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孝顺的老实人

    江母昨天是舍命陪女婿, 她知道夜里院子会着火,却还是喝下了那几碗酒。就是因为她笃定女儿和男人不会放弃自己,即便是她昏迷不醒,他们也不会让她出事。

    结果, 偏偏就出了事。

    江母被热浪激醒时, 刚好看见男人头也不回的背影, 她大喊大叫, 男人回头看了一眼, 她很确定男人看到自己了, 因为他们二人对视了……那时屋中明明没有多大的火,他却没有再回来。

    他故意要丢下她。

    江母中了药,浑身瘫软,费尽全身力气才从床上滚落,浓烟滚滚, 她怕被呛死, 努力了好几次才翻身趴下。

    她没有晕厥,身上疼痛传来,她忍不住痛叫出声,又因为用过了药,喊的声音都不大。不知道过了多久,看到一个人影从火光里冲来, 然后将她扛起, 还把被子盖她身上。

    可是往外跑的路上,房屋已经快被烧毁, 好多带着火光的木头从天而降。她虽然是被救了,但那些木棒落到她的身上,又烧了她的衣裳……被子根本隔不住。

    恍惚间, 她感觉自己是身下人挡火的盾。

    到了外面,她嗓子已经被熏哑了,不太说得出话来,到处忙忙乱乱的。她想要告女婿的状,奈何边上的人听不太清楚,两次过后,她自己都没了耐心。

    看到了女儿,江母觉得女婿的事可以先放在一边,不管女婿是不是故意拿她挡火,好歹是冲进火场救了她的命,否则,她早就死了,还是被活生生烧死的,大火撩上肌肤的痛处那真的是生不如死,她再不想忍受……她得跟女儿说清楚当时的内情。

    江母满脸的愤恨,断断续续说了当时情形,最后还得出了结论:“你爹他想害死我!”

    江秋雪闭了闭眼,她已经猜到是父亲故意丢下母亲……早就知道着火的他不可能连枕边人都救不出来,他再怎么没力气,那也是个男人,母亲这么瘦,他说扛不起来,根本就是借口。

    值得一提的是,江秋雪早在察觉母亲要告状时,就眼疾手快地将跟过来的人都打发了,此时屋中除了母女俩,还有一个温云起。

    在江秋雪眼中,戴满山不算是外人。

    眼看外面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江秋雪咬牙道:“娘,爹故意害死你这种话就不要再说了。”

    会惹人怀疑的。

    温云起好奇问:“什么叫故意害死?难道你们家的人知道会着火?”

    一针见血!

    江母反应也快,哑着嗓子解释:“明明他可以带我出去却不带,不是故意是什么?”

    “但你明明可以自己走啊,脚又没受伤。”温云起故作一脸莫名其妙。

    江母:“……”

    早在她清醒过来想起女婿救自己的事时,就已经察觉到了不对。

    女婿是喝了酒,该葬身在大火里的。

    结果,该昏迷不醒的人在大火之中几进几出,上蹿下跳,一点都不像是中了药。

    这是怎么回事?

    同样的一坛酒,江母烧伤得这么重都折腾了大半天才清醒,戴满山为何没有昏睡?

    母女俩面面相觑。

    温云起扭头看向江秋雪:“我们俩人不可能再做夫妻了。江秋雪,多年夫妻,咱们互

    相之间都知道对方心里的想法,你干的那些脏事我都不想说,事已至此,若你还要强行将我留在身边,别怪我出手!”

    江母听了这话,顿时又激动起来:“你要对谁动手?”

    温云起嗤笑:“即便我不动手,你也活不了多久,都已经半残了,还在这儿跟我放狠话,先顾好自己吧。男人也好,女儿也罢,你身上有多痛,他们又不知道,也不可能替你。”

    这话算是说到了江母的心坎上。

    江秋雪闭了闭眼,她怀疑戴满山一开始就知道他们家的算计,后来是将计就计,带着母亲逃脱。

    就是不知道戴满山从哪里得到的消息,又知道多少。世上之事,再怎么隐秘也可能会被人所知,万一戴满山知道得挺多,还要坏她的事……她绝不允许。

    事情发展到如今,搭上了她娘大半条命,瞧这样子,好转的可能不大,也就是说,她为了自己下半辈子的荣华富贵可能会害死母亲。

    母亲已经受伤,发生过的事情不可逆转……好在除了母亲受伤之外,其他的事情并没有偏离了初衷。

    “既然你想走,我不留你。也不说什么欠不欠的话了,当年我救你娘,如今你救我娘,咱们之间的恩怨一笔勾销,此后两清。”

    温云起颇为满意,早就想让江秋雪摁和离书,只是今天一直都在忙,始终找不到机会。他掏出了师爷写的那张纸。

    “来!”

