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炮灰养父
这门口也不是说话的地方, 站得久了,容易被人议论。高石头心里其实挺期待看见亲娘。
“进屋坐会儿吧。”
张氏虽然嫁入了大户人家,但公公婆婆不喜她的日子难过,便出来住外头的院子。
她住的地方不大, 却也打扫得干干净净, 地面铺着青石板, 因为有丫鬟伺候, 哪怕是光脚在地上踩, 也脏不到哪儿去。但这个院子不一样, 看着竟然比外面的路还要脏些。
明明外头的路是干的,但院子里不知道是谁打翻了水,一大片泥泞,压根下不去脚。
如果不是村里没有酒楼和客栈,张氏还真不想进。
“我有话要对你说。”
高石头有点慌, 这院子不大, 想要找个说话的地方很难,唯一的法子就是把一群孩子赶出去。
“出去跳,别在院子里!”
大的拉小的,院子里很快就只剩下了三个大人。
汪喜梅看着面前的亲婆婆,心里满是期待:“您喝粗茶吗?还是喝水?我们这儿的山泉水烧开了后也别有一番滋味,您尝尝?”
张氏有儿媳妇, 儿媳出身大家, 她在儿媳面前摆不起婆婆的谱……相比之下,她还是宁愿要城里那个懂事的儿媳妇。
这乡野村妇长得不错, 但没学过规矩,真的很拿不出手。
汪喜梅瞬间就感觉到了婆婆对自己的嫌弃。
光是眼神从上到下一扫,一个字不说, 浑身就写满了鄙夷二字。
汪喜梅心头瞬间堵得慌,她求助地看向自家男人。
张氏看了看左右院墙,这院子不大,邻居还挤得这么近,说话很容易就隔墙有耳。她压低了些声音:“我想知道你的身世是谁先在大人面前提及的。”
这事不是秘密,何氏回来之后不止跟一个人提过此事,高石头也有所耳闻,他伸手指了指隔壁高木头的院子:“是那位秀才娘子说出来的,当时她想把高木头的身世编成我的,被大人给识破了。我那大嫂是个沉不住气的,回来就告诉了旁人。”
张氏心中烦躁不已。
而就在这时,院子门被敲响。
院中的三个人都不太高兴。张氏还没把话说完,这有了外人在,还怎么说事?
而高石头夫妻俩纯粹就是还想和亲娘单独相处一会儿,难得见面,好歹培养一下感情呀。
但是敲门的人特别执着,一下又一下。汪喜梅无奈,只好去开门。
门外站着的是许夫人。
张氏看见害了自己的罪魁祸首,真的很难摆出好脸色:“秀才娘子,你有何事?”
许夫人听出来了张氏在讽刺自己,她脸色瞬间难看了不少:“我想让你帮我带点东西回城。”
“带不了。”张氏知道,哪怕是已经被撸了功名的秀才,自己也最好不要得罪……道理她懂,但是气头上
的她真的做不到,没有扑过去直接撕了许夫人,都是她这些年养出了涵养。
她语气硬邦邦的,许夫人冷哼了一声:“傲气什么呀,转头就是弃妇了,还当自己是白家的三夫人呢。”
这话简直是戳着了张氏的肺管子,她从城里出来,本就是不敢面对白三爷,生怕自己强行留下会收到一封休书。
人虽然出现在村里了,但事情还没解决。哪怕不回城,这休书也随时随地可能送到。张氏真的是越想越慌,偏偏又压不住脑子里的想法,一有空就想休书,又憋屈又愤怒,还没地发脾气。许夫人此话一出,张氏怒火上头,脑子瞬间一片空白,整个人扑了过去。
许夫人早就知道村里会有许多泼妇,她也克制着自己的脾气与人为善,不希望跟人打架。但做梦也没想到村里的妇人没动手,反而是这从城里出来的有头有脸的夫人动了手。
她知道打架丢人,但别人都欺上门来了,她也不是那站着挨打的性子,当即还了手。
两人瞬间扭打在一起,在场的人都惊呆了。汪喜梅知道自己该帮亲婆婆,但是,隔壁的这位可是秀才娘子!
汪喜梅不进反退,恰巧最小的孩子哭了,她飞快进了屋子。
男女有别,高石头不敢拉扯秀才娘子,也不敢拉扯自己的亲娘……虽然是他娘,但母子之间是真的不亲近。
“你们不要再打了,有话好好说啊。”
高木头听到动静,跑了过来。
很快,隔壁院子里的人都过来了,许秀才看到两个在城里还算体面的妇人在村里大打出手,还引得庄户频频观望,一时间,只觉得额角青筋直跳。
“住手!”
许夫人习惯了听自家男人的吩咐,立即就准备撒手。
张氏也觉得当着众人的面打架挺丢人,但她方才自觉没打赢,自己吃了亏。眼看许夫人不再反抗,便不想错过这个机会,一只手薅向了许夫人的头发,另一只手抓向了她的脸。
许夫人都要收手了,又挨了两下,哪里肯认输?
最后,还是何氏出面拉偏架……其实两人加起来都不一定是何氏的对手,张氏实在是打不赢,主动退了。
这一架打得,两人彻底出了名。
温云起在村头都听说了这个事。
张氏无处可去,于是留在了高石头的院子里。没有地方住,她陪着孙女住。
实话说,孩子真的很不会睡觉,每天夜里张氏都要被挤醒好几次。晚上每次醒来,张氏都想第二天离开,但是她没有娘家,根本无处可去,如果回城,就只能回到自家的院子里。
她不敢回去面对。
可该来的还是来了。
就在张氏搬来的第五天,城里有一个车夫驾着马车来,送上了一张休书。
车夫没有要隐瞒的意思,站在高石头的院子外高声说了送休书的事。
于是,哪怕是村里不认字的,都知道高石头的娘被夫家给休了。
张氏从屋中奔出来,想要阻止车夫的话已经来不及了,她拿着休书欲哭无泪,车夫都走了她还没回过神来。
高石头看着发呆的亲娘,都不知道该怎么劝。
“你要不要回去看看?”
别看张氏来了好几天,高石头始终都没改口,想也知道亲娘肯定不愿意听他喊人,他拿了亲娘的银子……可不敢恶心她。
张氏特别想要回去求情,想想还是摇头。
“不去了,休书已送,三爷就不太可能原谅我。即便他愿意接纳,白府的长辈也绝对不会再要我了。”她长长叹了口气,“都是命,半点不由人呐。”
汪喜梅探头看了一眼婆婆手中的纸,她不识字,不知道上面写了什么,好奇问:“那您以后就住在村里?”
张氏看了她一眼:“怎么,你不想养我?”
汪喜梅没有不奉养婆婆的意思,就这么一位看着比同龄人年轻许多,衣着打扮举手投足都特别讲究的长辈,她其实并不讨厌。
男人会赚钱,又不是养不起……至少平时的衣食住行不会因为多了一个婆婆而有所改变。
退一步讲,汪喜梅不觉得做了这么多年富家夫人的婆婆会一点积蓄都没有,如今没拿出来,不过是没到时间而已。其实汪喜梅很怕婆婆,方才鼓起勇气问那话,自然也不是随口一问。
自家人知道自家事,这院子确实小了点,加上那么多的孩子,又吵又闹。他们夫妻是习惯了,都是亲生的孩子,不习惯也得习惯。但是在城里常年有人伺候的婆婆肯定不愿意长期跟人挤一张床……嫌弃这院子不好,那就会找别的地方住。
村里的房子便宜,若是不想住别人的旧房,新买地基来建一个院子也花不了多少。
有钱是有钱的建法,没钱是没钱的建法!
汪喜梅心想着,如果婆婆真的建房子,或者是进城买宅了……婆婆在白家的那些孩子肯定不会来与他们乡下的哥哥相争。
“不是不是,家有一老如有一宝,你愿意住,儿媳心里高兴着呢,就是吧,这院子太破了,儿媳害怕委屈了您。”汪喜梅一脸诚恳,“您想住多久都可以。”
高石头怕亲娘住太久了妻子不高兴,已经找机会说了亲娘给他五十两银子的事。
拿人手短,汪喜梅看到了银票,虽然没拿到,但这银票在一家之主的手中,即便没花在她身上,最后也会落到孩子们的手里。
所以,汪喜梅说这话是真心诚意。
张氏终于满意了,看着休书,面色格外复杂。她不想住在村里,但是城里回不去呀。哪怕是她重新买一院子落户,也怕被白府针对。
汪喜梅试探着道:“我们这院子实在是太挤了,若您喜欢乡野生活,完全可以买一片地重新建一个宅子,比如村头养父建的那个,院子里全部铺上青石板,用的是青砖所造,儿媳瞧着,比城里的院子也不差。”
张氏早就从儿子那里得知村里可以落户,但她不想认命,总觉得自己还回得去。
即便回不去白家,但凡有机会回城,她都不会留在村里。
至于造房子,张氏手头是有一些私房,可她是真正受过穷,吃过苦的,哪怕手中握有近二百两,也不愿意花费银子造一个住不了多久的房子。
银子要花在刀刃上才行!
“以后再说吧。”
张氏搪塞了一句,心里实在不好受,干脆回房躺一躺。
*
白三爷醉生梦死几日后写了一封休书,但还是越想越气,被一个女人耍得团团转,他都不知道要怎么面对亲朋友人。
怒火上头,白三爷就想为自己出口气,于是叫来了随从,低声吩咐几句。
这一日,温云起吃过午饭和纪元一起去钓鱼。
村里有一条小河,水深处有好几尺,里面有一些野生的小鱼。
偶尔也有人拿箩筐去捞,但那些小鱼太野了,几乎捞不到。
温云起闲来无事,自制了鱼食去钓。
纪元以前从来就没有如此悠闲过,最近妻子有孕,院子里没有其他的人,他不敢走远……在他看来,什么都不如妻子的肚子重要。
分家时没有抢到爹娘,纪元早就打算等妻子月份大点后他就不出去干活了,天天在家守着。如今父亲性情大变,他也很愿意陪一陪。
杨河从后面追了上来,拎着一只桶,还抓了一把水瓢。
几人正走着呢,忽然听到身后传来车轱辘的声音,循声望去,只见一架马车从村东头过来。
别看这是个大村,整个村里真没有几架马车。那马车一看就不是村里人所有,应该是外头又有人来了。
在场三人都清楚,最近外面来的人,几乎都和高石头兄弟俩有关。而这兄弟俩又与他们有一些千丝万缕的关系,但凡有人来找兄弟俩,他们都会多注意几分。
果然,那马车到了高石头院子外就停了下来。
温云起距离那边有十几丈远,高火生眼前一片模糊,他不太看得清楚那边的动静,于是快走上前。
三人赶到,马车上下来了四个婆子,连同车夫一起,直接闯进了高石头的院子。
高石头全家人都在,孩子们都吓傻了,张氏看到几人来者不善,刚想要躲,却已经迟了,是个粗壮的婆子扑上前,将她拖到了路上。
张氏做了十多年的贵夫人,此时吓得惊声尖叫,连声喊着救命。
看四个婆子的衣着打扮,应该是出自大户人家。高石头在一开始的慌乱过后,心里还在迟疑要不要帮亲娘,就已经猜到了几人的身份。
这些人应该是从白府而来,也或者,是母亲做白夫人的时候得罪的仇人。
无论哪种,高石头都自认得罪不起大户人家。
汪喜梅带着几个孩子避进了房中,高石头留在最后,还没拿定主意要不要帮亲娘呢,只觉得眼前一花,原来是车夫扑了过来。
高石头下意识想要挣扎,却已经被车夫踹了两下小腿,霎时他小腿一麻,整个人都站不住,扑通跪在了地上,然后就被车夫摁趴在了地上,与此同时,他还听到车夫大喊:“你个不长眼的非要来救人,那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车夫一边吼,雨点般的拳头就落在了高石头的身上,痛得他呲牙咧嘴。
高石头身上有疼痛传来,才恍然明白车夫喊了什么。他感觉自己冤枉死了,什么非要救人?他哪里有救人?
这人分明就是睁眼说瞎话,故意找了借口打他。
“救命!快来人啊……救命啊……”
众人围拢过来,这村子都是逃难而来的人聚集,不是那种族村,也不怎么排外。
这几个人跑进村里动手打人,只打高石头母子俩……这应该是母子俩得罪了人家。
人家的私人恩怨,外人可不好掺和。
再说,村里见过世面的人都说了,观那几个婆子的衣着打扮,出身不一般。他们普通庄户人家,可得罪不起城里的贵人。
看热闹的人挺多,还越来越多。但无论高石头如何呼喊,愣是没有人上前相帮。
婆子和车夫一行五人,将母子俩打得浑身是伤,脸肿得跟个猪头似的,然后车夫一挥手,四个婆子进了车厢。
临走前,车夫还居高临下叫嚣:“老爷说了,你要是不服,可以去衙门告状。”
语罢,马车掉头,很快消失在了村里。
高石头痛到爬不起来,趴在地上的他只看得见自家门前有一大片各色各样的脚,大的小的,男的女的都有。
今儿简直丢尽了颜面。
其实高石头有感觉到自己和养父母撇清关系之后众人对他态度的变化。
百花村虽然是逃难的难民聚集而来,但这村里的人都落户了百多年,高家也是那时来的。大家同命相连,平时不够友好团结,可也不会随意和邻居们交恶。
高石头没有和养父母断绝关系,但是,关于他的身世早已经在村里传开,都知道他不是高家夫妻亲生……所以这事情传得越广,众人都不太看得起他,也不爱搭理他了。
他不知道这是因为自己不是村里人,还是因为自己没有孝顺养父母。
就比如这会儿,若是土生土长的村里人被外人打到了门上,众人即便不帮忙,也绝对不会站在门口眼睁睁看他挨打,不会在村里人挨打受伤之后也没一个人上前帮忙。
张氏养尊处优多年,承受不了这样的疼痛,但她一个女人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趴在地上也不像话。
“喜梅……”
汪喜梅这才从屋中走出来,尴尬地跟亲婆婆解释。
“不是我不帮忙,方才孩子哭得厉害,孩子那么小,我怕他哭哑了嗓子,所以哄了哄。您不要生气,我这就扶您起来。”
一边弯腰去扶人,一边冲着门口的众人嚷嚷,“麻烦你们哪位好心人帮忙请个大夫来,多谢了。”
高木头也在人群之中,虽然他们不是亲兄弟,但多年来从小一起长大,不是亲生更胜亲生,外人都过来帮忙了,他这个大哥不来不合适。
“请周烂脚吧。”
温云起:“……”
周烂脚就是个半吊子,确切地说,连半吊子都算不上。
请他来治伤,这伤还能好得了?
汪喜梅知道周烂脚不靠谱:“去城里请,我会给酬劳。”
张氏闭着眼睛,眼泪不停往下掉,此时出声道:“准备马车,我要进城。”
她得弄清楚今天这一场打是白家的长辈赏的,还是白三爷干的。
如果是前者,她得把这件事情告诉三爷,请他看在孩子的份上护自己一护。两人夫妻这么多年,当年白三爷求娶她时的感情是真的,兴许都不用她开口,三爷就会去找长辈求情。更甚至,三爷看到她受了伤,起了恻隐之心再把她留下……两人生了一子一女,曾经情浓过,这是很可能发生的事。
如果是后者,张氏心里也有了数,以后会离三爷远一点,稍微几年之内,都别进城。
高石头立即道:“我也要进城。”
母子俩上了马车,汪喜梅将孩子托付给请来的大娘,也跟着去了。
张氏心里希望是白家长辈对她下重手,但事与愿违,动手的人是白三爷。
短短几日不见,张氏只觉得三爷跟变了个人似的。
白三爷看着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母子二人,冷笑道:“张氏,谁让你来的?你这是还没痛够?”
闻言,张氏面色微变:“三爷,我……我这就走,以后再也不会出现在您的面前,也不会再来找两个孩子。希望三爷看在我还算识相的份上,不要再找人教训……”
“你说我派人来打你?”白三爷眼神不屑,“证据呢?本老爷平时那么忙,哪有空跟你这种人纠缠?”
这话真的很伤人。
张氏心里特别难受,什么叫“你这种人”?
她是哪种人?
一时间,悲愤涌上心间,张氏忍无可忍,崩溃大吼:“三爷,当年我也不想啊,那个混账他欺负我,他强迫我,后来我有了孩子,他还不许我落胎……我也不想生下这个孽障,可是没有人给过我选择,嫁给你之后,我真的感觉自己掉进了福窝,但我又不敢回想,我做梦都怕你知道我生过孩子……三爷,我是身不由己,也从来没想要认下这孽障……”
高石头:“……”孽障?
