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当牛做马的上门女婿

    周围众人指指点点, 看见温云起,纷纷让开一条道。

    上辈子白桃是两年后回来的,而在今年,白家也出了一件大事, 老四白珠儿的男人找到了一份进山砍树的活计, 砍完了要抬下山, 那树是砍回来做家具的, 又大又重, 一般是四个人到六个人一起抬……他跟人抬树时, 被一起抬树的几人不小心别到了山崖底下。

    白桃落崖是假的,但白珠儿男人是真的在十来个人的目光中从悬崖落下,惨叫声划破天际,最后只听得砰一声,云雾缭绕的山崖底下就一点动静都没有了。

    就和当年传出白桃落崖一般, 没有人敢下崖去找人。而白珠儿的婆家不愿意承认儿子已死, 并不准备办丧事。

    不巧得很,男人这一次因为要从村里进山,特意回来了一趟,夫妻之间没有久别重逢的喜悦,还因为家中琐事吵了一架。

    那男人是吵架之后负气出门,然后就没能回来。

    说起来, 白珠儿也不是故意, 夫妻之间吵架实在太正常了,男人常年在外干活, 家里妯娌欺负她,婆家看她娘家无人也各种打压,结果男人好不容易回来一趟, 听了家里人的话不由分说就骂她,哪怕她就是个泥捏的人,也有自己的脾气呀,当场反驳了两句。

    男人当时很生气,撂下话说让她改改脾气,否则就要休她,然后气冲冲出门,结果,这一去就再也没回来。

    这怎么都不能算是白珠儿一个人的错吧?

    可罗家人接受不了儿子的离世,罗母悲痛欲绝之下,将白珠儿臭骂一顿,说她是灾星,说如果不是夫妻俩吵了架,儿子绝对不会出这事……一怒之下将她赶出了门。

    白珠儿无处可去,只能带着孩子回来求父亲收留。

    白满平心里为难,而边上的白婷儿和白桃两人的眼神里几乎喷出火来了。

    本来两人都将这院子视为自己囊中之物,争得跟乌眼鸡似的,谁也不肯相让,如今又横空杀出了一个无家可归白珠儿……白婷儿婆家兄弟多,她平时就很喜欢争,这会儿看见哭哭啼啼的妹妹,那是满心的恨铁不成钢:“珠儿,你男人是不在了,但是你给他们罗家生了儿子,就凭着这个孩子,无论到了什么时候,他们家都不能不管你,那罗家无论房子还是地,都必须有这孩子的一份。你这时候带着孩子灰溜溜回来,以后孩子无房无地,他长大后拿什么来娶媳妇?你不为孩子争取,哪里配为人母?”

    白桃赞同:“对啊,你就赖在罗家,他们最多就是对你甩脸子,不敢对你怎样的!”

    “敢……呜呜呜……他们敢……”白珠儿哭哭啼啼,几乎要跪不住,“去年把才两个月的狗剩扔到了水缸里,如果不是我出门后又回家拿东西,孩子肯定已经……”

    白满平很不高兴:“这么大的事,你为何没有回来说?”

    “说了又能怎样?”白珠儿满脸悲愤,她都是嫁出门的姑娘了,总不可能回娘家吧?吵一架过后,她还是罗家的儿媳妇,而带着娘家人跟全家作对的她,以后的处境只会更难。

    那时候男人又说家丑不可外扬,他那些侄子也不是故意……白珠儿能怎么办?

    “爹,我不敢回去,您要是不收留,非逼着我回罗家,说不定哪天就可以帮我收尸了……呜呜呜……我死不要紧,狗剩还那么小,他……是无辜的呀……”

    当着众人的面,白珠儿哭成这样,又口口声声娘家不收留她就是送她们母子去死。最近白家的笑话已经够多了,白满平只好让开路,先让女儿进来,大门关上,自家人坐下来慢慢商量对策。

    白桃脸色格外难看。

    白婷儿也差不多。

    两人心里都很清楚白满平对孙子有多执着,虽是吴家的三个孩子改了名,但那几个孩子到底是姓吴的,说不定哪天就改回去了。

    还有,白满平被吴姓族人压了一辈子,他其实并不是很喜欢吴家的血脉。

    如今冒出了一个活生生的大孙子,还跟父族翻了脸,不存在改姓的可能……两人争来争去,说不得最后要让白珠儿捡了便宜去。

    温云起搬了椅子,找了个视线好又阴凉的地方坐下。

    姐妹相争,上辈子他是被迫卷入,最后以他受伤收尾……吴德兄弟几人跑来为他争取,一言不合就动手,林大力冲上去拉架,然后挨了一顿打。

    白家的院子挺大,但是屋子不大,总共才五间,家里人本来就不少,之所以还有空屋子,是因为原先姐妹几人不肯与人同睡。

    林大力小时候独自在外求生,学了许多手艺,但都只懂皮毛,曾经也去木匠家里帮过忙,虽说手艺很是粗糙,但割木板来做隔间是足够了。

    他来了后不久,姐妹几人又因为住处吵架,他吭哧吭哧忙活了半个月,将除了堂屋以外的其他屋子全部都放上了隔板,四间变成了八间屋子,只是……屋子都不大。

    原本白满平祖孙三代占了三间,林大力住一间,白婷儿回来占两间,白桃占一间……剩下的那间,白婷儿是准备拿来让三个儿子分房住的,只是里面没打扫,加上被褥不够,这才没搬进去。

    如今白珠儿回来,自然是住到了空余的那间屋子里。

    白婷儿站在屋檐下,气到胸口起伏。

    白珠儿很快安顿了下来,她的孩子还不满一岁,都不会走,不过,不满周岁的孩子特别可爱,一会儿就跟白满平混熟了,对着他咯咯直乐。

    饶是白满平觉得四女给自己丢人,也忍不住逗起了孩子。

    白珠儿早已练就了一边干活一边盯孩子的习惯,察觉到父亲笑了,她立即出门跪下:“爹,从小到大女儿就没求过您,只求您看在女儿乖巧的份上,将这孩子改姓了白,给他取个正经的名字吧。”

    说是贱名好养活,但狗剩这样的名字,白珠儿是真不想要。

    白满平面色复杂:“孩子还这么小,你不改嫁?”

    “不。”白珠儿语气笃定。

    白婷儿眼神微闪:“四妹,寡妇门前是非多,你是不知道寡妇的日子有多难。还有,爹已经说了,以后这里是我当家。”

    白珠儿不接话,不管家里人答不答应,她都会带着孩子赖在这里。白家人再狠,总不可能对孩子下手,但是罗家会。

    如今院子里住了大大小小十多口人,做饭特别麻烦。值得一提的是,林大力之所以养家如此辛苦,是因为白家没有田,没有卖得上价的水稻,每年都只能收一点栗米……家里地不多,要么太过向阳,要么过于背阴,地也不够肥,白满平不爱干活,平时都不去地里查看,缺水了他也不知。村里的人会将猪粪或者鸡粪送到自家地里肥土,白满平完全不操心这些事,全部交给林大力。

    林大力只有一双手和一双脚,忙不了太多的事,家里到处都要钱,他大多数的精力都花在了挑担子上,就是春耕秋收的时候才留在家里帮忙。

    人哄地皮,地就哄肚皮,那地里的青苗没人照管,收成自然不如别人家。更何况白家的地还特别少,每年秋天的收成到了冬腊月,几乎就吃完了。

    今年这么多人,又是敞开了肚皮吃,这才九月,粮食就已见底。

    这人总不可能饿肚子吧?

    没有粮食,就要拿银子来买。往年都是林大力操心这些事情,家里的粮还剩下个十多斤,他就会把粮食买了送回。

    如今温云起不管这杂事,每天到点就吃饭,听到白幺妹说家里无粮了,他放下碗筷起身就走。

    白幺妹出声:“姐夫,你手头的银子最多……”

    “花完了。”温云起面色淡淡,“我在镇上买了房子,也置办了铺子,之前去码头,后来我托人在码头那边也买了间铺子,如今手头就几个铜板……话说,我不买粮食,就不配端白家的碗是吗?你们过往那些年一粒粮食都没拿回来,我也没让你们饿着呀。”

    白桃想回来当家,如今家里人没饭吃,她自然得想法子:“林大力,你是为这个家付出了很多,但是你这些年赚到的工钱我都还给你了,连你对家里人的这些用心,包括我骗了你的事,我都赔偿了。这等于我们不欠你的,等于过去那些年家中的一切都是我在出。”

    温云起有些惊奇。

    其实顺着白桃这个思路想,似乎也没什么不对。

    白婷儿面色微变。

    如果这家是姐姐养的,姐妹们出嫁也是姐姐出的陪嫁,那她这些年只是逢年过节才会给娘家送礼物,平时还经常回来吃饭,经常连吃带拿……姐妹俩为这个家的付出完全没有可比性,她想当家,那是一点优势也无。

    而白桃实实在在赔了一百多两银子出去,那可是真金白银,她一时间还真找不到话来反驳。

    白珠儿低着头喝粥,她回来一天多,所谓的亲姐妹只会对她冷嘲热讽,但凡一开口,就是想劝她带着孩子走。不光在她面前说,还跑到父亲那里去说。

    她早就知道姐妹之间情分淡薄,但还是觉得齿冷。

    相比起这些异母同胞的姐妹,林大力是真正疼过她的人……那些年里她吃的粮食穿的衣裳都是这个大姐夫买回来的,就包括她的陪嫁,也是大姐夫拿回来的银子所置办。

    “大姐,当年你可是诈死离开,完全没有想过我们的死活。若是等着你买粮食回来吃,我们姐妹都等不到你出的陪嫁银子就已经饿死了。”

    白婷儿眼睛一亮:“对对对!你赔偿是应该的,哪怕是你赔了足够的银子,那也是林大力养活了我们!这银子无论赔不赔,对我们有恩的人都是林大力,跟你可一点关系都没有,你少在这儿把恩人的谱。”

    她振振有词,还有些洋洋得意。

    温云起此时已经坐在了屋檐下的躺椅上,闻言不紧不慢地道:“我以为你们都忘了呢,原来没忘啊。”

    白婷儿有些脸红:“林大哥,这是我们姐妹之间的事,以前是我对不起你,但最对不起你的人是大姐。她当年走的时候我年纪还小,不懂事,所以才回来撒了谎。”

    白桃嗤笑:“那时你都十五岁,还不懂事?哄鬼呢,你分明就是贪图我给的好处才愿意帮忙的。”

    “我若懂事,也不会帮你撒谎。明明说了给我四尺花布,结果少了一半。”白婷儿愤然,“你就是欺负我小,后来你走了,家里人和村里人一遍又一遍的盘问我,看在姐妹情分上,哪怕我当时很害怕,也还是硬着头皮帮你遮掩了。你走就走吧,走了还要回来,回来了也不要紧,但你为什么要跟我争?爹都已经说了以后把这个家交给我当……你和姓谭的感情那么深,直接找他去呀。谭家又不是没有住的地方,非要赖在家里。”

    白桃瞬间怒火冲天,直接掀了桌子。

    桌子翻倒,所有东西洒落一地。

    她为了做当家人,付出了那么多,其中最让她遗憾的就是她没有对谭二井从一而终。

    两人背井离乡多年攒下来的银子全部都赔偿了,到了白婷儿这里,还是不配留在家里。

    “白婷儿,这天底下的道理都是你的吗?你把这一百多两银子还给我,我就把这破家让给你!拿不出银子,你就给我搬走!”

    白婷儿翻了个白眼:“我就不走。”

    白桃:“……”

    她气得直哭,坐回凳子上开始抹眼泪:“你们怎么能不讲道理呢?爹,您不要偏心呀!当初是您留我在家的……”

    “我反悔了不行吗?”在白婷儿愿意让三个儿子都改姓白时,白满平就已经打定了主意让二女儿回来当家。

    更别提如今又多了老四,不管是留老二还是留老四,在白满平看来,都比留老大要好。

    老大就是个白眼狼。

    在所有的女儿中,白满平对白桃最好,其他女儿都是停儿拦儿阻儿,到老五他反应过来了,原本是不想再要女儿才取了这些名字,但这停拦阻的是儿啊,所以老五叫盼儿,到幺妹这里生不出来了,甚至连个正经的名字都没有……就老大才有一个正经名字,结果呢,辛辛苦苦养育她十几年,就为了一个野男人,她抛夫弃女就算了,连亲爹和亲妹妹都不要,完全忘记了一个当家人该有的责任,走就走吧,还诈死离开,害一家人为她伤心。

    走了就算了,居然还要回来,扯谎又扯不好,将私奔生女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给一家人蒙羞。

    白满平冷然道:“桃儿,我再说一次,不管你在这个家里怎么哭,怎么耍赖,家里的房子和地绝对都没有你的份。”

    白桃不是第1回听见这种话,但还是难以接受。

    而白婷儿则特别得意。

    白珠儿低下头,若有所思。

    都是一家人,又有白满平各种训斥,事情最后还是不了了之。

    *

    傍晚,温云起听到白珠儿的房门响了,也跟着起身。

    此时外面天已经黑透,有微弱的月光,温云起靠墙站在屋檐下,白珠儿从茅房里出来时看到屋檐下一抹人影,心头一惊,她怕孩子出事,下意识快走几步,靠近后发现站在那处的人是大姐夫时,她松了一口气。

    “姐夫,这么晚了,你不睡吗?”

    温云起提醒:“人心难测,即便是一母同胞的亲生姐妹,你也还是要多些防备,晚上不要出门。”

    语罢,回房睡觉。

    白珠儿心知,姐夫不会无缘无故跑来说这番话,待想要多问几句,房门已经关上。

    她想了想,摸黑进了厨房,把菜刀藏在怀中,带进了母女

    俩住的屋子。

    上辈子白珠儿带着孩子回来求收留,那时白婷儿已经带着男人和儿子搬回了家,彼时林大力还和以前一样对这个家任劳任怨。

    白满平一开始确实是看在女婿愿意将儿子改姓白的份上收留了二女儿一家,林大力想要阻止,不了了之。后来白珠儿回来……吴家为何要揪着林大力捶,完全是白满平的私心。

    他当年在大女儿离开之后,害怕林大力这个特别能干的女婿离开白家,就想撮合二女儿和林大力,但是白婷儿不愿意,老三白兰儿倒是愿意,白满平都想给二人做主了,因为林大力对此事很抵触才耽搁了下来,恰巧镇上的刘家又来提亲,那自然是先把姑娘嫁到镇上比较要紧。

    然后就轮到了老四,白满平还没有细想此事,林大力就再一次表明了他不想再娶白家的姑娘,还表示自己不会离开,白满平就懒得费心了,后来他在村里某一家办红事时喝醉了,一不小心就将四女儿给许给了罗家。

    之后许多年,林大力一直踏踏实实干活,白满平便也不再防备他再娶……只是村里说得很难听,说白家拦着不让林大力再娶。

    白满平努力说服自己不在意外头的传言,但这很难,他只能强迫自己不多想。再后来,四女带着孩子回家,看着着实可怜,年纪轻轻的,也不可能不改嫁。白满平又开始打林大力的主意。

    他想要撮合四女和林大力。

    林大力想法不变,他被白桃嫌弃得够够的,哪怕白珠儿脾气好得多,他也不愿意娶她。

    但白珠儿愿意……她倒不是说喜欢姐夫,而是想为自己和孩子找一个依靠。并且,白婷儿想留在家里,她孤儿寡母的,不一定争得过二姐,如果能嫁给林大力,那她就能顺理成章留在家里,且不说林大力本身挺厚道,不会虐待孩子,有父亲和她在,孩子也不会被后爹欺负。

    父女俩都觉得这是一门不错的婚事,白婷儿夫妻俩看着眼中,顿时有了危机感。所以才有了姐妹俩吵架,最后林大力受伤的事发生。

    即便姐妹俩打起来了,白满平也没有打消撮合二人的念头,白婷儿当真是狠,在一个深夜里将白珠儿骗出门,卖给了山里的人。

    等第二天白满平发现四女不在,已经找不到那男人的踪迹,他也没找。眼看孩子哭得厉害,白满平没心思带,于是白婷儿做主,将孩子送走了。

    林大力那时带着伤走街串巷,完全顾不上家里的事。再说他也不觉得姐妹之间的恩怨需要自己插手,等他听说这些事时,母女俩都已经消失在了白家院子里。此后直到他死,都再没出现过。

    *

    深夜,白珠儿的房门被敲醒。

    “谁?”

    白珠儿原本晚上就不打算出门,得了大姐夫的提醒,此时听到敲门声,打定主意不开门不出屋。

    “四妹,是我。”白婷儿压低声音,“你先开门,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跟你说。”

    白珠儿瞬间明白林大力让她防备的人是了。

    提前得了信,她当然不会上当:“有什么话都明天再说吧,孩子睡了,我起床他也会醒。”

    “事关重大,等不到明天。”白婷儿见她不上当,眼神一转,计上心来:“我知道林大力的银子藏在哪里,但这大晚上的我一个人不敢去,你起来陪我去,我分你一半!”

    白珠儿对她满心防备,虽然心里对大几十两银子很动心,但还是扛住了:“姐夫对我们那么好,你怎么有脸偷他东西?”

    白婷儿振振有词:“那些银子是大姐的,原本就该有我们一份。他明着不肯给,那我们就只好暗地里取了,你快起来吧!”

    她看了看天色,心里着急起来。

    吴德早已站在院子里了,眼看约定好的时间已经到了,而白珠儿还不肯开门,他快走几步上前一脚将白珠儿的房门踹开,扑到床前捂住她的嘴就把人往外面扯。

    白珠儿万万没想到他们居然还会闯进屋子来明抢,感受到吴德要拖自己离开,不管他即将要做什么,反正对她都绝对不会是好事。

    这一瞬间,白珠儿心砰砰直跳,脑中惊惧交加,头发又被拽得生疼,嘴也被捂住,根本发不出声。

    在一片慌张里,她电光火石间想到了自己放在枕头底下的菜刀,下意识伸手去抓,险之又险的伸手摸到了刀柄。

    此时她只想自救,特别憎恨亲姐姐白婷儿不给自己留活路,又是慌张又是愤怒的她挣扎不过,眼瞅着自己就要被拖出白家院子了……出了院子还不知道是什么事等着她。

    越想越怕,她干脆抬手就劈了过去。

    随着她抬刀一劈,杀猪一般的惨叫声响彻在白家的院子里。

    紧接着就是白婷儿的尖叫:“啊!孩子他爹……”

    第22章 当牛做马的上门女婿

    黑暗之中, 众人看不清楚吴德到底伤着了哪儿。

    白婷儿如此害怕,是因为有血喷溅到了她的脸上,并且她眼中如山一般伟岸的男人轰然倒在了地上就再也没有了动静。

    她扑了过去,试图将人扶起。

    白珠儿吓得魂飞魄散, 浑身都在瑟瑟发抖。

    白满平听到院子里的动静, 打开门出来。

    开门的吱嘎声惊醒了白珠儿, 她像是被烫着了一般将手里的菜刀啪一声远远扔在了地上, 往后退了好几步, 蜷缩着蹲下。

    “不关我事, 是他先要伤害我的。三更半夜把我往外拖,谁知道他要做什么?爹,你要帮女儿做主啊,这个姓吴的不是好东西,白婷儿更是毫无人性, 居然连亲妹妹都害, 我不知道外头有什么在等着我……要是我不动手,倒霉的就是我了。”

    她第1回砍人,整个人都吓坏了,此时浑身发抖,口中语无伦次,到底说了些什么, 她自己都不太清楚。

    白满平睡得昏昏沉沉, 还以为是姐妹两人又在吵,压根儿也没听白珠儿的念叨, 黑漆漆的也看不清院子里的情形,他张口就训斥。

    “大晚上不睡,你们到底在闹什么, 再这么搞,全都给我滚出去!他娘的,一个个都是讨债鬼,老子白天要帮你们断官司,晚上还不得消停……若早知道你们一个个都不孝顺,当初你们生下来时就该直接掐死。”

    白婷儿推了半天,地上的男人没反应,她伸手摸到男人肩膀处和胸口处是湿的……两人刚刚从床上爬起来,不可能有水。所以,这些湿的只能是血。

    “爹!你快来看看吴德,他好像……好像被砍死了……”

    说到后来,声音发颤。

    白满平愕然。

    “不可能!”

    温云起也披衣起身,他也没有想到白珠儿居然敢伤人……他只是觉得白婷儿夫妻做得太过,让白珠儿有个防备而已。

    院子里众人又惊又怕,就没谁想起来去点个火把。当然了,也可能是他们不敢在这出了人命的当口摸黑在院子里走动。

    还是温云起点了两个火把,靠近吴德。

    此时吴德胸口一片湿润,衣衫破了一块,能看得到翻卷的皮肉。白婷儿看了一眼,不停地尖叫。

    这么大的动静,白家的其他人一个接一个的起身,而左右两边邻居的院子里也有了动静。

    “出什么事了?要不要帮手?”

