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第一百六十一章 世界之罪 他来了。……

    伊斯维尔下意识屏住呼吸, 握住对方的小臂用力一拧,一个干脆利落的过肩摔之后,来人后背着地, 眼冒金星地躺在了地上。

    伊斯维尔吐出一口气,意识到那块布上有麻醉药。

    在对方回过神之前, 伊斯维尔俯身将对方扶了起来, 接着将人双手反折在背后按在了墙上, 一串动作行云流水,优雅得像在跳舞,街上有意无意望向这边的行人不由得扭过了头, 又在伊斯维尔温和的目光中快速离开。

    “您找我是有何贵干呢?”伊斯维尔问那人。

    那人也没想到自己随便挑的猎物居然不是个好惹的角色, 他见伊斯维尔形单影只,看上去是个外邦人,长得又像个不谙世事的公子哥, 便起了歹心, 却没想到自己会栽在这人身上。

    闻言他吓得面色煞白, 口齿不清道:“我,我认错人了,我是个独身父亲,上面还有八十岁的老妈要养活,您大人有大量, 放过我吧……”

    他哇地哭了,伊斯维尔见他这副凄惨的样子,不由得抿了抿唇, 面上显出几分动容。

    对方见状觉得有戏,哭得愈发凄惨了:“您放过我吧,我之后一定好好做人!”

    他暗暗睁开一只眼睛, 见伊斯维尔陷入沉思的模样,心说公子哥就是好骗,待他把兄弟们都叫来,这小少爷还不得……

    “您说您认错了人,那您原本是想做什么呢?”伊斯维尔注视着对方的眼睛,眉眼向下微撇,似乎心怀怜悯,扼住对方的手却没有松懈哪怕一分力道。

    那人闻言,心凉了半截,磕磕巴巴半天说不出话。

    “既然这样,”伊斯维尔温声道,“那就请您对巡城骑士好好说明吧。至于您的母亲与孩子,若您不介意的话,我可以帮您稍作打点。”

    就在这时,背后突然传来了靴子叩击地面的声音,伊斯维尔本没有在意,但那人随即在自己身后站定了。

    哥莱瓦察觉到什么,从伊斯维尔的衣袋里跳出来,叽叽喳喳叫开了。

    “你还真是一点儿没变啊。”熟悉的女声戏谑道。

    伊斯维尔循声回头,看清了来人的面目:“希尔戈小姐?好巧。”

    来人一头及肩银发,裸|露的右臂爬满魔纹,正是尤卢撒的老师,希尔戈。

    “是啊,真巧,”希尔戈笑道,她屈指弹了弹哥莱瓦,缓步走到伊斯维尔身边,揪住那人的头发瞧了瞧他的脸,“这不,你还帮我抓了人,可省了我的事。”

    “您认识他?”伊斯维尔问。

    “算不得认识,毕竟我不常和奴隶贩子打交道,”希尔戈耸了耸肩,“只是最近库里枷来了许多大人物,我好歹也是个魔族,于是被雇来维护一下城市秩序。”

    闻言,伊斯维尔便明白了希尔戈的来意:“既然这样……”

    他松开了那奴隶贩子,那人见状借机要溜走,被希尔戈一脚踹在后腰,惨叫一声面朝下栽倒在地。

    “这些奴隶贩子可狡猾得很,”希尔戈意味深长道,“满口胡话的本事比尤卢撒还厉害,要信了他们的鬼话,你可就惨了。说起来,你来这儿干什么?尤卢撒没去找你吗?”

    提到这个,伊斯维尔眸光暗了暗。

    “实际上……”

    ——“唔,所以,你和他走散了?”希尔戈晃了晃手里的酒杯,若有所思。

    在唤来巡城骑士将那奴隶贩子带走后,希尔戈便把伊斯维尔带进了最近的一家餐馆,好坐下慢慢听精灵讲完来龙去脉。

    “是的,”伊斯维尔垂下眼睛,希尔戈要了一桌的好菜,但他没心情吃,“我找不到他。”

    “这个……”希尔戈摸了摸下巴,“我最近倒是得到一个消息,说是角斗场最近新来了个很猛的银发奴隶,我本没往他身上想,不过现在……”

    伊斯维尔闻言不由得拧眉:“您的意思是,尤卢撒他被卖进了赫提戈角斗场?”

    “就是这样,赫提戈虽打着角斗场的名号,但本质上是个大型奴隶买卖场,若他真被卖作了奴隶,会出现在那儿并不奇怪,”希尔戈顿了顿,听上去像是在安慰,“别着急,他在哪儿都会混得好的。”

    伊斯维尔不置可否,追问:“那有什么办法把他带出来吗?”

    他注视着希尔戈,双眼带着希冀,女人将杯中酒液一饮而尽,好用杯子挡住那双过于清澈的蓝眼睛。

    “我没办法,在家族面前,四星赏金猎人也不过是个名号而已,”希尔戈无奈道,“能救他的唯一办法,就是在角斗场把他买下来。”

    “要从赫提戈买奴隶有两个途径。对于那些正式上场的角斗士,卖家得自行联系角斗场,若是能成交,他们会直接放人。另一个嘛……每天晚上赫提戈会举行拍卖会,大部分奴隶会通过拍卖转手,或者附赠出去。”

    希尔戈上下打量着伊斯维尔,勉强道:“不过,他大概今天下午就要打第一场比赛了,若是他的身价涨得太高,你可能出不起这个价。”

    伊斯维尔闻言,却长长吐出了一口气。

    “钱不是问题,”伊斯维尔道,“至少有办法了,不是吗?无论付出多少代价,我都会把他带出来。”

    希尔戈让人又给自己上了一壶酒,她斜靠在座椅里,似笑非笑地望着伊斯维尔。

    半晌,她耸了耸肩,道:“今天的比赛不过是预热,但票已经卖完了。如果你想进去,下午到这儿来找我。”

    伊斯维尔顿了顿。

    “多谢您。”他起身,对希尔戈颌首告别,接着离开了餐馆。

    伊斯维尔本想先回旅店告知乌姆斯特德,刚走到半途,一头青绿色便远远地走了过来。

    见到伊斯维尔,乌姆斯特德大舒了一口气,三步并作两步跑上来,几乎热泪盈眶:“可算找到您了,您离开得太久,这地方又太不安稳,我还以为您出了什么意外。”

    “抱歉,让您担心了,”乌姆斯特德的热情总让伊斯维尔招架不住,“我得到了尤卢撒的消息。”

    听完伊斯维尔的叙述,乌姆斯特德立刻道:“我能和您一起去吗?角斗场这地方……”

    他本想说角斗场对于伊斯维尔来说太过血腥,但联想到圣子的身份,他便闭上了嘴。

    毕竟圣子在神域兼有战神之名,应当不会害怕血腥才对。

    “那,”考虑到对方也只邀请了伊斯维尔一个人去,乌姆斯特德讪讪道,“您注意安全。”

    伊斯维尔笑了笑。

    “我会的,多谢您的关心。”

    当天下午,伊斯维尔在约定的时间抵达了那间餐馆。

    “看见这些人没有?”希尔戈指了指大街上陆陆续续向赫提戈角斗场过去的人流,“都是去看今天下午的角斗的。赫提戈可是魔族……哦,不,世界上最大的角斗场,那场地容得下几千人。会把这门生意白白让人,还真让人猜不透。”

    “您的意思是……”

    “过些日子,赫提戈将举办一场竞技,最终的胜者能将角斗场收入囊中。不少家族都赶来了库里枷,毕竟……可没有比赫提戈更赚钱的买卖了。”

    希尔戈耸了耸肩,像是在说,“否则我可不会接这活”。

    伊斯维尔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除了票价,”他问,“角斗场的盈利都是靠奴隶买卖?”

    “那可不,或者说,奴隶才是赫提戈最大的生意,白天的角斗充其量是助兴的表演秀,到了晚上,这角斗场才开始真正热闹起来。”

    虽然在希尔戈口中,今天的角斗是个再普通不过的活动,但直到亲自来到角斗场内,伊斯维尔才能体会到这座世界之最究竟有多宏大。

    它伫立在那儿,几乎一眼望不到边,滴血镰刀的旗帜在顶端猎猎作响,弧形的墙壁上排列着无数拱门,如同一个巨大的蜂窝,比宫殿更野蛮,比校场更雄伟。

    而现场座无虚席,若非有希尔戈带着从特殊通道走进了贵宾专间,伊斯维尔几乎连大门都挤不进去。

    “耐心等吧,”希尔戈把一份记录了赛程的羊皮纸抛给伊斯维尔,“他——如果那人是尤卢撒的话——的比赛在最后。”

    伊斯维尔安静地坐在那道视野极佳的落地窗边,在这里,角斗场上的一切尽收眼底。

    这是伊斯维尔第一次观看角斗,在此之前,他参加过最血腥残忍的竞技不过是用上真剑与盔甲的一对一决斗,今天他发现,自己经历过的那些竞技就像初生婴儿般温和稚嫩。

    最开始是奴隶的决斗,用上各种武器,一对一或是多对多,这充其量只是竞技的预热,就连观众也没能被调动起情绪,他们多是魔族,平日里见惯了血腥场面,这时候三三两两地交谈着,最多是在某个人获胜时象征性地拍几下手。

    之后便出现了一对多的局面,不少身强力壮的战士身负重剑走上角斗场,他们的对手相比之下就如小鸡仔般瘦弱。

    紧接着便是人与魔兽的对决,角斗场上陆陆续续放出了不少不知是从哪儿搜罗来的魔兽,上场的奴隶们吓得涕泗横流,却又不得不哆哆嗦嗦地举剑迎击。

    结果可想而知。

    那些魔兽看上去服下了不知名的药物,并且肚皮凹陷,奴隶们几乎没能坚持多久,便被饥肠辘辘的魔兽撵得满场乱窜,一时间血肉横飞,惨叫响彻角斗场。

    而观众们嬉笑着,享受着再寻常不过的惨叫与鲜血。

    伊斯维尔注视着,手指不自觉揪紧了自己的衣角。

    “他们为什么要上场?”伊斯维尔问,“他们知道自己赢不了。”

    希尔戈懒洋洋地瞥了他一眼,似笑非笑道:“因为他们不拼命就会死。每个奴隶都一样。”

    这之后没人说话,而角斗场上的奴隶也从老弱病残换成了身强力壮的战士,他们每个人都戴着面具与黑色的手环,与魔兽的你来我往逐渐调动起了观众的情绪,喝彩与掌声震耳欲聋,人们纷纷摘下值钱的物什,毫不吝惜地抛向赛场上的胜者。

    在最后一场比赛开始之前,观众们的情绪达到了顶峰。

    角斗场上的血迹与尸体被简单清理,在短暂的安静之后,角斗场周围升起了赤红的旗帜。

    “他来了。”希尔戈道。

    伴随着铁门打开的沉重声响,一名角斗士从门后走了出来。

    比起先前上场的角斗士,他的身形似乎不太够看。他并不像其他角斗士那样袒|胸|露|乳,正相反,他全身上下都被紧紧包裹住,唯一露出的一双手如死人般苍白,几乎称得上骨感。

    他面带骷髅面具,只有一头银发随着走动轻轻飘拂。

    伊斯维尔几乎一眼就认出了他。

    是尤卢撒。

    第162章 第一百六十二章 白蔷薇 在那一秒钟,……

    哥莱瓦激动地跳上了窗台, 张开翅膀想要飞下去,伊斯维尔忙捉住它,好歹才安抚下来。

    观众们也没想到最后出场的居然会是这样一个角斗士, 只是他们都领教过银发魔族的可怕,也知道角斗场上一切都有可能发生, 因而一时也不敢看轻, 光是屏息凝神, 静候这角斗士能翻出什么花样来。

    不多时,另一侧的大门也缓缓而开。

    一头壮如小山的魔兽从门内走了出来,它通体赤红, 毛发旺盛, 如同熊熊燃烧的火焰,身后拖着三根蟒蛇般的长尾,因极度的狂躁疯狂甩动。

    为了避免误伤观众, 角斗场的四壁修得极宽极高, 饶是这样, 这头巨兽的头顶也几乎碰到了最前排观众的脚,他们情不自禁咽了口唾沫,本能地纷纷向后避让。

    “德特冈,角斗场常见的魔兽,打了药, ”希尔戈懒洋洋地靠在座椅里,不忘给伊斯维尔解释,“通常情况下都大轴出场, 对阵的都是大热角斗士。第一次上场就派了德特冈来,看来赫提戈很看好他。”

    伊斯维尔倒宁愿赫提戈没那么看好尤卢撒,他虽清楚尤卢撒的能力, 但仍不免担忧。

    铁门在德特冈身后轰然关闭,与此同时,魔兽俯下身去,喉间发出威胁的呼噜声,巨口微张,不住留下浓稠的涎液。

    下一秒,魔兽疾冲而出,厚实的利爪猛地砸下,在地面上留下一个深坑。

    而原本还一动不动站在原处的角斗士迅速后跳,一个轻盈的空翻落在了悬在角斗场边缘的平台上,他蹲下身,俯视着躁动不安的魔兽,似在观察。

    就在观众们按捺不住想要嘘声催促角斗士行动的时候,角斗场上倏然黑雾弥漫。

    伴随着一道震破耳膜的嘶吼,血液从德特冈脖颈喷射而出,魔兽在角斗场上飞跑了一段,接着一头倒在了血泊里。

    这一切结束得太快,没人反应过来。

    “结束了?”有人问。

    从两侧铁门走出来的奴隶回答了他,他们确认了这头魔兽已经失去了声息,接着用绳索捆住它的四肢,把魔兽拖进了后台。

    全场一片寂静,在此之前,还从没有角斗士能用这样短的时间对付一头德特冈,拼死厮杀才是常态。

    从那角斗士上场过了两分钟吗?还是说不过三十秒就结束了战斗?

    不知是谁先往角斗场上抛了一块金表,紧接着,鲜花、手绢与黄金雨点般落向那名角斗士,角斗场上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

    魔族崇拜绝对的力量,因而大部分观众都没有抱怨这角斗士居然这样快地结束了战斗,几分钟杀死一头德特冈?多威风啊!

    那角斗士却没有在意观众席上飞来的打赏,他从平台上一跃而下,转身便往后台走。

    就在这时,一抹纯白吸引了他的视线。

    那是一朵白蔷薇,花茎与叶片尚且稚嫩,纯白的花瓣在风中舒展,如同一只白鸽,轻飘飘地从天而降。

    角斗士下意识伸手接住,他打量着这朵怒放的鲜花,似有所觉地抬眸望去。

    在贵宾席上,一名金发青年站在窗边,垂眸对他微笑。

    观众停止了欢呼,天空中洒落的物什也有一瞬间停滞,在那一秒钟,似乎全世界都成了那人的陪衬。

    角斗士凝视许久才收回视线,他珍而重之地收起那朵白蔷薇,转身走进了后台。

    角斗场上的欢呼逐渐远去,尤卢撒穿过长而窄的走廊,径直回了那间几天前新得的单间。

    他捏着那朵白蔷薇在屋内转了几圈,最终将花小心地插在了镜子边缘的缝隙里。

    尤卢撒摘下骷髅面具,拉开衣领,一枚蝎子印记浮现在他颈侧。

    幸好。他想。

    幸好伊斯维尔安然无恙。

    如果他没看错,伊斯维尔应该和希尔戈在一起,虽说他不知道为什么他们两个会碰上,但起码不用担心伊斯维尔的安全。

    他长长吐出一口气,刚脱下那身角斗场特意安排给他的厚重外衣,门外便传来脚步声,一名看守随即推门而入。

    “奴隶们把观众给的打赏都收拾好了,”那看守道,“要来拿点儿吗?”

    尤卢撒正忙着解衣服上缠着的乱七八糟的束带,闻言头也不回:“怎么,这打赏还有奴隶能放在自己手里么?”

    “问你一句,也算让你知道了。米哈格大人让我告诉你,一次两次还好,不过时候久了,观众们可不喜欢看你这样随便地结束。”

    观众们来角斗场的目的无非是为了找些在外面没有的乐子,因而大多数有能力的角斗士不会干脆利落地结束战斗,他们通常尽量延长角斗的时间,尽心尽力地为观众献上一场鲜血淋漓的表演赛。

    而尤卢撒并不喜欢虐杀。

    因而他耸了耸肩:“又有哪个角斗士能一如既往得到观众的喜欢?”

    他将束带丢到一边,将黑手环哐啷丢在了桌子上。

    看守也没多劝,他的话也算带到了,至于这奴隶听不听,就是他自己的事了。

    尤卢撒个性向来如此,不会阿谀奉承不说,在当上黑手环之前就多次顶撞看守,为此还被狠狠抽过几顿,若不是米哈格觉得他实力不错,怕不是早被随便卖给了哪个奴隶主。

    看守没再管尤卢撒,径自回了看守的休息区。

    长桌上摊满了花花绿绿的打赏,一群看守围在桌边,对着那些财物挑挑拣拣。

    奴隶没资格瓜分观众的打赏,这点小钱角斗场的大人们也看不上,因而通常都由看守们私下瓜分干净,也算是格外的报酬。

    见他回来,一名看守笑道:“他怎么说?”

    “老样子,能怎么说,”那看守翻了个白眼,“他最好祈祷被哪个买家早点看上,否则迟早被观众的唾沫淹死。”

    “这话可就不对了,”另一人道,“我听说他那场角斗刚结束就有买家找上了门,看上去是个富家的小少爷。”

    “哦?所以我们这儿又要少一个讨厌鬼了?”

    “哪能呢,”透露消息的看守把一个戒指戴在自己手上,神秘兮兮道,“米哈格大人拒绝了,说是不打算这么快就把那奴隶出手,大概是要留在这儿多攒攒身价呢。又说不定是背后的大人看上了,这要是买回去,啧啧,又好用又好玩。”

    另一名看守踢了他一脚,暗含警告:“大人们的心思又哪是我们能猜的,东西不要我就拿走了啊。”

    “你做什么梦呢?哎,那项链是我先看上的!”

    在看守们为了一条项链你争我抢的时候,伊斯维尔却在为尤卢撒的事情发愁。

    “他们无论怎样都不愿意放人,”伊斯维尔道,“我想得换个办法。”

    乌姆斯特德摸着下巴绞尽脑汁:“给多少钱都不肯?不过一场比赛而已,他的身价能涨到哪儿去?”

    他怀疑会不会是因为对方觉得伊斯维尔看上去好欺负,故意刁难他,一时有些沉不住气,跳起来就想和那群不知好歹的凡人理论:“该死,我要让他们好看!”

    他们不愿意卖尤卢撒·万汀还是小事,可他们居然敢拒绝圣子大人?谁给他们的胆子?

    伊斯维尔刚想拦住他,窗外便传来了叩击声,哥莱瓦用脑袋顶开了窗户,一只漆黑的巨大手掌悬浮在窗外,用指尖摸了摸白鸟的脑袋。

    是希尔戈小姐?

    伊斯维尔顿了顿,他用手势示意乌姆斯特德稍安勿躁,在窗外扫了一眼,看见希尔戈站在楼下冲他打了个手势,示意他下楼去。

    “我下去一下,您先休息吧。”伊斯维尔道,带着哥莱瓦便下了楼。

    希尔戈等在楼下,见到伊斯维尔,她开口就道:“晚上有个拍卖会,你要不要去看看?我并不确定,但尤卢撒可能会出现在那里。”

    伊斯维尔定了定神,道:“那就麻烦您了。”

    就算是一丝机会,伊斯维尔也不能放过。

    希尔戈扫了他一眼,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笑。

    “说什么麻烦,”她勾了勾哥莱瓦的下巴,笑道,“要让别人知道花腕的学生被人卖了当奴隶,丢脸的可是我。”

    乌姆斯特德下楼来的时候,希尔戈已经离开了。

    见伊斯维尔没准备休息的样子,乌姆斯特德不禁问:“您之后还有什么事要做吗,阁下?我可以帮您去。”

    “不用了,多谢您的好意。我还要去取样东西,去一趟协会就回来。”伊斯维尔说着,离开了旅店。

    乌姆斯特德目送他远去,担心得连叹数口气。

    圣子大人为了那个魔族跑前跑后那么长时间,要是累坏了身体该怎么办?

    伊斯维尔不知乌姆斯特德的担忧,他来到了当地的赏金猎人协会分部,但这次却不是为了打探尤卢撒的消息。

    “我有信件委托协会代收,请问现在抵达了吗?”伊斯维尔问接待员。

    那接待员对伊斯维尔已经相当熟悉了,闻言立刻差人去查询,没过多久,便带着一个掌心大小的邮包过来了。

    “多谢。”伊斯维尔笑道。

    他拆开邮包,被数块绒布小心包裹其中的,是一枚如精灵的双眼一般蔚蓝的宝石。

    这是精灵王子的伴生宝石,在前往库里枷之前,他预感到或许带的钱不够用,便向雾兰送了信件,没有说明用途,只是拜托王宫将他的半生宝石寄了过来。

    随包裹而来的是一封印有精灵王印章的信和一个沉甸甸的丝绸袋子,伊斯维尔小心收起,抬眸望向面前的接待员。

    “我能见见协会的鉴定师吗?”他问。

    第163章 第一百六十三章 少爷 这是刚成年的光……

    “哎?当然可以, 您是想把这块宝石卖掉吗?”接待员有些惊讶。

    伊斯维尔颌首:“如果可以,我希望今天就可以拿到价款。”

    赎回尤卢撒需要的钱超出伊斯维尔目前的负担能力,他先前存在商会里的钱只够日常开销, 对于几千万上亿的天价,塞牙缝都不够。

    而雾兰的国库并没有那么多钱可供调用, 思来想去, 伊斯维尔还是决定卖掉自己的伴生宝石, 这是属于他个人的价值最高的财产。

    那接待员虽然是个外行,但光看也知道这宝石价格不菲,当即通知了自己的同事, 把伊斯维尔引进了鉴定师所在的房间。

    鉴定师把那宝石翻来覆去地看, 又用上各种仪器测量了半个钟头,最后表示,这块宝石价值起码三亿通用币。

    听说伊斯维尔想把这颗宝石卖给协会, 那鉴定师笑得眼睛都快没了, 当即与伊斯维尔达成交易, 出具了价款的凭证。

    这块伴生宝石的价值比伊斯维尔想象得还要高些,若非他今天就想拿到价款,或许还能再往上走。

    赫提戈角斗场明面上成交的奴隶最高价格是四亿通用币,有三亿握在手里,伊斯维尔虽说不能完全放心, 但赎回尤卢撒的可能便多了几成。

    回到旅店之后,伊斯维尔拆开了那封从故乡寄来的信。

    信封里有两张信纸,一张来自精灵王, 另一张来自王后。

    吉尔薇拉的信密密麻麻写了整整一页,大多都是猜得到的叮嘱、有空报个平安之类的,精灵王的信则相对简单, 只有短短一行字,“你决定了就好”。

    他们想必是知道伊斯维尔不会随便拜托他们把伴生宝石寄来,也没多问,猜到他手头紧张,袋子里装满了金币。

    伊斯维尔将那封信读了三遍,突然意识到为何旅人们总会对着家书无限惆怅。

    当晚,伊斯维尔再次来到了赫提戈角斗场。

    白天和夜晚的角斗场全然是两副场景,观众席上稀稀拉拉坐了些人,贵宾席倒是满满当当,几乎没有一间没有点灯,角斗场正中央则摆了一张拍卖桌,一名拍卖师站在那儿,对所有来宾微笑。

    不多时,拍卖会便正式开始,拍卖师面上挂着始终如一的笑容,为来宾们介绍拍卖的奴隶。

    伊斯维尔没参加过拍卖会,他发现自己很难去看那些奴隶的样貌,几乎扫了一眼确认身份后便移开视线,希尔戈倒是熟悉了这类场合,全程倚在那儿喝着酒,基本没抬几次头。

    今晚似乎注定要白跑一趟,尽管拍卖会上出现了很多黑手环的角斗士,但面具之下,伊斯维尔却没看见那张熟悉的面孔。

    角斗场下的门缓缓滑开,看守牵着第不知多少个奴隶走出来,将她带到了拍卖桌之后。

    伊斯维尔垂眸望去,却因为那人的模样停住了视线。

    她身形瘦长高挑,黑发尖耳,手腕上戴着一个白手环,一条小臂粗的锁链从脖颈的铁环延伸出来,被看守紧紧握在手中,面色惊惶,似乎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观战席上发出了些微的骚动。

    那是一名精灵。

    拍卖师向一旁避让开去,好让观众席上的宾客更清晰地看见那精灵的样貌。

    “这是刚成年的光明精灵,”拍卖师宣布,“起拍价一千万魔金!可以用通用币付款!”

    魔金的价值比通用币高些,伊斯维尔衡量了自己带着的钱款,估算着得用多少钱才能把那精灵拍回来。

    在他思索的时候,观众席上已经开始了一轮的竞价。

    精灵奴隶的赏玩价值极高,只是数量稀少,在拍卖场上不算太多见,须臾间,那精灵的拍卖价已经飞涨到了五千万魔金。

    竞价的木牌逐渐少了下去,伊斯维尔沉吟片刻,抛出了六千万魔金的竞价牌。

    紧接着便是七千万、八千万,竞价人逐渐退出了竞争,或许也是预料到有人铁了心要把这精灵买回去,觉得用几亿买一个精灵不太值当。

    “精灵奴隶在市场上的价值通常不到一亿魔金,”希尔戈提醒,“你当心些,或许有人在故意抬价。”

    伊斯维尔也看出了这点,但他没有停手。

    当拍卖价飙升到了一亿魔金,在场只剩下伊斯维尔与另一个贵宾席上的买主在竞价。

    对方又抛出了一亿三千万的价牌,伊斯维尔沉默片刻,加价到了一亿五千万。

    “8号贵宾席出价一亿五千万!好,11号贵宾席出价一亿七千万!一亿八千万!一亿九千万!两亿!”拍卖师吊着嗓子高喊,激动得面红耳赤。

    两亿!赫提戈至今也没见过有买家用两亿买下一个白手环的奴隶!

