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庶子变的嫡子
大户人家的长房过继一个孩子, 绝不是多养一个主子这么简单,也就是二老格外信任长子,且周明雨是个姑娘家,所以他们才没有多问。
此时二老得知了周明雨是这样的身世, 自然不会再容她。
赵大爷见母亲都发了话, 又见父亲没阻止, 扬声吩咐:“来人, 把这二人丢出去。”
这是晚上, 外面天都黑透了, 各家府邸除了值夜的灯笼外,烛火都已灭。
周氏心中惶恐:“这大晚上,我们母女走在路上,很容易出事……”
“你手中有人命,早晚都要死。”赵大爷一脸冷漠, “拖走!”
母女俩还来不及反应, 就被七八个婆子拽着往外走。两人奋力挣扎,根本挣扎不开,反而还让自己受了些伤。
拖走两人的动静越来越远,直至消失,赵大爷重新跪在了父亲面前。
周氏被休,回头还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而赵大爷当初得知儿子的身世后没有跟二老坦白, 也是大错特错。
“爹, 儿子知错,求您责罚。”
赵家主长长叹了一口气:“我能理解你的做法, 回头你自己反省一下吧。”
在他看来,儿子的选择是对的。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换了是他遇上这种事, 在底下的几个兄弟虎视眈眈时,同样会选择隐瞒。
身为家主,没有点小心思,过于坦荡了也不成。
“我这两年愈发力不从心,你不要让我失望。”
此话几乎是明摆着说此事不会动摇赵大爷少东家的位置。
赵大爷得了父亲这话,暗暗松了一口气。
赵家主并非没有换人的想法,且不说其他的几个儿子资质都不如长子,孙儿赵裕丰更是孙子辈中的第一人,为了赵家能更上一层楼,他只能选择长房。
大儿子确实有错,但这点错处,和赵府日后的荣光比起来,不值一提。
之所以没把话说满,是赵家主没有全信了长子的话,赵裕丰的身世还是得细查一番,别到最后把偌大家财交给了一个外人。
“把那两个丫鬟送到外书房,回头我要亲自审问。”
赵大爷急忙答应了下来。
此时夜已深,白氏连打了好几个呵欠,不是他没心没肺,在大儿子被人欺骗多年以后还能睡得着,而是她方才躺下时已经喝了安神药,这会儿药效上来了。
送走二老,温云起也回房睡觉。
他一夜无梦,睡得很香,早上起来精神抖擞。
赵大爷和他相反,满脸憔悴,眼底青黑,一看就知是熬了一宿。
“爹,你脸色好差,要不要看大夫?”
听到儿子关切的话语,赵大爷心头还挺欣慰。
“不用看大夫,我缓一会儿就好了。不要管外头怎么说,反正你爹我人到中年,只得了你的一个儿子,他们抵毁污蔑你,那都是嫉妒。”
赵裕丰原本是嫡长孙,如今变成了通房丫鬟生下的孩子。按照大户人家众人约定俗成的规矩,丫鬟生的孩子,是最底层的主子,只比丫鬟好一点。若是不得宠,过得还不如下人呢。
一个丫鬟生的孩子成为了下下一任家主,别说外人了,就是赵裕丰那些堂弟,估计心里都不服气。
赵大爷怕儿子多想,昨晚思前想后,还是觉得该表个态,给儿子吃上一颗定心丸。
一转头,赵大爷就找来了新接进门的那个好生养的丫鬟,给其一笔银子放弃归家再嫁。
他不打算再生孩子了。
即便儿子出事,不还有
孙子么?
谭氏的胎,赵大爷之前就找人看过,那是一个男胎!既如此,他就不折腾了,省得生出幼子后多生波折。
*
周氏母女头天夜里被丢到周府门外,大街上黑漆漆一片,隔着很远才有一个灯笼,两人心里都很害怕。偏偏赵府所在的这一片没有马车,两人只能在街上走。
一路走,周氏一路都在哭。
周明雨伴着哭声,心里是越想越怕,终于忍不住开口:“娘,你能不能不要再哭了,这大晚上的……”
也不怕把鬼招来。
最后一句话,她不敢说出口。
周氏并未把这话放在心上,一味的自怨自艾:“明雨,以后我可怎么办?”
她原本有做少东家的夫君,等到男人接任家主,她就是赵府的当家主母,儿子是少东家,若是男人没了,她还可以做老夫人。
如今通通都没了。
她是弃妇,身上还背负了人命,别说嫁人了,还能活多久都不知道……兴许明儿一早睁开眼睛,衙门的人就到了面前。
她真的是越想越怕,满心都是惶恐。
周明雨一边防备地看向黑暗之处,生怕黑暗之中有东西跳出来,一边咬牙质问:“我不是赵家的血脉这件事,你为何不跟我说?之前我还高高在上指责赵裕丰,被他戳穿的时候,你知道我多尴尬吗?”
周氏又开始哭,见女儿倔强地站着原地不肯走,她捂着脸哭道:“这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有什么好说的?在我的心里,你就是赵家的血脉。”
“你怎么想的没有用,我确实不是嘛。”周明雨心疼满腹怨气,她从赵家的嫡长女变成了一个骗子的女儿,还没有被气疯,真的是运气好。
母女俩一路哭哭啼啼,互相责怪,下半夜时才到了周家门外。
周家原本生意做得不错,这些年背靠赵府,更是一路节节高,三次搬家,去年终于搬进了府城中富商所住的东城。
一般人住不进来,有了足够的银子也不成,还得旁人承认你的身份,才有中人愿意把院子卖出。
周家门房看到狼狈不堪的母女二人,简直都不敢认,确定是自家的嫡出姑娘后,这才敢把人放进门,不过,因为是大半夜了,门房还亲自跑了一趟,去内院跟管事说了此事。
管事是周家主的忠仆,顾不得夜深,特意告知了主子。
周家主当即就躺不住了,飞快去了他们特意给女儿留的院子。
是的,周氏这一嫁,为家里带来了不少好处。周家主心里清楚,自家这些年能够赚这么多的银子,能够搬进东城,那都是靠女儿的面子。
所以在有了新宅之后,他特意给女儿留了一个又敞亮又雅致的院落。周氏但凡回娘家,都住在里面。
哪怕周氏不在,院子里也干干净净,还熏着香,时时刻刻等着主人入住。
周氏被关在佛堂中许久,此时属于自己的高床软枕,看着衣箱中的华衣美服,还有几分恍惚。
周家主之前收到过女儿送来的消息,说她的处境很不好,可他也不敢去问啊,一直提着一颗心,今日看女儿一生佛衣,外孙女也如此狼狈,心头咯噔了一声。
“这是怎么了?”看女儿哭得伤心,说不出话来,周家主心里愈发着急,“明雨,你来说!”
周明雨满腹怨气:“我不是赵家的孩子,娘提都不提。如今好了,赵府把所有真相都查出来了,还说要告娘杀了丫鬟。”
关于周氏做的那些事,别人不知,周家主却是知道的。他面色大变:“当真什么都查出来了?”
周氏点头。
周家主站都站不住了,颓然坐到椅子上,口中不停喃喃:“完了完了……完了完了……”
*
温云起去衙门告了状,说周氏害死了他生母,雪梅雪菊两个丫鬟是人证。
因为周氏几次处理了那些下人,如今能找到的人证就只有这两个。
不过,这两人也够用了,红儿当年难产而亡后就被丢到了乱葬岗,当时是雪梅去的,她甚至能找到红儿的尸骨。
周氏回到周家,洗漱完就躺了两个时辰,立即被抓到了衙门的大牢之中。
大牢中又脏又臭,蛇虫鼠蚁时不时探头,养尊处优多年的她哪里见识过这种阵仗?恨不得把一双脚都抬起来不落地,时不时就尖叫一声。
就在她以为住佛堂是很让人难以接受的事时,竟然入了大牢。
果真是没有最惨,只有更惨。
*
周明雨睡得很迟,原本想早上多睡一会儿,结果一大早就有衙差闯门,她眼睁睁看着母亲被拖走,彻底站不住了,前脚衙差一走,她立刻就让人准备马车去赵裕丰的铺子。
还真让她给堵着了。
温云起不见她,把人拒之门外,不过,他总要回府啊,马车刚一出门,就被周明雨拦下。
“表哥,你救救我娘吧!如果不是我娘发善心,你也长不大呀。不管她对不起谁,总归没有对不起你……”
温云起不耐烦:“她活该!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第62章 庶子变的嫡子(完)
赵裕丰这样的态度, 也算是在周明雨意料之中。
但凡赵裕丰顾念几分养育之情,她们母女也不会落到如今地步。可事到如今,周明雨除了找他帮忙,也找不上别人。
周家如今自身难保, 周家主原先挺疼爱她的, 全家上下都不能给她脸子瞧。
但今儿周明雨找上门, 周家主身边的管事说他不在, 可明明那个管事一向和他同进同出。
周明雨还想哀求, 一抬眼对上赵裕丰不耐烦的眉眼, 她瞬间崩溃,大吼道:“你个没良心的白眼狼,若不是我娘,你早就死了!连来到这个世上的机会都没有,你不感恩不报恩, 一定会遭报应……”
温云起漠然看着她:“说够了吗?你们母女会落到如今地步, 归根结底都是为了你!你才是罪魁祸首。若不是她妄想让你做赵家的少夫人,非要撮合我们二人,引得我反感,那些陈年旧事也不会被翻出来。哦,对了,旧事还是她最先提及, 目的是为了拿身世来威胁我。都是你害了她!”
他这番话如同魔咒一般, 深深烙印在周明雨心上,她哭着摇头, 口中说着不是不是。
温云起放下帘子:“走吧,疯子挡路而已,若是不知道让路, 撞死了也活该。”
周明雨就是因为不想死,还想过好日子,才会站在这里求情。眼看马车奔来,她脑子比动作快,急忙闪躲开去,反应过来后,马车已经走远了。
关于周氏做的事,很快就真相大白,被她害死的除了一个红儿之外,还有一个叫青儿的丫鬟,那丫鬟也是有了身孕,被她许诺说纳为良妾,于是丫鬟主动求去。
周氏特别会蛊惑人,也擅长拿捏人心。
贱妾和良妾别看只是身份上一点点区别,实则这点区别大了去了。贱妾可以随意被买卖,而出身良家的良妾却不能,这两者生下来的孩子身份也不同,贱妾之子若是不得宠,很可能会变成随从伺候良妾生下来的孩子。
对于丫鬟而言,虽都是妾,但良妾这个身份的诱惑实在太大。周氏又口口声声说,赵大爷性情迂腐,不会为了一个丫鬟冒险欺骗世人。
言下之意,将丫鬟送到清白人家再纳进来这种事,只有她愿意做,并且一定办得成。若是大爷知晓,不光不赞同,还会阻止。
于是,丫鬟青儿在发现自己有孕后,和红儿一般自请归乡,欢欢喜喜收拾了行李去找周氏安排,原以为是改头换面重新回到主子身边,结果奔向的却是死亡。
青儿脾气比较倔,发觉自己被骗后,天天扯着嗓子闹。而周氏已经有了嫡长子,干脆喂了一碗“安胎药”,一尸两命,母子俱亡。
这些事情是那两个丫鬟招认的,二人的供词环环相扣,没有任何疑点。周氏养尊处优多
年,扛不住刑罚,也不愿意回到大牢……让她住在大牢里,那真的是比杀了她还难受,简直是生不如死。
周氏挨了几板子就招认了。
身为主母,对手底下爬床的丫鬟下手很辣一些,本就在情理之中,甚至是对有孕的丫鬟使一些手段,也可以理解。但是,以庶充嫡,还混淆夫家血脉,甚至还想将一个父不祥的奸生女给夫家做嫡支主母,简直是丧心病狂!