他从亲娘的语气和神态间看出来了,亲娘是真的很讨厌他。
可是,他也不想出生啊。
或者说,他不想生在张氏的肚子里。
生下来之前,也没人问过他呀。
平心而论,高石头过去的二十多年过得并不好。虽然养父母尽力给了他好日子,但是所谓的好日子就是不饿肚子,从小他就要干活,几岁起就跟着师父的后面挨打受骂,稍微大点就要帮师父搬石头,还没长成大人,身上的骨头就已经被压变形了。
他跟着养父母吃了这么多的苦,原以为找到亲娘后会苦尽甘来,结果,亲娘眼中,他居然是孽障?
第42章 炮灰养父
高石头一时间心中生出了极度的自厌情绪, 亲娘都不想生下他,他还不如死了呢。
但这想法只一瞬就变了。
他不是父母期待中出生的孩子,所以从小到大吃了不少的苦。原先得知自己不是养父母亲生,他感觉无论自己的亲生父母什么样, 都不可能比在养父母家还要苦。
如今发现, 没有最苦, 只有更苦。
没有人希望他好好活着。
高石头这一瞬间想死的心都有。不过, 他很快又想起来了家里的妻儿, 他不能死!
如果他死了, 汪喜梅变成寡妇,绝对要改嫁,到时他生的那七个孩子就和他的命运一样。
高石头深呼吸一口气。
“我要回家了。”
白三爷上下打量他:“这人呢,不怕穷,就怕没志气。”
高石头心弦一颤, 他虽然不能确定那些闯入院中的打手是是白家的谁吩咐的, 但可以肯定的是,三爷很讨厌他。
这话里话外,好像知道他拿了白家的银子似的。
为了五十两银子,得罪这种人,不值得。
当然了,他怀疑即便自己把银子还回去, 白三爷也还是会找他麻烦。
他倒是想立即将银子还上, 但还不了。
他进城时,有想起来了要带上积蓄, 但刻意没有带,在他看来,亲娘绝对不可能不管他, 母子俩一起去医馆,母亲应该会付账。
想到此,高石头狠狠甩了自己一巴掌。
清脆的巴掌声传来,白三爷冷笑一声,转身关上了门。
张氏面色黯然:“石头,娘现在只有你了。”
至于她为白三爷生的兄妹二人……兄妹俩绝对会对她避之不及,既然为人母,就尽量不要给儿孙添麻烦。即便是兄妹俩人愿意照顾她,她也会先避开。
三爷和白府的长辈那么讨厌她,兄妹俩靠近她,就会被白家人讨厌……这会影响到儿子以后分家时所得的钱财,还有女儿在婆家的地位。
不被娘家喜欢的出嫁女,被婆家欺负是很正常的事。
张氏得为自己留退路,指望高石头肯定是不行的,他自己赚不到多少钱,身边没有助力,底下还有一大串的孩子,能把妻儿养好就不错了,哪里还有精力照顾她?
算来算去,只有她为白家生的儿子好了,才有几分盼头。
高石头不知道母亲心里的那些弯弯绕,听到这话后,心情格外复杂:“当初你不要我……”
“我现在要你了,娘亏欠你的,以后我都会想办法补上。”张氏本身就是个很聪明的女子,在儿子的院子里住了几天,也看明白了许多事情,“把孩子交给外人,始终不如自家人亲自照顾让人放心,我是他们的亲祖母,回头我帮你照看。”
高石头一脸不信:“你会照看孩子?你生我的时候,生下来就让人把我送走了。后来的那俩……白家的夫人根本就不用亲自照看孩子,他们会请奶娘。”
“不会可以学。”张氏苦笑,“我对孩子没有坏心的,你相信我。”
高石头不想再和她继续住在一起,但话又说回来了,母亲做了这么多年的白家夫人,绝对有不少体己,还有,便宜弟弟妹妹实实在在是白家血脉,他们手头应该握有不少银子,不可能不认亲娘……回头多少会送一些银子给亲娘,他跟在后头,肯定有好处。
“走吧,天不早了。”
方才高石头有想过把五十两银子还给白三爷,但一瞬间的冲动过去,他还是打消了念头。
有便宜占,不占白不占。
母子俩去大夫那里包扎了伤,又拿了不少药,这才坐了马车回村里。
白三爷虽然关上了门,但却没有立即回房,而是站在门后听着门口的动静,听到母子俩的谈话,看着他们马车走远。他心头怒气未减,扭头招来了随从,低声吩咐了几句。
*
温云起每天都能钓到鱼,鱼都不大,拿来炖汤正合适。
文四是偶尔会出门到纪元家里坐一坐,但也仅此而已,无论夫妻俩如何劝,她都没有留宿,不过,已经承诺了会照顾周氏坐月子。
温云起听说这件事情后,也没有出面阻止。在文四的心里,纪元和兄弟俩是不同的。
再者,纪元本身也不是那不孝顺的白眼狼,文四愿意照顾外甥,温云起不会拦着。
这一日,温云起正蹲在院子外收拾鱼……他院子门口有一个小河沟,自从搬到村口,温云起就用造房子剩的青石板把那个河沟拼出了一个池子,洗菜洗衣都挺方便。
听到村口的方向有马车过来,温云起扭头看了一眼。
马车的车厢看着挺破旧了,也不是村里人所有。
马车里的人看见他后,就在他旁边停了下来。
“老丈,你们村有没有一个叫高石头的?”
温云起眯起眼,他一眼就看得出,问话的这个人和高石头的眉眼轮廓有些相似。
多半是父子。
“有啊,你是他什么人?”
赵吉发不觉得有什么好隐瞒的,乐呵呵道:“我是他爹。”
这人说话,理直气也壮。
温云起见状,都要气笑了:“那高石头可是月子里就被人丢到了高家门口,你是他亲爹?”
赵吉发颔首:“对啊!这孩子不是我扔的,他娘心狠,都不让我知道孩子的存在,背着我就把孩子丢了。我想找,她还不告诉我孩子的去处。我们父子是被人故意分开了这么多年,不是我不管儿子,是我根本不知道儿子在哪儿。老丈,帮人帮到底,麻烦你先上来陪我走一趟,也省得我去问别人了。”
温云起洗干净了手,坐到了马车的另一边,好奇问:“你儿子都二十好几了,已经是当爹的人,你找上门去,他可能不会管你哦。”
“我没要他管,其实我还有其他的儿孙,以前不来,是我不知道他住在这里,一得到他的消息,我就赶来了,不是要他给我什么,只是想陪他住一段时间。”赵吉发叹口气,“终究是我对不住孩子。对了,刚才我看见老丈在那里洗鱼,鱼是你自己钓的,还是从城里买来的?”
“我钓的。”温云起很好奇高石头看到亲爹时的反应,所以才跟了过来,他其实不太想搭理高石头这所谓的亲爹。
反正,就他打听到的消息来看,高石头的爹好像不是个好东西。
“哇,老丈很厉害啊!”赵吉发满脸羡慕,“能不能教教我?”
“怕是不行,我这个人不爱跟陌生人来往。”说话间,马车已经到了高石头家门外,温云起伸手指了指,“到了。”
赵吉发知道自己在外有个儿子,一直都没找过,如今知道人就在院子里,有些近乡情怯,下马车的同时,忍不住多问一句:“你确定?”
温云起似笑非笑:“我当然确定,因为这个院子里的房子是我造出来的,也是我分给他的。”
赵吉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面前这老头的话中之意,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个帮自己把儿子养大了的恩人。
“是你养的石头?”
屋中的人已经听到了门口有说话的动静,实话说,不管大人还是孩子,在上一次那些打手直接闯进院子把人打伤之后,他们都不太希望有陌生人登门。
就怕白家的长辈又来一次。
那些伤是不致命,但是,谁伤谁知道啊。母子两人痛得都睡不着。
汪喜梅是个急性子,看到哪里脏了,恨不得立刻就有人将其弄干净。屋子不整齐,她毛焦火辣的,这会儿也一样,听到外头有说话的声音,她很怕又有打手登门,但又不想站在院子里等未知的结果。于是大着胆子开门,当看到门口站着的二人,她瞬间放松下来。
“爹,快进来坐!”
温云起自从闹翻之后,就再也不进高石头的门了。不过嘛,今天还是可以进去看看。
“这个人找石头,我就把他带来了。”
汪喜梅愣了一下,上下打量了一番,忽然觉得面前这个中年男人和高石头的轮廓有些相似。
难道是父子?
高石头又不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有了亲娘自然就有亲爹。
只是这亲爹不是个好东西,也一直没出现,夫妻俩都没想过要去找人。万万没想到,亲爹还自己跳出来了。
高石头的身世忒复杂,汪喜梅心头格外厌烦,她不想招待这个主动登门的客人……实在是这亲爹看起来不怎么富裕,搞不好是上门打秋风的。
汪喜梅转身回房,还没进门就扯着嗓子喊:“石头,你快出来!家里有客人到了。娘,你也来。”
高石头知道有客登门,一直支着耳朵听外面的动静,确定来的人不是恶客之后,这才放松下来。
他受了伤,走路不太方便,却还是强撑着出了门。
而另一个屋子里的张氏,在听到赵吉发的声音之后,浑身都在发抖。
她不想出门面对那个男人,却又知道自己躲不掉。好在被那男人欺负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张氏这些年做白家的三夫人,也生
出了不少自信。她大着胆子出门,站在门口叉腰质问:“姓赵的,你找到这里来做什么?当初我跟你说过,就当儿子死了,麻烦你不要来打扰我们。”
赵吉发上下打量她,眼带笑意:“这么多年没见,你还是和当初一样,好像都没怎么老。至于打扰,石头是我儿子,我找不到他便罢,都找到了,那肯定是要来认亲的。放心,我再怎么畜生,也不会欺负自己的亲生儿子,我只是来陪他住上一段时间……”
高石头知道接纳亲娘会有一些麻烦,比如之前挨的那顿打,简直太冤枉,但是亲娘手头有银子,并且城里的弟弟妹妹比亲娘更富裕,根本用不着亲娘接济。也就是说,只要他们母子之间的感情好了,回头亲娘肯定不会亏待了他。
至于这亲爹嘛……只看这身打扮,就不像是家境富裕的样子,更何况亲爹还有其他的儿孙,不可能在他一个奸生子身上花费太多银子。
眨眼之间,高石头就选择了亲娘。
“我家里住不下了,再说,我没见过我爹,你说是就是?”
赵吉发温和的笑了笑,从怀里掏出了一张银票:“石头,咱们长辈之间的恩怨与你无关。我这一次来,就是为了弥补过去对你的亏欠。这是我的一点心意,你先收下,我想陪你住一段。行吗?”
那是一张百两银票。
高石头的眼睛都直了,他以为自己看错,伸手接了过来,纸张入手,和他之前拿到的银票摸着是一个感觉。
想来应该不会有假。
看在银子的份上,这爹还是可以认的。高石头瞬间就改了念头,扭头看向妻子:“让大娘做饭,多做点好菜,给咱爹接风。”
张氏:“……”
她不好当着姓赵的说太多,一咬牙,抓住了儿子的胳膊,强行把人拖进房中,低声训斥:“你不要往钱眼里钻,那男人不是个好东西,无利不起早,又贪花好色。从来都只有他占别人的便宜,还没人能从他手中平白得好处。石头,你听我的,赶紧把人撵走。”
高石头半信半疑,真金白银拿在手里,这还能有假?
“娘,你太焦虑了,看谁都像坏人。如果你不想和他相处,可以留在房中。他在城里有家有儿孙,想来应该住不了几天,你先委屈一下。就当是为了我。”
说着,很快出了门,笑脸迎向了赵吉发。
赵吉发看着面前高壮的儿子,笑着道:“你娘说我坏话了?她是不是不想让我住在这里?”
一猜就中。
“当年的事情我已经不想再提,但你是我儿子,我不想被你误会。”赵吉发叹息一声,“我年轻的时候是衙门里的衙差,很有几分体面。不是我吹,主动投怀送抱的女人不少,你娘就是其中一个。当然了,我也有不对,明明家里有妻有子,却还是被你娘蛊惑。其实到了现在我也承认,她真的是个很美的女子,又有手段,人也很聪明,你跟着她学一学没有错的……我和她在一起后,很快就有了你。她那时候揣着肚子上门想要逼我原配下堂,我衙门里的差事是我岳家给的,我们做男人的,可以犯些错,但大是大非面前,一定要有底线。你娘逼嫁不成,说是要落胎,后来又要寻死,闹了好多次。我岳父生气了,直接撸了我的差事,找了个力工的活给我干,说是要让我认识到自己的错误。”
赵吉发说到这里,狠狠扇了自己一巴掌。
清脆的巴掌声传来,高石头愣了愣。
“你们谁说的是真的?”
张氏是眼不见心不烦,干脆躲在了屋中,脑子里乱糟糟,想着要怎么跟儿子商量,才能让儿子心甘情愿把姓赵的赶走。
脑子里胡思乱想,也没注意院子里的动静,结果侧耳一听,姓赵的竟然在编排她,还说当年两人在一起是因为她的勾引。
“我放你娘的狗屁!”
张氏气到了极致,优雅了多年的她都顾不得规矩了。
“赵吉发,当年明明是你欺负了我,如今还把脏水往我身上泼,人在做天在看,你一定会不得好死。老娘等着看你的下场,老天爷早晚会收了你!”
她怒火冲天,叉着腰破口大骂。
汪喜梅带着帮忙照顾孩子的大娘在厨房里做饭,看到亲婆婆气成这样,什么家丑不能外扬,全部被婆婆抛到了一边。
“娘!你冷静一点,小声一点,孩子睡着了,你别把孩子给吓醒。小七胆子小,白天被吓着了,夜里都睡不好,到时我没法带。”
怕吓着孩子是借口,有什么话,最好是关起门来私底下说,不要当着村里人的面吼。
张氏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
她实在是太生气了,根本压不住火气。
赵吉发看到她喷火的眉眼,叹口气:“你怎么还是这个脾气?赶紧回去,我不想看见你,我隔了这么多年才和儿子相认,不想被影响了心情。”
张氏:“……”
依着她的意思,该立刻就把这姓赵的赶走,以后老死不相往来。
但是,儿子不听她的呀,包括儿媳妇,这会儿还屁颠屁颠在厨房里准备饭菜呢。
她一怒之下,干脆回了房。
这小夫妻俩不听她的,回头绝对会后悔。
*
赵吉发抓着儿子的胳膊叙旧,主要是说他当年在衙门里当差时遇上的那些趣事。
高石头活了二十多年,从来就不认识官家的人,又听亲爹说他在衙门里还有一些关系,能想办法把人塞进去。
他特别心动。
石匠这个活,谁干谁知道。
虽然和高木头一样同样是手艺人,但是石头重啊,灰又多,并且干活都是在房子外面。
高木头那活儿也不干净,但可以躲在屋子里干,不是非得风吹日晒。
如果可以,高石头真的不想再去干石匠了。
既然父亲有这个门路,那肯定要用上呀。他家里有好几十两银子,亲娘那边还可以出一些,再加上亲爹刚给的一百两银子……捐这个差事,应该是足够了。
汪喜梅在厨房里听着父子两人谈话,也想到了此处,一向不爱干活的她干脆出面将帮忙的大娘赶走,省得被村里其他人听到了消息。
花钱去衙门买差事,这事儿还是得隐秘一些。
事以密成!
万一被人听了去,事情不成了,后悔都来不及。
父子两人相见恨晚,越聊越投机,等到饭菜上桌,赵吉发伸手指了指高木头的院子:“我听说你大哥的爹是个秀才?”
高石头最近和大哥闹得不太愉快,听到父亲询问,顿时有点尴尬,却还是点了点头。
“原先是秀才,就因为生了大哥,秀才的功名被衙门给撸了。”
温云起一直坐在旁边,父子俩偶尔也会招呼他,帮他添添茶水,他没说走,父子俩也不撵人。
其实在高石头夫妻俩的心中,高火生不算是个外人。
赵吉发想了想:“能够做秀才的都是很聪明的人,你跟他多来往,只要不牵扯利益,跟着能学到不少东西。这样,你要是听我的,现在就去把他们一家请过来,咱们一起吃顿饭。你们既然有做兄弟的缘分,千万要维护好这情分。”
高石头其实不太愿意再跟那一家子来往。不过,亲爹有了要求,看着亲爹给的一百两银子的份上,没有什么是不能忍的。
他立即起身去请。
赵吉发原先确确实实是衙门里的衙差。
许秀才也听说过他的事,衙差也不能在外头乱来,当年赵吉发欺压女子,让其有孕,还不让人落胎,这事在城里闹得挺大的。
不过呢,即便
是过气了的衙差,那也是衙门里的人,许秀才愿意与之交好。很快就带着一家子老老少少过来了。
两家的人都不少,坐在一起吃饭,一桌根本坐不下。
汪喜梅又去找了桌椅板凳。
温云起坐在其中特别显眼。
但是话说回来,不管兄弟两人有没有和高老头断绝关系,总归兄弟俩是被高老头养大的。他们不可能张嘴把人撵走。
许夫人很看不惯乡下人,桌上的饭菜有些粗糙,其实味道不错,但是许夫人习惯了贬低村里人,每尝一道菜,就要挑至少一个毛病。
张氏和许夫人打过架,她也没想到儿子居然会再次把这一家人请过来吃饭。原本因为赵吉发上门就特别堵心,这会儿心里就更难受。
她就不愿意看见儿子和这院子里的人交好,一怒之下,手中的筷子直接就扔到了许夫人的脸上。
“爱吃就吃,不吃就滚。请你上门白吃,哪儿来那么多话?吃还堵不住你的嘴了……”
筷子扔到了许夫人的脸上。
实话说,这动作真的很侮辱人。
许夫人哪里受得了?