    在伊斯维尔举出两亿的价牌之后,对方陷入了沉默,似乎在思索强行买下这精灵是否值当。

    “这可是两亿,”希尔戈幽幽开口,“要知道,这些钱已经够你在波丹买十座别墅了,你确定吗?”

    伊斯维尔垂眸,低声道:“若能将她送回家乡,我不认为这是亏本的买卖。”

    “两亿一次!还有没有要竞价的?两亿两次!”拍卖师高高举起拍卖槌,就在第三句即将脱口而出的时候,11号贵宾席再次抛出了一块价牌。

    三亿魔金。

    全场鸦雀无声。

    面颊一疼,伊斯维尔回过神来,是哥莱瓦站在他肩头啄了啄他的脸。

    他偏头望向一旁的希尔戈,后者凝视着他,轻轻摇了摇头。

    伊斯维尔垂下眼眸,就在这时,拍卖场再次掀起了骚动。

    他抬眸望去,却见是22号贵宾席突然出价,三亿五千万魔金。

    这价款应当超出了11号贵宾席的预料,方才与伊斯维尔竞价的冲动已过,对方终于还是没再举牌。

    “三亿五千万一次!三亿五千万两次!三亿五千万三次!恭喜22号贵宾席的买主!”拍卖师笑得见牙不见眼,三亿五千万魔金!天知道这精灵到底有什么吸引力,居然让买主甘愿花三亿五千万买她!

    伊斯维尔注视着那名奴隶被重新带回了后台,沉默着,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很快,拍卖会便进入了尾声。

    “看来今晚他是不会出场了,”希尔戈道,“准备收拾收拾走吧。”

    伊斯维尔回过神来,微笑道:“今晚多谢您了,希尔戈小姐。”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叩门的声音。

    “找您的?”伊斯维尔问。

    “我可没有在角斗场和人谈话的习惯,”希尔戈耸了耸肩,“进来。”

    屋外的人推门而入,伊斯维尔打量着那张似曾相识的脸,不确定道:“您是……雷阁下?”

    来人身材高大,两撇胡子令伊斯维尔印象极深,赫然是他和尤卢撒在贝尔迪诺王国遇见的魔族。

    自他逃狱之后,伊斯维尔便再也没得到过他的消息,最接近的一次大概就是在塞科斯特学院的时候,那个姓“普里迪”的魔族,雷曾邀请尤卢撒为这个家族效力。

    “您还记得我,真是荣幸。”雷对伊斯维尔行了一礼,笑道。

    伊斯维尔本以为他来这里是为了希尔戈,没曾想,雷在对希尔戈打了个友善的招呼之后,重新转向了伊斯维尔。

    “克里格·普里迪少爷想要见您,”雷道,“不知您是否有空一叙呢?”

    “当然,不过……”

    伊斯维尔顿了顿,他转向希尔戈,后者摇了摇头,笑道:“我倒不清楚你还有这条人脉,那我就先走了,代我向克里格阁下问好。对了,这段时间我在别的地方有个任务,得先离开一阵,有事情可以直接从协会联系我。”

    希尔戈的身影消失在了门外,伊斯维尔则与雷一道走入了走廊。

    目的地是22号贵宾席,伊斯维尔凝视着门口的那枚挂牌,若有所思。

    门外一左一右守着两人,一个是先前在贝尔迪诺曾遇见过的兽人梅·布伦,另一个则是金发碧眼的高壮男人,伊斯维尔听雷唤他克顿。

    见他们过来,门口二人双双行礼,接着为雷打开了门。

    同样是先前见过的特纳坐在门边,见状他又冲三人分别行了一礼,接着转身走出了门外。

    屋内坐着一名茶色头发的魔族,他衣着考究,身形瘦削,身下是一架宽敞的轮椅,两条腿裹在裤管里,显得衣服有些空荡。

    “伊斯维尔阁下,久闻大名,”克里格·普里迪笑道,“我是克里格·普里迪,您直接叫我名字就好。不能亲自起身迎接您,请见谅。”

    他安排伊斯维尔坐了,接着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他一眼,面上笑容不改:“我想您先前应该与普里迪家的人打过交道,我是肯佛·普里迪的异母兄长,对于家弟对您和您的朋友的冒犯,我非常抱歉。”

    魔族内部关系错综复杂,身为贵族,会有几个兄弟姐妹再正常不过,因而伊斯维尔浑不在意地摇了摇头。

    两人寒暄了几句,克里格状似不经意道:“说起来,赫提戈角斗场即将举行的竞技赛,您知道吗?”

    见伊斯维尔颌首,克里格笑了笑,道:“实际上,我今晚与您会见,是有一件事要请求您。我想要得到角斗场,希望能得到您的帮助。”

    他没有说“普里迪家族”,而是他自己想要。

    “请您别急着拒绝。”克里格望向门外,就在下一秒,门被敲响了。

    一旁待命的雷将门打了开,门外的侍从道:“阁下拍卖下的奴隶已经带来了,您看……”

    “让她进屋来吧。”克里格笑道。

    第164章 第一百六十四章 承诺 我将这名精灵赠……

    伊斯维尔回眸望去, 只见那名精灵奴隶弓着背走了进来,模样瑟缩,不安地飞快扫了一眼屋内三人, 又很快重新垂下头去,一言不发。

    “我将这名精灵赠送给您, 您看如何?”克里格笑道。

    伊斯维尔收回目光, 他面色沉静地望向克里格, 问:“您希望我为您做什么?”

    克里格打了个响指,雷随即把那精灵带到了隔壁的单间。

    “很简单,”克里格笑道, “我希望您能参加竞技赛, 帮助我拿到冠军。当然,您不必以普里迪的身份参加竞技,若最后赫提戈为您所有, 您只需要将角斗场转让给我即可。作为答谢, 我保证, 从今往后,出现在赫提戈以至我控制范围之下的所有精灵,都会摆脱奴隶之身,重获自由。”

    言下之意便是克里格会买下他能控制的所有精灵奴隶,这条件称得上十分丰厚, 而伊斯维尔也相信,以普里迪家族的财力,履行这一承诺不在话下。

    伊斯维尔笑了笑, 面上没有因为克里格的话掀起一丝波澜。

    “您给出的条件十分让人心动,不过,我想, 您做这些不只是为了得到赫提戈角斗场吧?”

    既然会将伊斯维尔的身份拿到明面上谈,克里格想必也没有过多掩饰自己意图的意思。

    因而他望向伊斯维尔,坦诚道:“自肯佛从塞科斯特退学之后,因为某些原因得到了家族中部分长辈的支持,家父病重,现在我们二人正在争夺族长之位。

    “实话告诉您,我与领主迪莫南打了个赌。若我能得到赫提戈,那么,在普里迪族长的争夺战中,我会得到她的支持。”

    领主迪莫南吗?伊斯维尔记得她是魔族第二大领主,出自普里迪家族,细细想来,约莫还和克里格有几分血缘关系。

    伊斯维尔听尤卢撒说过,普里迪现任族长明面上只有两个儿子,一个是克里格,另一个就是肯佛了。

    作为约定俗成的规矩,尽管魔族比起血统更注重实力,但若是家族中有下一代候选人,那上一代即便再强悍,也只能挑选家中小辈支持。

    伊斯维尔不动声色地扫了克里格身后的雷一眼,他背着手站在那儿,一如既往地镇定。

    克里格有能力竞争族长之位,却又拜托伊斯维尔这个外族帮忙争夺赫提戈,除了手下并没有太多竞争力强的角斗士,或许……还因为他背后的精灵族。

    果不其然,见伊斯维尔没有开口,克里格继续加码:“我可以向您保证,普里迪家族——至少在我控制下的那一支——绝不会参与侵略精灵族的战争。”

    “这一切都建立在我们合作的基础上,是吗?”伊斯维尔垂眸,暗自叹了口气,“请饶恕我的得寸进尺,不过,您希望用什么方式来维系我们的合作呢?”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克里格意识到什么,他因此怔愣一瞬,随即绽开一个笑容。

    “您希望怎么做?”他问。

    伊斯维尔向他伸出手去,二人掌心相贴。

    下一秒,克里格只觉一阵滚烫从掌心传来,他的双肩猛地一颤,但没有远离。

    “如果您能履行自己的承诺,精灵族,包括我,将会成为您最忠实的朋友。”伊斯维尔收回手,语气平稳郑重,不能不让人信服。

    克里格垂眸望向自己的手掌,一枚蔚蓝独眼在皮肤上一闪而过,随即消失不见。

    他知道,若是他违背了自己的誓言,这枚印记将吞噬他的灵魂。

    “既然如此,我也得为您提供相应的帮助才是,”克里格笑道,“根据我的消息网,这次参加赫提戈竞技赛的大家族只有普里迪和斯瑞舍,当然,都是以个人身份参加。”

    语罢,雷便为伊斯维尔拿上了一叠羊皮纸,伊斯维尔翻了几页,发现是一些有关魔族战士的情报。

    “这一次,我和肯佛二人的目标都是赫提戈角斗场。这份资料如果您有兴趣的话可以看一看。”克里格道。

    之后二人又交换了一些情报,结束的时候已经不早,伊斯维尔站起身,对克里格二人微一颌首:“很荣幸与二位结识,那我就先告辞了。”

    “雷先生,送一送伊斯维尔殿下。”克里格望向雷,后者扫了他一眼,随即来到隔间前,将那精灵领了出来。

    “对了,”克里格叫住了伊斯维尔,“我现在的提醒或许有些迟了,不过,您和您的朋友已经被魔王盯上了,请务必小心。”

    “多谢您的提醒。很荣幸与您会面,再会,普里迪阁下。”伊斯维尔向克里格颌首,随即带着那名精灵离开了房间。

    雷在他身后关上门,意味不明道:“您还真是霍得出去。”

    “我不认为这是笔亏本的买卖,叔叔,”克里格摇了摇头,“多一个朋友总比多一个对手来得好些。更何况……”

    他将空无一物的掌心冲雷挥了挥:“您听说了吗,斯瑞舍家族的首席魔法师安排在法顿岛海域的那条寒龙,被另一个人驯服了。那个不知名魔法师留下的印记,与我手心这个称得上一模一样。”

    他清楚,若是伊斯维尔走投无路,必然会将目光放到赫提戈的竞技赛上,克里格目前依然在壮大羽翼,他不希望自己的下属会遇到伊斯维尔那样强劲的对手。

    “我现在很庆幸,没有选择与他为敌。”克里格笑道。

    与此同时,门外的布伦与特纳正在闲聊。

    “我早些的时候看见肯佛大人进了11号贵宾席,”特纳道,“也不知今晚会不会过来。”

    布伦向后靠在墙上,闻言嗤笑道:“就他还配你喊他一句大人?可算是抬举了他。”

    一旁的克顿站得笔直,闻言向二人投来不赞同的目光:“虽然肯佛大人与克里格大人之间是竞争关系,但他毕竟也是现任族长的子嗣,就算在私底下,我们也得放尊重些。”

    克顿向来如此死板,两人便也没当着他的面说,纷纷住了口。

    就在他们思索着待会儿晚上要去哪儿喝酒的时候,一群人浩浩荡荡地从走廊那头走了过来。

    待看清最前方二人的面容,布伦暗自骂了一句什么,道:“说什么来什么。”

    克顿刚推开门想向屋内二人报告来人,男子傲慢的声音便在背后响了起来:“许久不见,我们克里格少爷派头倒是愈发的大了,这守卫可是森严的很呢。”

    来者一身华服,身上一股浓郁的香水味,两颊凹陷,从容貌看上去,倒与他身边的肯佛不是一家的。

    克顿自然认得他们,这个一眼看去便纵欲过度的男子名为费托,算是家族里的旁支。

    克里格虽才智超群,性格沉稳,只是他的体格与魔族公认的族长应有的强健完全搭不上边,因而在雷开始接近克里格之前,这个生母为奴隶的族长之子,在家族里基本上就是个透明人。

    现任族长有同辈三人,重病的族长显然倾向于发妻所出的肯佛,年纪最轻的雷选择了克里格,剩下的就只有现任第二领主迪莫南了。

    而迪莫南究竟想要选择谁,完全取决于这次赫提戈竞技赛的结果。

    屋内二人也听见了门外的动静,克里格笑了笑,道:“费托阁下,好巧,居然在这里遇见您。还有肯佛,别来无恙?”

    肯佛扫了他一眼,面露不屑,那名为费托的男子在背后用力捅了捅他,肯佛才勉强拉起一个微笑道:“别来无恙了,兄长。”

    二人身后的护卫本想跟进屋来,但门外三人侧跨一步挡在了他们面前,意思不言而喻。

    费托留意到了门外的僵持,笑道:“你们就在外边等着吧,别吓着克里格少爷。”

    房门在身后关上,费托径自带着肯佛在沙发上坐了,他架着腿靠在那儿,简直把这儿当成了自己家:“肯佛好不容易看上一个奴隶,还说是谁把人给夺了去,万万没想到居然是少爷您。那奴隶在哪儿?不知我们能不能再见上一面?”

    克里格只是微笑,看上去完全不介意他话里话外的讥嘲:“我已经让人把她先带回去了,奴隶是小事,您要是想看,我随时给您送过去。不过,费托阁下也得注意身体才好。”

    这话让费托面色变了变,他不自在地搓了搓凹陷的面颊,偏头望了一眼肯佛,却发现他一副神游的样子,恨铁不成钢地悄悄踢了他一脚。

    肯佛看上去有些心不在焉,自进屋以来,他的目光便有意无意落在雷的身上,但对方只是对他露出了公式化的微笑。

    他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见过克里格了,以往,当克里格还是一个透明人的时候,他就从来看不上这个奴隶生的哥哥,因而也理所当然地认为族长之位是自己的,却没想到雷居然放弃了他。

    这病秧子又有什么比他好的?

    他阴沉着脸坐在那儿,全然没有发现雷的目光从他身上划过一瞬,接着暗自失望地摇了摇头。

    几人一来二去的也就这么几句话好说,要打探消息也说不出什么来,在气氛彻底僵硬下来之前,费托便带着肯佛离开了。

    克里格将他们送到了门外,费托瞥了肯佛一眼,刚想带着人离开,忽见肯佛上前一步,竟是弯下腰来伏到了克里格耳边。

    “我永远也不会让奴隶生的残废坐上族长之位。”肯佛咬牙切齿道。

    克里格面色不改:“这可不是你说了算。”

    肯佛拂袖而去,克里格注视着他的背影,意味不明地摇了摇头。

    第165章 第一百六十五章 奴隶 圣子大人啊啊啊……

    那厢的伊斯维尔二人在克里格的安排下从后门离开了角斗场, 当呼吸到赫提戈外的新鲜空气,伊斯维尔却并没有觉得放松了多少。

    从那场唯有尤卢撒失散的船难,到赫提戈的这场竞技赛, 再到今天与克里格的会面,总让他觉得, 有一双无形的手在背后操纵这一切。

    幕后黑手究竟是谁?究竟有什么目的?还是说, 是他多疑了吗?

    彼时参加拍卖会的宾客早已散去, 伊斯维尔回头望向那名精灵,发觉她依然垂着头,畏畏缩缩地不敢说话。

    “您叫什么名字?”他问。

    那精灵飞快瞥了他一眼, 声音轻得伊斯维尔险些没听清:“拉蓓特利。”

    “拉蓓特利小姐, ”伊斯维尔重复,“您现在想先回去休息,还是先用晚餐?或者先找个地方买身衣服?”

    拉蓓特利不太理解伊斯维尔的意思, 半晌才道:“先……先回去。”

    伊斯维尔颌首, 他扫了一眼精灵脚踝上的脚镣, 从口袋里掏出了钥匙,递给拉蓓特利:“您先解开镣铐吧,戴着不方便走路。”

    拉蓓特利愣了愣,她接过钥匙,俯下身去在脚踝边比划, 伴随着咔哒一声响,脚镣应声落地。

    见精灵拿着脚镣站起来,伊斯维尔不由得笑了:“您带着脚镣做什么?以后都用不着戴着了, 把它扔了吧。”

    见拉蓓特利一动不动,伊斯维尔从她手里接过脚镣,径自丢到了角斗场门外的垃圾桶里。

    “为什么?”拉蓓特利怔怔地问, “以后都用不上脚镣了吗?”

    “当然了,”伊斯维尔笑道,“在雾兰,没有一个精灵是戴脚镣的。”

    拉蓓特利的双眼微微睁大。

    她的目光落在伊斯维尔绸缎般的黑发上,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似乎在月光的照耀下看见了发根处的一抹金色。

    接着她望向对方的耳廓,伊斯维尔见状,将披散的发丝掀起一缕,短暂解除了咒语,好让拉蓓特利看见自己削尖的耳廓。

    “您,您难不成,是……”拉蓓特利震惊不已地张大了嘴,接着她意识到什么,立刻捂住了自己的下半张脸,向四周飞快看了看,确认在场没有第三个人之后才放下心。

    她约莫是在精灵故地尼雅芙被攻破之后就一直流落在外,因而不知精灵王子的样貌,也不清楚现在的精灵国度到底是什么样子。

    伊斯维尔现在不方便向她说明,道:“叫我伊斯维尔就好。先回去吧,您有什么想知道的,回去之后我再向您解释,好吗?”

    拉蓓特利拼命点头,她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似乎还不适应过于轻便的双腿,多次险些跌倒,又在撞上伊斯维尔的前一秒堪堪停住。

    伊斯维尔留意到她的窘迫,放慢了脚步以配合她的节奏。

    “您还有别的亲人吗?”伊斯维尔问她。

    “没有了,大人,”拉蓓特利小声道,“我家人都……只剩我一个了。”

    伊斯维尔沉默片刻,道:“抱歉,是我来迟了。”

    拉蓓特利一愣,吓得连连摆手:“不不,您能来就已经是我莫大的荣幸了,又怎么会……”

    一声焦急的呼唤打断了她,紧接着,一个绿色的身影跑了上来,死死握住了伊斯维尔的手:“阁下,您怎么才回来?”

    乌姆斯特德本以为伊斯维尔在拍卖会结束之后就回来了,这么长时间过去,他险些冲去角斗场找人。

    看见伊斯维尔身后的精灵,乌姆斯特德稍稍一愣,随即明白了当前的状况。

    “这位,这位小姐……”乌姆斯特德有些犹豫,“要我帮什么忙吗?”

    “确实有事情需要麻烦您,”伊斯维尔先问旅店老板又要了一间房,随即道,“明天能拜托您带这位拉蓓特利小姐去街上买几身衣服吗?我得再去角斗场一趟。”

    “当然可以!不过您去角斗场做什么?”

    “我要参加赫提戈的竞技赛。”伊斯维尔笑道。

    此话一出,就连拉蓓特利都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等等,赫提戈的竞技赛?”乌姆斯特德几乎要尖叫,“您为什么要去参加竞技赛?那地方危险得要命,您会受伤的!”

    拉蓓特利虽然不知道乌姆斯特德又是什么身份,但她小声表示赞同:“是这样的,大人,赫提戈的角斗士都……很可怕。”

    伊斯维尔安静地听他们说完,在乌姆斯特德意料之中地摇了摇头:“这是只有我能做的事。乌姆斯特德阁下,过些日子或许会有别的精灵来到旅店,也拜托您多加关照了。我已经告诉了旅店,相关的费用由我来出。”

    语罢,他与两人道了晚安,转身往楼梯口走。

    行至半途,他回想起拉蓓特利或许会认识尤卢撒,回头问:“拉蓓特利小姐,您在赫提戈见过一名银发的魔族吗?他叫尤卢撒·万汀,应该是这些日子刚来到赫提戈的。”

    “尤卢撒·万汀?我知道他,”拉蓓特利绞尽脑汁地回忆,“他……他过得很不错,前两天当上黑手环之后,还分到了一个单间呢。”

    伊斯维尔稍稍松了口气:“多谢您,今晚早些休息吧。”

    乌姆斯特德目送伊斯维尔的身影消失在楼梯口,他蹲下身,抱住脑袋,发出无声的尖叫。

    圣子大人啊啊啊啊啊!

    他生无可恋地抬起头,才发现拉蓓特利还留在原地没有走。

    “怎么了,小姐?”乌姆斯特德迅速调整好情绪,问拉蓓特利,“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吗?”

    拉蓓特利还不习惯被称为小姐,闻言她慌张了一瞬,弯下身去,低声道:“那个,我需要去服侍伊斯维尔大人吗?”

    乌姆斯特德打了个激灵,忙道:“不必不必,阁下让您休息,您就去休息吧。”

    拉蓓特利懵懵地点头,又问:“那您呢?”

    “我?哎,我有手有脚的,哪需要人服侍呢。”乌姆斯特德尬笑一声,好歹是把拉蓓特利推回了房间。

    而任凭乌姆斯特德如何尖叫,伊斯维尔也不会改变他的主意,第二天早晨,伊斯维尔便前往赫提戈角斗场报名参加了三天后的竞技赛。

    为了避免被认出来,伊斯维尔套上了长斗篷和半脸面具,看上去就像个不好对付的寻常人类。

    报名大厅热闹得很,伊斯维尔排了半小时才轮到,用“迪斯”的假名报名之后,得知在正式竞技赛之前,还需要经过角斗场的初步筛选才能上场。

    伊斯维尔对这个规定表示理解,想来赫提戈分一杯羹的人只多不少,要是让每个人都上角斗场比划比划,说不定到明年都打不完。

    筛选的场地在大厅后方,临时搭建的简易擂台排列成行,黑手环的角斗士站在那儿,与报名的选手对打。

    伊斯维尔环顾一圈,没有见到尤卢撒。

    他便随便挑了一列队伍上场,对方是一名浑身伤疤的魔族,看见伊斯维尔的模样,他也没有很在意,象征性的问候之后便冲了上来。

    伊斯维尔侧身避开对方的拳锋,顺势扣住他的小臂轻轻一拧,那角斗士还没来得及反应究竟发生了什么,就仰面朝天躺在了地上。

    一旁的记录员见状也愣了愣,接着飞快地在伊斯维尔的名字上打了个勾。

    伊斯维尔俯身将那角斗士扶起来,对他微一颌首,接着转身走下了擂台。

    他本欲直接离开,忽听不远处的擂台上传来了不知什么人的嘶吼声。

    “开什么玩笑,让赫提戈的角斗士来测试我们的水平?谁给你们这群奴隶的胆子?”

    伊斯维尔循声望去,只见一名报名者正揪着角斗士破口大骂,约莫是初次筛选没能合格,便把气撒在了角斗士身上。

    那角斗士归根结底也是奴隶,面对闹事的人也不敢反驳,光是将求助的目光转向一旁的记录员,然而记录员似乎也不想惹事,他冲着那角斗士做了个手势,示意他挨一顿打别还手。

    伊斯维尔眉头微拧,正欲上前阻拦,忽见一名看守打扮的人拨开闹哄哄的人群,径直走进了大厅。

    他显然也看见了擂台上的纠纷,揪住身边的人问了一句什么,得到的回答让他掀了掀眼皮。

    伊斯维尔似有所觉,他后退一步让出道来,只见那看守纵身一跃翻上了擂台,一伸手扣住了那闹事者的后脖颈。

    眼前黑影一闪,那闹事者便被掀下了擂台,四脚朝天地倒在了地上。

    “角斗场不欢迎胡搅蛮缠的废物。”米哈格冷声道。

    看守们将那闹事者拖了下去,这出闹剧就算这样结束了,看热闹的人群也各自散了开。

    伊斯维尔见混乱平息,也没有久留,径自离开了角斗场,只是把那看守的模样印在了脑海中。

    而那名为米哈格的看守径自走进了角斗场,他下到了赫提戈地下四层,在走廊尽头的单间推门而入。

    这是间挺宽敞的办公室,专属于角斗场明面上的主人,奥舍爵士。

    米哈格在爵士对面的软靠椅上坐了,他半睁着迷离的眼睛,将一叠文件交给了奥舍:“目前收到了很多针对那赏金猎人的意愿书,您可以看看。”

    “没必要,就这么一场比赛,那群老抠能出多高的价?”奥舍翻了个白眼,不屑一顾,“吊着他们,待竞技赛过去,他的身价自然会翻了倍地涨。”

    “或许到时候的角斗场主人就没有这个意愿了。”米哈格淡淡道。

    提到这个,奥舍就不由得心烦。

    “该死,到底为什么会把这么大块肥肉拱手让人?”爵士烦躁地揉乱了自己本就不算浓密的头发,一根掉了毛的尾巴在他身后烦躁地甩动,“真不知道……”

    奥舍后背一凉,他望向对面的米哈格,却见看守漠然的眼睛缓缓睁开,尚且完好的右眼锐利得让人心惊。

    “……那些大人到底有什么深意,”奥舍立刻改口,“作为角斗场明面上的主人,我也得为他们的利益发愁不是?虽然我脑子愚钝,猜不到大人们在想什么,但他们想必不是自愿放弃的赫提戈,否则何不直接把角斗场转手呢?若是一番争斗下来,这角斗场还能在大人们的手里,那岂不是更好?”