周家主反应很快,前脚女儿被抓,他后脚就表明了要断绝父女关系,并且强调女儿干的那些事情他不知情。
又隔一日,周氏与人通奸,连杀两人的事情被查出后,周家主当机立断,让人将周明雨撵出了门。
周氏被判了秋后问斩。
*
周明雨手中抓着一个小包袱,跌跌撞撞走在雨中。
她活了十八年,从来都不知道雨中会这么冷。
前面雾蒙蒙一片,她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
不知不觉间,周明雨又走到了赵府大门外。
从记事起,这里就是她的第二个家,住在这儿和住在家里一样,区别就是赵府的日子要更加奢华。
十二三岁时,母亲就说让她做赵家的夫人,她那时看赵裕丰,就觉得他是自己的未婚夫。
有母亲在,这门婚事一定能成。
结果,却弄成现在这样。
周明雨跌倒在地,然后昏睡过去。
等她再次醒来,发现自己躺在一间黑漆漆的屋子之中,鼻息间弥漫着一股霉味,身上的被子很潮 ,她不知道在这床上睡了多久,此时被窝里又是暖和又很潮湿。
这感觉,实在不怎么美妙。
周明雨心里很是紧张,出身富贵的她从小就有人教导不要轻信外人,若是不小心被拐子拐走,要努力想办法自救。
能逃就逃,不能逃就请人帮忙。
在她看来,自己多半是昏迷在街上以后被别有用心之人掳走了。
周明雨越想越怕,悄悄坐起身,仔细听外头的动静,确定没什么人说话也无人走动,她开始打量屋中的窗户,心里估摸着从窗户跳出去悄悄逃掉的可能有多大。
就在此时,有脚步声越来越近,吱嘎一声,推开了她所在屋子的房门。
进门来的是个中年男人,看着三十多岁,肌肤白皙,身板挺直,若不是眼尾有皱纹,看着还能年轻好几岁。他举手投足之间动作优雅,不见丝毫粗鲁。
“你是谁?”话是这么问,周明雨在看见此人时,心里忽然就有了几分预感。
“我是你爹,本来姓罗,这里是我家。”
周明雨万分不愿意承认自己那见不得人的身世,但此时没有外人,她忍不住道:“和我娘来往的那个人不姓罗……”
“那是改名换姓。”罗大金叹口气,“我的名字不好听,太俗气了,用真名骗不了人。再说了,既然是骗,肯定是……”
周明雨一股怒气直冲脑门:“你知不知道我们母女被你害得有多惨?原本我是赵家嫡女呀,如今竟成了骗子的女儿,你怎么这样狠毒?我下半辈子本该想的荣华富贵问谁讨?你吗?”
罗大金面色复杂:“我没想接你回来,你也别发疯,我不会哄人,是赵家公子发了话,让我管好你。”
周明雨哭声一顿,抬头问:“你打算怎么管好我?”
“人家明显不想见你,你却一次次上门讨嫌,我帮你说了一门外地的亲事,起来收拾一下,一会儿人就到了。从今往后,你好生相夫教子,不要再惹麻烦了。”罗大金一脸无奈,“我不打算认你的,你别嫌弃我,也真不用大发脾气,气坏了身子不值得,此次一别,咱们这辈子大概都再也见不上面了。”
周明雨听到要把自己嫁去外地就心里不安,再听说父女俩一辈子也见不上面,顿时就急了。
出嫁女没有个拿得出手的娘家,在婆家的日子都别想好过,哪怕是有一个做骗子的爹,也好过没有娘家人啊。
“你要把我嫁去哪里?我的夫君是谁?”
恰在此时,外头传来了敲门声。
有人去开门,不知道说了些什么,然后就有一个粗狂的声音大声喊:“岳父,小婿来了!”
那声音又粗又哑,一听就不是年轻人所有。
周明雨听到这动静,狠狠瞪着罗大金:“这就是你给我找的男人?”
她扑下床去,从窗户往外看,进门来的男人满脸络腮胡子,浑身脏破,比街上的乞丐好不了多少,乍一看年纪,都四五十岁了。说句难听的,比她的三个爹都要老。
周明雨确实有三个爹,一个是周家大爷,那是周家主强行定下的,一个是赵大爷,这是周明雨的娘替她定的,第三个才是亲爹罗大金。
实话说,三个爹都不丑,尤其是亲爹堪称美男子,也难怪她娘发现自己被骗了还舍不下他。
若不是两人成亲之前的那一次亲密,亲娘绝不至于落到如今地步。即便是亲娘真的害死了两个丫鬟,只有生了含有赵家血脉的孩子,赵府就会护着她。
杀人之事,很可能不会闹上衙门。
最多就是赵府之内对她有所责罚,即便是赵大爷狠心一些,私底下处死,也绝对不会让亲娘像如今一样名声尽毁。
周明雨实在是对眼前的男人亲近不起来,冷笑道:“我不嫁!谁愿意嫁谁去嫁。”
周明雨看到那个男人就恶心,她这辈子就没见过这么丑的人,即便是两府之中的下人,也至少平头正脸,丑人压根进不了府。
“少废话,出去!”
罗大金靠着这张脸,赚了不少银子,只不过他是个贪图享受的,那些银子来得快,去得也快。以至于人到中年了,还没有攒下什么钱财,甚至还在外头欠了一笔。
是赵大爷派人让罗大金接回周明雨的,罗大金从来都不知道自己竟然还有个女儿,有了也好,把人送走,多多少少能拿点银子回来还债。
赵大爷自认从来就不是个风光霁月的君子,被周家母女骗得那么惨,自然想要找回来。
再说,趁人病,要人命。周明雨是个年轻的姑娘家,虽然不算美貌,但只要年轻就有无限可能,赵大爷可不想自己未来的某一日再被周明雨跳出来捅上一刀。
得知周明雨亲爹如此不堪,赵大爷愈发为自己不值……他都不想承认自己竟然比不过一个靠着脸骗吃骗喝骗财的罗大金。
由罗大金出面,周明雨休想讨着好。
周明雨奋力挣扎,哪怕罗大金平时不怎么干活,但他到底是个男人,周明雨完全敌不过他的力道,被他拖到了门外。那个满脸络腮胡的中年男人看到了周明雨后,顿时眼睛一亮:“你就是明雨?”
他搓着手,快步上前,伸手就要拉周明雨。
周明雨看到那黑漆漆的手,仿佛看到了自己毫无光亮的下半辈子,她心中瞬间升起无限恐惧,慌乱之中,手肘碰到了自己的腰。
腰上有一个硬硬的东西,周明雨忽然想起来,外祖父把她赶出门时,她有苦苦哀求。周家主决心不改,但是却让管事在将她扔出门外后丢了一把匕首给她。
那也是他身为外祖对自己外孙女最后的帮助。
女儿家孤身一人,有个防身之物确实要好些,周明雨当时失魂落魄,却还记得把匕首收好。
周明雨狠狠咬了男人一口,那冲天的臭味险些让她吐出来。
男人吃痛,惨叫一声,瞬间退开。
而周明雨已经拔出了匕首,眼看男人在自己三步开外,她目光一转,冲向了罗大金。
罗大金从来没有干过这种活,身上没有力道,也就比女人的力气大一点,身形也不够灵活,眼看匕首过来,脑子想着躲,但身子根本躲不开。
周明雨回过神来时,匕首已经尽数插入了罗大金的肚腹,她尖叫一声,颤抖着往后退。
那个络腮胡男人也只是看着凶狠而已,眼看着弄出了人命,也吓得不敢上前。
他再次看了一眼周明雨后,转身拔腿就跑。
这动不动就拿匕首扎人的女人,他可要不起。临走之前,也没忘了带上包袱,那里面可有他带来的银子……原本是用红纸包了的,当做是聘礼。
他绝对不舍得把这些银子花在一个敢杀人的女人身上,这要是接回去,那都不是接媳妇,而是接了个祖宗。
罗大金不行了。
周明雨在络腮胡男人离开后,带着行李跑了。
温云起再也没有见过她,周明雨跑到了外地,但是没有逃脱法网,按照当下律法,她原本是要被押回城里审问的,可她在被押回来的途中试图逃跑,还想伤害
押送她的衙差……后被当胸一剑。
*
八个月后,谭文思临盆。
温云起带着人将整个院子围得水泄不通,除了赵大爷和赵家二老,任何人不得入内。
其他那些婶娘和堂弟媳妇想要过来守着,都被温云起的人客气请走。
从发动到孩子落地,前后三个时辰。
母子平安。
*
十年后,赵家主离世,他在去世的前一年时做主给几个儿子分了家,还让其他的儿子搬出了赵府。
赵大爷提前一年接手了家中生意,悲痛欲绝地送走了父亲后,接手生意时不慌不忙。
他愿意分些要紧事给儿子,就像当初父亲教导他那样先让他历练一番。
然而,他很快就发现,根本用不着。
当初他得知儿子不是自己亲生时,为了不让儿子往歪路上走,故意说儿子一定能在赵家的帮助下重建一个赵府。
如今看来,竟是真的。
生意越做越大,郊外的山头建起了大大小小的工坊,竟还不够用,后来又买了几片山头。其中有好几样都被皇家选用。
儿子除了做生意很能干,女色上也不糊涂,比他还清心寡欲,只守着妻子度日,连个通房丫鬟都没有。
赵家主对儿子是越来越放心,又想起了当年那个枉死的红儿,将她的尸骨迁入了赵府族地,抬为了他的正室。等他百年之后,两人会合葬。
第63章 孝顺的老实人
赵裕丰看着还算齐整, 温云起惊讶地打量了一下,他似乎明白了温云起的疑惑,解释道:“我是赵家嫡长孙,被寄予厚望, 即便我暴毙而亡, 若是不够体面, 也会惹人怀疑。”
温云起点点头, 赵裕丰此人没有什么儿女情长的心思, 只想负责, 一是不愿辜负了长辈的教导,二就是遗憾没能照顾好谭文思母子。
果然,赵裕丰笑了:“多谢你,我只后悔自己太蠢,辜负了长辈的教导, 还有……我亏欠了夫人良多, 我对她本身没什么感情,不过是因为男儿的责任才娶她过门,我一己私欲,却害了卿卿性命。谢谢你帮我照顾了他们母子。”
他整个人渐渐消散。
*
温云起睁开眼睛时,发现自己跪在地上,地是泥地, 还有些潮湿。
原身心里沉甸甸的, 特别堵,特别难受。
但凡是稍微有点家资的人家, 都会想办法把地弄得平整干燥。既然还是泥地,就证明家中没有多少钱财,而这样的普通人家, 一般没有太大的规矩,除非犯错后受罚,否则一般不会让家里的儿孙跪地。
“儿啊,娘是真的……不想让你为难了,等我去了,你也好和那个妇人分开,她……真的不是良配。”
温云起微微抬头,就看到面前是一张床,床上的妇人大概五十多岁,头发花白稀疏,形容枯槁,一口牙几乎掉光了。此时满脸的痛心疾首,看得出,她除了伤心之外,应该还在忍耐身体上的病痛。
见温云起不说话,床上眼睛已经模糊的妇人叹口气:“你还是这么倔,老婆子我要是早死十八年,你也不至于被……”
她难受到说不出话,一着急,还咳嗽起来。
这一咳嗽,咳得上气不接下气,眼瞅着就要厥过去了,温云起急忙上前帮忙顺气。
他闲暇之余有学过医术,算不得神医,但比一般大夫还是要精通些,看似帮着顺气,实则在几处穴位上暗暗使劲,妇人很快就止住了咳嗽,乏意上来,倒头睡了过去。
温云起出门,他所在的是一个三间房子的小院,而周围没有院墙,远一点是一个七八间长的大房子,更远才是院墙。
那个八间长的房子看着格外气派,相比之下,他所在的这边,更像是大房子配出来的柴房之类,很是小气偏僻。
周围无人,而大房子那边似乎有人在说话。
温云起没过去,转身回房。
原身戴满山,出身旺安城,此处是周边三百里内唯一的府城。
旺安城很大,戴家祖上也是繁荣过的,只是到了戴府这里,已经单传好几代人,家产也越来越少,到了戴父手中,只剩下一间铺子和一个院子。
戴父从小体弱,生下儿子后病情越来越重,长辈也已经离世,戴母一个女流之辈,能赚到的银钱很有限,无奈之下,只得变卖了铺子。
家中有病人,那就是个无底洞,尤其戴父得的是富贵病,需要吃各种好药来补气补血,有好药才和好东西补身,他就能好受点。
一家三口坐吃山空,戴父在戴满山十二岁时病亡。
人没了,卖铺子得来的银钱也花得差不多了。
戴满山从小长得高壮,胆子又大,他知道母亲这些年过得很辛苦,一咬牙,干脆跑到了镖局帮忙押送货物。
他是个大块头,高高大大往那儿一站就很是唬人,且他不怕苦不怕累,镖局里面其实是有真正的高手的,他各种追捧讨好一番,和那些会武的人拉近关系后,无论寒暑,都起早练武。
走镖风险很大,可能一去不回,但相对的,酬劳也高。
东家是个有分寸的,太危险的东西不接,不太平的路不走。一晃过了八年,戴满山赚了不少银子,打算满足母亲心愿,将原先卖掉的铺子买回来。
而就在戴满山约好了中人准备去衙门过房契,他在去找中人的路上时,遇上了打劫的,他再厉害也只有一个人,学的又是外家路子,而对方十多个人,还都练过,双拳难敌四手,戴满山应付得艰难,虽然没有受伤,却被那些人抢走了他身上的银子。
那些人似乎是为了劫财而来,拿到银子后绝不恋战,分头往各处逃去。
银子被抢,戴满山去报了官,之后不了了之。
银子找不回来,自然买不了铺子。
戴满山心中愤怒,而就在此时,戴母病了,头发大把大把的掉,才不到四十的年纪,牙齿竟然也掉了,身上的肉松松垮垮,后来只剩下了一层皮,脸上皱纹很多,看着格外憔悴,
大夫说,她身上的生机正在流失,想要保住她的命,必须得用上好的药材吊着。
这病和当年的戴父有些相似,只是戴父是胎里带来的体弱,而戴母的病情要更严重,比如戴父十多年的人参就可入药,而戴母的必须得五十年以上。
房子卖掉,也才勉强买一支百年人参,三个月就没了。
这完全就是个无底洞!