    白珠儿恍然回神,尖叫着喊:“不不不!不需要!”

    她泪眼汪汪,扑到了白满平面前,抓着白满平的裤子喊:“爹,不能放人进来,不要让人知道是我干的……我不要坐牢,不要偿命,狗剩还那么小,我若是坐牢了,他肯定也没活路了……”

    温云起见状,出言提醒:“你怎么大晚上不睡,还跑出来砍人?”

    白珠儿不傻,瞬间反应了过来,大

    吼道:“他们两个想要把我拖出门去!外头肯定有坏人在等着……”

    白满平和赶过来的邻居一起去房子附近寻找,没有发现任何疑点,随着得到消息赶来的人越来越多,有人提及天黑前在镇上看到了陌生男人的事。

    “估计是山民,穿得挺破,胡子拉碴的,脸上都是黑灰。好像是兄弟两个,在那儿争执说新嫁娘接回去谁先圆房。”说话的是村里一个年轻人,他即将要成亲了,带着未婚妻去镇上买东西,顺便请未婚妻吃油饼。

    油饼生意好,众人都说好吃,既然碰上了,那肯定是要买来尝尝的,就是要等一等,他就是等待的时候听到了两人这奇葩的交谈。

    “我是觉得兄弟俩娶一个媳妇这件事情很稀奇,也替那个即将嫁给他们的姑娘可惜,所以才多看了一眼。”

    这两个男人和白婷儿没有一起出现,但白珠儿莫名就觉得他们是冲自己来的,她抬眼看向白婷儿,眼睛恨得充血:“二姐,什么仇什么怨?我从来没有做过对不起你的事,你为何要这样对我?”

    白婷儿自然不承认:“你嚷什么?我是想带你一起去发财…… ”

    “你放狗屁!”白珠儿方才浑身瘫软,这会儿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冲过去揪着白婷儿的头发啪啪就是好几巴掌,“大姐夫的银子都已经花完了,你要上哪儿找去?”

    她扭头激动地跟众人解释,“白婷儿骗我说找到了大姐夫藏银子的地方,让我三更半夜出门和她一起去挖。我不信她,死活不开门,结果这个姓吴的踹门进去要将我拖走。好在我枕头底下有刀,否则,你们都再见不到我了。”

    说到后来,崩溃到大哭。

    男人不在了,父亲的态度不明,连亲姐姐都算计他。一时间,白珠儿只觉得天都塌了,而自己又撑不起天,似乎只有死路一条。

    她重新软倒在地,颓然喃喃:“谁帮帮我?你们谁帮帮我呀?”

    白婷儿被扯得眼冒金星,好不容易救出了头发,发现村里人都离她好远,似乎是怕她,她这才想起方才白珠儿胡扯的话,急忙解释:“我没有害珠儿,她是胡说的,你们别信她!”

    没有人信。

    村里有几个胆大的年轻人跑到村头之外,发现那处果然蹲着两个头发和胡子都很长的山民,乍一看像野人似的,若不是早有预料,几人非被吓着不可。只不过那二人不知道是不是在山里住久了,发现有人后,很快就消失在了小树林里,动作特别敏捷,几人想追都追不上。

    “跟山鬼似的。”

    胆子小的听了这番话都很害怕,看向白婷儿的眼神都带上了几分惧意。

    白婷儿再次解释:“不关我事,我不认识他们。”

    有村里年长之人出言责备:“白氏,姐妹之间无论有什么恩怨,都可以让你爹做主,若是你爹不够公允,完全可以请村里的长辈出面。无论是谁对谁错,你都不该招惹这种山民……他们山里的那些野人,完全就是畜生,要是遇上荒年没吃的,他们会把人也……”吃了!

    这是真的。

    白婷儿脸色发白。

    她是前些年在镇上认识了一个妇人,那人和她今年偶遇了几次,两人都觉得颇有缘分,忍不住便多聊了一些。聊了几次后,妇人问她村里有没有那种六亲不靠的孤寡女子,不分年纪,疯傻了也不要紧……提供了消息后,妇人那边把人带走,会给她一笔谢礼。

    白婷儿一回听说还有这种事,且给的酬劳挺丰厚。不过,小河村离镇上很近,村里的女子即便是疯傻了,也有人出面照顾。所以,她只当是一件新鲜事听了就算。

    后来白珠儿回家,特别有心机的讨好父亲,她越想越生气,忽然就想起来了那个妇人,于是悄悄找了过去,一切很顺利,妇人保证,只要她能顺利把人带到村外,他们就能神不知鬼不觉的将其带走,到时给她三两银子做谢礼!

    这事往大了说,她是要卖了自己的亲妹妹,还是卖到那种地方。若是被人得知,她会被人唾骂的……万万不能让村里人知道野人是她带来的!

    恰在此时,有人提出套了牛车或者马车去镇上接个大夫来救命,众人还在商量着哪个大夫半夜愿意过来呢,白婷儿突然出声:“等不得了,他这么久都没醒,又流了这么多的血,直接找车把他拉到大夫家里吧。”

    众人:“……”

    村长不赞同:“这人本来就昏迷不醒,再折腾一趟,怕是……”死得更快。

    “我想让他尽快看上大夫,就这么定了。”白婷儿语气强势。

    吴家人赶了来,在请大夫过来和家人送去镇上之间选择了后者。说到底,吴德虽然兄弟好几个,但各自成亲之后就不好做对方的主了,万一大夫还没接来人就断气了怎么办?

    事关人命,最好是白婷儿做决定,到时无论人是死是活,都和他们无关!

    再说,白婷儿的话并非没有道理,把人送去镇上确实能尽快看上大夫,大不了,车走慢一点,路上的时候他们扶着点。

    不管大家平时有什么样的恩怨,在这人命关天之际,众人都还是愿意搭把手。很快,村里的马车过来了,一群人七手八脚将吴德送上了车厢,还有妇人眼疾手快往底下垫了两床被子。

    就是马车拉不了太多的人,不可能所有人都跟去镇上。白满平顺手拽上了白珠儿,白婷儿生的三个孩子也跟了上去。吴德两个哥哥主动坐在了车厢外头。

    车夫看了看:“最好是再来个男人,大力,你来。”

    若有四个人抬吴德下马车,能保证不碰着他的伤。这活儿女人不能干,万一抬不住,那可不是开玩笑。

    林大力在这村里是出了名的老实肯干,温云起倒也没拒绝,跟着上了马车,一边上一边对抱着孩子瑟瑟发抖的白珠儿道:“我的银子早就花完了,根本就没藏,更不可能藏到外头去。白婷儿确实是骗你的。”

    与其说这话是对着白珠儿,不如说是冲着众人。

    众人面面相觑,心里都挺惊讶,那可是一百多两银子啊,就花完了?

    花哪儿了?

    众人是想问又不好意思问。

    不过,不能问林大力,能问白幺妹呀。

    白幺妹有些害怕血淋淋的吴德,也觉得这事跟自己没有多大的关系。姐妹之间的恩怨闹成这样,她若是跟着一起,对自己的名声有害无益,这大晚上的,她也不想折腾自己。于是,众人上马车时,她不止没有往前,反而还退远了一些。

    被人问及林大力花的银子,她还真知道,当下也不隐瞒。

    于是,众人就都知道,林大力拿了银子之后没有乱花,不光镇上有宅子和两间铺子,就连运城码头上也有了铺子。

    光是这些铺子的租金,他只要不胡乱挥霍,下半辈子都花不完……有小心思的人都有了紧迫感,得趁着林大力还在村里的时候将亲事办成,不然,等他去了码头上,到时候他们连人都找不到,即便是他只到镇上去住,盯着他的人会比现在多,想要结亲,也会比现在更难。

    *

    财帛动人心,温云起手拿这么多的银子,就知道会有姑娘凑上来。

    此时他站在医馆中,看着大夫给吴德包扎伤口。

    伤口有巴掌那么大,皮肉翻卷,还有不少血迹流出,大夫一脸严肃,表示这人还没醒,很可能以后都再也醒不过来。

    主要是那刀……那砍伤人的刀没洗,原本人身上有这么大的伤口在要害附近就不一定能救得回来,如今那刀还是脏的,大夫只能咬紧牙关一遍又一遍的清洗伤口。

    胆子小的人根本不敢看,而温云起敏锐地发现,就在大夫开始清洗伤口不久,白婷儿就问药童茅房在哪儿。

    药童明明是往里指,白婷儿却往外走。

    温云起当时没多想,以为白婷儿是觉得这医馆的茅房不方便,结果,她出

    门后足足两刻钟,大夫都洗完伤口撒了伤药开始包扎了,还是不见人回来。

    不对劲!

    温云起转身,想出门去找找,刚走一步,身后的吴德醒了,整个人特别抗拒大夫,大概是没察觉到自己的处境,他像一尾出水的鱼一般不停扭动。

    大夫呵斥:“摁好!”又头也不回的喊,“那谁,你快过来帮忙摁住,包扎的时候可不能动。”

    吴德眼神渐渐清明,温云起放弃出门,过去将他摁紧。

    受了这么重的伤,这人昏迷着其实还更好点,至少不知道痛嘛。此时吴德就感觉自己像那待宰的猪一般,上半身被林大力死死摁住,他痛到险些晕厥,偏偏又晕不了。恨得咬牙切齿地质问:“林大力,你是不是故意报复我?”

    他面色狰狞,温云起则轻笑出声:“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吧。”

    *

    白婷儿出门后,一开始还躲躲藏藏,离医馆远了一点后钻进巷子里拔腿狂奔。

    她害怕自己找了野人的事情被人发现,加上大半夜一个人走在这种巷子里她老感觉身后有东西在追,几重恐惧叠加在一起,她耳朵里只听得见自己的心跳声。

    很快,她到了那个妇人家门外。

    难得的,院子里竟然亮着烛火。

    会过日子的普通人家,几乎是天还没黑就上床,图的是省下灯油。即便要亮烛火,也是尽快将手头的事情办完后就灭灯睡觉。

    有烛火亮着,白婷儿慌乱的心霎时放松了不少,她抬手敲门,压低声音喊:“大娘……大娘……”

    院子里很快有了脚步声,开门的果然是托着油灯的大娘,只是在这黑暗之中,她高高凸起的颧骨和消瘦的脸颊衬得她犹如鬼魅。

    白婷儿忽然就有些后悔自己大晚上的过来找她,不过,来都来了,当即咽了咽口水,进了院子低声嘱咐:“事情很不顺利,你找的那两个人在镇上聊天,当着人就说什么你先洞房还是我先洞房,让我们村里的人给听了去……事情不成,你让他们躲远一点,别被村里的人抓住了。”

    她一边说,一边走到了院子里。

    大晚上的过来,她也没打算进别人的房子。而且吴德还生死未卜,若不是为了不暴露自己,她也不愿跑这一趟,既然话说完了,她还得赶回去。

    不提她担心吴德的伤,离开太久,也容易引旁人怀疑。她再次强调道:“大娘,记住了,让他们赶紧走,别再出现在镇上。”

    说完转身,却忽然感觉到身后一阵劲风袭来,紧接着脖颈一痛,然后就听见那妇人桀桀的笑声。

    “你和你妹妹对他们而言根本就没区别,来都来了,别走了。”

    声音尖细,犹如厉鬼。

    白婷儿霎时瞪大眼,心中惊恐万分,脑子里喊着快跑快跑,但还是不受控制的沉入了黑暗之中。

    第23章 当牛做马的上门女婿

    吴德受伤很重, 一开始挣扎剧烈,不过也只几息就痛得动不了。等到大夫包扎完了,他浑身都是血和汗,死狗一般躺在那里, 整个人掩掩一息。

    大夫压力也大, 伸手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伤势太重, 你们现在最好是别挪动他, 让他先在这里养, 还是那话, 我不保证他能好转,你们还是要有准备后事的心理,别到时候怪我把人给治死了。其实你们可以去城里请个大夫来试试……一会儿我配药给他……你们是自己的人熬还是我们帮忙?”

    医馆帮忙熬药,那可不是白干的。每熬一副药,都明码标价。

    听到要熬药, 所有人都下意识去寻找白婷儿。

    熬一下药而已,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这一看,才发现人不在。

    吴家兄弟面面相觑,弟媳妇不在,指望白家怕是不成,那就得他们上。

    “弟妹呢?”

    大夫已经到柜台后配药, 药童小心翼翼在边上点着烛火, 不敢有丝毫闪失。眼看无人回答,药童头也不抬地道:“是那个嫂子吗?刚才她问我茅房, 我指了一下,她好像没去,往外头去了。”

    兄弟两人觉察到不对, 上茅房用不了多久,一刻钟就顶了天,但是白婷儿离开的时间明显不止。

    吴家老大看向二弟:“除了一开始的时候,我好像一直没看见她。”

    吴二颔首,一拍门框:“坏了,她是不是故意躲开,让我们来付银子?”

    吴德受伤,那是白珠儿下的手,于情于理,这银子都该白家人出,万万落不到他们头上去。但话又说回来了,亲弟弟受伤这么重,不及时救治就会没命……哪怕他们兄弟平时为了些琐事吵吵闹闹,也不可能真的眼睁睁看着亲弟弟去死啊。若是白家不出诊费,两人哪怕不愿意帮忙,也得咬着牙付账。

    “叔,弟妹哪儿去了,你知道吗?”

    白满平看见女婿的眼睛要闭不闭,似乎随时会昏迷,大夫又把话说得那么重……他心里已经思量开了。

    之所以偏向让二女儿回家顶门立户,是因为吴德是个能干的壮劳力……大女儿回来了,跟林大力闹得那样僵,肯定不能指望林大力继续帮家里干活,他早晚都是要走的。

    林大力一走,家里没个壮劳力,以后那些重活累活就都指着他。

    这不成!

    所以,他在三个有意回家长住的女儿之中,坚定不移的选择了二女儿。

    可是,吴德受伤了。

    伤成这样,哪怕运气好能捡回一条命来,都不知道要养多久,兴许下半辈子都干不了活了也有可能。

    听到吴家老大的询问,白满平回过神来,左右看了看:“啊?我不知道啊,这大晚上的,她一个人能去哪儿?应该就在门外吧,你们找找。”

    白满平不想出药费,更没想过去熬药。说难听点,在家的时候他都不干这些活,毛手毛脚的也干不好,于是打了个呵欠,坐上了大夫平时午睡的躺椅。

    “阿德应该没事了,我眯一会儿。”

    话音落下,已经响起了鼾声。

    吴家老大跺了一下脚,心里骂了一声娘,这白家……忒气人了。

    兄弟俩对视一眼,决定出门找人,还带上了大侄子,九岁的孩子有些懂事了,看到父亲的惨状,眼泪就没停过,此时眼睛都是肿的。倒是小的那两个没心没肺,这会儿偎依在角落里睡着了。

    叔侄三人去寻人。

    然后发现……找不到!

    别说是医馆所在的这条街,就是隔壁挨着的两条街他们都找了,这人那么大一坨,在不在一眼就看得清。他们找第一遍时比较粗糙,几乎是跑完了三条街。

    找了一遍,没看见人,兄弟俩只好放慢速度,第二遍寻完,天已经蒙蒙亮。

    折腾了一夜,兄弟俩有点饿,又想着白婷儿是不是去买早饭给一群人吃……不管这上了马车跟来的几人到底是什么想法,明面上都是帮了他们夫妻的忙,白婷儿安排众人的早饭是应该的。

    两人心里不安,也没回医馆,直接去了早市。

    天才蒙蒙亮,卖早饭的摊主都还在准备,一条街上就没几个客人。两人很快就从头走到尾,又从尾回到头。

    吴二忍不住嘀咕:“这么大个人,不能丢了吧?”

    吴老大颔首:“多半是已经回医馆了,我们先去看看。”

    路过油饼铺子,兄弟俩忽然想起村里有人说这家的油饼很好吃,恰巧这会儿没有客人,于是凑过去各买了一个。

    林二姐炸的油饼挺大一张,价钱实惠,味道也好。大男人大概要吃个两张,她知道这俩是弟弟的亲戚,不过,弟弟如今和白家闹得很僵,那白婷儿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往日就没少欺负大力。

    因此,哪怕认出来了这是亲戚,林二姐也没认,还装作忙碌躲到了后面,让两个女儿招待。

    姐妹俩大多数的时候都被关在齐家院子干活,长这么大也就去过两次白家,她们不太认识小舅舅的亲戚。于是公事公办,一个铜板都没少收。

    吴老大没想占便宜,尝了一口,觉得味道不错……这做吃食生意,只要手艺好,还有钱赚,那就

    肯定会越做越红火。他认为跟能赚钱的人搞好关系总没错,当即笑道:“你小舅舅还是我亲戚呢。”

    姐妹俩一脸茫然。

    吴二觉得,大家虽是亲戚,但这亲戚认起来有点麻烦,跟这么大的孩子不一定扯得清楚,再说,如今最要紧的是赶紧找到弟妹。

    “大哥,走吧。”

    三人回到医馆,油饼也啃完了。只不过油饼太香,吃了一路,他们身上也沾染了一些味道。别说是温云起这个大厨,就是边上其他人,也能明显闻到两人吃过东西。

    白满平看了一眼,皱眉问:“没找到人?”

    “是啊,不知道去哪儿了?”吴老大强调,“叔,昨天我们来得急,大半夜从床上爬起来就上了马车,都没机会回家取钱,这诊费得您来。”

    白满平这些年日子过得安逸,家里的大事小情从来都轮不到他操心,压根就没想到诊费这回事,他随口道:“我这衣裳都没穿好呢,哪儿有银子?我不是没来得及带,而是家里根本就没有。”

    兄弟俩面面相觑。

    吴二要冲动一些,不高兴地道:“叔,讲讲道理,伤人的是你女儿,受伤的是你女婿。我们只是来帮忙的,无论如何,这诊费也落不到我们兄弟头上。”

    眼看白满平双手一摊不管事,吴老大特别着急,这诊费不付,大夫最多将正在熬的这副药赊了……接下来弟弟就要断药,哪怕他们不顾兄弟情分也不要脸,死活不肯付这诊费,家里的爹娘也绝对要救儿子。

    爹娘年纪一大把,说是还没分家,其实私底下该分的都分了。二老有一点闲钱都补贴到了几个孙子身上,手头根本就没有银,非要救人,最后还是他们兄弟俩遭殃。

    “叔,我们也没说让你付,让弟妹来把话说清楚。”

    按理应该是谁砍伤的谁付账。

    这把人砍伤了,送到衙门里,那是要坐牢的。如今只是让白兰儿治伤而已。

    白满平摆摆手:“当时我在这儿帮着摁阿德了,没看见她去了哪儿。你们再找找吧,这么大个人,总不能丢了哇。”

    问题是,真的找不到啊!

    兄弟俩忽然就有些恼,他们折腾了半宿,犄角旮旯都找了,白家人一个都不出门,白满平大爷似的躺着就算了,那林大力也一直坐在那儿打瞌睡……这显得他们兄弟太着急了。

    管他呢!

    爱治不治。

    他们俩是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弟弟流血而亡,但白家人想来也做不到这么绝情。此时就看谁的心更狠!

    两人吃饱喝足,找了个地方坐着。

    吴德喝了药,一直都在昏睡,偶尔睁开眼睛也是说胡话。吴老大看着看着,心里突然有点慌:“二弟,他受伤这么重,咱们是不是该去把爹娘也接来?”

    再不去接,他怕爹娘见不到弟弟最后一面。

    吴二听了哥哥这话,才惊觉弟弟好像真的伤得很重。

    “我去!”

    走了就不用尴尬地在这里跟大夫和药童大眼瞪小眼了。

    他逃也似的跑了。

    温云起见状,提醒道:“这人找不着,又有人在镇上看到了山民,会不会是被他们抓走了?”

    此话一出,白满平坐不住了,到底是自己的亲生女儿,可不能出事!