    他的话让米哈格陷入了沉思,就在奥舍认为米哈格要回绝的时候,看守慢吞吞地眨了眨眼,又变回了那副颓丧的死人样子。

    “如果您觉得这样做更好的话。”他说。

    奥舍嘿嘿笑了。

    “当然,我肯定是把赫提戈的利益放在第一位的啊。”他忙不迭道。

    三天后,赫提戈角斗场规模空前的竞技正式开始。

    这次竞技的赛制是再简单不过的淘汰赛,报名的参赛者将与赫提戈角斗场的角斗士们打乱了随机分配,在几轮晋级赛过后,最终的胜者将把赫提戈角斗场收入囊中。

    伊斯维尔早早地便到了准备室,窄小的空间里面挤满了人,空气中飘浮着一股皮革和汗液混杂的古怪味道。

    他没有特意准备,只是带了最基本的护具,最讲究的要数脸上的面具,伊斯维尔将固定的细绳系在脑后,仔仔细细绕了几圈,打了一个精细的结,以免在战斗途中脱落下来。

    也不知道尤卢撒今天会不会上场。

    伊斯维尔边将护腕往手臂上扣,边想。

    就在这时,有人从身后凑了上来:“您一个人?”

    那是一个黑发深肤的魔族,他半弓着背,看上去有些鬼祟。

    见伊斯维尔颌首,魔族刚想说什么,突然,伊斯维尔身后传来一股推力,让他打了个趔趄。

    第166章 第一百六十六章 你激动什么? ……因……

    伊斯维尔下意识扶住面前的墙以稳住身形, 回头望去时,却见是一名年轻魔族。

    一般的参赛者不允许带仆役到后台来,但这魔族身边却跟着两名仆从, 此时正手忙脚乱地帮他佩戴护具,里三层外三层的, 看上去相当专业。

    “你就是我第一场比赛的对手, 迪斯?”那魔族上下瞟了伊斯维尔一眼, “看上去没什么战斗力啊,看来你运气还算不错,不过倒霉的是, 第一场比赛就遇上了我。”

    伊斯维尔意识到, 此人或许就是他第一场比赛的对手夸库·贝斯忒。

    乌姆斯特德在赛前简单调查了伊斯维尔的对手,据他所说,贝斯特是个在魔族排行中等的家族, 夸库在其中算是最年轻的那几个, 行事狂放, 只是不知道实力如何。

    那深肤魔族显然也认识这个人,见状眼中不禁闪过一抹轻蔑,回嘴道:“我还以为,不要以貌取人这个道理是个家族都会告诉他的成员们。”

    这话惹恼了夸库,他下意识地抡起拳头, 身边的仆役忙劝他:“少爷,后台不允许争斗,否则会被取消资格的。”

    夸库看上去是作威作福惯了, 但也担心自己因此被取消资格,生生将怒气按了回去,接着狠狠瞪了那深肤魔族一眼:“你给我等着!还有你, 迪斯,第一场比赛,你就等着被我好好收拾一顿吧。”

    撂完狠话,夸库便像莫名其妙地来那样莫名其妙地走了。

    伊斯维尔并没有把夸库的话放在心上,他收回目光,转向那名深肤的魔族:“请问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那魔族立刻自我介绍道:“您叫我贾登就好。我就直接问您了,您有没有意愿为斯瑞舍家效力?我保证报酬丰厚得超出您的想象。”

    是家族找来招揽人才的?

    “抱歉,我没有加入任何一个家族的意愿。多谢您的邀请。”语罢,伊斯维尔便转身离开,没有给贾登继续劝说的机会。

    贾登见状也没显得泄气,他挠了挠脑袋,嘀咕了一句什么,接着转身找寻下一个目标去了。

    伊斯维尔来到看台之上的时候,场上恰好结束了战斗,只见一名红脸的魔族死死压住他可怜的对手,一手抓住对方的大臂,猛一使劲,竟是生生地将对方的胳膊给扯了下来。

    这一血腥的场景引发了观众高亢的欢呼,一时间竟盖过了对方撕心裂肺的惨叫。

    而那魔族大笑着站起身,猛地将那条断臂抛向空中,赤|裸的侧腰上有一个双头火鸟的烙印。

    是肯佛的人。

    伊斯维尔注视着奴隶们将那仍在惨叫的失败者抬了下去,眸光晦暗不明。

    半晌,他在观众席上扫了一眼,接着收回视线,转身走回了后台。

    他前脚刚走,一个银发的身影便从另一侧走上了看台。

    黑手环的角斗士们被特许在观众席上观赛,距看守们所说,是希望他们能够好好观察潜在的对手,为之后的对战做准备。

    虽说赫提戈是主动举办的这场竞技,尤卢撒却觉得,他们对于将角斗场拱手让人这件事非常不情愿。

    他猜测或许竞技赛是角斗场背后的家族的意思,但这和他关系不大。

    莫达涅斯来赫提戈这么长时间,显然也是第一次亲自坐在观众席上观战,他显得很好奇,伸长脖子往外瞧,想看看赫提戈又来了些什么牛鬼蛇神。

    尤卢撒对来了什么人不感兴趣,唯一让他挂心的只有伊斯维尔。

    他猜想伊斯维尔这些天大概是不会闲着的,只是不知道他会采取什么行动,只希望……不要太出格。

    时间一晃到了下午,其他角斗士们多多少少上了几次场,只是尤卢撒和莫达涅斯运气不佳,第一场比赛要到明天才开始。

    半天下来,莫达涅斯也有些倦了,精灵的教养让他勉强端坐着,其他的角斗士早就已经躺的躺,睡的睡,有些直接脚底抹油开溜了。

    而就在这时候,角斗场上出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当那个修长的身影出现在视野中的时候,尤卢撒几乎一眼就认出了他。

    尽管对方那一头金发已经被不知什么物质染得深黑,上半张脸还覆盖着一张厚实的半脸面具,但那从容优雅的气度,尤卢撒还没有从其他任何一个人身上看见过,这一认知让他倏然站起了身。

    他身边的莫达涅斯吓了一跳,惊讶地望向尤卢撒。

    “你这么激动做什么?”莫达涅斯奇道。

    ……因为那是你们王子。

    “……没有,我去趟卫生间。”尤卢撒轻咳一声,和看守知会了一句,匆匆离开了。

    这么着急?刚刚不是才去过吗?

    莫达涅斯搞不太明白,他万万没想到,自己坐在观众席上正看着的,是自家王子的比赛。

    角斗场对黑手环的角斗士管理通常不那么严苛,只要人还在角斗场内,又不惹什么乱子,基本想去什么地方都行。

    原来的位置人多眼杂,为了避免自己有什么异常被人看出来,尤卢撒在观众席上挑了一个相对隐蔽又视野较好的位置坐了下来。

    角斗场上,伊斯维尔的比赛已经开始了。

    这是伊斯维尔的第一场比赛,只见对手穿了成套的防具,表面被擦得崭新发亮,其精细程度一看就是出自于矮人之手,看上去不像是来参加角斗,倒更适合上战场。

    “要是你输了,就过来做我的奴隶!”夸库嚷道,“虽然你只是个普通人类,但总应该知道,在魔族败者要对胜者无条件服从的规矩吧?”

    尤卢撒一眼便看出对方只是个花架子,他并不知道伊斯维尔与这人又有什么仇怨,只是觉得对方说的话十足地惹人生厌,情不自禁捏紧了拳头。

    蠢货,自己都说了伊斯维尔不是魔族,还让他守魔族的规矩干什么?

    观众席上的大部分观众不大看得出两人之间的差别,只是觉得伊斯维尔光是戴了个半脸面具,必然没什么经验,加上夸库这一番叫喊,当下嘻嘻哈哈地笑出了声。

    “那要是你输了呢?”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问。

    夸库没理他,因为开战的号角已经响了起来,他当即疾冲而出以抢占先机,紧接着一拳挥出。

    尤卢撒一眼便看见他的拳锋处戴着细小而锋利的尖刺,若是被刺中,怕不是得被深深刮下几块肉来。

    赫提戈并不禁止使用武器,暗器之类的更是数不胜数,只是伊斯维尔手无寸铁,一些观众不由得为他捏了把汗。

    只是夸库的动作过于沉重,伊斯维尔却也丝毫没有被夸库方才的那一句话影响心情,稍稍偏头便避开了他,两条腿甚至没怎么动。

    大概是第一次来到这种场合,身上装备又过于沉重,以至于夸库一拳未中,竟是直接重心不稳,摇摇晃晃地往前倒下去。

    他拼命挥舞双臂以稳住身形,却无济于事,伊斯维尔甚至连一根指头都没有动他一下,夸库便砰一声面朝下跌倒在地。

    在场的观众都没料到,这人比赛前话放得那么大,居然这么一下就轻轻松松倒了,让人怀疑他究竟是怎么通过的初试。

    观众席爆发出一阵轰笑,听得夸库面色一阵红一阵白。

    伊斯维尔倒是面色不改,他在夸库身边蹲下,轻声问:“需要我帮忙吗?”

    夸库早已丢脸丢到了家,闻言哪还有什么拒绝的意思,当下点头如捣蒜:“快帮我把这些装备解下来!”

    伊斯维尔闻言,双手娴熟地摸到侧边,解开了固定装备的绳索,伴随着几声沉重的声响,装备应声落地,伊斯维尔定睛一看,对方竟是套了两套在身上。

    夸库如释重负地吐出一口气,爬起来正要继续打,忽觉后颈一麻,未来得及反应,便翻着白眼栽倒下去。

    胜负已分,观众却没有显得多激动,原因无他,这场比赛着实是过于儿戏,别说让他们热血沸腾,连兴致都没怎么调动起来,嗓子倒是哑了,不过是笑的。

    他们松懈下去,纷纷感叹伊斯维尔运气好。

    尤卢撒目睹了全程,没忍住翻了个白眼。

    啧,可算是淘汰了,伊斯维尔不打他,尤卢撒都想揍他。

    伊斯维尔向观众席行了一礼,正欲转身回到后台,忽觉背后传来一道如有实质的视线。

    他回望过去,却见观众席的角落,一名带着骷髅面具的银发青年站在那儿,见他回望过来,也没有躲避的意思,反而冲他遥遥点了点头。

    伊斯维尔顿了顿,同样回以问候,表面上看不出什么异常,很快转身离开了。

    第二场的对手是一个身形瘦削的人类,名为塔齐安,左臂用一条灰扑扑的布紧紧缠住,伊斯维尔本以为他是个奴隶,但对方并没有戴着那个标志性的黑手环。

    在两人真正对上之后,伊斯维尔发现,对方一招一式皆是狠辣,几乎处处都往死穴打,只是力量有余而技巧不足,与伊斯维尔见过的一些角斗士十足相似。

    伊斯维尔没有拖延的习惯,在摸清了对方的路数之后,他接下对方的连续出拳,趁着对方抬腿猛踢的功夫,绕到了他的背后,以一记干脆利落的手刀结束了战斗。

    他的风格与大多数魔族都不大相同,举手投足皆是干脆而优雅,观众们本以为他上一场比赛是碰运气,没想到真有点东西,观众席爆发了小小的欢呼。

    伊斯维尔今天的两场比赛就算是结束了,他走回后台,有一人迎面走上来,笑道:“恭喜你。”

    第167章 第一百六十七章 花香 总忍不住想他。……

    伊斯维尔抬眸, 却是贾登,他的身后跟着一名魔法师,看上去是个人类。

    伊斯维尔颌首, 礼貌回道:“谢谢。但打赢他们没什么好骄傲的。”

    对方想来是奴隶出身,没有经过系统的训练, 一招一式全靠自己摸索, 而伊斯维尔自幼便接受精灵王族的教育, 享受的资源比他们要好上太多,他并不认为打败那些奴隶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情。

    换句话说,若要因为这样称得上欺侮的胜利沾沾自喜, 那才应该羞耻。

    贾登闻言愣了愣, 他目送伊斯维尔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眸光晦暗不明。

    察觉到身边同伴的脊背倏然紧绷,贾登不由得问:“怎么了, 萨第?”

    “他身上……”萨第惊疑不定地注视着伊斯维尔的背影, “你还记得我的老师先前安排在法顿岛海域附近的那条寒龙吗?半年前, 它与老师断了联系,前段时间我再次见到它的时候,发现老师留下的标记被旁的人覆盖了。”

    贾登意识到什么:“你的意思是……”

    魔法师颌首,面色凝重:“这个迪斯身上散发的魔力,可以说与那个标记给我的感觉一模一样。”

    “如果你的感觉没错, ”贾登喃喃,“那事情可就有趣起来了。”

    看完伊斯维尔的两场比赛,尤卢撒便径直回了自己的单间。

    还没等他休息会儿, 便有一名看守推门而入:“奥舍爵士让你过去一趟。”

    尤卢撒没问什么,当下便去了奥舍的办公室。

    他抵达的时候,米哈格刚好从门里出来, 与他擦肩而过。

    他约莫是刚和奥舍商议完要事,尤卢撒并不好奇他们又聊了些什么有的没的,他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另一件事情上。

    从米哈格手里拿着的信件中,他嗅到了一股几乎刻入他骨髓的奇特花香。

    与他母亲信件中的添笔一模一样。

    他脚步一顿,不动声色地侧转身子,向着米哈格点了点头。

    看守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尤卢撒关上房门,转向屋内的奥舍爵士:“什么事?”

    办公桌后有一把椅子,奥舍爵士也没让他坐,径自开口道:“你今天见了那个叫迪斯的参赛者吗?”

    迪斯?尤卢撒记得那是伊斯维尔用的假名。

    “有点印象,”他不动声色道,“他怎么了?”

    “目前他还没有展现出真正的实力,但我认为他是个很大的威胁。我打算选你和他对阵,你觉得怎么样?”

    最后那句话完全是例行公事的表面工作,奥舍爵士显然没有征求尤卢撒意见的意思,当然,他也没想过尤卢撒会拒绝。

    而尤卢撒也没有拒绝的道理。

    从奥舍爵士的办公室出来之后,尤卢撒环顾走廊,米哈格当然早已离开了,只有空气中若有若无的一缕奇特花香,暗示着方才的遭遇并非尤卢撒的幻想。

    离开雾兰之后,尤卢撒多方寻觅带有类似花香的墨水,都一无所获,却没想到居然在这种情况下碰上了。

    他当然不会就此认为米哈格与他母亲的事有多紧密的联系,正相反,或许……

    有联系的,是米哈格背后的人。

    曼克拉……这个名字出现了太多次,先是精灵族,再是角斗场,现在还与他母亲的死有了牵扯,让尤卢撒不得不怀疑,他们在下一盘极大的棋。

    身后传来看守的脚步声与喧闹声,尤卢撒按捺下心底躁动,迅速离开了这里。

    *

    当天晚上,乌姆斯特德给伊斯维尔举办了一个小小的庆祝宴会。

    不出伊斯维尔所料,乌姆斯特德带着哥莱瓦认真看完了他的两场比赛,因为拉蓓特利看上去很想亲眼目睹自家王子战斗的英姿,因而乌姆斯特德顺带给她买了票。

    “这才第一天,”伊斯维尔颇有些无奈,“就算要庆祝也太早了些。”

    他毫不怀疑,若是他真的在竞技赛中取得了头筹,乌姆斯特德会把聚会开个三天三夜。

    拉蓓特利自发担起了斟酒的工作,闻言忍不住小声道:“可您很厉害。”

    “当然了,”乌姆斯特德附和,“要我说,伊斯维尔阁下得胜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伊斯维尔接过酒壶让拉蓓特利坐下,两双称得上热切的眼睛让他有些头疼。

    之前姆斯特德似乎还没有那么激动,难不成是拉蓓特利来了之后两人有了共同话题?

    拉蓓特利能变得活泼也是件好事,因而伊斯维尔也没有泼他们冷水,陪着他们结束了这场宴会。

    晚餐之后,伊斯维尔拒绝了乌姆斯特德陪同的请求离开了旅店,带着哥莱瓦在附近闲逛。

    独自一人的时候,伊斯维尔总是忍不住想起尤卢撒。

    他在角斗场过得好吗?会不会饿着肚子,会被人欺负吗?

    他想必过得不怎么好,奴隶的地位总是很低,尽管尤卢撒现在是个黑手环的角斗士,但如果看守们想欺侮他,尤卢撒也没办法反抗。

    伊斯维尔越想越觉得担心,他摸了摸哥莱瓦的背,正欲折返回旅店去,忽觉后背一沉,不知什么人从身后撞了上来。

    他回过头去,却见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年人,身材干瘦,面颊上刻着一个蝎子的印记。

    这印记让伊斯维尔顿了顿,而对方似乎是觉得他受了惊吓,飞快地上下打量他。

    就在这时,伊斯维尔听见街道那一头传来密集的脚步声,那少年吓了一跳,当即拽住伊斯维尔的胳膊,把他拽进了最近的小巷。

    匆忙赶来的是一队巡城骑士,他们看上去像是在追捕什么人,一眼便见到了站在巷口的伊斯维尔。

    “你刚刚有见过一个十几岁的小孩子从这边跑过去吗?”骑士问,接着仔细描述了对方的样貌。

    伊斯维尔耐心听完了对方的话,接着往道路的另一头一指,道:“我方才是看见一个身影从这边跑过去,和诸位的描述有些相似,只是不知道究竟是不是那人。”

    “该死,跑得真够快的。”领队的骑士骂了一句什么,将手下分为数支队伍,从不同的方向飞快离开了。

    待最后一个骑士的身影消失在街道尽头,伊斯维尔才回过身去,笑问:“您还满意我的回答吗?”

    他提起手中的油灯,照亮了抵在自己腰间的匕首。

    那少年狐疑地打量着伊斯维尔,并不明白这人为什么还笑得出来。匕首又使劲顶了顶,对方似乎是想杀伊斯维尔灭口,但又觉得就这样杀了刚刚帮过他的人不太妥当。

    犹豫片刻,少年从腰间掏出一截细绳,绑住了伊斯维尔的手,凶巴巴道:“跟我过来。”

    伊斯维尔也没反抗,他伸出双臂让少年缚住自己的手腕,状似无意地问:“您面颊上的蝎子是从哪来的?”

    “哪来那么多话?”少年不耐烦地答,“跟着走就是了。”

    他领着伊斯维尔拐进小巷子,时不时回头看看他有没有在搞什么小动作,而伊斯维尔每次都回以一个微笑,这让少年又飞快地转过头去,半晌不看他。

    最后的目的地是一间临近港口的小屋,坐落于一条幽深阴暗的小巷子里。

    少年有节奏地敲了几下门板,紧接着,一道脚步声从屋内传来,一人警惕地问:“谁?”

    “马修。”少年回答。

    门吱嘎一声打了开,后面站着一名身材瘦削的男子,伊斯维尔立刻认出了他:“您是……塔齐安阁下?”

    对方显然也没料到来者居然是伊斯维尔,他飞快地扫了一眼那名为马修的少年,接着一把将两人拽进了屋内。

    进门是一间小厅,一名女子和一个孩子围坐在桌旁,听见动静纷纷扭头望向门口。

    马修将他今晚的遭遇仔细说了,伊斯维尔这才知道,他是因为在角斗场附近徘徊,被巡城骑士认为可疑,这才遭遇了他们的追捕。

    听完他的话,塔齐安眼皮跳了跳,道:“你就这么把他带回来了?也没捂住他的眼睛什么的?”

    马修愣了愣,犹豫道:“需要这么做吗?”

    塔齐安恨铁不成钢地叹了口气,正欲说话,那女人便从桌边走了过来:“有什么事坐下再谈吧。我是沙尹特,这孩子叫安默。”

    他指了指左边那个男孩,伊斯维尔觉得对方的面孔有几分眼熟。

    而那男孩看见伊斯维尔便跳了起来,用魔族语说了些什么,沙尹特仔细听着,面色不改,再投向伊斯维尔的目光却多了几分温和。

    “安默说您之前在港口帮了他,迪斯阁下,”她道,“不知道您还记不记得。”

    伊斯维尔望向那少年,对上他的目光,安默的眼神羞怯地游移了一瞬,接着又转回来,冲他轻轻点了点头,伊斯维尔记起来,他们曾在港口见过。

    伊斯维尔向他微笑颌首,那少年的目光落在精灵被紧缚着的双手上,当下从椅子上跳下来,为他松了绑。

    沙尹特在几人之中约莫是类似于领袖的人物,她请伊斯维尔坐了,目光带着打量,却不让人觉得难受。

    “很抱歉将您卷入我们的事情中,但我想您能理解,我们对于不了解的人物总会抱有警惕,”沙尹特道,“毕竟我并不认为马修这孩子有能力在您非自愿的情况下将您挟持到我们这儿来。”

    见塔齐安赞同颌首,马修不大高兴地瘪了瘪嘴,刚想说什么,就被沙尹特用一个手势打断了。

    “您猜的没错,”伊斯维尔笑道,“我来到这里确实有自己的目的。恕我冒犯,请问马修阁下面颊上的印记是从何而来?”

    第168章 第一百六十八章 乱世 意料不到的对手……

    马修指了指自己面颊上的蝎子, 似乎不大情愿回答,在沙尹特的注视下,他才慢吞吞地道:“是奴隶, 从赫提戈角斗场出来的奴隶,身上都有类似的烙印。”

    似乎是要验证他说的话, 塔齐安随即伸手扯下小臂上的绷带, 向伊斯维尔展示其下覆盖的皮肤, 赫然是一枚一模一样的蝎子印记。

    “凡是进入赫提戈的奴隶,都会被打上类似的烙印,试图反抗的奴隶会受到印记的惩罚。您又为什么对这印记感兴趣呢?”沙尹特问。

    “我曾追查过这印记的主人, ”伊斯维尔道, “不知道这印记是否有什么方法能够去除?”

    既然赫提戈的奴隶都要被打上这个印记,那尤卢撒想必也有,要是让它一直放着, 也不知心里该有多难受。

    沙尹特笑了笑, 道:“若是我们知道的话, 早自己将这个印记给去除了。即便奴隶几度流转,烙印也会一直存在,象征着他们的出身……听说只有打下烙印的魔法师才能将印记去除,就像召唤术那样。不如说,这种魔法就是一种召唤术。”

    伊斯维尔一顿, 他抬眸望向沙尹特,发现对方那双温和的眼里满是他看不懂的思绪。

    打下烙印的魔法师……召唤术……

    伊斯维尔脑中灵光一闪,只是这提议听起来多多少少有些冒犯, 他的目光在屋内其他三人身上一一划过,踌躇片刻,还是开口道:“如果能将这印记覆盖之后再去除呢?”

    “您的意思是重新施加一个召唤术?”沙尹特不由得拧眉, “可我们又上哪儿去找这种级别的魔法师呢?等等,难道您……”

    伊斯维尔颌首:“若诸位能够信任我的话。”

    众人一时面面相觑,只有听不懂通用语的安默一头雾水地看着他们。

    沙尹特顿了顿,歉意道:“多谢您的好意,但我们毕竟……”

    “让我试试吧,”沙尹特的话还未说完,另一个人便打断了他,几人回头一看,是塔齐安,“反正我也已经落选了,就算在这儿出了意外也不算亏,是吧?”

    沙尹特不赞同地望向他,二人的目光在空中短暂交汇,最终沙尹特叹了口气,还是没有反对。

    “希望您不是在随口说说。”塔齐安望向伊斯维尔,伸出了自己的小臂。

    他其实不太相信像伊斯维尔这样擅长体术的人居然还会用召唤术之类的魔法,但这印记留着对他们来说始终是一个伤疤,他又不能让其他两个孩子冒险,似乎只有让他来实验最理所应当。

    马修看上去有些紧张,他挪到年纪最小的安默身边,捂住了他的眼睛。

    “请放松,”伊斯维尔安慰,“不会有事的。”

    他伸手覆上塔齐安小臂上的印记,红色的魔力随即流淌而出。

    塔齐安觉得小臂一阵炽热,下意识地想缩回手,却被伊斯维尔紧紧攥住了胳膊,只好用另一只手紧紧捂住了嘴,以按捺几乎控制不住的叫喊。

    当伊斯维尔松开了手,示意塔齐安已经完成了之后,他甚至不敢睁眼看看自己的胳膊。

    直到马修发出小声的尖叫,塔齐安才慢吞吞地睁开眼,鼓起勇气望向原本覆盖着蝎子印记的位置。

    在看清那片光滑的皮肤后,塔齐安缓缓瞪大了眼睛。

    那印记消失了。

    “没了?真的没了?”塔齐安不可置信地反复打量着自己的小臂,“不是什么障眼法之类的吧?”

    他反复搓揉着那片皮肤,直到确认那印记是真的消失了,才低低骂了一句什么,猛然抬起了头。

    “你真是魔法师?我还以为……”塔齐安望向伊斯维尔,不由得磕巴起来。

    其余三人也皆是震惊,沙尹特望向伊斯维尔的目光带了几分复杂,马修兴奋得几乎要跳起来,他低头和安默说了几句什么,男孩面上的困惑被惊讶取而代之。

    伊斯维尔见状也松了口气,既然这印记可以通过这种方式消除,那尤卢撒那边就不用担心了。

    “如果您不介意,我或许可以帮上些别的忙。”伊斯维尔看了看其余二人,马修跃跃欲试,迫不及待地想要消除身上的印记。

    见伊斯维尔将目光投向她,沙尹特抿唇,道:“很感谢您的好意,但在此之前,我能知道您帮助我们是为了什么吗?”