这要是不发作,所有人都该以为她好欺负了。许夫人一怒之下,将整张桌子都掀飞了。
桌子倒地,杯盘碗碟碎了一地,可惜了刚做好的饭菜。
院子里几个孩子吓得哇哇大哭,张氏眼看着许夫人跑到自家来掀桌,顾不得身上的伤,抓了木盆就砸了过去。
不过眨眼之间,两人又要打架。
汪喜梅就感觉心累,急忙上前阻止。
高石头也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偏偏赵吉发还在拱火:“哎呀,秀才娘子是这个脾气吗?难怪要被撸了功名!”
许秀才微愣。
高石头简直要疯。
许秀才的功名没了,谁都不敢当着他的面提这件事情。骂人不揭短,打人不打脸,亲爹这是要做什么?
请人上门吃饭的人是他,当面给许秀才没脸的人也是他。
“爹,你喝多了,赶紧回去睡。”
赵吉发一把推开过来扶自己的儿子:“我没醉,你让开!”
高石头:“……”
若是没醉,怎么说疯话呢?
第43章 炮灰养父
院子里乱成了一团。
事情闹得越来越大, 还是听到动静赶来的邻居们才扯开了两家人。
哪怕已经分开了,两家的人谁也不肯服输,还冲着对方谩骂不休。后来许秀才带着一家子扬长而去,才结束了这场闹剧。
经历了这一遭, 高石头院子里的气氛特别差, 张氏一脸冷漠, 她找到儿子:“我都说了姓赵的没安好心, 他原先是衙门里的人, 不可能不知道什么样的话会得罪人, 他就是故意的,你如果还把人留着,绝对要倒大霉。”
高石头不太相信亲娘的话。
虽然爹是才回来的,但是娘也没回来多久,于他而言, 这两个都是陌生人, 都不太熟。
而从长辈对他的态度来看,母亲给了五十两银子,还是被他胁迫才拿出来的。父亲这边的银子,那是父亲主动给的。
谁对他好,一目了然嘛。
退一步讲,不管父亲好不好, 拿给他的银票是真的, 只凭着这一点,高石头就做不到将亲爹赶出去。
“爹, 你没事吧?”
赵吉发很满意儿子的态度,得意地瞅了一眼张氏:“你都几十岁的人了,还没学会怎么跟孩子相处, 咱们做长辈的,不能给孩子添麻烦,能帮就帮一把,至于孩子的为人处世,人家几个孩子的爹了,轮不到咱们来指手画脚。”
高石头觉得,这话真的说到了他的心坎上。
当然了,为了不让亲娘伤心,他面上没有附和。
夜里,赵吉发和孙子睡在了一床。
实话说,赵吉发家境不太富裕,尤其是后来没了衙门的差事之后,妻子和他就分房住了,他睡的那个屋子小,后来有孙子挤进来,地方就更小了。
但再怎么挤,也不如高木头这个床小。
赵吉发几乎一宿没睡,第二天一大早就进了城,下午回来时,手里提了不少熟食,还打了几斤酒。
接下来几天,他几乎每日都要进城一趟,从来都不空手回。
他如此讲理,别说高石头了,就是平日里格外挑剔的汪喜梅都很高兴,若吃晚饭时公公没回来,她还会刻意等一等。
转眼过去了五六天,赵吉发每天早出晚归,温云起几乎都能看到他的身影。
这个人来得不正常,温云起盯得有点紧。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赵吉发要对儿子做什么,跟他没有多大的关系。
这一日夜里,温云起睡到半夜,忽然听到村里人有尖叫声,还有孩子凄厉的哭喊声。
与此同时,整个村子各间房子都接连亮了起来。
“出什么事了?”
住在温云起对面的文四已经披衣起身,探头往村里瞧。
温云起往外奔:“我看看去,你歇着吧。”
文四并没有歇着,跟着他一起出了门:“我也要看看那几个不孝子出了什么事。”
两人整天没少往高家院子瞧,能估算到两家之间的距离。刚才听了动静传来的方向,应该就是高家兄弟三人的院子里。
两人从村口往里走,越走人越多。
确实是高家出了事。
高木头的院子门大敞着。
此时村里来的早的人已经将所有的房门打开,正把屋中的人往外抬。
温云起站了一会儿,才从看热闹的人口中拼凑出了前因后果。
原来是许夫人半夜里起来上茅房,她不太熟悉这个院子,一直觉得这个院子很脏,很怕院子里突然冒出蛇虫咬人,而她每天夜里都要方便,这是多年以来养成的习惯,想改都改不了。
有夜壶,但是许夫人不爱用,用了还要洗……这院子里又没个丫鬟伺候,于是她每天夜里都要叫许秀才陪她一起去一趟茅房。
今夜和往常一样,她一觉睡醒后就开始伸脚踹边上的人,这一踹就察觉到了不对劲。
脚感不对。
许秀才身子像个火炉似的,尤其是秋冬时节,摸着都很不一样,挨着他会很暖和。但是许夫人那一脚踹出去,感觉脚底有点凉。
她睡得迷迷糊糊,觉察到不对后就伸手去推。这一推,摸到掌下的肌肤很硬,还冰凉冰凉的。
她瞬间一个机灵,困意消散,吓得整个人缩到了角落,她怕是自己感觉错了,又张口喊人,喊了半天不见许秀才有反应,这才扯着嗓子叫儿子。
儿子没反应,倒是传来了儿媳妇的尖叫声。
许夫人顾不得害怕,奔到儿子的房门前,才得知儿子已经断了气。
不光是父子俩没了,高木头也只剩下了一口气。
高木头面色青紫,出气多,进气少,一看就是中了毒。包括已经没了的父子两人,面上都还是青黑色。
有人下毒!
下毒的人是谁?
所有人都不太清楚,不过,光是几个男人出事,许夫人很快就找到了原因……晚饭都是一起吃的,男人们吃的饭菜家中的女人和孩子也吃了,唯有一样女人们没吃……那就是酒!
这酒是今天才打回来的。
高木头没空进城,请了人帮忙。
不过,这时候来不及找凶手,得先救人。
村里有人套了马车去城里接大夫,好多人嘱咐说要接擅长解毒的大夫。
等到马车慌慌张张离开,地上的高木头呼吸越来越重,有人上前掐人中,更有人跑去舀了粪水往他口中灌。
粪水的味儿……那真的是谁闻谁知道。
不说院子里的人被熏得够呛,就是已经昏迷了的高木头,一沾粪水,瞬间就像是脱水的鱼一般开始挣扎,然后吐了个昏天暗地。
吐了就好。
也有人大着胆子就给许家父子灌粪水,奈何两人已经断了气,肚子灌胀了,二人也没什么反应。
高木头吐完了,整个人奄奄一息。值得一提的是,何氏也喝了些酒,还没喝粪水就
开始吐……也多亏了她吐,不然,照样要没命。
这一宿,几乎整个村子的人都没睡。
快天亮时,大夫才赶到。
许家父子身子都僵硬了,大夫只看一眼,都没上手去摸,转头就去看高木头。
“是中毒,看这样子,好像是耗子药!”
大夫上下摸索一番,道:“耗子药无解,真正有用的解毒丸也不是我们这种大夫能拿到的。即便我有,可能你们也买不起。那个……唯一的办法就是多喝水,多催吐,我这边再配一点解毒的药材,接下来就看天意。”
高木头听到这里,心都凉了。
这会儿他胸口很痛,五脏六腑也痛,手脚都是麻的,根本起不来身,也就是快天亮了才能勉强发出点声音,此时他目光落到人群中一个中年汉子身上。
一家人早就猜到了酒有问题。
而他们喝的酒是昨天才让人买回来的,买酒的就是那个中年汉子,村里人称刘五。
这刘五在城里有一门亲戚,他姨母家的表姐嫁到了城里,也因为此,他只有春耕秋收的时候会在家里帮着干活,大多数的时间都在城里打短工。
而他又不爱住城里,几乎每天来回。村里人若是想买城里的东西又不想跑一趟,都是喊他代劳。
刘五脾气温和,是个老好人,三天两头帮村里人买东西,很少有一天空手……他从来都不会不耐烦,也不问众人要酬劳。
这么多年了,除非是东西买得不满意他才会与人争执几句,弄出人命,这还是
第1回。
别看刘五经常进城,在村里算是见过世面的那一拨人,眼瞅着出了人命,他心里也很慌,对上高木头的眼神,人还没问呢,他已经先解释了:“这个就是我在城里的陈家酒楼打的,我们村里的人都喝他们家的酒,你要的是最便宜的,他们家伙计爱少称,我怕被你误会,还特意找相熟的店家约了称,又多跑了一趟让他多添了些……咱们无冤无仇,我怎么可能害你?还有,你爹是城里来的秀才,前两天我还想着把孩子送给他教……我没想过害人,别说我们之间没有恩怨,就算是有不合,那我也不敢杀人呀。上有老下有小的,我一天干活养家都来不及,真没空生这些恶毒心肠。”
刘五越想越慌张,说到后来,眼眶都含了泪。
有不少人觉得刘五是无辜的,但也没有胡乱开口辩解。
这不是家长里短的小事,而是夹杂了两条人命。高木头与何氏没死……但大夫都说那毒无药可救,能不能救回来,谁也不知道。
几条人命可不是小事,谁敢担保?
高木头闭了闭眼:“报官!”
高石头就住在大哥的隔壁,隔壁出了这么大的事,他自然是睡不着。哪怕亲兄弟间不合,但因为两人在一个屋檐下从小一起长大,就不能在对方出事的时候高高挂起。
此时的高石头站在人前,就等着帮大哥的忙。面上一派镇定,其实心里很慌。他昨儿半夜起来,得知隔壁出了事后,下意识就想去找亲爹……人命关天,能帮就帮一把。
这整个村里,要论谁对城里最熟悉,除了许家人之外,也只有他爹了。
结果,屋中只剩下儿子,亲爹不翼而飞。
明明夜里睡觉的时候高石头亲眼看见父亲躺在了儿子的旁边,如今这人不见了……绝对是出了事。
若是有人到院子里来抢人,高石头不可能不知道。既然一点动静都没有,那多半是父亲自己走的。
这大晚上的,父亲为何要走?
三更半夜离开,怎么看都像是逃了。
这边出了人命,他就不见了……高石头真的希望这是巧合。
“报官!”何氏恢复了两分精神,这会儿她感觉自己特别难受。真的,那滋味感觉比死还难受。
如果能用所有的积蓄换她恢复康健,她真的会毫不犹豫选择交换。
高木头闭上眼睛:“进城!”
找凶手都是其次,先找个高明的大夫治一治。他真的很不想死,但此时他心里有不好的预感。
耗子药这种东西,毒死人不是一两次,高木头很怕自己这一闭眼就再也醒不过来。
温云起左右看了看,问:“石头,你爹呢?”
高石头:“……”
简直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他当然可以撒谎说父亲还在屋子里睡觉,但如果许秀才父子中毒的事情真和父亲有关……撒谎这事很可能就会让他变成父亲的帮凶。
察觉到有人看过来,高石头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不知道,一直没过来,可能还睡着吧。爹,你找他做什么?”
温云起摆摆手:“没什么,就是随口一问,这么大的动静都没能把人吵起来,他怕是睡得比猪还熟!”
此时众人的心情都很压抑,听到这话,都忍不住会心一笑。
倒不是说他们心情不沉重,而且他们和许秀才不熟……这不大认识的人死了,即便心里难受,也不至于笑不出来。
门口就有马车,只是马车拉不了这么多人。还有,没有哪个马车愿意拉死人!
出了人命想要请大人帮忙查个水落石出,必须得把尸首拖过去。
高木头奄奄一息,说不了太多的话。可问题是他与养父断绝了关系,亲爹又已经没了,底下的孩子还小,与岳家又不亲近……一时间,还真没人能做他的主。
有人问到温云起面前,让他拿个章程。
温云起当然不会管,好不容易才跟这个白眼狼撇清了关系,如今主动凑上去,下一次就撇不清了。更何况,他如今手头捏着的银子没人知道,但是他村头有一大片院子是事实。就高木头这种无利不起早的,绝对会打蛇随棍上。
“不关我事,早就断绝关系了的,我是被他们兄弟伤得够够的,我就是能拿主意,也不会出这个头。你们自己看着办。”
高木头躺在地上,听到养父的这番话,心里特别难受。
还记得原先他们兄弟但凡谁生病,养父母都会特别着急,整宿整宿的不顺。他是家里的大哥,最清楚当年双亲为他们付出了多少。
此时他特别后悔,用尽全身力气,半晌才憋出一个字:“爹!”
“叫爹了叫爹了。”有人扭头看温云起的神情。
“人家喊的是亲爹,跟我有什么关系?”温云起往后退了一步,“谁再把这个白眼狼和我扯在一起,我要生气了啊!再说,他要是老老实实跟我过日子,又怎么可能中毒?”
众人深以为然。
死的人是许家父子,很明显,下毒的人是冲着许家人来的。
这么一算,高木头夫妻俩纯粹是被牵连了。
要是不认这个亲爹,夫妻俩也不会有这一桩灾。
何氏娘家到底是站了出来,何父表示会多出银子给拉死人的马车。
没有人愿意沾染晦气,但如果能拿到不少好处,情形又不一样。
天亮后,一行人浩浩荡荡往城里走。
文四也在其中,众人请求温云起出面管高木头的事时,她没有往前,反而还往后退,退到了人群之中。
只看她这个态度,就没人问她要怎么办。
就在出村时,温云起再次问起了赵吉发。
高石头是勉强的笑容都扯不出了,知道要进城,好多人都回家了一趟。难得进城,至少要穿一身体面的衣裳吧?还得带上点钱,顺便买点东西回来。
所以,高石头再说亲爹躺在床上没起来,或者是说他不知道,那就说不过去了。
于是,出村时,所有人都知道赵吉发昨晚上离开了。
此时没人把许家父子的死和姓赵的联想在一起,但也有聪明的想到了此处,文四凑近了温云起:“你觉得是姓赵的?他图什么呀?”
温云起扬眉:“我知道白三爷的人找到了赵吉发,所以姓赵的才到了村里。”
文四讶然:“你早知道?”
“我知道姓赵的来者不善,猜到他多半是来给高石头找麻烦,但我也不知道他会杀人。天天进城,我还以为他是进城大吃大喝呢。”温云起没有撒谎,他确实不知赵吉发会下杀手。
文四没有多问,坐了回去。
外人眼中,他们是互相扶持了一辈子的夫妻,如今所有的儿女都变成了白眼狼,晚年只能靠对方。
所以,两人同进同出,外人只会夸他们感情好。
而后面的马车里,张氏和儿子相对而坐。
值得一提的是 ,汪喜梅没有来这一趟。她不放心把家里的孩子交给外人看着,更何况,她如今还有个小的喂奶。
因此,去城里的只剩下了母子两人。
张氏脸色黑沉沉的。
高石头心情沉重,此时他才发现,自己对父亲根本就不了解。
他真的很害怕隔壁的人命案子跟自己扯上关系,哪怕他们父子这么多年一点都不熟,如果真是亲爹动的手,他就脱不了干系。要是说不清楚,会有牢狱之灾,说不定还要丢命。
想到这些,高石头心里是越来越怕,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就想打听一下。
“娘,你觉得我爹是个什么样的人?”
张氏也猜到了姓赵的可能是凶手,所以脸色才特别难看,听到儿子的问话,她冷哼了一声:“反正不是个好东西。”
这不是高石头想要的答复:“我的意思是,你觉得他敢不敢……敢不敢杀人?”
张氏长长吐出一口气:“你要听实话吗?”
闻言,高石头的心霎时揪了起来:“他敢,是不是?”
张氏白他一眼:“我早就跟你说过,他不是个好人。你和他来往,肯定要倒大霉!”
高石头都要哭了:“我是他的亲儿子啊,他还给了我一百两银子,不该害我才对。”
张氏再次吐了一口气:“我也有跟你说过,姓赵的拿不出这么多钱,你是一个字都听不进去。现在后悔,迟了!”