    吴老大面色大变:“叔,外面天越来越亮,咱们发动镇上的人找吧。事情传开了,兴许这里面就有见过弟妹的人。”

    白满平有点怕麻烦,还磨磨蹭蹭不太乐意。他都改主意了,决定不让二女儿回家顶门立户,虽说有三个孙子确实很让他高兴,但他接纳女儿女婿回家是想让自己过得轻松点,而不是给自己找活干。吴德这般,妥妥的累赘,还是换人算了。

    吴老大不允许他磨蹭,把人拖到了街上。温云起也跟着出了门。

    昨晚上白婷儿鬼鬼祟祟,多半真的是去见山民或者是见达成此事的中间人。毕竟,山民若是被抓住,不提白婷儿强卖良家妇人会坐牢,她卖的是亲妹妹,回头还要被旁人指责她无情无义。

    在温云起看来,山民强娶女子,娶白珠儿和白婷儿在那些山里的人眼中压根没区别。

    所以,白婷儿还真有可能出了事。

    昨晚上他想追一下的,被大夫给叫了回来。

    果然人多力量大,镇上丢了一个妇人的消息传开后,就有一个住在巷子里的人说他夜里起来上茅房,看到一个女子身影往巷子深处去。

    还有一个年长的妇人说她夜里起来给坐月子的儿媳妇炖汤时,听到了敲门声。

    “在我家对面,何嫂子是个脾气古怪的人,不知道她们是怎么认识的。”

    这位何嫂子守寡多年,养大了两子两女,还把两个儿子都送到了城里去,只是,那些子女成年后都不怎么爱回家,院子里只有何氏一个人住。

    何氏脾气又古怪,平时不爱跟人来往,值得一提的是,她不知道是不爱吃种的菜还是不舍得买菜,老是去山林里或者是路旁挖野菜。因此,旁人经常能看见她拎个篮子提一把小刀进进出出。

    白满平带着三个孙子找上门,温云起怀疑这个姓何的妇人有问题,也跟了去。

    何氏六十多岁,颧骨很高,脸上皱纹深刻,下巴又尖,鼻子很细很高,似乎还有点弯钩模样,看面相就很刻薄,板起脸来时,胆小的人根本不敢细看她的脸。

    真的长了一副恶人的模样。

    都说人不可貌相,白满平倒是没多想,耐心询问:“昨晚上来找你的那个年轻妇人是我女儿,你知道她后来去哪儿了吗?”

    屋子里,白婷儿被灌了药浑身发软,这一个晚上她都在挣扎,天亮了才模模糊糊睡去,此时听到父亲的声音,如见救星,整个人都激动起来。

    她不停挪动,奈何嘴被堵住,手脚被捆得很紧,根本动弹不得,想要弄点动静都做不到。

    何氏眉头紧皱:“什么年轻人?我没看见,昨晚我吃太饱了睡不着,烛火亮了一晚上,好几次到院子里散步消食。但都只有我自己一个人,没有人来过。”

    白满平不知道女儿就在房子里,他找了一个时辰,心里有点不耐烦了,唯一的线索就是昨晚有年轻妇人到这院子里来找何氏。

    “对面的嫂子说,亲眼看到有人来敲你的门。”

    “她看不惯我,故意污蔑我呢。”何氏满脸尖酸刻薄,“人不见了赖我身上,我一个老婆子,走路都费劲,哪儿有本事把一个人变没?”

    她张口就骂,“你个毒妇,自己身上的破事都理不清楚,到处跟男人勾勾搭搭,就是个张着腿赚钱养家的货,自己做事不干净被别人看见,还觉得是我说出去的……你再乱说,我撕了你的嘴。”

    一边骂,她当真要扑过去打对面的大娘。

    白满平急忙拉她,脸上也被挠了几下,好不容易才挣脱开来。他带着几个孩子跑出巷子,满心的后怕。

    白婷儿听到外面几人跑走的脚步声,绝望的泪水越流越凶。

    若早知道妇人这般胆大,她说什么也不会跟这种人打交道。

    白满平到了巷子外才停下来:“看样子,两家有积年的恩怨,她们的话都不能信。”他扭头看身边女婿,“大力,你觉着呢。”

    温云起摆摆手:“空穴不来风,我要去找早饭吃。”

    那么多人帮着白家找人,白满平一点表示都没有,太抠了点。

    不说吃多好,买点干馍分了也是个意思啊。

    什么都不买,连句话都没有,让帮忙的人心里怎么想?

    温云起转身去了林二姐的铺子,生意是真的很好,前后排了十多个人。

    其实油饼发好了面后做得很快,放进油锅里滚一圈,数上十来个数,差不多就熟了。

    就这么简单,还攒了这么多客人。温云起撸起

    袖子去帮忙,他不习惯做杂事,接过了林二姐手里的勺子。

    别看这会儿天色还早,因为太忙,而且油锅前很热,林二姐额头上都有许多汗,她脖子上搭了帕子,时不时就擦上一把。

    手里的勺子被取走,林二姐微愣了一下,扭头发现是弟弟,她低声问:“人找到了吗?”

    早上起来她一直都在忙,不过吴家兄弟买饼子的时候问了一句,后来这些客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在油锅前说此事,她没有刻意听,都拼凑出了个大概。

    “你还是别在白家住了,一个女人怎么就这么厉害呢?居然敢砍人,我听说的时候身上都吓出了冷汗……”

    客人很多,林二姐哪怕心里担忧,也知道一两句话说不清楚,转身去收拾桌椅了。

    温云起炸油饼的动作很麻利,他很会把握火候,林二姐怕炸得太过自己来不及捞,不敢往锅里放太多。温云起就没这个顾虑,锅中的油饼一层又一层叠加,偏偏还不粘在一起。

    半刻钟以后,锅前就只剩下几个客人了。

    林二姐已经收拾好了桌椅,站在旁边默默学着。

    温云起扭头问:“姓齐的还有没有来找你麻烦?”

    “他说来帮忙。”林二姐苦笑,“我们母女要是什么都没干,他说不定早就放下了,看到这铺子赚了,天天跑来纠缠,好在他都挑人少的时候来。”

    油饼所要用到的食材都不便宜,林二姐做得实惠,赚是赚,但没有温云起亲自来赚得多。

    她性子厚道,注定做不成那唯利是图的商人。

    说曹操,曹操到。

    齐三冲舔着个脸凑过来,也不怕烫,伸手就去拿温云起才出锅的油饼。

    温云起舀起一勺热油直接泼了过去。

    齐三冲吓一跳,急忙退开,还是被烫到了脚尖,他抱着脚蹦跳惨叫,看着温云起的眼神都带上了几分惧意。

    温云起坦然看着他:“滚!像乞丐一样要饭就算了,居然还直接出手明抢,你是活不起了吗?活不起就去死,少拖累我外甥女。”

    齐三冲脚痛得厉害,急忙去找凉水了。

    他有些怕这个小舅子,借口说要去找大夫拿药,灰溜溜跑了。

    *

    吴德死了。

    温云起还在炸油饼呢,就得知了这个消息。

    林二姐一脸惊讶,问向报信的人:“真不行了?”

    温云起起身:“我看看去。”

    这林二姐倒是没拦着,虽然弟弟和吴德现在没什么关系了,但两人到底做了那么多年的连襟,去帮下忙显得有人情味,哪怕只在旁边站着,什么都不干也行。

    吴德是在医馆断气的。

    好在吴家夫妻赶到了。

    不过,对于夫妻俩而言,亲眼看着儿子断气,这何尝不是另一种残忍?

    吴德就是在包扎伤口时清醒了一次,完了后昏迷过去,喝药时都闭着眼睛,再后来苍白的脸色变成潮红,越来越红,突然呼吸急促,然后就不行了。

    吴母抱着儿子哭得肝肠寸断。

    温云起去医馆时,吴家人已经过了那个最伤心的劲儿,回过神来开始找害死儿子的罪魁祸首算账。

    砍伤吴德的人是白珠儿。

    可白珠儿这会儿人不在,抱着孩子躲在家里,夫妻俩就想找白婷儿……找不到。

    吴母几乎要气疯了,歇斯底里的大叫:“瞧瞧你养的什么女儿?全都是些心狠手辣的毒妇,这事没完,我要去衙门告状,把她们姐妹俩都送去给我儿子偿命。”

    白满平不知道这姐妹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倒是想找二女儿问明内情,奈何一开始忙着救人,后来人都不见了。

    所以,他到现在也迷迷糊糊的,不知道真相到底为何。

    白满平不爱动手干活,但脑子反应快,瞄了一眼无声无息的吴德,张口就道:“是吴德想要卖了我女儿,所以才被砍,他活该!你们要告尽管去告,看看最后谁倒霉,别到最后你儿子死了,还没能落下个好名声。”

    事情已经出了,砍人是事实,若是去了公堂上,白珠儿多半脱不了身。但白满平从头到尾没有插手过这些事,甚至连缘由都不知,不管谁要去坐牢,最后都和他无关。至于丢脸……这脸丢啊丢,他都习惯了。

    他如此硬气,吴母气到浑身发抖。

    吴父也认为,儿子是被白珠儿砍伤,即便是他有错在先,那也是因白婷儿而起。白满平这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着实气人。

    “你得给我们一个说法。”

    白满平不耐烦:“什么说法,我那几个女儿平时感情很好,结果就因为你们姓吴的,姐妹几个都反目成仇了。我没找你们算账,你还来找我们的麻烦,脸呢?”

    两家吵得厉害,但没有动手。

    吴德人没了,要赶紧把人弄回家办丧事。

    吴母更生气的是儿媳妇到现在也不见人影。

    这人在气头上,便有些不理智,说话也比平时冲动,她脱口道:“搞不好是又私奔了,反正你们白家姑娘都是这个教养。”

    白满平完全反驳不了,因为确实他的大女儿是私奔了嘛。心里越想越气,抬眼就看到害自己丢脸的罪魁祸首跟人有说有笑的进来了。

    白桃不爱见外人,但得知吴德死了,她迫切地想要知道父亲改主意了没有,没改主意也要赶紧劝他……别到时候吴家人一逼,他就接纳了三个孩子。

    那是三个孩子,不是三个狗子。

    真接了过来,那可就是大麻烦,更别提还有吴家人在边上盯着。到时兄弟三个冷了热了受委屈了,这些都是吴家人上门找麻烦的理由。

    她一进医馆,就察觉到了父亲凶巴巴的目光,当下心头有些发怵:“爹?”

    白满平抬手,利索地一巴掌扇在白桃脸上:“不要脸的东西,丢了我白家的人,牵连了你妹妹们的名声,你怎么还好意思出来招摇过市?你怎么不去死?”

    白桃:“……”

    这是又发哪门子的疯?

    第24章 当牛做马的上门女婿

    白桃被打偏了头, 脸颊疼痛,心中悲愤欲绝,她为了保住白家钱财才来的,又不是故意跑到外人面前晃悠。

    她干的事情确实丢人, 外人私底下笑话就算了, 父亲看不起她也行, 但当着众人的面打她……这等于是将勉强遮起来的丑事又大剌剌撕开在众人面前。

    完全是损人不利己, 图什么呀?

    吴家的亲戚已经准备将吴德往回抬, 白桃站在门口, 有一个谭母的娘家人看不惯她,伸手将她狠狠推了一把。

    白桃一个踉跄,差点没站住,对着父亲她受了委屈只能忍着,但对旁人完全没必要客气, 于是她狠狠地瞪了过去, 却只见那妇人不觉自己有错,反而还大声训斥:“挡在路上做什么?站远点!”

    边上几个人也纷纷附和。

    白桃:“……”

    她退到了一边,心里越想越委屈。

    很快,众人簇拥着抬着吴德的人离开,白桃才发现这头的大夫拽着白满平不撒手。

    白满平想跑,几次试图掰开大夫的手指。

    大夫一脸为难:“那些药是我从城里买来的, 这人确实没救回来, 但我尽力了呀,还用了好几种好药。人是你们要救的, 当时你们一群人大半夜把我薅起来,又让我用尽全力,又说银子不是问题……”

    “谁让你尽全力救治的, 你找谁要银子啊,抓着我做什么?”白满平一点办法都没有,扒开了这只手还有那只手,扒开了那只手,这只手又揪着不放。

    大夫强调:“姓吴的一家人说这银子该你出,现在他们人都走了,我不管你们是怎么商量的,反正这钱你得给我,要是觉得不该你出,回头你再问他们要也一样。”

    白满平:“……”那怎么能一样?

    这银子他出了,就别想拿回来了。

    “不关我事。”

    白满平好不容易扔开了大夫的手,撒丫子就跑。

    白桃反应过来想跑时,已经迟了,被大夫死死揪住不放,她也懒得挣扎,就赖在了医馆中。

    “大夫,我到现在连早饭都没

    吃,你们家有吃的吗?白粥就行!”

    大夫气急:“没有!”

    “但我身上没有银子,你把我留在这儿又不给我吃的,难道是想饿死我?”白桃坐在椅子上,“等着吧,若是没人来赎我,日后我就在你家干活抵债了。”

    大夫手底下好几个弟子,干活根本不缺人手。看这人滚刀肉一般,大夫也只能自认倒霉,摆摆手道:“滚滚滚!”

    白桃回了村,没有去吴家帮忙。

    吴家夫妻白发人送黑发人,悲痛欲绝,吴母哭晕过去好几次,在吴德埋土时,再次晕过去,这一回彻底倒下,醒了也起不来身了。

    白婷儿从头到尾没出现,吴家人和亲戚们提起她就骂。

    其实,活生生的人不见了,整个镇上都翻遍了也找不到,众人心里都猜测,她可能真的被那两个野人带进了大山里,多半是回不来了。

    *

    吴德的丧事办完,随着众人散去 ,除了不能起身的吴母,吴家人的悲伤都减轻了不少,此时就该谈一下兄弟三人以后的归属。

    按理说,吴德没了,他媳妇不知所踪,三个侄子应该由他的哥哥们照顾……谁都不想吴德出事,但事情已经出了,别家孩子成了孤儿,多是由大伯和叔叔照顾的。

    可这三个孩子的情形又有些不同,他们是跟着母亲一起去白家,打算以后做白家孩子的。名字都改了,且已上了族谱。

    不是说吴家兄弟不愿意照顾失了依靠的侄子,而是没有人愿意给自家添麻烦,麻烦上身,推不了则罢,能推还是要尽量往外推。仨孩子姓白,这就给了他们推脱的理由。

    吴家妯娌二人都认为,若是侄女儿还好,养大了一副嫁妆就嫁出去了,但这侄子以后要成亲生子,哪怕十分用心,到最后只有一分没做好,得不到丝毫感激不说,搞不好还要被怨恨。

    养亲生的儿子都可能会得埋怨,更何况只是夫家侄子,最后绝对是吃力不讨好。

    她们都有自己的孩子,万分不愿意养别人家的。虽然两个老人是想把孙子留在跟前,但他们年纪大了,受此打击后,身子更差,说不定都没有几年的活头,到时他们拍拍屁股走了,只剩下她们和侄子大眼瞪小眼。

    两人对于收留三个孩子特别抵触,兄弟俩再想照顾侄子,也不得不顾及妻子的想法。

    最后还是决定听从妻子的意思,把三个孩子放在白家,以后多过去瞧瞧,在孩子受了委屈时及时出面为他们做主,也算是对得起弟弟了。

    *

    而白家这边,白桃及时找到了送女婿上山后回来的父亲,说了自己的意思。

    白满平早在看到女婿只剩一口气时就已经放弃了三个孙子,深觉女儿的话有道理。

    “他们这会儿还在吴家披麻戴孝,我这就上门去把话说清楚,你赶紧将他们的行李收拾了。 ”

    比起几个孩子回来以后再把他们撵出去,自然是别让他们进门最好。

    白满平出了堂屋,看见吴家父子三人领回来的孩子,心头咯噔一声。

    最大的孩子才九岁,眼睛都哭肿了,本就个子不高,披上了麻袋,头上戴着孝布,压得个子更矮了,看起来也愈发可怜。

    “我还说来找你谈一谈……”

    吴父上前,对着白满平深深一礼,打断他的话:“亲家,以后这三个孩子就拜托给你了。”

    白满平话被打断,让吴家人先把托孤的话说出了口,他心头格外懊恼,但也绝不会就这么认了。正如大女儿所言,这不是三个狗子,而是三个孩子。但凡一接手,那就是无穷无尽的麻烦。

    那边吴父将最难说的一句话说出口后,接下来的话就顺畅了:“亲家,我知道自己很不厚道,但我这一把年纪了,看不了他们几年,你还年轻,又已经让几个孩子姓了白,把孩子交给你,我心里很放心,相信你一定会把他们当成亲生的孙子一样照顾,以后给他们娶妻生子……”

    天啊,一眨眼都扯到娶妻生子上了。

    白满平急忙出声阻止:“不不不,我这个人不靠谱惯了,我自己都不放心自己。这孩子还是由吴家养着的好,主要是这家里不由我做主啊。”

    吴家老大心中愤怒,这姓白的简直是出尔反尔。

    “原先我弟弟在的时候,你可是承认了让他带着孩子回来住,他也愿意让三个孩子帮你们白家传宗接代。如今这人还尸骨未寒,你说翻脸就翻脸,没你这么做人的。”

    白满平在吴家老大面前,怎么都算得上是半个长辈,原本他就是个混不吝,如今被晚辈骂到了脸上,自然是不管不顾:“我哪里有翻脸?我让吴德带着妻儿过来住,和你们直接把三个孩子丢给我,那能一样吗?更别提孩子的娘也不见了,我连自己的孩子都没养,指望我养别人的,你们想想可能吗?我不要这三个孩子,那是我为他们负责,真丢过来了,吃不饱穿不暖的,你们不心疼啊?”

    他态度很是抗拒,一点商量的余地都没有。

    吴家父子在来之前设想过白满平的态度,若是白满平舍不得三个孙子一口答应下来,那自然是最好,他们可以趁机再为孩子讨要些好处,比如每个人孩子单独的屋子,日后怎么分家之类,都可以先提一提。若是白满平不愿意要仨孩子,态度还算温和,那就努力说服他。

    若是白满平态度坚决,说什么也不肯收留那就翻脸,直接谈条件!

    其实吴家父子很不愿意与白满平翻脸,打心眼里希望这男人有点担当。然而事情就是要奔着最差的结果去,他们也无奈得很。

    吴父沉声道:“你确定要翻脸不认这三个孙子了是吧?”

    “是!”白满平冷哼,“你们也别表现出一副有情有义的模样,我呸!说到底,你们就是嫌弃三个小拖油瓶,谁也不想养,所以才把他们往我这里塞。我看着就那么好欺负?”

    仨孩子低着头,小的那个更是哭了出来。

    吴父深吸一口气,看向了最大的孙子,他们来之前想要和这几个孩子好好谈谈,但来得急,只在路上嘱咐了两句,也不知道孩子听了这话会不会多想。

    “原本我这三个孩子有爹有娘,是被你们家的人害成了孤儿,你不养也行。让白珠儿出来,今儿她必须要给我儿子偿命。”

    白满平呵呵:“别想拿谁来威胁我,老子养大这几个闺女不容易,送她们出嫁后老子就已经算是仁至义尽。老四,你出来,给他们偿命!”

    对于留哪个女儿在家里顶门立户,白满平一直都在权衡,先前觉得老二最好,吴德是个壮劳力。后来看吴德死了,又觉得老四也不错,反正那孩子是个带把的,绝对不可能改姓了罗。

    但是老四惹了大麻烦,如今吴家找上了门来算账……那就让老四去,回头还是让大孙女招赘算了。当然了,他只留大孙女一人,白桃这个白眼狼休想在家里长住,回头他就找机会把人撵出去。

    反正,他六个女儿,十几个孙子孙女,总不可能真就断子绝孙了。实在不行,就把幺妹留在家里招赘。

    白珠儿知道父亲不会维护自己,但真到了这一刻,还是心中悲凉。

    不过,事是她干的,吴家人如果不管不顾跑去报官,她哪怕是跑到天涯海角,也会被衙门抓回来。

    白珠儿抱着孩子,哆哆嗦嗦出来,这些天她心里不安,又要照顾孩子,整个人瘦得只剩皮包骨。她细声细气却坚定地道:“我替吴德偿命就是。说吧,你们想让我怎么死?”

    吴家父子哑然。

    三人不是不恨白珠儿,但让他们真的出言把白珠儿逼死……谁要是把人逼死了,谁身上就背负了一条人命,吴德是他们的亲儿子和亲弟弟没错,却也没必要为了一个死了的人让自己背负罪孽。

    更何况,吴家兄弟心知,白珠儿一个带着孩子回娘家求收留的柔弱妇人,如果不是弟弟把她逼到了绝处,她也不会砍人。

    他们不开

    口,但也不想就这么放过了白珠儿,一时间,院子门口谁也没出声。

    半晌,吴父才道:“珠儿,只要你愿意把这三个孩子养大,我就不追究你砍死我儿子的事。”

    白珠儿看向兄弟三人:“我……我养不起他们。”

    吴家兄弟满脸不赞同,若白满平是个有情有义的,看到女儿吃苦就会忍不住出手相帮,那他们就答应了,反正交给白珠儿和交给白满平没区别。可问题是,白满平自私自利,只顾自己活得爽,什么女儿孙子,在他那儿就是个屁。有人要他女儿的命,他拦也不拦,还让女儿主动出现。瞧这样子,如果他们真的要逼白珠儿上吊,白满平也不会阻止。

    这样的情形下,将三个孩子交给白珠儿,以后兄弟三个多半会吃苦。真到了饭都吃不上的地步,他们这俩亲大伯难道还能干看着?

    也就是说,交给白珠儿,那就和没找到人养兄弟三人差不多。

    吴父满心疲惫,看了一眼两个儿子,道:“你带着这个小的去我家住,反正没分家,日后你在家里老实干活,照顾这三个孩子的起居,家里总有你一碗饭吃。”

    吴家兄弟傻了眼。

    这是个什么法子?

    孩子没送出去,反而还找了一双拖油瓶回来。

    而且,白珠儿是个寡妇呀!