    伊斯维尔笑了笑,道:“因为我的爱人被送进了赫提戈。”

    “所以您才要参加竞技赛?”塔齐安问。

    见伊斯维尔颌首,塔齐安飞快看了一眼沙尹特,凑过去在她耳边说了几句什么。

    沙尹特无可无不可,在她的默许下,马修凑上前来,让伊斯维尔用他那在他们眼里十足奇妙的魔法。

    这一过程要不了多久,很快,马修兴奋地摸着自己光滑无痕的皮肤,乐得手舞足蹈。

    伊斯维尔望向安默,后者却摇了摇头。

    “安默还不是自由身,”马修为他解释,“他今晚是受主人的命,来给沙尹特小姐送东西来的。”

    话虽如此,安默却不停摸着马修的脸,一遍又一遍,嘴里嘀嘀咕咕说着什么,看上去也很为他高兴。

    沙尹特安静地注视着这一切,见两个孩子这样高兴,她终于是没说什么。

    伊斯维尔看出她有话要说,便在桌边坐了下来,目光温和地望向她。

    事到如今,不论出于何种角度,沙尹特都没有再警惕伊斯维尔的道理。

    她沉吟片刻,开口道:“我想您应该看出来了,我们是一个基本上由奴隶组成的团体。这些孩子原本都是赫提戈的一员,通过各种机缘巧合,他们来到了我这里。我们的目的……是解放所有奴隶。

    “如果您愿意,可以称我们为‘无名’。”

    伊斯维尔顿了顿,道:“那诸位参加竞技赛,也是为了让赫提戈的奴隶都重获自由?”

    见伊斯维尔一时无言,沙尹特笑笑:“解放所有奴隶,很天真的愿望,不是吗?”

    她其实并不认为伊斯维尔能够理解他们,沙尹特并不怀疑伊斯维尔的善心,但也仅此而已,他看上去太单纯,大约是个出生于贵族人家的少爷,教养极佳,对人间疾苦有最基本的同情,却并不了解。

    沙尹特并不会因此埋怨他们,因为她曾经也是这样。

    就像沙尹特所想的那样,伊斯维尔摇了摇头,问:“我并不认为这是空谈,但我能问问您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吗?”

    沙尹特笑了,她望向屋内的其余三人,此时此刻,他们都安静地坐在一旁聆听两人的对话。

    “奴隶并不是活该挨打的,”沙尹特轻声道,“或许奴隶是主人的所有物,他们低人一等,生来便要任打任骂,没有丝毫尊严可言。但至少在我看来,这并不是一个多合理的制度。”

    伊斯维尔注视着她,沙尹特没有明说,但他意外地理解了沙尹特的未尽之言。

    可他们都是人啊。

    伊斯维尔一时无言,那种怪异的感觉再次涌上心头,让他几乎难以注视沙尹特的眼睛。

    这是制度。他心里的另一个声音说。

    但这种以一部分人的自我为代价的制度,真的好吗?

    伊斯维尔第一次开始思考这个问题,他此前并不认为自己是个思维不够活跃的人,但现在他想,或许是他想得太少了。

    他想到了尤卢撒,或许尤卢撒能在他的帮助下重获自由之身,但其他人呢?其他那些或许终其一生都没办法呼吸自由空气的人呢?

    人与人之间的差别究竟在哪里?为什么有些人唾手可得的东西,另一些人却一生都无法接触,甚至难以想象?

    他见得多了,便以为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吗?

    伊斯维尔不明白自己的傲慢是从何而来,但他意识到,有些事情,只有自己来过,尝过,才能明白究竟是什么滋味。

    “如果您愿意的话,”塔齐安打断了他的思绪,“说不定可以作为我们的同伴呢?拯救您的爱人和我们的目的并不冲突,不是吗?”

    伊斯维尔摇了摇头,歉意道:“我很愿意为诸位效劳,但很抱歉,我已经与别的人达成了协议,怕是没办法与诸位合作了。”

    沙尹特并不意外这个结果,她抬头扫了一眼时钟,温声用魔族语对安默说了句什么。

    奴隶少年闻言立刻跳了起来,他匆匆地向屋内众人行了一礼,接着慌慌忙忙地跑了出去。

    伊斯维尔随即起身,道:“我想我也该离开了,如果还有什么能为诸位效劳的,请尽管来找我。”

    他留下了自己下榻旅店的名字,接着离开了小屋。

    伊斯维尔走到道路尽头,再次驻足回望过去,与他来时一样,小屋门扉紧掩,与巷子里的所有建筑那样,安静地、不起眼地排列在那儿。

    晚风吹乱了他的发丝,伊斯维尔垂眸,掩去眼里的茫然。

    说没有触动是假话,但仅依此,还不足以让伊斯维尔莽撞地下定决心。

    没有人能准确地认定一项制度到底正确与否,也没人知道当旧的一切都随风而去,在那片废墟上会生长出怎样的花。

    乱世。他想。

    乱世之中,谁能幸免呢?

    *

    那之后的几天,旅店迎来了一位新的精灵,名为芙洛。

    她是精灵族迁移之后才出生的精灵,由于做奴隶的时间不算长,个性比拉蓓特利跳脱许多,没多久便与她打成了一片,连带着拉蓓特利都开朗了些。

    而伊斯维尔又连打了数场比赛,虽说没怎么用过魔法,但打起来也算是得心应手。

    就在参加竞技赛的选手只剩十几人的时候,伊斯维尔遇上了一个意料不到的对手。

    第169章 第一百六十九章 对阵 你也想他了吗?

    名单是乌姆斯特德最先取来的, 比起伊斯维尔,他更在意类似的事情,每次都会在伊斯维尔上场之前早早地收集好情报, 只是这次回来,他面上的表情显得有些复杂。

    “他们居然把您和那个万汀安排在一起了, ”乌姆斯特德嘀咕, “难不成是想让您直接出局吗?”

    尤卢撒现在是角斗场的热门角斗士, 自他进入赫提戈以来无一败绩,每次比赛的押注比率都是一骑绝尘,而他也从未让他的支持者失望过。

    伊斯维尔接过名单扫了一眼, 却没显得过于担心。

    尤卢撒还不知道他的打算, 或许可以趁着这个机会告诉他。

    很快,二人对阵那一天到来了。

    由于竞技赛已经经过了数天,平常的比赛观众席上人数都是寥寥无几, 尽管现在比赛已经进入到白热化, 但一整天下来角斗场基本上也坐不满人。

    然而, 伊斯维尔和尤卢撒二人的比赛却是座无虚席。

    这并不奇怪,两人都是这次竞技赛的大热选手,尽管他们都是赫提戈的生面孔,但角斗场向来没有尊重前辈一说。

    押注的队伍排起了长龙,乌姆斯特德也凑热闹买了一份, 不出所料,他押的是伊斯维尔。

    “买万汀的人居然比买您的更多,”乌姆斯特德气呼呼的, 看上去不大服气,“真是有够没眼光的。”

    之后他便意识到这句话说得不大妥当,他尴尬地轻咳一声, 去打量伊斯维尔的反应,但对方似乎没留心听他说话,发现他望过来,伊斯维尔才回神。

    “抱歉,您刚才说了什么?”伊斯维尔问。

    “不,没什么,”乌姆斯特德尬笑道,“您在担心吗?”

    伊斯维尔顿了顿,意外地竟是承认了:“确实有些。”

    “您用不着担心的,”乌姆斯特德试图安慰,“您一定也能赢下来。”

    伊斯维尔笑笑,没有说话。

    观众的反应比伊斯维尔想象得还要大,二人刚露面,铺天盖地的叫喊便淹没了他。

    “迪斯,干他!让那个目中无人的银发骷髅看看你的能耐!”

    “之前他害我丢了一千魔金,真是见鬼!别手下留情,把他的面具打下来!”

    在观众席震耳欲聋的呼声中,对阵的二人终于入场。

    当那个熟悉的身影从对门走出来的时候,伊斯维尔不由得仔仔细细地把他打量了一番。

    是不是瘦了?也不知这些日子有没有饿着,看上去像是没有受伤的,尤卢撒之前的比赛伊斯维尔都有看,通常都是飞快结束战斗,只是不知道私下里有没有被欺负。

    尤卢撒似乎从伊斯维尔那张半脸面具之下看出了他想说什么,他歪了歪头,伊斯维尔觉得他可能是笑了。

    头顶响起号角声,在整个决斗场里回荡,二人对战正式开始。

    尤卢撒后退一步,向伊斯维尔勾了勾手。

    “来吧。”他道。

    伊斯维尔长出一口气,下一秒,尤卢撒便迎了上来。

    他速度极快,伊斯维尔立刻举臂格挡,堪堪挡住了对方的第一击。紧接着尤卢撒的小臂便砸了下来,伊斯维尔立刻以一记直拳挡开,拳锋擦过尤卢撒的面具,掀起一阵痛麻。

    须臾间,两人便从角斗场的中心打到了角落,一招一式皆是凌厉,虽不像某些角斗士那样招招往死穴去,却让观众不由自主屏住了呼吸。

    就像不禁暗器那样,赫提戈允许使用最简单的魔法,以往尤卢撒也会用上黑魔法进行辅助,只是今天,他没有任何用黑雾的打算。

    他们当然不可能对对方下死手,但今天,成百上千双眼睛死死盯着他们,若是显出几分敷衍的态度来,当场就会被发现,为此丢了晋级的机会就糟糕了。

    两人先前切磋的次数只多不少,但每次都是点到即止,像今天这样用了大部分力量倒是第一次。

    尤卢撒一拳直向伊斯维尔小腹,伊斯维尔拨开他的手,顺势扣住他的双肩,将他往下一拽。

    “夺冠。”他低声道。

    尤卢撒垂眸,尾巴缠住伊斯维尔膝弯往外使劲一扯,接着挑臂挡开他的双手,二人同时提腿,两条小腿在空中相撞,他们顺势往两旁退让开去。

    伊斯维尔的话只有短短一个词语,但原本尤卢撒有所猜测,现在更是立刻理解了伊斯维尔的意图。

    他想必在外面做了很多,会参加竞技赛约莫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以伊斯维尔的表现,说不定还有几个家族找上了门,只是不知他们究竟有没有达成合作。

    尤卢撒是不希望伊斯维尔和魔族有什么牵扯的,这些家族内部太过复杂,再加上伊斯维尔身份特殊,若是被卷入其中,怕是就难以脱身了。

    在他思索的刹那,伊斯维尔便又攻了上来,他一拳砸向尤卢撒,后者下腰避过,一个后翻拉开距离,随即旋身回踢,腿风如钢鞭凌厉。

    伊斯维尔却顺势闪过身去,绕至尤卢撒身后,右臂紧紧箍住了他的脖颈,尤卢撒一时不察,被按倒在地。

    两人在地上翻滚数圈,伊斯维尔没有给尤卢撒起身的机会,一手成爪钳住了他的咽喉。

    此时此刻,所有观众都不约而同屏住了呼吸。

    尤卢撒下意识绷紧身形,紧接着,他忽觉颈侧一阵热意,正好是那枚蝎子印记所在的位置。

    伊斯维尔的手掌在尤卢撒脖颈停留了数秒,接着便屈膝在他侧腰一顶,尤卢撒顺势向旁一翻,呼吸急促,数次想要站起却又重重倒了回去。

    在此之前,观众们显然是押尤卢撒赢的更多些,但伊斯维尔的实力有目共睹,他的胜利倒也没有出乎太多人的预料,见胜负已分,观众席寂静了一瞬,紧接着欢呼声便排山倒海般涌了下来。

    伊斯维尔长长吐出一口气,他和尤卢撒都是收了力道的,但这一番下来也不免浑身酸痛,回去之后想必是要青了。

    他在观众的欢呼声中走向尤卢撒,将他扶了起来。

    “疼吗?”伊斯维尔用只有两个人听得见的声音问,“回去之后,他们会不会……”

    魔力从指尖流淌而上,尤卢撒打了个激灵,他遏制住想要反握住伊斯维尔手的冲动,微微摇了摇头,接着抽回胳膊,尾巴擦过伊斯维尔的手背,转身走进了后台。

    他刚走下楼梯,正心不在焉地摸着自己的颈侧,一道长鞭便携着风声向他扑来,带刺的末梢舔过他的侧脸,直接将他的面具打了下来。

    尤卢撒偏过头去,却见是奥舍爵士气急败坏地站在那儿。

    奥舍爵士对尤卢撒寄予厚望,自这场特意安排的比赛开始,他便早早坐在了观众席,本想亲眼看看那个碍眼的迪斯被尤卢撒制服的场景,却没成想,这匹赫克特的黑马竟是败在了对方手上。

    “没用的东西!”奥舍气得满脸通红,挥臂又是一鞭,“让你把他打下去,你居然输了!你还有脸输!”

    “啪”地一声响,一只手握住了鞭尾,奥舍的胳膊因惯性向前甩过去,又被对方给拽了回来。

    他吓了一跳,慌忙抬头,却见尤卢撒单手握住鞭尾,似笑非笑地望着他,苍白面颊上一道红痕格外清晰。

    “你,你,难道想要反抗你的主人吗?”奥舍下意识松开了鞭子,他后退一步,努力撑开双肩,好让自己显得更威风凛凛些,“别以为赢了几场仗你就能爬到主人头上来了!”

    尤卢撒垂眸盯了他几秒,接着将鞭子一松,两手举到脑袋两侧,道:“我又怎么敢有反抗您的意思呢?请您打吧,要打多久都没问题。”

    他将那鞭子往奥舍的方向一踢,爵士下意识地往后跳了一跳,险些摔倒。

    奥舍堪堪稳住身形,觉得面子上有些挂不住,俯身拾起鞭子,想再给尤卢撒几鞭,以好好教训这个不知好歹的奴隶。

    然而当他抬头再望向尤卢撒的时候,却不敢再直视那双冰冷的绿眼睛,胳膊抬起好几次,却终究是讪讪地放了下去。

    尤卢撒见状,终于没忍住嗤笑一声,他耸了耸肩,径自转身下了楼。

    奥舍瞪着他的背影,拉风箱似的不住喘着粗气,面色一阵红一阵白。

    一名奴隶搬着东西从他身边经过,奥舍一鞭便落在了他背上,怒道:“养你们这些废物又有什么用?滚,都给我滚!”

    那奴隶受了无妄之灾,却也不敢反抗,光是忍气吞声地绕过奥舍,大气都不敢出。

    软柿子一样的奴隶没法让奥舍解气,他猛地将鞭子往地上一甩,气急败坏地冲下了楼。

    ——“我就说您能赢的吧!”在伊斯维尔下场后,乌姆斯特德便喜滋滋地迎了上来,鉴于尤卢撒和伊斯维尔的特殊关系,他按耐着不让自己表现的太明显,但实际上依然没什么差别。

    留意到伊斯维尔面色不大好看,乌姆斯特德心里一紧,忙问:“您伤得重吗?都怪我,看见您赢了太高兴了,我这就为您疗伤。”

    “没关系,我的伤不重,让我自己来就可以了。”伊斯维尔谢绝了乌姆斯特德的好意。

    乌姆斯特德大概也知道伊斯维尔不想庆祝今天的胜利,因而他也没有大张旗鼓地做准备,好让伊斯维尔在晚餐之后径直回了屋。

    哥莱瓦在伊斯维尔比赛的时候由乌姆斯特德照顾,这时候紧紧黏住他,像是生怕他也和尤卢撒一样跑了。

    伊斯维尔打开窗户,让月光从窗框里洒进屋内,房间的家具都因此镀上了一层银光,让他想起尤卢撒的头发。

    “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伊斯维尔用指腹轻轻摩挲哥莱瓦的脊背,低声道,“你也想他了吗?”

    哥莱瓦应了一声,伊斯维尔依然听不懂它的话,但他猜哥莱瓦应该是想的。

    这时候伊斯维尔惊觉尤卢撒其实没留下什么能让他思念的东西,唯一的一个大概就是先前尤卢撒拿来让他防身的匕首,只是这刀是尤卢撒为他定制的,上面没有留下什么尤卢撒用过的痕迹。

    也不知道有没有人为他疗伤。伊斯维尔想。

    他叹了口气,起身去洗澡了。

    这一晚伊斯维尔睡得比往常还要不安稳,他总是梦到尤卢撒血淋淋地被吊在地牢里,面前站着几个看守,几人的面貌皆是模糊不清,唯有一项共同点,便是手里都拿着古怪而骇人的刑具。

    伊斯维尔想拦住他们,但似乎有一只无形的巨手将他死死按在了原地,他拼命挣扎,却无济于事,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朝着尤卢撒高高举起手中刑具,劈头盖脸地向青年砸了下去。

    “住手!”伊斯维尔失声叫道。

    就在这时,一阵危机感侵袭而上,他下意识往旁一滚,从床上坠落的失重感让他立刻清醒过来。

    第170章 第一百七十章 决战 面具应声而落。……

    后背重重砸在地面上, 伊斯维尔猛地睁开双眼,却见一道黑影从床上翻了过来,锐利的刀锋对准他的胸膛一阵猛刺。

    伊斯维尔下意识屈膝, 抬脚在对方腹部猛踹,后者顺势避让开去, 见一击不成, 正欲翻窗逃跑, 门边花瓶中的枝叶迅速生长起来,将那刺客裹得密不透风,重重栽倒在地, 枝叶撑开了他的口腔, 以避免可能的自杀行为。

    伊斯维尔尚有些混沌的思绪逐渐冷静下来,他扶着床头柜站起身来,哥莱瓦被惊醒了, 伸展着翅膀左顾右盼, 不知发生了什么。

    伊斯维尔伸手在白鸟后背摸了摸以安抚它, 接着披上外套,向那刺客走了过去,对方躺在那儿,双眼拼命瞪大,脖子因拼命挣扎冒起了青筋。

    “您……”伊斯维尔本想问问这刺客究竟是从哪儿来的, 但思及先前遇到的那些被施加了特殊魔法的刺客,他又住了口。

    他思索片刻,抽出一张信纸, 提笔落字,挥挥手把哥莱瓦给唤了过来。

    白鸟带着伊斯维尔的信飞出了窗外,半小时后, 房间的门被敲开了。

    是雷亲自过来了,他身后跟着一名金发男子。

    “您遭遇了刺客?”雷的目光落在角落里已经安静下来的黑衣人身上,“夜间突袭,多亏您反应快。”

    雷向身后的金发男子打了个手势,后者会意,上前把那刺客给扛了起来。

    “如果您不介意,请跟我来一趟吧,”雷道,“克里格少爷在等您。”

    伊斯维尔早已换好了衣服,闻言也没有多问,与二人一起下了楼。

    克里格的住处在靠近港口的一家旅店里,进门之后没见其他人,想必是被普里迪家整个儿包下了。

    一名黑色齐肩发的少女坐在大厅角落,见三人进屋,起身向他们行了一礼,伊斯维尔看出她应该是一名魔法师。

    “您不必拘束,”雷笑道,“就当这儿是您自己的家吧。”

    克里格在屋里等候他们,身边站着的几人都是熟面孔。

    雷示意他们可以离开了,屋内便只剩下了三个人。

    克里格正在喂哥莱瓦肉干吃,笑道:“它胃口好得让人羡慕。请坐吧,王子殿下。雷先生,把这刺客带过来。”

    彼时刺客已经陷入了昏迷,克里格从轮椅上俯下身去,用一根短杖在那刺客身上戳了戳,最终撩起了对方的衣摆,只见一枚双头火鸟的烙印赫然其上。

    想必是料到了这个结果,克里格暗叹一声,挥挥手让雷将人给带了下去。

    “这十有八九是肯佛派来的人。他们想必是从某个地方知道了您与我达成了合作,更何况……我手下参加比赛的战士通通被淘汰了。对于我因此给您带来的麻烦,我深表歉意。”

    所有的战士都被淘汰了……吗?

    这其实不难理解,克里格目前仍在争夺族长之位,手中把持的也多以生意为主,虽说不愁钱雇佣角斗士,但毕竟是少了些实力强劲的心腹,否则也不会花大代价与伊斯维尔合作。

    尽管雷在家族中颇有根基,但那毕竟是雷自己培养与挑选的下属,在暗中帮持还好,若是直接参与到族长的竞争之中,克里格如此得来的族长之位,怕是不能服众。

    “我自会全力以赴。”伊斯维尔道。

    克里格并不怀疑斯维尔的能力,只是明枪易挡,暗箭难防:“如果您不介意,可以搬到这儿来和我们一同住。这里的护卫措施做得很到位,您不必担心安全的问题。”

    伊斯维尔却摇了摇头:“多谢您的好意,只不过我有些朋友还在外面,我不能抛下他们。”

    临行之前,雷道:“您最好关注一下西格尔松,普里迪族长对他非常重视,若您决赛遇上了他,说不定会……您知道,普里迪家有一家挺大的制药厂。”

    伊斯维尔顿了顿,谢过了雷的提醒。

    由于目前所剩的参赛者人数逐渐减少,因而赛程安排得也相应紧凑了起来,接下来的几场比赛,伊斯维尔的对手都是出自魔族大大小小的家族,几乎见不着角斗士的影子。

    就这样,伊斯维尔一路闯进了决赛。

    不出雷所料,伊斯维尔最后的对手就是西格尔松,克里格对这场比赛提起了十二分的心思,决赛当天,他亲自来到了伊斯维尔的准备室。

    “这么说或许有些冒犯,”克里格叹道,“不过,若是您想用别的什么法子加强一些体力,我们或许可以帮忙。”

    伊斯维尔心知他是在指药物的事,因而只是笑笑,道:“我想角斗士也应该多多关注自己的身体健康才是。”

    药物多多少少会有些副作用,而伊斯维尔并不认为投机取巧是好事。

    克里格大概是料到他会这样回答,也没有再劝,推着轮椅转身离开了。

    “祝您能夺得桂冠。”他道。

    角斗场之上一片人声鼎沸,西格尔松是普里迪家族派来的战士,观众们多多少少料到最后的冠军会有几大家族的战士角逐,只是他们万万没想到,决赛的另一人竟会是一个籍籍无名的普通人类。

    伊斯维尔堪称此次竞技赛最大的黑马,在此之前从未有人听说过“迪斯”的名号,而自比赛开始,他便从未以真面目示人,这更令他的真实身份蒙上了一层神秘至极的面纱。

    有人猜测他真实面目丑陋不堪,因而时常蒙面遮丑,只是光是看他露出的下半张脸,这一论据无论如何也没多大的说服力。

    更多人的猜测则显得合理些,他们认为伊斯维尔或许是哪个地方的通缉犯,想利用角斗场来逆天改命,在那之前他不敢摘下自己的面具。

    只是这角斗场水太深,观看其他家族派出的战士就知道了,这角斗场的所有者真的会将赫提戈这样轻轻松松地拱手让人吗?

    在观众们的纷纷议论中,两名决赛的选手终于站上了角斗场。

    伊斯维尔的目光不动声色地望向观众台,扫视一圈,却没在那群赫提戈的角斗士中间找到那个熟悉的影子。

    在那之后,尤卢撒就再也没来过了。

    伊斯维尔有时候会猜测尤卢撒会不会被赫提戈转手卖了出去,但克里格那边一直没收到消息,伊斯维尔也暂时将担心压了下来。

    顺利的话,今晚之后就能将他带回来了。

    他在角斗场边的武器架上挑了一把用得过去的长剑,回头望去时,却见西格尔松挑了一把一人高的重剑,他轻轻松松将剑抛到半空,再单手接住,接着挑衅地扭头对伊斯维尔挑了挑眉。

    伊斯维尔对他笑了笑,他持剑上前,来到角斗场中央站定。

    “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来头,”西格尔松凑近过来,压低声音道,“但你千万别想着能从我手下侥幸得胜,否则要是出了什么意外,可没有人会给你负责。毕竟,我可没有在对手求饶的时候就停手的习惯。”

    “那我和您正相反。”伊斯威尔笑道。

    西格尔松面色一沉,刚想再说些什么,开战的号角便响了起来。

    身经百战的角斗士深知抢占先机的重要性,号角声堪堪落下,西格尔松便抬腿在剑身上使劲一踢,借力向伊斯维尔肩头猛劈下去。

    伊斯维尔料到他会如此行动,在对方出手之前便后退几步,堪堪避过了对方的重剑。

    伊斯维尔在这些日子的比赛中,已经基本摸清了西格尔松的行动习惯。

    此人力量极强,并且与同种类型的战士相比,速度也称不上慢,只是大概是因为使用药物没什么节制,耐力不算太好,战线拉得稍微长一些就会显得乏力。

    因此伊斯维尔的策略很简单,在开局的时候避免与西格尔松硬碰硬,待他体力下降之后再开始反击。

    西格尔松不愧是使用重剑的好手,一人高的重剑在他手里像把玩具似的,偶尔直直砸到地面上,给千疮百孔的角斗场又增添了一个深坑,才能让人窥见几分这武器本身的重量。

    而伊斯维尔本身剑术也不差,用手中长剑对付西格尔松的巨剑,四两拨千斤,一时也是不落下风。

    “你是想拖到我体力耗尽吗,懦夫?”西格尔松看出了伊斯维尔的打算,嗤笑道。

    伊斯维尔不置可否,手中长剑挥出,再次挡下了西格尔松的一击。

    西格尔松显然已经有些不耐烦了,他低吼一声,竟是将重剑一抛,抡起沙包大的拳头便向伊斯维尔砸了下来。

    拳头砸上剑身,伊斯维尔只觉虎口一麻,被迫连退数步,却见一丝裂缝从长剑中部蔓延开去,若是再接上这样的一击,想必很快便会断裂。

    伊斯维尔当即抛下长剑,西格尔松见状,不由得狞笑一声:“怎么,单纯拼力量,你还以为自己比得过我吗?”

