任数十年,同样是第一次目睹神迹的降临,他率领一众神职跪在神坛之下,目光一刻都没有离开过高台上的圣子。
光明神在上,天使转世居然真的被他找到了。
教会圣子同样沉浸在巨大的喜悦之中,他堪称惶恐地俯下身去,伸出双臂,虔诚地迎接圣光的到来。
但出乎所有人预料,那圣光并未降临到圣子身上。
众目睽睽之下,那道金光擦过圣子的指尖,竟是落入了囚笼之中。
霎时间,金光大盛,信徒们惊惧不已地垂下头去,神明的威压令他们不敢睁眼。
当他们调整好思绪再抬头时,只见半空中不知何时浮现出一个虚影,人们看不清祂的面目,只知那是一张他们穷极想象都难以触碰的面孔。
祂张开双臂,环抱住囚笼中的祭品,指尖轻抚他的面庞。
而祭品仍在安睡,面容安宁祥和,丝毫未曾察觉周遭经历了何等的大起大落。
“维亚,我的孩子……是谁胆敢加害于你,将你送上祭坛?”
威严沉静的声音传入了在场每一个人耳中,令他们的灵魂都为之震颤。
神明的孩子?
谁?
那个祭品吗?
信徒们惊诧至极,教堂内一时寂静无声,所有人都闭上了嘴,生怕光明神因为他们的冒犯动怒,无情降下神罚。
神坛之上,教会圣子早已瘫倒下去,他距囚笼不过一步之遥,因而更能感受到,有一双淡漠无情的眼睛正平静地注视自己。
“您的……孩子……”他喃喃,“神之子……不是我吗?”
他的声音被神坛下的高呼盖过,只听芬塞特神甫不知哪儿来的勇气,在一众信徒与教皇之前高喊:“光明神在上,请您饶恕我们的罪行吧!”
这一嗓子点醒了众信徒,他们不知教会又是为什么会将神之子当作祭品送上祭坛,但在光明神的注视下,他们唯有彻底趴伏下身去,在惊惧中祈祷,请求神明的宽恕。
教皇也随着众人俯下身去,依然在为那个异教徒竟是神之子惊诧不已。
神之子?怎么可能,那可是个精灵,信奉女神诺德的异教徒!
这样的人,又怎么可能蒙受神眷?
就在这时,教皇忽觉后背一凉,他不由自主地抬头,因虚空中的注视僵在原地。
“教皇,真理宝石呢?”神问。
这是教皇第一次与神直接对话,他有一瞬间的无措,而长期以来身居高位积累的经验让他冷静下来,教皇用两只手掌紧紧贴住地面,做出恭谦的模样,尽量克制着自己的声音,回答:“光明神在上,是……神之子大人将圣器取走了。”
光明神陷入了短暂的沉默,祂伸手轻抚祭品的头发,半晌才道:“既然是维亚取走的,那就罢了。”
祂向教会圣子伸出手去,后者呆滞地注视着祂,呆愣在原地不敢动弹。
神没有留意他,指尖轻触圣子怀中圣杯,金光乍现,一枚宝石重新出现在了圣杯底部。
做完这一切,神最后看了伊斯维尔一眼,霎时间光芒大盛,信徒们再抬眼时,却发现神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祭坛之上。
神迹降临的狂喜此刻终于散去,信徒们面面相觑,一时不知作何反应。
神这是原谅了他们?那神之子大人又该如何是好?
想到这里,他们不免忐忑,神之子会宽恕他们的愚行吗?他们又要做什么,才能得到他的原谅?
“应当先把神之子大人保护起来,”有人大胆提议,“他这些日子受了太多苦了!”
信徒们纷纷附和,他们将目光投向台上的教皇,希望他能够做出指示。
教皇依然跪在原地,信徒们等候许久,猜测他约莫是在与神对话,因而重新跪下身来,望向囚笼中的神之子,不约而同地为他祈福,希望能抓住这短暂的机会瞻仰他的身姿。
光明神在上,他们怎么会毫无觉察呢?
他们不约而同地忽视了一旁瘫倒在地的圣子,此时此刻,他们对这位教会推崇的圣子并无几分恶意,但比起神之子来,他的光芒要黯淡太多了。
就在信徒们祈福的时候,教皇站起身,完成了他的祷告。
一时间,全教堂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教皇身上,只见他抬起头,满是细纹的脸上闪过一抹悲痛。
“我为自己的失误深表歉意,孩子们,”教皇扬声道,面露悲悯,“我被魔鬼所惑,误以为神之子是作乱的异教徒,这才险些引发了神之怒。这是我们共同犯下的罪责,为了乞求神的原谅,我们唯有以身赎罪。”
最开始,信徒们并不理解他在说些什么。
直到教皇对骑士们做了个手势,示意他们围拢上前,信徒们才惊觉教皇的意图。
他是想要在场所有信徒以命谢罪。
骑士们对教皇的决定也是犹豫,但出于对教宗的信任,他们依然拔出长剑,走向了一众信徒。
就在其余人踌躇的时候,不知是谁喊了一句:“这根本不是赎罪!既然你要这么说,为什么不先自尽?教会才是陷害神之子的罪魁祸首吧,你想让我们都死在这里,究竟有何居心!”
这一嗓子让犹豫中的信徒们都回过神来,并非所有信仰虔诚的人都是蠢蛋,有一部分人意识到,“赎罪”一说并非全无瑕疵,既然如此,教皇本人又何不先以身作则?
清醒过来的信徒们纷纷向门边退过去,骑士们本就因教皇这一突如其来的命令举棋不定,面对混乱的信徒们也失了维持秩序的能力,被推挤着往门外走。
教皇见双方推搡着僵持不下,面色阴沉了一个度。他大步上前,拔出一名骑士腰间的长剑,怒道:“我是神的发言人,你们连我的话都听不见吗?拦住他们,我只说最后一遍!”
他跳下祭坛,来到一名依然跪在原地祷告的信徒面前,长剑在空中猛地一挥,锐利的剑锋抹过那人脖颈,鲜血飞溅而出。
后方的人群看着那信徒径直倒下,鲜血在那人身下蜿蜒成河,有那么几秒钟,所有人都愣住了。
在教堂这样的地方杀生……?他怎么敢?
很快,尖叫声响起,人们发了疯地往门口涌过去,惊恐随即蔓延到了整座教堂。
教皇是认真的。他是真的想要他们所有人的性命。
“这不是神的旨意,”有人高喊,“神怜悯万物,不会如此草率地屠杀他的孩子!”
“教会居然将神之子送上了祭坛!这难道是我们的过错吗?”
“他想让所有人死在这里,难不成是想瞒下神之子的真实身份吗!”
鲜血刺激了所有人的神经,信徒愈发激动,他们高喊着,抄起身边的座椅抵抗骑士们,聚拢在一块儿向门外涌过去。
一部分人牵挂着神之子的安危,趁乱往祭坛之上冲过去,又被拔剑的骑士们死死拦住:“教宗有命,谁也不得危害神之子的安全!”
不知是谁率先推开了教堂的大门,教众一涌而出。
少数狂信徒打心眼里认为暴力与血腥是对神的玷污,他们痛心不已地跪在原地,口中念念有词,似在乞求光明神宽恕他们的罪。
一时间,人们吵的吵逃的逃,场面混乱不堪。
“光明神在上,这到底……”圣女面色煞白,她情不自禁地后退,不明白在教堂这样神圣的地方为何竟会发生这种事。
教皇气急败坏地破口大骂:“你们都聋了吗!把剑拔出来,杀了他们!反抗的格杀勿论!”
将神之子认成异教徒送上祭坛?教会几千年来都没有出过这种丑事!要是让他们把消息传播出去,不仅是整个教会的名声会大受打击,他教皇的身份更是岌岌可危了!
这些人绝不能活着从这里出去,神之子也绝不能落到旁的人手上!
话音未落,教皇忽觉脖颈一凉,一个人影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他身后,单手按住他的肩,将一把匕首抵在了他的喉头。
“你确定吗?”那人问。
教皇一惊,这声音如此熟悉,他几乎立刻就认了出来,分明就是最开始痛斥他居心不良的那个。
事到如今,教皇哪里还不明白这人的来意并不单纯,他按下心头愤恨,道:“你是谁?异教徒?来这里有什么目的?”
他拼命偏过头去想看清对方的模样,那人冷笑一声,如了他的意随手摘下自己的毡帽,露出其下的一头蓬松银发。
“异教徒,”他不屑地轻嗤,“一个把自己教派的神之子送上祭坛,又在教会屠杀信徒的教皇,有斥责我的资格吗?”
第193章 第一百九十三章 异教徒 他们信的是神……
守在教皇身边的几名骑士都没察觉到尤卢撒的到来, 他们紧张地拔剑出鞘,纷纷呵斥尤卢撒停手。
而尤卢撒自然不会听。
见骑士们犹豫着不敢上前,教皇暗骂一句废物, 扬声问:“祭祀守卫森严,你又是怎么进来的?”
一旁的圣女目睹了一切, 闻言她下意识咽了口唾沫, 心虚从面上一闪而过。
尤卢撒扫了她一眼, 耸了耸肩,道:“大街上口无遮拦的信徒那么多,要换一个身份混进来还不容易?听好了, 神意的篡改者, 我的目的很简单,让你的人停手,还有……放了神之子。”
冷汗从教皇额头滚滚而下, 感受到那刀锋距自己的脖颈又近了些, 他咬了咬牙, 见那些信徒早就走的走散的散,心知无力回天,只能不情愿地高喊:“都回来!”
门边的骑士听见教皇的指令依言折返,祭坛下的僵持也令他们吃了一惊。
教皇深深吸了一口气,用商量的口吻道:“好了, 现在信徒们已经安全离开了,你可以放开我了吧?用不着担心神之子的安危,教会难道还会做什么对他不利的事情吗?”
“若是普通教众还好些, 若是他落在你手上,那就不好说了,”尤卢撒似笑非笑地扫了一眼神坛之上, “放他走。”
教皇咬着牙一声不吭,骑士们面面相觑,没有教皇的命令,他们也不敢擅自行动。
就在这时,尤卢撒忽觉一阵心悸,他下意识撇下教皇往旁一滚,只见一把长剑凌空飞来,正好擦着他的鞋尖过去,削断了教皇及地长袍的一角。
教皇立刻趁机冲下祭坛,躲到骑士身后,指着尤卢撒便喊:“抓住这个异教徒!”
尤卢撒抬头望去,却见是教会圣子不知何时从祭坛上走了下来,他面色煞白,嘴唇颤抖,似乎仍没有从方才那巨大的打击中回过神来。
他没来得及想更多,紧接着,骑士们一拥而上将尤卢撒包围其中,他们都是从各地的信徒中精挑细选出来的骑士,能力自然不差,尤卢撒首先就在人数上落了下风,一时间也是抽不开身。
教会圣子跌跌撞撞地奔向教皇,扑通跪了下来:“父亲,这是假的对不对?告诉我我在做梦,我才是神之子才对,我才是……”
他涕泗横流地抱住教皇的腿,后者被他推得一个趔趄,厌烦地把他一脚踹了开。
“把他带下去,”教皇冷淡道,“若非被他妖言所惑,我又怎么会把神之子送上祭坛?”