戴母被人拖累过,自然知道自己的病症想要活下来对儿子是多大的负担,她不想活了!
但于戴满山而言,母亲辛苦了大半辈子,还没来得及享福就要去……若真这么去了,难道她一辈子只是为吃苦而来?
还有,母亲是他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了,他不想孤身一人,看见母亲寻死,他跪在床前哭诉。
戴母不忍心放儿子一个人,在儿子的哀求下,答应了努力活下去。
就在戴满山手头银子用光,还去镖局那边都提前支取了半年工钱也花完了时,转机来了。
城里一个姓江的女子和他偶然结识。
彼时江氏年轻,十九岁的年纪,还没有嫁过人,家中父母双全,最要紧的是,相对戴家而言,她算是富裕的,身边还有两个婆子伺候。
她和戴满山结识后,表露出了对他浓重的感情,一次次相约,后来还表示愿意和他成亲,只是……她不嫁人,只招赘婿。
戴满山满心满眼都想找银子给母亲续命,哪儿有心思儿女情长?当场一口回绝,但江氏表示只要两人成亲,她愿意负担未来婆婆的药费。
这就很让人心动,戴满山知道自己无耻,可他实在是不知道能从哪里变钱,这送上来的江氏就像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他真的很难拒绝。
在手头最后一点银子花光,戴满山跑去找东家支取银子被拒绝后,碰巧江氏再次找上门来,这一回,戴满山没有拒绝。
两人成亲,
一切挺顺利,新婚之夜,戴满山发现妻子江秋雪没有落红。
没有就没有吧,他自己还一地鸡毛呢,能找到一个愿意帮母亲治病的姑娘就不错了,哪儿还敢挑剔人家?
但他很快发现,江秋雪嫁给他,似乎并不是为了找个男人传宗接代那么简单,因为她……在外头有许多的蓝颜知己。一个月里,近二十天都有人邀约,还经常夜不归宿。
那些所谓的蓝颜知己非富即贵,戴满山发现这些事后,打了退堂鼓,但是江秋雪一次也没落下她母亲的诊治,大夫说用什么药,江秋雪都愿意出钱。
为了母亲,戴满山只能尽量假装自己不知道她在外头的那些事。
成亲九个月时,江秋雪生下了二人的长子,又隔两年,生了次子,最后隔一年又得一女。
这些孩子各个俊俏文秀……而戴满山人高马大,身子骨特别壮实,和那几个孩子站在一起,哪怕是再瞎的人,都知道孩子不是他亲生。
当然了,无关紧要的外人不会无端怀疑孩子到底是不是他亲生,更不会私底下议论此事,因为江秋雪一家是从外地而来,她对外说的是自家祖上是富商,为避难才搬到此处,祖上积攒了许多钱财,她不用为了生活奔波劳碌,甚至都不用做生意。
理由给得足,一家人平时也很少与邻里往来,显得格外高傲,旁人都不太敢议论他们家。
但到底还是出了事,江秋雪私底下和那些老爷来往,那些老爷家中的夫人有些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也有那较真的。
有一位姓陈的夫人在发现了自家老爷和江秋雪来往后,想要给江秋雪这个狐狸精一些教训 ,一怒之下,找人点了江家的房子。
陈夫人只是想教训人,并没想闹出人命。宅子着火之事闹得动静很大,只要反应快,都能跑出去。
可那是对正常人而言,戴母生病,早已起不来身,看到大火烧来,她喊了救命,但整个院子的人都已逃命去了,愣是无人救她。
第64章 孝顺的老实人
戴母葬身火海。
原本戴满山有打算过成亲以后就不再走镖, 可江秋雪那样的性子,加上她生的三个儿女都不是戴满山血脉。他得为自己找退路,万一哪天江秋雪暗地里来往的那些老爷愿意娶她过门,那戴满山只有带着母亲离开的份。
江家房子着火, 戴满山刚好在外地, 回来时才得知母亲烧成了焦炭, 且江秋雪把人送到了衙门, 非要抓到纵火的罪魁祸首。
只是纵火, 没有伤人, 最多就是赔偿。陈夫人只是想给江秋雪一个教训,没想惹祸上身,因此,放火时没怎么瞒着,留下了不少痕迹, 原以为江秋雪自己根子不干净, 房子烧了后绝对不敢把事情闹大,谁成想竟出了人命。
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出了人命,大人细查,那些留下来的痕迹就变成了证据。
陈夫人只是一个富商之妻,杀了人, 自然要偿命。
陈夫人被伏法。
戴满山却永远的失去了他的母亲, 并且,戴母死得很不体面, 他真的特别伤心,一想到母亲临死前受到的那些痛苦他就夜不能寐。
活生生的烧死啊,他手上被烫一下都要痛好多天, 根本不敢想象母亲当时有多疼。
这些打击,让他许久都振作不起来。等他打起精神,才得知陈老爷在江家出了事后经常送厚礼上门道歉,而江秋雪收了礼物又各种回礼,一来二去的,两人竟看对了眼。戴母还没满七七,两人的婚期都定下了。
若是没两人定亲一事,戴满山心头是没什么怨气的,只怪他贪心,只怪母亲运气不好,可是,江秋雪这一定亲,他心里就有些微妙的不满。
而且,两家之间有着这样的恩怨,陈老爷再对陈夫人感情不好,也不应该娶江秋雪。
戴满山再一次出去买醉时,忽然听到隔壁那桌人说,江家宅子着火之事,是江氏和陈老爷早就商量好的,二人早就知道陈夫人的动作,是将计就计,让戴母之死带走陈夫人,给江氏腾位置!
得了这话,戴满山哪里还坐得住?
院子着火时他不在,这里面有没有阴谋他不清楚,但他可以去查啊。
才刚查这件事情两天,戴满山就在所住的客栈里被人掳走,背上绑了一块大石头,沉入了湖中。
那些人还嘲讽他,看着挺凶,其实就是个假把式,还说了许多难听的话。
“姑爷,姑娘请您去用膳。”
外面传来丫鬟说话的声音,温云起睁开眼,床上的戴母还在昏睡,呼吸急促,睡得很不安稳。
“来了。”温云起转身出门。
戴满山肌肉结实,比普通男人至少要高一个头以上,人高马大的,板起脸的就显得凶神恶煞。
绕到前院,一副鸟语花香,如今是春末,这院子着火是夏日,当时火势很大,戴满山回来后得知母亲葬身火海,还没有出言责备,就有好多人劝说天干物燥,火势熊熊,无人敢进去救人。
这房子留了两间屋子来做大堂,里面摆了八仙桌,桌子用料好,雕工也细致,特别气派。此时江秋雪带着三个孩子坐好,正在说笑,就差江家二老了。
三个孩子明面上是叫戴满山做爹的,温云起一走近,三人立即出声喊人。
温云起坐在椅子上,接过丫鬟送来的茶水。
戴满山祖上富裕,但他从生下来起就没得人伺候过,到了江家,下人对他不说有多体贴,也从来没慢待过。因此,即便戴满山知道了江秋雪在外头的那些事,也并不出言责备,毕竟在这门婚事上,他已经占了不少便宜。
下人有没有好好伺候他不要紧,只要尽心尽力伺候母亲,他就很满足了。
江秋雪已经三十有五,看着却很年轻,仿若二十八九的妇人,肌肤透亮雪白,身形圆润丰腴,就连一双手都晶莹剔透,她含笑望来:“满山,娘的病怎么样?听秀娘说,她这两日精神愈发短,昏睡的时间多。”
说到这儿,眉心微蹙,“我已经让大夫换了方子,尽量用好药。对了,听说东家那边要让你再出远门?”