    场上二人此时此刻皆是赤手空拳,他们僵持片刻,便再次扭打在了一起。

    西格尔松的拳头极其厉害,腿劲也不差,伊斯维尔依然是闪避为多,用巧劲挡打开西格尔松接连不断的攻势。

    不多时,西格尔松便觉不耐。

    他已经明显感受到了体力的下降,而伊斯维尔也看出来,对方呼吸逐渐急促,脸堂通红,若再这样下去,战局扭转是迟早的事。

    西格尔松心知不能再这样拖延下去,他低吼一声,双脚死死扒住地面,一个假动作后,一拳以极大的力气向伊斯维尔面颊挥了出去。

    伊斯维尔只来得及偏过头去,避免让这拳头直接砸上自己的脸,但拳锋依然擦过了他的面具,竟是生生将固定的绳子截成了两段。

    面具应声而落。

    第171章 第一百七十一章 邀请 这人看着单纯,……

    这张隐藏多时的面孔终于出现在公众面前, 然而还没等观众们定睛细看,伊斯维尔便转身反击,右腿以一个及其刁钻的角度踢中西格尔松的侧腰, 在对方吃痛挥拳后,又飞快曲臂防御, 左拳攥紧, 重重砸在西格尔松的下巴上。

    这一拳力道不小, 西格尔松一个没站稳,直接向一旁栽倒下去,鲜血从他口中飞溅而出。

    伊斯维尔却没像大部分人预料的那样乘胜追击, 他将凌乱的长发拨到耳后, 垂眸注视着挣扎着想要爬起来的西格尔松,身量挺拔,丝毫不见一番激战后的疲惫。

    坐在前排的观众这下终于能看清伊斯维尔的长相, 见状不由得呆愣了一瞬。

    原因无他, 这张面孔俊美贵气, 实在不像一张适合上角斗场的脸,倒更像个不谙世事的少爷。

    贵宾席的视野通常是最好的,在普通观众看不到的地方,肯佛猛地从座椅上站了起来,几乎是扑到窗边, 死死地盯住了伊斯维尔。

    “怎么了?”费托奇道,“你认识?”

    何止是认识,这仇怨可大了去了!

    自从塞科斯特那件事情之后, 肯佛就再也没见过那两人,没想到居然在这里碰上了,这两人带给他的奇耻大辱, 化成灰肯佛都能记得他们的脸。

    这人又为什么会改名换姓出现在这里?那个该死的尤卢撒·万汀呢?

    尽管肯佛最恨的还是那个尤卢撒·万汀,但既然这个魔法师送上门来,肯佛可不会就让他这样安然地离开。

    “见鬼了,西格尔松,你最好别给我输……”他盯着场上的二人,咬牙切齿。

    角斗场上,在短暂的倒地之后,西格尔松强撑着站起来,两腿打着战,有几次险些跌倒,却被他硬生生地撑住了。

    伊斯维尔顿了顿,道:“您的身体状况看上去已经不适合再继续打下去了。”

    “少给我废话!”西格尔松怒道,“除非你杀了我,要我认输,没门!”

    伊斯维尔暗叹一声,见西格尔松再次扑了上来,他闪身避过,一个手刀砍在了西格尔松后颈。

    他看着身材修长,不及西格尔松壮硕,但力量称得上恐怖,西格尔松后颈挨了这样一下,双眼翻白,在原地晃了晃,终于一头栽倒下去。

    这一次,他再也没能爬起来。

    角斗场沸腾了。

    西格尔松背后有家族是人尽皆知的,只是这迪斯尚且不知道身后背靠哪个家族,亦或单纯是孤身一人,要真这样,那这角斗场可就落入了一个普通人手中了!

    这角斗场原本的主人真的舍得就这样将赫提戈拱手让人?

    无论如何,那都不是现在的观众们需要考虑的事情,此时此刻,他们高声欢呼着为这个新鲜出炉的冠军喝彩,鲜花、彩带和锦缎纷纷扬扬地从天空落下,像一场彩色的雨,彻底将那个黑色长发的人影覆盖其中。

    “看来您确实是押对宝了。”雷收回视线,对身边的克里格笑道。

    “话可不能说这么早,难事还在后面。”克里格嘴上这么说,依然跟着观众为伊斯维尔衷心鼓掌。

    另一边贵宾席上的肯佛却险些把一口牙都给咬碎了,该死,亏他大价钱把西格尔松给挖了来,这家伙居然败给了一个魔法师,真是丢人!

    他气得一脚踹翻了贵宾席的小桌,气呼呼地正欲离开,刚使劲儿拉开了门,却见一人举着胳膊站在门外,看上去是想要敲门的模样。

    那人深色皮肤,肯佛没什么印象,狐疑地回头问费托:“来找你的?”

    费托虽是沉溺于酒色,但也算是有几分细致,否则也不会在普里迪家族中混到如今的地位。

    他眯眼打量了一番面前的人,发现对方在前段时间曾上场参赛过,只是很快就被淘汰了。

    贾登见这两人没有邀请自己进去的意思,当下闪身从门缝里挤了进去,笑道:“我来这里是有事情和二位商量,有关那个迪斯……不,伊斯维尔的事情。”

    肯佛闻言,阴沉的面色缓和了些许。

    “你想谈什么?”他问。

    伊斯维尔浑然不知又有谁在暗中达成了协议,他举目四顾,看台上仍然不见尤卢撒的影子,甚至连先前被允许观看比赛的角斗士们也消失了。

    不用着急,今晚就可以见面了。

    伊斯维尔长长吐出一口气,他帮着奴隶们将西格尔松扶上担架,之后便走出了角斗场。

    不出他所料,乌姆斯特德带着精灵们守在场外,一见伊斯维尔出来便拥了上来,激动得脸都红了。

    “我说您能赢的,我说您能赢的!”乌姆斯特德嚷道,“今晚是不是还有一个宴会?必须好好给您打扮一下!”

    比起他的激动,芙洛更多的是憧憬:“那这个角斗场都归您所有了?那里面的奴隶是不是就能……”

    拉蓓特利几百年下来一直在各种主人之间辗转,因而她看出伊斯维尔有些心事,开口问:“您有在苦恼什么吗?有什么我们可以帮忙的?”

    伊斯维尔却摇了摇头,道:“多谢您的关心。我还有些事要处理,几位就先回去吧。”

    毕竟,今晚的事他也还得和克里格他们好好商量过。

    当晚,宴会在赫提戈目前名义上的主管者,奥舍爵士的庄园里举办。

    说是宴会,不如说是一场家族间的交际会,邀请了数个前来参加竞技赛的有名有姓的家族,以及一些为了个人名利参加过竞技赛的战士们,不难想象今晚的庄园将是如何的热闹。

    伊斯维尔出席的服装是克里格提供的,颜色浅蓝,修身又不阻碍行动,就连乌姆斯特德见到这一身,也大呼此人极有品味。

    “要我说,还差了点什么,”芙洛嘀咕,“宝石啊流苏啊什么的,祭典上那样华丽的装饰才配得上殿下呢。”

    拉蓓特利好奇道:“祭典?祭典是干什么的?”

    “是来祭祀诺德女神的庆典,”芙洛神秘道,“回去之后你就能知道了。”

    由于晚宴需要邀请才能进入,因而伊斯维尔把哥莱瓦交给了乌姆斯特德照顾,孤身上了克里格的马车。

    伊斯维尔本不想参加这次晚宴,毕竟他现在不仅在魔监会的通缉名单上,还被魔王给盯上了,但克里格表示无需担心。

    魔王和领主并非单纯的王与臣子的关系,就算魔王有命,家族听不听又是另外一回事,就算魔王盯上了伊斯维尔,也不意味着其他的家族都会争先恐后地要把他送到魔王面前去。

    有克里格和雷在场,也没人敢妄动。

    “这身衣服很适合您。”克里格道。

    “今晚还得劳烦您照顾了。”伊斯维尔笑道。

    雷望向庄园之内停着的那一排排马车,道:“倒没见肯佛他们过来。”

    几人料想到肯佛见了伊斯维尔必然会搞出一些事情来,他们也没有太在意,很快走进了宴会厅。

    三人甫一出现,便吸引了在场几乎所有人的目光。

    原因无他,伊斯维尔作为这次竞技赛的胜者,今晚就将把赫提戈角斗场收入囊中,加之其相貌出众,不免受到各大家族的关注。

    这些日子下来,其他家族多多少少也知道伊斯维尔和普里迪家族有所关联,惋惜的有之,更多的则是了然,如他们所料,在大家族的橄榄枝面前,没人能保持始终如一的清高。

    他们对此喜闻乐见,猜测他约莫会加入家族,且地位不低,因而纷纷上前攀谈。

    伊斯维尔对于这种场合倒是习以为常,只是他不愿暴露身份,因而入场之后便寻了个角落,避开众人视线,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在场宾客。

    魔族的宴会并没有太多规矩,也并未安排固定的座位,舞池中皆是贴身狂舞的宾客,行事作风与这个民族本身一样狂野,伊斯维尔随意捧了一杯酒,没有在意明面上或是暗地里从四面八方投过来的视线。

    待宾客基本到齐,庄园的主人奥舍爵士短暂出现了几分钟,接着便离开了,说是让大家自便,伊斯维尔却觉得他似乎有什么事情急着要去做。

    是要回角斗场去吗?既然奥舍今晚就会让出赫提戈角斗场的管理,那想必是急着去收拾有关资料了。

    眼前投下一道阴影,伊斯维尔抬头望去,却见是一名魔族男子捧着酒杯来到了他面前。

    这是今晚的不知多少个,男男女女都有,伊斯维尔几乎已经习惯了。

    他扯起一抹微笑,问候道:“晚上好,阁下。”

    对方微笑致意,称得上露骨的眼神将伊斯维尔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

    长得确实很符合包括他在内的一些魔族的口味,他们尝惯了大鱼大肉,因而格外钟爱这种干净漂亮的人,他们很喜欢这种将白纸玷污得乱七八糟的感觉。

    他是魔族?是人类?还是别的什么?他们并不在乎。

    “您今晚一个人吗,迪斯阁下?”那魔族用能发出的最温柔的声音问。

    伊斯维尔猜测他问自己今晚的安排大概是有什么私底下的事情要谈,比如说一场私人晚宴之类,但无论如何,伊斯维尔今晚都没那个空闲。

    “抱歉,”他道,“我有约了。”

    “有约了?小问题,”那魔族笑着靠近了过来,一手轻轻搭上了伊斯维尔的肩,“如果您愿意,可以带他一起。”

    伊斯维尔后退一步与对方拉开距离,余光里,他似乎看见有什么闪闪发光的东西从对方的指甲里飘了出来,正好落在他的酒杯里。

    “他应该不愿意参加,很感谢您的邀请。”伊斯维尔道。

    他没什么兴致喝这杯酒了,偏偏那魔族闻言还要举起酒杯,笑道:“太遗憾了,既然这样,您愿意与我喝上一杯吗?”

    伊斯维尔并不是一个过于讲究的人,但他自问也没法做到喝下这杯混杂了很大可能是指甲屑的酒,他面色不改,推辞道:“抱歉,我喝得有些多了,失陪了。”

    语罢,伊斯维尔将酒杯搁到一边,转身离开了宴会厅。

    他刚没走几步,却发现那魔族跟了上来。

    彼时走廊里没有第三个人,那魔族立刻三步并作两步赶上来,挡在了伊斯维尔面前:“你想去外面,还是在这儿?虽然这地方随时可能有人经过,但我倒是不介意。”

    他打量着伊斯维尔,心说没想到这人看着单纯,暗地里却玩这么花。

    伊斯维尔一头雾水,但他依然努力保持着基本的礼貌,道:“我真的要失陪了,阁下。”

    那魔族愣了愣,反应过来什么,奇道:“你刚刚句话,难道不是邀请的表示吗?”

    第172章 第一百七十二章 骗你的 千万别尝试和……

    伊斯维尔沉默片刻, 道:“并不是。”

    他第一次觉得一个人这么难交流。

    那魔族看上去却并不怎么介意,他爽快道:“不是什么大问题。既然来都来了,那我们……”

    对方诡异地僵直一瞬, 伊斯维尔往旁错开一步,却见那魔族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他身后站着雷, 男子无奈地摇了摇头, 道:“您可千万别尝试和疯子讲道理。”

    “感谢您的帮助。”伊斯维尔也松了口气。

    雷用鞋尖踢了踢那倒地不起的魔族, 道:“不知道是不是我认错了人,我前些日子看见他和斯瑞舍家的人有来往。”

    伊斯维尔顿了顿:“您的意思是……”

    “我猜他接近您或许有别的目的,”雷肯定了他的猜测, “您不用为这件事挂心, 之后交给我们就好。”

    很快便有人把那魔族拖走了,悄无声息地,像是这个人从未在晚宴上出现过。

    两人重新回到了宴会厅, 伊斯维尔刚踏进大门, 便有一名侍者捧着托盘迎了上来。

    “这是赫提戈角斗场的所有证明, 爵士让我转交给您。”侍者垂首道。

    伊斯维尔从托盘上拿起那张薄薄的羊皮纸,对侍者道了谢。

    “这份证明倒是比我想的要简单些。”伊斯维尔对雷道。

    他收起那份羊皮纸,现在就将证明交给克里格不大合适,最好得等到晚宴结束。

    伊斯维尔几乎已经等不及离开了,只是碍于人多眼杂, 又有数不清的人轮番走上前来,只能勉强按耐着,虽说仍是面带微笑着与他人攀谈, 面上看不出异样,心思却已经飘到了别的地方。

    在称得上漫长的等待中,这场晚宴终于临近尾声, 逐渐开始有宾客退场,伊斯维尔长长吐出一口气,正欲与克里格二人一起离开,忽听庄园之外传来一阵骚动。

    “这是怎么了?”克里格拧眉道,“庄园外面应当有很多护卫才是。”

    几人走出庄园,却见不远处的天边一片火光,像是无数火把在地面上挥舞,照亮了天空一角,隐隐有魔兽的嘶吼声,与庄园的人声混在一起,杂乱不堪。

    伊斯维尔面色变了变。

    是角斗场的方向。

    *

    几小时前。

    银发青年穿过走廊,一连下了数层,避开巡逻的看守,来到了那间属于奥舍爵士的办公室外。

    自从在竞技赛上输给了伊斯维尔之后,恼羞成怒的奥舍爵士便把尤卢撒关了好几天禁闭,今天才放出来。

    不知是不是错觉,尤卢撒总觉得来时的路上少了很多奴隶,角斗场空荡了不止一点半点。

    尤卢撒倒是不在乎禁闭不禁闭的问题,今天趁着奥舍爵士和一部分看守都去参加了晚宴,在奥舍带着那些资料跑路之前,这是尤卢撒最后的机会。

    他确定角斗场背靠曼克拉家族,但对于这个家族举办这场竞技赛的目的,他依然没有搞明白,尤卢撒知道的是,曼克拉绝对不会轻易做出这种对自己有百害而无一利的事。

    屋内空无一人,尤卢撒推门而入,轻手轻脚地翻找起来。

    那些文件都没什么可看的,只有少数几封匿名的信件,只是尤卢撒都没从上面嗅到花香的墨水味。

    他伸手到桌面之下摸索,指尖突然碰到了一个相对粗糙的块状物体,尤卢撒俯身看了看,却见那是个按钮之类的东西。

    他沉吟片刻,伸手按下。

    咔哒一声,尤卢撒回头望去,只见靠墙的书柜向两侧缓缓滑开,长及地面的布帘之下,竟是露出一条幽深漆黑的通道来。

    尤卢撒向门外望了一眼,接着转身走进了通道中。

    这条路约莫十米左右,很快便到了头。道路尽头是一道紧闭的木门,落了锁,周围没见钥匙。

    他折返回去,想在办公室里看看钥匙会不会藏在了某个角落,还没来得及再次行动,从门外传来了一道脚步声。

    这脚步声似乎不是简单路过,对方越走越近,尤卢撒屏息凝神,这些日子下来,他对看守们的脚步也有几分熟悉,来人听上去似乎是奥舍。

    尤卢撒本以为他参加晚宴还要一会儿,却没想到他回来得这样早。

    几秒钟后,一人推门而入。

    “真该死,这角斗场真就那么随随便便拱手让人了?还是给一个普通的人类,上面真的觉得这是个非常好的主意吗?”奥舍骂骂咧咧地,头也不回地踢上了门。

    那些大人倒是说给就给了,这角斗场可是奥舍的心血啊!

    想到这里,奥舍就恨得牙痒痒,但转念一想又沾沾自喜,这些日子趁着竞技赛,他暗中转移了不少奴隶,今晚他将带着最后一批离开库里枷,等他找到新的天地重新建立起属于自己的角斗场,过去受的那些屈辱就都不值一提。

    他正幻想着今后的风光生活,忽觉一阵微风拂过,抬头一看,却见书柜外垂下的布帘被风吹开,角落里的书柜不知何时滑向两边,露出其后黑洞洞的道路来。

    奥舍骇然回头,却见缓缓闭合的门板之后,站着一个熟悉的人影。

    “尤卢撒·万汀?”他失声叫道,“你为什么会在这儿?”

    尤卢撒一脚把门踢上,耸了耸肩道:“我想来就过来了喽。”

    “见鬼,你之前在关禁闭是吧?倒是把你给忘了……”奥舍暗骂一声,低声念了一句咒语。

    尤卢撒脚步一顿,面色一瞬间扭曲,颇有些不可置信地望向奥舍,接着直挺挺地栽倒下去。

    奥舍飞快跳动的心脏这才平缓下来,他不屑地轻嗤一声,大跨步走上前,飞起一脚就往尤卢撒的肚子踹过去:“起来,跟我到港口去!”

    那鞋子还没落地,却被一道漆黑的屏障挡住了。

    奥舍一愣,忽觉天旋地转,紧接着便是后脑一疼,回过神来时,已经整个人都躺在了地上。

    这回不可置信的成了奥舍,他瞪大眼睛望向面前的青年,似乎不明白自己的咒语为什么不起作用。

    “骗你的,”尤卢撒耸了耸肩,“其实我没想找你麻烦的,不过既然你送上门来了,我也不能就这样把你放走。”

    他的鞋尖悬在奥舍上方,爵士平日里耀武扬威的,这时候却动也不敢动,光是尽力仰起脖子,生怕尤卢撒一脚下来,把他的脖子直接踩断了:“你……为什么会……”

    尤卢撒微微偏头,伸手颇为小心地揭下脖颈上人皮似的薄纸,饶有兴致道:“毕竟我可不能当一辈子的奴隶,你说是不是?”

    在那之下,原先被蝎子烙印覆盖的地方,皮肤一片光滑平坦。

    之前和伊斯维尔对战的那一次,伊斯维尔趁机消除了他脖子上的烙印,为的就是能让他行动少受些拘束,为了避免被发现,伊斯维尔还特意做了一张印有蝎子图案的假皮肤。

    尤卢撒不打算继续在这儿浪费时间,他三两下把奥舍绑了起来,逼问:“里面那间屋子的钥匙在哪儿?”

    奥舍咬了咬牙,梗着脖子不肯说。

    “还挺有骨气,”尤卢撒皮笑肉不笑道,“既然这样,我不介意把你对付奴隶的手段在你自己身上通通试一遍。”

    黑色的长尾卷了一团废纸,塞进了奥舍嘴里。

    尤卢撒本以为奥舍可以再坚持一会儿,没曾想不到五分钟,对方就涕泗横流地不住求饶。

    “在书柜后面,在书柜后面!”当尤卢撒取出奥舍口中的废纸时,对方几乎只能说出这句话,“放过我吧,我错了!”

    尤卢撒抛下鼻青脸肿的奥舍,来到对方说的书柜前取下几本崭新的厚书,只见一把钥匙被胶水仔仔细细贴在书柜后方。

    他伸手取下,问:“那里面有什么?”

    见奥舍一声不吭,尤卢撒也没有在意,若里面是什么十足危险的东西,这人想必会拼尽全力阻止他开门。

    尤卢撒走进那条通道,掏出钥匙插进锁孔轻轻一拧,门锁应声而开。

    他随手将沉重的铁锁甩到一边,推门而入。

    屋内漆黑一片,尤卢撒隐约看见屋子正中间有一个半人高的台子,似乎摆着一个玻璃罩。

    他伸手点亮门边的油灯,突然亮起的光线让尤卢撒不由得眯了眯眼,再睁眼时,却因眼前的景象一震。

    在玻璃罩之下,赫然是一颗女人的头颅。

    那张面孔尤卢撒只见过一次,但已然牢牢地映入了他的脑海中。

    是先前赏金猎人协会拍卖会上的金冠魔女。

    她双眼紧闭,娇美的面容比起上次几乎毫无变化,漆黑长发在盘中蜷曲,浓密如同海藻。

    为什么金冠魔女会在这里?

    尤卢撒犹豫片刻,屈起指节敲了敲玻璃罩。

    这细微的动静依然没有唤醒她,尤卢撒垂眸望着这颗似乎刚从人体身上砍下的头颅,伸手将玻璃罩整个捧了起来。

    看见尤卢撒带着玻璃罩走出来,奥舍吓得双目圆睁,忙道:“等等,这魔女的脑袋碰不得啊!”

    “碰不得?是有人下了什么诅咒不成?”尤卢撒反问,“你应该知道怎么唤醒她吧?”

    “这我真的不清楚,这颗头颅是上面买的,我只是帮忙保管而已,一次都没有用过!”奥舍匆忙解释,生怕尤卢撒不相信,还重复了好几遍。

    上次买下魔女头颅的是曼克拉的人?可他们又为什么会将金冠魔女放在赫提戈?

    尤卢撒隐隐觉得古怪,但奥舍在这方面一问三不知,显然就如他所说,只是个帮忙保管东西的。

    他刚想带着魔女头颅闪人,忽听屋外传来一阵骚动,紧接着,一名看守门都来不及敲便匆忙推门而入:“不好了,爵士,奴隶们闹起来了!”

    第173章 第一百七十三章 风水轮流转 有恩必报……

    看守诧异地望着屋内的尤卢撒以及被五花大绑的奥舍, 还没来得及反应,便被尤卢撒一把拽进了屋。

    这后来的看守没能幸免于难,与奥舍一样被绑到了角落。

    “外面出了什么事?”尤卢撒问。

    这看守是个识时务的, 没有等奥舍说话便急忙道:“有人混进角斗场,把雌德特冈给放了出来, 现在外面一片混乱, 奴隶们在不怀好意之人的煽动下闹起来了!”

    除了角斗士与奴隶的厮杀, 角斗场最大的看点就是斗兽。

    每天从世界各地抓捕大量魔兽来赫提戈显然不现实,因而角斗场在地下饲养着几百头供斗兽之用的魔兽,每日以死人血肉喂养, 并定期交|配繁殖。

    这雌德特冈便是赫提戈目前年纪最长的魔兽, 这类魔兽会成为角斗场的经典兽类,还有一个原因便是,它们能与几乎所有魔兽结合, 多子多产, 是魔兽繁衍中成本最小的一支。

    目前角斗场中几乎大半的魔兽都是它的子嗣, 虽说自身战斗力不算强,但足以号召其余魔兽随之暴动。

    尤卢撒心头一动,从角落书柜的那一排古董中扯下一块深黑绒布包住了装着魔女头颅的玻璃罩,接着转身就走。

    “等等,您可千万不能把我们丢在这儿啊!”奥舍嚷道。

    “你们又有什么好害怕的?”尤卢撒奇道, “魔兽又不会到你们这儿来。”

    “可,可要是那些奴隶冲进来了怎么办?”看守道,想到那个场面, 他就瑟瑟发抖。

    尤卢撒挑了挑眉,他上下将看守打量了一遍,没有回答他的问题:“我这些天似乎没见过你, 是新来的?”

    奥舍早已吓得魂不附体,哪来的心思去思考这看守究竟是老的还是新的,一个劲儿地说着“别把我丢在这儿”。

    尤卢撒扫了那看守一眼,笑道:“那就让他们进来呗。要是你们平日里就待他们不错,又怎么会害怕这种事呢,你们说是吧?”

    他推门而出,笑着冲屋内二人摆了摆手,在二人惊恐的目光中把门给关上了。

    果真就如那看守所说,角斗场下彻底乱了套,大大小小的魔兽到处乱窜,人们四散奔逃,有的趁机卷走他人的财物,在四处打砸,一时竟分不清哪个是看守哪个是奴隶。

    尤卢撒对旁的人没兴趣,他一路上楼来到黑手环的单间所在的那层,刚好碰上了莫达涅斯。

    “我找了你好久,你哪儿去了?”莫达涅斯急切道,“现在外面乱成一团,还是赶紧找个地方……等等,你的脖子?还有你手上捧着的又是个什么东西?”

    “现在没时间跟你解释,这角斗场还有别的精灵吗?”尤卢撒问。

    “没了,你被关禁闭的这几天,角斗场不知怎地出手了好多奴隶,其他精灵在前些日子卖的卖走的走,就只剩下我一个了。”

    角斗场出手了很多奴隶?

    尤卢撒若有所思,抓着莫达涅斯便走。

    “哎,等等,你上哪儿去?”莫达涅斯忙道。

    尤卢撒没回答他,他揪着莫达涅斯一路往上,来到了那扇被称作“死亡之门”的铁门前。

    一大群奴隶和看守围在这儿激战,虽说看守们有能控制住奴隶的咒语,然而奴隶数量众多,前仆后继,看守们除了叫骂,竟也是拿他们没办法。

    大门早已被不知什么人给撬了开,大批大批的奴隶涌出门外,奔向他们期望中的自由。

    “诺德女神在上,这可真够壮观的……”莫达涅斯喃喃。

    尤卢撒猛地拽了他一把,莫达涅斯吓了一跳,问:“等等,你不会真的要逃跑吧?跑不了多远的,目前这个状况我们也没办法出海,逃跑之后重新被抓回来的奴隶是什么下场,你不会想知道的。”

    尤卢撒听完莫达涅斯的这番话,面上显出几分不耐烦:“我就问你一个问题,你是想回家,还是想今晚就被人转手卖掉?”

    莫达涅斯愣了愣。

    “……回家。”他道。

    “那就走吧,”尤卢撒一把拽住莫达涅斯的衣服,拽着他冲进了人群,“之后怎么样,之后再说!”