高石头确实听母亲说过这话,也确实没把这话放在心上。财不露白,这世上愿意告知别人自己到底攒了多少银子的人,一百个人里选不出来一个。
在他看来,亲爹原先是衙门里的人,但凡披了一身官皮,想要攒钱是很容易的事。这衙门里的人藏的银子肯定不能让外人知道啊,母亲不知道很正常。
他甚至以为父亲攒的这些银子连赵家的人都不知道,之所以给他,就是为了弥补……他一个乡下人,和城里的人也扯不上关系。银子给了他,他哪怕是花了,也没人会想到这银子是赵吉发给的。
如今回过头来想,高石头才发现,自己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娘,如果真是他下的毒,我怎么办?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张氏不知不觉间已经泪流满面。
“娘对不住你,我怀疑他会跑这一趟干这些损人不利己的事,都是受了……受了……”
说到这里,她哽咽到说不出话。
高石头福至心灵:“是姓白的让他来害我?”
张氏就是这么想的,除此之外,她再想不到其他的理由。毕竟,赵吉发再不喜欢自己的儿子,在儿子不给他添乱的情形下,最多就是一辈子互不相认,没必要特意跑到乡下来害儿子。
高石头见母亲不说话,心知她是默认了,忍不住吼道:“我和姓白的就见过一次,又没有得罪过他,他为什么要这么干?图什么?”
平白无故害人性命,那是要偿命的。
凭着偿命的风险给他添堵,两人无冤无仇的,不划算啊。尤其白三爷那么富裕,手头握有一辈子的花用不完的银子…… 至少,高石头就绝对不会这么干。
张氏见儿子崩溃大吼,哭道:“他这是迁怒,石头,你要怪就怪我吧。”
高石头心里堵得厉害,连话都说不出来,好半晌才找到自己的声音:“我就想知道,当年你和姓赵的在一起,到底是你勾引的他,还是他强迫的你。”
第44章 炮灰养父
“重要吗?”张氏满脸嘲讽, “我不止一次跟你说过当初我和姓赵的结缘的原因,你这么快就忘了?不,你没有忘,只是不相信我的话, 没把我说的话放在心上。”
她冷笑一声, “这不怪你, 毕竟我没有做到为人母的本分, 当年是我把你送人, 你不信我也正常。”
高石头低下头。
他就是心里太焦灼了才这么问, 正如母亲所言,两人怎么在一起的根本就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这会儿要怎么脱身。
就在去城里的路上,高木头又吐了好多次,进城后甚至又昏迷了, 何氏面色也越来越差。
大夫和他们同行, 脸色越来越严肃。
到了衙门之外,高木头一直都没有醒,就连何氏,也昏昏欲睡。
何家人咬住了刘五不放……是刘五打的酒,然后酒出了事,不找他找谁?
刘五来的一路上特别后悔自己多事, 都下定决心以后再也不帮村里人买东西, 但无论如何后悔,面前活生生摆着两条人命。解释不清楚, 他就要倒大霉。
越想越怕,去城里的路上还哭了几场,等到了大人面前, 刘五已经软成一团,被人“扶”进去的。
大人问明了前因后果,看向刘五:“你有没有下毒?”
刘五浑身抖如筛糠,眼泪鼻涕一起下,已然说不出话,大人一问,他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大人派人去陈家酒坊查问,没有发现任何疑点,酒坊的东家和打酒的伙计更是指天发誓。
落在大人眼中,几个人都有疑点,眼看无人认错,他目光落到了刘五身上。
如果刘五再不能想法子澄清自己的清白,就要被用刑了。
温云起一直等在公堂之外,看到这里,上前道:“大人,这去了的许秀才二人之前和城里一个姓赵的起了争执,两家还大打出手。”
如果许秀才生前与人结怨,那和他吵架的人就会被怀疑。
高石头听到这话,霍然抬头,狠狠瞪着养父。
他最怕的就是有人把这件事情和赵吉发扯在一起,自从他与亲娘谈过之后,他愈发怀疑赵吉发不清白。
而刘五大喜:“是的是的,我和许秀才都不认识,无冤无仇的,不会对他下毒!毒这么金贵的东西,我都不知道哪里有卖,求大人明查。”
他不停地磕头,没多久就磕到额头红肿,大人皱了皱眉,让人将他拉了起来。
“昨晚上姓赵的还在村里,但后来出事人就不见了,包括他的亲儿子,都不知道姓赵的去了哪儿。”温云起一脸严肃,“我怀疑是赵吉发动的手。”
大人看向师爷,师爷立刻派人去寻人。然后回过头问:“你又是谁?近前回话,你和堂上几人是何关系?”
普通人可不会管公堂上的闲事,因为这一不小心就很可能把自己给搭进去。
温云起实话实说,身份一摆出来,大人肃然起敬,身子都坐直了几分。
“你养大了四个不是你们夫妻生的孩子?”
见温云起点头,边上其他人也没反驳,大人站起了身,吩咐道:“给这位老丈看坐。”
目光一转,看到文四,又让人加一张椅子。
温云起没有坐,拱手道:“当不得大人如此客气,我不会教孩子,几个孩子都跟我不亲,长大了之后个个闹着要认亲生父母,所以我只当没有养过他们,如今带着老妻独自度日。方才开口,也只是想说句公道话,不想让凶手逍遥法外,仅此而已。”
大人面色有点复杂,愿意养大四个孩子的人,心地绝对善良,昨天还说放手就放手,说明老头子养孩子不是为了给自己养老送终。
这是真正的大善之人。
他没在这件事情上多说,转头又去询问案子,这一回把高石头母子俩揪出来询问。
张氏特别恨姓赵的,当年没有把事情闹开。一是因为她胆子小,二是她那时候认识了白三爷,不愿意因此毁了自己的名声,断了自己的富贵路。
如今白三爷对她情断义绝,她再也回不去,恰巧姓赵的还干了不好的事,她
哪里还会客气?
当即跪在公堂上,说了她和赵吉发当年认识的始末,以此来证明姓赵的不是个好人。
赵吉发原先当差的时候,大人还没来呢。不过,赵吉发在衙门里混了那么多年,有一些老人还记得他。
还巧了,在场就有被赵吉发欺负过的人。
于是,赵吉发人还没被找到,身上已经背了几桩罪名。
欺压良家女子,强夺别人的财物,都因为他原先是衙门的人,苦主不敢告状。
赵吉发逃了。
他不在家里,四处都找不到人。不过,赵吉发的儿子赵文才得了一张千两银票,拒他说是父亲前些天给的,还嘱咐过不要把这张银票让人知道,但是赵文的岳母生了急症,急需银子。
在赵文看来,银子是死物,怎么都比不上人命要紧,原本他还有些迟疑,但在妻子的苦苦哀求之下,还是把银票拿出来打散了。
他知道这张银票会引来一些别有用心的人,比如那些上门想要占便宜的亲戚。也或者……父亲的这张银票来历不明,兴许会有主人找上门。
他想法简单,自己没有做坏事,如果主人真的找来了,那时岳母已经救了回来,大不了就把剩下的银子还回去嘛。
拥有千两银子的人,想来也不会在乎少掉的几十两银子……将心比心,如果是他丢了一千两银子,但能找回来九百五十两,心里只会庆幸。
他也想过可能会引来衙门的人,但没想到这么快。
“草民不知道银票是哪里来的。”赵文很干脆,直接将九百多两银票全部送上。
千金难买早知道,他不知道这里面牵扯了人命,所以选择拿出银票就岳母。如果事情重来一回,他还是会这么做。
赵吉发在高木头一家出人命的时候逃了,这时机太巧,让人很难不怀疑他。更何况他还在这段时间突然多了千两银票……就是不知道是谁收买了他,让他毒害许秀才。
和许秀才结仇的人有不少,但结下生死大仇的,一个都没有。
大人一头雾水。
当天只关了赵文。
走出衙门,高石头浑身都是软的,而高木头直接被何家的人送到了医馆去。
刘五没有立刻离开,等在门口,看见温云起出现后,对着他狠狠一个头磕下去。
“大爷,多谢您帮我说话,日后……日后你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我一定会尽心尽力。”
他真的感觉自己险些就被用刑了,如果不是高老头开口,绝对脱不得身。
刘家人也对温云起特别感激,刘母还说,回头要请他们夫妻吃饭,说话间,就要张罗着去买菜。
回去的路上,温云起没与人结伴,就和文四一起回。
回家时比来时要安静得多,两人都在路上睡了一觉。
出事时是夜里,天亮后往城里赶,在公堂上耽误了大半天,回到家,天都黑了。
杨河早已经做好了饭,往常这个时辰他已经下工回家,今日却一直都在门口等着,看到夫妻二人进门,他立刻迎上前来,笑着解释:“我就知道你们不会在城里过夜,晚饭我做的是蒸白肉,第1回做,大爷,若是不好吃,您记得指点一下。”
最近他的厨艺突飞猛进,因为他发现老爷子不仅会吃,还特别会指点。
两人吃过晚饭没多久,门被人敲响,高石头失魂落魄地进来了。
“大哥……大哥没了。”
温云起对此并不意外,只嗯了一声。
高石头很难接受和自己一起长大的人说没就没了:“爹,您都不伤心吗?”
有什么好伤心的?
高木头就是个白眼狼。
高火生对他那么好,就差把命给他了,结果,他自己出手取了老头子的命。
口口声声说会孝敬养父,给养父养老送终。高火生能干活时,高木头使劲压榨他,不能干活了,立即就被抛到一边。
高火生最后是被饿得险些断气,高木头同一屋檐下住着,不可能不知道这事,甚至还嫌弃高火生老是不死,直接出手捂死了他。
当时高火生想要挣扎,都饿得没了力气。
“大哥临走的时候想要见您,说对不起您。爹,您会原谅大哥吗?”
温云起摇头:“不会!他知道自己不是我亲生,立刻就去找自己的亲爹了……看他那样,像是迫不及待和我断绝关系。你还不知道吧?他为了和我撇清关系出了三十多两银子。”
高石头愕然。
“真的?”
虽然是财不露白,但是这亲兄弟之间互相有多少积蓄,都能知道个大概。高石头心里认为的大哥所有的银子,大概也就是三十两左右。
反正,将心比心,让他把自己多年积攒下来的所有积蓄全部拿来与养父断绝关系,他肯定是舍不得的。
“爹,这其中有没有误会?”
温云起摇头:“你们兄妹三人都一样。你不给银子,是因为你爹娘那边没有逼迫你二选一,如果他们非逼着你认了亲爹就不能认我,你怎么选?”
高石头哑然。
母亲和父亲都各自给了他银子,虽然各有各的麻烦,但确实比养父的银子要多。假设真的要逼他二选一,他可能……会选择亲爹。
此时高石头脸上还挂着眼泪,却已经没了悲伤,神情讪讪,看着特别滑稽。
“走吧,别再来了。我养大的是高木头,如今他人没了,他的那些妻儿跟我就更没关系了,我不会管他们的死活。不过,那个院子是他买下来的,母子几人可以继续住。”
何氏没死,但是中毒太深,整个人奄奄一息,都起不来床,自己都要人照顾,根本没有余力照看几个孩子。
至于银钱……他们夫妻所有的积蓄都在断绝关系时给了养父,许秀才带着一家老小搬进院子,夫妻俩想从许秀才那里拿到好处,也没好意思问一家子要钱。
也就是说,如今何氏手中没有银子,请大夫解毒是妄想,甚至已经要断粮了。
何家心疼女儿,也想帮她治,但却有心无力,他们不可能为了一个嫁出去的女儿而让家里的日子过不下去。
何母搬到了高木头的院子里照顾母子四人。
好在兄妹三人没事,只是,父亲的离世和村里的指指点点,到底还是影响了他们,个个都没什么精神。
*
赵吉发到底还是被抓住了。
对于他下毒害人的事,他原本是想不认的。但是衙门里的大人寻到了其他的证据,比如有人亲眼看见赵吉发买耗子药。
赵吉发辩解不能,又扛不住刑,很快就承认了自己害人的事实。
至于杀人的原因……就说是许秀才看不起人,他不高兴。
甚至还说,看不起他就算了,不能看不起他儿子。
这一招认,直接将高石头给牵扯了出来。
张氏很不愿意将白三爷卷入,哪怕这男人负了她,在此之前也给了她十几年的优渥日子,还有更重要的,白三爷好好的,她一双儿女才能过上好日子。
往长远来看,只有白家兄妹好了,张氏晚年才能过上好日子。
高石头得了母亲的吩咐,原本是不想提自己怀疑白家的,可跪在公堂上的他,脑子里一直想的都是今早上出村时养父说的那番话。
这一次的事情,别人不知,高石头心里清楚,赵吉发没有那么多的银子来干这种事,他也没必要搭上自己的命来害人。之所以这么干,是受了白三爷的收买。
白三爷不恨许家人,两家以前都没有交集,让赵吉发杀人,主要的目的是为了拖他下水。
亲爹杀了人,儿子还能好?
高石头一想到自己要被白三爷针对,就觉得头皮发麻,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
虽说护住了白三爷,同母异父的弟弟妹妹以后能过上好日子,进而让亲娘手头宽裕,他也能跟着沾光。
但前提是,他得比白三爷活得更久。
就白三爷这么针对他,他再活半年,那都是阎王爷开
眼。
想到此,高石头深深磕下头去:“回禀大人,赵吉发的银子应该是从白家得来。”
赵吉发:“……”
白三爷自然是不肯承认。
温云起从其中出了力,那个收买赵吉发的随从被抓了出来。
不过,白三爷很有几分御下的手段,随从死活都说是自己主动为主子分忧,非说是他一个人的意思,至于银子……白三爷很信任他,所有的体己他都能随意取用。
最后,白三爷只是御下不严,被罚了一笔银子。
值得一提的是,随从给出去的所有银子都要追回,不光是赵吉发那一千两,还有高石头拿到的一百两。
等到出了衙门,高石头只觉得浑身发软。
他心里特别害怕,哪怕豁出去了,也没能把白三爷送进大牢。
就在回城的马车上,高石头的马儿疯了。
马儿疯跑了十多里,等被人发现时,车厢已经摔成了碎片。
温云起追了上去,疯马跑得特别快,他看见高石头时,车厢就已经毁了,边上有两个看热闹的人,但高石头的模样实在凄惨,二人不敢上前。
“你怎么样?”
高石头张了张口,七窍都在流血,还没有说出话来,口中已经冒出了血沫。不止如此,他两条腿上各插了一个很粗的木屑。
温云起上前扶起他,又帮他顺了顺几处穴位。
高石头这才得以出声,其实他一开始想说很多话,在养父救治他的这段时间里,他忽然又转了念头,最后只道:“谢谢!”
温云起扬眉:“我养你们兄妹几人,确实没让你们过上好日子,一个个的都特别苦……”
高石头苦笑,从小到大他不止一次想过,活着太苦了,还不如去死呢,但真的到了这一刻,他发现自己还是舍不得死。
他心里特别后悔,所谓的亲人都很是不堪,他的身世也上不得台面,如果没有认亲,没有得到那些银子,他还是百花村里一个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石匠。
他出事了不要紧,可家里还有那么多的孩子,一想到汪喜梅要改嫁,一想到孩子有后爹,他这心里就跳得特别快,呼吸都困难了。
“爹……爹……”
他若是早知道跟着养父母才能过上安宁的日子,绝对不会去闹。
“别喊了,回家吧。”
高石头恍恍惚惚,他还能回家?
估计回不去了。
官道上有一匹马儿疯跑,好多人都看在了眼中,纷纷赶过来帮忙。
众人赶到,运气挺好的,这一群人里就有大夫,只是,高石头伤得太重,尤其是一双腿,根本挽救不了。
当然了,因为大夫来得及时,高石头还是留住了一条命。
张氏再次回到村里,汪喜梅也不肯接纳这个亲婆婆,自家男人变成残废,全都是拜这女人所赐。
“如果你没有在外头水性杨花的到处勾引人,石头怎么可能有这一场灾祸?你怎么好意思登门的?是不是非要把我们害死你才满意?滚!滚啊!”
汪喜梅当初嫁给高石头,看中的是他石匠的手艺。
还有,高石头老实,愿意被她拿捏。即便是偶尔生气了,想要跟她吵架,也根本吵不过她。
夫妻俩感情这么好,几乎是每年生一个孩子,眼瞅着这一辈子养好了孩子就行了,不需要去地里干活。结果,高石头废了。
汪喜梅真的接受不了这个结果,可事实摆在眼前,由不得她!
她有想过改嫁,但一想到家里七个孩子,小的还那么小,如果亲娘都不管,凭着高石头如今这残废的身子,肯定再也娶不到其他的女人。他连自己都照顾不好,又哪有余力照顾孩子?