温云起点点头,看着手里的杯子,故作沉思状。
“要不你就别去了?若是需要银子,我这里可以……”
戴满山虽和江秋雪做了多年夫妻,其实很不赞同她的所作所为,除了戴母的药费,他自己的花销从来不问江秋雪讨要,她主动给了,他也都是拒绝。
上辈子戴满山原本还在迟疑要不要辞了一次的差事,听到这话,更觉得自己该多赚钱。
至于母亲的病情……戴母病了许多年了,一直都是只剩下一口气的状态,戴满山并不觉得自己这一次离开会变成永别。
戴母的病情是不停流失生机,只要及时喝药,就不会亡故。并且母亲刚刚才答应了他要好好活下去,多半不会出事。
“不用了。”
三个字一出,江秋雪唇角微翘,就知道会是这样。
温云起看向远处走过来的江家二老,“我这里还有些银子。”
江秋雪皱了皱眉,她以为戴满山拒绝是因为他要出去赚银子。
听这话里话外,竟是不打算去。
正想多问两句,二老已经进门,兄妹三人急忙上前请安,态度热络,眉眼俱是笑意,和方才面对戴满山时完全不同。
戴满山确实脑子简单,但他能感觉得到兄妹三人对自己没有
多少真心,也正因为此,他对于江家没有归属感,打算早点攒够银子买回原先的铺子,既能满足母亲心愿,也能拿些货物来卖。
当年卖铺子时他还小,而二十岁那年将铺子买回时,他已经走镖八年,这八年之中,难免会与各个富商来往。
富商中大部分看不起他们,但也有人赏识,戴满山都找到了门路,只等着铺子买回就上一批货物,不说赚多少银子,养活他们母子不成问题。
可惜天不遂人愿,银子被抢,原先的打算只能被推翻,后来戴母又生病,一步步走到了今日。
直到现在,他的打算还是买回铺子,这些年积攒的人脉足以让他拥有铺子后养好母亲。
当初他刚学走镖,八年就能攒下买铺子的银子,自从戴母生病,他重新走镖,又已经有十几年……变成熟手后,押镖时可以悄悄带一些货物从中赚取差价。其实这些年挣了不少。
说他迂腐也好,不知变通也罢,他想的是与江秋雪彻底分开的那天时,将这些年母亲花的银子全部还给她。
他做了上门女婿,帮她遮掩了哪些脏事,而她借出银子救了他娘,勉强能互相扯平,大家互不相欠,好聚好散。
只是戴母用的药太贵,戴满山每一次几乎都压上了自己全部的积蓄买货……这些年下来,也还差一点点。
再跑三趟,就能还清江秋雪的银子,买下铺子后,还能留一些银子来进货。
所以,戴满山才会选择又一次离开母亲。
“岳父,岳母。”
温云起喊了二人,却并未起身,也打断了江秋雪即将出口的询问。
江家二老很讲究大户人家的体面,下人也好,晚辈也罢,每次面见他们,都要行礼请安。
戴满山身强体壮,又没有正经学过,开始那几年,行礼时都要被二人挑剔鄙视。
今儿温云起没起身,江母微微皱眉:“满山,我和你爹受不起你的礼吗?”
“我娘的病情又加重了,实在是没心思。还请岳母恕罪。”
江母一脸不赞同:“一码归一码。”
江父也不动弹,两人就站在门口,等着受女婿的礼。
戴满山死过一回,知道了许多内情,温云起还是不起身,只问:“今天不行礼,晚膳就不吃了是吧?”
江秋雪无奈:“我爹娘重规矩,你就如了他们的意吧,又不会少块肉,你快一点,我也好让人上菜。”
“重规矩?”温云起嚼着这两个字,眼睛盯着她的脸,语气似笑非笑。
江秋雪对于自己干的那些事情心知肚明,那么多的蓝颜知己,怎么都算不上“规矩”。
普通人不敢议论江家的这点事,但只要在这城里稍微有点脸面的,还真没人看得起她,甚至还有人直接奚落到了她面前。
面对那些权贵,江秋雪只能含笑以对。她从来没想过戴满山居然也敢嘲讽自己,一怒之下,她一拍桌子,霍然起身:“戴满山,你疯了吧?你那话是何意?”
温云起无辜:“我说什么了?”
江秋雪看似温柔如水,什么都能包容,实则又势利又小心眼,还特别爱面子。
若是不爱面子,也不会找一个名义上的夫君把自己装成良家妇人了。
“你……”
江秋雪做的事情经不起说,她也不愿意自己说出来,恨恨坐下:“摆膳!”
门口的江家二老见状,面色都变得难看,江母质问:“满山,合着我们江家养着你们母子,还养出仇来了是吧?你见过哪个上门女婿上妻家门时还带上亲娘的?秋雪是善良,但你别得寸进尺!”
温云起将手里的茶杯往桌上一扔,起身道:“是,你们家对我们母子有大恩,但我在江家就一点用都没有?”
因为戴满山的存在,不知道江秋雪根底的人只以为她是个良家妇人,而那些大户人家的夫人,私底下可没少骂戴满山做活王八。
这些事戴满山都知道,他更清楚一个道理,天下没有白捡的便宜,当年他既然选择了让江秋雪救治母亲,这些就是他该受着的。
因此,他辛辛苦苦走镖,每一次都投入自己所有的积蓄来买货,买的货物越多,能够赚到的差价也就越多。为的都是尽早摆脱江家……这也是戴母的心愿。
温云起一提及戴满山这些年在江家的用处,所有人都闭了嘴。
说到底,江秋雪做的事情上不得台面,大家再心知肚明,也不好拿出来说。
“娘,满山心情不好,您别生他的气。”谁都不说话,江秋雪为了自己的脸面,直接自己强撑着出面说和,“上菜。”
最后一句,故意拔高了声音,外头下人纷纷鱼贯而入,很快就摆了一大桌。
“满山,家里又不缺钱,你不用冒险走镖,以后别去了。”江秋雪还是那副温柔如水的样子。
温云起却知道,戴满山最听不得这种话,两人夫妻十几年,实则只有第一年时同床共枕,在长子生下来后,戴满山明白了许多事,重新开始走镖,回来后也和母亲一起住在后面的小房子里。
也就是说,两人已经分居多年。
既然分居,孩子也不是他生的,那这里怎么能算得上戴满山的家?
第65章 孝顺的老实人
“家里”二字 , 戴满山每次听见,心里都很抵触。
江秋雪这话,不过是又一次的试探。
温云起知道了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无论怎么听, 都感觉江秋雪是在激他走。
“我有银子花。”
还是没有正面回答, 江秋雪暗暗着急, 正想再问 , 边上江母已经忍不住了。刚才女婿没有对她行礼, 还嘲讽他们家, 她肚子里还装着火呢,闻言冷笑:“秋雪,你就别替他操心了,人家有银子呢。”
说到这儿,冷哼一声, 不屑道:“就那几个子儿, 说出来也不怕被人笑话。真有银子,倒是把你娘的药钱付了啊,少指着秋雪。”
她又喝了一口汤,语气骄矜,“这天底下的银子就没有白得的,你看不起秋雪, 那秋雪若不如此, 大夫没收到诊费,会来给你娘治病?不给药费, 大夫会给发药?”
好家伙!
一张嘴,居然把江秋雪在外头与人不清不楚摁到了要给婆婆挣药钱上。
合着是戴满山母子逼良为娼了?
温云起气笑了,一文钱难倒英雄汉, 这话一点没错,原先戴满山从来不挑剔江秋雪的不是,对待姜家二老一直都很恭敬,主要是因为江家救了他娘的命,他欠了这一家子。
即便姜家二老说难听话,戴满山都忍了,他得让母亲好好活下去……一怒之下闹着与江家分开,若是不还银子,那这一辈子都欠了江家。若是还上银子,他带着母亲出门只能露宿街头。
因此,无论江家二老说什么,他从不与之争执,自然也就没有听到过这么不要脸的话。
“以后我娘的药费我自己付。”温云起语气淡淡,“以前我也提过,只是秋雪不愿意。”
江秋雪接话:“是,大夫三天两头来一趟,每次都结账,忒麻烦了,你又经常不在家。就记在账上,一个月结一次,简单许多,也不浪费大夫的时间,人家治完了就可以走。”
江母从来都不觉得戴满山一个粗人能赚到多少银子,走镖是比干其他的要赚得多点,但四五钱银子一个月就顶了天,戴满山还有些奇奇怪怪的志气,非要负责自己的花销,在家里吃饭后,出去还要买些细粮和难得的食材送回来,意思是不占家里便宜。
外头走镖的人爱喝酒,爱赌钱,在江母看来,戴满山能把自己养活就不错了,绝对没什么积蓄,若是运气差点,说不定外头还欠一堆债。
她就是看不惯此时戴满山脸上的轻描淡写,嗤笑一声,故意道:“又到月底,大夫这两日要来结账,有本事,这一次你自己结呀。”
温云起颔首:“可以。”
江母一愣,随
即呵呵冷笑:“你可别私底下去找秋雪帮忙。”
“不会。”温云起说了这话,看向门口一个年纪比较大的妇人,那是伺候他母亲的婆子秀娘的亲姐姐月娘,月娘男人就是江家的大管事,几乎所有的事情都归他管。大夫结账,也是先拿账目给他,管事核对无误后,就会问江父拿银子,等下一次大夫再上门,就可以拿到银子。
论起来,戴母一个月药费多少,江秋雪其实不太过问,她挺忙的,不怎么管这些琐事。最清楚此次的人是江家二老。
“月娘,稍后你让大管事过来找我一趟。”
月娘站在门口,听得胆战心惊,江家搬到城内,她就开始伺候,早就知道戴满山看起来凶,其实脾气挺好。
她从来都不知道,老实人竟有跟江家长辈顶嘴的胆子。
难道真打算自己付账?
戴满山饿得很快,但是江家人不喜欢看他吃太多,他又不想让自己的肚子受委屈,经常买了不少点心放在后面的小房子,来之前刚吃过,这会儿不太饿。
温云起很快放下碗筷,也不与谁打招呼,起身就走。
如此不通礼数,刚走到外面,就听到后头传来拍桌子和砸碗的声音。不用看,他也知道是江家二老在发脾气。
温云起先回了戴满山的屋子。
屋中潮湿,有一股霉味。看得出来是刚打扫过,没有多少灰,就是屋子黑漆漆的,一点不敞亮。
这个住处,还比不上江家的那几个下人。
隔壁有了动静,温云起出门,看见秀娘端着托盘过来。
托盘上一碗鸡汤,一碗粥,还有一碗黑漆漆的药,此外有一小叠肉末炒的碎青菜。
戴母喝药多年,都喝败了胃口,平时只能吃好克化的食物。
温云起接过托盘:“我来吧。”
秀娘转身离开。
温云起有注意到,秀娘没对他行礼。
江家二老如此注重规矩,但下人对待戴满山却特别懒散,而戴满山自己呢,自从发现了长子不是自己亲生后,就从不拿自己当主子,也懒得纠正他们的规矩,久而久之,就变成了现在这样,下人见他行不行礼,纯粹是看下人自己愿不愿意。
温云起端着托盘进门,床上的戴母听到了动静,悠悠转醒。
“满山,你吃过了吗?”
“吃了。”温云起先取了那碗粥,“娘,温热的,刚好能入口。”
戴母这个病,必须以温养为主,一天五顿,一顿都不能少。她为了儿子,不管东西好不好吃,都会尽力让自己咽下去。
很快,粥和汤都喝完了,就连炒的那碟菜,她也吃得精光,接下来就该喝药。
温云起懂一点药理,这确实是补养身体的药,但若是身子本来就虚,转头又大补,那只会越补越虚。
“药太苦了,娘,咱歇一顿吧。”
戴母讶然,却不想违了儿子,点头道:“好!”
她眼睛微微湿润,亮亮的看着儿子,却觉得怎么都看不够。
“又要走了?路上小心些……”
按照约定好的时间,今夜天亮之前戴满山必须出现在镖局,然后一行人去库房里押货出城。
温云起帮她多垫一个枕头:“不走了。”
戴母满脸惊诧,半晌才回过神:“不去了?”
“以后都不去了。”温云起笑了笑,“儿子找到了一个生财之道,您不是早就想让我离开江家么?就这两天,儿子跟江家谈清楚了就走。”
戴母大喜,整个人都有了精气神,眼神里的光愈发亮了几分:“真的?”
温云起点头。
戴母欢喜不已,想到什么,担忧问:“那些孩子……”
温云起直言:“都不是我生的,留给姓江的自己养,她这些年大手大脚,应该敛了不少财。再说,孩子的爹还在,不可能让孩子吃苦。”
闻言,戴母有些失落,她不怎么看得到三个孩子,原以为里面有一两个是自己儿子亲生,谁知竟然都不是。
“江氏水性杨花,咱们走了是对的,她来往的那些人都非富即贵,说不定哪天人家的夫人就找上门来了,到时咱们一定会被牵连。”
戴母早就想说这些话,只是她知道,儿子没有攒够银子之前,不会带她离开。说了这些,只会给儿子增加压力,完全是徒增烦恼。
温云起颔首:“我也这样想。”他伸手握住了戴母的手腕,“别说话,儿子给您把脉。”
戴母顿时乐了:“什么时候会医术了?”