    赫提戈角斗场从未有过如此壮观的景象。

    奴隶和魔兽涌出楼道,在角斗场外的广场之上聚集,看守们高举火把,试图吓退疯狂的人群,奴隶们一拥而上,夺走火把,殴打看守,又被咆哮着的魔兽们踩在了脚下。

    莫达涅斯是这几年的第一次在放风时间之外看见角斗场之外的天空,他一时恍惚,空气如此浑浊,他却觉得精神为之一振。

    就在这时,低哑的念咒声在广场上空响起,没有咆哮,没有高喊,却能让每一名奴隶头痛欲裂。

    尤卢撒抬眸望向头顶,只见一名身披法师袍的男子站在角斗场之上,长袍在夜风中猎猎作响。

    他显然也看见了在人群之中突兀直立的那个银发身影,片刻的观察之后,他举起左臂,抬手压下。

    而尤卢撒早已消失在了原地。

    那魔法师似有所觉地抬头,再次低声念咒,尤卢撒身影一闪,落在了魔法师上方的立柱之上。

    太阳穴隐隐作痛,尤卢撒知道约莫是精神魔法作祟,暗骂一声魔法师难对付,在对方锁定他之前,再一次转移了方位。

    上方的尤卢撒和魔法师缠斗在一起,莫达涅斯扶住墙壁才勉强站稳,余光里,却发现看守们举着剑就往角斗场的楼梯上爬,看上去是想要去支援魔法师。

    莫达耶斯没有犹豫,当即扑向了一名看守,那人措手不及被扑倒在地,手中的剑也被夺了去。

    精灵一路连劈带砍,剑风让看守们纷纷避让,最后他来到楼道之前,拔剑伫立。

    “或许你们无法理解,但王与祖辈对我们的教育向来是有恩必报,”莫达涅斯沉声道,“我不会让你们过去的。”

    *

    伊斯维尔赶到角斗场时,混乱正至高潮。

    看守们在广场周围设了一圈障碍,不仅将暴动的魔兽挡在了外面,而同样将试图逃跑的奴隶死死圈住。看守们在包围圈之外追赶试图逃跑的奴隶,又把他们一个接一个关了回去。

    伊斯维尔注视着无数奴隶死于魔兽之手,他不明白这里究竟为何这样混乱,但他清楚这处理方式并不妥当。

    “为什么不先安抚魔兽,却把广场围起来?”伊斯维尔揪住一个看守问,“那些人会死在里面的!”

    那看守没认出伊斯维尔,不耐地答:“这我们也没办法,驯兽师还在赶来的路上,我们要是不这样做,奴隶会跑得到处都是的!”

    伊斯维尔举目四顾,看守们早已将障碍物设满了广场,包围圈中间只有横冲直撞的魔兽和尖叫溃散的奴隶,角斗场上的惨剧再一次上演。

    他刚想上前,忽有一人从背后按住了他的肩。

    伊斯维尔回头,却见是那名在报名场地过一面之缘的看守。

    “你是迪斯?”米哈格问,“这里很危险,您赶紧离开吧。”

    伊斯维尔见其他看守对米哈格皆是尊敬,料想他在角斗场多多少少有一些话语权,于是道:“我可以帮忙制服魔兽,您能帮忙先疏散人群吗?”

    “疏散人群?”米哈格瞥了他一眼,不解道,“您难不成是想放走这些奴隶?”

    “比起控制住他们,难道不是人命更重要吗?”

    米哈格理解了伊斯维尔的意思,他后退一步,一手落到腰间,面色沉沉:“虽然现在角斗场已经为您所有,但对于赫提戈来说,您依然是一个外人。这些奴隶都是赫提戈的财产,就算死,也得死在这里。”

    伊斯维尔望向米哈格,眉头慢慢拧了起来。

    魔兽的咆哮和奴隶的叫喊响在耳边,伊斯维尔长长吐出一口气,拳头握紧又松开。

    “人不是财产。也不能是财产,”他道,“若是您不配合,那我只能强行动手了。”

    话音刚落,米哈格便冲了上来,伊斯维尔没带武器,立刻竖起防御结界迎击。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从半路冲出来,猛地扑向了米哈格,后者猝不及防,被带着在地上连滚数圈。

    伊斯维尔顿了顿,他扭头望向走上前来的女子,正是沙尹特。

    这时候伊斯维尔才发现,在包围圈之外纠缠的并不只有看守和逃跑的奴隶,还有一些衣衫朴素的人在努力维持秩序,从看守的刀剑下保护那些四处逃窜的奴隶。

    “救人要紧,您先去制服魔兽吧,这里交给我们。”沙尹特道。

    彼时米哈格已经在短时间内制服了扑上来的安默,在少年被他掐断脖子之前,便有更多的人围拢上去,死死拖住了米哈格的行动。

    伊斯维尔不知沙尹特他们为什么会在这里,但她的出现点醒了伊斯维尔。

    他抬头望向攒动的兽群,尽管魔兽在广场上东逃西窜,但始终有一小群魔兽聚集在角落,并缓缓地向广场之外移动。

    伊斯维尔翻过那些障碍物,正好有一头一人高的魔兽向他猛冲过来,伊斯维尔避开它的冲撞,顺势跳上它的后背,一个召唤术打下,蔚蓝独眼随之浮现在魔兽皮毛上。

    “乖,带我过去。”伊斯维尔拍了拍魔兽的脑袋,柔声道。

    魔兽乖乖地蹭了蹭他的手,立刻调转方向,向兽群中心飞奔而去。

    那厢的魔兽群留意到了伊斯维尔的到来,开始向最前方聚集,发出威胁的咆哮。

    在双方距离只有几米远的时候,最前方的魔兽猛扑上来,一瞬间包围了一人一兽。

    刹那间,伊斯维尔飞身而起,在半空一个前翻,落在了兽群的正中心。

    一头瘦削的魔兽趴伏在那儿,双眼微闭,看上去命不久矣。

    第174章 第一百七十四章 等我 想我了吗?

    魔兽们见状立刻掉头过来, 将伊斯维尔团团包围住,又因为他离那头雌兽太近,警惕地不敢上前。

    伊斯维尔看出这头雌兽便是魔兽暴动的原因之一, 他缓缓靠近,小心伸手搭在了雌兽后背。

    魔兽发出威胁的低吼, 但它的身体过于脆弱, 只能任由伊斯维尔拨开它的皮毛, 检查它身上的伤疤。

    伊斯维尔的手指轻柔地滑过魔兽皮毛之下交错的伤痕以及凹陷的腹部,温和的魔力缓缓流出,新旧伤口逐渐愈合, 透彻的凉意让魔兽闭上双眼, 发出舒适的哼声。

    雌兽的状况不适合用召唤术,伊斯维尔暗叹一声,柔声道:“能让你的孩子冷静下来吗?”

    魔兽一开始没有反应, 伊斯维尔又重复了一遍, 它才发出一声微弱的低鸣。

    这声低鸣比任何武力压制都有效, 围拢的魔兽犹豫片刻,一个接一个仰起脖颈,向头顶的天空长鸣,疯狂的魔兽们在这长鸣中冷静下来,向魔兽群聚拢过去。

    不出一分钟, 角斗场外的广场便重归平静,魔兽们挤成一团,东逃西窜的奴隶们四处张望着, 尚且不知发生了什么。

    角斗场之上,一个身影正静静地注视着这一切。

    虽然方才伊斯维尔只对一头魔兽用了召唤术,但足以让萨第看清那个蔚蓝独眼的纹路, 与他记忆中的一模一样。

    “还真是了不得,有这才能做驯兽师多好,”萨第喃喃,“怎么偏偏选了普里迪家族的那个残废?”

    他抬起双手,交叉伸在胸前,对准了魔兽群中央那个长发的身影。

    魔力在指尖凝聚,尚未来得及发出,萨第忽觉后背一凉,不知是谁一个手刀劈在了他的后颈上,魔力戛然而止,随着主人的昏迷消散于空气中。

    “这些魔法师一个两个的……”尤卢撒单手捧着蒙了黑布的玻璃罩,用鞋尖踢了踢倒地不起的魔法师。

    伊斯维尔勉强从魔兽群中挤出来,他似有所觉地抬头,刚好与垂眸的尤卢撒对上视线。

    尤卢撒用空闲的手揪住萨第,从角斗场上方一跃而下,随意将人抛到了一边。

    他尚未来得及把那玻璃罩放下,一个人影便从一旁斜插进来,尤卢撒立刻后退一步,避开对方的攻势,抬头一看,却见是米哈格。

    他这一晚上对付了太多人,一身疲惫,健康的右眼拼命大睁着,依然强撑着站起来,像不见血誓不罢休的角斗士。

    尤卢撒反手将那玻璃罩抛给伊斯维尔,掉头与米哈格缠斗在了一处。

    不出所料的,没过几分钟,米哈格便败下阵来,双手被尤卢撒反拧在背后按倒在地。

    “你想要摧毁角斗场吗?”米哈格挣扎着抬起头望向伊斯维尔。

    伊斯维尔没有立刻回答,米哈格垂下眼去,似乎已经料到了角斗场的结局。

    “您又为什么如此执着?”伊斯维尔问,“角斗场对您来说有什么特殊的含义吗?”

    “……因为主人让我这么做,”米哈格重复,“主人让我守住赫提戈,我就要守住。”

    尤卢撒与伊斯维尔交换了一个目光,接着撩起了米哈格的鬓发,露出耳后那一枚蝎子印记来。

    伊斯维尔半跪下来,伸手轻触那枚蝎子印记。

    米哈格的双眼倏然瞪大,不知哪来的力气,拼命挣扎起来,却又被尤卢撒死死按在原地。

    几秒钟后,一面冰镜出现在了面前,让米哈格看清了现在的自己。

    以及光滑平整的耳后。

    “若您非要做奴隶,那就当自己的奴隶吧。”伊斯维尔道。

    他没有再管浑浑噩噩的米哈格,直起身来,从衣袋里掏出一张羊皮纸,扬声道:“诸位请停止争斗,看守们先将魔兽送回赫提戈。”

    这张代表着角斗场所有者的羊皮纸比任何命令都好用,看守们见状纷纷停下追逐奴隶的脚步,开始将魔兽赶回角斗场去。

    伊斯维尔在人群中看见了几个熟悉的身影,是雷的下属。他扭头望向包围圈之外,雷推着克里格站在不远处,冲他遥遥颌首。

    “那是……普里迪家族的人?”尤卢撒拧眉望向伊斯维尔,心里浮现出一个猜测。

    “回去和你说,先在这儿等我好吗?”伊斯维尔将玻璃罩交还给尤卢撒,轻柔地摸了摸他的脸,“我待会儿就回来。”

    尤卢撒反手覆住伊斯维尔的手背,有些无奈:“放心,跑不掉的。”

    伊斯维尔最后深深看了尤卢撒一眼,这才掉头往克里格的方向走过去。

    “本想在晚宴之后就交给您,因为这些事情耽搁了。”伊斯维尔将羊皮纸递给克里格,道。

    克里格颌首示意雷收下羊皮纸,问:“您认识刚刚那些人吗?”

    伊斯维尔顿了顿,意识到他或许是在指沙尹特等人。

    “有过一面之缘,”他道,“您认识他们?”

    克里格垂眸,似乎在思索什么。

    “算是认识吧。”他道。

    沙尹特等人也在混乱之中离开了,伊斯维尔发现在混乱结束之后没有多少奴隶被带走,就像他们来到这里不过是为了维持秩序。

    从某种程度上说,沙尹特的选择是对的。若是这样数量的奴隶涌入城市,没有安身之所不说,还会引发大量混乱,到那时候再要把那些奴隶带回来就更麻烦了。

    伊斯维尔垂眸望向克里格,向他行了一礼:“有关角斗场的事……”

    克里格却知道他要说什么,他摆摆手,示意伊斯维尔不用再说下去,道:“我明白,阁下。赫提戈的改变并非一朝一夕便能完成,现在角斗场已经为普里迪家族所有,那我们一定会处理好这里的事。”

    至此,伊斯维尔终于松了口气。

    他回过头去,尤卢撒在原先的位置上坐下了,似乎没有挪动一步,手里正捏着一支白花反反复复地看。

    青年似有所觉地扭头,发现伊斯维尔望过来,抬头向他一笑。

    伊斯维尔的心突然软了软,他转向克里格二人,还没开口告辞,雷便了然地笑了:“您快去吧,别让他等急了。”

    当伊斯维尔来到尤卢撒面前的时候,银发青年向他张开了双臂。

    这正是伊斯维尔想要的,他上前一步,将人紧紧拥入了怀中。

    “想我了吗?”尤卢撒用手指轻抚伊斯维尔的长发,笑道。

    伊斯维尔把尤卢撒紧紧抱住,以一种永不分离的力道,像要把隔开二人的最后一丝氧气都挤走。

    “想。”他道。

    莫达涅斯跑过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一副场景。

    这就是尤卢撒的朋友?

    尤卢撒也注意到了他,拍拍伊斯维尔的后背,道:“这是莫达涅斯,我在赫提戈遇到的精灵朋友。”

    伊斯维尔松开尤卢撒,又变回了那副温和从容的模样:“莫达涅斯阁下?我——”

    他还没来得及将话说完,莫达涅斯忽然发出一声大叫,他双手捂住下半张脸,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看见的一切。

    虽说染了黑发,但是这相貌,这气度,以及那双让人见上一面就再也忘不掉的蓝眼睛……

    “您,您……”莫达涅斯磕磕巴巴地,看完尤卢撒又望向伊斯维尔,“您难不成是……”

    伊斯维尔笑着对他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道:“我已经和普里迪阁下商量过,您可以直接重获自由之身。其他的精灵已经暂时安顿下来,您看……”

    这句话信息量太大,让莫达涅斯一时失去了语言能力。

    他狠狠掐了自己一把,不可置信地转向尤卢撒:“我在做梦吗?”

    “怀疑的话,要不要我砍你一刀?”尤卢撒道。

    “你从没告诉过我,王子殿下居然是你的那个精灵朋友!”莫达涅斯凑近尤卢撒低吼,“你为什么不早点说?”

    尤卢撒屈膝顶开他,无所谓道:“我就算说了,你也只会以为我在做梦吧?”

    莫达涅斯的话被伊斯维尔听得一清二楚,精灵笑了笑,道:“朋友?”

    尤卢撒忽觉后背一凉,他轻咳一声,拽过莫达涅斯便道:“行了,别在这儿杵着了,你就不想回去见见你的那些朋友吗?我们今晚应该有住的地方吧?”

    “跟我来就好。”伊斯维尔看了一眼尤卢撒,向克里格二人颌首致意,接着离开了角斗场。

    克里格微笑目送他们离去,收回目光望向面前的人时,面上神情虽说没有明显变化,但一双眼睛冰冷而威严,不怒自威。

    “作乱的人已经抓到了?”他问米哈格。

    看守看上去有些焦虑,他垂下头,回道:“我已经问过他,说是肯佛少爷派他来的。”

    克里格了然,他挥手让米哈格下去,抬头对雷叹道:“我的傻弟弟啊,被人当枪使了都不知道。”

    肯佛或许认为,毁掉角斗场就能减损克里格在领主眼中的可信度,但无论如何,赫提戈已经易主的事实不会改变,要是这事暴露出去,麻烦的还不知道是谁。

    克里格抖了抖腿上的毛毯,抽出一封印着迪莫南领主私印的邀请函来。

    就在这时,远远地传来了马蹄声。

    克里格回头望去,在众多骑士的护送下,两匹骏马拉着一辆通体纯白的马车从道路那头驶来,蔚蓝独眼的印记赫然在侧。

    “看来不到天亮是没得休息了。”克里格耸了耸肩,道。

    “族长可比做少爷要劳累得多呢。”雷笑了笑,推着克里格往外去。

    马车在角斗场前停驻,车门缓缓而开,一名神甫打扮的人率先跳下马车,他优雅地伸出手去,将一名金发蓝眼的白袍男子扶了下来。

    雷推着克里格走上前,青年在轮椅上行了一礼:“克里格·普里迪任您差遣,圣子大人。”

    第175章 第一百七十五章 教我 尤卢撒,我爱你……

    圣子微笑着向克里格二人颌首, 他抬眸在角斗场周围扫视一圈,很惊讶为什么这里会是这样一副凌乱的景状:“赫提戈角斗场颇负盛名,我原想先来这儿看看, 不过这里似乎出了些意外。”

    “若您想要参观,我随时奉陪, ”克里格笑道, “只是今晚或许有些困难。”

    正好一名看守押送着奴隶从几人身边经过, 圣子的目光落在奴隶伤痕累累的皮肤与吊着枷锁的双腿上,好奇道:“这就是奴隶,雅努什神甫?”

    “是的, 略本没有奴隶, 您先前没有来过魔族的大陆,会不知道也是理所当然的。”神甫不动声色地挡住了圣子的视线,以免奴隶凄惨的模样吓到他们的圣子。

    克里格并没有在意这首小插曲, 微笑道:“在海上航行数日, 您想必也累了, 我带您去住处休息吧。”

    神甫看上去松了口气,他对克里格二人躬身致意,接着将圣子扶上了马车。

    与此同时,角斗场地下。

    “动静缓下来了,”奥舍爵士松了口气, “看来是米哈格他们镇压了奴隶,很快我们就能脱身了……哎,你怎么……”

    他诧异地看着身边的看守三两下给自己松了绑, 断成数截的绳子掉落在地,看守站起身,活动了一下筋骨, 手里把玩着一个没有刀柄的刀片。

    见他不准备解释,转身要走,奥舍爵士忙喊住他,道:“喂,你先把我放开啊!”

    看守停住脚步,笑道:“哦对,把你给忘了。”

    在奥舍爵士期待的目光中,看守手起刀落。

    刀锋划过爵士的脖颈,一道极细的血线浮现在他层层叠叠的皮肉上,一缕血液从伤口中流淌而出,越来越多。

    爵士眼中的期待变作了惊恐,他的嘴大张着开合几次,却什么声音都没发出来。

    “忘了自我介绍了。我叫贾登,是‘收割者’的刺客。”看守拍了拍奥舍的脸,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办公室。

    奥舍瞪大的双眼目送贾登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野中,随着血液在身下堆积成泊,终于失去了焦距。

    伊斯维尔三人回到旅店时已经是后半夜,莫达涅斯浑然不知二人之间的暗潮汹涌,心情在见到王子的震惊与看见伊斯维尔长大成人的欣慰中反复跳跃,来到旅店时还是恍惚的状态。

    伊斯维尔问伙计要了房间,对方早已习惯伊斯维尔隔一段时间加一个人,见状也没有多问,当即给了莫达涅斯房间的钥匙。

    “今晚您就好好休息吧,有事可以来找我。”伊斯维尔语罢,拉着尤卢撒的手回了自己房间。

    莫达涅斯向二人挥了挥手,回到房间的时候他才意识到,伊斯维尔和尤卢撒似乎住在一起。

    “关系也太好了。”他嘀咕。

    房门在面前关上,尤卢撒将玻璃罩搁在桌上,心虚地轻咳一声,刚要说话,便被伊斯维尔按在门上,后脑被温暖的手掌托住,嘴唇一暖,呼吸交缠。

    伊斯维尔吻得深而用力,尤卢撒还从没见过他这样,怔愣的间隙,伊斯维尔便夺走了主导权,另一手与他十指相扣。

    尤卢撒不得不闭上双眼,另一条胳膊环住伊斯维尔后背,紧紧揪住了精灵后背的衣料。

    直到舌根发麻,伊斯维尔才把尤卢撒松开。

    “刚刚见面的时候就想亲你了。”伊斯维尔搂住尤卢撒,声音有些闷。

    接吻的时候,尤卢撒看不清伊斯维尔的神色,还以为他生气了,现在才发现原来没有。

    “我刚刚还以为你要把我吃了,”尤卢撒捏了捏伊斯维尔的侧腰,调笑道,“刚刚是有什么宴会吗?打扮得这么漂亮。”

    伊斯维尔直起身,直勾勾地盯着尤卢撒瞧,问:“你觉得漂亮?”

    尤卢撒觉得今晚的伊斯维尔有些勾人了,他耳根微红,偏过头去,道:“没人会觉得不漂亮吧。哥莱瓦呢?”

    “在乌姆斯特德阁下那儿,我们之前见过,还记得吗?”伊斯维尔说着,单手解开衣扣,另一手紧紧扣住尤卢撒的手,怕他跑了似的。

    尤卢撒记得他,那个对伊斯维尔心怀不轨的讨厌鬼。

    “记得,”他撇了撇嘴,“他怎么跟来了?”

    伊斯维尔便把两人分开之后的事情说了,而后反问尤卢撒:“那你呢?”

    “就那样,”尤卢撒自觉在赫提戈的事情没什么拿出来复盘一遍的必要,还只会白白让伊斯维尔难受,“没什么好说的。”

    “那就不说,”伊斯维尔笑着亲了亲尤卢撒的嘴角,指尖绕着他的发丝,“那我们来说说……‘朋友’的事?”

    尤卢撒一僵,尾巴不安地在身后甩了甩。

    他本以为这事儿就算这么揭过了,没想到伊斯维尔又提了起来,心虚解释:“这不是……他是你的臣民,我总不可能直接跟他说,你们王子在和一个魔族谈恋爱,还是个男人吧?呃,说起来,之前希尔戈是不是和你们一起?”

    伊斯维尔当然也是知道的,见尤卢撒紧张转移话题的模样,不由得笑出了声:“希尔戈小姐还有别的事,就先离开了。现在你出来,我也得和她报个平安才是。明天再说吧,你累了吗?洗个澡再睡觉?”

    尤卢撒用尾巴在伊斯维尔小腿上抽了一下,瞪他一眼,算是默认了。

    伊斯维尔托伙计搬来了浴桶和热水,刚把礼服的外衣脱下来,却见尤卢撒杵在一边瞪着他。

    “不一起洗吗?”伊斯维尔眨了眨眼,问。

    一,一起洗?

    尤卢撒险些呛到,他们之前从没一起洗过澡,伊斯维尔为什么今晚突然……

    见他犹豫,伊斯维尔笑了笑,道:“如果尤卢撒不想的话,那你先吧。”

    伊斯维尔说着,把衣服拢了回去,还没来得及扣扣子,一只手便按住了他。

    “那就……一起吧。”尤卢撒道,眼神躲闪,不敢与伊斯维尔对视。

    更深入的都做过了,洗个澡怎么了?

    他用这个理由说服自己,然而当他真的和伊斯维尔面对面坐在浴盆里的时候,尤卢撒后悔了。

    “……你别蹭我。”尤卢撒尽力缩回小腿,浴盆不算小,他却缩在角落,只占了三分之一的位置。

    “我没有,”伊斯维尔看上去相当无辜,“我只是在泡澡而已。还有……看看你的伤。”

    他的目光穿过水面,落在青年白皙皮肉新添的交错的鞭痕上。

    “我没事,已经差不多好了。”尤卢撒别过头去,耳根发烫。

    身下传来的触感让尤卢撒一震,伊斯维尔握住了他的脚踝,向他靠了过来。

    “等等,你……”尤卢撒的后背都贴到浴桶壁上了,伊斯维尔却将他拉了回去。

    大概是浴盆的水太热,将他的脑子都蒸腾得朦胧了,尤卢撒看着伊斯维尔,双眼大睁,面颊不知是被水汽蒸的还是别的什么,绯红一片。

    伊斯维尔的长发在水中沉浮,尤卢撒能感受到发梢在皮肤轻拂的触感,只觉得面前的人像一个蛊惑人心的水妖。

    似乎是某种未言之于口的约定,目光相触,两人向对方靠近,吻住了彼此。

    伊斯维尔揽住尤卢撒的后腰,指腹从那些狰狞的伤疤上抚过,一寸一寸,像要把他受的苦都尽数抹平。

    伊斯维尔把人抱了起来,皮肤接触空气的凉意让尤卢撒一缩,截然相反的温热从伤疤上传来,他下意识环住伊斯维尔,脖颈在迷乱中仰起,一时不知自己处于何处。

    “抱歉,”伊斯维尔道,“我来晚了。”

    尤卢撒花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他紧紧搂住伊斯维尔,在他耳边喃喃:“不晚,一点儿都不。”

    他们都发现彼此起了变化,尤卢撒伸手下去,想同前几次那样解决,然而伊斯维尔更紧地抱住了他,细密的吻落在他耳侧,让声音都变得模糊。

    “还有什么?”伊斯维尔问,“教我好不好?”

    尤卢撒懵了,他望向那双湿润的蓝眼睛,从未有过的强烈情感在其中弥散开,伊斯维尔不知道,这让他看上去终于属于这个世界。

    尤卢撒本想拒绝的,这太突然了,他不认为在没有任何准备的情况下做这些是个足够好的选择。

    可是,谁能拒绝这样的伊斯维尔?

    于是他勾住伊斯维尔的脖子,重新吻了上去。

    尤卢撒不舍得让伊斯维尔痛,尽管他一直认为自己应该是占主导权的那方,今晚他还是让了步。

    “今天就让你一次,”他嘀咕,“以后还回来。”

    伊斯维尔不大理解他的意思,只跟着尤卢撒的话一步步做,看着那双墨绿色的漂亮眼睛蒙上一层雾,他心跳快得厉害,不由得俯下身去吻他。

    这个晚上伊斯维尔不住地抚摸尤卢撒的眼睛,鼻梁以及嘴唇,用目光一遍又一遍描摹他的轮廓,指腹擦去他的眼泪。

    他觉得胸腔被填满了,像有一种轻飘的东西包裹住了他,无比柔和。

    或许这就是那名为“爱”的东西。

    “尤卢撒,我爱你。”伊斯维尔看着尤卢撒的眼睛,道。

    尤卢撒瞳孔一缩,伊斯维尔嘶了一声,重新吻住了他。

    他们折腾到了后半夜,尤卢撒早已累得没有一丝力气,伊斯维尔倒是精力充沛,收拾之后把人抱上了床。

    伊斯维尔回忆起自己先前的经历,魔族似乎对这种行为尤其热衷,他趴在尤卢撒身边,问:“刚刚是什么感觉?”