    家里平白无故住进了一个寡妇,外面的人不知道会说得多难听。

    这不成!

    他们愿意,家里的媳妇也不会愿意。

    “爹,你这出的是什么馊主意?”吴家老大脱口质问,他面色很难看,是动了真怒。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私心,兄弟俩想的是把这三个小拖油瓶扔出去,以后即便是仨孩子过得不好,那也是白家照顾得不好,到时他们出面帮着指责白家,要求白家照顾好孩子,那就算是尽到了做伯父的本分。

    而在吴父看来,小儿子没了,他就得照顾好这三个小孙子。家里的房子和田地本就有小儿子一份,将三孩子留家里,长大了以后把属于他们的那一份分过去,少是少了点,但怎么也不至于被饿死。

    他知道两个儿子不愿意分这一份,但说到底,田地还在他的名下,他想分就分。

    相比吴家兄弟的抵触,白满平对此是特别赞同:“老四,你跟他们去。”

    白珠儿只感觉自己犹如吃了黄莲一般,从口中苦到了心里。

    去了吴家,她一个外人,还是顶着赎罪的名声而去,到时不光她要受欺负,就连她的孩子也要被所有的孩子欺压。

    白珠儿自己受苦不要紧,但她不希望孩子被人欺负了还没处申冤,她眼泪滚滚而落,抱着孩子对白满平跪下。

    “爹!”

    白满平冷哼:“赶紧去收拾行李。”动作慢了,他怕吴家改主意。

    白珠儿不愿意,但却别无选择,只能抱着孩子起身,她哭到眼睛一片模糊,看不清脚下的路,到了屋檐下时,她目光一转,落到了温云起身上,快步上前压低声音问:“大哥,我……码头远不远?”

    温云起有些意外,道:“到了镇上,有到管城的马车,而管城城门口,到处都是去码头的车夫。”

    白珠儿眼眶含泪:“大哥,您的大恩大德,小妹来世再报。”

    看这样子,是打算走了。

    论起来,原先白珠儿做饭那段时间,林大力吃得稍微要饱一些。温云起打了个呵欠,转身离开时伸了个懒腰,就在手抬高时,一个小银锭滚落。

    白珠儿见了,眼睛一亮,心里纠结了一下,只不过一瞬就收起了贪念,捡起银子喊:“大哥,你银子……”

    她为了叫人,声音有点高,温云起回头惊讶地打断她道:“这不是我的。”

    白珠儿哑然。

    这五两银子分明就是他的,他却说不是,明显就是为了接济她。

    白珠儿心中感动,抱着孩子跪在地上猛磕头。

    门口的几人不知道两人在说什么,看到白珠儿磕头,白满平强调:“求他没用,除非他愿意帮你赔偿吴家,以后照顾你下半生,不然你就只能跟吴家走。”

    白珠儿闻言,磕了最后一个头后,起身匆匆回房,她收拾了自己所有的行李,连被褥都带上了,道:“我想给孩子洗个澡,去了吴家,怕是不太方便,能不能迟一点我自己过去……”

    吴家兄弟认为,他们需要跟父亲好好谈一谈。反正白珠儿带着个孩子又跑不了,干脆先把亲爹拽走,仨孩子不肯留下,也跟着离开了。

    父子三人各有各的道理,回家后吵得不可开交,就差没动手了。

    *

    在吴家人离开小半个时辰后,白满平出门去茅房,他觉得院子里过于安静了些,尤其是那个才两个月大的孩子平时总爱咿咿呀呀,要么就在哭,今儿一点动静都没有,这不对劲。

    他原本不关心家里谁在谁不在,此时鬼使神差地过去瞅一眼,床铺空空,屋子空空,不见母子俩的身影,顿时心里一突,张口就喊:“老四……珠儿……老四……”

    喊了好几声,白满平没有得到回应,于是先去了茅房。提裤子的时候,想到什么,拎着裤腰带跑到了院子里。

    “老四!白珠儿!”他声音特别大,奈何还是没动静。

    白月那天离开后一直没回来,白满平没去找,白桃倒是问了问,得知人在三妹家里,便也不管了。

    此时白桃从屋子里出来:“爹,你小声点。让人听见你这么大声的喊四妹,回头旁人就该说四妹也私奔了。”

    “你闭嘴!”白满平厉声训斥。

    白桃往后退一步,觉得父亲的态度不对,她急忙去找人,屋前屋后转了一圈,那几个四妹不可能进的屋子都找了,最后咬咬牙,闯进了林大力所在的屋。

    温云起正坐在窗前练字……他只是会认字写字,以前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厨艺上,字迹着实称不上好看。既然有这番特殊的经历,他认为自己该练一练,说不得什么时候就用上了。

    门被推开,他扭头,满脸都是被打扰的不悦。

    白桃万万没想到他在房里练字,微愣了一下:“你什么时候会认字了?”

    “何事?”温云起不答反问。

    两人说是夫妻,但从来没有交心过,林大力这些年在外头做了什么,就是白家人都不清楚。白桃没有多问,道:“四妹不见了,你知不知道她去了哪儿。”

    温云起不悦:“我连房门都没出,上哪儿知道去?出去,把门给我带上。”

    白桃:“……”

    “你又不是白家的人了。”

    算起来,林大力从拿到赔偿的那一刻起就已经算不得白家人,但后来又住了这么久,在这家里白吃白住,谁也没有嫌弃过他,连半句难听话都没说过,更别提撵人走了。

    至于白家为何要对他客客气气……自然是因为那一百多两银子。

    人在这个家里,银子就是这个家的,全部拿到是不可能,但多少也能占点便宜。哪怕他们知道占便宜的可能不大,但若是林大力离开了,那大笔银子就真的和他们没有关系了!

    温云起似笑非笑:“你确定要撵我走?”

    白桃不敢回答,假装找人,飞快溜了。

    直到天黑,也没找到人。依着白满平的私心,他不想让人知道自己的四女儿跑了……老大私奔,老二消失,如今老四又不见了。旁人知道了,还不知道要说什么难听话呢。

    不过,吴家要人啊。

    吴父到底是吵不过两个儿子,最后大家各退一步,兄弟三人留在家里,不接白珠儿进门……但也不能就这么放过了她,必须要让白珠儿给赔偿。

    至于赔什么,就看白珠儿能拿出什么来了,实在不行,就把她嫁出去,收一份聘礼。听说镇上那个把前头媳妇打死了的张大头早就在找媒人说亲,由于他名声不好,没有人愿意与之相看。说是他愿意出四两银子的聘礼。

    即便出了高聘礼,也没有哪户人家愿意把自家闺女送去给他糟蹋,因此,消息传出大半年了,婚事一直都没谈成。

    吴家兄弟真不觉得自己过分,弟一条命都没了,又没要白珠儿偿命,只是让她嫁人而已,好歹还留了一条命呢。

    结果,转头就得知,白珠儿不见了!

    白满平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无赖模样:“珠儿已经被你们逼走了,你们到底还要怎样?”

    吴家兄弟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你必须把人交一个出来。”

    白满平闻言,顿时眼睛一亮,正愁甩不掉老大呢,转身一把抓住白桃的手,将人往兄弟俩面前塞:“带走!”

    吴家兄弟:“……”

    第25章 当牛做马的上门女婿

    白满平把人送出去了, 心头格外满意。

    他早就想找机会把人撵出去,撵过几次白桃不肯走,他不想多费精力在这上面,便懒得管了。

    吴家兄弟把人带走, 还省得他撵人, 且白桃不愿走, 他如果非要把人赶走, 父女俩不知道又要吵成什么样子。

    他不想吵架, 更不想丢人。

    吴家兄弟不太想要白桃, 一转头听说有人看见白珠儿带了孩子带着行李从镇上坐马车走了,看那样子是要出远门。

    凭着白满平的不要脸,除非他们亲自去把白珠儿追回来,否则就只能认下白桃。

    白桃……也行吧,他们找了人去问张大头, 那边乐意着呢。

    婚事能成, 这银子能到兜里就行!

    吴家兄弟俩摩拳擦掌,想着卖了白桃后拿三两银子给侄子……他们先借用一下,把自家的事情办了,以后想法子再还上。

    反正他们以后要给三个侄子娶媳妇,三两银子可办不完三门婚事。算起来,还是他们亏了呢。

    就这, 妯娌俩还天天跟他们吵, 不好明着吵,这两日他们的腰上背上到处都是掐伤。

    白桃要被吴家兄弟嫁掉了, 她死活不愿意嫁给张大头,在村口大吵大闹。

    动静很大,好多人都听说了, 纷纷赶过去看热闹。

    要说这事吧,吴家兄弟强嫁了白桃确实不对。可这是天亲爹白满平亲口答应的。

    旁人觉得白桃哭得可怜,但也没有立场阻止。再说,谭二井那边不会干看着,绝对有反应。

    白桃在村口扒着那棵大树不放,吴家的两个媳妇拖不动她。三人纠缠不休,谁也不肯撒手。

    吴家媳妇当然不撒手,这可是三两银子呢,傻子才会放弃。并且这银子是他们该得的,天王老子来了都不好使。

    一条性命换三两银子,算起来还是白家占了便宜。

    另一边,谭二井得知此事立刻就要去村头救人,刚走一步,母亲就出现在了屋檐下。

    谭母自从上次晕倒后,醒是醒了,但此后身子差了许多,此时她整个人摇摇欲坠,老泪纵横,似乎一阵风就能将她吹倒。

    大夫强调了这个年纪的老人不能摔,不然轻则受伤,重则丧命。

    哪怕谭二井觉得救人之事十万火急,看到母亲快要摔了,也不可能丢下就走。他飞快奔过去救人:“娘!你怎么出来了?”

    谭母眼神失望,上次二人私底下见面被抓住后,她白天黑夜都把儿子锁在身边,不许他离了自己眼前。

    说到底,就是不想让儿子再和那个白桃纠缠。

    “儿啊,你这是剜娘的心啊! 那女人给你下了什么迷魂汤?你为何就是离不开她?”

    她全身都依靠在儿子身上。

    谭二井扶着母亲,满脸无奈:“娘,那是我孩子的娘。”

    “你可以把孩子接回来养啊,你没有对不起她!”谭母振振有词,“她确实是为了你私奔,名声很差。但你的名声也没好到哪儿去呀?你离家多年,连爹娘都不见,只为了和她在一起,辛辛苦苦积攒这么多年的钱财也全部为了她的名声填进去了。她还要怎样? ”

    谭母满脸痛心疾首,死死抓着儿子的胳膊,“娘这把老骨头没有几天好活了,儿就当心疼心疼我,不要管她了……你这会儿别去管,让她嫁了人,你们俩就顺理成章分开了。说到底,她被逼嫁,跟你又没有关系,人家亲爹都不管她死活,你操什么心?”

    谭二井原先为了母亲好好养身子,在母亲劝说二人分开时不敢回绝,答得模棱两可……他心底里从未想过要放弃白桃。

    偶尔夜里睡不着,他也会想,白桃长相不算顶好,也没给他生个儿子,他也不是非要和她过才能活下去。

    大概……是不甘心。

    两人为了在一起,付出了太多,和家中亲人分别多年,背上了恶臭的名声,被所有人唾骂,还有……背井离乡的两人互相依靠,他们之间的感情早已和亲人差不多。

    最最重要的是,人无横财不富,夫妻俩十多年存了近二百两银子,这真的不是一笔小数……码头上讨生活的人那么多,很少有能十多年攒近二百两的。

    谭二井干的那些不太好的事,白桃都知道。他如果不管她死活,万一她失望之下,把那些事说出去了怎么办?

    “娘,只看她是我孩子的娘,我就不能放任她被人欺负。不管以后我们要不要做夫妻,我现在都得管她。”

    他一弯腰,将母亲打横抱起放回床上,飞快跑了。

    谭母气得险些吐血。

    *

    村口,白桃哭着为自己辩解,哭着骂吴家不讲理,也骂了带孩子偷跑的白珠儿,甚至连白婷儿都骂了,骂她们是白眼狼。靠着她找进门的林大力长大嫁人,连嫁妆都是她出的,结果一个个的都给她找麻烦。

    吴家婆媳三人死活不撒手,揪着人就要走。

    白满平则根本不出现。

    温云起站在人群中,众人悄悄观察他的脸色,看他没有要救人的意思,便也没把事情往他身上扯。

    “二井来了!”

    有人惊呼一声。

    众人朝着谭家的方向看去,刚好看见谭二井小路上跑来,于是,都下意识让开了一条道。

    谭二井看到被婆媳三人围着的白桃,怒气冲冲质问:“你们想做什么?强卖良家妇女可是重罪,简直是要钱不要命,你们今儿真敢把他送去张家,回头衙差就会登门抓人,不信尽管试!”

    吴家婆媳也不是吓大的。

    “我儿子没了命,白家就得给他偿命。你要告就去告,老婆子等着。即便有罪,我一把年纪受了就是……可怜我的三个小孙孙,这么小就没了爹没了娘,还要被你们这些无赖欺负……呜呜呜…… ”

    她是真的悲痛,哭得众人心里都挺难受。

    算起来,白桃在这件事情上确实无辜,但吴家也是真的可怜。众人一时间也分辨不清谁对谁错。

    谭二井上前去扒拉人,手还没有碰到,吴家的小媳妇已经跳了起来:“非礼呀,我不活了!这老光棍要欺负我!”

    这一嗓子吼得谭二井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他急忙住了手,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应对。他在外多年,和村里人都不太熟,对外名声也不好,确实不能当众乱来,他轻咳一声:“这件事情和白桃无关,你们尽管找罪魁祸首去,不要为难她,否则,我和你们没完。”

    “那我儿子一条命问谁讨?”吴父没有上前去拉扯白桃,只站在旁边助阵,此时质问出声,“我儿没了,所有人都说他是欺负了白珠儿所以才出事……他已经不在人世,是非对错我已不想争论,是他们白家害了我儿一条命,我只要三两银子而已……今天谁来都不好使,白桃必须嫁!”

    眼看这一家子执拗无比,只顾着要银子。而吴家在村里是大姓,当年白满平落户此处,娶了吴家的姑娘一连生六个闺女,他不敢休妻另娶,甚至不敢在外头悄悄找女人给自己生孩子就看得出吴家的势力。

    谭家人不少,但谭二井这些年和他们都生疏了,他最近名

    声又差,不敢指望谭家人为自己出头。更何况,本家的人愿意帮忙,爹娘也不想看他为白桃付出太多,到时指定会出手拦截。

    在本家长辈面前,爹娘的话比他的话有用。

    谭二井心里权衡了一下,不能硬碰硬,那就只能先把人救下,其他的事以后再说。

    “不就是三两银子吗?犯得着你们这样逼得人要死要活?”他语气加重,“桃儿给女儿的嫁妆都是二十两,已经付了十两,回头她把银子给你们就是了。”

    白桃早就想到拿钱消灾,吴家主要是为了要银,只要给足了好处,多半愿意放手。可事情又不是她惹的,吴家人平白无故要把她卖掉,完了还要她拿钱赎自己?凭什么?

    哪怕两人多日未见,白桃心里格外想念,也还是忍不住瞪了谭二井一眼。

    这出的是什么馊主意?

    谭二井并不在意:“桃儿,去镇上接小月。然后拿三两银子给吴家。”

    吴父眼看谭二井如此大方,心中贪念又起:“不行,我们不单是为了要银子,还想要让白家付出代价,都知道张大头不是好人,我就是想让白家的姑娘被虐待心里才爽快,才觉得为我儿子出了一口气。如果你想就此脱身,三两银子太少!”

    白桃气得跳了起来,插着腰就想骂人。

    谭二井急忙将人一把拽住。

    他们俩名声不好,但凡与人争执,都会很吃亏。

    “我们给!”

    白桃狠狠一把甩开了他,脱口道:“你那么大方,这银子你出!”

    这是气话,两人不是明媒正娶的夫妻,但也差不多了,谭二井出银和她出,其实是一样的。

    谭母身子弱,追不过来,但她不放心,让大儿子跟着一起来。

    此时谭老大出声了:“姓白的,你别给脸不要脸,我二弟是想帮你,要不然,你只能变成张大头的媳妇,早晚被打死。有人帮你说话已经很难得了,你还想就此赖上我二弟,让他帮你出几两银子,脸呢?我都不明白老天爷怎么会允许你这种不知廉耻又水性杨花的女人好好活着,害了我二弟半生,害得我爹娘跟着悬心,你怎么不去死?”

    被自己一心想嫁的男人的哥哥如此恶毒的嘲讽,白桃心里格外难受,她不想与他吵,只辩解:“这又不是我应承的,他答应付银子,让他出有什么不对?”

    谭老大气笑了:“二弟,你就多余管她!这天底下贤良淑德的女人多的是,瞧瞧她这态度,我们谭家又不欠她!你过来,跟我回家去,娘都被你气吐血了。”

    谭二井当时把母亲放在床上,心里惦记着白桃,就怕了迟了。镇上的张大头名声很差,是个难缠的人,如非必要,谭二井并不想与之打交道……如果白桃被送到了张家,他再想把人接回来,怕是不容易,最好是在那之前就将白桃给留住。

    所以,他当时慌慌张张放下母亲就走,想也知道母亲会生气,真气出个好歹也正常,听到兄长言之有物,他心中很是担忧:“大哥,你先回去,给娘请个大夫。诊金我出!”

    添上最后一句,也是怕兄长舍不得银子请大夫,还有,他从心底里认为兄弟俩一起孝敬长辈,兄长出了力,合该他出钱。更别提过去那些年里都是兄长在双亲面前尽孝……退一步讲,他就这一个一母同胞的兄弟,出钱又是为了孝敬长辈,真没必要算得太清楚。

    难道没有大哥,母亲生病就不治了?

    不可能嘛!

    谭二井对兄长格外大方,白桃却看不惯了:“这边你也出,那边你也出,你有多粗的腰杆子经得起这么败?”

    这话又引得谭老大很是不满。

    二弟一走这么多年,如今手头宽裕,家里爹娘病了,多出点银子怎么了?

    亲兄弟之间,有些账不好算的太明白。谭二井离家这十几年之中,双亲又不是没有生过病没有受过伤?

    那时候谭二井在外头一点消息都没,只听说是在码头,混得好不好他们也不知。双亲伤了病了,从来就不敢指望这个在外地多年的儿子,那都是由他出钱治,也只有他们夫妻照顾。

    如今二弟回来了,愿意孝敬爹娘,这女人却唧唧歪歪,到底安的什么心?想到此,谭老大心里愈发坚定了不能让白桃进门的决心,打定主意回家后好好跟母亲谈一谈。

    谭老大不想让兄弟俩谁为双亲请大夫这种事被人议论,转身就走。

    谭二井无奈,抓了白桃的胳膊:“我们现在去找小月。”

    白桃:“……”

    她很不愿意自己出这份银子。

    虽说他们积攒的近二百两银子大部分是横财,但白桃也是实实在在摆了十多年的摊子,五两银子,她一年都不一定攒得出来。

    不过,两人感情好,如亲人一般。在外人面前,白桃不愿意拂了他的面子。

    既然谭二井觉得有必要先摆脱吴家,那就听他的。

    两人要走,吴家人当然不愿意,也要跟着一起。

    谭二井并没有和吴家为敌的意思,随口道:“最多半个时辰我们就会回转,放心,绝不会少了你们的银子。”

    吴家人用儿子的性命换了几两银子,也算是轻易就放过了罪魁祸首,面上有些下不来台,心里特别烦躁,都不知道要怎么洗清自己的名声。

    这人一不高兴,冲着谁都想发火,吴父冷笑两声:“可不敢放你们俩离开。当年你们一走就是十几年,这要是再跑十几年,老头子我怕是闭眼之前都讨不回我儿子的买命钱。”

    谭二井脸都黑了,带着有夫之妇私奔这事是他一辈子也洗不清的污点,他很不喜欢有人当众提,当即握着白桃的手臂捏得特别紧,明显是动了真怒,他深深看了一眼吴家父子,扭头就走:“爱跟就跟着吧。”

    *

    白月虽然得了祖父的疼爱,但父亲太忙,母亲已不在人世,从小也没少被人欺负。且她生性就比较自私,到了她手里的东西,别想拿出来了。

    十两银子拿到手,她知道母亲肯定会想办法讨回,第一反应就是拿着银子逃……潜意识里她最信任自己的三姑姑。因此,直接跑到了刘家,把银子给了姑姑收着。

    但她后来又想,姑姑疼她,那都是看在她娘的份上,换句话说,姑侄和姐妹之间,肯定是姐妹俩更亲。这银子放在姑姑那里,和放在母亲的兜里没区别。

    于是她找理由将银子拿了回来,放在哪里都感觉不放心,干脆找了镇上最大的家具铺子,她请了里面最好的木工,花五两银子打了一套家具。

    家具是镇上普通人家从来就舍不得买的样式,料子好,花样也精致,那师傅还跟她说了,这木料捏在手上,那会越来越值钱,以后手头紧张,也可以卖掉应急,保养得好,兴许以后还会卖得更贵,又承诺了会一直免费帮她修家具之类。

    白月一个小姑娘,涉世不深,被哄得当场就给了五两银子的全款。

    年纪小的姑娘都爱俏,白月转头又给自己买了首饰,还添了不少衣裳……在她看来,这些都可以放进嫁妆里。

    白兰儿知道了她的所作所为,又气又急,但劝也劝不动,干脆就不管了。她对这个侄女儿是掏心掏肺,绝对的问心无愧。

    侄女不听她的话,她也有点伤心。

    白桃一行六人找上门……吴家父子三人和白桃二人,此外还有温云起。

    温云起态度很严肃,如果白月心甘情愿拿银子出来给亲娘堵这个窟窿,他不会过问。但如果谭二井想要逼迫于她,那他这个当爹的就不答应!

