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里尔张了张嘴巴。
他像是上了岸还被人打了一棒的鱼，完全发不出任何声音。
是的，坠落地狱的未来只有死路一条。
虽然不知道是怎么做到，但西里尔拥有的变形系能力之多，甚至超过了真正的恶魔，他的强大也是基于这点，但，即便强大，他和坠落地狱所拥有的力量，也是单薄的。
一旦帝国决定不计成本围剿，他们或许只有穿过战火纷飞的桑德尔要塞逃进地狱，真正成为恶魔，才有活下来的可能。
而继续嚣张的公开刺杀，对太空电梯这样的重要建筑表现出威胁性，要在决战前稳定内部的莱奥诺拉二世皇帝，下达这个命令的未来，不需要预言系能力也几乎能够预见。
在刺杀中殃及无辜民众这点，可能都不会成为皇帝下命令的考量。但是，如果坠落地狱的k是西里尔，瓦兰就不得不为他考量。
在完全被公众厌恶后，他们能去往何处？吃什么东西？用什么？
只要在社会中活动，就会和民众交互，那么，面对来自帝国每一个人的无休止谩骂、举报、盯梢，坠落地狱和西里尔，还有任何生存的余地吗？
当然，以现在的科技，控制一艘可口粮自给的飞船，离开人类社会去小行星带蜗居，也不是不行。
但如果西里尔真能忍受那样的生活，意识到瓦兰还活着的那天，他何必来见瓦兰呢？
“……你又不是不想活下来，”瓦兰松开手，声音是哭后的暗哑，“想活下来，就不要再做这样的事。”
“……”西里尔沉默。
他的嗓音也很哑，比瓦兰更像哭过一场，气息不稳地道：“你又知道什么。”
瓦兰松开了手，没有因为西里尔这含有拒绝的话生气，只盯着那双湖绿的眼睛，在看西里尔但好像又在看别的什么人，道：“我知道，你和凯伦是——”
西里尔扑上去捂住瓦兰的嘴。
瓦兰“唔”了一声就没说了，一边的关德琳原本在警戒，同时也在听两个弟弟交流，这时候发现瓦兰真的没继续说，惊讶问瓦兰：“你们两个有我不知道的秘密？”
说完，三人一愣。
这话好像过去经常听到。
“你们两个背着大家跑出去玩？”“西里尔你怎么就记得给瓦兰带礼物？”“说什么悄悄话大家不能一起听？”之类，在那个和平的、仿佛和外界隔绝的农场里，兄弟姐妹们经常指责西里尔这样的话。
黑暗的地下水道中，有风吹过宽阔的玉米田，在一个个孩子的欢声笑语里，三个人一起陷入了沉默。
然后，关德琳语气缓和了许多，重复了自己的话，道：“你们两个有我不知道的秘密……也正常。”
在农场时，瓦兰和西里尔的关系是最好的。
但这么多年下来，又是一起逃亡，又是担当联系上线，瓦兰和她的关系难道不比和西里尔亲厚吗？
她好几天前专门赶来塞拉菲纳，抓住这次皇家军事学院要乘坐太空电梯的机会和瓦兰联络，告知对瓦兰对西里尔照片的调查结果，还有其他任务信息。
坠落地狱和明斯特公爵还有太空电梯驻军开战的时候，她也在和瓦兰讨论要拿什么态度面对西里尔，当时瓦兰完全没说过这件事啊？还是和凯伦有关的事呢。
关德琳追问：“凯伦怎么了？”
瓦兰推开西里尔，坦然面对关德琳，没有开口。
被推开的西里尔先是低头，又望向别的方向。
关德琳眯起眼。
在她还想说什么的时候，一个陌生的嗓音插入进来。
是之前在检票大厅里出现过的，脏兮兮的泥作人偶，从腥臭的下水道里浮出，开口发出了女人的声音：“你们兄弟姐妹的叙旧能不能停一下？再不走，isa可能要搜索到这里了。”
好像是坠落地狱的死灵系精神力者。
以今天获得情报看，也能称为死灵系的人造恶魔。
瓦兰沉默了一下，很想追问和人造恶魔实验有关的事，但一直没停下的对周边电子设备的感应传来新消息，他抬头望向上面，道：“学院在组织人找我了。”
“……你要怎么回去？”
有一会儿没说话的西里尔问。
既然是解放战线的人，瓦兰来堵他，是冒了很大风险的。
瓦兰有点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然后，走到水道边，不见停顿地，非常流畅地，理所当然地，跳了进去。
西里尔：“？”
因为瓦兰完全没有迟疑的态度，就这么睁着眼睛看瓦兰跳进腥臭水道里的西里尔：“？！”
他几步冲到水道边，就要跟着跳下去，但关德琳抓住了他，只耽搁几秒，瓦兰已经被冲出去不见踪影。
……应该是打算假装落进水道，才会跑到距离遇袭地点那么远的地方，西里尔理智上非常理解。
但过去带瓦兰出去玩都会专门做好清洁的西里尔，此刻受到的冲击远超过刚才瓦兰给他的两拳。
西里尔确定了瓦兰会游泳，才不敢置信指着水道问关德琳：“你居然同意他用这种方法？”
“他是为了你才跑过来。”同样追到水道边，确认瓦兰不会沉下去的关德琳，毫不客气地呛了他一句，又转头观察那个飘在水中泥偶，警戒的模样远胜之前。
“我知道，坠落地狱在你们看来没有什么信用，”泥偶知道关德琳想说什么，道，“但你放心好了，就算不为了西里尔，我们也不会暴露瓦兰·克拉克的真实身份。
“帝国的新s级居然是解放战线的人，呵呵，我迫不及待看接下来的好戏……”
一边说，泥偶一边沉进水中。
黑暗的地下水道里，只剩下关德琳和西里尔。