    尤卢撒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在伊斯维尔期待的目光中,缓缓吐出一句:“痛死了。”

    伊斯维尔愣了愣。

    第176章 第一百七十六章 技术太差 对不起,弄……

    “可是……”伊斯维尔抿唇, 可尤卢撒有气无力地躺在那儿,一头银毛都蔫了,比什么都更有说服力。

    伊斯维尔用被子把人裹紧, 试探地道:“那我帮你治疗一下?”

    “这是能治的东西吗?”尤卢撒气得想一脚把他踢开,终于还是没舍得, 最后愤愤地用伊斯维尔的锁骨磨牙。

    尤卢撒对魔族这个种族的取向产生了怀疑。

    这真的舒服吗?

    他不止一次听人说就算是躺的那个也会爽得要死, 现在是怎么回事?那群人都有恋痛症不成?

    尤卢撒有点后悔, 但看见伊斯维尔躺在他身边,担心之下看得出寻常难得一见的餍足,尤卢撒又没那么后悔了。

    至少伊斯维尔舒服了。大不了以后让他几次, 这小王子没吃过苦, 怕是受不住的。

    “对不起……”伊斯维尔小声道,“弄痛你了。”

    其实在过程中尤卢撒看上去确实不怎么好,只是他嘴上说着没事, 伊斯维尔不清楚这时候的人应该是什么反应, 于是便继续做了下去。

    他应该更细心些的。

    伊斯维尔的内疚几乎化为实质, 尤卢撒哪还说得出什么责怪的话,拍了拍他的脑袋,安慰:“是我教得不好,不是你的错。”

    他把人揽进怀里,下巴在伊斯维尔发顶蹭了蹭。

    两人抱了一会儿, 伊斯维尔想起什么,指了指角落里的柜子,尤卢撒洗澡前把那个被黑布蒙着的玻璃罩锁了进去:“之前我就想问了, 那是什么?”

    在尤卢撒的默认下,伊斯维尔起身把玻璃罩取出来,掀开了那块黑布。

    “哦, 这个,”尤卢撒翻身下床,来到伊斯维尔身后,“这是金冠魔女,我先前在拍卖会见到过。在角斗场发现了,那爵士说是家族交给他保管的。”

    女人的头颅安静地立在盘中,伊斯维尔打量着她,不确定道:“她睡着了吗?”

    “似乎是这样。之前在拍卖会的时候,他们用了魔女心口皮肤做成的装置来唤醒她,但我没找到那装置在哪。”

    伊斯维尔抬手轻触玻璃罩,表面的灰尘因那块黑布斑驳,他用手帕将玻璃罩擦了擦,道:“她脖颈上的咒语是为了将她带出领地,若是魔女在领地之外的地方被唤醒,会发生什么?”

    尤卢撒知道他口中的“唤醒”是指消除咒语,让魔女回到原本的状态,而他也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等找到唤醒她的方法再说吧。”尤卢撒揉乱了自己的一头银发,实际上,他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要把金冠魔女带出来,从某种意义上说这并不道德,尽管尤卢撒从不以高尚自居。

    金冠魔女或许什么都不知道。但尤卢撒总觉得不能把她放在那儿。

    尤卢撒重新躺上床,一时间还没有睡意,他用手指缠着伊斯维尔的头发玩,随口问:“你之前是想从赫提戈把我买出来不成?你哪儿来的那么多钱?”

    “我把伴生宝石卖了,”伊斯维尔抱着尤卢撒没松手,如实回答,“很值钱,换了几亿。只不过最后都没用上。”

    尤卢撒抓着伊斯维尔头发的手一松,不可置信地抬眼望向他。

    “你说什么?”他连痛都忘了,缓缓坐起身,眼睛瞪得像要把伊斯维尔吃了,“你把伴生宝石卖了?”

    伊斯维尔不明白他为什么会是这个反应,他抿唇,问:“有什么问题吗?”

    “问题大了去了!”尤卢撒按住伊斯维尔的肩膀前后摇晃,“那可是伴生宝石!王族精灵一辈子只有一枚!你就这么给卖了?”

    “再珍贵也不过是个装饰物而已,比起伴生宝石,还是你……”

    伊斯维尔剩下的半句话被尤卢撒堵了回去,他闭上双眼回应尤卢撒的吻,捏了捏他的耳垂,不出所料地发现是烫的。

    两人亲着亲着便又抱着倒了下去,尤卢撒又好气又好笑,他捧住伊斯维尔的脸左看右看,在他面颊上咬了一口:“怎么会有你这种傻子啊?这么贵重的东西他们应该没卖那么快,还来得及买回来。”

    见尤卢撒说着就要下床,伊斯维尔忙拽住他,道:“起来再去吧,不差这几个小时。”

    语罢,他压制住尤卢撒的反抗,直接把人裹进了被子里。

    “笨蛋,”尤卢撒在被子里还在戳伊斯维尔的肚子,“哪有你这种傻子……”

    果然还是不能离开他太远,否则怕不是会被骗得底裤都不剩。

    尤卢撒压下心底的酸涩,紧紧抱住了伊斯维尔。

    一觉起来之后,伊斯维尔便敲开了隔壁乌姆斯特德的门,昨晚他们半夜才到,这时候打扰总不方便。

    见到尤卢撒,乌姆斯特德先是一愣,还没来得及说话,一个白色的身影便小炮弹似的冲了出来,糊了尤卢撒一脸。

    “喂,这么激动干什么?”尤卢撒哭笑不得地把哥莱瓦从脸上撕下来,白鸟啄了啄他的指甲盖,一个劲往他怀里钻,最后在他的口袋里窝好,像回到了自己的专属座位。

    “人找回来就好了,”乌姆斯特德道,“您之后有什么打算?”

    伊斯维尔和尤卢撒对视一眼,道:“我们之后准备回雾兰去了,仔细算下来,也是离开了太久,也得把其他精灵们安顿下来。”

    他这么说,乌姆斯特德倒是犯了难。

    圣子大人要回精灵族去,他作为雾兰族的使者,没什么特殊情况也不好跟着去,除非伊斯维尔主动邀请他。

    可乌姆斯特德还是担心,圣子大人会不会嫌他烦?

    伊斯维尔往楼下扫了一眼,道:“我们之后还要出门一趟,再去看看船票。若您不介意的话,来雾兰坐坐如何?精灵族很欢迎您的到来。”

    “哈哈,确实,我也该回去了……呃,您说什么?”乌姆斯特德的双眼猛地瞪大,不可置信地望向伊斯维尔。

    圣子大人这是……在邀请他一起回精灵族去?

    伊斯维尔见他的模样,还以为他有别的安排,歉意道:“您已经有别的安排吗?是我考虑不周,您在这里耽搁了太久,还是您自己的事更重要。”

    “不不不,我愿意,我非常愿意去精灵族!”乌姆斯特德忙道,两手颤抖地在背后比了一个胜利的手势。

    “他看上去像要哭了,”下楼的时候,尤卢撒隔着衣袋戳了戳哥莱瓦,“他一直这样吗?”

    伊斯维尔想了想,道:“差不多吧,乌姆斯特德阁下总是不吝惜表现自己的情绪。”

    只是偶尔会太过火了些,但不是什么大问题。

    尤卢撒心里一直惦记着伴生宝石的事,匆匆吃了饭便立刻赶往了赏金猎人协会,伊斯维尔拦都拦不住。

    “不疼了吗?”伊斯维尔凑在尤卢撒耳边小声问他,“要不要过会儿再去?”

    “早就不疼了,”尤卢撒梗着脖子道,“要是去晚了被人买走了怎么办?”

    伊斯维尔其实不信他的话,尤卢撒总是逞强,像昨晚喊疼的情况倒是少见的,大多数时候他总是掩盖自己的伤疤,试图做出自己一切都好的假象。

    哭肿的眼睛倒是好了,但疼不疼也只有尤卢撒自己知道。

    去赏金猎人协会的一路上,伊斯维尔都寸步不离地跟着,像怕自己没看着,尤卢撒就出什么事。

    尤卢撒注意到了,他对此相当无奈,但也知道伊斯维尔在两人见面以来都有些焦虑,因而也没说什么。

    赏金猎人协会对尤卢撒来说就像一个流动的旅店或是银行,他轻车熟路地进去、说明来意,很快,又有伊斯维尔眼熟的侍从出来了。

    “他前段日子卖给了协会一枚蓝宝石,你们还留着吗?”尤卢撒指了指伊斯维尔,问那侍从。

    对方显然还记得伊斯维尔,闻言立刻去问了消息,回来的时候一脸为难。

    “在是还在,”他道,“不过工艺师已经将那宝石加工过,准备打造成首饰出卖。”

    尤卢撒的面色不大好看,把那侍从吓得不敢说话。

    伊斯维尔见状握住尤卢撒的手,低声道:“东西毕竟是我要卖的,赎不回来也没办法了。”

    “东西在哪?我去看看。”尤卢撒道。

    那工艺师显然也没料到卖家居然会想把宝石买回去,他将半成品展示在二人面前,道:“打磨的宝石已经没法修改了,但这毕竟是协会的人力,如果您想要赎回去……”

    “我加价一亿。”尤卢撒没等他说完便道。

    伊斯维尔看了他一眼,一时竟不知道究竟是谁更败家。

    工艺师喜笑颜开,伊斯维尔插话道:“既然如此,您能干脆将这宝石做成项链吗?”

    “当然可以,”工艺师一口答应,“您有什么要求?”

    “男款的,最好简约些,我想送给我的爱人。”

    尤卢撒原本抱臂在一旁听着,想看看伊斯维尔做这项链有什么用,听见这最后一句,他一哽,险些呛到。

    “送,送给爱人?”尤卢撒的脸腾地红了,“不是,你……”

    那工艺师看了他一眼,似乎察觉了什么,当即点头应下,带着那枚半成品的宝石进了屋。

    两人从协会出来的时候,尤卢撒仍在怔愣,伊斯维尔无奈笑笑,索性牵住了他的手。

    “为什么?”尤卢撒小声问,“那可是你的伴生宝石。”

    每个王族精灵只有一块的。

    据他所知,精灵王族没有把伴生宝石送人的传统,他们通常会将这块宝石存放在足够安全的地方,或是干脆做成饰品戴在身上,像现任精灵王阿特亚里斯那样。

    像伊斯维尔这样又卖又送的,还是尤卢撒听过的第一个。

    伊斯维尔想了想,道:“我想送你点什么。”

    “……就这样?”

    “送爱人东西需要理由吗?”伊斯维尔笑着反问,手指插进尤卢撒的指缝,与他十指相扣。

    尤卢撒闭了闭眼,只觉得面颊又烧了起来。

    “你注意点,”他提醒,“这是在街上。”

    “魔族领地的街上。”伊斯维尔说着,示意尤卢撒扭头。

    正好有一对恋人手牵着手从他们身边走过,两人都是女性,走几步还停下来亲上一口,旁若无人。

    尤卢撒没了话说,只好由他去了。

    两人先去港口买了过些日子前往法顿岛的船票,回程的时候,却遇上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虽说赫提戈角斗场已经由克里格控制,但当地的地下奴隶买卖依然没有消失,奴隶贩子总是不缺买家。

    两人刚离开港口,就看见一人正拉着一名金发男子往小路上走,被拉着的那人面上满是茫然,似乎不知道那人想要做什么。

    看清那人的面孔之后,尤卢撒不由得挑了挑眉。

    “教会圣子。”他用胳膊肘捅了捅伊斯维尔,道。

    第177章 第一百七十七章 教会圣子 这人比伊斯……

    虽然只在塞科斯特学院那儿见过几面, 但尤卢撒对这张脸印象深刻,因为对方和伊斯维尔同名。

    教会圣子?伊斯维尔记得光明教会总部位于临白大陆的略本,教会圣子又为什么会千里迢迢地跑到一海之隔的波丹大陆来?

    眼见着那圣子就要被拖远了, 伊斯维尔暂时放下了疑惑,大步走了上去。

    “等等, 能先放手吗, 你扯得我有些痛。”教会圣子为难地提了提自己的白袍, 原本象征圣洁的纯白在拉扯中染上了污渍。

    “你刚刚说没力气了,我这不是想让你早点回去吗?别磨蹭了,马上就到了。”那奴隶贩子已经有些不耐烦了, 他们的大本营就在眼前, 这人却磨磨唧唧地不肯走了。

    说实话,他现在已经后悔为什么找了这个祖宗,不过走了半个小时, 这人就又是喊累又是说渴的, 要真带回去, 究竟是买了个奴隶还是买了个主子?要是买家退货怎么办?

    他越想越气,一手滑到腰间的布袋上,刚想直接动粗,忽然有人从背后按住了他的肩。

    “你做什么?”那男人吓了一跳,“不要多管闲事啊, 滚开滚开。”

    语罢他才看清伊斯维尔的面孔,他眼珠子一转,一手的拇指和食指塞进嘴里, 刚要吹响,忽觉后背一阵剧痛,抓住教会圣子的手不由得一松, 不知是谁在他背上重重踢了一脚,把他踹了几米远。

    “尤卢撒……”伊斯维尔无奈地回头望过去。

    尤卢撒的腿还没收回去,见状耸了耸肩,道:“你还想和他讲道理不成?”

    语罢,他便大步流星上前,一脚踩在那男人后背,对方惨叫一声,乌龟似的趴倒在地,爬都爬不起来。

    伊斯维尔注意到尤卢撒在弯腰把对方拎起来的时候身形顿了一瞬,不由得有些担心。

    果然还在痛吧。

    一旁的教会圣子瞪着眼睛看着两人,半晌才开口:“二位……是巡城骑士吗?”

    “不,”尤卢撒拎着那男人回来,接话道,“我们只是路过的普通市民。”

    为了避免误会,伊斯维尔问:“您与这位先生认识吗?”

    “我不认识他,”教会圣子有些犹豫,“我迷路了,想问问他怎么走,他说会帮我带路,但走了很久都没到,我不愿意继续走下去,他就……”

    “那是奴隶贩子,”伊斯维尔对他解释,“我之前也遇到过一次,在库里枷出行还是要小心些。”

    说话间,尤卢撒已经将那奴隶贩子拖走了,伊斯维尔没来得及拦。

    他回来的时候衣服上沾了些血点,伊斯维尔用手帕帮他擦了擦,便听教会圣子问:“你刚刚做什么了?”

    “死不了。”尤卢撒耸了耸肩,没有多说。

    教会圣子倒也没有在意,只是担忧地四处看了看,低声道:“闹了这么一出,我更不知道自己在哪儿了。”

    尤卢撒看了伊斯维尔一眼,知道他大概是不放心把这教会圣子一个人丢在这儿的,直接道:“你要去哪儿?我们送你回去。”

    “你们对这带很熟吗?”教会圣子眼睛亮了亮,“那太好了!”

    他刚刚险些被奴隶贩子拐去,尤卢撒本以为他多多少少会多些警惕,没曾想他就这样答应了。

    这人比伊斯维尔还好骗。尤卢撒心说。

    伊斯维尔却不像往常那样欣然应允,他偏过头去,在尤卢撒耳边低声道:“你没关系吗?”

    “……我不是玻璃娃娃,”尤卢撒无奈地用胳膊肘顶了顶伊斯维尔,“走吧,我对这儿不太熟,你带路。”

    他这么说了,伊斯维尔也暂且放下了顾虑。

    圣子要去的地方是一家旅店,只是他对库里枷人生地不熟,对魔族语也不甚了解,因而也说不出那旅店叫什么名字、在哪条街,只大概描述了所在的位置和周围的建筑。

    三人在城里绕了一大圈,依然没能找到教会圣子的目的地。

    时间很快便过了中午,伊斯维尔察觉到尤卢撒的鼻尖已经冒出了细小的汗珠,他伸手把人扶住,对教会圣子道:“已经快到午餐的时间了,不如我们先休息好吗?下午我再帮您找旅店。”

    教会圣子当然是没什么反对的,他平日出行都靠马车,压根不用自己走几步,今天奔波了一个上午,已经累得不轻了。

    伊斯维尔二人与教会圣子一起回了下榻的旅店,圣子的打扮与这地方着实是格格不入,因而一进门便收获了无数探究的目光。

    乌姆斯特德与三个精灵在大厅一角玩牌,像是安装了什么专属伊斯维尔的探测器,三人刚进门,乌姆斯特德便敏锐回头,接着抛下手里的牌向门口扑了过来。

    “阁下,您回来了?吃过午餐了吗,没有的话我让人帮您准备?”问完之后,乌姆斯特德才留意到那个陌生的金发男子,只觉得这人和以前的圣子大人有些相似,“这位是?”

    教会圣子这才想起来自己还没有自我介绍过,回忆起神甫叮嘱他在外不要轻易暴露身份,他只说:“叫我伊斯维尔就好。”

    乌姆斯特德的面色有一瞬间的古怪,但思及圣子大人在人间的声誉,他便觉了然。

    圣子大人受万人敬仰,会有人想用这个名字获得赐福也是理所当然的。

    想到这里,乌姆斯特德对面前的人也多了几分怜爱,听完伊斯维尔的解释,他随即热情地请教会圣子坐了,接着便去找店家准备午餐。

    “伊斯维尔阁下!您回来了!”拉蓓特利二人纷纷起身,莫达涅斯大概是和她们谈过尤卢撒,见到他之后一愣,不由得有些害怕,声音登时轻了八度,小声对他问候。

    伊斯维尔知道尤卢撒也没做好和她们打交道的准备,因而让他坐在里面,自己将尤卢撒与其他人隔开,好让尤卢撒坐得自在些。

    比起尤卢撒,三个精灵对教会圣子更多的是好奇,原因无他,他与伊斯维尔实在太相似了,都有一头金发与蓝色的眼睛,尽管现在伊斯维尔将头发染得黑了,但他们依然觉得,要是他们不知道对方的身份,会把他当作王族的精灵。

    “您是哪里人呀?”芙洛好奇道。

    她是用通用语问的,圣子听懂了:“我来自临白大陆。”

    “临白大陆?是人类咯?你来魔族干嘛呀,很容易被奴隶贩子带走的。”想到这儿,芙洛不快地皱了皱鼻子。

    教会圣子没法说出自己的来意,沉默半晌,还是把求助的目光转向了伊斯维尔。

    伊斯维尔笑了笑,熟练地转移话题:“既然不喜欢这里,那几位想回家去吗?”

    他没有指明那个“家”到底是什么地方,但三个精灵都听懂了。

    教会圣子听得一头雾水,问:“你们都是从一个地方来的?”

    他的这句话被隔壁桌的哄笑与同桌的动静盖过,莫达涅斯刷地站起身来,激动道:“回去?您说真的?”

    见其余人都向他望过来,他轻咳一声,重新坐了回去:“我是说,您是打算这些日子启程吗?”

    “我安排了后天的船。”伊斯维尔将船票分给几人,精灵们双手接过,皆是激动不已。

    他留意到了教会圣子方才的话,温声解释:“我们都来自同一个地方,本就打算一起回故乡去。”

    教会圣子点了点头,面色不知为何有些异样。

    “可我……语说得不好听,”拉蓓特利有些怯怯,“芙洛小姐很努力地在教我,可我脑子太笨,怕现在回去……”

    “说什么呢,没人会嫌弃你说得不好的。”芙洛用胳膊肘顶了顶她,哼声道。

    “芙洛小姐说得是,”伊斯维尔笑道,“语言不过是个工具罢了,能用就好,您会嫌自己扫地的扫帚不好看么?”

    很快,精灵们的注意力就又回到了自家王子身上。

    在此之前,别说和王子同桌用餐,连让他知道自己的名字也是想都不敢想的,现在真正和伊斯维尔接触起来,才发现他比自己想象中还要温柔,让人如沐春风。

    伊斯维尔总是考虑周到,为了避免生面孔的教会圣子觉得尴尬,总是自然地把他引进几人的话题中,后者看上去不大自在,笑容有些勉强,只是当伊斯维尔问他是否身体不适时,他又什么都不说。

    确实没什么好说的,毕竟这不是身体的缘故。

    教会圣子第不知多少次望向伊斯维尔,所有人的目光几乎都聚集在这个黑发的年轻人身上,在他面前,教会圣子似乎成了一个滑稽的陪衬。

    不久之后乌姆斯特德回来了,伊斯维尔让出位置,与尤卢撒一起坐在了角落。

    尤卢撒托腮坐在那儿,边喂哥莱瓦边听伊斯维尔和他们谈笑风生,嘴角不知不觉也带上了笑意。

    伊斯维尔察觉到他的视线,在说话的间隙回望过来,在桌下捏了捏他的手。

    尤卢撒心里突然就产生了一种隐秘的、不大道德的窃喜。

    他们都很喜欢伊斯维尔。但伊斯维尔喜欢他。

    伊斯维尔便发现尤卢撒的耳廓又悄悄地红了,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东西。

    “下午在旅店休息吧,”伊斯维尔凑近过去,对尤卢撒道,“我带那位阁下去寻旅店就好。”

    尤卢撒不大满意:“我又不是受了什么重伤。”

    伊斯维尔无奈,本想再劝,忽听从门口传来马嘶,有一队人停在了旅店之外。

    他循声回头,却见是一个神甫打扮的人,沉着脸四处张望着。

    教会圣子也发现了来者,他放下餐具站起身来,惊喜道:“雅努什神甫!”

    第178章 第一百七十八章 圣子的狂信徒 什么,……

    听见他的呼唤, 神甫立刻回望过来,他穿过大厅,大步来到众人面前。

    “阁下, 您怎么到这儿来了?”神甫按住教会圣子的肩,关切道, “我们找了您好久。”

    “抱歉, 我迷路了, 所以……”教会圣子抿唇,他回过头去,目光在接触到伊斯维尔的时候飞快移开, “是他们帮了我。”

    神甫垂眸打量着一桌简朴的餐点, 看上去不大满意,但出于礼貌,还是对众人颌首致谢:“多谢诸位的照顾, 真不知道该怎样答谢你们。”

    “举手之劳罢了。”伊斯维尔笑道。

    神甫看上去不愿让圣子多留, 简单寒暄之后, 他便带着圣子离开了这里。

    伊斯维尔笑着送走了他们,那辆纯白马车纯粹圣洁,如同从天而降的神骑,须臾消失在了道路尽头。

    “您这次太让我们担心了。”神甫望向对面的圣子,不自觉带了几分严厉。

    圣子小声道:“还不是因为这里太大了……说起来, 神甫,方才那些人似乎更关注那个黑色头发的人。”

    他觉得困惑,为什么比起他, 那些人会更关注旁的人?他是教会圣子,除了魔族无人敢忤逆,而那些人看着并不像本地人, 难不成是因为他们是异教?

    神甫知道他在指什么人,不在意道:“那人是他们的头领,会更受关注是理所当然。您不必介意,您是神之子,天使的化身,和那些普通人比什么呢?”

    圣子放心了,在接下去的一路上都没有再说话。

    很快,马车便抵达了下榻的旅店,光明教会为了圣子此行舒适,特意包下了一整座旅店,周围由骑士轮班驻守,戒备森严。

    圣子先上楼休息去了,神甫在楼下让伙计倒了壶酒,终于稍稍放松下来。

    一杯酒还没喝完,一名骑士便进来通报,有个魔族过来,说是有消息要告诉圣子。

    “什么消息?”神甫放下酒杯,拧眉问。

    “他只说要亲自告诉圣子大人,您看……”

    “圣子哪是他想见就能见的,”神甫冷哼一声,“将他带进来,我倒要听听是什么消息。”

    来者是一个深肤魔族,自称贾登,见到神甫,他立刻恭恭敬敬行了一礼,道:“神甫大人,很荣幸见到您。”

    神甫并不喜欢魔族对他表现出的这种谦卑,这群仗着能力胡作非为的异教并不信仰光明神,会做出此种情态也不过是碍于教会神职的地位,实则心里对光明神并无半分尊敬。

    “圣子大人在休息,说吧,有什么事?”神甫问。

    贾登也没有坚持要见圣子,闻言直接道:“实际上,昨天晚上角斗场不是出了事吗?我听见动静,就到那儿去凑凑热闹,没曾想刚好看见有个人对魔兽用了召唤术。”

    他将那人的相貌描述了一番,神甫听着,觉得有些熟悉:“你说的那个人……是角斗场的看守么?”

    “不不,他是异邦人,前些日子的赫提戈竞技赛上拿了冠军呢,昨晚刚得到角斗场,或许就是因为这个才出现在那里。”

    “所以,这和教会又有什么关系?”神甫按下内心疑虑,面上已然显出几分不耐烦。

    贾登笑了笑,道:“别急呀,您知道,用了召唤术的魔法师会在魔兽身上留下自己独有的印记,您猜我看见了什么?那人胆子可真大,居然用了圣子大人专属的蔚蓝独眼呢!”