教会圣子一愣,终于反应过来,教皇最开始说的那个魔鬼,居然是在指他。
“可父亲,不是您……等等,放开我,我没有!”骑士们没让教会圣子把话说完,一边一个架起了他,把他拖出了教堂。
圣女将一切尽收眼底,见状她不由得打了个寒战,见教皇的目光投向她,忙原地跪了下来。
而教皇直接掠过了她,对一旁的骑士道:“你,带几个人上去把神之子带回教皇宫。”
那骑士正是埃尔利希,从监狱押送祭品的骑士之一。他正诧异于教皇突如其来的决定,闻言他收回目光,掩去眼底疑惑,对教皇行了一礼。
那厢的尤卢撒还在与骑士们激战,见几名骑士往祭坛之上走,立刻猜到了教皇的意思,拔腿便要追上去,却被一名骑士一剑刺在侧腰,险些栽倒。
埃尔利希飞快登上祭坛,取下钥匙,将囚笼打了开。
教会施加的昏睡咒仍在生效,埃尔利希垂眸凝视着伊斯维尔,一时踌躇。
真的要将他带回教皇宫去吗?
理性告诉他教皇的决定不会出错,另一个声音却在心底问他,教皇真的是他们所想象的那样高洁而智慧吗?
他认错了神之子,在教堂屠杀信徒,甚至将陪伴他二十余载的教会圣子说抛就抛,他们真的能相信教皇会善待神之子的说辞吗?
“你们愣着干什么!”教皇留意到了埃尔利希的犹豫,不由得呵斥道,“赶紧把他带下来!”
埃尔利希顿了顿,还是依言把伊斯维尔扶了起来。
他还没来得及把人带下台阶,忽见眼前落下一个黑影,埃尔利希下意识后退,却见那个银发的魔族落在了他面前,手中长刀黑雾缭绕。
“放下他。”尤卢撒哑声道。
埃尔利希看见他袖口的血滴滴落下,对方狠戾的神色让他不由得咽了口唾沫。
其余几名骑士立刻围拢上前,将尤卢撒包围其中,青年目光一沉,微微躬身做出了备战的架势。
“等等。”埃尔利希喊住了他的同伴,他在教会骑士中也算是有些人脉,因而其余骑士都停了下来,不知他有什么打算。
“你……和神之子大人是什么关系?”埃尔利希问。
尤卢撒拧眉,不知对方问这话到底是为了什么:“和你有什么关系?”
埃尔利希顿了顿,无言地摇了摇头。
彼时下方的骑士已然登上了台阶的半途,埃尔利希上前一步,竟是将伊斯维尔交给了尤卢撒。
“光明神在上,请护他平安。”骑士低声祷告。
尤卢撒深深看了他一眼,没再耽搁,打横抱起伊斯维尔,纵身一跃跳下了祭坛。
教皇目睹了一切,目眦欲裂:“该死,你到底在做什么!”
青年在十几米外野猫般轻巧落地,他轻嗤一声,道:“醒醒吧,教皇大人。他们信的是神,不是你。”
语罢,他带着伊斯维尔转身便走。
骑士们在片刻的怔愣后立刻追上前去,然而此时的尤卢撒无人能拦,不出片刻,二人的身影便消失在了教堂之外。
一切发生得太突然,教皇呆滞地看着二人扬长而去,无力地瘫倒在地。
骑士踌躇着想上前搀扶,被教皇一把推开。
“毁了,”他哑声喃喃,“全都毁了……”
*
萨森穿过寂静的街道,来到一家面包店门前,将湿漉漉的雨伞随意搁在门外,推门而入。
店主刚好端着一盘子面包从后厨走来,见是萨森,他笑道:“萨森先生,这雨看上去真够大的,您这样准时,真是让人敬佩。还是老样子?”
“嗨,有老婆催着,不准时能行吗?”萨森将钱币扔在柜台上,半边身子靠在了墙上。
教会的祭祀与神迹的降临带来的并非信徒的狂欢。
在神迹降临略本之后,市民们惊讶地发现那些有幸参加祭祀仪式的信徒们慌乱地跑出教堂,嘴里嚷着“杀人了”之类的胡话,紧接着便是教皇发布的全城戒严,说是有异教徒闯入了祭祀,骑士们在大街小巷日夜巡逻,以保护居民的安全。
然而另一则消息暗中传遍了整座城市,据参加过祭祀的信徒说,教会错认了神之子,荒谬地将他送上了祭坛,神迹降临之后,甚至想要将参加祭祀的信徒尽数灭口。
有人想要找当天参加祭祀的人核实这说法的真假,然而不知怎地,那些信徒们失踪的失踪,搬家的搬家,竟像是一夜之间都消失无踪了。
一时间人人自危,连面包新鲜出炉的香气似乎都有所收敛,萨森听着窗外的雨声,百无聊赖地把玩着手里雕刻着光明神纹章的钱币,将它抛起又接住。
在等待店主带着他的那份面包出门来的时候,店里又走进了一个人。
萨森本没有留意,直到对方摘下兜帽,露出一头纯白的发丝来,他偏头看了一眼,吓了一跳。
魔族?怎么会有魔族到略本来?
大概是察觉到他的目光,那人扭头对他笑了笑:“日安,阁下。”
他的通用语说得极其流畅,没有一点儿波丹大陆的口音,萨森沉默片刻,还是没能按捺住自己的好奇心:“你是魔族?”
“我不是魔族,”对方沉静道,似乎完全没有因为他的误会惊讶,“这发色是因为某种原因后天得来的。”
“哦哦,这样。”萨森了然,细看的时候,对方的发色与魔族的银发确实也有不小的差别,他便收敛起了自己的惊讶,热情地为那人介绍起这家面包店的招牌来。
在交谈中,萨森得知此人名为朱瑞安,是因为这次的祭祀赶来略本的信徒,现在因为教会封了城,一时滞留在这儿没法离开。
“你没参加祭祀?”萨森问,“倒是可惜了你大老远地跑过来。”
“现在看来,或许没参加才是幸运的。”朱瑞安闻言摇了摇头,道。
萨森又被勾起了好奇心,他刚要开口询问,店主便带着萨森要的面包走了出来。
朱瑞安没有买太多,只是要了一个手掌大小的面包,接着便走出了面包店。
“你刚刚的话是什么意思?”萨森走出面包店,问。
朱瑞安向周围看了看,欲言又止:“在这儿不大方便说。”
“那还不简单,”萨森拍了拍他的肩,“走,去我家坐坐,我老婆也会很乐意招待你的。”
朱瑞安象征性地推拒了一番,最终还是跟着萨森去了。
萨森的家在城市靠近教堂的位置,几乎一抬眼便能看见教堂高耸的穹顶,在略本这个地方,条件算是相当不错了。
“我回来了,带了个客人。”萨森把面包袋放进厨房,一名女子闻声从二楼走了下来。
她一袭白衣,容貌称得上清秀,只是面无表情的模样像在脸上戴了一副面具,看着不大好相与。
看见朱瑞安,她礼貌性地点了点头,便走进后厨帮萨森倒了茶水。
“你说的是什么事?”萨森把茶杯放在朱瑞安面前,好奇道,“我老婆之前也想去参加,只是没那个运气。”
朱瑞安沉吟片刻,缓缓道:“这话其实不大好说……我怀疑,教会对所有人都撒了谎。”
第194章 第一百九十四章 别恨我 令人痛心的麻……
萨森没有回话, 用目光示意朱瑞安继续说下去。
朱瑞安继续道:“您知道,教会因为圣子的谎言将神之子送上了祭坛,教宗现在已经关押了圣子, 但……怎么说,若是教宗对此真的不知情, 他又怎么会做出命令骑士屠杀信徒的行为呢?”
萨森一惊, 他飞快看了一眼客厅之外, 用气声道:“我之前也只是听说,这事是真的?”
“我有几个朋友有幸参加了祭祀,他们没理由联合起来欺骗我, ”朱瑞安叹了口气, 道,“教会说神之子已经被保护起来,那他们在全城戒严又是为了什么?祭祀之后神之子大人再也没有露面, 我怀疑或许神之子压根没有留在教会, 或者说, 更坏的情况……”
“神之子或许被什么人带走了。”
萨森听得目瞪口呆。
他原是一个人类国度的居民,机缘巧合得了亲戚的一笔巨额遗产,自此过上了衣食无忧的生活。
他本人其实并不是多虔诚的光明神信徒,只是他的妻子信仰狂热,他便举家搬来了略本定居, 只是他的信仰倒也没有因此更虔诚几分。
但即便如此,他依然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神之子失踪了,事情很严重啊, ”萨森有些紧张,“这又该怎么办?”
“只能看教会打算什么时候让神之子大人露面了,”朱瑞安叹了口气, 忧心忡忡道,“只希望我的感觉是错误的。”
“咔哒”一声响,从后门的方向传来了关门的声音。
“有人来了吗?”萨森扬声问。
没人回应,他偏头扫了朱瑞安一眼,解释:“大概是我老婆出门去了。”
朱瑞安笑了笑:“我也该走了,您千万不要把我的话放在心上。”
萨森将朱瑞安送到了门口,彼时大雨还没有停,他注视着朱瑞安撑起雨伞走入雨幕,一片灰暗中,他白袍白发,像个鬼魂。
他没有看见,男子绕过几个街角,最后来到了一间酒馆。
略本的酒馆不像旁的地方那样混乱,寥寥几人安静地捧着酒杯坐在角落里,低声交谈着什么。
朱瑞安在一人身边坐了,对方看了看他湿透的衣角,感叹:“这雨还真够大的。”
“是啊,”朱瑞安面露愁容,“这些天的事……唉,我甚至怀疑这是神罚的先兆了。”
那人面露惊异,小声道:“这话可不能随便说……到底是什么事?”