    江秋雪没想到他连文书都准备好了,面色复杂地将自己的指印摁了上去。

    看男人满脸雀跃地收好了纸,她终是忍不住问:“你对我,就真没有一点留恋?”

    温云起一脸惊奇:“我像是很贱的人吗?”

    江秋雪:“……”

    温云起方才飞快跟进门来,就是想知道江母被烧之前发生的事,这会儿想知道的都知道了,想拿到的东西也拿到了,自然不会再逗留,临走前道:“咱俩也算知根知底,我不明白你怎么会问那种话,外人不知,我可是知道你和不少男人都不清不楚,顶着个有夫之妇的名声专门和好人。妻癖好的男人来往,三天两头不回来住。这般的水性杨花,我若还放不下,不是眼瞎就是心盲,不然就是个傻子。天底下又不是只有你一个女人了,你哪里来的这种自信?当真以为自己绝世容颜无人可比?任你长得再美,心是脏的,每次看你,我都觉得恶心。”

    这话把江秋雪气得够呛,她想要发脾气,却见男人已经跨出门槛,大踏步离开了。

    她下意识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

    即便她和许多男人暗中来往又如何?

    她是不想让人知道自己干的事,但这么多年,她名声在外。那些男人一开始不知道她的所作所为,日子久了,肯定也知道了啊。

    虽然离开的男人很多,但大部分人都会装作不知道,甚至还有男人会恶趣味的问她到底谁在床上比较厉害之类的话……简单来说,她是有许多男人,但那些男人在知道对方的存在下还对她念念不忘,戴满山怎么就不能是其中之一了?

    话说得那样难听,简直就是侮辱她!

    江秋雪越想越气,将旁边的冰盆一脚踹飞。

    温云起听到了里头的噼里啪啦,出门后又跑了一趟衙门,这一回,顺利的拿到了两人的婚书。

    他立即找了中人,用手中的银子买下了一个两进小院,又要了一对中年夫妻的身契。

    主要是为了有人伺候戴母。

    戴满山心里的母亲一辈子就没有过上好日子,他想要好生孝敬母亲,并且多年来一直为了这个目标奋斗,结果,就差临门一脚。

    温云起让中年夫妻先去新院子那边打扫,然后租了马车去医馆里接人。

    戴母最近精神好了不少,她独自一人躺在医馆给病人准备的屋子之中,看到儿子进门,顿时一喜。

    “没有牵连上你吧?”

    温云起摇头。

    “咱们能死里逃生,那就是老天开眼,是大喜事。”戴母病着,真的以为家里着火是陈夫人请人纵火,“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不管你在火中损失了什么,那都是破财免灾。”

    温云起也没说出江秋雪故意让人纵火的真相,反正戴母不喜欢江秋雪这个儿媳妇,也不会为了江秋雪心软。

    “这还有一件喜事。”温云起掏出了婚书,他知道戴母不识字,主动道:“这是婚书,户籍文书也分开了,回头我另立一户,和江秋雪不再是一家人了。”

    戴母欢喜不已。

    “咱们回家吧。”温云起将人打横抱起,“还有一件喜事忘了跟您说,我买了个院子。”

    戴母大喜,脸上的笑容越来越深。

    母子俩去了新院子,中年夫妻的女人叫春娘,男人叫大生,都是苦命人,他们是为了给儿子治病自卖自身,可惜人财两空。

    二人干活特别麻利,原先秀娘照顾戴母,没有慢待过,但也没有多尽心。春娘不一样,她迫切地想要留在这里,看出来温云起这个东家是个孝子后,对戴母是有求必应,凡事都能想到前头去。

    *

    江秋雪心里恨极了戴满山,咬牙切齿地想着有机会绝不让他好过。

    但如今最重要的不是和戴满山结仇,她叫了的父亲进来,训斥道:“给我娘道歉,跪下道歉!”