    此话一出,神甫不由得面色一沉,嘴上却还是道:“圣子大人教众甚广,会有那么一个两个狂信徒擅自使用他的印记也是正常。圣子大人心胸宽厚,想必不会计较这些。”

    “那自然再好不过了,”贾登道,“我只是觉得他不敬教会,今天在路上看见圣子的马车,我便想把这事情告诉您……哎,看来是我多管闲事了。”

    “你有这份心也是好的。”神甫摇摇头,从怀里掏出一枚银币来丢给贾登,后者立刻咧开笑容,拿着钱欢天喜地地走了。

    待那人离开,神甫将杯中剩余的酒一饮而尽,面色沉沉。

    “调查一下那个竞技赛的冠军。”他吩咐手下的骑士。

    教会骑士效率极高,不出半个小时,便带来了一叠羊皮纸,其上详细记载了伊斯维尔在库里枷这段时间的资料。

    神甫翻了几页,确认了此人就是方才招待圣子的那个。

    光明圣子的印记又怎是那些卑贱的平民能随便使用的?那人的言行举止都相当正派,他还以为是个教养颇佳的贵族,没曾想胆子居然这么大。

    更何况,圣子大人今天难得没有侍从和骑士跟随,对方就刚好碰上了圣子大人,真有这么凑巧?

    他将疑虑压在心底,对骑士道:“最近加强对圣子大人的护卫,别让他离开你们的视线。”

    那厢的旅店,几人送走了圣子的马车。

    乌姆斯特德在看见那神甫进来的时候就察觉到了什么,看见车身上的蔚蓝独眼印记,更是确认了那个自称“伊斯维尔”青年的身份。

    “他是教会圣子?”他小声问伊斯维尔,“我还以为他只是您在路上遇到的一个普通朋友。”

    难怪,他说怎么和他们家圣子大人这样相似,原来是凡人选出的替代品。

    乌姆斯特德摇头叹气,心说凡人对圣子的狂热崇拜竟是难以抑制到了这种地步。

    “也是碰巧罢了。”伊斯维尔道。

    两人奔波了一上午,终于有时间休息,相携上了楼。

    尤卢撒在进门之前扫了一眼隔壁乌姆斯特德的房间,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昨天晚上……”尤卢撒扯了扯伊斯维尔的衣服,想问又有些犹豫。

    伊斯维尔看了看他欲言又止的神情,知道他想要问什么。

    “怕哭的声音被听见?”他笑问。

    尤卢撒一噎,在伊斯维尔侧腰捏了一把,颇有些恼羞成怒:“我才没哭!”

    伊斯维尔笑着躲开,尤卢撒不依不饶,直接把人按到了床上,按着精灵的头发一顿猛揉,直把一头柔顺长发搓得乱七八糟。

    哥莱瓦嫌弃地拍拍翅膀飞到了房梁上,居高临下地睥睨两人。

    “所以呢?”尤卢撒坐在伊斯维尔身上,不满地瞪他。

    “放心好了,我设了隔音结界,不会有人听见的。”伊斯维尔将凌乱的头发拨到脑后,声音里笑意不减。

    哪儿能让别的人听见呢?

    精灵的衣扣在方才的胡闹中开了一颗,露出锁骨上一个浅浅的牙印来,衣领遮掩之下的皮肤乱七八糟,分明是不染凡尘的清高模样,脖颈的红痕却彰显了昨晚究竟有多荒唐。

    尤卢撒垂眸盯了几秒钟,在伊斯维尔开口之前俯身吻住了他。

    伊斯维尔仰头回应,感受到一抹温热滑入他的衣领,在牙印的位置抚摸,他不由得有些走神。

    昨晚好像都是尤卢撒在亲他咬他,伊斯维尔自己忙着照尤卢撒说的做下去,还要留心他痛不痛,在他显出明显不适的时候低头亲亲他,一晚上下来,尤卢撒身上倒是干干净净的。

    察觉到伊斯维尔的指尖挑开了他的衣领,尤卢撒挑了挑眉,起身问:“你干什么?想现在来一次?”

    “你应该受不了吧,”伊斯维尔慢吞吞道,在尤卢撒竖起眉毛之前,他飞快转移话题,“你刚刚在看什么?”

    “看你啊。我的精灵,看看怎么了?”尤卢撒理所当然,俯下身去又在伊斯维尔耳朵上咬了一口。

    金发好看。黑发也好看。长发散下来人偶似的漂亮,万中无一的美人。

    那句“我的精灵”让伊斯维尔耳根一热,他不动声色地按住尤卢撒的肩,在他困惑的目光中一个翻身将他压在身下。

    “嘶,你咬太重了!”尤卢撒下意识地蹬了一下床单,努力后仰脖子好避开伊斯维尔,却被按住手臂紧紧压在了床上。

    伊斯维尔也察觉到了,他愧疚地摸了摸尤卢撒脖颈上那块渗出血珠的苍白皮肤,伤口在魔法的作用下飞快愈合,但牙印也随之消失了。

    他的失望过于明显,尤卢撒摸了摸伊斯维尔的脸颊,试探道:“你再咬一口?这次轻点?”

    他不清楚为什么伊斯维尔突然一时兴起要咬他,不过既然伊斯维尔高兴,咬就咬了,左右也不会掉一块肉。

    伊斯维尔有些犹豫,他不想让尤卢撒疼,但……

    他俯下身去,齿尖接触皮肤的感觉让尤卢撒不自觉绷紧,而那感觉一触即分,很快伊斯维尔便直起身,颇有些困惑地垂眸看着他。

    “还是算了,”伊斯维尔摸了摸尤卢撒的颈侧,“我可能没有天赋。”

    尤卢撒不知道伊斯维尔的情绪怎么又低落了下去,问他的时候,伊斯维尔也只是把他往怀里搂了搂,看上去不想说,尤卢撒也只好作罢。

    两人本想先睡一会儿,而就在他们迷迷糊糊将要睡去的时候,窗户从外面被敲响了。

    伊斯维尔用被子裹紧了尤卢撒,下床打开了窗。

    窗外的是一只信鸽,伊斯维尔将它迎进来,从它脚上取下了信筒。

    “谁的信?”尤卢撒缩在被子里,打了个哈欠,问。

    伊斯维尔抽出信封,一枚双头火鸟的火漆赫然其上。

    “是克里格阁下送来的,”伊斯维尔拆开信件,不知为何有种不太好的预感,“魔族众领主和各大家族这些日子有会议,他也受邀参加了,或许是得到了什么消息。”

    尤卢撒躺在床上看伊斯维尔将信从头到尾读了一遍,精灵的面色逐渐凝重,这让尤卢撒爬了起来,问:“说了什么?”

    “不太乐观的消息,”伊斯维尔合上信,抓过了挂在一边的外袍,“克里格阁下说,一部分领主和族长达成了举兵攻打精灵族的协议。”

    第179章 第一百七十九章 自由之始 今晚的伊斯……

    尤卢撒没料到克里格送来的居然会是这样一个消息。

    “他有说什么时候吗?”他问。

    “尚未确定, 但应该就在近期。”伊斯维尔长长吐出一口气,起身走出了房间。

    尤卢撒跟着出去的时候,伊斯维尔已经敲开了乌姆斯特德的房门。

    伊斯维尔简单说明了现在的状况, 接着道:“雾兰之后不会太安稳,相比之下, 或许还是雅欧族更安全些, 您看……”

    乌姆斯特德立刻明白了他的来意, 忙道:“雅欧族与精灵族向来交好,精灵族有难,我们又怎么能抛下你们不管呢?”

    “可您没必要……”伊斯维尔抿唇, 他也知道乌姆斯特德的脾气, 终于是没有再劝,“如果您执意要去,我能拜托您一件事吗?和其他精灵一起先回雾兰, 一路上的事, 请您多加照料了。”

    “等等, 您的意思是,不和我们一起回去?”乌姆斯特德不禁错愕,“您要去哪儿?我和您一起!”

    伊斯维尔摇了摇头。

    “我们还有别的事要去做。”

    *

    “还有别的东西落下了吗?”沙尹特问。

    安默摇摇头,道:“没有了。”

    两人此时正从港口往城里走,少年背着一只称得上简陋的包裹, 衣衫褴褛,几乎称得上寒酸,他却脚步轻快, 一跳一跳地跟在沙尹特身后,像出生以来从未这样快活过。

    这是安默重获自由的第一个晚上。今天早晨,沙尹特终于凑够了赎回安默的钱, 把他从原来的主人那儿带了出来。

    为了庆祝安默获得自由身,“无名”的一些成员在港口附近的小餐馆里举办了一场宴会,几分钟前刚散场,安默还没从那种欢欣的氛围里走出来。

    他暂时没有住处,因而先借住在沙尹特那儿,她说会雇佣他作为家里的管家,每个月支付他一定的报酬。

    报酬!安默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干活还能得到报酬,在他看来,一小块带着薄肉片的面包就是最好的赏赐,他每次帮前主人去沙尹特家送东西的时候都会从她那儿得到一块,但现在沙尹特说,他每天都能想吃多少吃多少。

    回到沙尹特家的时候安默还在傻笑,沙尹特无奈地摇摇头,也没说他,帮他把不多的行李搬到楼上他的房间去了。

    安默兴奋地到处乱转,沙尹特还没下楼来,他突然听见门外传来了敲门声,不像是“无名”的人,因为对方没有在门板上敲出暗号。

    “是谁?”他走到门边问。

    “是我,伊斯维尔。”那人道。

    安默愣了愣,立刻打开了门:“伊斯维尔阁下!快请进!”

    门口站着的自然是伊斯维尔,他套着一身黑袍,手中捧着一只手掌大小的包裹。

    他垂眸看了看安默,那双蔚蓝色的眼睛平静而冷漠,第一次让安默打了个寒战。

    他知道伊斯维尔听不懂魔族语,因而他特意和沙尹特学了,方才两句话是用通用语说的,他以为是自己口音太重,让伊斯维尔听不清,正想再说一遍,对方却露出一个微笑,抬腿进了屋。

    沙尹特下楼的时候一眼看见了伊斯维尔,她有些惊讶:“伊斯维尔阁下?怎么了,是有什么事么?”

    她让安默去倒茶,男孩对他到新家之后的第一份工作十分热衷,不等她说完便钻进了厨房。

    “实际上,我确实有一件事相求,”伊斯维尔笑笑,将一只手掌大小的包裹摆在了桌上,“我能将这件东西在您这儿寄存一会儿吗?”

    “寄存?当然可以。不过,这是什么?”沙尹特问。

    伊斯维尔摇摇头,示意她不要多问:“我过一阵子再来取,麻烦您了。”

    安默兴奋地为伊斯维尔倒了茶,后者对他笑笑,却没有去碰那茶水,与沙尹特道别之后便离开了小屋。

    “沙尹特小姐,那这个……”安默看了看桌上的茶,有些为难。

    他很高兴伊斯维尔能来,但不知为何,安默总觉得今晚的伊斯维尔有些古怪,但他说不上来怪在哪儿。

    沙尹特摸了摸安默的脑袋,将桌上的茶水端了起来:“没事,你去休息吧。”

    安默今天确实是有些累了,他简单洗漱,回到那个沙尹特新为他整理出的房间,在柔软的床上躺了下来。

    他原以为自己会因为过于兴奋而睡不着觉,但安默显然低估了自己长时间积累下来的疲惫,他几乎是两眼一闭,直接就睡了过去。

    安默是被楼下传来的喧嚷吵醒的。

    他以为天亮了,拉开窗帘的时候才发现天色依然一片漆黑。

    “沙尹特小姐?”安默走下楼梯,想看看发生了什么。

    他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

    门外围着一群纯白铠甲的人,骑士打扮,气势汹汹地将沙尹特围在中间。

    “你们做什么?”安默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去,惊叫道。

    “不,”沙尹特回过头来,做了个手势示意安默停步,“先别靠近我。”

    安默下意识停下脚步,只听那群骑士用他听不懂的语言说了些什么,沙尹特伸出双手,让他们把一副铁环扣在了自己的手腕上。

    “别怕,安默,”沙尹特回头对安默道,“你会没事的。”

    那您呢?

    安默想问,但随即有一个鼻尖有颗痣的骑士走上前来,又用通用语叽叽咕咕说了几句什么,大概是在解释原因,接着把他一起带了出去。

    安默第一次这样憎恨自己听不懂通用语。

    骑士们将两人带往了一间旅店,沙尹特不知被带去了哪里,而安默自己一个人被关在一间客房里,鼻尖有痣的那名骑士守在屋外,像是怕他逃跑。

    很快,一个神甫打扮的人走进屋内,这是今天晚上安默遇到的第一个会说魔族语的人。

    他先是询问了安默的基本情况,以及他和沙尹特的关系,最后他问到了那个神秘的包裹。

    “这是别人给沙尹特小姐的,”安默困惑道,“我不知道那里面是什么。”

    那神甫静静地打量了他一阵,似乎想要看看他有没有在说谎。

    半晌,神甫站起身,对门口的骑士说了几句什么,接着离开了房间。

    安默在那儿焦急地等了差不多一个小时,直到门口的骑士推开门,打了个手势示意他出来,接着亲自把他送出了旅店。

    男孩扭头看看,却没发现沙尹特的身影。

    见骑士转身想要回旅店去,安默忙拉住他,两人语言不通,男孩手脚并用地比划了什么,那骑士似乎是懂了,面上露出为难的神色。

    在安默期待的目光下,骑士从腰间解下钱袋,从里面掏出几块银币递给了安默,又摸了摸他的脑袋,示意他赶紧离开这里。

    他的所作所为被门口的另一名骑士尽收眼底,那人冷哼一声,用魔族语道:“跟异教徒有什么好说的?”

    那骑士回头看了一眼他的同伴,对安默笑了笑,接着转身回了旅店。

    男孩手中紧紧攥着那几块银币,茫然地站在那儿,看着大门在面前缓缓闭合。

    彼时天色已然亮堂起来,大街上的行人也多了,开店的、干活的、买东西的,形形色色的人从安默身边穿过,他站着,却没等来沙尹特。

    直到一个人拍了拍安默的肩头。

    男孩回过头去,塔齐安站在他身后,奇道:“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沙尹特小姐呢?”

    *

    房门被敲响了,女人放下公文,道:“进来。”

    雷推着克里格进入屋内,二人先后行礼:“领主大人。”

    迪莫南颌首,冷峻的面孔没有一丝波澜。

    “明天我要启程回家族去,”她道,“族长应该撑不过这个冬天了。”

    她声音平静,像那个在她口中病入膏肓的男人不是她的兄长。

    “我会准时赶回去,领主大人。”克里格道。

    魔族领主的宴会头一天晚上刚刚结束,由于地点设在曼克拉家族的领地,因而全程由他们操办,虽说那个神秘的曼克拉族长依然没有在宴会上出现,只有第一领主盖古·曼克拉出席。

    这场聚集了天南海北的魔族贵族的宴会自然不可能只讨论有关精灵族的事项,魔王阿德尔宣布前往世界边缘的队伍将在两个月后启程,要求各大领主派遣心腹随同前往。

    魔族骁勇好战,但每年死于斗殴和犯罪的人同样多,更致命的是逐年递减的新生儿数量,相当一部分领主与家族的军队缩水不小,迪莫南本就为征兵的事头疼不已,这下更是遇到一个大难题。

    其他领主对魔王的做法颇有微词,只是阳奉阴违也好,口蜜腹剑也罢,领主们终究是不能直接与魔王撕破脸皮。

    魔王是现任领主中的最强者,每一名领主上任之后,都会与魔王进行一场对决,而波丹各地的领主几经变化,阿德尔已经在魔王的宝座上稳坐了几百年。

    不仅如此,直属于魔王的“收割者”同样是个大麻烦。

    迪莫南没有多谈这个话题,她倒了杯酒提神,随口道:“听说你这些日子的开销不小,是又有了什么主意?”

    她的目光冰冷,如两把利剑直直刺过来,令所有谎言无所遁形。

    “一笔足够成功的生意总是需要巨大的前期投入,领主大人,”克里格不紧不慢道,“我相信它能给我远出于投入的回报。”

    迪莫南盯了他一会儿,没说什么。

    她将杯中烈酒一饮而尽,道:“我和雷还有别的事要谈,你先回去吧。”

    克里格没有多问,恭敬地行礼后,推着轮椅离开了。

    第180章 第一百八十章 你是唯一 正宫的地位,……

    迪莫南取出另一只酒杯, 为雷倒满了递了过去:“对于精灵族的事,你怎么看?”

    “我个人认为还是不要掺和为妙,”在他的长姐面前, 雷总是有话直说,“精灵族最令人忌惮的一点是, 他们会将王的命令当作神意。”

    世人只知五百年前魔族攻入精灵故地横扫千军, 但少有人知道, 当时的魔族为了攻下精灵族花费了多大代价。

    他们离间光暗精灵,里应外合攻入精灵故地,在那场激战中, 大部分当时顶尖的战士都折在了精灵的弓箭下, 魔族为此甚至被迫休养生息了几百年,即便如此,他们也没能剿灭精灵族的最后一缕血脉。

    而雷不认为现任精灵王是个废物。

    迪莫南不置可否, 用沉默将这个话题揭了过去。

    楼下传来人声, 她望向窗外, 见是雷的下属克顿推着克里格离开了旅店,把他抱上了停在门口的马车。

    “克里格或许是普里迪家族第一个双腿残废的族长,”她道,“我第一次希望你的选择是正确的。”

    雷笑了。

    “我什么时候错过呢,姐姐?”

    *

    第三天早晨, 乌姆斯特德与其他精灵一起登上了前往法顿岛的船。

    其他精灵本以为伊斯维尔会与他们同行,得知行程变化之后难免失望,但他们相信伊斯维尔有别的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伊斯维尔没有将克里格的消息告诉精灵们, 只拜托乌姆斯特德为精灵王捎去一封信件,神使为此骄傲不已,认为圣子大人给予了自己无上的信任, 拍胸脯保证:“我一定送到陛下手中!”

    他的目光游移片刻,还是没忍住落在了伊斯维尔的发辫上:“您的头发……”

    先前伊斯维尔总是以松散的束发见人,这两天下来,他的头发倒是翻出了不少花样。

    “啊,是尤卢撒编的,”伊斯维尔笑道,“我很喜欢。”

    “万汀阁下的手艺比我还好,”芙洛小声说,见尤卢撒望过来,尴尬地把话题一转,“您要注意安全,魔族这地方会吃人!”

    拉蓓特利在一旁捅了捅她,芙洛才反应过来什么,下意识看了尤卢撒一眼,暗道自己嘴笨,为了避免进一步把人给得罪了,一溜烟上了船。

    莫达涅斯在船头向二人挥手告别,他并不知道尤卢撒的身份,临走之前还邀请他有空去雾兰看看。

    二人送别了四人,他们的船票在当天傍晚,前往隐峰。

    尽管精灵既善魔法又能用武,但人口太少是致命的缺点。若是数个领主与大家族联合渡海,雾兰怕是只有举手投降的份,伊斯维尔必须寻找盟友。

    隐峰是一个很好的选择。不仅是因为伊斯维尔与隐峰皇帝相识,更因为隐峰是当今世界最为强盛的人类国度,与魔族控制的波丹大陆只有一洋之隔,若他们不想让魔族以法顿岛为跳板攻入隐峰,他们应当会派往适当的支援才是。

    临行之前,二人前往了赏金猎人协会,好看看委托修饰的项链是否完工了。

    协会珠宝师的效率出乎意料地高,那条项链已经完成,蔚蓝色的宝石镶嵌在银灰色的底座之上,以一根银链串着,既漂亮又不会过于张扬,不像珠宝,更像个日常携带的吊坠。

    “你真的要给我?”尤卢撒接过那项链的时候还在犹豫,“这是只有一枚的……”

    他接下来的话被伊斯维尔堵住了,精灵在恋人唇上停留了几秒,而后起身笑道:“你也只有一个。挺相称的,不是吗?”

    尤卢撒于是面红耳赤地戴上了那条吊坠,小心地放进最里层的衣物,不时检查一下连接处有没有松。

    两人上船之后,尤卢撒仍不时抬手摸一摸吊坠,哥莱瓦数次以为他要摸自己,习惯性地把脑袋从尤卢撒口袋里探出来,那只手却每次都先摸摸那枚吊坠,之后才落在它头上。

    什么东西?竞争对手?

    哥莱瓦警惕地瞪着那枚吊坠,隔空啄了它好几下。

    天色已晚,最后一抹橘黄沉下天际,海面波涛起伏,夜晚吞噬了最后的清澈,留下深不见底的漆黑。

    两人站在甲板上眺望逐渐远去的大陆,库里枷依然热闹,城市的灯火盏盏亮起,成为夜幕下一个个棱角分明的剪影。

    而赫提戈角斗场依然屹立,就像大陆之上难以抹去的一道疤。

    “离开了魔族的地盘,我倒也一点儿都不伤心,”尤卢撒趴在船舷上嘀咕,“以前的几次也一样,这次更是,恨不得再也不到这鬼地方来才好。”

    “毕竟你没在这里长大,”伊斯维尔笑着伸手,指尖缠住青年的发尾,须臾分离,“饿了吗?晚餐时间快开始了。”

    尤卢撒应了一声,他似有所觉地回头,周围除了他们之外没有第二个人。

    “怎么了?”伊斯维尔问。

    “感觉好像有人在看着我们,”尤卢撒摸了摸后脑,不确定道,“算了,走吧。”

    两人走下甲板,他们没发现,一队身披白甲的骑士赶到了码头。

    码头上的人们不知这群异邦人气势汹汹地来这儿做什么,纷纷避让,不虞地望向他们。

    那群骑士在码头上分头搜寻,打听到有一艘前往隐峰的船刚刚离开,皆是懊丧。

    “可恶,还是来晚一步,”领头的骑士低骂了一句什么,“船上传来消息了吗?”

    “还没有,我们暂时失去了联系。”

    骑士面色沉凝,对身后的下属吩咐:“立刻通知雅努什阁下。属下办事不力,圣器……被带走了。”

    码头上的混乱没有影响到已经出发的渡轮,晚餐之后,伊斯维尔二人散了会儿步,便往船舱走。

    自得到克里格的消息,伊斯维尔尽管表面上依然是那副温和从容的模样,乌姆斯特德也没看出什么异常,但尤卢撒发觉,伊斯维尔一直有心事压在心头,

    “晚上要做吗?”尤卢撒拉住伊斯维尔的手,冷不丁问。

    伊斯维尔原本在思索什么,尤卢撒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让他吓了一跳,一时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我说,”尤卢撒凑过去,在伊斯维尔耳边重复,“今晚要做吗?这次我来,你躺着。”

    伊斯维尔不知道尤卢撒为什么突然提这件事:“可以是可以,不过为什么?”

    “他们说可以放松,”尤卢撒拐过走廊,没看伊斯维尔,“你每次……之后,不会觉得脑子被放空了吗?放心,我这次绝不会像之前那样疼。”

    尤卢撒说得斩钉截铁,倒像是身经百战的模样,但伊斯维尔知道他和自己一样,所有的经验都是从对方身上来的。

    伊斯维尔对谁躺这件事倒是没什么在意的,他本以为尤卢撒这次想和他换个位置,只是听他的话,似乎尤卢撒只是想自己来。

    伊斯维尔抿唇,刚要回话,前方的走廊里突然窜出一个黑影,他下意识往旁错开一步,那黑影明显是冲着他扑过来的,没来得及反应,脸朝下摔在了地上。

    在对方爬起来之前,尤卢撒便一脚踩住了他的后背,将他按倒在地:“什么人?”

    “嘶,好疼……”那人蜷缩起来,兜帽随之滑落,一头雪白长发瀑布般垂下,洒落在地板上。

    “老人?”尤卢撒顿了顿,脚下放松了力道,在看清对方的面孔之后,又重新踩了回去,“魔族?”

    伊斯维尔也看清了对方的模样,见状忙道:“尤卢撒,先放开他,我认识这位阁下。”

    尤卢撒挑了挑眉,还是依言让了开。

    伊斯维尔俯身扶起那人,问:“朱瑞安阁下,您这是怎么了?”

    一身黑衣的正是朱瑞安,他垂着眼睛站起身,半边身子都靠在伊斯维尔胳膊上,看上去有些委屈,低声道:“我见到您有些激动,不小心摔了一跤。”

    一只手把伊斯维尔拉了过去,朱瑞安失了支撑,身子一歪,险些又摔了。

    “那你确实有点太激动了。”尤卢撒皮笑肉不笑道。

    朱瑞安这才抬眼来看他,二人目光相触,朱瑞安便愣了愣。

    他的目光看上去不像对陌生人,反倒像久别重逢,尤卢撒又把伊斯维尔往自己身边拉了拉,问:“怎么,我们见过?”

    “没有,约莫是我认错了人,”朱瑞安垂眸,背在后背的手却已然握紧了,“先前的乌姆斯特德阁下呢?怎么没见他?”

    “他有别的事,我们就先分开了,”伊斯维尔笑道,“真巧,我们又搭了同一艘船。”

    能不巧吗,朱瑞安是打听过乌姆斯特德乘船离开了才采取的行动,没曾想伊斯维尔身边又跟了一个人。

    而且……比那个神使威胁更大。

    圣子大人怎么会和他在一起?

    朱瑞安目光沉沉,嘴角却扯起一抹勉强的弧度:“这样啊,我还担心碰上他……”

    他反应过来,猛地捂住嘴,惊慌地望向伊斯维尔:“抱歉,阁下,我没有别的意思。”

    这一连串表演让尤卢撒暗地里翻了个白眼,伊斯维尔顿了顿,问:“您与乌姆斯特德阁下有了什么矛盾吗?”

    远在大洋另一端的乌姆斯特德全然不知朱瑞安时隔半个月在伊斯维尔面前告他的小黑状,白发男子垂下眸子,低声道:“没有,真的没有,我们相处得很不错。”

    “既然处得不错,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尤卢撒插话道,“站在走廊上说话总不太好,要不然我们回船舱里谈?你住在哪一间?”

    此话一出,朱瑞安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他不安地看了看伊斯维尔,似乎想要观察他的反应,但伊斯维尔只是微笑,面上完全看不出异样。

    “实际上,”朱瑞安缓缓道,“我正在被追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