    刘顺一家在镇上做生意,前面铺子,后面院子。

    看见一行人过来,六顺有些不高兴,这些人一看就来者不善,一会儿闹起来,肯定会影响他铺子里的生意。

    白兰儿正在扫灰,看到刘顺的脸色后,心里有些紧张。

    她这些年在婆家确实过得不错,但不代表他就没受委屈,一家人和睦相处的前提是大家都知道分寸且有人愿意退让。

    白兰儿知道娘家靠不住,向来是退让的那一个,也就是收留侄女小住这一件事引得婆家不满,其他时候,她都很懂事。特别勤快,也尽量不给家里招惹麻烦。

    比如这时候,她娘家人来找茬  ,万万不能让这些人影响了生意,她飞快迎上前:“大姐,有话到后面去说。”

    刘家院子里,刘母对于儿媳妇这个与人私奔的大姐很是不喜欢,不过,她还是入了后院给众人泡茶。

    一来是怕白桃来者不善,找自家的麻烦。二来,儿媳妇特别喜欢白桃生的那个女儿,可千万别因此答应白桃无理的要求……她得亲自盯着才放心。

    白月是个半大姑娘,白兰儿觉得外头坏人很多,尤其是在白月独自一人定下了不少嫁妆之后,严令她不许出门,否则就要送她回白家。

    此时的白月不想回去,天天在家和刘顺的妹妹一起绣花。因此,喊一嗓子人就出来了。

    白桃心里沉甸甸的,还是舍不得将十两银子分一半出去。不过,吴家虎视眈眈,三妹满脸紧张,她其实也不想在此闹事,于是直接开口:“把之前你抢走的那个银锭还给我,我这有急用。算是给你四姑姑填窟窿。”

    白月就知道母亲会问自己要这个银子,她躲了这么久,母亲一直没出现,心里还生出了几分侥幸。合着她高兴太早了。

    “花完了。”

    白桃:“……”

    “那么多的银子,你怎么花的?是不是被人给骗了?”

    白兰儿颔首:“是真的花完了,也不算是乱花。这丫头主意大得很,自己跑去定了不少嫁妆,我知道的时候,银子都付了。当时我还想抓她去退,她死活不愿意。”

    白桃眼前阵阵发黑。

    谭二井皱了皱眉。

    门边上等着拿银子的吴家父子彻底慌了,原以为跑着一趟就能拿到五两银子,没想到银子飞了……有谭二井在,他们想把白桃送到张大头那里怕是不容易。

    不容易也得干。

    不狠一点,旁人还以为他们吴姓族人好欺负。

    “姓谭的,你这是把我们当傻子来糊弄,别磨蹭了,现在就让白桃跟我们去张大头家里……总之,今天我们一定要拿到银子。”

    三人做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刘母有些被吓着了,抓住儿媳妇的袖子:“兰儿,这些人怎么回事?赶紧让你姐把他们带走!”

    白兰儿心里为难,但她也实在不愿意沾染娘家的破事……关于那个院子的归属,姐妹几人吵吵闹闹,争了又争,她最近都不回去了,反正她也不要,只希望麻烦不要找到她头上。

    “大姐,你们能不能出去找个地方谈?我家做生意,公公婆婆比较迷信,他们认为有人在我们家吵架会影响生意,并且不是影响吵架的那一会儿,而是往后的几年甚至是十几年……”

    话说到了这个份上,吴家父子也不愿意与刘顺为敌,伸手就去抓白桃。

    白桃一想到女儿独自一人花完了十两银子,就气不打一处来,怒火上头,有些失了理智,她大吼大:“我又不值五两,你们把我女儿带去!”

    白月:“……”

    这真是亲娘?

    其实白桃话一出口就后悔了,她心里真不是这么想的,是被气着了才脱口而出。

    温云起从一进门就找了个椅子坐着,一直没出声,此时闲闲开口:“白桃,这女儿你生了没养,我辛辛苦苦将她养大,你张口就要把她卖了,问过我了吗?”

    白桃气愤不已,她真的很想教训女儿,但母子勤奋微薄,别说动手了,光是骂上几句,女儿都能恨上她。

    满腔怒火不能冲着吴家人,不想冲着谭二井,也不愿意让女儿再恨她。温云起这一开口,她可算找到了发泄处:“林大力,你少提养女儿的事。孩子被养成这样,你还觉得自己功劳大?今天我还非就把她送去张大头那里不可……”

    她气头上想要争,话说到此处,忽然福至心灵,他们在做这些人手头都不宽裕,但是林大力不一样啊,这位一百多两银子呢。

    原本谭二井给出银子之后就想找机会拿回来,结果谭母病了,他想着林大力再败家也不可能短短时间内就把银子花完,而母亲那边很凶险,他就怕留下遗憾,不敢离开。结果一转眼,林大力把所有的银子全部置办了产业。

    这……明抢就不行了。

    一堆房契和地契,抢来也是废纸一张,此事还需要从长计议。

    若林大力不想白月嫁给张大头,就得把这银子出了。

    温云起嗤笑:“白桃,我是给你脸了是吧?小月才十二岁不到,你就要把她嫁给足以做她爹的老酒鬼,你敢这么干,我豁出去这条命不要,也要和你们拼了。对了,我还可以报官!”

    说着,看向白月,安抚道:“小月,你别怕,有爹在呢。”

    白月靠了过来,仇恨的目光瞪向谭二井,抓着温云起的胳膊哭道:“爹,您千万要帮我啊。那个张大头那么凶,都知道他前头的媳妇是被他打死。娘还让我嫁,完全不顾我的死活……谭二井也不是个好东西,居然撺掇我娘……呜呜呜……我也只有爹可以依靠了……”

    白桃:“……”

    谭二井:“……”

    第26章 当牛做马的上门女婿

    白桃心中愤慨不已, 林大力算哪门子的爹?

    她看一眼这个男人都觉得恶心,当初也是确定腹中孩子是情郎的,才心甘情愿养胎,好好生下孩子还费心养育。

    “养儿才知父母恩, 当初我拼了命生下你, 前面两年是最难带的, 你经常整宿整宿不睡, 那都是我在熬, 你所谓的爹从来不管你, 甚至不和我们一起睡,那些难熬的夜晚都是我一个人……”

    温云起提醒:“是你不让我陪你,再说,你爹拿我当牛马畜生使唤,天天让我累的要死要活, 我哪儿有精力帮忙?”

    “我不让, 你就心安理得的不管了吗?”白桃愤然。

    温云起反问:“后面这十年不是我管的?以前的是非恩怨我不想再提,我为白家的付出,不是你拿银子就可以还清的,总之 ,小月是我女儿,我这个当爹的不发话, 谁也不能卖了她。”

    “你……”白桃险些就将小月的身世脱口而出, 好悬才止住。

    她扭头看向谭二井,委屈的泪水是止也止不住。

    谭二井并不是真的想卖了小月, 但也不想和吴家父子吵,真闹大了,他只有一人, 而吴家身后有全族,毕竟吴德一条人命没了,本家绝对会帮着出头。

    白兰儿见旁边婆婆的脸色都沉了下来,再次上前一步:“你们出去商量吧。”

    白月急了:“姑姑,他们商量着要卖了我。”

    白兰儿叹口气:“我肯定不会卖了自己的孩子,但你……”不是我生的呀。

    白月生气了,气冲冲回房收拾了行李就要走。

    其实白兰儿早就觉得侄女住在这里不妥当,只是不好意思说,硬着头皮强撑而已,走了也好。

    谭二井眼神一转,很快就有了主意,在一行人出了刘家的铺子后,快走几步追上白月:“小月,把你的那些家具抵给吴家,先脱身再说。”

    白月当然不听。

    谭二井看了一眼身后紧追不舍的吴家三人,一把抓住白月的手臂,轻声道:“你必须听我的话,因为……我才是你爹。”

    最后几个字,说的又厉又重。

    他以为白月十一二岁的姑娘,该懂点事,得知自己是出身不光彩,多半会藏着掖着不让外人知道。

    白月果然愣住,她满脸的不可置信,上下打量了谭二井,回头看了一眼母亲,大吼道:“你胡说!休想骗我银子!”

    白桃和谭二井多年同床共枕,不说是心里有灵犀,也能猜到他的想法,眼看女儿如此激动,她瞬间明白谭二井干了什么。

    这孩子再看着像大人,也才十一岁多点,考虑事情不全面,白桃名声已经跌到谷底,她心里真的很慌,几步上前狠狠拽住女儿的手,厉声喝道:“别乱说。”

    “是他在乱说。”白月知道事关重大,没有胡乱嚷嚷,“想骗我银子,

    你们做梦。他就是个不要脸骗子,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你眼睛怎么就那么瞎?天底下那么多的好男人你一个都不要,非要抱着个粪坑不放!你不觉得臭吗?不觉得恶心吗?”

    白桃抬手就是一巴掌。

    “住嘴!你不可以骂他……那是长辈。”

    顾及着吴家人在,白桃不敢说出那句“他是你爹” 。

    但听话听音,白桃得了此言,瞬间明白谭二井说的都是真的。

    温云起出声:“谭二井算哪门子的长辈?小月,不用管他怎么说,有爹在呢。”

    在白桃看来,这分明就是在拱火,巴不得父女俩打起来。她扭头怒吼:“你闭嘴!”

    温云起点点头,上前拉了白月就要走。

    白桃死活不松手:“你放开她,这是我女儿。”

    白月想跟温云起一起走,努力扒拉开母亲的手,但怎么都扯不掉。她越想越气,都气哭了:“你故意犯贱,名声又差,自己落在粪坑里爬都爬不起来,真知道疼惜孩子,就该放我跟爹一起离开。放手啊!”

    真为她好,不管她的亲爹是谁,都只能是林大力。

    吴家父子三人呈合围之势,反正不管这几人怎么闹,他们今天一定要拿到银子。

    白桃看到这情形,一瞬间怒火上头,冲动之下脱口道:“谭郎才是你爹,你要跟谁跑?”

    她自认对这个女儿满心愧疚,回来后无数次示好,但这死丫头一直不肯亲近于她,知道谁是亲爹也不认,只想和林大力一起跑,还对谭郎没有丝毫尊重。

    “你爹在这里,娘在这里,哪怕是跑到天涯海角,你也是我们俩的亲生女儿。”

    最后一句话,白桃几乎是吼出来的。

    周围一静,吴家父子三人惊呆了,然后又悄悄去打量林大力的神情。

    温云起揉了揉眉心:“行吧,合着我是冤大头?小月,以后不要来找我了。”

    语罢,转身就走。

    白月:“……”

    她跳着脚焦急地喊:“爹 ,你不能不管我呀!”

    离开的那人却头也不回。

    只看背影,脚步轻快,仿佛终于摆脱了麻烦。

    吴家三人面面相觑。

    如果白月不是林大力的女儿,那林大力过去了十多年忙忙碌碌,简直是空忙一场。

    当下人看来,这人到了中年,活的就是儿孙。辛苦半生,连个闺女都没有,那还有什么盼头?

    更别提村里所有人都知道林大力之所以在白桃死了之后还愿意留下,纯粹是舍不下亲生女儿……因为白满平那时所有的女儿都还没嫁,不可能放任姓了白大孙女离开。

    只因为白满平不放人,林大力被绑了十多年。

    吴父忍了忍,憋出一句:“白桃,好在你还知道回家,不然,林大力要被你坑一辈子。”

    吴家老大纠正:“原本这两个不要脸的没打算回来,是林大力去了码头上找到了人,他们怕被告到衙门,这才跑回了家。”

    吴二感慨:“真不要脸呐!”

    白桃知道,今日过后,她和谭二井的名声会更差,偏偏她还没办法改变自己的处境,被几人一讥讽,她忍不住吼:“你们知道什么?我从来就不想嫁给林大力,是我爹逼我的!我和谭郎早就好上,林大力才是那个不要脸的……”

    本就是白桃的错,吴家父子不过是说句公道话就被骂,三人都不高兴,吴父催促:“少废话,还债。”

    吴老大嘀咕:“你就不能在定亲之前私奔?成亲前一天私奔,也不至于害了人家。”

    白桃:“……”

    谭二井原本不想让白月的身世被旁人所知,结果被白桃叫破,他捏了捏眉心:“小月,就当是我跟你借的,以后我会还。”

    而白桃则强行抢过女儿手里的包袱。

    白月拼命反抗,但有谭二井在一旁帮忙,包袱到底还是被白桃拿走了。

    白桃先找到了那张取家具的契书:“吴叔,这是五两银子买的,你们拿去吧,此后咱们两清! ”

    这张契书看起来挺正规,但吴家父子从来就不觉得这镇上有家具能值那么多银子。

    吴老大一把将契书扯过去收好:“什么破烂家具就要值这么多银子,回头我们卖不掉怎么办?想两清也容易,把那里面的首饰分一半给我们。”

    白桃:“……”

    “你们怎么不去抢?吴德死了,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你们要告就去告……”

    父子三人转身就走,当真打算去找马车去城里。

    谭二井顿时急了,真的请来了大人,不可能只查吴德之死,两人私底下苟且私奔,骗林大力养白家多年的事肯定也要被翻出来,他完全不确定二人会不会有牢狱之灾。更何况,他当初在码头上做了一些不好的事,若瞒不住,一定会倒大霉。

    “给他们!”

    白桃感觉到了谭二井话中的严肃,不情不愿翻出了东西递过去。

    父子三人没想到会这么容易,接过东西后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后悔,早知道谭二井这么大方,他们就开口要全部首饰了。

    拿到了好处,三人很快离去,他们还想去见见那个师傅,商量一下能不能把家具给改了。换成几套普通的,五两银子不少,足够给五对新人配家具了,干脆就要五套……吴德三个儿子各得一套,剩下的吴家兄弟各分一套。

    他们不觉得自己过分,浪费了这么多的时间精力才拿到了好处,若换了三个孩子自己来,肯定拿不到。

    *

    白桃看着吴家三人离去,恨得眼泪都出来了。

    而白月则恶狠狠瞪着两人。

    谭二井蹲在路旁沉思良久:“你们先回,我自己走一走,给我娘买点东西。”

    他手头的银子也不多了,如今想要算计林大力,除非自己亲自上,否则,都没银子请人帮忙。

    今日白满平的所作所为,着实气着他了。

    白月从母亲手中扯回了自己的手,狠狠瞪了一眼白满平,转身拔腿就跑。

    白桃看她是往白兰儿家的方向去,便也不追了。

    “谭郎,我们现在怎么办?”

    谭二井狠狠揉了两把脸,道:“不能再放任你爹了。桃儿,我们落到如今的地步,都是被你爹给害的,你觉得呢?”

    白桃眼泪落得更凶:“谁让我摊上了呢,如果我身在那种有哥哥或者弟弟的人家,也不至于……”

    “怨恨自己的出生改变不了任何现状,我忍不了你爹了。”谭二井霍然起身,狠狠一甩手,起身往某个巷子里钻去。

    他十二三岁就在这镇上混,后来许多年不在家,但当年认识的人脉还在。回来后也和这些人喝过酒,恰巧有一些门道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将某个人送走。

    白桃抹着眼泪,跟着谭二井去了一户人家,外面看房子挺破旧,进门后感觉处处井井有条。

    那人和谭二井一个姓,人都喊他谭冬子。

    谭冬子很是客气,还用上了精致的茶壶和茶碗。

    谭二井低声和他商量了几句,谭冬子露出了满脸惊诧,看了一眼白桃,还是答应了下来:“这事我没有参与,只能帮着牵线搭桥。你要是决定了,我带你走一趟。”

    “现在就走。”谭二井起身催促。

    谭冬子惊讶,却还是起身带着他出门,临走时冲着白桃笑了笑:“嫂子,你在这里歇会儿。”又扯着嗓子喊,“孩子他娘,照顾好嫂子。准备晚饭,一会儿我要和二哥好好喝几杯。”

    听到有人称呼自己为嫂子,白桃心里很欢喜,这还是回到家乡之后第1回有人承认她和谭二井之间的关系。

    谭二井如果当初有和白满平一起找白婷儿,就会认识谭冬子引见的那个妇人何氏。

    何氏皱纹深刻,眯着眼睛打量了一下谭二井:“最近刚丢了人,风声很紧,原本我是不打算接的。不过既然是冬子出面,这个脸面我会给,今晚

    子时之前,你把人送到小树林。自有人接应!”

    谭二井松了口气:“这价钱……”

    何氏有些不耐:“男人是四两银子!”

    谭二井答应了下来:“子时是吧?我记住了!对了,如果受点伤,影响价钱吗?”

    他实在是恨毒了白满平,不把人揍一顿,他心里不爽快。

    何氏看了他一眼:“你如果单纯为了报仇,那你放心,从我这送走的男人,没有一个能轻松活着……不过,你若实在要动手,那就弄脸吧。总之,必须要能干活。”

    走出了何氏的院子,谭二井心里轻快了不少。

    “冬子,酒就不喝了,我回去还有事呢。”

    *

    温云起先回了村子里,收拾行李时,白满平在门口试图阻止。

    如今的林大力在他眼中,再也不是蠢笨的女婿,而是一百多两银子,这一去,银子指定是飞了。

    “大力啊,你是住得不高兴吗?也没人撵你走啊,谁要是说了难听话,你跟我说,我去教训他。是不是桃儿?”

    温云起没什么行李,除了新买的这些衣裳,其他的破烂他都不想要,闻言质问:“小月不是我女儿,你是不是早就知道?”

    白满平心下一跳,脸上做出一副愤怒之色:“胡说!”

    温云起冷哼一声:“你就糊弄我吧,早晚遭报应!”

    此时白满平很心虚,也不敢留人了,就是心里很舍不得那些银子。

    这边温云起磨磨蹭蹭收拾好了行李,屋子屋外转了几圈,才等来了从镇上回来的白桃。

    白桃面色复杂,知道了谭二井做什么,回家面对父亲,已经没有了刚得知自己要被父亲抵给吴家时的愤怒。不过,她还是想试探一下父亲到底有没有后悔或者是歉疚。

    “爹,你不问我结果?”

    白满平不以为然:“回头赶紧搬去谭家,谭二井在村口帮里的事我都听说了,你搬走了,我也好给幺妹招赘婿。”

    白幺妹这会儿躲在屋中,懒得管,对于留在家还是嫁出门,她到现在也没决定,反正走一步看一步嘛,如果留在家里能找到不错的夫君,那留下也行。

    白桃听到这话,转身回房。

    她忽然觉得谭二井说得很对,就这种爹,满脑子除了害她就是害她,有爹还不如没有呢。

    这边温云起拿着行李要离开,白桃听到动静后,追出了门。

    “林大力,你要走?”

    温云起一听就知道,白桃并不是舍不得他,而是想要挽留送出去的银子。

    “对!小月不是我女儿,留下来没意思。白桃,你倒是对得起谭二井了,却把我骗得那么惨。这辈子我都不会忘记你给的羞辱,日后……我倒要看看你和谭二井到底有多恩爱。”

    白桃听到这话,心里一慌。

    “别……”

    温云起哼了一声,拎起包袱就走了。

    林二姐对于弟弟的回归,心里很是高兴,特意去买菜做了一大桌……往常她都舍不得关门收市,今儿特意提前一个时辰回家准备饭菜。

    *

    深夜,白满平从梦中惊醒,他似乎察觉到床前有人。

    一睁眼,看到面前一个高壮的影子,他刚想张口大叫,就被人一拳打在了喉咙上,然后他眼前一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再次醒来,周围都是蛐蛐的叫声,借着微弱的月光,白满平发现自己好像躺在一个树林里,周围都是草丛,只是他喉咙痛的厉害,不想发声,刚想查看一下周围环境,只觉脸颊一痛。

    有人在拿刀割他的脸。

    白满平张大了嘴,无声大叫。

    很痛很痛,是他此生从未承受过痛处,他感觉自己要痛死了。

    “哎呦,哭了吗?”

    熟悉的声音传来,白满平下意识扭头,还是那团黑乎乎的人影。不发声时,他不知道此人是谁,听见了声音,他瞬间笃定,此人就是谭二井。

    混账东西!

    骗了他女儿,毁了他女儿的名声,居然还要害他!