汪喜梅哭过恨过,吵过骂过,最后还是决定为了孩子留下来。当然了,只是暂时留下,以后会不会走,她自己也不能确定。
张氏被儿媳妇拒之门外,失魂落魄往外走。她在村里不熟,也没想过要找马车,只凭着一双腿。
走到了村口,脚已经有些软了,她坐在大石头上歇气,就看见属于高老头的院子门打开了。
温云起是出门钓鱼的。
张氏眼睛一亮。
她这一次回到村里,一来是因为实在无处可去,二来也是真的放不下儿子,原本她是想着来帮儿媳妇的忙……她以为儿媳妇不会拒绝,谁知儿媳正在气头上,愣是不管不顾将她撵走。
“大叔!”
温云起听到这个称呼,都气笑了。
其实这称呼原本没什么毛病,高火生比兄妹几人的亲生爹娘要大得多,他是三十岁了才开始收养孩子,几乎比他们大一辈。
张氏有求于人,就想放低身段。称呼喊出口后,看到高老头脸上嘲讽的笑,她瞬间察觉到了不对,尴尬地道:“叔,我有话想跟你说,能去你家里坐一坐吗?”
温云起摆摆手:“如果你是想让我帮你照顾儿子的话,那趁早别开口,我要打人的。生而不养枉为人,当初你生下孩子之后,把人丢到我家院子门外,如今又跑回来认……亏得老头子我有几分运道,老了还能得些横财,否则,就只有被养子扫地出门饿死街头的份,你不觉得自己太恶毒了吗?”
张氏哑然,她眼泪滚滚而落:“我也是没办法呀。孩子那种出身,我若是把孩子留在身边,我们母子都只有死路一条。”
“你命苦是你的事,你命苦不是我造成的。”温云起直言,“养大了石头,我对他是仁至义尽。做人不要太贪了。”
张氏苦笑:“但你总是需要人养老送终的呀,多一个在身边,不好么?”
纪元对夫妻俩很孝顺,虽然孝顺的前提是文四要照顾他妻子坐月子,也可能这份孝顺是装的……但只要能装一辈子,也算是靠得住。
在世人的眼中,人老了就是要靠儿孙。
“不好!”温云起直言,“靠山山倒,靠人人跑,高石头这种见利忘义的小人,绝对是靠不住的。还有,如今他双腿已断,根本照顾不了别人……你这算盘打得真好,当年你照顾不了他,把人丢到了我门口。如今他变成残废了,你不想管,又想找我帮忙。我就那么像冤大头?”
张氏哑口无言。
“不是我不管,是喜梅不让我进门。”
温云起呵呵:“她那么懒,不过是在气头上才把你撵出门而已,回头你多去几趟,绝对会让你进门。”
汪喜梅确实是一时冲动才把人赶走。
其实看到婆婆离开的背影时,她就后悔了。
高石头再也干不了活,家里大半的银子都给了衙门,虽然还有一些积蓄,可是那么多的孩子等着养。银子可不能乱花,至少,再请人帮忙照看孩子是不能了。
第45章 炮灰养父(完)
汪喜梅一想到婆婆刚离开那段时间自己鸡飞狗跳的日子, 就生出了将亲婆婆叫回来的念头。
她喊了两声,婆婆不知道是太伤心了还是离得太远,愣是没听见。
她的骄傲不允许她出门去追,再者小七又在此时哭了, 于是先回去哄孩子。
才把孩子哄好, 就听到了敲门声。汪喜梅都怕刚睡着的孩子被吵醒, 飞快跑出去开门。
拉开门板看到是亲婆婆, 汪喜梅喜不自禁, 脸上都带出来了几分, 一把握住张氏的手:“娘,我后悔了……刚才我就不该撵你走,石头已经那样了,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我怕自己撑不下来。你就住在这里,哪怕什么也不干, 只要你人在, 我这心里就是安稳的。”
张氏往村口去时,真的想一走了之,她手头还有一些积蓄,虽然不多,但也能让她在城里租个院子落脚。
唯一的顾虑就是白三爷可能私底下有盯着她,兴许会对她出手。
真狠呐!
一点旧情都不念, 花费那么多银子, 拐弯抹角的让赵吉发跑到村里来杀人,只为了拖他们母子下水。这样的情形下, 张氏还真不敢回。
她打算不回城,去另一个没人认识自己
的村子落脚……路过村口时想请高老头帮忙看顾一下,结果被高老头戳穿了心思, 当时她特别狼狈,不好意思离开,这才回了村里。
儿媳这态度变得太快了,张氏苦笑:“你不怪我就好。”
汪喜梅沉默了下。
怪还是怪的。
这都做祖母的人了,还在外头引得男人为她杀人害命。高石头会有这一场灾祸,在汪喜梅看来,就是被亲婆婆给害的。
人在屋檐下,汪喜梅需要婆婆帮忙,只能压下心中怨气:“娘,我是太担心石头了,才说了许多不好听的话,您别跟我计较,好么?”
她又扭头,招呼院子里的一群皮猴子,“快过来喊祖母。”
一群孩子围着张氏叽叽喳喳。
张氏心里满是对大儿子的愧疚,再看到这一群大大小小的孩子……她反正是尽力弥补了,儿子原不原谅她都不要紧,反正她问心无愧就好。
高石头听着院子里的动静,情绪激动起来:“来人来人……”
他两条腿被大夫砍了………比拳头还要大的木屑扎入了大腿之中,大夫说,如果不将那伤处尽快截掉,到时那两个大洞发炎流脓,再断腿都迟了。想要保命,必须断腿,还得尽快。
断腿时,高石头是清醒的,也是他自己选择了让大夫动手。
他想要活!
但是断腿后,他发现活着真的是生不如死。那已经没了的两条腿时时刻刻都在疼痛,伤处也痛,痛得他恨不能以头撞墙。
这才短短一天,高石头就感觉自己要熬不下去了。
汪喜梅听到男人急唤,急忙跑进门。
她特别依赖高石头,这是孩子的爹,正如她对婆婆说的那话,不管这人做不做事,只要他人活着,她感觉自己有依靠,心里就没那么慌。
“石头,什么事?”
高石头却不理她,只看向门口。
张氏站到了门口,男女有别,母子之间本就不亲近,她若是看到了不该看的,大家都不好意思。
高石头眼神里满是憎恨,冷笑道:“娘!你不敢见我吗?进来!我有话跟你说。”
张氏听出儿子的语气不对,但屋中黑漆漆的,她看不到儿子脸上神情,到底还是进了门。
这康健的人突然没了双腿,很可能会想不通。张氏不愿意看儿子变成残废,但事情已经这般,她还是希望儿子能好好活着,千万不要想不开。
“石头,你不要生气,大夫说了,你需要心平气和地静养……”
高石头一个字都听不进去,质问道:“你知不知道害我的凶手是谁?”
张氏眼神微闪,她以为儿子想不到此处,不过,此时儿子正在气头上,不适合谈论此事,她张口就道:“马儿发疯了,就跟那狗发疯了一样,这种事谁都不想,石头,过去的事情不要一直念着,咱们得往前看……”
“我看你祖宗。”高石头大怒,捡了枕头边放着的茶壶砸了过去。
汪喜梅离他最近,被他凶狠的模样吓了一跳,急忙起身退了两步。
张氏没来得及躲,被茶壶砸到了身上,痛倒是不痛,茶壶里也没水,但她的心里还是特别难受。
“石头,不管谁害你,我从来都希望你好好的……”
“放狗屁!”高石头情绪激动不已,“你还让我不要告那个姓白的,他毫发无损,却对我的马儿动手,也就是我命大。若不是当时我爹追了来给我顺气,若不是看热闹的人中刚好就有个大夫,现在我已经没了!姓张的,你就不该来找我……当年你都不要我了,为何要来陪我住?”
张氏的心像是被一只铁手揪住狠狠地捏揉,胸口痛得她半晌说不出话。
高石头一激动,伤口更痛,他一想到自己变成废人,就真的想死:“姓白的就没想给我留活路,那马儿绝对是他让人喂了药。娘,你从小没有养过我,我都没有奢望过从你那里拿到多少助力,但你也不能害我呀。明明知道姓白的不是好东西,你竟然还想让我在公堂上不要牵扯他……我懂你的意思,他不出事,你就有好日子过是吧?你为了自己的安逸日子完全不顾亲儿子的死活,当年你不想养我,如今又想害死我,既如此,你为何要生下我?”
说到这里,高石头急促的喘息着,他用手捂着胸口大口大口喘气,忽然又冷笑道:“是了,你就没想过要留下我,是迫不得已!既如此,你不要来找我啊,就当没我这个儿子,就是因为你到这个院子里来住,所以姓白的才恨上了我……你滚!你滚啊!”
他几乎是嘶吼出声。
这一激动,包扎伤口的布很快就被鲜血浸湿,屋中的血腥味越来越浓郁,汪喜梅吓得魂飞魄散,急忙上前安抚:“石头,别激动,你不要放弃自己。如果你出了事,我们母子怎么办?小七还那么小,你舍得?”
张氏被儿子骂到了脸上,真的想转身就走。
但儿子此时的情绪很不对劲,她又怕自己这一走就白发人送黑发人了。
高石头流了太多的血,本就虚弱,加上伤口疼痛……他不光是腿上有伤,也还有内伤,这一激动,人事不省地倒在了床上。
伤口处的血止不住,汪喜梅吓得魂飞魄散,急忙让人去请大夫。
汪喜梅站在床前,欲哭无泪。
若早知道亲婆婆会把孩子的爹气成这样,她绝对不让她进门。
大夫来得很快,当着高石头的面,他一脸严肃,出门后对着婆媳二人时,止不住的摇头。
张氏忙问:“他能不能好?”
汪喜梅也满脸急切。
大夫摇头:“多半好不了,我说了,不能让他生气,不能再让伤口崩开。你们要有心理准备。”
婆媳二人大受打击。
汪喜梅更是一下子跌坐在了地上。
若是男人没了,她一个人养七个孩子,哪里养得过来?
不说她光是照顾七个孩子就心力交瘁,高家兄弟并没有从高老头那里得到多少田地……哪怕她有空种地,种出来的粮食也完全不够吃啊。
*
关于高石头受了重伤要不行了,村里的人很快就得知了消息,没有当着高家人的面议论,私底下却都在说。
别有用心的人得知此事,就动了一些念头。
这边高石头发着高热昏迷不醒,已经有中人上门。
这中人是附近出了名的厚道大娘,夫家姓柳,坐在院子里一脸的苦口婆心:“喜梅,咱们都是女人,我知道你的苦楚。石头如今病成这样,你也得为自己打算。不说改不改嫁,这些孩子跟着你,以后绝对要吃苦,这为人母的,孩子吃苦,那比自己受罪还难受。”
汪喜梅原本就是强撑,听到这话,忍不住呜呜直哭。
屋中的高石头就是这时候醒来的,听到妻子的哭声,他心里难受,但也清楚,他真的是熬不下去了,活着太痛太难,他很想放弃自己。
外面的人不知道高石头已醒,柳大娘递上了帕子,叹口气道:“我这有门路,你最小的那个女儿三岁是吧?我可以把你三个闺女送去做丫鬟……她们这个年纪,刚好可以进大户人家。这大户人家呢,讲究个体面,即便是里面的下人,也能吃饱穿暖,而且,吃穿还不是胡乱凑合,吃的是白面馒头,偶尔还有主子赏下山珍海味,穿的也是绫罗绸缎,对于咱们女人而言,嫁给普通男人就等于要操劳一生,我是真觉得把她们送进大户人家是条不错的出路。”
汪喜梅一听到柳大娘说的出路,当场就想骂回去,但他又知道凭自己不可能养活七个孩子,如果能送走女儿,那孩子就少了一半……而且,让孩子去做下人,肯定能拿到一笔银子。拿着这些钱,加上高石头留下来的积蓄,养大剩下的四个孩子应该不难。
想明白这些,汪喜梅生生忍住了已经到嘴边的谩骂。
张氏听得着急:“大户人家的丫鬟确实有过得好的,但更多的人被欺负了无处申冤……”
汪喜梅已经动了将女儿送去做丫鬟的念头,听到亲婆婆的话,恼怒不已:“是你能养活她们还是我能养活?”
张氏:“……”
而屋中的高石头听到妻子这话,急得猛然喷出一口鲜血。
他自己就是被亲娘放弃的孩子,从小到大吃了多少苦,只有他自己最清楚。
他这还是做普通人的儿子,养父母对他真心疼
爱,遇到的所有的苦难都是外头给的。女儿被送到大户人家做丫鬟……岂不是身边的所有人都会欺负她们?
屋中有动静,婆媳俩奔了进去。
高石头紧紧握着汪喜梅的手:“不!不要……送她们做丫鬟……不……你答应我!”
他整个身子崩成了一张弓,眼神盯紧盯着汪喜梅的脸,执着地想要一个答复。
汪喜梅避开了他的眼。
高石头已是强弩之末,撑不了多久,等不到答复,他又急又气,再次喷出一口血来,身子软到了床铺里。
张氏心疼不已,上前要抱他。
高石头只剩一口气,却还要偏头避开母亲……无论这女人面对他时有多痛惜,他都不会忘了自己落到如今地步的真正原因。
“石头!”张氏凄厉大喊。
汪喜梅哭着道:“石头 ,对不起……我真的养不活这么多孩子,我也很疼她们,但我是真的没办法啊……”
这会儿她忽然就有些理解婆婆了。
而高石头眼皮如有千斤重。他努力想要睁眼,却还是睁不开,耳边是妻子的道歉……恍惚间他看见了一个大雪纷飞的夜里,一抹鬼鬼祟祟的身影抱着一个襁褓将他放到了还没有隔成几个院子的高家大门之外。
雪越下越大,高石头为那个被放在门口的孩子揪心,好在孩子知道哭。
在孩子的哭声之中,正房的门打开,母亲跑了出去,抱起襁褓后左右看了看,发觉四下无人,将他带回了房里。
暖意袭来,高石头心中大石落地。
而他忽然想起,那个孩子就是他自己。
如果不是跑出去抱孩子的养母,他早已被冻死在了雪地之中。
他简直是疯了,才会认为母亲偷懒,才会认为母亲对他不够尽心。
哪怕是母亲偷懒,哪怕是现在对他不够尽心,只凭着当初将他从雪地里抱进房中,后来又费心费力养大的情意,他就该对养父母心存感恩,该让他们颐养天年。
可惜,他明白得太迟了。
*
高石头没了。
办丧事时,汪喜梅哭得特别伤心。
高石头下葬的第二天,柳大娘就带走了三个姑娘,隔一日,右牵线搭桥,让两户人家来收养了兄弟二人。
汪喜梅很舍不得孩子,但还是选择了将他们送走,每送走一个,她都要收些银子,只是……那些银子都被她转手又悄悄交给了孩子自己。
对于汪喜梅的所作所为,有理解的,也有骂她的。
汪喜梅全都不在乎,两个月后,她带着最小的两个孩子跪到了衙门上,她要为孩子的爹讨个公道。
关于马儿发疯,大人一查,还真找出了一些疑点,这一回又是白三爷身边的下人为主子分忧。
白三爷再一次御下不严。
张氏原本对白三爷是又爱又怕,如今那份爱意由爱变恨,虽然还是怕他,她也鼓起勇气回去了。然后给白三爷下了药。
白三爷变成了瘫子,无论他愿不愿意,三房当家的人都变成了张氏生的儿子。
汪喜梅后来回到了村里,两个月后就改嫁了。
这一次,她嫁的是一个鳏夫,有前头的原配比着,她再想像做高家妇时那样轻松惬意,根本就是做梦。
不过短短两年,汪喜梅就苍老了不少。
*
两年后,高三月带着柳城回了村。
城里熬不下去了,老头子原本想在四个女婿里挑一个合适的接手他的差事,也因为此,姐妹几人斗得跟乌眼街似的,互相都看不顺眼,三天两头就在院子里大打出手。
高三月回村时,脸上甚至还带着一条刀疤。
坐着马车路过村口的那个大宅子,高三月眼睛都直了。
早就听说养父母搬到村口修建了一个比城里房子还要好的大院子,她一直没回来看。
柳城家里很挤,夫妻俩走都走了,如今又回来住,柳家必须得帮他们挪地方……一家子都很不高兴,别说给二人接风,高三月东西还没摆好,就忍不住和妯娌们大吵了一架。
高三月这次搬回村里,就觉得特别丢人,感觉所有人都在看自己的笑话,忍不住就去了村头。
杨河开的门。
早在一年前,杨河就跑到城里开了个小食肆,生意很不错,他三天两头回村,每次回来不光是给亲爹娘送东西 ,还往村头送。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杨河真心觉得高家二老是好人,如果没有高老头的指点,他食肆生意绝对没这么好。
高老头给了他安身立命的本事,他得感恩。孝敬高家二老,是杨河心甘情愿,而不是什么怕被人戳脊梁骨之类的理由。
“呦,城里人回来了。”
杨河很看不上高家兄妹三人,他原本不是个刻薄的人,可在面对高三月,讥讽的话语不自觉就说了出来。
高三月瞪了他一眼:“我来找我爹娘,你让开。”
杨河呵呵:“不是都断绝关系了吗?你都还完了养育之情,没必要来。话说,你该不会是又看中了爹娘的宅子,特意来套近乎吧?”