她不觉得儿子能治好自己的病,话中满是调侃之意,却还是乖乖的将手腕放在儿子的面前。
温云起细细把脉,觉得这病……兴许不是病,正如戴满山临死前听到的那样,戴母的病是人为,完全是体内养着蛊虫,所以无论吃多少好药和好东西下去都养不好身子。
吃得好,只是把那只虫子养得更好。但虫子犹如饕餮,永远都吃不饱,所以,戴母要是敢断药或者是敢不吃东西,虫子就会蚕食她的生机。
方才那碗药,与其说是给戴母养身,不如说是拿来喂虫子的。
“怎么样?”戴母笑吟吟,“你能不能治好?”
“当然能。”温云起本身不会医术,几辈子年老后借着养身学了一些,医术算不得大成,但也比一般江湖郎中要好得多,蛊虫……他不精通,不会喂养,只是知道两种引蛊的法子。
第一种法子粗暴,若是不顾中蛊者的性命,随时都可引,一般体内养蛊取虫,就用这个法子,这法子太简单,所以温云起才会知道。另一种,得有人吃下一些特定的药材,将血养成蛊虫喜欢的味道,然后放血引虫。
戴母病了多年,身子破败不堪,只能用第二种。
此时天色渐晚,温云起看了看天色,想来有一些医馆应该没有关门,引蛊之事,宜早不宜迟,他站起身:“娘,我忽然想起来还有点事,先出去一趟。”
戴母对儿子特别纵容,笑眯眯道:“去吧去吧。”
第66章 孝顺的老实人
江秋雪连着试探了两次, 都没有得到戴满山今夜要离开的准话,她不太放心,就想往后院去问个清楚,还在院子里的花丛间溜达, 就看到戴满山大踏步而来。
这男人很是高大, 看着凶神恶煞, 她却知道, 他心底很柔软, 从不伤害旁人, 最是孝顺不过。
“满山,我有话要跟你说。”
温云起打算赶在医馆关门之前先把所用的药材买回来,绕过她就想走。
“我有急事,回来再说。”
江秋雪追了两步:“你还有什么东西没准备好吗?行李收拾好了没有?”
温云起脚步顿住,回头看她:“你知道我今晚要走?”
江秋雪颔首:“对啊, 之前你说过。”
话是这么说, 其实挺心虚的,戴满山好像没有提过这件事情。
温云起点点头,也不说是不是要走,大踏步离开了。
江秋雪想要追,奈何腿不够长,只能眼睁睁看他出门。
她也不是追不上, 就是得跑。
凡是讲究一些的人家, 都不会允许家里的女人跑跑跳跳,她不想被人看见自己不雅的一面。
温云起走了四五家医馆, 总算是配齐了自己所要的东西,往回走时,还买了几个砂锅和小炉子。
药得自己熬, 砂锅还可以给戴母熬药。
等他去而复返,已经是半个时辰以后。
江秋雪让人搬了把椅子靠在院子门口等,她猜测戴满山多半是收拾行李时发现缺了东西,这才跑出去买,他明儿就要走,肯定会很快回来。
一等就是半个时辰,江秋雪都有点不耐烦了,按理说,人今晚上要走,她没必要守着非要一个答复,可是今天的戴满山脾气似乎变了些,以前是绝对不会跟她爹娘顶嘴……她心里有些不安。
看见人回来,江秋雪立即问:“满山,你出去买了什么?”
温云起反问:“你有事
吗?”
江秋雪哑然:“我担心你。”
“不用担心我,我一个人在外这么多年都没出事,运气都很不错,不会出事的。 ”温云起满口胡说。
江秋雪起身询问:“你今晚要走,还是在走之前给我爹娘道个歉,抓紧些,再迟他们就睡了……”
温云起用一声冷笑打断了她的话。
江秋雪对上他的眼神,一时间只觉狼狈,换了别人这样看她,她再恼怒也只能忍着,可站在面前的人是戴满山,她张口就质问:“你在笑话我?”
“道什么歉?我哪句话说错了?”温云起似笑非笑,“难道你也赞同你娘的话?认为你这些年在外头有那么多的蓝颜知己是因为要给我娘治病才迫不得已与他们相交?搞清楚,是你自己先干了那些不要脸的事,才找了我们母子来当遮羞布。”
江秋雪最不愿提及的事情就这么被大喇喇问到了面上,她一时间无言以对,骂道:“戴满山,你混账!”
温云起呵呵:“我不偷不抢,不勾引有夫之妇,怎么混账了?”
江秋雪气到胸口起伏:“有本事你现在就带着你娘滚,以后不要再占我半分便宜。”
温云起颔首:“好啊!”
他说走就走,一点迟疑都没。
江秋雪愕然,看他真的要走,大吼道:“你在走之前,必须要把我这些年帮你娘付的药费还我!”
听到这一句,温云起是一点都不意外。
别说他了,就是戴满山都知道江秋雪是个怎样的人,所以在没有攒够银子之前,他从来不和江家人争执,受了委屈也忍着。
“你让管事去一趟大夫那里,把记录这十几年诊费药费的账本带来,回头该多少就多少,我不占你便宜。”
江秋雪这一回是真傻眼了,脱口问道:“你哪里来的银子?”
“反正不欠你的就行,你管我哪里来的银子?”温云起头也不回,“让大管事算账吧,算好了来找我,对了,若是你不想再看见我,也可以不见了。”
江秋雪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小房子里面,眉头紧皱。
戴母不知道前面二人之间的争执,看到儿子买了这么多东西回来,再一次佐证了他真的不再出远门,顿时眉眼弯弯,心情格外不错。
温云起给她喂了一颗加了人参的荣养丸。
戴母今晚没喝药,不止没有难受,吃了药后,还觉得浑身都暖洋洋的。
“这是什么丸子?”
“包治百病的,只有这一颗。娘,你睡一会儿吧,儿子在这儿熬东西,就守着你,哪儿也不去。 ”温云起给她喂了一碗安神药,扶她躺下,盖好了被子。
戴母已经很多年没有睡过一个好觉,那药丸小小一粒,却比以前喝的那些补药更让蛊虫满意,她很快就睡着了,呼吸似乎要均匀了些。
用药丸养蛊虫,确实能让那东西消停一段时间,但治标不治本,最好还是想法子尽快将东西取出来。
温云起一连熬了四五罐药,然后一碗接一碗都喝了下去,他脸色变得潮红,身上的血管都鼓了出来,整张脸红得像关公,就在药效最厉害时,他割了手腕放了半碗血。
这边的血一出来,床上的戴母面露痛苦之意,胸口处有一个蚕豆大的东西如同活物一般爬上了她的脖子和脸颊,然后消失,没多久,戴母紧闭的口中出现了一条肥虫子。
肥虫子团在一起比蚕豆大一点,扯开后足有一尺多长,看着恶心又渗人。
这也是温云起喂药给戴母的原因,这一幕太过恐怖恶心,最好别让她看见。
虫子出来,温云起眼疾手快,直接用筷子夹起丢入了其中一个砂锅中,这种东西掐不死,杀它们需要一些特定的法子,温云起不太清楚,暗暗决定找机会多学一学,此时则简单粗暴,直接将盖子盖严实了放到燃得正旺的小炉子上。
没多久,盖子处有东西在顶,温云起用手摁住,那东西还在往外用力。
温云起不撒手,摁得更紧。
接下来小半个时辰,东西一直试图往外逃,饶是温云起捡了块帕子包着盖子,手也被火烤得厉害。就在他以为那东西烧不死时,里面渐渐没了动静。
没有动静了温云起也没撒手,一直死死摁着。
到了下半夜,那东西偶尔顶一下,力道也不大,温云起打着瞌睡,反正不让它出来就行了。
屋子里弥漫着一股浓郁的药味和肉味,熏得人想吐。
外头天蒙蒙亮,有脚步声过来,先是去了隔壁,紧接着敲门声响起。
“满山,你一宿没睡?”
江秋雪的声音传来,语气里满是温和,仿佛昨天晚上二人说要分开的事情不存在过似的。
“没睡。”温云起出声,“我们俩没必要见面了,你让大管事来。”
外面沉默了一下,江秋雪继续道:“你先开门,屋子里什么味儿?你在烤什么?”
温云起早就发现罐子里在半个时辰之前就没了动静,他揭开盖子一条缝,没东西出来,将烛火点了靠近,发现罐子半壁上一条虫子尸首烧得焦黑,他用筷子一碰,碎成了黑渣渣。
他心下冷哼,任你再毒辣,不可能不怕火。
死了就好。
他浑身放松下来,看了床上睡得明显安稳了不少的戴母,起身开门,但没让江秋雪进门,而是自己也站了出去,还顺便带上了门。
江秋雪试图往里瞧,再次询问:“你在烤什么?”
“有话就说。”温云起语气有些不耐烦。
江秋雪瞬间就察觉到了他态度上的改变,昨日戴满山与她爹娘吵架之前,他从来不会用这种语气跟她说话。
“知道你今天要出门,一转眼就要变天了,我给你准备了两身衣裳……”
温云起打断她:“谁说我要走了?”
江秋雪心头咯噔一声:“你不走?”
“昨天你不是让我还银子吗?等还了银子,我就要带着母亲离开,可不敢再把人放在这里给你照顾。”温云起看也不看那两套衣裳,“天色还早,你先回去歇着,等大夫把账本送到了,咱们再说。”
江秋雪昨天是话赶话说到了那里,她之所以让戴满山还银子,是笃定了他还不上,可没想过从此和他一刀两断!
“满山,昨天我说话不太好听,你别生我的气,咱们既然是夫妻,你娘就是我娘,她的药钱本来就该我出,我从来没想过要你还。你们也不用搬走,真的。”江秋雪越想越慌,语气也变得焦急,“别走!我不能没有你。”
她哭得梨花带雨:“咱们多年夫妻,也算是知根知底,我确实……话说回来,你即便是还了银子,那也只是还了欠我的钱,当年我于你们危难之中及时出手救人,这份情意,你拿什么还?夫妻这么多年,我把你娘照顾得那么好,从来也没要求你为我做什么,只是要你担个名声而已……”
温云起呵呵:“你是救了我娘的命,但若不是我做你夫君,你们一家能安安稳稳活到现在?”
正因为江秋雪有一个名义上的夫君和婆婆在,那些女人即便知道家里的老爷被她勾走了心神,也想着她是一个有妇之夫,不可能进府。
戴满山母子的存在,就是告诉所有来找她的男人,她不会要他们负责,他们可以毫无顾忌地和她欢好。也是告诉所有男人的妻子,她有男人有孩子,不会进府争宠!
多了母子二人,能省下不少麻烦。
今日之前,夫妻俩从来没有把这些事情拿出来争执过,江秋雪又是尴尬又是难堪:“你和我过不到头,当初就不该答应我的提议,现在你让我到哪儿去找人?”
第67章 孝顺的老实人
江秋雪没想过要换人, 尤其她如今对便宜婆婆有安排,若是母子俩闹着要走,她原先的打算就不成了。
“戴满山,你若是现在走, 那是过河拆桥, 人品低劣。”
温云起一点都不在乎:“人品低
劣又如何?也好过留在这儿被你们全家奚落。”
江秋雪沉默了下:“以前你从不和我爹娘争执, 他们都觉得你孝顺听话, 这么多年都习惯了, 看不惯你的作派时难免就多说了几句。再说, 我们是夫妻,我的爹娘也是你的长辈,教你也是为你好,还不能说你几句了?”