“您不知道?”朱瑞安犹豫片刻,缓缓开口,“我听说,最近神之子大人……”
*
伊斯维尔的面颊碰到了一个温暖的东西。
他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沙滩上,漆黑的海水翻腾而上,卷过他的裤脚,又雀跃着退潮,一直奔向风暴般翻涌的地平线那端。
一名银发绿眼的青年坐在他身边,伸出一个指头戳他的脸,好奇地打量他。
“天使?”青年奇道,“这地方也会有天使过来啊。”
伊斯维尔眨了眨眼,张口想要唤出他的名字,眼前画面却是一转,近在咫尺的依然是熟悉的眼睛,但那片墨绿之中少了初见时的清澈与好奇,令人痛心的麻木与恨意取而代之。
剑与刀相撞,伊斯维尔向后退却,在他脚下,天使与恶魔激烈对抗,如两道色彩分明的巨浪骇然相撞,军旗飒飒,刀枪碰撞与呐喊声不绝于耳。
“伊斯维尔……”他听见那银发恶魔说,“我恨你。”
亘古不变的平静被前所未有的慌乱打破,伊斯维尔伸出手去想要挽留,却被那称得上冷漠的目光定在了原地。
不。他想。
不要恨我。
难以言喻的酸涩将他淹没,如海水般冰冷,伊斯维尔只觉呼吸困难,拼命伸出手去想要抓住什么,触碰到的却只有一片虚无。
伊斯维尔缓缓睁眼,仍觉心悸。
他花了几秒钟才看清悬在头顶的木质天花板,空气中漂浮的不是监狱里死亡般的腐朽气息,而是被单清洗过后的清爽气味。
他不大理解自己在哪里,只记得自己被某个神甫施加了昏睡咒,而后便失去了意识。
伊斯维尔试探地动了动手臂,却感受到了一阵压力。
他困惑低头,才发现一个蓬松的发顶倚在他身边,隔着一张被单,青年安静地躺在那儿,以一个不会压到他的姿势蜷缩着,似乎在浅眠。
感受到身下人的动作,尤卢撒倏然睁眼,飞快地起身望向了伊斯维尔。
伊斯维尔张了张口,声音发哑:“尤卢撒……”
下一秒他便被抱住了,尤卢撒扑了上来,将他连带着被单一整个儿搂住,尾巴紧紧缠住他的胳膊,力大得伊斯维尔几乎喘不过气来,像是生怕他跑了。
“傻子……”他听见尤卢撒说,“可算是醒了。”
精灵有些恍惚,他垂眸注视着怀里的人,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去环住他的后背,似乎在担心自己被推开。
“尤卢撒……”他低声喃喃,似乎仍未分清梦境和现实,“你别恨我好不好?”
没等尤卢撒反应,他便身子一翻,把人压在了身下。
尤卢撒不明白伊斯维尔又在说什么胡话,而后的疑问被掩盖在了轻柔的吻里,尤卢撒闭上眼睛,感受到伊斯维尔抚弄他发丝的指尖在微微颤抖,意识到精灵似乎是在害怕。
“做噩梦了?”尤卢撒稍稍偏过头去,轻声问。
伊斯维尔抿唇,微微点了点头。
尤卢撒的眉眼缓和了些,他原本大概是想要说些教训的话的,但见伊斯维尔这副样子,他还是没能说出口,只是伸手捏了捏精灵削尖的耳廓,轻叹:“我恨你干什么?”
伊斯维尔偏过头,在尤卢撒面颊上轻啄了一下。
没有恨他。
伊斯维尔突然安心了,他埋首在尤卢撒颈间,闷闷地应了一声。
哥莱瓦的叫声打断了两人的温存,伊斯维尔直起身,将哥莱瓦拢入掌心,笑道:“好久不见。”
这时候他才想起来旁的事情,问:“我们现在在哪儿?我记得教会……”
“教会”一词让尤卢撒发出一声冷哼,他搂住伊斯维尔,不快把前因后果说了一遍。
“总之,现在我们在‘无名’的地盘,”尤卢撒道,“一时半会儿没人找上,你先好好休息。”
伊斯维尔仍在梳理方才尤卢撒灌给他的信息,闻言指了指自己,困惑道:“我是神之子?”
“他们这么说,”提到这个,尤卢撒的面色变得有些古怪,“你这些天别出门,至少别单独出门。”
伊斯维尔似有所觉,问:“为什么?”
果不其然,尤卢撒面色有些凝重:“不知道是谁把祭祀的事情散布出去了,那些信徒们知道神之子失踪,这时候正在满城地找你。”
伊斯维尔一时失语,他想到祭祀的事会带来麻烦,却没想到麻烦会这么大。
他张口欲言,突然嗅到了一股浅淡的药味。
伊斯维尔顿了顿,把哥莱瓦放到一边,伸手掀开尤卢撒的衣领,却见衣衫下面裹着层层叠叠的绷带。
“受伤了?”伊斯维尔拧眉,他直起身,把尤卢撒的扣子解开,“什么时候弄的?”
语罢他意识到,尤卢撒只身闯入了教堂,那么多教会骑士在场,不受点伤几乎是不可能的。
伊斯维尔暗叹一声,解下尤卢撒的绷带,动作轻柔地为他治疗起来。
“可是为什么?”他问,“我是精灵,甚至不信仰光明神。”
“神就是喜欢你,有什么办法。”尤卢撒无所谓道,伊斯维尔的动作让他有些痒了,尾巴在被单上弹了弹,逗得哥莱瓦追着他的尾尖跑。
他似乎一点儿都不在乎伊斯维尔的新身份,也完全不觉得与他继续相爱下去有什么不对,这让伊斯维尔安心。
治疗的过程结束,伊斯维尔俯下身去把人搂住,尤卢撒的心跳近在咫尺,伊斯维尔的鼻尖蹭了蹭他脖颈的皮肤,不知怎地张口咬下。
尤卢撒吓了一跳,但随即伊斯维尔放松了力道,他扣住伊斯维尔的肩头,尾巴紧张地收紧,直到伊斯维尔重新抬头,满意地摸了摸他的颈侧,帮他把衣领拉了上去。
“你干什么?”尤卢撒纳闷地揉了揉自己的脖子。
伊斯维尔摇头,他俯下身去,指腹摩挲尤卢撒泛红的眼角,转移话题似的问:“你哭过了?”
尤卢撒一僵,立刻反驳:“我才没哭。”
他瞪着伊斯维尔,似乎想要证明自己没有流过软弱的眼泪,伊斯维尔有些哭笑不得,顺着他的意思说:“是我看错了。又让你担心了,是我不对。”
关于尤卢撒为什么会出现在教堂,又为什么能把他从教会带出来,伊斯维尔心里其实是有些明白的。
若是神迹没有降临,尤卢撒又会做什么呢?
伊斯维尔暗叹一声,俯身吻了吻尤卢撒的眼角:“下次不会了。”
尤卢撒眼眶又红了,声音不自觉带了些哭腔:“你还想有下次?如果你有什么三长两短,我就和你一起去死。”
伊斯维尔一顿,捂住了尤卢撒的嘴。
“别说这种话,”他低声道,吻住了尤卢撒的眼睛,“别说这种话……”
两人又吻在了一处,伊斯维尔感受到尤卢撒的尾巴再一次缠住了他的胳膊,他探到尤卢撒后腰,手掌覆住尤卢撒的尾根,从根部一直抚到尾尖。
尤卢撒攀住伊斯维尔肩头的手倏然收紧,他两腿屈起勾住了伊斯维尔的腰,把人往下一按:“伊斯维尔,我们……”
他试探地吻了吻精灵的尖耳,一路向下,湿热的感觉让伊斯维尔打了个哆嗦。
第195章 第一百九十五章 勾引一下 气得他一拳……
在尤卢撒的牙齿衔住伊斯维尔的衣扣时, 伊斯维尔却按住了他。
“我们……得去和‘无名’的各位打个招呼吧?”伊斯维尔生硬地转移了话题。
尤卢撒拧眉看他,有些不高兴,刚要说话, 便被伊斯维尔在额头上亲了一口,只好眼睁睁看着人走了, 气得一拳砸在了枕头上。
是他勾引技术不行, 让伊斯维尔觉得没兴趣?可伊斯维尔分明看上去也不是毫无触动的样子。
尤卢撒想不通, 直到下楼的时候他还在懊恼这件事情,戳着哥莱瓦的脑袋嘀咕,而伊斯维尔拉着他过去, 已经和沙尹特聊上了。
“很高兴看见您安然无恙, 我现在应该叫您什么?神之子大人?”沙尹特笑问。
“您别打趣我了,”伊斯维尔无奈道,“我也毫无头绪。”
安默自伊斯维尔下来之后便在他身边转来转去, 偶尔停下来打量他的金发或是尖耳朵, 一时没能接受伊斯维尔竟是个精灵的事实。
在伊斯维尔认知中, 安默还是奴隶身,他很惊讶男孩居然会跟着“无名”的同伴来了略本,经过沙尹特的解释,伊斯维尔才了然。
“您的印记还在吗?”伊斯维尔问,“要我帮忙吗?”
沙尹特翻译了这句话, 安默急忙点头,像期待了很久似的走上前去,撩起了自己偏长的头发。
他的印记在下颌线附近, 伊斯维尔捧住安默的脸,用魔族语说了一句“别害怕”。
安默却也没有害怕的样子,全程睁大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伊斯维尔, 直到精灵松开手示意他结束了才反应过来。
“之后我们要离开略本了,您有什么打算?”沙尹特笑问。
伊斯维尔回头看了尤卢撒一眼,道:“我们也该离开了,在这里耽搁太久了。不过,在那之前……”
尤卢撒先前告诉他,尼珂是略本的国民,他的学士父亲也帮了尤卢撒许多,于情于理,都得去见上一面才好。
为了避免引来麻烦,伊斯维尔乔装了一番,全身上下裹得严严实实,确认不会被认出之后才出了门。
“无名”的旅店在城市边缘,二人花了半个钟头抵达路佩家的住宅,尤卢撒来过许多次,轻车熟路地带着伊斯维尔来到了后门。
路佩家的门外似乎比以前热闹,尤卢撒生怕伊斯维尔被发现,推着他进了后院。
开门的女仆认出了主人的朋友,她把二人迎进屋,笑道:“略本出了这么大的事,少爷还以为您离开了呢。啊,这位是……”
她的目光落在了伊斯维尔身上,后者礼貌性地摘下帽子,对她笑了笑:“您唤我伊斯维尔就好。”
女仆愣了愣,神色一瞬间变得不可置信,她的目光从伊斯维尔的金发移到他的蓝眼睛上,嘴唇打着哆嗦,竟是猛然转身冲进了屋内。
伊斯维尔回头望了一眼尤卢撒,后者耸了耸肩,示意他也不清楚那女仆究竟怎么了。
后门连着后厨与一条走廊,两人穿过走廊,来到了空无一人的客厅。
“路佩学士?尼珂阁下?”伊斯维尔试探地唤,直到一个熟悉的人影从二楼冲下来,惊讶地看着他。
“伊斯维尔!”尼珂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惊喜道,“你怎么来了?”
他和尤卢撒与哥莱瓦打了个招呼,接着才想起来什么,冲到窗边检查门窗是否有关严,急急地请两人坐了。
“你们这些日子出门要小心,”尼珂忧心忡忡地道,“不知什么人听说我和你之前做过同学,现在信徒们三天两头往我们这儿跑,门槛都快被他们踏破了。”
伊斯维尔这才明白路佩家门前聚集的那些人都是为了什么,他欲言又止,半晌歉意道:“抱歉,我给你们带来麻烦了。”
“说什么麻烦不麻烦的,您客气了。”路佩学士的声音从楼上传来,尤卢撒抬头望去,只见他一身正装,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要去赴宴,眼皮不由得跳了跳。
那女仆跟在他身后,面上难掩激动。
伊斯维尔站起身,向路佩学士行了一礼,道:“路佩学士,久仰大名。叫我伊斯维尔就好。”
学士连忙回礼,待伊斯维尔先坐了,他才坐下来,似乎有些局促。
“真没想到,尼珂居然和神之子大人交上了朋友。”路佩学士叹道。
尼珂对于伊斯维尔的新身份其实是没什么实感的,先前与他打交道,尼珂就知道此人教养颇佳,想必是出身高贵,现在只觉得似乎理所当然。
他望向伊斯维尔,却见伊斯维尔和之前分别的时候也没什么太大的变化,无论的外貌,还是对待他的态度。
女仆颤颤巍巍地端上了茶,伊斯维尔微笑道谢,让她险些把茶水洒了一地。
这可是神之子,活的神之子!