这么多年终于见面，正常来说应该重新交换联络方式。
但他们对视，中间已经横亘身份和道路的差距。
关德琳先后退。
她的义体开启全身光学迷彩效果，进入隐形状态，伴随飞快远去的脚步声，只留下了一句话。
“西里尔，别让瓦兰为你担心。”
***
“雷神啊，我好担心……还是联系不上吗？”
“脑机可能遗失了……”
“预言系能力有没有结果？”
“今天太空电梯周围的预言结果都是混乱……等等，找到了！”
救援人员用网把瓦兰从湍急的下水水道中拉出来，终于能呼吸到空气的年轻s级狼狈地跪在地上吐水，无论别人说什么，都好像听不见，脸色苍白。
但即便是这样，依然有一些穿着有isa字样蓝背心的人，抓着他提问：
“你是不是遇到了坠落地狱的人？你有没有看到？！”
瓦兰不回答，但这些isa探员并不放弃，一边要拉他起身看瓦兰的表情，一边喊：“心灵系呢！这边需要测谎——”
“你们干什么！”一声狮子般的咆哮响起。
救援人员和isa探员来不及反应，一个身材矮小，穿着灰色西装套裙，头戴蕾丝花边圆帽的老太太，突然带着人冲了进来。
难以想象，那声咆哮是这个矮小的老太太发出的，更难想象，她居然能一下子撞开包围瓦兰的人高马大isa探员。
是皇家军事学院的格温妮丝·杨校长！
至少比杨校长高十几公分的肯医生，快步追在她身后，像个拎包小弟。
拎包小弟肯医生在仿生人护士的帮助下挤开另一个isa探员，看到瓦兰就发出一声尖叫。
就见，最近勉强健康一些的瓦兰，此刻长发灰暗，身上脏污，明亮的双眼都失去了光泽，整个人格外憔悴，即便听到肯医生在喊，也没有什么反应。
肯医生飞快给瓦兰做检查，抬他上担架。
他们完全把瓦兰当失去意识对待，不过，其实没有失去意识的瓦兰，在他们抬起担架，小心离开时，还能听到isa探员对杨校长的抗议。
“……地面裂开后掉进水道的不止克拉克先生一人，但找到时他是冲得最远的那个。这不一定是偶然，杨校长，克拉克先生可能遭遇了坠落地狱的恐怖分子，我们询问也是为了保护他的安全。”
“离开吧。”杨校长说。
“我们询问了才能保护他！杨校长，这一次袭击闹得很大，很多贵族要求必须抓到坠落地狱……”
“离开吧，”杨校长眼皮都不抬，“或者叫你们局长来。”
isa的局长在您担当军事情报局局长时，就没有赢过您！
知道这一点，isa的探员们只能悻悻看着瓦兰离开。
不用面对心灵系，背负太多秘密的瓦兰可算能松一口气。
这次去堵西里尔太过冒险，但他并不后悔这么做。
只是，格温妮丝·杨本身就是情报系统出身，现在她维护他，不代表她没有怀疑他。
【关德琳：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三百多米外，重新做了伪装的关德琳，混在围观的人群中，慢慢跟着瓦兰，保持和瓦兰的联络。
【关德琳：反正，一旦你暴露就撤离。】
聊天室半分钟没出现新消息。
【关德琳：听到没有？暴露就撤离，这次演习我会潜入塞拉菲纳太空港，全程在附近准备接应。】
【瓦兰：那也太危险了吧！】
【瓦兰：刚出这么大的事，isa肯定会严查，本来你遭到的通缉力度也很大啊！】
【瓦兰：反正我是s级，被抓也不会有什么事。】
【关德琳：说什么发屁的话。】
【关德琳：你很重要，要我向你强调几遍这件事？】
【关德琳：如果你被抓了，战线一定会尽全力救你。】
【关德琳：……而且我看，到时候坠落地狱也会来救你，如果真的这样，战线和坠落地狱之间的关系就洗不干净了。】
瓦兰：“……”
瓦兰无法反驳，现在西里尔的脑子非常神经病。
【关德琳：不提他。】
【关德琳：你在军演上好好表现，我们会用战线的渠道帮你宣传。】
【关德琳：现在，瓦兰，好好休息吧。】
【关德琳：听到没有？】
虽然是文字消息不是语音，长姐的威严依然散发出。
瓦兰回了个好，难以继续靠近的关德琳，这才脱离了瓦兰的精神海范围，没有跟上。
她不知道，瓦兰并没有去休息。
军演前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谁都不知道，接下来军演会不会改安排。
他需要掌握局势，才能在军演上好好表现啊。
***
“爱德华，你必须在这次的军演上有个好表现。”
爱德华的母亲刚赶到，就对病床上打着一圈圈绷带的爱德华这么说。
全无任何关心，也没有在意爱德华仿佛覆盖阴影的表情，她自顾自道：
“继承权的排序，从古至今，都是先族系特性，后精神力等级。你继承了白火，精神力a级，有发育到s的潜力，按理来说你就是新一任的明斯特公爵！
“但因为你之前总是说一些偏向皇室的话，那些老人很不满，讲你第九十九个叔叔快要十八岁生日，从检查看他也有白火，从基因看他精神力潜力很大，说要等到你叔叔生日后，再确定谁来继承。
“爱德华，你必须在军演上好好表现，证明你更强！不，光是更强不够……爱德华，你得是最强！拿下第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