心思被说中,高三月恼羞成怒,嘲讽道:“不管这宅子给谁,总不会落到你的手里,你操什么心?”
杨河自认从二老这里得到的已经够多了,从来就没有肖想过宅子,听到这话,好笑地道:“心脏的人看什么都是脏的,你以为谁都跟你似的,孝敬二老就非得从二老手里得到好处?”
他冷笑一声,“我敢对天发誓,从来就没有打过这宅子的主意。若有虚言,我就不得好死!你敢吗?”
高三月不敢。
她也没想到杨河居然把话说得这么绝,不堪的心思被迫暴露,她一时间只觉得狼狈。
文四冷着一张脸:“谁让你来的?出去!”
高三月实在是受够了跟人挤着住的日子,一咬牙,跪在了文四面前。
“娘,女儿错了……”
文四好笑:“无论是村里还是城里,已经嫁出去的女儿很少有能回娘家分家产的。更何况你还不是我们夫妻亲生,原先我们夫妻无意暴露你们兄妹几人的身世,是你们几个自己暴露……我直说了吧,这个院子,等我们二老百年之后,会捐给村里人做学堂,谁都别想独占。”
百花村中,众人并不团结排外,如果这村子属于所有人,谁也别想仗着宗族强大而霸占。
但凡谁想占,就会被众人群起而攻。
高三月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们就不怕死后无人供奉?”
“正是因为要人供奉,所以才捐给村里人呀。”温云起振振有词,“咱们村里大大小小近千人,回头只要有孩子在这院子里读书,逢年过节时,就会有我们一份供奉。像你们兄妹这种白眼狼可不多,大多数人都知道感恩。”
高三月心里着急,她离开几年,柳家的孩子更多,也更挤了。
这两年在城里,夫妻俩攒下的银子都拿来讨好长辈了,原以为差事已经是囊中之物。结果竹篮打水一场空,她也没想到其他姐妹那么疯,自己得不到就跑去告状……父亲守城几十年,确实干了一些不好的事,在退下来的前夕,差事被收了回去,还被罚了一笔银子。
父亲大受打击,一病不起。
此时高大姐出面,把所有的妹妹都撵走了。
众人不愿意走,高大姐直接发疯,闹着要在饭菜里下毒,闹着要烧房子,众人再怎么想要钱财,也还是得顾及自己的小命。于是,纷纷退走。
高三月想回婆家分一杯羹,可看到那小小的院子,想到婆家少少的地,她真
的很难接受,甚至都生出了后悔嫁给柳城的想法。
“娘……”
文四摆摆手:“别喊了,你再在此处纠缠,会被村里所有人唾骂。”
这可不是玩笑,夫妻俩都说了要把这宅子捐出去,还接纳了一个老童生过来住,下个月就会开学堂……在二老离世前,老童生的工钱由他们出,那些孩子只需要交很少的钱财,就可以进学堂认字。
果不其然,当有人察觉到文四试图霸占村口的院子,许多人跑到了柳家,骂柳家贪得无厌。
柳家长辈无奈,顺从其他几个儿子的想法,将柳城二人撵了出去。
高三月夫妻俩带着孩子离开了村子,从那以后,再没有回来过。
*
温云起写了契书送到衙门,表示要把自己现在住的这房子和二亩地基全部捐给村里用作教导孩童读书。
大人知道这老头没有多少银子,这几乎是捐出了全部家产。治下出了大善之人,也是他的功绩,感念于夫妻俩的善良,大人还亲自题了“积善之家”四字,让人制成匾额,送到了村口的宅子。
原本二老在村里的名声不错,如今有了这块匾额作保,更得人尊重。
温云起又活了近二十年,夫妻俩越往后,越德高望重,每到逢年过节,就有不少村民自发带着礼物上门探望。
没有儿子,照样安享晚年。
等到夫妻二人离世,丧事更是办的空前盛大。之后许多年,但凡有人提及村头的学堂,夫妻俩的事迹就会被人再说一遍。而那几个白眼狼,也会被人再骂一遍。
第46章 庶子变的嫡子
出现在温云起面前的高火生面颊无肉, 瘦得跟个骷髅似的,脸色发青,看着格外渗人。
此时的高火生面上带着释然的笑:“我一辈子与人为善,但凡别人需要帮忙被我碰上, 都是能帮则帮。那几个白眼狼不想给我养老, 我其实无所谓, 最恨的是他们口口声声说孝顺, 以后会好好对我……结果全是放屁, 说那么好听就是为了让我死心塌地帮他们干活。”
他情绪和缓, “谢谢你,让我们夫妻死了之后还有那么多人念着,其实我自己怎么样都无所谓,但我没想到孩子她娘也不得善终……多谢你们!”
看着高火生渐渐消散,温云起想起来了文四, 两人挺有缘分, 这一算,也结伴过了好几十年。
*
温云起睁开眼睛时,发觉自己是跪着的,周围一片安静,只有打扇子的动静。
膝盖下是一片虎皮,皮毛松软, 鼻息间有熏香, 那香甜得腻人,感觉人都要被腌入味儿了。
温云起不喜欢这么浓郁的香气, 忍住了没有皱眉,眼角余光悄悄打量周围环境,面前是一套黄花梨木制成的桌椅, 雕工复杂,磨得发光,红漆考究,从用料到做工都费了不少心思,一看就知价值不菲。
“去院子里跪着,什么时候想通了,什么时候进门请罪!若是想不通,你就一直跪着吧!”
威严的女声响在头顶,听声音大概三十多岁,语气冷冽,威严十足。
温云起已经看到了面前玫红色绣牡丹花的鞋子,边上明明还有两个站着的伺候的女子,却没有帮着求情。
他慢吞吞起身,上首的主子忽然勃然大怒,手中的茶杯砸了过来:“我让你出去!滚!”
杯子碎在温云起面前,滚烫的茶水溅到了温云起的膝盖上。
“夫人,仔细手疼。”伺候的妇人满脸担忧,立刻忙碌起来。
温云起退出屋子,冷风袭来,冻得他打了个寒颤,立刻有随从过来给他裹上披风,低声劝说:“公子,您别和夫人对着干啊,这么冷的天,站在外头都够呛,要是跪着,会冻坏身子的。”
此时天色渐晚,外面下着鹅毛大雪,白茫茫一片。
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妇人跟着出来,伸手虚虚一指台阶之下:“跪那儿吧,夫人是公子的亲娘,这天底下的娘都不会害自己的儿女,事关婚姻大事,公子最好是想清楚,别再惹夫人生气了。”
屋子出来有抄手游廊,游廊之外是三步台阶,台阶底下是院落,头上无顶,地上都有了积雪,跪在那处,等于跪在了雪地之中。
温云起没有记忆,只看那位夫人和下人的态度,就猜得到原身的地位。
随从刚才还嘀嘀咕咕,看到妇人后,立刻装作恭敬模样,扶着温云起跪在了手指的那处。
原身赵裕丰,出身淮安府首富赵家,他还是赵家嫡长子的嫡长子,可以说生来就比这世上九成九的人要富裕了。
首富赵家祖上是做官的,从商也才两三代人,底蕴很深,在这淮安府中,几乎无人敢欺。赵家有喜,还能请得动衙门中几位大人为座上宾。
赵裕丰三岁之前由母亲养在后院,四岁不到,就被父亲安排了文武师傅。
而赵裕丰也不负父母期待,无论文武,都学得像模像样,赵家长辈没有想让他科举入仕,十三岁起就开始接触家中生意,十五岁时,名下已经有了四间铺子。两间是父亲给的,另外两间是他凭本事赚了银子置办的。
赵裕丰是赵家新一代中年纪最长的孩子,孙辈中所有的男丁都比他小,做足了赵家子的表率。
如果说有什么让长辈不满之处,大概就是他不肯碰身边的丫鬟,十一岁起,母亲周氏就安排了通房。
赵裕丰不喜欢那两个丫头,还把人给撵出了自己的屋子,照旧用原先的随从伺候。
赵家大爷觉得儿子才十一岁,没开窍也正常,其实他心里隐隐觉着夫人安排丫鬟太早,只是他习惯了尊重夫人,儿子也没碰那两个女人,加上自己很忙,便懒得责备。
谁知赵裕丰这一拖延,直到十七岁了也不肯睡丫鬟。若不是他平时从不去花楼,身边的两个随从身子也干干净净,家中长辈绝对要怀疑他有断袖之癖。
这期间,赵家大爷还找儿子谈过。
赵裕丰确实没有那些奇怪的癖好,只是单纯的不想让母亲安排的两个丫鬟,至于外头的女子……矫揉造作自荐枕席的他不喜欢,那些正经姑娘他又怕唐突了人家。
确定儿子没病,赵家大爷就放下了这件事,不过儿子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也不能耽误了。他正相看呢,妻子周氏已经有了满意的人选。
她想要亲上加亲,让赵裕丰娶她娘家的姑娘。
赵家大爷不太满意这婚事……当年他娶妻,更多的是看重周氏本身的容貌和待人接物的本事,周家在这城里只是一个有几间铺子的小商户,富起来也就是这三十年的事,没有任何底蕴。
当年这婚事能成,纯粹是赵家大爷那时年轻,考虑事情不周到,加上周氏本身容貌才情都不错,人也聪慧,几次面见赵家长辈,都没能让长辈挑出毛病,这才结为了夫妻。
夫妻多年,周氏只生了一个儿子,当年生孩子时难产,大夫都说,如果再生,会有性命之忧。
就因为当年生产之事,周氏身子一直不太好。加上夫妻俩唯一的儿子赵裕丰算是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给赵家大爷长了不少脸面,相对的,他也愿意尊重妻子的想法。
只是,周家那个姑娘除了长得好,容貌和周氏相似之外,待人接物差远了。
而这个时候,赵裕丰一次在陪客人时,被人给算计了,中药后与一个姑娘圆了房。
外面的姑娘,即便身家清白,也完全可以拿银子了事。偏偏那位姑娘也是被算计了的,她还出身富商谭家。
谭家在这个城内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家,只是比赵家差一些而已。
依着赵裕丰的意思,既然占了人家姑娘便宜,人家姑娘也不是刻意勾引,他就该站出来负责,恰巧他未娶,她未嫁,两人都没有婚约,结为夫妻正好。
可是周氏不答应,她已经和娘家说了要结亲,如今出尔反尔,她以后回娘家没脸见人。
至于
谭家的四姑娘,完全可以纳为贵妾。
可这不胡扯么?
谭家富裕了几百年,周家才几个铺子?
周家姑娘做妾还差不多。
当然了,周氏是赵裕丰的亲娘,他不能这样作践周家的姑娘,最好的办法就是不结亲!
周氏不想要谭家姑娘做儿媳妇,为此大发脾气,赵裕丰跪求她息怒,还被他打发到雪地里跪了一宿,若不是赵大爷天亮时回来得知此事,赵裕丰还得跪。
母子之间闹成这样,赵大爷跑去请赵家主作主。
赵家主也认为不能慢待了谭家的姑娘,出面定下了赵谭两家之间的婚事。
多亏定下了婚事,就在两人被算计的那一晚,谭四姑娘已经身怀有孕。
周氏还把侄女周明雨叫了来,和成亲后的赵裕丰夫妻一起住在后院。
姑侄二人都没死心,周明雨经常找赵裕丰偶遇,周氏时不时就将二人放在一起说笑,赵裕丰烦不胜烦,对周明雨愈发抵触,但凡是这个表妹出现的地方,他都绝不会去。
周明雨眼瞅着日久生情不成,甚至还下药算计。
赵裕丰已经被人用这种药算计过一次,怎么可能在一个坑里摔第二次?
几次算计,赵裕丰几次都机灵地躲开了。
周氏耐心告罄,竟然在儿媳妇临盆时动手,一尸两命。
赵裕丰当时察觉到不对,找到了稳婆要算账,然后才得知,稳婆是得了周氏的吩咐。
赵裕丰满脸不可置信,回头看向母亲,正想问个明白,周明雨已经沉不住气了,当场发了疯。
她才是周明雨的亲生女儿!
而赵裕丰,不过是外头抱回来的一个野种而已。
赵裕丰不能接受这些,周氏无奈,为了自己的女儿,亲自送了一碗茶水给赵裕丰。他当时恍恍惚惚,但还记得防备,不肯去接,结果却被几个人一拥而上。
“公子,这青石板太硬,您受不受得住?”
随从的声音传来,“这院子里的人也是,扫这么干净做甚?”
如果这雪一直没扫,垫在膝盖底下,除了冷些,膝盖不至于这么痛。
赵裕丰愿意对屋子里的周氏恭恭敬敬,是因为他以为那是自己的母亲,并且,所有人都知道周氏当年生他遭了大罪,他得比旁人更加孝顺。
既然周氏不是亲娘,温云起也不想跪着了,起身道:“娘,周家表妹在我心里就跟自己的亲妹妹一样,我实在对她生不出男女之情。也希望娘能理解儿子,对亲妹妹生出不伦感情,那和畜生无异,娘要求的事,儿子实在办不到。”
语罢,转身就走。
随从惊呆了。
他飞快起身撵上,想劝又不敢劝。
而身后,周氏在屋中听到这话,又听到主仆二人远去的脚步声,顿时气急败坏:“赵裕丰,你个不孝子,赶紧滚回来!”
温云起走得头也不回。
随从胆战心惊:“公子,夫人身子不好,您不怕她气坏了身子么?”
“其他的事情都可以商量,婚事绝对不成。”温云起沉声道:“谭家姑娘我娶定了!”
随从欲哭无泪。
温云起没有回房,而是去了前面祖孙三人用的书房……周氏身为赵家的嫡长媳妇,整个府邸大部分地方她都可以来去自如,整个赵府,她不能踏足的地方,只有前院书房。
果然,周氏问及儿子的去处是前院书房时,顿时气急败坏。
第47章 庶子变的嫡子
温云起当夜直接住在了外书房。
周氏进不来, 只有躲在这里,他才能得一晚上的清静。
赵大爷和上辈子一样,当天晚上就没回府,第二天一进门, 守在府里的管事立刻上前禀报了此事。
听完管事的话, 赵大爷脸色难看, 先去了外书房。
书房很大, 分为好几间房, 一间放的是闲书, 一间放的是古书,最大的哪间是祖孙三人用来面见管事所用。
温云起睡的是放闲书的那间,听到有人推门而入,他就已经醒了。
赵大爷绕到了屏风后面,问:“昨晚怎么回事?”
温云起叹气:“娘还是想让我娶周家表妹, 当时都动了真怒。爹, 表妹于我,就和亲妹妹差不多,我对她实在生不出男女之情。再说,谭家四姑娘那边,我要是不娶她,她可能只有青灯古佛的命。”
赵大爷也不知道妻子为何在儿子的婚事上如此执着, 皱了皱眉:“你娘是想拉拔娘家, 这样,一会儿我去找你祖父作主。”
上辈子赵裕丰和谭四姑娘的婚事也是由赵家主定下的, 他老人家发了话,周氏再不服气也只能憋着。
果然,还没过午, 赵家主就找了媒人去谭府提亲。
两家算是门当户对,细较起来,赵裕丰是赵家的嫡长孙,而谭四姑娘并不是长房所出。加上谭家一直比不上赵家富裕,这门婚事,谭家隐隐高攀。
加上二人已经有了肌肤之亲,谭四姑娘不嫁也得嫁,那边很快就答应了婚事。
才短短半天,赵谭两家的婚事就定下了。
温云起在这大半天里一直待在前面书房,期间周氏的管事婆子,就是昨天伸手一指让温云起跪在雪地里的周管事来了几次,但都被拒之门外。
听到婚事定下的消息,周氏再也坐不住了,亲自跑到了书房外面想要往里强闯。
赵大爷昨晚陪了客人大半宿,今天本来就要留在家里休息,又因为要给儿子定下媒人,准备提亲礼物之类的杂事给耽误了,这大半天才抽空眯了一会儿。
他正在困劲上,听说周氏在门口闹……外书房不允许家中任何女眷进来,他随口吩咐:“裕丰,你去跟你娘说清楚,以安抚为主,别惹她生气。”
“那不可能。”温云起直言,“娘今天几次派人,您都看见了,昨晚还罚我跪雪地,好在我机灵,没有老老实实跪着,否则非得病一场不可。爹,这事还得指望您帮儿子求情。”
赵大爷是正在困劲上才不想出门,听了儿子这番话,困意消散大半,再想睡着也不容易,于是起身:“走吧,我陪你一起去。”
周氏看到二人一起出来,面色都扭曲了,她习惯了在夫君面前装温柔,此时也很快就整理好了脸上神情,苦笑道:“大爷,今儿我才算是体会了儿大不由娘的意思,这谭四姑娘从小没有爹,说是出自长房嫡出,身后却一点助力都没有,就剩个名头好听,我是真替裕丰担心。”
她脸上的担忧不似作伪,赵大爷面色缓和了不少。
“不要紧,有我在,不会让裕丰吃亏的 ,再说了,他那些堂弟和他完全没法比,爹也很喜欢他。”
言下之意,赵裕丰下下一任家主之位,无人可与之争抢。
事实也是如此嘛,赵裕丰并不需要在婚事上为自己加筹码,想娶谁就娶谁。既然占了谭四姑娘的便宜,这也算是天意。
周氏找不出反驳的话,往回走时,半晌才憋出来一句:“那明雨怎么办?”