会来到略本定居的绝大多数都信仰虔诚,对于与光明神的一切都狂热不已,更别提活生生的神之子就在面前,就算是伊斯维尔,也被那火热的目光盯得笑容僵了僵。
“我们这次过来,是想感谢二位对我们的帮助。”伊斯维尔轻咳一声,笑道。
一旁的尤卢撒一言不发,看上去是默认了。
路佩学士愣了愣,有些尴尬:“哎,说什么帮助,不过是除了打探消息也没帮上什么忙。”
他对神之子竟会来到他们家依然有些不敢置信,学士仔仔细细打量着面前的年轻人,心说这风度确实不负神之子之名。
尼珂倒没想那么多,张口就道:“你们之后就要离开了?”
见伊斯维尔颌首,学士拧眉,道:“为何不留在略本,伊斯维尔大人?教会想必会给您最好的礼遇。”
伊斯维尔笑了笑,道:“我族中还有些事务要处理,怕是不能久留。”
这时候路佩学士才回忆起伊斯维尔的身份,精灵,信奉诺德女神的异教民族,他们的王子竟是受神眷顾的神之子,属实是让人难以想象。
他苦笑着摇了摇头:“既然您已经决定了,那我们也没法留您。”
神的意思又哪里是他们能猜测的?
几人又聊了几句,门外突然传来了铃声。
女仆迅速过去开了门,只听男子的呼声从门缝里传进屋内:“路佩学士在吗?”
“今天主人不见客。”女仆把门开到最小,探头出去道。
门外站着的是个邮差打扮的人,他看了看女仆难掩激动的面色,低头从邮包里掏出一沓纸:“这是学士订的报纸,刚好今天又到付款日了,学士能不能亲自出来交个钱?我也好回去交差不是。”
同样是给人干活的,女仆不免有些同情对方,她回头看了一眼路佩学士,有些为难。
学士歉意地向伊斯维尔颌首,不耐地起身来到门边,在邮差递过来的表单上签了自己的大名,飞快把人打发走了。
“真是不好意思,”学士回来时满脸歉意,“没能好好招待您。”
“您别这么说,”伊斯维尔笑着摇摇头,“我们就不打扰了。”
他拉着尤卢撒准备从后门离开,就在这时,从门口又传来了动静,这一次,是砸门的声响。
“路佩学士!”有人在门外高喊,“神之子大人是不是在您这儿?您别装傻,我们都看见了!”
随之而来的是一片此起彼伏的应和,粗略估计约莫有几十人。
屋内众人面面相觑。
“怎么回事?”路佩学士立刻检查了一遍家中,屋内的窗帘都拉得严严实实,哪有被人看见的可能?
突然,他意识到什么,垂眸扫了一眼自己的一袭盛装,面露尴尬。
想必是那邮差从他们的模样看出了些许蛛丝马迹,这才上门来找茬。
“很抱歉,伊斯维尔大人,二位先从后门离开吧,这里我们会处理。”路佩学士道。
伊斯维尔还没来得及回话,女仆便进了客厅,小声道:“主人,那些人把后门堵了,要从那儿出去怕是……”
路佩父子面色都变了变,他们哪能想到自己的小屋某一天也会遭遇这种围堵,出口只有前门和后门而已,现在这情况,又何来解决的办法?
“我把那些人赶出去?”尤卢撒捏了捏拳头,对伊斯维尔小声说。
伊斯维尔不由得失笑,按住尤卢撒的手示意他稍安勿躁,又问学士:“我来的时候看见,您家的二楼有一个露台。”
学士愣了愣,答:“是有的,不过您……”
“因为我的缘故,几位的正常生活已经受到严重侵扰,”伊斯维尔道,“我不能就这样一走了之。”
学士本不欲让伊斯维尔蹚这趟浑水,只是伊斯维尔坚持,而门口的叫喊声越来越响,他也只得领着伊斯维尔爬上了二楼。
这露台看上去是学士平日里休息读书之用,堆满书籍的小桌边放着一只躺椅,伊斯维尔绕过那些物什,来到了护栏边。
路佩家的花园里已然一片混乱,尽管有栅栏隔开大街和私人空间,但依然有人翻过栅栏,在花园里聚集,一副不得到回答不肯走的模样。
那个金发的身影出现在露台边的时候,很快便有人抬头望过来,在看清来人的容貌之后发出一声惊呼,立刻跪倒下去。
这吸引了更多人的视线,很快,信徒们便意识到神之子的到来,齐刷刷在花园内外跪了一片,甚至堵住了路佩家大门外那条通行的大路。
就算是在精灵族,伊斯维尔也没见过这么大阵仗,让他一时有些哭笑不得。
他清了清嗓子,道:“诸位,我有话要说。”
第196章 第一百九十六章 崩塌 可神偏偏爱他。……
伊斯维尔扬声道:“我是雾兰精灵族的伊斯维尔, 今日诸位聚集在这里是因我而起,我也了解诸位的来意。”
他顿了顿,众信徒皆是屏息聆听, 像是在听从神明的旨意。
“只是诸位的行为已经为路佩学士一家造成了极大困扰,我尊重诸位的信仰, 所以, 也请诸位尊重路佩家身为虔诚的光明神信徒应当享有的自由。
“无需怀疑, 仁爱的光明神必然会赐福于祂虔诚的信徒。真正的信仰无需以过度的狂热表达,现在,请回吧, 诸位。”
此话一出, 信徒们皆是激动不已,伸长双臂想要触碰伊斯维尔,若非他站在二楼, 他们怕是要一拥而上来亲吻他的手。
其余几人在走道上目睹了一切, 路佩学士同样深受触动, 不住拿帕子揩拭眼角,女仆更是热泪盈眶。
“他真能和光明神沟通?”尼珂凑近尤卢撒,奇道。
尤卢撒抱着胳膊不置可否,没有拂伊斯维尔的面子。
在此之前,他们从不知道伊斯维尔与光明神有所牵连, 更别说和光明神直接沟通,以前不行,也没有一夜之间就能听取神意的道理。
只是伊斯维尔当了这么多年王子, 总该有些虚势的本事。
要不然,这些个信徒怕是要在这儿守到天荒地老了。
尼珂“哇”了一声,只觉得神奇。
他的目光往下一瞥, 无意间发现了尤卢撒衣领内侧的一抹红,提醒:“你脖子上被蚊虫咬了,我家里有特效药,给你拿点抹上?”
尤卢撒一愣,立刻伸手扯了扯衣领,面色有些古怪。
“……不用,”他道,“它自己会好的。”
而信徒们终究是担心惹了神之子厌烦,在伊斯维尔的劝说下也渐渐散去,有少数几个顽固的,被女仆拿着扫帚通通轰了出去。
“这样应该会好些了,”伊斯维尔无奈道,“我想我们得离开了。”
“下次再见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尼珂叹了口气,神色颇有些懊丧。
“若几位有空闲,欢迎来精灵族做客,”伊斯维尔笑道,“如果有机会,我也想再去塞科斯特学院看看。”
提到这个,尼珂面色一僵,下意识回头去看他父亲,后者的神情不大好看,抿着嘴一言不发。
伊斯维尔意识到什么,他顿了顿,没有去揭尼珂的伤疤。
“您觉得塞科斯特学院是个适合进修的地方?”学士问。
“塞科斯特是培养魔法师的顶尖学府,若是希望在魔法的道路上继续走下去,我想塞科斯特学院是个很好的选择,”伊斯维尔笑道,“我对魔法有浓厚的兴趣,自然喜欢那里。”
两人与路佩一家告辞了,这一次,两人光明正大地从正门走了出去。
送走伊斯维尔二人,路佩家中再次陷入沉寂。
尼珂有些尴尬,挠了挠头道:“我先上楼去了,父亲,我今天的课业还没做。”
伊斯维尔猜得没错,自塞科斯特学院的意外发生之后,尼珂被父亲从魔监会领了回来,强行休学在家,并且已经为神学院的入学考试准备了一段时间。
尽管尼珂对路佩学士的决定颇有微词,但他没有反抗的余地——向来如此,自从出生开始,尼珂的一切都被父亲安排得明明白白,学士相信他为尼珂选择的总是正确的那条路。
进入塞科斯特学院学习是尼珂有生以来的第一次反抗,只是结果令人挫败,尼珂也再没了反抗父亲的底气。
他转身上楼,路佩学士却在他身后喊住了他。
“你的休假也太长了些,”学士叹道,“之后我会和学院联系,你寻个时间回学校去吧。”
尼珂愣了愣,一时没反应过来父亲的意图。
而学士径自上楼去了,不忘吩咐女仆给他倒杯酒上来,留尼珂一个人在楼下,半晌才反应过来,按捺着发出一声欢呼。
伊斯维尔二人穿过小径,推开花园的篱墙,却见一名衣着朴素的男子站在外头,见他们出来,立刻迎了上来。
尤卢撒以为又是个不听劝的狂信徒,上前一步挡在伊斯维尔面前,面色不善地盯着对方。
那人有些发怵,只得在几米远的位置停下,低声道:“神之子大人,我有事找您。”
他撩起自己的头发,让整张脸膛露出来,伊斯维尔觉得这张脸有些眼熟。
“您是教会的骑士?”伊斯维尔惊讶道。
骑士忙点头:“我是,是圣女大人让我过来找二位的。”
伊斯维尔和圣女也只有过一面之缘,他偏头望向尤卢撒,后者耸了耸肩,在他耳边轻声道:“之前我去教堂的位置是她帮我搞到的。”
伊斯维尔顿了顿,问那骑士:“是出了什么事么?”
