迪肯星是一颗绿红色的小星球。
伴随着闷热的气浪呼啸，星舰缓缓降落。
舱门开启，洛瓷从赫伦恩的领口探出半个脑袋，好奇的四处打量，入眼是一片焦土，除了联邦军团建造的黄昏端点——用来收容临时安置幸存者的集聚地，没有其他的建筑物，大片红壤雨林，阔叶树随处可见。
地表温度太高，随便动一动就容易弄出一身汗。
“呜……”
小人鱼最怕热了。
他的耳鳍都蔫巴巴卷了起来，像是三伏天热的打蔫的树叶，他扭过身子，本能的往赫伦恩怀里埋，还是这里体温凉凉的，贴上去更舒服。
一只手掌盖住他的身体，洛瓷仰头一看，是赫伦恩用手掌帮他挡住了热风。
列队的将士小心翼翼看了一眼。
元帅怀里好像趴着一团胖胖的雪团子，在漆黑的制服上显得更显眼，还一拱一拱的。
有点可爱啊……
走入端点后，气温迅速降下来。
洛瓷重新冒出小脑袋，恰好对上一双双注视的目光，他倏的又猫回去了。
端点临时负责人匆忙迎过来，“元帅！”
“乖一点。”赫伦恩摸摸小家伙的脑袋，卸下外套裹住小人鱼交给十束，挽起袖口，转身朝负责人的方向走去：“现在情况怎么样？”
“不容乐观，加固了电网，但收效甚微，还是有漏网的钻进来……”
洛瓷支棱着耳朵尖，只隐约听见不容乐观，就被十束抱走了。
他担心赫伦恩有危险，鱼尾巴“啪叽啪叽”摆来摆去，胖嘟嘟的指头指向外面：“呜呐——”
“放心，元帅不会有事的，”十束知道小人鱼担心，轻声哄他：“没人能伤害到元帅。”
想了想又补充一句：“这颗星球人全加起来都办不到。”
何况，现在矛盾还没到武力对峙那一步。
迪肯星人以饲养一种名为迪肯的小型龙为生，迪肯在星际语里本来就有龙的意思。
迪肯星人又被称为骑龙人，迪肯星上到处都是雨林，淤泥，沼泽，寻常人寸步难行，但有龙骑就不一样了，迪肯星人几乎家家户户都养龙。而迪肯愿意被骑乘也是因为迪肯星人经常帮他们打磨爪牙鳞片。
按照星盟安置法，迪肯星人可以被星舰带去其他星球接受治疗，在安全的星球安家落户，迪肯却要被留在原星球上。
迪肯的星际危险评定值是六级，五级往上就算是高危物种，目前星域里大部分医院都不会收治高危物种。
倒不是医院故意见死不救，试想一下感染的普通物种都治疗不完，高危物种随便收治一个就有可能会破坏珍贵的仪器，耽误更多人治疗，谁会去冒风险？
矛盾根源在就在这里。
迪肯星人要离开星球了，迪肯不甘心被留下来，因此经常破坏电网，想要冲进端点。
洛瓷尾巴不摆了，脑袋小幅度歪了一下，雪白的瞳孔认真的看着他，似乎在问，真的吗？
没有骗鱼鱼吗？
“……真的。”十束努力忍耐住想去捏小人鱼脸蛋儿的冲动。
路过的战士听见十束粗糙的嗓音特意捏细，行礼时不由打了个哆嗦，投来诧异的目光。
十束瞪向他，战士咳嗽一声，忙低着头跑了。
端点四周都是雨林，规模很大，北区设立医疗中心和指挥室，迪肯星人经过检测后会被按照感染等级编号进行治疗，南区就是联邦军团的后勤住宅，白天人少，只有到晚上人才会多起来。
赫伦恩的房间和星舰上差不多，只有桌椅床等必需品，布置的也很简单。
洛瓷一进门就这里看看，那里望望。
十束给了他一块微型光脑，下载了不少互动视频。
里面包含不少情景，洛瓷可以扮演第一天上学的孩子，入住酒店的旅客，或是医生病人，既具有趣味性，互动视频能够很快锻炼口语。
洛瓷趁着这个机会认真学习星际语，想到赫伦恩听见他说话时惊讶的表情，就忍不住晃了晃小尾巴。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他耳鳍抖了抖，蜷起鱼尾巴，突然感觉尾巴有点痒。
扭身看了一眼，鱼膜的保湿效果没有了，鳞片慢慢变得干燥发痒。
好痒啊。
他忍不住把胖墩墩的尾巴卷起来，在软垫上扭来扭去，扭的像一条小麻花。
十束就在外间处理公务，听见声音立即赶过来。
他手里拿着尾膜，小心翼翼把小人鱼搬到自己膝盖上，托起尾巴尖，轻轻碰了碰，鳞片变得有点粗糙干燥。
洛瓷不习惯被碰尾巴，嘟着嘴巴，把尾巴从十束手里挪开。