    如果白桃不是跟着谭二井跑了,而是老老实实留在家里,绝对不可能连生三个闺女。他也能抱上孙子,就是因为谭二井的勾引,害得他一把年纪了还后继无人。

    白满平狠狠瞪着面前的人,却被他一巴掌拍了过来。

    扇了一下又一下,白满平被打到脸颊红肿,口中都流出了血来。

    “行了!”

    一个陌生的男声传来,语气里满满都是不耐:“这人是要带去干活的,打坏了不光不值钱,白送我们也不要。”

    谭二井立即道:“带走吧!再磨蹭,我怕我会宁愿不收银子也要把他打死。”

    三个壮汉上前,拖了白满平就走。

    白满平前面大半辈子都过得安逸,听到这些人买他是去干活的,顿时满身抗拒,不停地拳打脚踢。

    当时就在这时,他听到谭二井说话了:“桃儿,我们走吧。”

    白满平:“……”什么!

    白桃也在?

    这个孽女!

    白满平扭头想骂,张口发觉自己喉咙很痛,远远的只看见黑暗之中一壮一瘦两抹身影越走越远。

    真的,白满平做梦也没想到自己也会被人卖掉,这种这种不知前路的恐惧,他真的从未体会过……想也知道此去一定会倒大霉,多半连命都要丢了,可是,他又挣扎不开,满心只有绝望。

    *

    白满平不见了。

    这件事情是在几日之后才闹出来的。

    彼时温云起正在打扫油饼铺子的隔壁,他打算这边开个面馆。

    面馆两日后开张,温云起将林二姐的大女儿带在身边,还让林继方也来学。

    林继方来倒是来了,但不打算学手艺……四个人干两间铺子,还有两个是孩子,想也知道会很忙。母女三人早上光是炸油饼都来不及,过了早饭点要轻松些,但白天只是买油饼的人少了,并不是没人,还是得有人从早守到晚。

    这又来一间面馆,早上忙到飞起也干不完……他想的是过来帮几天忙,忙过开张的这一茬再说。

    原先这里就是面馆,且生意不错。

    如今新开张,又有油饼在侧,有些不想等油饼的客人就来吃面,结果一尝,味道和油饼各有千秋,众人吃得是头也不抬。

    温云起还熬了一锅粥,粥是最简单的。熬在那里,味道调好,盛出来就得。

    第一天,那锅粥天亮后不久就卖完了,油饼卖得比以前稍微少点,吃面的人多。入了秋,天越来越冷,面条有汤暖身,又能填饱肚子,主要是浇头的味道好。

    大小五个人忙得脚不沾地,好不容易喘口气,又到了吃午饭的点。

    中午时,杨氏也来帮忙,这才将将把客人招呼完。

    其实只是勉强将客人要的东西送上桌,屋子来不及收拾,到处都乱糟糟。不过,收成很是可人,铜板装满了三个小匣子。

    林大春忙完家里的事情过来,看见这情形,急忙拿了扫把收拾。

    素面四文,其实并不便宜,都可以买一斤粮食了,加酸菜五文,加肉八文。

    今儿一天下来,加上粥和油饼,总共有六千多文。

    那就是六两银子。

    卖吃食,至少赚一半。

    铜板是温云起一个人数的,其他几人都避开了,不是不想知道有多少,而是觉得不合适。哪怕是亲如兄弟姐妹,也不好知道人家生意到底赚多少。

    林大春只看铜板就知早上和中午的生意,一边干活一边感慨:“我也没想到镇上的富人会这么多。”

    林二姐这些天卖油饼其实都有记账,进货多少银子,卖回来的铜板全部都数了堆好。但凡温云起回镇上,她就会找机会报一遍。

    她心里从来就没有把油饼当成是自己

    的生意,弟弟能不嫌弃两个孩子小,愿意养活她们母女,并且不限制她们的吃喝,这就很满足了。

    油饼是油炸的,特别养人,这段时间姐妹俩拔高了一截不说,都长胖了。

    林二姐就没想过要工钱。

    温云起数完铜板,出来后还没说话,几人就纷纷表示他们不要工钱,林二姐说这话时还满脸感激:“大力,你愿意收留我们母女,就是救了我们三条命……姐姐以后会尽心尽力,真不用付我们工钱。”

    第27章 当牛做马的上门女婿

    不给工钱肯定是不行的。

    后来温云起和他们商量了一下, 给他们分一半的盈利,这纯粹是照顾林大力的兄弟姐妹。

    但是他们都不愿意,只想拿一份工钱度日,于是, 温云起简单粗暴, 给她们每人每个月一两银子的工钱。

    就这, 林二姐还要推辞。

    温云起不搭理她, 转头又和林大春商量, 让他们一家子来包包子。

    隔壁的铺子光是炸油饼, 大半的时候都是空着的。

    每个月一两,一家三口就是三两,这还是包吃以后的工钱。傻子才不干。

    林大春确定了弟弟这个有得赚,一咬牙就答应了下来。

    温云起在两日后又卖起了包子,而关于白满平不见了的事情已经在镇上传开。不过, 白满平平时好吃懒做, 也不爱帮助谁。他丢了的事情,旁人只是说说,并没有往心上放,更没有人真心实意地寻找。

    如今温云起一人管着三样早饭,每天忙得脚不沾地,压根不管白家的破事。

    当然了, 关于林大力一个挑担的突然做起了早饭, 旁人都挺好奇他的方子从何而来……听说是从码头上得来,众人都很羡慕。

    有那胆子大的, 认为码头遍地都是银子……白桃两人赚了近二百两银子回来,一转头,林大力也得了足以安身立命的方子。

    于是, 镇上刮起了一阵去码头做工的风,也有不少人响应。

    *

    谭二井搬去了白家住。

    哪怕谭家的长辈很不愿意,在院子里跳着脚的骂他,他也还是执意收拾了包袱去了白家。

    他自认为很孝顺,但从来不会按长辈的意思行事,比如当年,长辈们不喜欢白桃,他却一心一意,在白头嫁人之后还不舍得放手。

    如今也一样,谭家夫妻很心疼儿子舍出去的一百多两银子,但是,他们是老实人,既然赔偿给了别人,就没想过要回来。只希望儿子赶紧离开白桃,不要越陷越深。

    白幺妹不愿意让谭二井进门,当天就被教训了一顿。白家在这镇上是无依无靠,吴家……因为吴德之死,也再不管他们。

    转头白幺妹就收拾了行李搬去了村里一个年轻人家中,不要聘礼,就这么住到人家去了。

    旁的姑娘这么干,都会被人耻笑。

    但是白家的姑娘做出这种事,村里人都觉得正常。而那个愿意娶白幺妹的年轻人家中不算贫困,只是单纯舍不得出娶媳妇聘礼。

    在他们家人看来,被人笑话又如何?

    这不要银子的媳妇,可不是谁都能有的。

    白幺妹一走,院子里只剩下了一家三口。

    白桃终于如愿以偿。

    夫妻团聚,谭二井没有立刻去接回女儿,而是频繁跑镇上,白桃得知,他都是去找那个谭冬子。

    谭冬子在镇上是出了名的混得开,平时不怎么干活,家里房子是破旧,但平时一家人的吃穿并不差。上次谭冬子带了路,白桃顺利送走了亲爹,她就知道此人不是个干正事的。

    谭二井与他来往,两人经常相聚,白桃心里有些不安。

    不过,她管不住谭二井,只能随他去。

    *

    林大春夫妻俩很辛苦,几乎是子时过后就要到铺子里发面,然后开始包包子。最忙就是早饭的点,完了后白天能回家补觉。

    反正,一家三口对他们现在干的活计很满意。比起收潲水时被人看不起,比起喂猪时的脏臭,卖包子简直太轻松了。

    最主要的是,一天三顿都在铺子里吃,还想吃什么吃什么。没多久,三人都胖了。

    杨氏是个不吃亏的性子,但也特别勤快,每天是她最先去包子铺,然后林大春去帮着包包子。而林继方则是快天亮了去蒸包子。

    这日天都亮了,还不见林继方。

    杨氏以为是这孩子睡着了,眼瞅着摆摊的众人都到了,她要忙着烧火蒸包子,也没时间去叫人……后来看到了个熟人,拜托熟人回家去叫。

    林继方平时是个很懂事的孩子,杨氏一开始还觉得儿子偶尔没能及时起来情有可原,随着时间过去,她心里越来越怒,请熟人帮忙时,她都想好了等儿子过来要怎么样教训了。

    天亮后,买包子的人很多,主要是有些村里的人来买那都不是三五个,而是二三十个。

    杨氏手忙脚乱,恼儿子不懂事。

    却有另一个熟人来买包子时,说了要什么后,趁着杨氏装包子抽空道:“你让钱大娘帮你叫继方,结果你家院子门都是锁上的,你们俩半夜出来时把门锁了吗?钱大娘喊了许久,屋子里没有反应诶。你确定继方还在家里?”

    杨氏没多想,随口就道:“若是不在家,他能在哪儿?原本一个时辰之前人就该在这里帮忙了,我一直没见他人影……”

    说到后来,语气里也带上了几分火气。不过,做生意的人嘛,不管心里高不高兴,都不能冲客人说重话。她察觉自己语气不好后,多夹了一个包子进去:“他婶,麻烦你了,送你个菜包子吃。这是那边吃面条的酸菜做的馅,味道很好,好多人都喜欢吃呢,你也尝尝。要是喜欢这味儿,以后记得常来呀。”

    报信的人多得了一个包子,原本心头的一分不悦瞬间消散。

    杨氏又送走了几个人后,忽然手一僵。她将手里的包子用油纸包了递过去,顾不得生意,伸手抓住了边上收银子的林大春。

    “你说,继方到现在都没来,会不会是出事了?”

    林大春脸色大变。

    儿子从来都是个很懂事的孩子,不可能在他们夫妻忙不过来的情形下说不干就不干。再说,昨晚睡觉时,儿子还高高兴兴,不存在说生气了不来。

    既然不是故意不来,而人又没出现,那多半是出了事。今天早上一直都很忙,林大春是来不及细想,此时得了妻子的提醒,哪里还坐得住?

    “不行,我们得去找一找。”

    林大春解下了身上的套袖和护衣,对着大排长龙的众人道歉。

    杨氏伸手抓了外甥女过来:“你来装。”

    林二姐的两个女儿原先叫妞妞和丫头,都不是正经名字,后来温云起作主,给林二姐立了女户,还给两孩子取了大名,林优雅和林优玉。

    姐妹二人做生意没多久,再不见以前的畏缩,整个人大大方方,加上身量拔高了,看着和以前判若两人。

    林优雅在边上帮着炸油饼,听到了夫妻俩的对话,一边接过油纸装包子,一边担忧地问:“要不要我们也帮忙找?”

    杨氏咬牙:“我们先去找一找,如果半个时辰后还没回来,可能就要麻烦你们帮忙了。”

    “大嫂,不说这话,你们先去。”林二姐接话,却也只来得及说一句话,她面前还许多人。

    温云起注意到了那边的动静,此时有伙计送了面来,忽然有个小乞丐撞到了板车上,冲过来的力道很大,险些把摊子撞翻。

    伙计一把将那个乞丐抓住,凶巴巴的骂:“你怎么不长眼?东西撞翻了你赔得起吗?”

    乞丐看向温云起,飞快道:“想要救林继方,准备一百两银子!一天后将银子送到观音庙后面的树洞里压着,否则,林继方将不再完整。还有,别把这事嚷出去,敢让外人知道,或者是敢报官,就等着给林继方收尸吧!”

    说完这话,乞丐转身就跑。

    乞丐说话的声音不大,也只有伙计听得清楚  。

    伙计脸色都变了,这新开起来的面馆是他们铺子的大客,可万万不能出事。就因为多了林大力订货,东家还给他涨了月钱。

    “这……回头我把这事告诉东家一声,看能不能帮上忙。”

    伙计卸完货,很快走了。

    温云起将锅中的面捞起,扬声道:“对不住大家,今儿有事,面煮不成了,这些浇头各自盛一些回去,当作我的赔礼。”

    这浇头是每天现炒,从不过夜。

    住在镇上的人还好,今天吃不到,明天来吃也一样,但是,这里面有好多人是特意赶来尝这一口的,听到没得吃,心中都有些怒了,转头却得知有便宜占,顿时欢心鼓舞。

    说到底,面而已,谁不会煮?

    主要是浇头好吃!

    前后不到半刻钟,温云起装东西分完,只留了最小的林优玉,其余人都去了林大春的家。

    林大春不在,夫妻俩还在街上找儿子呢。

    得了消息,急忙忙赶回,开门领众人进屋。

    温云起直言:“我怀疑是冲我来的。张口就要这么多的银子,一般人也没这个胆子。”

    “是不是谭二井?”林大春飞快问。

    看,所有人都知道林大力和谭二井之间恩怨颇深。

    温云起颔首:“多半是,不报官还是不成,这人就跟一条毒蛇似的在暗处盯着,这一次不把他一棒子敲死,说不定什么时候又跳出来咬人了。”

    杨氏哭得厉害,温云起安慰:“大嫂放心,谭二井是见过世面的人,知道把人绑了和把人杀了的后果。除非我故意挑衅,或者是将他逼到绝处,否则,他都不会对继方动手。”

    闻言,杨氏心情并没放松。

    她心头有点怨。

    不是怨林大力,林大力原本和他们家并不亲近,谭二井要报复也不该找上他们。如今抓了她儿子,说到底,是他们和林大力走得太近了。

    她只怨自己太贪。

    当然了,如果事情重来一次,她还是会选择帮林大力干活,一个月除了吃喝之外还有三两……她完全抵抗不了。

    “大力,继方真的不会出事吗?”

    “我会把他救回来。”温云起一直在等,等着谭二井作死来找自己,毕竟,上辈子他可是亲自出手将林大力推下了山崖。

    “二姐,你去城里一趟。”若是让林大春夫妻俩去,他们怕是不愿意在儿子落到别人手中的时候跑那么远。

    林二姐原来胆小,一个人不敢走这么远,但最近做生意历练出来了,并且人命关天,也不是她矫情的时候。

    温云起当然不会让她一个人去,而是去镇上找了相熟的车夫,还特意要求了车夫的妻女一起,为此还多付了银子。

    看着温云起办事井井有条,慌乱的林大春夫妻俩也渐渐镇定下来。

    然后,林大春夫妻俩继续去周边能藏人的地方寻找,而温云起一个人回了小河村。

    林大力经常在各村之间穿梭,知道一些隐蔽的能够藏得住人且人迹罕至的地方,但是,他不想到处去跑,万一谭二井是把人藏在了家里,那他岂不是白跑了?

    镇上到城里坐马车要大半天,林二姐再快,也要天黑之后才能赶回。

    天快黑时,温云起去了村子里,他打算简单粗暴,直接问罪魁祸首。

    当然了,如果有外人在,谭二井肯定不会承认。

    他打算天黑之后抓到谭二井狠揍一顿,问出林继方的下落后再说。

    白家院子对于林大力而言特别熟悉,闭着眼睛都能摸到各处屋子,温云起都没有用火把,很快找到了谭二井所住的屋子。

    谭二井和白桃一起睡,两人感情是真好,同床共枕十来年了,现在还搂在一起睡。

    温云起欺身上前,抬手先将白桃敲晕。

    谭二井察觉到不对,掏出枕头下的匕首,温云起动作比他更快,抓住他两只手腕,掏出绳子直接捆了。

    “你是谁?要做什么?”

    其实谭二井猜到林大力可能会晚上过来,也早有准备,不光院子墙角底下摆了好几个捕兽夹,还头一回谭家将养了几年的狗子牵了过来。

    想着这半夜有人闯进,狗子绝对会叫。

    结果,什么动静都没听到,林大力居然已经摸到了床前。

    “明知故问。”温云起利落地把他的手捆死,找了一团东西塞入他口中,这才转头又将压在身下的一双脚也捆住。

    谭二井在这期间努力挣扎了,但他没想到林大力居然这么大的力气。他愣是动弹不得,眼睁睁看着自己被捆成了这般。

    “我侄子没事吧?”

    谭二井:“……”

    “呜呜呜!”不知道!

    温云起冷笑一声:“害我成为笑柄,害我半生凄凉,让我人到中年了还孑然一身……你以为我会客气?也就是老子不愿意为了你这种人搭上我下半辈子,否则,早砍死你了。”

    他一用力,将人扯到地上,狠狠踩了一脚。

    谭二井痛得弯成了虾米状,温云起又踹两脚:“想要银子直接问我呀,伤害我侄子……照你这么算,我是不是可以把你爹娘捆了?”

    闻言,谭二井闷哼出声。

    “呜呜呜!”

    温云起一直将他的嘴堵着,喊都喊不出来。

    “我问你答,你要是敢大叫,回头我就把这院子里的人都砍了,再一把火烧个干净,大不了偿命嘛,我一命换们几条命,是有点亏……所以你不要逼我。”

    地上的谭二井呜呜呜点头。

    温云起手中的匕首放在他的脖梗子上,取掉了他口中的布:“我侄子在哪儿?”

    谭二井:“……”

    他不想说,但银子再重要,再想要报仇,都不如自己的小命要紧。

    恰在此时,他感觉到喉咙上的匕首压下,顿时吓一跳:“在山羊洞!”

    温云起眯起眼,没有收回手:“你确定没记错?若是找不到人,即便你跑了,你爹娘一把年纪总该跑不掉……”

    谭二井咬咬牙:“距离山羊洞几丈远的一个小洞里,要不我陪你一起去。”

    那个小山洞确实很隐秘,但林大力在村子里住了十多年,倒也听说过。

    温云起似笑非笑:“你怕我找不到回来泄愤?”

    谭二井不想承认,但也是真的怕他寻不到人以为自己撒谎。到时林大力不管不顾杀了他……那他死得也太冤枉了。

    “等着!”

    温云起起身离开,临走前冷笑,“别耍花招!”

    *

    黑灯瞎火的,一个人往山上走,确实需要点胆子,不过,温云起并不怕……论起来,他自己也已经是个死人。

    今夜没有月光,温云起抓着火把爬到了山羊洞,找到了那个小洞口。

    里面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但随着他靠近,那声音瞬间消失。

    不过,温云起有听得到里面的人不均匀的呼吸声,他无意吓唬林继方,出声唤:“继方!”

    刚喊一声,里面的动静瞬间变大。

    温云起点着火把弯腰进去,此时的林继方特别狼狈,浑身都是泥土,头发丝里都夹杂了不少土。

    林继方看清楚来人后,瞬间眼泪汪汪。

    温云起拔掉了他口中的布,他瞬间放声大哭:“小叔,我以为再也看不到你们了……呜呜呜……那个姓谭的,他说要把我卖掉……卖给矿山里……或者卖去做死刑犯……我好害怕……呜呜呜……”

    好得很!

    温云起心头火起。

    白满平一生都得意于能够操控几个女儿的人生,被卖了活该,但林继方是无辜的,十多岁的孩子已经比许多大人还懂事,真的特别难得。

    谭二井简直是疯了!

    继续放任谭二井住在村里,回头肯定还会有人遭殃。

    恰在此时,温云起若有所感,回头往山下望去,只见镇上的方向有一队蜿蜒的火把往小河村而来。

    “我跟你商量点事。”

    *

    林二姐心情有点激动,她真的请来了衙门里的师爷……原以为衙门里的那些大人

    物不会管普通百姓的死活来着,没想到她大着胆子说了侄子丢了家人被威胁后,立即就有一位师爷跟了来。

    很少有衙门能做到一言堂,大多都是各有各的想法,大人不希望自己辖下出太多麻烦事,师爷们也想查清案子为自己立功……温云起早在去码头时就打听过了,衙门里大大小小的官员,无论有没有品级,哪怕只是一个小小衙役,只要能立功就可以往上升。

    因此,林二姐去请人,多半能请来。

    随着一行人即将到白家,林二姐心里有点忐忑,万一谭二井死活不承认,而衙门的人又找不到林继方……此事会变成悬案,她大概也脱不了身。

    外面吵吵闹闹时,谭二井感觉到窗前有一抹身影闪了进来,他叫又叫不出,但心里已经不如方才恐惧。

    外头那么多人呢,就不信林大力敢杀他。

    温云起没有杀他,踹了他一脚后,剪掉了他身上的绳索,顺手还将绳子带走。

    是的,他没有在谭二井的屋子里多留,而是从窗户跳出去,从后院离开了白家,然后再从村口追了过来。

    等到温云起再次进白家院子时,林二姐已经在厨房的角落找到了浑身是土还有不少伤的侄子。

    林继方口中的布被拿掉,张口就指认谭二井。

    “他绑了我,当时还有镇上一个叫谭冬子的人……他们想拿我来讹诈小叔,还商量着要把我卖往外地挖矿,或者是给死刑犯替死!”

    浑身狼狈的林继方说话断断续续,但吐字格外清晰。

    谭二井浑身是伤,想为自己辩解几句,师爷却根本不听,一挥手道:“带走!”