“实际上,”骑士苦着脸道,“因为之前教会献祭您的事情,信徒们包围了教皇宫,说是要教宗给个说法。我知道现在来求您有些厚颜了,但教皇宫现在一片混乱,或许只有您出面他们才肯听。”
尤卢撒拧眉,刚想回绝,伊斯维尔便道:“既然这样,我过去看看。请您带路吧。”
见尤卢撒满脸不赞同,伊斯维尔拍了拍他的后腰,道:“她帮过我们,更何况,信徒聚集不是小事,要是让人受了伤就不好了。”
“……真是好心。”尤卢撒暗叹一声,还是没说什么。
与此同时,教皇宫。
名贵的雕花摆件被人泄愤地往地上使劲一摔,须臾间四分五裂,飞溅的碎片洒了一地,让推门而入的人停了脚步。
“教宗?”芬塞特神甫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来,“您还是少些动怒,对身体不好。”
教皇怒气冲冲地在床榻上踹了一脚,木质床脚与地板摩擦出刺耳的声响。
“神之子找到没有?”他粗声问。
神甫被他盛怒的脸吓得一缩,颤巍巍道:“还没有,教宗。骑士们已经搜遍了全城,还是……”
“够了,滚出去!”一声怒吼打断了他,神甫缩了缩脖子,逃也似的跑了。
屋内一时只剩教皇一人,他焦躁地在屋内踱来踱去,将窗帘反复拉紧,身上的衣袍凌乱不堪,已经两天没有换洗过,教皇却浑不在意。
在那场灾难般的祭祀之后,一切都乱了套了。
即便教会对外宣称是圣子的花言巧语迷惑了教会,但教会的屠杀一事传出去,越来越多的人已经不再相信教会的说辞。
全略本上下都在搜寻神之子的踪迹,错认神之子一事让教会辛苦建立起的威信开始坍塌,信徒们怀疑是教会将人藏了起来,游行一个接着一个,今天更是不知吃错了什么药,竟是直接聚众包围了教皇宫。
不少骑士也对教皇的权威起了疑心,近日纷纷告假,下面的人拦都拦不住,现在教皇宫人手紧缺,只有个圣女顶在外头,试图安抚躁动的信徒。
教皇至今都没搞明白那个精灵到底为什么会是神之子,他卷走圣器,信仰异教,对教会毫无尊敬之意,可神偏偏爱他,放着祂虔诚的信徒不要,却将神眷降临到一个异教徒身上。
他扶持了二十年的教会圣子,在神意面前不值一提。
信徒的叫喊从窗缝传进屋内,似有随时冲入教皇宫之势。
教皇打了个哆嗦,他在窗边观摩一阵,终于下定了决心。
“芬塞特,”教皇推门而出,“准备东西,我们得暂时离开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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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皇宫之外人头攒动,愤怒的信徒们高举光明神的纯白太阳旗帜,高声要求教皇出面解释目前的状况。
教会圣女在骑士的保护下艰难地维持秩序,她站在教皇宫外那原本作布道之用的高台上,冷汗从她的额头滚落,她尽量保持镇静。
“关于献祭神之子的事,这确实是教会的失误,”圣女承认,“教会正在加紧搜寻神之子的踪迹,我们一定会给各位一个交代。”
“交代?”一人高喊,“你们的交代都酝酿了多少天了!我们侍奉教会,可不是让你们去迫害真正的神之子的!”
其余信徒此起彼伏地附和,他们手持木棍器具,卯足了劲儿往教皇宫里冲,在骑士长剑的威胁下又纷纷退却,只是这保护并不长久,圣女知道,要是教皇再不出面给个解释,信徒们冲破教皇宫只是时间问题。
只是她怕是盼不到他出面了。
圣女相信必然是有有心之人在后挑唆,否则事情不会迅速膨胀到这种地步,但不得不说教皇属实下了一步臭棋,自祭祀之后,人们失去对教会的信任不过是一夜之间的事情。
以信仰建立的权威,同样也会因信仰崩塌。
“圣女大人,我们护送您离开吧。”最近的一名骑士道。
他的盔甲上纹着金色泪滴,正是教会拨给圣女贴身保护的骑士,而在场的大多数骑士留在这里也不过是为了圣女本人。
那些个神甫主教事到如今都不知跑到哪儿避难去了,这地方居然只剩了一个圣女苦苦坚持,着实令人唏嘘。
圣女却摇了摇头:“就算离开了,又能躲到哪里去呢?”
她清了清嗓子,正欲继续开口,忽见最前方的信徒突然上窜,一个石块迎面飞来。
周围的骑士都没有料到居然会有人胆敢直接对圣女动手,都相隔太远,阻拦不及。
那石块几乎是冲着圣女的头颅去的,她来不及反应,呆愣在原地。
那一瞬间她几乎预见到自己头破血流的场景,下意识紧闭双眼,但几秒之后,预想的疼痛依然没有到来。
圣女试探地睁眼,却见一只修长的手拦在她面前,一把攥住了那个石块。
第197章 第一百九十七章 越狱 原来万众瞩目的……
不知不觉间, 喧闹的信徒安静下来,他们瞪大双眼,惊奇地注视着那个金发的身影。
伊斯维尔将石块放到一边, 温声道:“您去休息吧,这里交给我处理。”
圣女愣愣地应了一声, 被骑士从后面带了下去。
她思绪混乱不堪, 用手帕盖住脸冷静了几分钟, 这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圣女心中自然是高兴的,只是同样也有惊讶,还有些对未来难以预料的慌乱。
在此之前, 她并不确定神之子会愿意过来安抚信徒, 毕竟是教会得罪他在先,他没有义务过来平息信徒的愤怒。
这之后她该怎么做?盛情款待他,恳求他的原谅?还是说请求他作为神之子留下来?
圣女疲惫地抬起头, 却发现一个人影站在几步之外, 不知来了多久。
她眯了眯眼, 认出了这人的身份:“你是之前的……”
尤卢撒耸了耸肩,随口解释:“你们的骑士过来的时候,我正和他在一块儿。”
他口中的“他”必然是指伊斯维尔,圣女惊疑不定地看着尤卢撒,他之前来去无踪的, 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就走了,完全就把圣女当成工具人在用,她甚至不知道他的名字。
现在她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面前这个银发的魔族与神之子约莫是好友的关系。
好了,现在光明神选择神之子的困惑之处又多了一条,和魔族交朋友。
圣女苦笑着摇摇头, 倒也没因为这个对伊斯维尔有什么成见,毕竟面前的魔族实在称不上是个恶棍。
不多时,伊斯维尔便回来了,教皇宫外的喧闹不知何时已经平息,圣女注视着那道修长的身影在骑士的簇拥下走来,心头吊着的那口气依然没有松。
“神之子大人,”她起身对伊斯维尔行了一礼,“多谢您的帮助。”
“用名字称呼我就好,”伊斯维尔笑道,“您没受伤吧?”
圣女摇摇头,她最多只是受了惊吓,没有受皮外伤。
“我有一个请求,不知能否得到您的帮助,”伊斯维尔顿了顿,道,“我想见见教皇阁下。”
圣女一愣,心知对方大概是想要和教皇商谈当下混乱的处理方法,也没有反对,直接将二人领进了教皇宫。
教皇宫金碧辉煌,黄金制成的光明神纹章随处可见,地毯、挂毯用金线滚边,在油灯的映照下几乎刺激得人睁不开眼。
而在圣女眼里,这些都成了即将消散的浮华。
几人来到教皇的房间门外时,遇到了一名侍从。
那人同样惊讶神之子竟会出现在这里,见状慌忙下跪:“神之子大人,圣女大人。”
她的模样着实过于慌乱,一个猜测在圣女心头浮现:“父亲在哪儿?”
“教,教宗他,”侍从咽了口唾沫,“先前和芬塞特神甫一起离开了。”
“逃跑了?”尤卢撒翻了个白眼,“他有说什么时候回来吗?”
侍从立刻摇头,圣女也没料到教皇居然会在这时候逃跑,为难地转向了伊斯维尔:“您看……”
伊斯维尔沉吟片刻,道:“我听说,原本的圣子阁下被关进了地牢。您能带我去地牢看看吗?”
“当然可以,不过您是想……”
“信徒暂时被安抚下来,但这不是长久之计,”伊斯维尔解释,“眼下当务之急是重新树立教会在信徒中的威信,否则,这一闹剧会再次上演。”
圣女明白了他的意思,目前信徒们的愤怒虽说针对教会,但教皇作为教会首领难逃其责,先前教堂屠杀一事也是由他直接命令,与圣子和圣女二人并无关系。
严格说来,神之子与教会圣子两个名号并不冲突,圣子这些年下来也多多少少积攒了些声誉,先前教宗因为莫须有的罪名关押他,信徒们也只是怀疑,没有太多恶意。
在目前的局面下,让他出来安抚信徒,说得难听些便是和伊斯维尔演一出和和美美的戏,或许还能挽回一些损失。
教会的监狱距教皇宫不远,圣女带几人走了近道,不出几分钟便抵达了。
监狱大门在身后关上,尤卢撒拧着眉四处打量,似乎想要看看关了伊斯维尔这些日子的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伊斯维尔知道他看了怕是要心里难受,道:“我在这里过得还不错,骑士们待我也很和善。”
这话实在没什么说服力,尤卢撒撇了撇嘴,还是没有说什么。
看守室里却不怎么平静。
圣女一推门进去,便看见几名骑士将一个神甫打扮的人围在其中,似乎在问话。
“雅努什神甫?”圣女一时惊讶,“您为什么会在这里?”
一名骑士面露尴尬,道:“实际上,圣女大人,神甫把圣子大人放走了。”
“放走了?神甫您……”圣女欲言又止,本想说他糊涂,但细一寻思,又觉得合理。
教会圣子自幼被神甫教导长大,二人情同父子,现在圣子陷入牢狱,神甫自然也没有坐视不管的道理。
只是用错了方法。
“我们来这里的目的与您是一样的,”圣女叹道,“教宗现在不知所踪,我们准备释放圣子,教会需要他。”
神甫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他望向紧接着走进屋内的伊斯维尔,似乎明白了什么。
半晌,他缓缓开口:“他往后山的方向去了。那孩子……”
神甫暗叹一声,继而转向伊斯维尔,出人意料地半跪了下来:“对于先前对您的冒犯,我非常抱歉。我不奢求您能宽恕我,但圣子大人是无辜的。”
他头颅低垂,一夜之间似乎苍老了几十岁。
“我不会责怪您,有关圣器的事,也是我有错在先。我们去后山找找吧。”伊斯维尔与尤卢撒对视一眼,离开了看守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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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死,这破路怎么没人修一修?”
在第四次被路边的树根绊倒之后,教皇忍不住破口大骂。
芬塞特神甫擦了擦额头的汗,提议:“不如我们歇会儿吧,教宗?”
教皇的年纪确实不轻了,加上长久疏于锻炼,方才又受到惊吓,体力不支也是正常的。
他应允了神甫的提议,二人在附近寻了一处相对平坦的山坡稍作休息。
这里是教皇宫的后山,两人从后门离开之后,便一路上了山,准备先找个地方避避,等风头过去再回教皇宫去。
“也不知圣女大人怎么样了,”神甫站在教皇几米之外,小声嘀咕,“那群信徒一个个都疯得很哟。”
教皇面色沉沉,没有回话。
神甫也没期望他的回答,他尬笑一声,扭头往山下望过去,并因此惊呼了一声:“教宗,信徒散去了!之前我们花了那么大功夫都没把人劝走,现在难不成是神之子来了?”
这个名号似乎戳到了教皇的痛处,他倏地站起身,冷声道:“神之子……哼,一个个的都在盼望他是吗?芬塞特,你最好别忘了,建起这教会的是一代代教皇的呕心沥血,不是因为那个受了神眷的幸运儿!”