“洛洛乖，”十束捏着嗓子轻哄，“我们涂上尾膜，尾巴就不干不疼了，轻轻涂上去，就几分钟，忍一忍，好不好？”
洛瓷把自己的小尾巴抱进怀里，鳍片失去水分变得脆弱干燥，轻轻一碰，就疼得哆嗦，小脸瞬间失去血色。
人鱼尾巴分布着全身复杂的神经元，能感知水的流向，对微小的触摸都很敏感，十束碰的他很不舒服。
以前都是赫伦恩帮他抹的。
见小人鱼闷闷摇头，十束急坏了，拉锯了许久，正当他犹豫要不要联系元帅，门开了——
机械微鸣，洛瓷循声望去，身影高大挺拔，背光从门外走进来。
一双冰淞湖般的锐利目光在接触到小人鱼时无声褪去了冷意。
洛瓷磨磨蹭蹭拱过来，水汪汪的眼瞳亮亮的，指头撒娇般勾住他的袖口：“呜阿～”
十束行了个默礼。
赫伦恩大致扫一眼就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接过十束递过来的尾膜，戴上手套给小人鱼敷上软膏。小人鱼将小脑袋搭在他手腕上，迷迷糊糊似乎都要睡着了，任凭他帮自己敷膏，没有丝毫抗拒，乖的不行。
十束：“……”羡慕，但不敢说。
干燥枯竭的鳞片恢复了水分，焕发出原有的光泽，雪白鱼尾轻轻摇动就像一湾流动的细雪。
赫伦恩摘掉手套，看着小人鱼，声音低沉：“怎么这么娇气？让十束为难，嗯？”
洛瓷揉揉眼皮，装作一副犯困，又困又乖的模样：“噗呀？”
十束连忙说：“不为难不为难，小人鱼很乖。”
赫伦恩的洞察力惊人，他清楚小人鱼现在能听得懂一部分的话，他注意到每次自己和别人说话时，小人鱼都会悄悄竖起耳鳍。
他揉了揉小人鱼蓬松的脑袋，洛瓷仰起小脸，赫伦恩道：“联邦军团有自己的军纪守则，你现在在我的阵营里，就要遵守军纪，懂了么？”
他也并不想强迫小人鱼，要是洛瓷摇头不愿意，他也可以安排小型星舰再把他送回去。
洛瓷奶乎乎的脸颊鼓起来，他可不想被送回去。
忙不迭扒住赫伦恩的手臂。
“那我就当你答应了。联邦军团军纪第十三条是什么？”赫伦恩看向十束。
话音一落，十束就连忙开口。
“在任何情况下无条件服从上司决议，无条件执行上司指令。”
“第五十七条？”
“独立完成任务时，应积极克服困难，迅速反应，不得推脱拒绝，或试图回避。”十束倒背如流。
见小人鱼鼓着包子脸，掰着手指在那儿数军纪，纤长的眼睫毛扑闪扑闪。
赫伦恩也没催他，抱臂倚在一旁等待。
洛瓷歪了下脑袋，慢吞吞边掰手指边琢磨，他觉得军纪对他来说就是小儿科，他很听赫伦恩的话呀……还一点也不娇气！
军纪都是一些基础，他肯定可以遵守的。
小意思。
洛瓷攥紧小拳头，认真向他点点头，“咕呐。”
小人鱼心思都摆在软嘟嘟的脸蛋上，赫伦恩眼神里闪过一丝微薄的笑意。
赫伦恩松开制服领口，起身道：“那让十束带你回房间。”
十束正打算来抱小人鱼。
洛瓷灵活避开他的手，滋溜埋进被窝，裹紧小被子，只露出半个小脑袋打听风声，整个动作异常流畅纯熟。
低沉的嗓音在他耳边萦绕：“洛洛，第十三条和第五十七条是什么？”
洛瓷拱起尾巴，将整个脑袋缩进被子里，软乎的脸蛋埋进被窝，屁股撅在最上面。
让赫伦恩回想起小人鱼破壳，也是像鸵鸟一样埋着头。
他看了一眼时间，道：“刚才还向我保证遵守军纪呢？知规犯规？”
洛瓷小嘴一撅，他哪里知道赫伦恩跟他强调军纪的原因是要把他赶出去。
故意骗鱼，还好他反应快。
明明在宅邸，赫伦恩都会让他黏着睡觉的。
即使没有表露出来，但军营里到处都是陌生气息，洛瓷仿佛回到了刚破壳那天，非常不安，但赫伦恩在这里，所以他才没把这种情绪表露出来……他才不想分开睡。
为了表明自己坚决抵抗到底的决心，他机智的把小尾巴一卷，卷起小被子紧紧裹成一只粽子。
十束见状，又有点心软了：“长官，要不……”
对上赫伦恩淡淡的视线，他迅速把后半句话吞了回去。
他差点忘了爆发期，爆发期内小人鱼确实不适合待在这里。
赫伦恩：“还要我教你怎么做吗？”
十束打了个哆嗦，连忙弯腰连同被子把小人鱼一起抱起来。