    “不不不!我没有犯错,你们不能抓我!”

    谭二井努力挣扎,但压根就逃不掉,很快就被五花大绑起来。因为要赶夜路,没给他绑脚。

    白桃被人叫醒,满脸的迷茫,到现在也不明白家中为何突然多了这么多人。不过,当她回过神,看清楚那群人身上穿的衣裳后,瞬间吓得瑟瑟发抖,双手蒙着头大叫:“我什么都没有干,你们不要抓我。”

    待听到师爷说林继方就在白家的柴房里,白桃傻眼了。

    “不不不,这里面有误会。”

    温云起质问:“谭冬子都承认了他和谭二井一起去抓的人,目的就是为了问我要银子。这话我侄子还亲耳所听,你还想怎么辩解?”

    白桃:“……”

    她心里越来越凉,越想越害怕,白眼一翻,直接晕了过去。

    白家院子里这么大的动静,村里的人纷纷被吵醒,当看到谭二井和白桃被衙门的人五花大绑要带走,众人问也不敢问。

    身子还算康健的谭父看见这情形,当场就软倒在地,旁人扶都扶不起来。

    *

    夜路不好走,更何况还带着两个犯人,师爷带着众人到了镇上住客栈。

    两个犯人被关到了柴房。

    谭二井还在想着脱身之法,越想越绝望,深深觉得自己这一去,大概就再也出不来了。

    当时他不该心存侥幸去找谭冬子……谭冬子掺和了,那个何氏早晚被揪出来。

    揪出了何氏,他卖了岳父的事情哪里还瞒得住?

    忽然,外头传来噗通两声。

    谭二井心中一动,滚到了柴房门口,看到外头的两个衙差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被人给打晕在那儿,反正一动不动。

    而就在此时,一把菜刀从门缝里塞了进来。

    谭二井:“……”

    他瞬间大喜,这是有人来救他了!

    第28章 当牛做马的上门女婿(完)

    谭二井用脚将菜刀薅过来时, 心里迟疑着要不要逃。

    去了大牢,十死无生。

    如果把绳子割开逃跑,许是还有一线生机,他在运城码头那边认识一些人, 可以找船离开。

    不过眨眼间, 谭二井心里就有了决断。

    外面只有风声和远处传来的狗叫声, 此外再无任何动静。谭二井一边将菜刀挪到个合适的位置, 一边猜测, 这救他的人看来不愿意冒太多的风险。

    想要逃出去, 只能靠自己。

    谭二井背对着柴刀,不停将手上的绳子往菜刀上磨,也好在绳子捆得多,哪怕看不见刀刃,因为裸露在外的肌肤少, 很少能碰到刀刃上, 再说,感觉到手背疼痛,他还能立即停下。

    足足一刻钟后,随着谭二井手上受伤的地方越多,捆着他的绳子终于松动。

    谭二井瞬间大喜,取出了双手, 又去解脚下绳子。

    边上白桃早就盯着了, 急忙将双手双脚凑过来。

    谭二井帮她解了绳子,低声道:“你又不太跑得动, 要不你留下?反正好多事情你都不知……等你出来的那天,我去大牢门口接你。”

    白桃不愿意。

    “我不!哪怕就是死,我也要和你在一起。”

    谭二井甩不开她, 又怕她坏自己的事,只能把人带上。

    两人鬼鬼祟祟出了柴房,后门开着一条缝,谭二井心中大喜,带着白桃奔了出去,心想着老天爷都在帮他。如果衙门的人在天亮之后才发现他们俩逃跑就更好了。

    怕什么来什么,二人刚出后门不久,忽然听到客栈里传来一声叫嚷。

    “犯人跑了!谭二井跑了!大家快追!”

    原本跑了一段路腿有些软的白桃听到这话,心中恨极:“是林大力那个混账!”

    被谭二井拖着跑的她不知道哪儿来的力气,反而跑在了谭二井的前面。

    谭二井松了口气,方才还想着如果白桃再跑不快,他要不要把人丢下呢。既然她跑得这么快,那就再带一带。

    两人一路狂奔,听着身后越来越大的动静,谭二井抓着白桃往最近的山林里跑去。

    “在那边!”

    林大力的声音再次传来。

    谭二井恨得咬牙切齿,也就是他之前念及母亲的身子,不愿意离开母亲身边,否则,早将林大力给弄死了。

    其实他还挺后悔,当时和谭冬子不该去绑林继方,该直接绑了林大力,把能拿到的银子拿到手,然后赶紧将此人弄死。

    此时再多的后悔也迟了,谭二井在林子里一路狂奔,白桃知道这不是矫情的时候,树枝刮到了她的脸和衣裳,她也不吭不闹。

    又跑了一会儿,两人忽然察觉到不对。衙门的人没有往他们这个方向来……往左边去了。虽然大方向也对,但也给了几分喘息之机。

    谭二井揪着白桃闷头跑在前面。

    不过,后面的人很快又纠正了方向追来。

    白桃听着身后紧追不舍的动静,心头越来越难受,她忽然就觉得自己这短短三十多年活得像是在做梦,如果不是非要与谭二井在一起,她也不会落到如今地步。

    大概是太累了,白桃有些跑不动。

    谭二井不肯放手,几乎是拖着她走。

    山林里的道路越来越难走,一路不是上坡就是下坡,谭二井也会累,他扭头瞪白桃:“你打起精神跑快点,这是在逃命,再磨磨蹭蹭,别怪我丢下你。”

    白桃:“……”

    她来不及换气,胸口鼓胀疼痛,憋得像是要炸开。但她不想被衙门的人抓住,逃犯会罪加一等。

    两人一路狂奔,林子里枝条和荆棘不停的在他们身上到处乱打乱刮,二人累得来不及细管身上的伤,也没空看周围的环境,林子里黑乎乎的,时不时就摔上一跤,两人也不管有没有受伤,爬起来继续跑,满心满眼只顾着听身后众人追来的动静,往离他们最远的方向跑。

    就当谭二井好不容易跨上村与村之间的小道,想着在这路上总比在林子里跑要轻松,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呢,就听到前面传来男人的轻笑。

    “呵呵!”

    这一声笑,在半夜人迹罕至的小道上突然出现,谭二井瞬间吓到魂飞魄散,他急忙止住,但身后狂奔的白桃一时没能停住身形,生生撞上了他的背,两人的另一边是悬崖,险些就滚落了下去。

    谭二井抓住旁边的杂草稳住身形,试探着问:“林大力?”

    温云起往前一步,从黑暗中走出:“是我。”

    谭二井心里骂了一声冤家路窄,事到如

    今,他已然没了退路,只能往前。

    而前面……林大力堵在那处,谭二井脸上堆满了笑容,语气极尽温柔:“大力,是我对不住你,你能不能让开?”

    虽然极力放缓语速,但还是表露了他的慌张。

    温云起可是颇费了一番功夫才把二人赶到此处,当然不可能让路。

    “不行呢。”

    谭二井心中焦急万分,再磨蹭一会儿,身后的追兵就要到了,原本他也打算若林大力不识相,那就直接把人推下去,顺便还能为自己出口气。得了这话,他深吸口气,整个人如离弦的箭一般朝着那么小道中间的黑影冲了过去。

    温云起侧身一让,脚下一绊。

    谭二井整个人往山崖下滚去,正正是上辈子林大力殒命的地方。

    那地方大概几丈高,摔下去不会立时丢命,但多半救不回来。

    白桃傻眼了。

    走了这么久夜路的她早已适应周围黑暗,整个人趴到了路上,凄厉大叫:“谭郎?”

    声音在山间回荡,其中没有谭二井的应和声。黑暗中,只觉山崖底下黑乎乎一片,白桃心知,从此处落下,多半要凶多吉少。

    “林大力!我跟你拼了!”

    白桃恨极,朝着温云起撞了过来。

    此时追兵已至。

    温云起往山崖晃了晃,其实另一只手抓住了崖上根系坚韧的杂草,看着他像是要落下去堪堪稳住,实则绝无落下山崖的可能。

    “住手!”

    此次带着衙差来村里抓人的王师爷大声呵止,与此同时,衙差们一拥而上。

    白桃这半生经历了不少变故,但也没见过这种阵仗,整个人都吓傻了。看到衙差要抓人,她下意识往后退,大晚上的也不知道这小路有多宽,她一脚踏空,尖叫着从山崖上滚了下去。

    王师爷逼近,却还是迟了一步。众人打着火把从山崖上往下望,什么都看不见。

    温云起也朝下看:“这俩人感情可真好,白桃这么高的山崖也敢跳,真的是生死相随。”

    话音落下,却听到坡上传来女子虚弱的声音。

    “救……救我……”

    众人精神一振,他们可是来立功的,犯人畏罪自尽,和他们将犯人抓回去认罪伏法,绝对是两种结果。当即就有人找了长绳子绑在腰上,另一头找了棵大树缠了好几圈后由上面的人抓住绳头。

    两个人下去,还真将白桃救了上来。

    白桃顾不得什么男女之防,死死抱住其中救她的衙差,都站在小道上了还不肯放开,浑身瑟瑟发抖,秋日的天气已经凉了,她却满头满身的汗。

    温云起一脸惊奇:“我还以为你会跟姓谭的一起落下山崖,活着不能做夫妻,死了也要合葬呢。”

    白桃死里逃生,心中格外恐惧:“你少说风凉话,谭郎就是被你给推下去的。”

    温云起辩解:“我没有!明明是他想推我下山,结果自己站不住摔下去的。”

    这可不是温云起胡说,而是所有人亲眼所见。

    逃命的毒鸳鸯不敢拿火把,一路都在摸黑狂奔,还摔了不少次。但是衙差们每人都抓了火把,有些人还不止一个火把,将黑夜照得亮如白昼。并且,黑暗中由黑看亮处,只看得见一团光亮。反之,有人站在光亮处往黑处瞧,完全可以看得清清楚楚。

    谭二井不光做逃犯,他还试图杀人。

    等到了天亮,小道上已经占了不少周边村子里的人,众目睽睽之下,谭二井被众人抬上来。他还没死,但只剩下了一口气,被放到崎岖的小道上后,他不看任何人,就死死盯着温云起。

    “你……你来报仇了……你有记忆了是不是……”

    温云起有些意外,嘴上却道:“你在说什么?失忆的是白桃,对了,她是装的!”

    大夫早已经等着了,上前查看过后,摇了摇头。

    谭母被儿子背到了此处,看见大夫的动作,白眼一翻,再次晕了过去。

    这一晕,就再也没能醒来。

    谭家老大悲痛于母亲的离世,又恨弟弟气死了母亲,一家人不是没有劝谭二井,简直是苦口婆心掏心掏肺,各种掰开了揉碎了的劝……奈何谭二井就是听不进去,非要奔着死路去,如今不光名声尽毁,怕是死了也要被人唾骂。

    谭二井是在被运往镇上的路上断气的。

    白桃没有多少悲伤,心中只余惶恐,她真的很害怕去公堂上……也因为此,滑落山崖时想着掉下去也好,能避开大人责问,还能和情郎死在一处,但是失重感传来后,她瞬间就后悔了,拼尽全力抓住了山崖上一根小树枝,恰巧又有衙差在侧,这才险险留下了一条命。

    死过一次后没死成,白桃是真不敢死,但活着也并不好受,她还得被拉到公堂上审问……一时间,真的感觉自己生不如死。

    温云起跟着去了城里。

    谭冬子与何氏在周边偷卖人的事被翻了出来,白桃再不敢嘴硬,老老实实招认了她知道的所有事。

    众人这才知道,白满平被大闺女给卖掉了。

    何氏也是,竟然也真的敢买。

    当今以孝治天下,不孝乃是重罪。白桃如此,简直死不足惜,更别提原先他们在码头上时,谭二井有捡到过一个奄奄一息的行商,当时他不止没有救人,抢了行商身上的银钱不说,甚至是把人摁到河中溺死了。

    此事白桃没有参与,但她一直都在旁边。

    知情不报,与犯人同罪。

    白桃被判了秋后问斩。

    消息传回村子,村里人才知道白婷儿的处境,何氏招认了的,她要卖了亲妹妹,结果事情没办好。何氏不想让两个大山里的男人白跑一趟……她收了定金了的。

    这人没送到,定金就得退。当然了,何氏没那么老实,口口声声说她是被逼的,若是不让那两个山民满意,回头她就要倒霉。

    不管是不是被逼,何氏卖掉那么多人是事实,此事最早要追溯到三四十年前。在这三四十年中,镇上丢了足足四十七人,有四十三人都是被何氏卖走的,她的儿女也是拿着这些银子才能在城里立足……大人将他们叫了来,勒令其归还钱财,并且,还要问他们是否知情,回头要按律定罪。

    何氏和谭冬子还有白桃,都活不过当年的秋日。

    *

    大人办了一桩大案子,摩拳擦掌开始解救苦主,

    后来大半年里,大人陆陆续续,解救出了不少被何氏卖掉的男女。

    这些男女大部分发回了原籍。

    在这些被找回来的男女中,不包括白满平,或者说,白满平有被找到,只是他运气不好,被卖到了矿山里,反正他又特别懒,不能好好干活,几乎每天都要挨打,熬了不到两个月就没了。

    而白婷儿在大山之中,大人派出去的人根本寻不到她的行踪。

    *

    处理好了白家的事,温云起回到镇上专心做生意,他手头有了本钱后,还开了一间酒楼。

    林大力没有远走他乡的想法,温云起酒楼开张后,生意格外好。

    他收了几个徒弟,日子过得还算惬意。

    就是……经常被哥哥姐姐催婚。

    值得一提的是,当年离家的林三哥和林四哥也回来了,两人说是跟着师傅学手艺,其实蹉跎了十多年,手艺没学上,银子没赚到,还几次险些丢命。

    好在无论经历何种困苦,两人秉性都没变,虽然不是什么大善人,但绝对没

    有害过人,也没有害人的念头。

    温云起让他们到厨房里帮忙,前后不到三个月,两人各自定下了未婚妻,且很快成亲,林三哥动作最快,成亲不到两个月,妻子就查出了身孕。

    这下倒好,所有人都盯着温云起,逼着他成亲。

    温云起被女人害死,其实不太想成亲,但林大力如果一生没有自己的孩子,那也太惨了点。

    成亲是大事,温云起在镇上选不到合适的人,于是将这件事情搁置。

    这日,镇守到家中来了。

    自从温云起生意越做越好,身边的亲戚有人也越来越多。并且,大部分人都对他抱着善意。

    温云起并没有拒人千里,很愿意与众人结交。镇守经常带人来他的酒楼里吃饭,两人还坐在一起喝过酒。

    “大力,你要媳妇不要?”

    温云起:“……”

    自从他回到镇上,或者说自从他拿到了一百多两银子且表露了对白桃的厌恶后,就有不少人想给他说亲。甚至还有许多女子在路上偶遇他。

    这其中有容易拒绝的,也有脸皮厚非要死缠烂打被他吓退的。

    但镇守这……太直白了。

    “是这样,这是我表侄女。”镇守压低声音,“她爹是个举人,也就是我那表弟命短,她娘性子也软,竟然让她被谭冬子那一群人给卖掉了……否则,举人之女绝对不会沦落到我们这种地方。你先别急着拒绝,见一见再说。”

    话说到这里,镇守又急忙保证:“你放心,她没有沦落到那些烟花之地,且还是清白之身,我是相信你的品行,这才撮合你二人。只要你愿意娶她,好好对她,往后你无论遇上什么样的麻烦,我都会帮你。”

    温云起满脸意外。

    对亲闺女也不过如此了,那只是个表侄女。

    镇守管着整个镇子大大小小的事务,他亲自开了口,温云起不管心里愿不愿,都得给个面子见一见。反正,想要推脱一门婚事的理由多了去,没必要拂了镇守的面子。

    最后,约在了温云起酒楼的雅间之中。

    林家兄弟学了几个月,普通的菜都能做,温云起也能撂开手歇一歇。

    镇守姓刘,他表侄女齐文思,名字很美,人更美。肤若凝脂,柳叶眉桃花眼,眉目含笑,看着格外温婉,五指纤纤,及腰的长发又黑又亮,只用一根素簪松松挽着,带着股慵懒劲儿,但又不见丝毫风尘之态,走动间尽显大家风范。

    她一路走来,大堂里的客人纷纷侧目。

    齐文思却对这样的目光习以为常,谁也不看,只含笑抬眼看向栏杆上的温云起。

    温云起不是没见过美人,但看到齐文思时,还是愣了愣。

    镇守夫妻二人见状,寒暄了几句后退走。

    “林东家,我听说过你。”齐文思一坐下,自己倒了一杯茶,还给温云起递了一杯。

    实话说,温云起打心眼儿里不想娶妻,只不过是纠结林大力的愿望……林大力有兄弟姐妹,但是都不亲近,他很希望有自己的家人,当初妥协留在白家,主要也是为了小月。

    他想要有一个自己亲生的孩子。

    生孩子对于男人来说不难,但温云起不想随便找个人,哪怕是惊艳于齐文思的美貌,他也没什么兴致,所以并不打算热情待人。

    女子骄矜,越美的女子越傲气,看到他冷淡,不愿热脸贴冷屁股,自然就会放弃嫁给他。因此,他没有主动倒茶献殷勤。

    茶水送到面前,温云起沉默了一瞬,抬手接了。

    齐文思温柔地笑了笑:“林东家,我觉得你变化很大,似乎换了个人似的。”

    温云起张口就来:“无论是谁经历我遭遇的这些破事,都会性情大变。”

    齐文思点点头,像是被说服了:“白桃都死了几个月,你这还不愿意相看,是不想成亲吗?”

    这话也说得太直白了。

    白桃和林大力之间的那些事,城里的人都听说了,镇上和周边几个村子就没有不知道的。不管是认识温云起还是不认识他的,都不会在他面前提起白桃。

    温云起随口道:“没遇到合适的人。”

    却见对面的齐文思探头,靠近了他几分。

    香风袭来,温云起有些不自在,身子往后一靠,离她远了点:“齐姑娘,你这……”

    齐文思也是找不到合适的人,所以才选中了他,眼看随着自己靠近,他没有打蛇随棍上,反而还往后退,顿时笑容更深,眼眸弯弯道:“你觉得我不合适?”

    她手中捏着茶杯,鲜红的指甲在白茶杯的映衬下,愈发显得指尖葱白如玉。

    这真的是个很美的女子,温云起收回了目光:“不觉得。”

    齐文思眼神一转:“我需要生个孩子,得给孩子找个爹。咱俩打个商量吧,回头我生两个孩子,咱们一人一个。”

    温云起惊得站起:“你……”

    齐文思抬眼看他:“实不相瞒,我也不怎么想成亲,但是又要给齐家留后……所以,咱们可以先成亲,回头生完了孩子分家……对了,不让你白干。”

    说着,推出来了一张千两银票。

    温云起哑然。

    据他所知,齐文思家境不错,她父亲的死似乎是被人算计,旁人就是奔着她家中钱财来的,甚至还把她给卖掉了。不过,齐文思很聪明,想到了办法自救,没让自己被人欺辱,幕后之人不说家破人亡,反正日子是过不下去了。

    总之,镇守口中的齐文思有几分家资,也只是家中有一个宅院,还有一间铺子罢了。

    千两银子不是小数。

    温云起看着那张银票,面色惊疑不定。

    齐文思看他面色变幻,道:“我大约是一年多前性情大变的,若是不变,我早被被那些豺狼虎豹给拆吃入腹了,骨头都剩不下。”

    温云起一怔,抬眼看她。

    两人对视,某些事都不用说出口。

    婚事定了下来。

    旁人得知后,都不觉得意外。镇守做媒,林大力只要不蠢就会答应,此后就与镇守做起了亲戚,更别提那位齐姑娘美若天仙……林大力也不知道是走的什么狗屎运,居然还有这样的运道。

    *

    温云起成亲,办得很是盛大。

    那天许多人纷纷上门贺喜,温云起很重视这门亲事,特意买了一片地,修了一个三进宅院,所有的家具摆设都是新的,整个宅子喜气洋洋。

    值得一提的是,婚事头一天,白月来了。

    白月是被白满平宠大的孩子,性子和白满平很像,在白桃出事后,家里只剩下了她一个人,白幺妹见状,认为有利可图,想要回家来住。

    结果,白月半夜不睡,就在院子里唰唰磨刀,还跑到白幺妹夫妻俩床前站着,一言不发。

    等到二人惊醒,瞬间吓得魂飞魄散,等不到天亮就收拾了行李回家了。

    “爹,我……”

    温云起打断她:“我不是你爹,反正你也从来没有尊敬过我,别说什么父女情分,咱俩之间没有那玩意儿,以后你好自为之。”

    白月泪眼汪汪。

    “可你明明就是我爹啊。”

    温云起一脸漠然:“你是希望我像对待白桃那样对付你?”