他愈发恼怒,在身边的树干上猛地踹了一脚,树木发出呻|吟,树叶簌簌掉落,洒了教皇一头一脸。
“我才是教皇!”他嚷道,“你们爱的应该是我!等我回去,等我回去……我必定要让他们好看!”
神甫后退一步,他瞪着面前这个万人之下的教皇,却意外地不觉得惧怕。
确实没什么好怕的。为了避免半途被认出来,教皇特意换上了一身粗布衣服,崎岖的山路令他形容狼狈,双手和面颊上沾满泥点,头发凌乱,不复昔日威严。
神甫突然意识到,原来万众瞩目的教皇脱去圣袍之后,不过也只是一个平凡的中年男人而已。
“我当然爱您,”神甫平静道,“信徒走了,我们回去吧。”
盛怒中的教皇没有察觉到神甫的态度变化,他当然已经不想继续再走这该死的山路了,教皇宫温暖舒适的房间更受他的喜欢。
两人随即原路返回,神甫不似来时那样没话找话,而教皇仍沉浸在悲愤中,也没有心思开口。
行至半途,前面的神甫突然停下了脚步。
“那是……圣子大人?”神甫诧异道。
教皇回过神来,向道路前方望过去,只见一个穿着囚服的金发身影正跌跌撞撞地向他们走来,正是教会圣子。
他看上去失魂落魄,面色苍白,两颊凹陷,嘴里不住呢喃着什么,看见二人,那双浑浊的眼睛闪亮了一瞬,教会圣子拔腿冲了上来。
“父亲!”他扬声道,“您怎么在这里?”
教皇显然也想不到圣子竟会越狱了,他嫌恶地后退,命令:“芬塞特,抓住他!”
神甫看了看直冲上来的圣子,只觉得对方披头散发,像个野人,不由得向旁让了一步。
圣子看也没看神甫,当即冲上前去,一把拽住了教皇的胳膊:“父亲,您别走,我有事情想要问您。”
“没什么好说的,现在跟着我们回监狱去,你还能好过些。”教皇冷冰冰道,心下为神甫的不中用恼怒不已。
圣子却恍若没听见他的话,口中喃喃:“请您回答我,请回答我!您不是说我是神之子的吗?从我来到略本,您就一直这样告诉我,可现在神之子为什么换了个人?神为什么不爱我?父亲,为什么?”
教皇只觉得厌烦,他猛地一甩胳膊想挣开圣子,但对方的双手却像铁钳般紧紧钳住了他的手,教皇吃痛不已,却无法摆脱。
“滚开!”他怒道,“别逼我动手!”
他抬腿往圣子的膝弯猛地踹过去,后者身子一歪,双手却没有松,教皇措手不及,被他带着跌倒在地。
山路崎岖,二人来不及起身,竟是纠缠着滚下了山。
第198章 第一百九十八章 各怀心事 尾尖顺着他……
教皇惊叫一声, 拼命伸手去够近旁的树木,然而道路泥泞,圣子又紧紧拽住他不松手, 一时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发力点。
“芬塞特!”他尖叫,“别干站着!”
神甫在短暂的呆滞之后跑上前去, 伸手想要揪住某个人的衣服, 又怕自己也被带着一起摔下去, 犹豫间两人便滚下了数米,神甫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在树丛之间碰撞,哀嚎声逐渐微弱。
伊斯维尔一行人来到后山, 看见的便是这一幕。
“等等, 那是父亲和圣子!”圣女捂嘴惊呼。
伊斯维尔比她先一步动了,在认清那两个滚下山坡的人时,伊斯维尔立刻抬手施咒, 道路两旁的树干飞速生长, 纠缠成了一道树网, 将两人拢入其中。
道路太窄,伊斯维尔率先走上前去检查二人的状况。
树网缓缓张开,露出其间陷入昏迷的二人。
他们的脸和衣衫上满是鲜血,伊斯维尔察觉到教皇的后脑一片血肉模糊,沿途滚下的山路甚至能看见一条断断续续的血线。
教皇仍在艰难地呼吸, 伊斯维尔伸手覆盖住他的伤,发现治疗咒无法施放。
他顿了顿,开始检查圣子的状况。
圣女随即跟了上来, 扬声吩咐骑士清理道路,将人带回去,现场一片兵荒马乱。
芬塞特神甫在山坡上早已看傻了眼, 他咽了口唾沫,转身想往山上跑,却被一个人按住了肩膀。
“跑错方向了,神甫,”尤卢撒似笑非笑地拍了拍对方的肩,“教会正是需要你的时候,你又怎么能自己逃跑呢?”
没等神甫回话,他便一脚踹在对方膝弯,把他丢给了骑士们。
教皇宫内外一片忙乱,医师与仆役来来往往,一些骑士得知神之子出现在教皇宫纷纷赶来,与剩下的骑士们将教皇宫围了个水泄不通,也不知是为了提防信徒回来,还是在担心伤病未愈的教皇和圣子逃跑。
伊斯维尔二人在外面停留了一阵,直到圣女匆匆赶出来,看见他们二人,才想起来什么:“抱歉,二位,现在教宗和圣子的状况不太乐观,这里太乱,我差人护送二位回去吧。”
她随即喊了骑士准备马车,回头的时候不知怎地一个趔趄,被伊斯维尔眼疾手快地扶住了。
“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吗?”伊斯维尔扶着圣女站稳,随即松开手后退了半步。
圣女这一天下来几乎是连轴转,面上的疲惫盖也盖不住,她反应了几秒钟,才摇了摇头:“我们为您造成的麻烦已经够多了。教会会为二位安排住处,请先去休息吧。”
语罢,她便对骑士吩咐了几句什么,接着飞快离开了。
那骑士称得上受宠若惊,连说话都磕巴了:“我,我送您去旅店休息吧。”
“我们自己过去就好,”伊斯维尔收回目光,道,“现在教皇宫人手不足,您还是留在这里吧。”
骑士看上去相当失望,但伊斯维尔发了话,他也没有坚持,把二人送到了门口。
“提莎长老住在哪儿?”伊斯维尔翻身上马,问身边的尤卢撒,“精灵族现在应该还没启程回去吧。”
在救出伊斯维尔之后,尤卢撒便给提莎捎了信,现在她应该还留在略本才对。
“那教皇和圣子……怎么样?”尤卢撒问。
伊斯维尔知道尤卢撒问这话决不是出于关心,他有多记仇伊斯维尔最清楚,只是因为最开始伊斯维尔检查了二人的状况,对结果应当也有个估量,了解情况罢了。
“不太乐观,”伊斯维尔叹道,“教皇阁下或许……我没法在他身上用治疗咒,他的灵魂已经开始流逝了。圣子阁下倒是没受太大的伤,只是多多少少得躺几天。”
尤卢撒的面色有一瞬间的复杂,他张了张口,还是没说什么。
两人挑了小路来到了提莎下榻的旅店,尤卢撒去向老板打听提莎的消息。
“她在三楼,”尤卢撒带着伊斯维尔上楼,低声道,“你不用稍微收拾一下自己?”
他听说过提莎对精灵王子的要求颇高,从礼仪到课业到外貌,现在伊斯维尔一身风尘仆仆,保不准会惹得提莎不快。
“没关系,长老会理解的。”伊斯维尔道。
尤卢撒却还没有放下心,那是伊斯维尔的长辈,尤卢撒这些日子见她甚至都有些不自在。
他拍了拍口袋里的哥莱瓦,叮嘱:“待会儿别捣乱,知道吗?”
哥莱瓦眨了眨一双豆豆眼,颇为无辜地看着他。
伊斯维尔不由得失笑,他反手握住尤卢撒的手,道:“我把你正式介绍给她。”
先前与提莎见面的时候,伊斯维尔把那番话当成了自己的遗言,就差把他和尤卢撒的关系挑明了,提莎已经有几千年岁,不可能听不懂伊斯维尔是什么意思。
伊斯维尔居然觉得有些紧张,大概是担心提莎拿着扫帚把他俩轰出去。
两人各怀心事,伊斯维尔走在前面,在提莎所在房间的门板上轻轻敲了三下。
“来了,是谁呀?”年轻的声音从屋里传来,一名女仆打扮的精灵随即将门推开,那双眼睛缓缓上移,在望见伊斯维尔那张脸的时候倏然瞪大,“王,王子殿下?”
她的声音着实有些响了,屋内传来一声刺耳的桌脚在地板上摩擦的动静,紧接着,提莎故作镇定的声音传了出来:“罗茜,请他们进来。”
伊斯维尔对那精灵微笑,罗茜恍惚地点头,忙不迭让开了位置。
这时候她才发现伊斯维尔身后还跟着一个青年,他把兜帽一摘,一头银发把罗茜吓了一跳。
“这位是……”罗茜试探道。
“他是我的朋友。”伊斯维尔道,险些把“恋人”一词说出来。
既然是殿下的朋友,罗茜也没有阻拦的理由,虽说心里还是有些害怕,依然关上了门,为两人准备茶水去了。
提莎站在那儿望着窗外,见二人进来,她停顿了一瞬,接着转过身来,目光将伊斯维尔仔细打量了一遍:“别来无恙,殿下。”
她故作镇定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伊斯维尔注意到她的小臂还在发颤。
“长老,”伊斯维尔没有点破,礼貌地行了一礼,“这是尤卢撒·万汀,我的朋友。”
尤卢撒颇有些僵硬地点了点头,提莎颌首以作回应,目光却忍不住往他身上瞟。
伊斯维尔不动声色地挡住提莎的视线,正好罗茜端来了茶水,伊斯维尔向她道了谢,道:“这次劳您费心了,长老。”
“您也知道会让我们费心啊,殿下?”提莎放下茶杯,忍不住冷哼一声,“两位陛下急得茶饭不思,若是您真在那场祭祀中丧生,我还真不知怎么回去和他们交代。”
伊斯维尔丝毫没有在意她话里话外的刺,微笑道:“现在我自己回去向二位陛下交代就好。您准备什么时候启程回雾兰去呢,长老?”
见提莎不悦地瞪他,伊斯维尔熟练改口:“我是说,我们。”
提莎的面色这才缓和些,她在床边坐了,道:“我已经安排了明天早晨的船,今天你们就收拾收拾,准备启程吧。至于教会……哼,随他们去吧,管他什么神眷不神眷的,天塌下来你都是精灵族的王子。”
事到如今,被迫放弃王子的痛苦让提莎依然后怕,也因为如此,她对教会的怨愤没有消减分毫。
他们当个宝贝养大的王子,被那群神神叨叨的教士说关就关,现在成了什么神之子就一个个巴巴地攀上来,哪有这种好事?
一旁的罗茜赞同点头。
伊斯维尔哭笑不得地听提莎嘀嘀咕咕地把光明教会上上下下都骂了一通,大概是见到伊斯维尔终于放下心来,提莎骂完之后心里舒坦了,难得和颜悦色地放走了两人。
“她居然什么都没说,”尤卢撒纳闷,“我还以为她多多少少会问几句我是怎么和你扯在一起的。”
伊斯维尔也有些惊讶,根据他的经验,提莎不可能就这样把事情轻松揭过,先前他拒绝婚约的时候提莎都气了好几天,现在他和尤卢撒交往,提莎居然没什么特别的反应?