“呜啊～”
洛瓷不相信自己难得机智一把，还被自己坑了，圆溜溜的眼睛瞪大，脸蛋气鼓鼓的像个小包子。
但无论他怎么挣扎，也挣不脱被子的束缚，就这么眼睁睁看着自己被抱走了。
门被关上，彻底隔绝了小人鱼的声音。
密闭的环境形成了一个封闭屋。
洛瓷只觉得这个房间给人感觉非常生硬，连窗户都没有，到处都冷冰冰的，这是对的，因为这里是特意打造的封闭室。
赫伦恩静静坐在椅子上，目光投向花白的墙壁，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真安静啊。
心脏某处空落落的。
他动了动手指，人鱼幼崽软融的体温好像还存在，丝丝缕缕缠绕在指尖，就算闭着眼也能感受到。
分明早就接受习惯了这样的寂静，现在却觉得过分安静，安静的有点不适应。
即便总是想着让小人鱼早些独立，但他现在脑海里一帧一帧都是小人鱼的脸蛋。
担心他会不会埋在被子里生闷气，会不会偷偷掉小珍珠……现在他倒有点庆幸自己把小人鱼带过来了，要是小人鱼不在身边，隔着无数星系，他又不知道要花多少时间去惦记。
时间静静流逝，直到爆发期过去，光脑上的时间来到凌晨，本该发生的并没有发生。
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他接通内线，“让医生过来。”
端点医护中心最为忙碌，根据迪肯星人的感染深浅要进行观察编号和治疗，通信让医护中心的氛围愈发紧张：“元帅的状况是不是恶化了？”
“都忙自己的，”主理医生匆匆让人准备医疗器械，“我先去看看情况。”
来到封闭室，并没有感受到预想之中狂暴的精神力，主理医生松了口气，“大人，是我。”
“进。”
主理医生擦擦额头上的汗，开门走进去，赫伦恩抱臂坐在椅子上，眼睫微阖：“你不必紧张，我状态还不错。”
医生确认了他的状态，语气透出一丝疑惑：“您这次爆发期好像很平静。”
赫伦恩淡淡道：“给我查一查。”
“是。”
医生果断让人准备检测仪，这是一种比洛瓷上次在基因中心检查时接受的更细致的检测仪器，制造出来专门捕捉污染物质的仪器，甚至能够追踪附着在精神体上的腐蚀物的动态轨迹。
仪器经过测量后会给出腐蚀物近半年来的活跃报告，以及目前附着区域的横截面。
检查报告一出来，医生眉头紧锁，迟疑道：“您的爆发期不是消失……而是已经度过了。”
赫伦恩说，“度过了？”
“虽说腐蚀物每三个月会固定活动一次，但随着精神体被腐蚀的情况越发严重，其实爆发期的间隔会不断的缩短，这次就是提前爆发过了……”医生观察着图像上的时间节点，疑惑问：“您没有感受到吗？”
这些污染物质一旦附着到精神体上，精神体不仅要承受日夜侵蚀的痛苦，还有三个月一次的固定暴动——如果说前者是像是每天有一柄小锤子在脑海里敲，那么后者就是能清晰感知到自己精神体的一部分正在被腐蚀物疯狂啃食吞噬。
如果经历过爆发期，赫伦恩不可能毫无察觉。
赫伦恩一言不发，他注视着图像上的日期，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奇怪，孔洞区域好像相比之前还缩小了……”医生一开始看着成像还有点疑惑，后来确信范围确实是缩小了，死死盯着成像上的光点，嘴唇发抖。
精神体是精神力凝实后的具象化，赫伦恩原本冰湖般的精神体，现今却布满青黑点块，千疮百孔，那些污染物质吞噬，扩张，溶解，在爬过的地方留下了一个个黑色的窟窿，像是落在白纸上的烟疤，触目惊心。
这些就是巴哈伊留给人类最后的诅咒，也是那场波澜壮阔战争的见证。
在反复观察成像上的变化，拿出过去和刚获得的图像进行效对，在几个变化的区域进行了标注后，医生确认孔洞区域确实缩小一小部分，他指向波值发生最大变化的日期，激动的问：“您做了什么？难道用了普利切最新开发的试剂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