    白月一惊,转身就跑。

    此后许多年,白月又来过多次,温云起都不搭理她。

    温云起和齐文思生了两个孩子,都是女儿,一个姓温,一个姓齐,夫妻俩疼孩子是出了名的。

    *

    齐三冲后来好多次想要去求得妻子原谅,但随着温云起生意越做越大,林二丫对他的态度越来越冷,更是在分开后的第三年另嫁他人。

    他当时很生气,试图阻止,反而被人套麻袋揍了一顿。等他伤养好,人家夫妻俩早已甜甜蜜蜜过起了日子。他一怒之下,也想找个贴心人。

    可惜,没有人嫁给他。

    齐三冲打了许多年的光棍,变成了附近有名的老油子,唯一的儿子都嫌弃他,想方设法将族谱改了回去,跑去孝敬自己的爹娘了。

    兄弟几人分家后,齐三冲和儿子相依为命,唯一的儿子也走了,只剩下他一人。他爱上了酗酒,身子越来越差,在一个深夜里,他又一次喝醉了想吐,结果吐出的秽物全部堵在了口中,他想偏头都不能。

    等到有人发现齐三冲离世,已经是许多日之后……有人闻到屋中臭气熏天,大着胆子进门,才发现人已经去了多日。

    林二姐听说后,心中无波无澜。

    她只庆幸自己当年听了弟弟的劝,没有和齐三冲一起养那个白眼狼。

    这爹娘在身边的孩子,加上齐二夫妻俩并不是厚道的人,林二姐从一开始就知道,那孩子不大可能养得熟。

    也就是齐三冲那个蠢货,有子万事足,以为侄子真能靠得住。

    齐三冲有没有后悔,林二姐早已经不在意了。两个女儿都嫁得好,她对于现如今的日子很满足,提及曾经,只有庆幸。

    庆幸她有一个好弟弟。

    第29章 炮灰养父

    古色古香的屋子里, 温云起打量着周边环境,此时他站在一个厚重的书案后面。

    那书案雕工繁复,用料……木料上了漆,看不出料子好不好, 温云起伸手去敲了敲。恰在此时, 角落里出现了一抹虚幻都身影, 正是浑身是血, 手脚都折断了的林大力, 他虚虚飘在那处, 满眼的感激。

    “多谢大人。”

    温云起看见这一幕,心头不是不慌,不过,林大力面色挺和善,不带丝毫恶意, 再者他很快就从这抹魂魄的容貌上找到了熟悉感。

    这是他用了几十年的脸, 再听林大力感谢,他急忙摆手:“不用谢,我不是单纯为了你。”

    “我就想有自己亲生的孩子,你还给我生了两个。”林大力满脸笑容,映衬得带着血迹的脸都没那么狰狞了。

    “还有那些兄弟姐妹,我早想找到他们, 看看他们过得好不好, 可惜一直腾不出空,多谢多谢……”

    他整个人渐渐消散, 温云起清晰地看到他身上的雾气分了一抹到书案上的小瓷瓶里。

    小瓷瓶巴掌那么大,看见它的第一眼,他心里就有感觉, 只要将这瓷瓶装满,他就能得偿所愿。

    *

    温云起睁开眼睛时,先就感受到了身上的酸痛还有沉重。

    此时天光微亮,不知道是快黑了还是快亮了,温云起这会儿佝偻着身子,手中抓着一把刀,面前是一小片嫩绿的青草,而他的身后,两个箩筐里已经用青草铺了个底。

    原身这是在割草。

    温云起腰酸得厉害,又痛又胀,感觉腰都要断了。他用手撑着身子站直,吐了口气。看到自己手上皱纹深刻,指甲缝里都是黑的,指头上掌纹很粗,纹路里都是黑黄色的脏污,因为脏污太多太大片,显得整只手就跟没洗似的。

    温云起手指捻了捻,早上有露水,这会儿手是湿的,但无论他怎么搓,那手上的黑黄色并未减轻半分。

    这手应该是常年接触这些脏兮兮的青草和泥土,脏污几乎和肌肤融为了一体,哪怕再不干活,稍微几天之内,都别想把手洗干净。

    “高大伯,又割草呢?你这也太早了。”

    十来丈之外是条小路,此时有对中年夫妻扛着锄头往山上走。

    温云起眼睛有点雾蒙蒙的,看不清远处的情形,勉强看得见他们在喊自己,于是含糊地答应了一声。

    “高大伯就是勤快,我们这些年轻人都多有不及。其实您这个年纪,该歇就歇会儿,活儿是干不完的,好生享几年清福,也让我大哥好好孝敬你。”

    那人越走越近,温云起得知原身是个勤快人,那就不可能站着等人走近,于是弯腰继续割草。

    原身也不知道割了多久的草,身体都形成了习惯,一上手就割得又快又好,眨眼间就把面前一片嫩草割光了。

    夫妻二人走到近前,又寒暄了几句,见温云起忙着干活,很快就扛着锄头往山上去了。

    温云起丢掉了手里的刀,虽然还没记忆,他却能感觉到原身对于割草这事简直是深痛恶绝。

    既然不想割,那就不割了。

    温云起坐在割好的草上闭上眼睛。

    原身高火生,据说是生在冬日里的火堆旁。他家中只是普通庄户,十来岁时遇上灾年,跟着爹娘背井离乡逃荒,跑了两三年,才在此处落脚。

    高火生前面有哥哥底下有妹妹,都在逃荒路上出了事,要么走散了,要么就饿死了。

    其实在那样的荒年之中,十多岁的孩子走丢,几乎没有活路。

    高火生身强力壮,又特别扛饿,这才能活着走到此处。

    此处原先的百姓几乎都逃难去了,后来天公作美,开始风调雨顺,搬来此处居住的都是各处逃难而来的百姓。

    高家在其中不显眼,夫妻俩带着个孩子,不算是大户。好在村里其他的人家也差不多,更难得的是,此处有山有水,即便遇上荒年,也不至于颗粒无收。

    后来高火生长大,娶了同村的姑娘文四,连生两个儿子都没养住,便去外头抱养,知道他们夫妻没孩子,有不少人悄悄将孩子往他们的院子送,短短三年,接收了二子一女。

    夫妻俩将这几个孩子当做亲生一般,后来送走了双亲,又养大了孩子。

    在这几十年中,又出现了几次饥荒,不过,最严重的两次,一次是三个孩子不到十岁,另一次是两个儿子娶妻那两年。

    当时真的有饿死过人,卖儿卖女都是常事。

    高火生无论到了何种艰难的境地,都没有想过卖掉儿女。他如一座大山般,将一家人护在羽翼下,谁敢动他孩子,他就敢与人拼命。

    两次饥荒,一家五口一个没少,反而还多了个孩子。

    那是文四姐姐的儿子,遇上荒年,文四姐姐的婆家不干人事,舍不得卖掉儿子,悄悄把儿媳妇和小孙子给卖掉了。

    文四知道时追出去,姐姐已经被人带走,多半是凶多吉少,只剩下才四岁的孩子。

    孩子太小,长相格外好,那买主原本是想将孩子卖到花楼里的,夫妻俩掏出了所有的积蓄才将孩子带回。

    为了养四个孩子长大,给他们成亲,高火生夫妻俩心力交瘁,想着儿女都各自成家了,俩人总应该能歇会儿了。

    结果,除了嫁出去的女儿,留在家里的兄弟三人互相看不顺眼,都觉得双亲偏心了对方,自己是吃亏的那个。

    一家人天天吵,让村里人看尽了笑话。兄弟几人也要脸面,后来便提出分家。

    树大分枝,一家人心不齐,劲儿不往一处使,互相使绊子,都觉得自己干多了吃了大亏……高火生心里很累,点头答应了分家。

    原本夫妻俩打算自己过,但是兄弟三人都不愿意,非要接他们去孝敬。

    一把年纪的夫妻俩不跟着儿子住,确实好说不好听,高火生又一次妥协了。

    然后就变成了高火生跟着老大,文四跟着二儿子,至于三儿子……小的那个也想奉养二老,但抢不过大哥二哥。

    兄弟几人之所以要抢着老人孝敬,除了让老人跟自己住显得他们孝顺外,还因为他们觉得二老手里有私财没有拿出来分。

    当然了,怀疑二老有私财这事,只是他们的猜测,谁也没有把这话说出口。

    分了家后,兄弟三人将院子一分为三,似乎想要和对方彻底分个明白,还将院子用砖墙给分开了,各开各的大门,各有一个独院。

    于是,高火生和文四明明是夫妻,却成了两家人。

    夫妻俩互相扶持了大半辈子,早已将对方当成了自己的家人。乍一分开,很不习惯。

    但他们很快就没有时间难过,因为老大买了十来头猪和几十只鸡,每天等着高火生割草回来喂。

    不光要割草,还要砍柴回来煮。

    猪没有粮食吃,长得并不快,若是再给生的青草,容易生病不说,还根本就不长  。

    于是,高火生每天忙得脚不沾地。而他渐渐也发现,儿子对他并不是尊重,而是嫌他累赘,无论他从早到晚干了多少活,儿子始终觉得他没有尽心,话里话外都有些不满。

    就连儿媳妇何氏,也怪他只是喂猪,从来不帮家里干活。

    高火生只能起得更早睡得更晚,然后他发现,只要他干了什么,那活儿从此以后就再也没人干,都成了他的事。

    辛苦了一辈子的人,家里忙不过来,并没有什么怨言。高火生不觉得儿子这样做有什么不对,反而还觉得孩子心里有成算,知道算计,以后过日子不会差。

    他在能动的时候,能帮就帮。

    哪天再不能动,他也就无能为力了。

    分家三年后,高火生已经六十有三,都说人到七十古来稀。高火生在过去六十年里没有过几天好日子,吃饭都是凑合,干活却捡最累的干。身子早已亏空,这日他从山上背青草从田坎上回家时,一不小心踩了个空,连人带着一百多斤的草滚落到了田里。

    年纪大的人,一摔跤就很严重。高火生摔着了胳膊和头。

    胳膊断了,需要接骨,能不能恢复如初还不好说。但这还不是最严重的,摔的最重的是他的头,一动就晕。

    大夫说,头上的伤最不好说,但好好养着,有很大的可能会有好转。

    高火生动弹不得,头晕目眩的他连起身都不能。

    他以为自己辛辛苦苦六十多年,如今生了病,儿子该管他……结果,夫妻俩借口有事,一出门就是好几天。

    高火生饿得瘦到皮包骨,人都要饿死了,伤势自然是越来越重。

    前后拖了一个多月,高火生后来脸颊凹陷,连话都说不出,最后夫妻俩嫌他死得慢,生生将他捂死。

    “大爷,这么早啊?”

    又有个年轻男人扯着嗓子打招呼,温云起回过神来,看到面前两个筐,气得直接把箩筐踹了出去。

    此处是一片斜坡,箩筐滚落下去,本就是竹子编的,又用了多年,箩筐瞬间就摔出了几个大洞。

    温云起捡起剩下的那把刀就往路上走。

    年轻人叫大牛,也是村里出了名的能干人,他见高火生不再割草,只笑着问:“大爷,你吃早饭了吗?”

    吃个屁!

    高火生出门的时候,儿媳妇还没起呢,洗把脸就走,哪里有饭吃?

    “我出门早,一家人都还没起呢。”温云起摆摆手,“忙去吧,我回家看看,也不知道饭好了没有。”

    高火生对几个孩子是掏心掏肺,从来不说自己在家的处境,于是,所有人都以为是他勤快爱干。

    回去的一路,又碰到了不少熟人。

    高家逃荒而来,落户时地方本来挺大,但如今一分为三,各自的院子都不大,只能说勉强够用。温云起直接推开了院子门。

    院子里一家人正在用早饭。

    老大叫高木头,看到父亲进来,他有些尴尬:“爹,您吃了吗?”

    往日高火生每日天蒙蒙亮就出门割草,回来时天已大亮,一家人都吃过了早饭。刚开始割草时,他因为早上累得太狠,都吃不下饭,剩了两天的早饭,于是,一家人就默认不再给他留早饭。

    从那时候起,高火生就是一天吃中午和晚上的那顿。

    实际上,村里的人要干活,中午那顿都是能凑合就凑合,喝点糊糊甚至是干啃一个馍就算吃过……早上和晚上才会正经做饭吃。

    高火生原先掏心掏肺对儿孙,温云起反问:“你说呢?”

    高木头愈发尴尬,看向妻子何氏,训斥道:“还不赶紧去给爹盛饭?”

    何氏哑然:“没……没了!”

    第30章 炮灰养父

    何氏语气怯懦, 神情却并不害怕。

    高火生不说话,坐到了院子里的桌旁。最近天气炎热,天才亮不久,太阳就出来了。也好在高木头的这个院子里有一棵大树……那是当年高家在此建好了宅子之后种下的, 五十年的大树, 枝叶几乎覆盖了兄弟三人的院子。如往常高火生庇护他们那般, 为兄弟三人挡住了了大半的炎热。

    高木头看见父亲坐下等吃饭的架势, 对着何假意训斥道:“没了不会去做?家里几个人吃饭你不知道吗?做少了, 就是你的错!”

    何氏一脸委屈:“爹也没说要吃早饭, 往常都不吃的。”

    “也是哦。”高木头接话,看向温云起,“爹,这也不能怪孩子他娘,一会儿我还要去主家干活, 要不这样, 您喝我这碗。”

    换做往常,高火生早在儿子让儿媳妇去做饭时就会出声阻止。即便没有,也会在儿子递粥过来时拒绝。

    温云起看着递到面前的小半碗粥,问:“我从早到晚辛苦干活,就不配使唤儿媳妇给我做一顿饭?”

    话说到这个份上,夫妻俩都知道, 这顿饭是非做不可了。

    何氏却还是不想动, 故作一脸为难:“可是主家那边赶着日子呢,咱们去晚了, 人家会不高兴的。爹,你也知道我们只是收了定金,得把所有的家具做出来才能拿到银子, 万一惹了主家不高兴,人家扣了工钱,吃亏的还是我们啊。”

    值得一提的是,高火生十几岁时都在逃荒路上,能活下去就不错了,根本没有余力学手艺。他这一生都在下蛮力,吃够了没手艺的苦。因此,三十岁时接连得了三个孩子后,在孩子五六岁时,就想方设法给他们各自拜了师父。

    老大学了做家具,二儿子学的是石匠,女儿跟人学梳妆。

    这期间,几个孩子但凡吃不了苦说不去,高火生都会把人狠狠教训一顿,然后拿着棍子一路送到师父家里。

    三人都学出师了。

    如今高木头三十出头,已经是有名的木匠,此处是荒山村,往东二十里就是扶东府。

    扶东府很大,辖下有十一个小县,其中包括近千个村子。

    高木头靠着这份手艺,都不需要开铺子,只凭着人们口口相传,给人做嫁妆或是打喜床和桌椅板凳就有干不完的活。

    他的工钱不少,带着徒弟,每个月轻松挣个二两银子。如果遇上大方的东家,五六两都有可能。

    往日高火生从来不会因为杂事耽误几个儿子的正经营生,不得不说,这夫妻俩很懂得拿捏高火生。

    “我要喝粥,胃都饿痛了,你就说做不做吧。”

    高木头哑然,看向了何氏。

    何氏不情不愿:“那你先去,我在家把几个孩子照顾好,顺便给爹做一顿饭。”

    她随口一说,但也说出了心里话。

    照顾孩子是主要,做饭只是顺便。

    高木头这边喝完粥,门口的五六个徒弟已经等着了,一行人搬了工具很快消失在路上。

    何氏不大高兴,在厨房里摔摔打打。没多久就探出头来问:“爹,你割了多少草,猪都开始叫了,你怎么还不煮猪食?”

    温云起不打算再干这事,那猪食的草腥味儿高火生闻得够够的。

    “木头媳妇,刚才我割草的时候,从山坡上滚了下来。”

    闻言,何氏惊讶地从厨房里探出头,上下大量温云起全身:“不像是有受伤啊。爹,你有没有哪里痛?”

    “腿痛,胳膊痛,最主要是我的腰。”温云起有些心酸,其实他最难受的是牙,高木头满口的牙,只剩下五颗了。

    “一会儿做好了饭,你去城里给我请个大夫。”

    何氏一脸不悦:“城里那么远,我一个人害怕。要不你去村里的周烂脚那里瞧瞧?”

    周烂脚勉强算是个赤脚大夫。

    为什么说是勉强呢,都说久病成医,周烂脚就是,他原先是小腿很痛,自己找了些草药来包,小腿倒是不痛了,但小半个脚掌常年破皮流脓,并且破的地方还越来越大。

    十多年来,从原先的只是烂脚趾,到现在的已经烂到了脚背中间。

    他口口声声说是他自己上山采的那些药有用,不然整条腿都早已烂

    完了。此话是真是假没人知道,不过,他的药确实很便宜,也治好过一些人,当然了,没治好的更多。

    久而久之,去往烂脚那里拿药的,要么是家中抠搜舍不得钱财,要么就是城里的大夫治不了,回来死马当做活马医,好歹有药喝着,不算是放弃了自己。

    温云起直言:“我觉得不行。要么你拿点钱,我自己去城里找大夫。”

    “爹!”何氏一脸不满,“你这么大年纪了,一个人跑去城里,不说我们放不放心。城里的大夫可不是那么好见的,诊脉就要收钱……银子哪儿是那么好赚的?”

    温云起颔首:“你不给我治,是吧?”

    何氏当然不承认这话了,不给父亲治病,那是不孝,她才不要被人耻笑说不孝顺。

    “你先去周烂脚那里看,回头我去付账。您这几年帮我们喂猪辛苦,我都看着眼里,不管多少药钱,我都一人付了,绝不找弟弟们平摊。”

    温云起呵呵:“你还挺大度。”他忽然就发了脾气,一脚将面前的桌子踹翻。

    何氏吓一跳,面色惊疑不定。

    高火生做了许多年的当家人,自然有几分威势,只是分家之后,寄人篱下的人变成了他,他哪怕受了委屈,也不愿意为了这点小事闹得一家子不和。所以,何氏已经好多年没有看到公公发脾气了。

    “那……我也没说不给你治啊,你发什么火?”何氏嘀咕,“果然,人年纪大了脾气就怪,再这么下去,谁受得了你?”

    “受不了就滚。”温云起伸手一指大门,“带着你的男人和儿女全都给老子滚出去。”

    何氏愕然。

    她做梦也没想到公公居然会说出这种话:“爹,我……”

    “不用解释,滚出去!”温云起怒火冲天,嗓门儿也大,“我辛辛苦苦几十年才建了这个宅子,这是我的地方,轮得到你来嫌弃我?”

    何氏被吓着了。

    “爹,您别生气,我这就去给您盛粥。”

    老头子这一番变化实在太突然,何氏有些接受无能,还是先躲为上。

    粥盛到面前,满满的一碗,比起往日高火生喝的米汤,今日这碗药浓稠得多。温云起却还不满意,拍了拍刚刚才被何氏扶起来的桌子,质问:“菜呢?”

    中午那顿饭就是垫巴一下而已,早上的这顿饭要管一天,必须要有饭有菜,吃饱了才算是一顿。

    何氏感觉自己应付不来,悄悄叫了大女儿过来,低声道:“去找你爹,让他回来一趟。”

    说完这话,又觉得自己大惊小怪,老头子只是发脾气而已。为了这点事耽误男人的正经活计,不划算。

    “还是别去了。”

    温云起喝着粥,吃着面前新炒出来的菜,心里想着要怎么把这一家子赶出去。

    当年抱养孩子的事情不是秘密,不过,将心比心,谁都怕抱来的孩子养不熟,夫妻俩当年决定留下高木头后,还特意买了礼物送给左邻右舍,请求他们帮忙保密。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件事情后来也有人在说。但高火生夫妻俩与人为善,没人坏到刻意告知兄弟几人他们真正的身世。

    也就是说,这么多年了,没有人在外大喇喇将兄妹三人不是高火生亲生这件事说出来。

    既然没人提,那兄弟三人就是高火生的亲生儿女!

    再者说,养了这么多年的儿女,不是亲生胜似亲生,将亲生儿女赶出门,一个弄不好,那就是老头子脾气古怪,连亲儿孙都容不下……这会被所有人嫌弃孤立。

    何氏想要试探一下公公是不是真的改了脾气,于是又大着胆子凑上前:“爹 ,你的腰受伤了,这猪怎么办?”

    “人都要不行了,还管畜生呢。”温云起没好气,“如果你们不能喂,那就饿死算了。”

    反正高火生养了几年的猪,养猪是他的事,卖猪的事和他无关。辛辛苦苦几年,一文钱都没见着。

    那些猪死不死活不活的,温云起才不会管呢。

    何氏半真半假笑道:“您辛辛苦苦养的,饿死了你不心疼?”

    温云起摆摆手:“不心疼,谁心疼谁就去喂。我这腰至少要养半个月以上,你赶紧去割吧,听动静,那些猪饿得都要从圈里跳出来了。”

    确实,此时的猪是又叫又跳,时不时就趴在土墙上冲着外头大声嘶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