不过很快他便把这事放到了一边,两人在同一间旅店要了间房暂住,刚一进门,尤卢撒便把伊斯维尔按在了墙上亲。
“我现在该叫你什么?神之子大人?”尤卢撒咬着伊斯维尔的尖耳,轻声问。
伊斯维尔觉得耳根有些热,他偏过头去,捂住尤卢撒的嘴,低声道:“别这么叫我。”
“人家能叫,我就不能叫?”尤卢撒戏谑道,指尖在伊斯维尔侧腰打转,“你怎么区别对待啊,王子殿下?”
伊斯维尔垂眸,他感受到尤卢撒的尾尖顺着他的脚踝慢慢往上攀爬,终于是按捺不住,两手托住尤卢撒把人抱了起来。
失重感倏然传来,尤卢撒环住伊斯维尔的肩头,笑得有些得意。
他被放在桌上坐着,伊斯维尔挤进他两腿之间,低头吻了上去。
尤卢撒的手指绕着伊斯维尔的发丝,另一手不安分地去解精灵的衣扣,伊斯维尔攥住他的手腕,反压在了桌面上。
“唔……你干什么?”尤卢撒不满地咬了一口伊斯维尔的耳朵尖,另一手往下探去,却又被牢牢按住了。
他力量比不过伊斯维尔,两手又被按在身后,只能屈起双腿勾住伊斯维尔的腰,把人往自己的方向带。
“你要不要摸我的尾巴,神之子大人?”尤卢撒在伊斯维尔肩头蹭了蹭,问他。
第199章 第一百九十九章 什么时候这么听话了?^^……
伊斯维尔捧住尤卢撒的脸, 亲了亲他的眼睛,左脚却往后退了一步。
尤卢撒知道他又要跑,两腿缠得更紧了些, 直接把人拽了回来,咬牙切齿道:“你再跑试试?”
这双腿有能够直接绞断猛兽脖颈的力量, 尤卢撒瞪着伊斯维尔, 眼中暗含威胁, 像是听到一句不爱听的话就会让伊斯维尔命丧当场。
伊斯维尔当然知道他不会,尤卢撒的威胁在他看来就像挠人的猫爪,指甲还是收回去的。
不过, 把尤卢撒惹生气了就不好了。
伊斯维尔轻咳一声, 亲了亲尤卢撒的鼻尖:“不跑。”
语罢,尤卢撒又觉身子一轻,被褥盖过头顶, 短暂阻挡了他的视线。
尾根处传来一抹温热, 尤卢撒呼吸一滞, 一口咬在了伊斯维尔肩头。
短暂的失神之后,尤卢撒揽住伊斯维尔的腰,尾巴懒洋洋地缠住了精灵的小臂。
就在尤卢撒认为渐入佳境,非常适合再继续发生点什么的时候,伊斯维尔亲了亲他的嘴角, 翻身下了床。
尤卢撒有些懵,半晌才反应过来,暗自咬牙:“你干什么?”
让你摸尾巴, 你就真的只摸了尾巴?
伊斯维尔作倾听状,试图转移话题:“我好像听见楼下有什么人来了。”
尤卢撒跳下床来到伊斯维尔身后,把下巴搁在他肩膀上, 不快地咬他的颈侧:“楼下来了人关你什么事?”
一次两次还好,这么多回下来尤卢撒也察觉到了,伊斯维尔根本是不想做。到底是他没吸引力还是伊斯维尔x冷淡?
伊斯维尔反手拍了拍尤卢撒的脑袋,道:“或许还真和我们有关。”
尤卢撒闻言探头看出去,却见旅店门外站着一个男人,面孔有几分眼熟。
“教会骑士?”尤卢撒奇道,“我们才刚走,现在又来做什么?”
“下去看看。”伊斯维尔拍了拍尤卢撒的脑袋,转身下了楼。
尤卢撒撇了撇嘴,只得整理好自己跟了下去。
来人鼻尖有一粒黑痣,全身上下都裹在长袍里,正是埃尔利希。
见到伊斯维尔,他面露惊喜,随即深深行了一礼:“教会的诸位大人邀请神之子大人参加教廷的紧急会议。”
“教会的各位大人?”尤卢撒抱臂盯着他,没什么好脸色,“先前信徒暴乱的时候跑得只剩个圣女,现在怎么又像雨天的蚯蚓一样一个接一个冒出来了?”
埃尔利希知道尤卢撒的不耐不是对着他,耐下心解释:“实际上,是有关教宗的事情。二位方便跟我过来吗?”
既然是教会邀请,伊斯维尔现在没什么事情,也不介意过去一趟。
他对尤卢撒轻声道:“你不愿意的话,留在这里休息就好。”
“我跟你一起去,”尤卢撒不快道,“我倒要看看那群教士会翻出什么花样。”
埃尔利希是驾着马车来的,为了避人耳目特意将车停在了另一个街口,换了常服徒步走了过来。
“实际上,教宗他……去世了,”埃尔利希叹道,“原本按照光明教会的规定,下一任教皇将从各位主教中选出,但现在出了这样的事,主教们认为需要征求您的意见。”
伊斯维尔并不意外这个结果,他顿了顿,道:“对于教皇阁下的事情,我很遗憾。但我不认为我在选任新教皇的事务上有话语权。”
埃尔利希摇了摇头,却也没继续说下去。
尤卢撒抱臂坐在一边,冷不丁道:“你这些天去监狱走了一遭?”
埃尔利希愣了愣,见伊斯维尔投来目光,只好实话实说:“是的,因为先前在教堂的事,我被……前任教宗关入了监狱。方才圣女大人命人释放了我,现在教会又人手紧缺,诸位主教便派我过来请二位。”
尤卢撒心知大概没这么简单,怕不是因为埃尔利希帮过他们,那帮主教们这才把人喊过来,好让他们卖个面子。
他觉得不大舒服,在座位里调整了一下姿势,伊斯维尔却想到了别处:“您在监狱里可有受伤?”
“……没有,我的同事们待我很好,”埃尔利希有些尴尬,他不大自在地缩了缩手,对上伊斯维尔的目光,他又觉得自己不能说谎,“只是稍微有些磕碰。”
伊斯维尔向他伸出手去,埃尔利希愣了愣,犹豫地将手探了出去。
小臂被握住了,埃尔利希下意识抬头望向伊斯维尔,精灵眼眸低垂,蓝色的瞳孔里透着专注,似乎会将他注视的每件事物纳入心中。
“好了,”伊斯维尔收回手,笑道,“我要感谢您的帮助,埃尔利希阁下。”
埃尔利希触电般缩回手,耳根发热,支支吾吾地应了。
尤卢撒靠在那儿将一切纳入眼底,没忍住用胳膊肘顶了顶伊斯维尔。
“怎么了?”伊斯维尔回望过去,奇道。
尤卢撒又不可能真的说什么,粗声道:“没什么。”
伊斯维尔只以为他还在为方才的事情生气,暗自握住了尤卢撒的手,在掌心捏了捏。
尤卢撒象征性地挣了挣,别过脸去,也就由他握着了。
马车在一座金白相间的宏伟建筑边停了下来,这里距教皇宫不远,甚至一抬头便能看见教皇宫的塔尖。
几名主教打扮的人等在门口,他们大多五六十岁左右,在人类中已然是不轻的年纪,面对伊斯维尔这个年轻人却满脸堆笑,一个个迎上来行礼。
伊斯维尔微笑回应,他回头看了一眼马车内,示意尤卢撒在车上等候就好。
尤卢撒也知道一个魔族不会受教廷的欢迎,也没反对,避开众人的视线从另一面下了马车。
“先前只是听说您的事迹,今天真的来到您面前一看,果真有神之子的风度。”一名主教把伊斯维尔往里面引,边笑道。
其他人连忙附和,像是害怕应得晚了惹得伊斯维尔不快。
另一名主教接着道:“也是前任教皇糊涂,居然将您错认成了盗窃真理宝石的歹徒,希望您不要往心里去。”
伊斯维尔脚步一顿,道:“真理宝石一事是我有错在先。很抱歉为教会造成了麻烦,我也很高兴神愿意赐予教会新的圣器。”
此话一出,其余人纷纷望向那主教,责怪他哪壶不开提哪壶。
光明神宠爱神之子,赐予了教会新的圣器,他们又哪来责怪神之子的道理?
“当然,当然,”一名主教擦了擦自己额头的汗,找补道,“我们知道您……取走圣器都有自己的道理,想必是因为神意吧。”
伊斯维尔却又摇了摇头:“我无意冒犯,但我从未承认过盗窃教会从魔族取来的圣器之事。以前不会,现在也不会。如果教会想要调查圣器被盗的真相,我愿意提供微薄的帮助。”
主教们又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对于魔族给教会的圣器是赝品一事,教皇并没有宣扬,因而在主教内部也只有少数人知道,在一番毫无用处的眼神交流之后,主教们达成了高度一致。
神之子说是什么就是什么,难道他还能说谎吗?他想查幕后黑手,那教会便帮他查,要是不想,那就算了,毕竟东西也是假的,哪有活生生的神之子要紧?
那之后伊斯维尔试图与主教们谈谈有关先前圣器遭窃的事情,但他们似乎完全不在意那带走圣器的人到底是谁,无论伊斯维尔说什么都一一应下,话题渐渐偏移,伊斯维尔也只得暂时放弃。
分开不过几分钟,他却有点儿想尤卢撒了。
说话间,主教们将伊斯维尔引进了一间小厅,说是会议过些时候开始,请他在这里稍作等候。
不多时,参加会议的其余主教也陆陆续续赶来,见伊斯维尔早已抵达,纷纷换上一副堆笑的面孔迎了上来。
圣女是最后几个来的,雅努什神甫跟在她身后,没见教会圣子的踪影。
她看上去收拾过自己,但面上仍难掩疲惫,见到伊斯维尔也只是笑笑,没有上前寒暄,只是遥遥站在人群之外注视着这一切。
“时间差不多了,”一名主教看了一眼小厅角落的座钟,对伊斯维尔道,“请您入场吧。”
伊斯维尔颌首,随着人群往会议厅走的时候,却有一个颇为眼熟的身影从走廊那端走了过来。
他脚步一顿,那人身披法师袍,脖颈的位置绣着星月纹章,赫然是先前有过一面之缘的魔监会成员威瑟。
“别来无恙了,伊斯维尔,哦不,现在应该叫你神之子大人了,”威瑟拨开周围人群,径自来到伊斯维尔面前,“多日不见,你居然从一个流浪汉摇身一变成为教会红人了。”
伊斯维尔笑了笑,没有在意。
一旁的主教们听了却面色一沉,有脾气暴躁的更是直接出声呵斥:“搞清楚自己的身份,威瑟阁下!教廷允许魔监会列席会议已是不易,你最好对神之子大人放尊重点!”