话说到这里,看男人的脸色越来越不好, 她急忙改口, “都是一家人,无论何事,都该互相包容。你若是实在过不去,回头我跟我娘说一声,让她以后对你客气一些,这总行了吧?”
她自认让母亲受了天大的委屈, 自己已经退了很大一步, 戴满山应该见好就收,可是, 男人还是板着个脸,她只得再退一步,“让我娘给你道歉!”
温云起摆摆手:“不用让你娘这么委屈, 过两天把账结清楚了,咱们各自安好。”
江秋雪气急:“戴满山,你别得寸进尺。”
“我什么都不要,只希望能和你们家彻底划清界限,以后老死不相往来。”温云起似笑非笑,“你该不会还要我出钱养育几个孩子吧?”
明面上来看,夫妻俩生养了三个孩子,孩子也要叫戴满山一声爹。
而事实上,几个孩子与戴满山一点关系都没有,他们对这个父亲也不太尊重。养是不可能养的,哪怕同一屋檐下住了多年,温云起要是敢在那几个孩子身上花银子,戴满山一定会生气。
他是来让人消气,可不是来给人火上浇油的。
江秋雪确实想拿几个孩子说事,倒不是说想让戴满山出钱,而是想提父子之间的感情。话还没说出口呢,就被堵了回来。
“反正你不能走。”她眼神一转,“你就是个镖师,虽然赚得多,但是你们母子花销也大。更何况,你想赚钱就顾不了你娘。这样吧,回头我给你开工钱,还找人伺候你娘,你什么都不用干,只做我江秋雪的男人就行。”
温云起没有第一时间反驳。
走是一定要走,但不是现在,那把大火还没烧呢。
江秋雪见他不说话,感觉有戏,立即道:“我一个月给你五两银子的工钱,这总比你脑袋挂裤腰带上还辛辛苦苦跑那么远赚得多吧?”
五两银子不少了。
那些刚入镖局的镖师,跟着东奔西窜,一年下来也就这点钱。
“我要的是你们家人的尊重,你娘话里话外都一副我占你便宜的模样,就差没直说我是贴在你们家身上吸血的水蛭,事实又不是这样,咱们俩也别说谁占谁便宜,以后她说话必须客气些。”
江秋雪也不知道这男人怎么突然就变得强硬起来,不过,能用银子解决的事都不叫事,她手头的银子很多,一个月五两,也就是一盒胭脂的价钱。难就难在说服她娘善待戴满山。
“好!”
两人达成共识,都挺满意。江秋雪安心回前院补觉,温云起再进屋子时,味道都散了许多,他将所有的门窗打开,又重新给戴母熬药。
戴母这一觉睡得特别熟,醒来时外面日头很高,她顿时就急了。
一天五顿,少一顿都有可能加重病情,最严重时她昏迷了三四天,险些没能活过来。
她答应了儿子要好好活着,也是不放心留儿子一人在世上,当即撑着虚弱的身子起身:“秀娘……”
温云起上前将她扶起,递上了一碗药。
“娘,换药了。这种药要在饭前吃。”
戴母闻言,面色发苦。
喝药很败胃口,饭后喝的药还不影响吃饭,这要是饭前喝,能吃一碗饭的都只能吃得下半碗,偏偏还不能不吃,不吃她就会越来越虚弱。
药汁入口,不像是以前那样又苦又涩,微微的酸甜味,戴母眼睛一亮:“还是白大夫吗?”
温云起摇头,含笑道:“另一个大夫。”
“都没把脉,这药也不难喝,能成吗?”良药苦口,戴母真的担忧喝了不对症的药耽误病情。
“来过的,当时你睡着了。”温云起张口就来,“这个大夫是刚来城里,还保证说半个月就能让你下地行走,两三个月恢复如初。药钱也不贵,儿子就想试一试。”
“真的?”戴母一脸惊喜,实则心里清楚,那大夫多半是个骗子。
喝了药后,母子俩分食了一锅粥。戴母像以前一样困倦,但一觉睡醒,似乎有了几分精神,看儿子还在,顿时来了谈性。
“满山,昨天你说要走……”
恰在此时,门被人推开,江母走了进来。
温云起瞅了她一眼,没起身,也没喊人。
戴母将儿子的态度看在眼中,心下觉得奇怪,出言招呼道:“亲家母,过来坐。”
她不想让儿子与江秋雪继续站一起,一来是害怕儿子被江家连累,二来,儿子住在这里,也不可能找别的女人,这正直壮年,跟鳏夫似的,那也太苦了。还有,她没有什么给戴家传宗接代的想法,但儿子没有枕边人,也没有一个亲生的儿女,等她走了之后,儿子一人在这世上,太孤单了。
对江家人,戴母除了觉得亲家和亲家母高傲了一些,就有点不喜欢儿媳的水性杨花。但一码归一码,江家人救了她,她心里还是感激的。
江母面色缓和下来:“亲家母,我听说满山买了不少药罐子回来帮你熬药,你可好些了?”
“好多了。”戴母睡一觉起来,原先那种虚弱和胸口的难受好了许多。就像是鼻塞了呼吸不畅的人突然就通了鼻子。
江母没把这话放在心上,戴母都病了那么多年,年纪越来越大,怎么可能会好?
她随口一问,转而道:“满山,昨天我说话不太客气,你别生气。”
戴母脸上的惊讶根本遮掩不住,她飞快偷看了儿子的脸色,看不出什么来。
温云起面色淡淡:“以后别拿我当一家人,少往后头来,记得让江秋雪及时兑现她承诺的工钱,我就不会走。”
江母暗自咬牙:“你都不叫我娘了?”
温云起反问:“你是我娘吗?我是和江秋雪做了这么多年夫妻,但我们夫妻之间怎么回事,你心里没数?”
江母:“……”
夫妻俩只有夫妻之名,没有夫妻之实。常年聚少离多,聚的时候也没同床共枕。
她自觉要比戴家母子高贵,一直俯视二人。被女儿逼着来道歉,她心里已经很烦了,让她耐心地弯腰讨好这二人,她做不到!
“那你们好好的,我就先走了。”
温云起没吭声。
江母走出门后,气得踹了一脚屋檐下的木架子。
那是以前戴母勉强还能走路的时候用来扶着行走的,后来身子越来越虚,就再用不上了。
温云起霍然起身追出门:“你想做什么?要砸东西是不是?别逼我跑到前面去砸!”
江母吓一跳,这女婿太过高大,足足比她高出两个头,她慌忙解释:“不不不,我是不小心踢到了。”
逃也似的跑出后院,江母发现自己后背上起了一层冷汗,她越想越怒,奔到了女儿的房中,质问:“秋雪,我到底还要忍那个粗人多久?跟头牛似的,我都不敢说,怕他窜上来打我。”
江秋雪正在整理自己的首饰,原本心情挺好。听到母亲的话,顿时皱眉:“戴满山只是看着凶,又不会真的打人,我让你去道歉,不是让你惹他!别把人给我气走了,这可关乎着我下半辈子,也关乎你们能不能做让人尊敬的大老爷,别坏我的事!”
闻言,江母不高兴:“我知道,这不是已经去道歉了么?你也抓紧点,我看到他们母子就难受,明明占了我们便宜,还非说我们欠了他……呵呵!得了便宜还卖乖。当初要不是你,他娘就死了……”
江秋雪听到这句,心里特别烦,一下子将手里的镯子扔到了桌上,喝道:“你有完没完?”
江母:“……”
“行行行,我不说了,你抓紧啊。能早动手就早动手,我看戴满山好像转了性子,你别真让人跑了。到时出事不够大,人家可腾不了位置……”
“事以密成!”江秋雪一巴掌拍在桌上,“你能不能不要多嘴?万一隔墙有耳,事情就不能成了!”
她动了真怒,江母急忙闭嘴,半晌小心翼翼道:“记得提前跟我们说,别把我们也搭进去了。”
第68章 孝顺的老实人
江母态度软下来, 江秋雪也后悔对着母亲发脾气,无奈地道:“娘,
这些事情我都心里有数,不要来烦我了。我平时在外头应付那些人已经很累, 回到家就让我清静一下行不行?”
“行行行。”江母往后退, “我就是看不惯他们母子啊!那个戴满山, 明明穷得连自己的亲娘都要养不起了, 还装作一副很有志气的模样, 简直笑死个人。”
江秋雪对戴满山没什么感情, 她平时都懒得管他,也就是这两天戴满山脾气变了,加上她要利用母子俩,这才会多关注几分。
接下来几天,温云起只有缺东西了才会出去采买, 此外他都守在戴母床前。
戴母能感觉到自己身上的变化, 手脚越来越有力气,精神越来越好。其他的不提,她说话的声音都越来越大了。
一开始,她以为是自己的错觉,这天她竟然能自己撑着坐起来,当时都惊呆了。
“满山, 我好像……真的有在好转。”
她感觉到了也不敢随便说啊, 怕儿子有了期望又失望。
温云起笑了:“看来这次的大夫是个高明的。”
戴母没有怀疑到帮她治病多年的白大夫身上,只道:“等我病好了, 回头给他送个妙手回春之类的牌匾。”
转眼过了七八天,算算时间,也到了上辈子着火的时候, 温云起这些日子假装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只一心伺候在戴母床前。
这日,温云起从外面拎着一只鸡回来,他嫌弃杀鸡麻烦,都是拜托人杀好了再带回。刚进门不久,就看见江母站在小房子外。
“你来这里做什么?”
江母看见他这样的态度,顿时就气笑了:“本事不大,志气不小。实话说,我一直觉得闺女嫁给你可惜了,如果不是留着你有用,我女儿早就……”
此时有一阵风吹来,温云起闻到了桐油的味道。他往大房子那边看了一眼,桐油应该是放在了靠近小房子的屋子。
也对,放在这边,用的时候方便嘛。
“不要说这些废话,我说了要走,是你们家不允许。”他强调,“是你们家有事要求我,可不是我死赖着不离开。”
江母最近这段时间和女婿对上,从来就没赢过,冷笑道:“人在做,天在看,得了便宜还卖乖,肯定会遭报应的。回头你自己能逃,你娘都逃不掉。”
温云起心中一动。
最近这几日不见一滴雨,烈日当空,连云都找不到一朵。
听这话的意思,动手多半就在这两天。
“同样的话还给你。”温云起撂下一句,进了屋子。
戴母听到了两人在外头吵架,她心里很紧张,看见儿子进门,忙道:“满山,你不要跟她吵,差不多的事忍忍就过去了。”她压低声音,“江氏在外头认识不少老爷,若是跑到那些人面前去哭诉……”
她眉头紧皱,完全不敢想象那后果。
若那些富家老爷出手,他们母子俩即便发现自己被针对了,也以为是自己倒霉。
“放心吧,她就是个纸老虎。”
戴母哪里放心得下来?
又到晚膳时辰,秀娘来请温云起去前面用膳。
这几天秀娘经常过来请,温云起都是拒绝,不过,今儿他起身了。
秀娘还在想着主子吩咐她必须把人请到前院,偏偏戴满山又不愿意和江家人一起吃……她都不知道要怎么交差。
眼看戴满山起了,秀娘大喜,脸上笑容都深了几分。
上辈子在院子里着火,烧死的人只有一个行动不便的戴母,不过秀娘也没好下场,戴满山回来时,秀娘早已经被发卖。
也正是因为秀娘不在,让戴满山愈发怀疑母亲的死并非是营救不及。所以才会在听了两个醉汉的胡言乱语后跑去细查。
后来戴满山也知道了,那两个人是得了好处,故意在他面前这样说,收买他们的人是陈夫人的娘家。
说到底,陈家人不好出面给女儿讨公道,但又想闹一闹,不想让女婿太好过,所以故意指使戴满山去翻找真相。
温云起进门时,丫鬟已经在摆膳。
看见他出现,一家人都挺意外,但江秋雪很快就反应过来了,起身给他倒了一碗酒。
“满山,我还以为你不来呢。”她说这话时,媚眼如丝,语气里带着几分嗔怪之意。
别的男人可能很吃这一套,温云起面色不改:“我不喝酒。”
他知道江家人的打算,只一句话,江母面色难看至极,父女俩勉强还稳得住。
温云起目光一扫,问:“兄妹三人去哪里了?”