温云起一脸莫名其妙:“表妹出身良好,名声清白,这天底下又不止我一个好男儿,回头再帮她寻一个如意郎君就是了。母亲放心,我拿表妹当亲妹妹看待,若以后的妹夫敢欺负她,我第一个不答应。”
周氏不愿意当着男人的面发脾气,这会儿却还是忍不住了:“明雨心里有你,她要是愿意嫁其他人,我也没有这些烦恼了。”
赵大爷听着这话不对,正想开口,却见儿子已经率先道:“这天底下爱慕儿子的女子那么多,儿子哪里娶得过来?”
周氏斥道:“你表妹和那些不要脸的女子才不一样。”
此话一出,不光是温云起觉得不适,就连赵大爷都沉下了脸来。
无论男女,成亲之前有个意中人很正常,人家姑娘也没对赵裕丰死缠烂打,怎么就不要脸了?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还不兴人生出爱慕之心吗?
若只是爱慕赵裕丰就成了不要脸,那周明雨岂不是更加无耻?
人后才教妻,哪怕赵大爷觉得妻子的话不大合适,也没有当着儿子的面训斥,沉声道:“婚事已定,多说无益。你如果真疼周家那个丫头,就该劝她早些收心。只看在你的份上,咱们也不可能接纳周家的姑娘做妾,她越早收心,对她越好。”
周氏不接话茬。
赵大爷不放过她,顿住脚步盯着她的脸。
周氏这才无奈地应声:“知道了。”
原本周氏是想将儿子叫过来狠狠骂上一顿,若是能说服儿子退了谭家的亲事就更好了……不成想这孩子把他爹请了过来,当着男人的面,她不敢多说。
一家三口坐在一起用了一顿晚膳,父子俩谈着生意上那些无关紧要的事,其乐融融,周氏如坐针毡,想发脾气又不敢。
*
温云起晚膳后回房,身为赵家嫡长孙,他院子的位置刚好和赵家二爷相对,也就在赵大爷的斜对面。
这院落的位置,也算是表明了他在府里不可动摇的地位。
温云起一进院子,先就看到了门口出一左一右两个身形凹凸有致的丫鬟正在撑着身子浇花。
她们手中各拿着一个水壶,故意扭得前凸后翘,其中一人还露出了纤细的腰身。
过去几年中,赵裕丰时不时就能看见这般“美景”,他是个聪明人,比同龄人要聪慧,很讨厌这种明目张胆的勾引。
在他看来,人和畜生最大的区别就是人有自制力,若是看见个女的就往上扑,那和畜生无异。
因此,两丫鬟越是勾引,越是放荡,赵裕丰就越是反感。不过碍于这俩丫鬟是母亲给的,他不好拂了母亲的面子把人撵走,只当是院子里养了闲人。
“给公子请安。”
二人矫揉造作,声音柔得像水,媚眼如丝。
温云起侧头吩咐随从:“我看这两个丫鬟眼睛眨啊眨的,应该有眼疾,捆了送到母亲那里,让母亲看着办。”
随从低声应是。
俩丫鬟傻眼了。
她们来这个院子已经有六年多了,在外人眼里,不管公子有没有收用她们,她们都已经是公子的人了。
这被撵出去,其他的主子不敢收她们……怕是只有被发卖的份。
两人不肯离开,挣扎着跪在地上,露出姣好好的身段,脸上的眼泪将落未落,柔声求道:“求公子怜惜!”
好几个下人都露出不忍之色,温云起摆摆手:“拖走!”
既已经定亲,打发了名义上的通房丫鬟,也是对未婚妻表示重视的意思。
不提周氏看到被送回来的两个丫鬟如何生气,温云起睡在高床软枕之上,忍不住喟叹一声。忽而又想起来了文四,不知道她这一次运气有没有好点。
*
翌日,温云起一大早就起了,他准备去赵裕丰那几个铺子里看看,洗漱完出门,准备给周氏请安。
这是赵裕丰从记事起就养成的习惯,除非病得起不来床,否则每日就得早晚两次请安。
周管事打帘子,温云起一进门就看到了周氏脸上的笑容,与此同时,余光也瞧见了周氏旁边满脸笑容的周明雨。
周明雨看见他,翻了个白眼,被周氏推了一把后,才不情不愿行礼:“表哥。”
温云起没有回礼,直勾勾盯着她的眉眼。
周明雨到底是个姑娘家,受不住这样的眼神,被盯得羞涩地低下头去。
周氏一心想要撮合一双小儿女,见状忍不住笑:“裕丰,别这么看你表妹,明雨都不好意思了。”
温云起收回视线,一本正经道:“我是突然发现表妹和娘眉宇间很是相似,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是亲生的母女呢。”
周氏心弦一颤,勉强笑道:“侄女肖姑嘛,我一直当明雨是亲生女儿。也就是你这臭小子不听我的话,否则……”
两人确实相似,侄女肖姑也正常,往日周氏都拿这话来搪塞外人,这么多年,愣是没谁怀疑过。
温云起打断她:“娘,我是个男人,名声不值什么,表妹可是个还没有谈婚论嫁的姑娘,你胡乱拉郎配,毁了表妹名声,到时表妹还怎么嫁人?”
周明雨不高兴了,嘟着嘴低下头揪手中帕子。
第48章 庶子变的嫡子
如果两个年轻人的婚事能成, 这样的玩笑不算过分。但赵裕丰都已经另有了未婚妻,还把他和另一个未嫁姑娘扯在一起……既会影响了他的婚事,也是真的会影响那个未嫁姑娘的名声。
周氏憋气,想发脾气又不能。
这门婚事, 从头到尾只有她一个人热衷。男人不愿意, 儿子不愿意, 她带着周明雨, 简直是里外不是人。
温云起转身:“母亲还是少让表妹过来吧, 省得外人传闲话。若旁人非要将儿子和表妹牵扯在一起, 就得委屈表妹做小了。”
周氏想要撮合二人,却从来没想过让周明雨做妾。
周明雨看表哥要走,出声道:“表哥,你真要娶那个算计你的女人?不后悔?”
“不是她算计我。”温云起丢下一句,很快离开。
赵裕丰只管着自己名下的六间铺子, 平时不太忙, 也能把六间铺子管得井井有条。温云起转了一圈,不打算大改。
如今赵裕丰账上有一千多两银子 ,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了。他打算买下一片山头……想要赚钱,低买高卖的手段最为下等,最好是自己拿着方子做出货物来, 若是货物稀缺最好, 稀缺到别人都没有,自然会财源滚滚来。
温云起找来了中人看附近的山头, 府城之外,从东西南三个大门出去,都是一望无际的上等田, 只有北门外面有山,山也是有主的。
好在那山头什么也没种,如果想买,给足了价钱,应该谈得拢。
温云起委托中人去帮自己谈,回府之前,亲自去名下的首饰铺子里挑了几样精品让人送到谭府。
如今他和谭四姑娘已经是未婚夫妻,送上一份礼物,也表示他重视这门婚事的意思。
谭四姑娘往常在府中就跟个隐形人似的,如今突然和赵家的嫡长孙定下了婚事,并且对方还挺重视,一定亲就送来了价值不菲的首饰。长辈和同辈再不喜她,看在赵家这门姻亲的份上,都对她殷勤起来。
谭府家主夫人更是亲自为她置办嫁妆,希望她出嫁后记得娘家的好。
温云起早出晚归,为了不与周明雨见面,这两天都推说手头事务繁忙,不再给周氏请安,谈妥了郊外两个山头的同时,还悄悄打听了当年的事。
赵裕丰不是赵府的血脉,据周明雨吼出来的话,他是外头抱回来的野种。
再是野种,也不可能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肯定有自己亲生的爹娘,他想寻一寻身世。
可惜,十多年前,周氏打发了一群人离开,几年前又卖了一批,当年的老人总共也没几个,知情的就更少,温云起打听了一圈,一无所获,想来,只有周氏两个陪嫁丫鬟知情。
陪嫁丫鬟对周氏格外忠心,想要让她们指认主子……怕是不容易。
不容易也要办,温云起来一趟,可不是避其锋芒苟活一辈子就行的。
赵大爷平时很忙,他是赵府的少东家,赵家主忙不过来的事情都交给他,偶尔还要应付底下难缠的弟弟。
饶是如此,他对唯一的儿子还是很重视,这日温云起又晚归,刚进门不久,就被赵大爷的随从拦住。
“公子,主子在外书房等您。”
赵大爷今年不到四十,没有发福,看着还挺俊郎。察觉到儿子进门,随口吩咐 :“裕丰,坐!”
只听这语气,不像是有事,温云起随便坐在了椅子上,随从立刻奉上茶水点心。
点心是赵裕丰最喜欢吃的白玉糕,和普通白玉糕不同,这种要甜一些。
赵裕丰这点小嗜好平时藏着掖着,他感觉嗜甜不够男人,只有特别关心他的人才会发现。
温云起吃了两块,那边的赵大爷终于忙完。
“裕丰,我听说你买下了北门外两个山头,想做什么?”
赵裕丰在父亲面前没什么秘密,温云起想了想,掏出一个方子送上。
这是一个做墨条的方子。
这墨条原料和普通木条大不相同,制法繁复许多。
赵家也有墨条方子,赵大爷一看就皱起了眉:“确定是古方?不是有人诓你的吧?”
温云起一脸严肃:“我有看见过墨条,确实比咱们家的要好,而且墨汁均匀,还可以做成各种香味。”
赵大爷还是觉得不太妥当,赵府传承了大几百年,手中的方子不说世上最好,也是难得一见的珍品。这突然来一样东西比赵家拥有的还要好……真有这样的方子,也是由其他大户人家珍藏着,不大可能落到儿子手中。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买山头造工坊,直到将这个墨制出,总共花费不到千两。堂堂赵府,这点银子还是亏得起的。
“想做就去做,若是遇上了难处,记得找爹帮忙。”
温云起收好方子:“爹放心,若是不成,我会及时收手,不会囤积太多原料。”
闻言,赵大爷就更放心了。
“对了,你最近老是问府里的老人,想寻什么?”
温云起有些意外,他打听老人的事很是隐秘,而他又确定身边的这几个人没有被人收买,这样的情形下,赵大爷还是知道了他干的事,可见他平时虽忙得没空和儿子见面,私底下却一直都有将儿子放在心上。
“娘总说生下儿子很是辛苦,受了不少的罪,儿子快成亲了,也即将做父亲,就想知道当年难产的细节。”
赵大爷哈哈大笑:“裕丰长大了。”
他想到了妻子当年九死一生,叹息:“难产的到底是少数,等你媳妇有了身孕,找擅长调理身子的婆子守着,再准备几个高明大夫和稳婆……当年你娘就很是凶险,若不是身在赵家,有高明大夫和贵重药材吊命,怕是要凶多吉少。”
温云起低下头:“母亲总说,当年临盆时您不在她身边守着,每次提及,颇为怨愤……”
赵大爷有些尴尬:“当年我年轻嘛,想事情不够周到,以为生孩子的时候在就行了,结果你是早产,比大夫预估的产期提前了半个月,等我赶回来,你都生下来两天了。”
温云起若有所思:“提早出来的孩子是不是体弱?”
“是挺弱的,我没有见过其他刚出生的孩子,但是你祖母说,你比如月生产的孩子要瘦小,皮肤要更红。对了,小时候你很黑,大夫说有可能是生早了的缘故。”赵大爷此时回想当年,心中还有不少遗憾。
“天色不早,回去睡吧。”
温云起告辞出来,直奔自己的院落,结果,就在院子门口,又看到了衣着单薄的周明雨。
上辈子这种若有似无的勾引持续了一年多,直到谭四姑娘临盆一尸两命,赵裕丰同一日没命。
周明雨身着粉色纱衣,手拿一个灯笼,白皙丰腴的肌肤在烛光下若隐若现,换一个好色的男人站在这里,不一定把持得住。
温云起眉头一皱,在距离她三步远处停下,不高兴地道:“你在这里等谁?等我爹?”
周明雨险些没气死,她今日是抱着一定要成事的想法而来,勉强忍住怒气,柔声道:“表哥,我等你!今夜好热,我这心里很慌,你……”
“身子不适请大夫,我又不会治病。”温云起语气硬邦邦的,却没有立刻离开,他心里估算着时间,赵大爷但凡在府里,都会回房睡觉。
得等他亲自来看看周氏干的好事才行……上辈子赵裕丰不愿意让双亲因自己争吵,反正他一个男人,不可能躲不过表妹,他想着等到自己成亲生了孩子,表妹应该就会死心了。所以,不止没有刻意将表妹纠缠自己的事情告诉父亲,反而还会帮着遮掩。
周明雨满脸委屈,跺着脚撒娇道:“表哥,你非得这样吗?”
“这话该我问你,天底下那么多的男人,你为何非要揪着我不放?”温云起话说得很不客气,“你到底看中了我哪里,我改行不行?”
周明雨面色乍青乍白:“你个榆木疙瘩,若不是……”
温云起追问:“什么?”
他耳力比较灵敏,听到不远处有一行人过来,这个时辰,府里所有的人都回了房。他故意拔高声音,“表妹,我已经有未婚妻了,你能不能不要再纠缠我?”
周明雨气得眼泪都落下来了:“是姑母让我这么做的,表哥,你就娶了我吧。”
“你们在说什么?”
黑暗之中传来了赵大爷的声音,带着股怒气。
温云起转身上前:“爹,表妹躲在院子门口,还穿得……不甚得体,又说是娘的吩咐。儿子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办。”
赵大爷脸色铁青,他知道这不是儿子的错,语气还算缓和:“你先回去睡,这交给我。”
温云起掠过周明雨,走在院子里时,听到赵大爷饱含怒气的声音:“周姑娘若是不懂得为客之道,还是回府去吧。来人,送周姑娘回房,明儿一早,把人送回周府去。”
语罢,气冲冲进了他自己的院子。
周氏没有睡,一直在屋中等好消息,还让身边的管事守在门口偷瞧儿子门口的情形。
她正想着要怎么为两个小年轻办婚事呢,就看到周管是慌慌张张进门。
“夫人,不好了……”
周管事身为陪嫁丫鬟,仗着主子的脸面,在这府中很得人尊重,很少露出这帮慌张的模样。周氏心中一紧,正待细问,外面传来了请安的声音。
赵大爷一步踏进屋中,浑身怒火冲天,喝道:“所有人都给我滚出去!站远一点!”
周管事只觉胆战心惊,慌慌张张退走。
第49章 庶子变的嫡子
周氏原本是找了个舒适的姿势靠在椅子上, 看到自家男人气成这样,小心翼翼起身:“大爷,您这是怎么了?谁惹您了?”
“你还好意思问。”赵大爷一巴掌拍在桌上,“周氏, 你那个侄女比你差远了, 卖弄色相, 心思浅薄, 刚才一身轻薄纱衣站在门口勾引你儿子, 简直比花楼里的花娘还要低贱无耻, 凭她这番所作所为,哪里有你当年的风采?婚姻大事讲究门当户对,咱们俩的婚事能成,是因我对你的心意,还因你当年容貌才情待人接物样样不差。她不及你万分之一, 何况咱们儿子已经有了未婚妻, 你把人弄到这里来,到底是想做什么?”
周氏听到男人夸赞自己,心里还有点美,但听到他贬低周明雨,又颇不是滋味。
“大爷无缘无故发这一通脾气,我都不知道是为了什么。”她一脸的委屈, “您倒是先把话说清楚啊。”
赵大爷正在气头上, 懒得多辩解:“夫人,我不管你心里是怎么想的, 总之,儿子的未婚妻已经定下,我心目中的儿媳妇就是谭家的四姑娘。你那侄女……别说没得逞, 就是真的使手段和裕丰滚在了一起,我也绝不会就这么认了!聘那种不懂规矩不知廉耻的姑娘进门做儿媳妇,早晚丢尽脸面!”