威瑟这辈子也没被人这样呵斥过几次,闻言直接黑了脸,刚要回话,他身后的一名魔法师便将他拦了下来:“您急什么呢,威瑟阁下?在别人的地盘,我们最好还是遵守他们的规矩,您说是不是?”
伊斯维尔望向那出声的魔法师,她同样是一袭魔监会的法师袍,但版式特意改过,不像寻常那样因过于宽大拖地而阻碍行动。
方才来时与威瑟保持了相当远的一段距离,现在看来,两人是一道前来的。
见伊斯维尔望过来,那魔法师对他眨了眨眼,笑道:“叫我索西娅就好,神之子大人。”
这个小插曲没有妨碍会议的按时进行,待参会的成员全部就坐,会议在圣女的主持下正式开始。
伊斯维尔被安排在圣女身边的位置,而魔监会的二位则被安排在角落里。
威瑟似乎对这一安排十足不满,沉着脸一言不发,索西娅倒是满面笑容,专注地听圣女宣布了这一次会议的缘由和需要商议的事项。
由于教皇的逝世过于突然,因而教廷并未对选任下一任教皇做过任何准备,但现在民心动荡,若是不尽快选出一名教皇主持大局,教会的前途岌岌可危。
“虽然不愿这样说,但现在的教会已经在一定程度上丧失了信徒的信任,”圣女放下临时会议的议程,将目光投向了伊斯维尔,“新任教皇必须拥有足够的威信,才能顺利重建教廷的管理。”
伊斯维尔意识到什么,不动声色地回望过去。
“神之子大人,教会请求您,作为新任教皇为教众们提供高明的指引。”圣女缓缓道。
第200章 第两百章 求救 捧住伊斯维尔的脸亲了……
一时间, 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伊斯维尔身上,紧张地等候他的回答。
教会会做出这样的决定并不奇怪,正如圣女所说, 目前教廷的统治在很大程度上难以服众,无论从什么角度上, 神之子的身份确实是一个再好不过的选择。
伊斯维尔环顾一圈, 在会议厅金碧辉煌的吊灯映照下, 那一幅幅面容变得不再具体,他眨了眨眼,抛开错觉。
他笑了笑, 道:“很荣幸能得到教会的邀请, 但请恕我拒绝。”
此话一出,全场哗然。
对于光明教会来说,教皇一职是至高无上的荣誉, 可伊斯维尔居然就这样想也不想直接拒绝了?
伊斯维尔双手往下一按, 示意众人稍安勿躁。
待会议厅重新安静下来, 伊斯维尔才开口道:“诸位已经知道我的身份,身为精灵王族,我不能抛下我的族人来到教会从事教皇一职,尚且有族中事务待我回去处理,希望各位能够谅解。”
主教们下意识认为神之子天生就属于教会, 闻言他们皆是沉默,不知如何开口。
他的回答其实没有出乎圣女的意料,闻言她也没有多大的反应, 她身后的雅努什神甫却面色沉凝,不知在想些什么。
“您不必抛弃精灵王族的身份,身兼二职又有何不可?”一名主教不死心道。
“我并没有这样多的时间与精力, ”伊斯维尔摇摇头,道,“如果新教皇的任命一定需要要我的参与,那么,让我写一封推荐信如何?”
会议厅出现了短暂的躁动,要说教皇之位,光明教会中万人之上的存在,在场又有多少人不心动?
只是碍于神之子的身份,一人开口问:“既然如此,您心中对下一任教皇可有人选?”
伊斯维尔再次感受到了无数视线,比往常的任何一次都要灼热。
“我并非光明教会内部的成员,让我提出怕是不妥。”伊斯维尔笑了笑,并不打算参加教会内部的权力斗争。
圣女坐在那儿,平静地注视着这一切,似乎结果究竟如何与她没有任何关系。
既然伊斯维尔都这样发话了,主教们也没有继续拖延的道理,正想宣布会议结束,忽听不知什么人扬声道:“如果我记得没错,每次教皇选举都得花上十天半个月的,现在情况紧急,神之子大人又急着离开,怕是没有时间继续拖延吧。”
众人循声望过去,见是那名为索西娅的魔监会成员笑眯眯地开了口。
“若不是与神之子大人有牵扯,教廷又怎么会允许魔监会派员出席?你们应该知道,对于教会的事务,你们根本没有置喙的权利!”一人呵斥。
“当然,我不过是提个建议罢了,”索西娅对那人的怒斥浑不在意,“你们采纳也成,不听也罢,毕竟有些事情,局外人看得更清楚。就像作为一个普通人,我看得见是谁在危急的时候站出来……又是谁跑得连根头发丝都看不见。”
这话无疑是在内涵在座众人都是临阵脱逃的软蛋,有几个藏不住心事的已经挂下了脸来。
现场气氛一时陷入沉凝,索西娅却像是没察觉到自己引发的尴尬,笑嘻嘻地望向主持位上的圣女:“您觉得呢,圣女大人?”
圣女愣了愣,犹豫开口:“我觉得……教皇之位,还是要选诸位都认可的才好。”
这是句废话,她也意识到了这一点,讪讪道:“不过,索西娅阁下说的没错,我们还是尽快下决定来得好。而且神之子大人事务繁忙,怕是没有时间留在略本与我们继续商议。”
其余人又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或者说,正是因为他们都心知肚明,教皇的人选才迟迟定不下来。
就在这时,一直站在圣女身后沉默的雅努什神甫突然开了口:“依我愚见,临时选出一位代理教皇如何?待正式的人选确定下来,再进行事务交接也不迟。圣女大人在教众心中的地位独一无二,作为教皇代理,或许是最合适的人选。”
这一提议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包括圣女在内。
“神甫,这个……”她诧异地回头望向神甫,不敢相信他竟会大胆到这样提议。
会议厅内掀起一阵骚动,圣女只觉无数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上上下下打量着她,带着审视,像在观察这到底是她自己的想法还是神甫擅自所为,这让她如坐针毡。
雅努什神甫的提议并非不合理,在忙乱中选出的教皇不一定合适,或许还是临时选一位代理之后再从长计议来得好。
“神之子大人,您怎么看?”一名主教将话头抛给了伊斯维尔。
精灵自始至终面带微笑,闻言也没有推辞,大大方方道:“若是圣女大人,我相信能够胜任这一职位。我听说,雅努什神甫在教皇宫已经几十年之久,在辅助日常事务方面应当颇有心得。”
伊斯维尔都发话了,圣女只得把推辞的话通通咽了回去,硬着头皮道:“如果诸位信任我,那我自然愿意为教会献出我的一切。”
教皇选举的事就这样定了下来,接下来的事项伊斯维尔不方便参加,他出动提出离席,随即有侍从带他进了隔壁的小间,提供了纸笔好写推荐书。
侍从退了出去,伊斯维尔刚要提笔,忽听窗户从外面被人敲了几下,他心下了然,起身拉开了窗帘。
屋外不出所料是尤卢撒,这里是二楼,他倒也借着周围建筑和树木的掩护顺顺利利地爬了上来。
“怎么了?”伊斯维尔奇道。
“贝尔迪诺那边有新的情报,你最好别在这里耽搁太久。”尤卢撒挥了挥手里的那卷羊皮纸,伊斯维尔认出那是琪丽玛送他们的通讯魔法器。
往日琪丽玛隔一段时候便会向伊斯维尔问些什么,自琪丽玛登基之后,联系的频率倒是少了,上一次还是一个月前的时候。
伊斯维尔回头看了一眼,打开了那张羊皮纸。
“魔族来袭,求救!!!”
伊斯维尔顿了顿,他取过羽毛笔,在羊皮纸上落字。
——发生了什么?
琪丽玛似乎是守在羊皮纸那头等候,几乎是下一秒,一行潦草的字迹便浮现在了羊皮纸上。
——魔族派使者到贝尔迪诺来了,说是我们的渔民在海上把他们的船撞坏了,要我们赔五亿通用币!我之前也没听说魔族这么不要脸啊!求你帮帮我!
伊斯维尔沉吟片刻,提笔落字。
——尽量拖住时间,我们尽快赶回去。
伊斯维尔合上羊皮纸,叹了口气:“能帮我去问问长老有没有今晚就能出发的渡轮吗?我很快回去。”
他知道缠上贝尔迪诺不过是魔族的第一步,贝尔迪诺与雾兰相邻,若是邻国失守,雾兰的状况不容乐观。
尤卢撒颌首,转身欲跳下窗台,想到什么,又折返回来,捧住伊斯维尔的脸亲了一口,这才从二楼一跃而下。
伊斯维尔无奈地笑了笑,目送尤卢撒的身影消失在路旁,这才关上了窗。
待侍从再次进屋,伊斯维尔已经写完了那封推荐信。
他将信件交给侍从,转向跟着进屋的圣女,笑问:“有什么我能效劳吗?”
圣女抿唇,待侍从退了出去,她才道:“我不认为让我做代理教皇是个合适的选择……我从没想过这个位置会轮到我坐。”
“您觉得我们的决定错了,是吗?”伊斯维尔注视着她,面色沉静,“若是您真的不愿,又不方便自己开口的话,我可以帮您和其他人说。”
圣女愣了愣,见他似乎转身要走,忙拉住了他:“等等,神之子大人……”
伊斯维尔似乎早有预料她会是这样的反应,他收回脚步,同样也收起了笑容,随之而来的严肃让圣女不由得挺直了后背。
“您没想过自己会成为教皇,但您想的,是吗?”伊斯维尔问,“不仅仅是因为憧憬,还因为,您已经没有退路了。”
伊斯维尔并不是无缘无故赞成让圣女代理教皇一职的。
他看出了神甫的打算,在整个教会中,最不希望教廷新选教皇的应当就属圣女和圣子二人。
他们由前任教皇抚养至今,必然会为新任教皇所忌惮,而事实同样如此,据伊斯维尔所知,历史上一旦新任教皇上位,不多时便会选出新的圣子与圣女,而原来的那两人去了哪里,没有人知道。
说得难听些,两人现在就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要是圣女失势,圣子也得倒霉。
雅努什神甫待教会圣子亲如父子,让他辅助圣女履行教皇一职,必然会尽心尽力。
圣女紧紧咬住下唇,嗫嚅道:“可我……从没做过,我不是天使转世,也不是什么天才……我会来到这里,在圣女的位置上这么多年,也只是因为运气而已。”
她抚摸着小臂上的那枚金色泪滴的圣痕,她仍记得它烙印于皮肤之上的感觉,炽热,灼痛,似乎要燃烧她的灵魂。
“并非如此,”伊斯维尔却道,“在我看来,您是今天在场的诸位中,最有资格担任教皇的那个。不是只有天使才有资格为自己争取前路,在光明神面前,我们都是凡人。在这个位置上不需要多聪明,但您必须有胆量。更何况,您也不傻。”
他重新展露笑容,让人感觉如沐春风:“既然后路已断,就试着前进吧。”
圣女愣愣地看着他,忽觉面颊一热,抬手一抹,一手湿润。
她又哭了,但这次不是因为悲哀。
或许她来这里,来见伊斯维尔,就是想要听这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