江秋雪早就猜到了他会问,随口道:“去姨母家中了。”
所谓的姨母,戴满山这么多年也就见过一回,他不太习惯和这所谓的亲戚相处……其实是他察觉到姨母热情归热情,但那热情过于浮夸,且他发现姨母并不是真的喜欢他。
那一次之后,江秋雪再没有提出带他去走这门亲戚,戴满山也不想再被人鄙视,这许多年来,两人见面的次数不超过一只手。
江秋雪心里清楚,只要一提这位姨母,戴满山肯定不会再多问。更何况,他和三个孩子根本就没什么感情,问及去处,那也是随口而问,不会管太多。
温云起确实没多问。
说了不喝酒,就是不喝。
江秋雪一连劝了好几次,温云起都不接话茬,那碗酒始终放在那儿。
江母也有点着急,干脆起身端了一碗酒递到温云起面前:“满山,都是一家人,以前娘有做得对不起你的地方,你千万别放在心上,干了这碗酒,过往恩怨一笔勾销,以后我们一家人好好过。”
温云起看到递到面前来的酒碗,心下只觉讽刺,今早上江母还在威胁他呢,一转头就来求和。
也是,戴满山在这一家子的眼中就是头脑简单的粗人,想不到那么多事。
按理来说,长辈给晚辈道歉敬酒,只要没有太大的恩怨,哪怕心里不愿意 ,也不会扫了长辈的面子。
江母也认为,自己都这般低声下气了,态度是从未有过的温和,戴满山识相就该喝下那碗酒。
只要喝了酒,她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温云起眼神一转,一抬手就打掉了江母的碗。
大碗落地,摔成了碎片,酒水也洒了一地。
江母惊得往后退了两步,却还是不如酒水飞溅的速度,她的绣花鞋都湿掉了大半只。
反应过来后,她猛然抬头,怒瞪着面前的女婿:“戴满山,你什么意思?”
温云起摇头,将给他准备好的那碗酒递了过去,递过去的态度很是强势,一副江母非接不可的架势。
人在惊着了的时候,有东西递到面前,那都会下意识接过,江母手中接着了碗才反应过来,下意识就想放下。
温云起大声道:“别放!”
他声音很大,语气不容拒绝,江母还真就没敢放。
“我想过了,咱们同处一屋檐下,也不能长期互相怨恨,还是喝一碗酒,了结了曾经的恩怨。”温云起说着就起身去倒酒,顺手拿了江秋雪给他倒酒的那只坛子。
坛子里的酒才倒走一小半,里面还有大半坛子,他顺手就给自己重新添了一碗,然后跟江母碰了一下。
“来!”
他作势要喝,但动作缓慢,故意慢吞吞观察江母的神情。
此时江母被架到了火上。
她知道这个酒不能喝,但如果自己不喝,戴满山就不会喝。
此时再把酒碗扔出去,显得太过刻意,容易被
人怀疑。事情还没办呢,可不能出岔子。
大不了,喝了再吐就是。
也或者,这酒只是让人昏睡,又不会毒死人。不管她有没有昏迷,女儿又不会丢下她不管。
江母一咬牙,直接灌了一大碗。
这是米儿酒,带着桂花的香气。香气太过浓郁,压过了那点微微的药味,以防万一,江母又喝了两碗。
温云起自然是奉陪,喝完后借口醉了,跌跌撞撞往后院走。
江家人看着他的背影,心情放松了不少。
江秋雪一脸严肃,她当然希望一切顺利,可到底成不成,还得看晚上。
而江母满心兴奋,母女俩心不在焉,自然没发现江父神情不对劲。
*
温云起都没有等到深夜就背着戴母从后面的院墙出去了。
半夜里,江家院子燃起熊熊大火。
尤其是后面的那几间房,不过眨眼之间,火光冲天。前面的房屋因为用料好,火势也不小。
着火的房子外,江秋雪衣衫不整,但好在裹了一床被子,倒不至于泄露了春光。
旁人也没多瞧。
房子被烧,家破人亡不过在顷刻之间,真的是很惨的一件事,这时候还惦记着占女子便宜,那真的是不配为人。
江秋雪裹着被子哭喊:“娘……娘……满山……”
她在前面一排人群里疯狂穿梭,慌乱地到处寻人,“我婆婆还没出来,孩子他爹也不见人影。大家帮我救人,求你们了……”
一边哭一边喊,眼看没人动弹,她更是裹着被子就要往火里去。
旁边都是救火的人,也有一些自觉帮不上忙躲到旁边不给人添乱顺便看热闹的妇孺,看她要往火里冲,众人当然不允许,纷纷冲上前去拉扯。
江秋雪被拉了回来,趴在地上哭得肝肠寸断。
众人围着她纷纷安慰。
“所有人都出来了吗?”
听到熟悉的男声,江秋雪哭声一顿,当她确定这个声音是戴满山所有,惊得猛然抬头,连泪水都止住了。
“你怎么在这里?”
她脱口问道,心里有种事情脱出掌控的惊慌。
温云起没有回答,而是目光四处搜寻:“怎么没有看见娘?”
第69章 孝顺的老实人
没有看见娘?
江秋雪听到这话, 慌乱的心镇定了几分,婆婆不良于行许久,若是靠她自己,根本就不可能在大火之中逃出来。
她只是想顺便解决了戴满山, 但其实这场火灾中只要丧身一人, 目的就能达到。
婆婆没出来正好, 出来了她才要着急。
心里不慌不忙, 面上故作慌张地问:“那怎么办?”
温云起听到这话, 一把抢过旁边丢在地上的被子, 又去抢了正在救火的人手中装满了水的桶,直接把那些水往被子上一泼,一边忙一边大声道:“人还在房子里,那肯定是救人啊。不然能怎么办?眼睁睁看着人烧死吗?”
说完这话,他将被子扛在身上, 一埋头就冲进了大火之中。
江秋雪心中一喜。
她还在努力压下唇角的笑意, 尽量不让自己笑出声时,忽然察觉到了不对。戴满山没有往火势最大的后院去,而是直冲前院的大院子。
这不对劲。
婆婆一向住在后面,戴满山这是要救谁?
难道他是眼看救不出人要和母亲死在一起?
心里胡思乱想,又有点不安,忽然听到旁边有人在说话。
“戴满山对他娘可真好。”
“都说上门女婿不会踏踏实实过日子, 瞧瞧人家, 眼看岳母要葬身火场,不管不顾就往里冲。方才我家那父子俩想要拉他, 完全拉不住……这份孝心,啧啧,对待亲爹娘也不过如此了。”
“都说真心换真心, 江大嫂平时看着挺冷淡的人,没想到居然能得女婿这样孝顺,可见她的冷淡只是对着外人……”
江秋雪越听越不对劲,看着大火,忍不住喃喃:“我娘没出来?”
那么大的火势,冲进去的人完全是九死一生。
留在外面的邻居们自然不会再让人进去,虽然江秋雪没有要闯进去的架势,却还是往她这边靠了几分,以防万一嘛。
万一这人上头了又要去救人,离得近点,也好伸手拉她呀。
刚好就有人听到了江秋雪的话,立即道:“你娘确实没出来,伺候你们的那些下人都在那边帮着救火……”
江秋雪面色大变,慌乱地问:“那我婆婆呢?”
一边问,她眼神一边在人群里搜寻。
有人朝着街对面的墙根下一指。
江秋雪过于慌乱,没有注意到好心人的手指,又有两三个妇人掰着她的头往那边看。
戴母这会儿坐在墙根底下,身下铺着一床厚厚的褥子。
所有的人都在忙忙乱乱,没有帮着救火的人也是站着的,随时好给救火的人挪地方,满场慌乱中只有一个人坐着,真的特别显眼。
看清楚婆婆的那一瞬间,江秋雪只觉得浑身冰凉,她先是不可置信,揉了揉眼睛确定婆婆真的在那处后,眼神慌乱地在人群里寻找。
没有!
没有母亲!
她想到什么目光再次搜寻,很快就在自己的左前方看到了父亲。
她想也不想就奔了过去。
“爹!我娘呢?”
江父眼神闪躲:“我没……我没来得及……”
得到这样的答复,江秋雪气到胸口起伏,若不是还有一丝理智,她真的要质问出声。
这么多人在,有些话不好问。江秋雪狠狠瞪了一眼父亲,咬牙切齿地道:“你故意的,即便……”
她没有说下去,一是因为不能说,二来也是人群发出了一阵惊呼。
不用问,江秋雪也知道是为了什么,因为她已经看见被子裹着的一大坨从大火中冲了出来。
烧到漆黑的被子落地,露出了烧得焦黑的纤细身影。
那纤细的身影被高大的身躯扛着从火光里出来,有反应快的人已经上前去接。
江秋雪茫茫然顺着人群过去。
许多人挤来挤去,却没有挡着江秋雪。
江母躺在地上,痛到浑身抽搐,身上的衣裳烧焦了好几处,里面的肉一片漆黑,隐约能看得到漆黑缝隙里暗黑色的血肉。
“天啊,烧得这么严重,这有没有大夫?”
这条街上还真有大夫住,只是大夫家里没有治烧伤的药材,只能让家里人去取。
如今大夫能做的,就是用剪刀将破损的衣裳剪下来,又让人准备冰块。
在这大夏天里,冰块那是富裕人家才有的东西,至少在场这么多人中就没谁家拿得出来。
江秋雪咬了一下舌尖,努力让自己打起精神,她转身去找了大管事,低声吩咐了几句。
温云起冲进火中又出来,身上还受了伤,主要是裸露在外的肌肤被烧得到处都是燎泡,还有几处烫伤,看着触目惊心。
当然了,和江母比起来,这点伤简直是九牛一毛。
“大夫,我娘严不严重?”江秋雪满面焦急。
这会儿的江母还是黑乎乎一坨,大夫给她除了身上靠近伤口的衣裳,大概只有一半儿好肉。
大夫的脸色很是慎重:“不好说呀。主要是这天气太热了,如果能够拿到足够的冰块,不让伤口发脓,可能还有一线生机。”
江秋雪立即追问:“如果有冰块,我娘就不会死,对吗?”
大夫皱了皱眉,没有正面回答这话。
他是大夫,又不是神仙。
这人能不能救回来,不光要看伤,还要看受伤者本身的意志和伤口愈合的速度。
江秋雪没得到确切的答复,很不满意,再次追问了一遍。
大夫眼看糊弄不过去,直言:“你如果不信我,可以另请高明,其实我也不是很擅长治烫伤。”
“这城里有擅长的大夫吗?”江秋雪再次追问。
同行相轻,大夫救死扶伤,其实也是生意人,本身也要靠给人治病养家糊口。
大夫及时出现在这里给江母处理了伤口,不说是救了一条命,那也是最先帮了忙。毕竟,大夫动手的时
候可没说要诊费……当时就没考虑那么多,只想着救人了。
而且江秋雪这话很不客气,带着股颐指气使,一副不差钱就差名医的语气。
有点钱就了不起了?
那些大户人家的老爷夫人用这种语气还差不多,住在这条街,还装成不差钱的模样,给谁脸色看呢?