周氏面色煞白。
夫妻几载,男人还是第一次当她的面说这么难听的话,周家是比赵家差远了,往日男人也没有在他面前贬低过周家。
“我已经吩咐下去,明日一早就送她回周家。若你想念她,可以回周家陪她住,在咱们儿子成亲之前,都别再把人接来了。”
语罢,扭头吩咐人准备热水,然后独自一人进了洗漱的小间,独留周氏一人在外间默默垂泪。
赵大爷知道自己说的话很重,泡在桶中,感觉到妻子进来帮他捏肩,他没有睁眼,叹息道:“夫人,我真的不希望赵家和周家交恶,你懂我的苦心吗?”
周氏苦笑:“我是真心疼爱明雨,你看她的长相,和我真的很相似。若是我们有个女儿,大概也就是她这样一番模样,夫君,你
能不能看在她长相上,对她宽容几分?”
“你疼爱娘家晚辈我不拦着,但是,凡事不可强求。我很不喜欢没有规矩的人,她三更半夜穿个纱衣站在咱们儿子院子门口,这……你说她想做什么?”
赵大爷顾及着妻子的脸面,将骂人的话咽了回去。
周氏让周明雨做这件事的时候不觉得有什么,被男人说出来,她就觉得特别羞耻。
“是,回头我教训她,让她别再这么干了。”
但是赵大爷对亲戚家的孩子没有这么多的耐心,原本不想对妻子的所作所为指手画脚,这会儿也忍不住了:“谁生的孩子谁教,把她送回去。又不是三岁孩子了,人家有记性,你这么一教训,本意是为了她好,但人家不一定领情,万一记恨上你……你倒是图什么?”
周氏有苦难言,只能陪笑。
那天后,周明雨被送走。温云起在府中也不用再躲着谁。
一转眼,婚事定下已经有个把月了,这段时间,温云起没有和所谓的未婚妻见过面。
赵裕丰心中对妻子满是歉疚,两人结为夫妻后,因为谭四姑娘有了身孕的缘故,并没有同床共枕过,偶尔坐在一起闲聊,也并未交心。
不过,赵裕丰还是知道妻子的一些事,在娘家的时候被几重长辈压得喘不过气,又被同辈的那些姑娘们欺负,她过得并不好,原想嫁人后有自己的家再好好经营,却又被他的身世拖累,年纪轻轻就没了命。
他心愿之一就是让谭四姑娘好好活着,能寿终正寝,不要再被他牵累。
温云起决定把人娶进门,好生供养着,谭四姑娘这一胎是个男孩,到时把那孩子养大,赵裕丰也后继有人……也就是说,他不用娶妻,也不用生子。
既然决定把未来的妻子供着,那也没有多见面的必要,只要三天两头送礼物过去,表明自己重视这个未婚妻,也就行了。所以当温云起收到谭四姑娘送的帖子时,颇为意外。
未婚妻相邀,那自然得赴约。
赵裕丰名下有一间酒楼,不算特别有名,做的淮南菜味道不错。
到了约定好的日子 ,温云起提前在雅间等着,还让厨房准备了一些适合有孕之人的饭菜。
饭菜还没得,谭四姑娘人就到了。
门打开,温云起循声望去,对上了一双熟悉的眼,他有些惊讶,下意识站起身来。
谭文思也愣了愣,没想到所谓的未婚夫居然是他。
伙计在这时候送来了饭菜,一番忙碌过后,所有人退出,屋中只剩下二人相对而坐。
“我有孕了。”谭文思原本还打算委婉一些,在这不熟悉的未婚夫面前装一装矜持,既然是熟人,便开门见山,“咱们的婚期得提前,不然,肚子要藏不住了,影响我的名声,对孩子以后也不好。”
两人阴差阳错睡在一起的事知道的人到底是少数,若是孩子出生的日子不对,以后还不知道要传出多少难听话来。
关键也不可能跑到大街上抓着人就解释呀。
温云起偷瞄了她好几眼,手虚握拳,放在唇边轻咳一声:“我知道了,回头就会跟家中长辈说明此事。你……还好吗?”
两人前后相伴了两世,经常互帮互助,若是谭文思有难处,他很乐意相帮。
谭文思似笑非笑:“难处嘛,也有一点。赵公子风姿不凡,引得我那姐姐痴心不改,之前偶遇过赵公子几次,可惜郎心如铁,愣是看不见她。姐姐原本是想用些助兴之物与赵公子春风一度,进而顺利定下婚事,可惜出了岔子,定亲的变成了我。最近她正在家里发疯呢,见天的给我找麻烦。”
温云起哑然。
这些事是赵裕丰不知道的,隐约是知道谭家有一位三姑娘嫁到了外地,成亲时他身为女婿还去送过亲,当时觉得挺奇怪,三姑娘在外名声不错,没想到居然被嫁到了府城辖下的县城之中,夫家只是个小富商而已。
大户人家的儿女婚事,多是门当户对。谭三姑娘是长房所出,怎么也该寻一门四角俱全的婚事。
若是有这些缘故,谭家长辈怕不依不饶的三姑娘抢妹夫害了自家名声,进而把人远嫁,也在情理之中。
“谭姑娘想让我怎么做?”
谭文思摆摆手:“我能应付,你不用管。”
赵裕丰是真没有发现谭三姑娘对自己有意,两人私底下就没有见过面,或者说,谭家长辈根本就不允许两人见面。
转过头,温云起将谭四姑娘已经怀有身孕的事告诉了赵大爷。
赵大爷很欢喜,立刻找了父亲,然后请了媒人上门,想要在月底的时候迎新人过门。
谭家答应了。
其实谭家也怕这门婚事有变,之前三姑娘跟母亲谭大夫人表明心意后,谭大夫人有找过中间人帮着试探,结果周氏想都没想就一口回绝了。
婚事定得特别急,周氏心里不高兴,今天说自己不舒服,明天说自己难受。上辈子也是这样,赵大爷看清了妻子的想法,她也不是不干,就是拖拖拉拉不想好好准备。
“我去请母亲帮忙,你身子不适,那歇着吧。”
周氏傻了眼。
“大爷,咱儿子成亲,我肯定得尽心……”
“不必强求,母亲做了这么多年的当家主母,一定会把婚事办得妥妥当当,你等着喝媳妇茶就行。”
赵大爷自从发现妻子非要把娘家侄女跟儿子拉郎配后,愈发看她不顺眼。
夫妻多年,赵大爷不想当着外人的面给她没脸,于是装作自己很忙,三五日才回来住一宿。
周氏既然说自己病了,连给儿子筹备婚事都没有插手,那肯定不能天天在外头转悠。她有派身边的人去请赵大爷回来,赵大爷不回,她就没办法了。
周明雨又来过一次,刚进门不久,就被赵大爷安排的管事强行送走。
一转眼,到了大喜之日。
从定亲到成亲,满打满算才两个月不到,温云起在这期间和未婚妻就见过一面,不过,礼物一直都没断过。
旁人眼里,这对未婚夫妻感情极好。
温云起身着大红吉服,带着迎亲队伍去了谭府,他准备了不少催妆诗,一路还算顺利,到了谭文思的门口时,被谭三姑娘带着几个丫鬟给拦住了。
周围锣鼓喧天,院子里有许多人,特别热闹,谭三姑娘一双眼睛雾蒙蒙的,泫然欲泣,似乎有千言万语想说。
第50章 庶子变的嫡子
有反应快的人已经察觉到了不对, 目光在二人身上流连,温云起心中有些恼,今日大喜,他也不好冲着妻姐发脾气。
好在谭府不算离谱, 似乎有派人盯着谭三姑娘, 眼看事情不对, 有婆子冲出来拉走了谭三姑娘。
气氛僵硬了一瞬, 但愿意跟着来接亲的年轻人, 要么和赵裕丰交好, 要么是想和赵府交好,里面不乏聪明人,很快就炒热了气氛。
屋内,新嫁娘已经戴上了盖头。
温云起眼神微闪,上前握住了新嫁娘的手, 引得众人发出一阵善意哄笑。
他垂眸看了一眼掌中右手的大拇指里侧, 清晰地看到那里有一颗小小的红痣,心下微松,手上的力道也松了两分。
手的主人似乎察觉到了他的情绪,拇指俏皮地勾了勾。
温云起心下一笑,冲着谭夫人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之后,一弯腰将人打横抱起, 在众人的起哄声中扬长而去。
一片热闹里, 温云起低声道:“我怕新嫁娘被人换了,大喜之日, 没到揭盖头的时辰,我也不敢乱动啊。”
“我还没那么废。”谭文思的声音从盖头下传出,语气里带着点点笑意。
不管谭府之内有什么矛盾, 大喜之日若是出了岔子,那会被人笑话。所以,接下来一切还算顺利,二人拜别长辈上了花轿。
赵府这边也一样,赵裕丰身为赵家的嫡长孙,也是少东家唯一的嫡子,又是做了多年当家主母的谭夫人亲自筹备婚事,可以说处处妥贴。但凡需要有人帮忙的地方,早已有人等着了。
三拜九叩,禀明天地和祖宗后,夫妻俩被送入洞房。
盖头掀开,露出了谭文思姣好的容颜,温云起笑容更深了几分:“夫人,以后请多指教。”
这大喜之日两人没有多说话,也不得空多说,赵裕丰很快就被人裹挟着往前院去,以防意外,温云起将自己的随从南方留在
了门口。
赵裕丰没有特别要好的友人,大多数都是点头之交,想要结交他的人很多,因此,找他喝酒的人不少。饶是温云起各种推拒,也难免喝得有点多。
回房后,他洗漱完倒头就睡。
他并没有醉到昏睡的地步,只是想以此掩饰尴尬,他和谭文思做了两世夫妻,如非必要,都不会太过亲密,大多数时候都是分床睡。
如今上头几重长辈,分床不大可能,凑合吧。
温云起睡得是软榻,能感觉得到谭文思夜里有帮他盖被子。
*
忙碌的一日过去,翌日早上,院子的红绸撤掉了大半,但细节处还是能看得到昨天的喜庆。
温云起洗漱完,牵着换了一身红衣的谭文思准备出门请安。
看见南方,谭文思夸了一句:“不错。”
温云起一脸疑惑,她主动解释:“昨晚你那个姓周的表妹找上门来,南方把她搓走了,回头若有人陷害南方,你可要帮他作主。”
温云起惊讶:“她来了吗?没看见啊。”
“呐,就在前面。”谭文思下巴一指。
温云起也已经看见了站在路旁的周明雨,她面色是脂粉都盖不住的憔悴,看见他出现后,眼睛一亮。
“表哥。”
谭文思低头作羞涩状。
周明雨本就看她不顺眼,见她不好意思,几步上前,语气尖酸:“这就是表嫂了吧?”
“表妹好。”谭文思一副大度的模样,又扭头疑惑地问温云起,“夫君,我记得新婚第二日要拜见长辈,没听说要拜见亲戚呀,难道是赵府的规矩格外不同?”
有些外地赶来参加喜宴的亲戚不可能当日离开,那都是住在客房,并且会刻意晚起,避开新人敬茶。
周明雨是客人,起这么早杵在主院门口,确实不合适。
温云起故意道:“没有不同,只是表妹不懂规矩。她一向如此,日子久了,夫人就知道了,咱别跟蠢人计较,省得气着自己。”
谭文思眉开眼笑。
周明雨气到胸口起伏。
一双新人掠过她,直接进了主院。
无论谭文思在娘家的地位如何,总归她是谭家的姑娘,嫁妆也还算丰厚,更何况赵家主和赵大爷都知道她肚子里有了赵家血脉,自然不会为难。
上行下效,上头的两位当家人没有为难新妇的意思,底下的人也不敢作妖,敬茶还算顺利,谭文思收了不少见面礼,也送了不少礼物给其他几房的堂弟堂妹。
大家面上都还过得去,就是周氏面色有几分扭曲。并且,在赵家主提出给孙媳妇上族谱时,周氏还出声了:“爹,为了办婚事,您耽误了好多事,这族谱也不用急,回头再说……”
赵家主事务繁忙,但也隐约知道大儿媳妇的意思,他其实不抵触什么亲上加亲,赵家有如今的光景,已经不需要让长孙联姻,孙子可以想娶谁就娶谁。
大儿媳妇想要拉拔娘家,他能理解。但未来的孙媳妇以后是赵府的当家主母,至少要拿得出手啊,周家那个姑娘心思浅薄,想什么事情全都摆在脸上,这不适合。
当然了,小姑娘还小,可以慢慢教,但有更好的人选,为何要迁就?若是孙子也想娶表妹,那他还会考虑一下,孙媳妇都进门了,还管什么孙家?
“家中娶媳是大事,什么事都不如此事要紧。你既然身子不适,回去歇着吧。”
赵家主的话中已然带上了几分不满,大儿媳妇简直是拎不清嘛,自己儿子成亲,她搁那儿天天装病。
这儿媳妇也不是太差,两家算是门当户对,婚事已定,她还在那里别扭,难道以前的机敏聪慧都是装出来的?
周氏当着一家人被公公拂了面子,颇有些下不来台,气冲冲回了房。
新媳妇进门,婆婆都要立规矩,一天三顿都得伺候婆婆用膳。温云起都不用想,就知道周氏会为难儿媳妇。
上辈子赵裕丰还妄想着妻子进门过后与母亲和睦相处,他以为母亲会渐渐接受儿媳妇,后来看明白了母亲心意,特意请了父亲出面借口让妻子好好养胎,谭家姑娘这才不用每顿饭都站着伺候婆婆。
温云起当然不会让谭文思受这份委屈,掐着时间陪谭文思一起去请安。
周氏正在喝茶,周明雨在她旁边,两人有说有笑,看到二人进门,面色都不约而同沉了下来。
“裕丰,为了办婚事,你这个把月几乎什么都没干,该忙就忙,身为男儿,还是要以正事为重。你媳妇都进门了,我再不喜欢也只能接受。”
谭文思一直站在温云起旁边做小媳妇状。
周明雨很看不惯她:“表嫂,刚才姑姑都给了你改口礼,怎么你都不来请安?傻愣愣地杵在那里,这就是谭家女的教养?”
谭文思笑了笑:“表妹说笑了。我只是没见识过婆婆这般和颜悦色,之前见婆婆,她都是一脸严肃,乍一见婆婆的笑容,有些惊着了而已。”
她含笑上前请安,“媳妇给婆婆请安。”她抬起头,“婆婆对待晚辈如此温柔,应该不会为难儿媳吧?难道婆婆的不高兴只是对着儿媳一人?”
周氏原本不想喊起,被儿媳妇戳中了心思,颇有些不自在,再加上儿子还在旁边虎视眈眈,她瞬间打消了为难儿媳的念头,来日方长,儿子总不可能天天守着。
“起吧,咱们婆媳之间,不用这么客气。”
谭文思一合掌:“我运气真好,碰上了一个好婆婆,大家都不是外人,您这话儿媳可就当真了啊,以后这些礼能省就省。”
她反客为主,冲着门口伺候的丫鬟扬声喊:“饭菜得了吗?”
已经得了。
丫鬟有些无措,下意识看向周氏。
周氏能怎么办?只能点头!
周明雨心头很怒,又有些慌张,这一屋几个人,完全都被这姓谭的牵着鼻子走。
饭菜上桌,周氏还没有提出让儿媳妇站着伺候,温云起就已经小心翼翼将人送到了椅子上。
周氏看着儿子的模样,简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周明雨原本就看不惯这两人,努力忍着才没有出言讥讽,这会儿是真的忍不住了:“表哥,这做儿媳妇的都要伺候婆婆用膳,除非做婆婆的主动说不用……”
温云起打断她:“表妹,你再懂规矩,只是赵府的客人,不觉得自己管太多了吗?之前就是你不懂事才被父亲让人送了回去,你是不是还想被送一次?”
周明雨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似的,气得脸都红了。
周氏叹气:“裕丰,我知道你疼媳妇,但……”
“不管有什么样的规矩,我夫人如今身怀有孕,最要紧是养好胎。”温云起瞪向第一回得知这个消息惊讶得睁大了眼睛的周明雨,“别想着到处乱传,此事迄今为止也只有爹和祖父知道,他们绝对不会对外说,若是外头传出了流言蜚语,我只找你算账。”
周明雨有一瞬间确实想要把这消息放出去,闻言大怒:“这女人不要脸不检点的事肯定不止我一人知道,表哥你讲讲道理。”
谭文思垂下眼眸开始喝汤。
温云起目光落到周氏身上:“娘,表妹大半夜……你再不约束,别怪我说话难听。”
周氏面色大变。
在她眼中,谭文思是外人,周明雨衣衫轻薄的在路上等儿子的事情绝对不能让她知道。
“用膳,我都饿了。”
周明雨气鼓鼓的。
温云起扬声吩咐:“南方,你去请一下父亲身
边的管事出面,让他将这不懂事的客人送走。”
不懂事的客人指的是谁,不言而喻。
周明雨恼怒非常:“表哥,我又没惹你,难道我在这儿连话都不能说吗?”
温云起接话:“你站在这里就是错!”
周明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