大夫心中不屑,语气还算温和:“我会治烫伤,其他的,我也不太清楚。”
不要他治,那就自己打听去吧。
戴母眼睁睁看着儿子冲进火海,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看到人全乎出来了,总算放下心里的大石。
那么大的火,这人进去又出来,哪怕动作再快,再会闪躲,也肯定会受些伤。
“满山,你太冲动了!”
戴母一个女人,养着病重的男人十二年,后来母子俩又相依为命,她看似性子温柔,其实并不傻。
方才儿子冲进去时,她心里就觉得奇怪。这会儿看到受伤很重的亲家母,她恍然明白了什么。
“你再担心你岳母,也要顾及自身呀,万一你出了事,让我怎么办?我想替你都不成……”
她一脸的悲伤和担忧,语气是恨铁不成钢。
很快,所有人都知道江家的女婿拼了性命不要跑进去救了江母。
江母被拖出来的时候已经烧了一半,如果不是戴满山,江母绝对会葬生火海,连全尸都留不下。
如果说当年江秋雪和戴满山成亲是救了戴母一命,今日戴满山冲进火场之中拉出烧伤严重的江母,就足以将十多年前的救命之恩还上。
江秋雪此时心不在焉,既担忧母亲的伤势,又震惊于父亲的做法。
江母睡觉之前喝了很多酒,那酒还是加了料的,今夜有事,江秋雪将人托付给了父亲,让他务必尽快在出事后将人拖出来。
结果呢,他自己跑了,将母亲留在屋中。
江秋雪越想越怒,眼看着火势渐灭,帮忙的人走了大半,她再也忍耐不住,将父亲拖到旁边,低声质问:“我说了让你把娘带出来,她喝了酒的,你为何不带?”
“我知道要着火,但没想到火势这么大呀,当时我自己也吓着了,咱们即便要救人,也要先保全自身,我又没有满山那么大的体格子,扛不起你娘,只能先逃出来。”江父用手拍了拍胸口,“我到现在这心还砰砰直跳,你办事要不要弄得这么真?”
最后一句,竟然还怪上了女儿。
江秋雪险些没气死:“我不想戳穿你那些龌龊的心思,反正我把话摆在这儿,我只有一个娘。你外头的那些狐狸精想进门……除非我死。原先我还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从今往后,只要我还活着,你休想和外头那个女人再来往!若你妄想和那人合葬,除非我死在你前头。”
语罢,转身就走,还撂下狠话,“若我娘出了事,我要她陪葬。”
第70章 孝顺的老实人
大多数人白天都有事要做。
火已灭完, 不会再复烧,众人渐渐散去,也有留下来帮忙的,温云起没有提要报官。
江秋雪也没提, 她守在母亲旁边, 哭得肝肠寸断。
不过, 但凡着火, 众人都会找原因, 这条街上的房子不至于大家都连在一起, 但大多数都还是共用了院墙,离得不算远。
这样的情形下,一家着火,就容易牵连了邻居。
江家人没谁想去找着火的原因,看热闹的那些人也没闲着, 屋子周围转了一圈, 闻到了桐油的味道。
“好像是有人放火哦!”
江秋雪立即站了起来,尖叫道:“谁?是谁干的?证据呢?”
她眼神凶狠,似乎要与人拼命,说这话的人本就是试探着提了一句,见状有些被吓着,急忙伸手一指留下的桐油痕迹。
“我觉得像, 你多找几个人来看看吧。”
江秋雪奔过去看。
桐油的痕迹很明显, 那处甚至还有不少脚印。
“报官!我娘是被人给害了!”
原本是要对着婆婆哭丧,如今也只能改口。想到母亲身上的伤, 江秋雪心疼得呼吸都有些艰难了。
有人故意纵火,此事很恶劣,必须得把这放火之人找出来, 否则,谁还敢安稳睡觉?
衙门的人来得很快,又找出了几处桐油的痕迹,还问了温云起救人的细节,主要是想知道他这个冲进火场的人有没有发现疑点。
就连戴母都被问了,着重问一家人最近有没有在外头与人结怨,尤其是结下生死大仇。
戴母十多年没有出过门,戴满山自从发现江秋雪不是真心嫁给他以后,大多数时候都在外头。而他走镖看似在外头漂泊,应该认识不少人,实则遇上的人是很多,但相交的不多,结怨的就更少。
问话的师爷好几个,问温云起的那个一边问,一边往前翻记下来的话,眼看差不多了,重新拿起一张纸问:“你自己没有与人结怨,那你们家其他人呢?”
温云起欲言又止。
师爷见状,一脸严肃:“你最好是实话实说,我们也能尽快找到凶手,当然了,若你乱说胡说,害我们浪费了人力物力,回头大人也会追究你的罪名。”
说到这儿,面色又缓和下来,“把你知道的说出来,我会甄别一番,只要你不是刻意引导,也不会说你有罪。”
也难怪普通百姓不愿意去衙门,听听这话,没读过书的连“刻意引导”几个字是什么意思都不明白,又怎么敢多言?
“我妻子江氏,她看似是个良家妇人,实则琴棋书画样样都精通一二,在外头认识不少蓝颜知己,三天两头出门赴约。”
师爷面色一言难尽。
江秋雪的所作所为没怎么暴露在普通百姓眼中,但是稍微有点身份地位的人家都听说过她的名声,衙门里的师爷在一开始审问时,就猜到凶手有可能是那些老爷或是他们家里的夫人,也有可能是那些老爷的子女。
“我知道了,会禀给大人的。”
眼看师爷要走,温云起出声:“麻烦师爷帮我做个见证,我要与江氏和离!”
江秋雪为了将这门婚事做真,当初的婚事办得像模像样,还都是她出的钱,也送了婚书到衙门里存档,甚至户籍……戴满山的户籍都在她的名下。
既然要分开,那就分个彻底,此后大家一点关系都没有。
有了温云起从火场里将江母带出来的事,江秋雪的救命之恩已经抵消。
师爷迟疑了下:“我现在忙着问话,回头再说吧。”
“一张和离书而已,很容易的,我们夫妻俩没有财产可分,这个被烧了的房子还是在她自己名下。”温云起上前,“我一条贱命,死也就死了,但是我娘……我娘吃了半辈子的苦,到现在也没有过上好日子,江氏身边的人和事都太复杂了,我不想哪天一觉睡醒,就得知母亲离我而去的噩耗。”
他一脸担忧,师爷到底还是心软了,写了一张和离书:“你想要用这个换婚书,还是得要她亲自画押,最好是和她一起去衙门。”
温云起道了谢,拿着纸跟他一起出门。
江秋雪正在被师爷询问,当被问到有没有与人结怨,她也欲言又止,察觉到门口有人等着,她面色有些难堪。
“我和凤柳街陈家的老爷是同乡,我一个女子顶门立户,平时难免被人欺负。陈老爷是个仗义之人,几次出手相助,人家帮了忙,我不可能一点表示都没有,便请陈老爷吃了几次饭,为了不让人误会,都是在酒楼的雅间。尽管我尽力避嫌,却还是被陈夫人怀疑我二人之间关系不纯。”
说到这里,江秋雪苦笑了一声。
“我自己知道的,就是陈夫人怨恨于我……女人何苦为难女人呢?夫妻感情不好,该从两人身上找原因,跑来怪我……真的是一点都不讲道理。”
师爷一脸的严
肃,听到这话,敲着桌子道:“问什么你答什么,不要说无关紧要的废话。”
江母被救出来后,痛得哼哼唧唧。
师爷们直接略过她,跑去问了江父。
江父说他什么也不知道。
既然事情牵扯上了陈夫人,那自然是要把人找来问一问的。
陈老爷不放心,也被请了过来。
房子被烧的事到目前为止只是怀疑有人纵火,但没确认凶手就特意把人请到衙门问话,容易惹人误会。于是,陈家夫妻俩是请到了江秋雪的邻居家中。
陈夫人一张嘴就说自己不知道。
“那个女人污蔑我。”她情绪激动不已,“江秋雪那种不要脸的女人到处与人结交,还说是同乡之谊,我呸!她除了勾引我家老爷,还和周家老爷也过从甚密,周老爷可是从北边来的,难道也是同乡?”
她脸色很是难看,说话也刻薄。
师爷阻止了几次,后来陈夫人身边的丫鬟先受不住了,一脸惊慌地磕头跪地求饶。
“大人饶命,纵火之事,是夫人她……夫人让奴婢做的,奴婢不愿意,夫人就拿奴婢的家人来威胁,迄今为止,奴婢都不知道家人是死是活现居何处,求大人救命。”
陈夫人没想到会被身边的丫鬟背叛,满脸的惊诧,反应过来后,又惊又怒地质问:“你胡说什么?我明明已经将你的家人放……”
她气怒交加之下脱口而出,话没说完就恢复了理智,可已经迟了。
师爷一脸严肃,让衙差进来将二人押了送往衙门。
上辈子院子着火,到陈夫人入狱,戴满山都不在,等他回来时,事情已尘埃落定。他只知道放火的人是陈夫人,而陈夫人是心生嫉妒,认为自家老爷被江秋雪勾走了心神,一怒之下动的手,并且再三强调了她只是想给江家人一个教训,只是不小心烧死了人。
到了衙门里,大人立刻审问陈夫人。
能够做官员,还能独自审案的,那都不是一般人。大人很有威严,陈夫人也扛不住,前后不到一刻钟,她已经开始招认。
“是江秋雪先勾引我家老爷在先,还把我女儿嫁给了一个混混……又派人来说,那是她给我的教训。”
说到这里,陈夫人崩溃不已,“这些都是真正发生过的事情,大人一定帮我做主啊。”
江秋雪连连喊冤,口称自己没有做。
而就在这时,月娘追了来。
“姑娘,您快回去看一看吧,夫人的病情加重了。”
值得一提的是,大人几乎把江家所有人都带到了衙门,江母受伤昏迷不醒,就放在了邻居家中。
当然了,这人伤得这样重,看着就很吓人,还有可能治不好,邻居心地再善良也不愿意在自家的房子里收留江母。
江秋雪为了说服邻居帮忙,私底下是给了钱的。
听到母亲病情加重,江秋雪再也坐不住,起身就往外跑。
“大夫不是说有冰块就能好好的吗?怎么会加重病情?”
大夫并没有说有冰块就一定能好转,只是说有冰块就能尽量让伤口不发脓。
出了急事,大人让人将陈夫人带下去了……自然是带去关到大牢里。
不管江秋雪有没有唆使陈老爷低嫁女儿,陈夫人放火烧别人的院子还险些害了一条人命是真的,此事上绝对逃脱不了。
在城内故意纵火,只要烧了三间以上的房子,那都是死罪。
更何况,江母随时都有可能死。
陈夫人想要在大牢里保全性命都不能,如无意外,定会被秋后问斩。
那边江秋雪一家人转身离开,陈老爷却当着大人的面怒斥陈夫人善妒成性,说她下手狠辣,不配为陈家妇,他要休了她。
温云起最后一个从衙门大堂里出来,跟着回到了江家。
此时天已大亮,江家院子再也找不到原先的模样,纯粹是一片废墟。
戴母被温云起安顿到了医馆,他探望完了江母,催着江秋雪去衙门拿到和离书后,就会去买院子……当年戴家的院子已经被人买走,且原先的屋子都已经被拆掉重建,再也找不到曾经的模样,没必要再去买。
倒是铺子可以买回来,东家没说要卖,温云起愿意多出五十两,请了中人去办。
江母昨天是痛到浑身扭曲,但因为药效没过,说话都不利落。
这会儿药效过了,她满脸痛苦,头发已经被烧光,手上脸上腿上背上都有烧伤,这会儿她只能趴在那里,从醒来后就一直在哭,已经眼泪都哭干了。
看见女儿,她情绪顿时激动起来。
“秋雪,你爹……你爹他要害死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