    江父一只脚都跨过门槛了,闻言掉头就走。

    第72章 孝顺的老实人

    这一态度, 险些把去了大半条命的江母当场气死。

    江秋雪也气得跳脚,大叫道:“爹,你今天要是敢踏出这个门,我以后就没有爹了。”

    江父扭头:“当时我是被大火吓着了, 不是故意不救她, 这么多年夫妻, 我怎么可能丢下她不管?让我给她道歉可以, 但是跪下不行, 男儿膝下有黄金!”

    他走到床边, 叹了口气,“秋雪她娘,是我对不住你。”

    “不是这样的。”江母情绪激动不已,“火没有那么大,你没有被吓着, 就是故意不管我, 就是故意想把我丢在火里烧死,我不接受你的道歉,这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她一把抓住女儿的手,咬牙切齿:“让他滚!别再认他做爹,他没安好心!闺女,咱活在世上, 本就会遇上各种人, 有好的有坏的,不怕坏人, 就怕坏人装成好人潜伏在你身边,就跟那不咬人的狗似的,说不定什么时候就窜出来咬你一口, 你毫无防备,受伤都是轻的,说不定会丢命!”

    江母的声音很哑,每说一句话,都像有刀在喉咙里割,她痛得满脸狰狞,却还是强撑着说了一大段。

    江秋雪看得见母亲的痛苦,难受得泪眼汪汪:“娘,我不会让他好过的!”

    关于父亲在外头养了一个女人的事,江秋雪是从她伺候的那些老爷口中得知的……她从母亲的抱怨里听出了疑点,找了那些老爷去查,然后就发现了父亲在外头养着一个女人,甚至还生了一双龙凤胎。

    算算年纪,龙凤胎今年都十四岁了。而父亲这两年明显敛财更凶,动不动就说要出去喝茶,要喝好茶,还要打赏戏子,总之各种名目问她要钱。

    戴母一个月的药钱没多少,父亲却一直在她耳边念叨那病秧子的花销太多。

    江秋雪心里清楚,戴母每个月的药钱和伙食,大半都被父亲克扣了。

    戴家

    母子的花销在她这里报账,每月要上百多两,实际上,能有十两花在戴母身上就不错了。

    父亲这绝对是眼看着孩子越来越大,想要帮他们置办东西,所以才从她这里算计。

    双亲夫妻感情不错,她知道父亲在外有女人,但只要父亲能把母亲哄好,她也愿意给他花钱,就当是拿来买母亲高兴。

    但是父亲故意把母亲留在火场之中,想害母亲活生生被烧死,这真的踩着了她的底线。

    如果刚才他一去不回,江秋雪是真的不会再认他。

    江母苦笑:“大夫怎么说?”

    她病情本来就重,清醒过来后就想见一见女儿,所以才让人去说她要不行了。

    也因为她的病情足够重,边上的人看她呼吸急促,一点都没怀疑。

    江秋雪擦了擦眼角:“娘别多想,好好养伤。你知道的,我不缺钱,也不缺关系,回头一定能找到高明的大夫来救你,你看,夏天这么难寻的冰块我都给你摆了一屋子。”

    大夫说要冰块让江母的伤口降温,前后不到半个时辰,就送来了几大盆冰。

    *

    另一边,温云起安顿好后,就去了大牢里。

    他要见一见那位陈夫人。

    陈夫人没有到过如此腌臜的地方,恨不能整个人腾空蹲着,她窝在角落,浑身瑟瑟发抖,才半天的功夫,头发乱糟糟,脸上的妆容也花了,再也没有大户人家主母的风光。

    她察觉到有人,抬起头来。

    “你是江秋雪那个男人?”

    在上公堂之前,陈夫人就偶然遇见过戴满山一回,当时只埋怨这个男人看着人高马大,性子却太软。

    妻子偷人,把人打一顿啊!

    再守不住,再打一顿,把人往死里打,总能教得回来。除非她不要命了!

    不过,陈夫人后来也想通了,江秋雪敢这么嚣张,一定是得了戴满山的默许,夫妻俩压根就不在乎贞洁,只在乎银子。

    温云起蹲下:“我有些话要说。”

    “有什么好说的?”陈夫人满心戒备,她已经听说了江母被大火烧掉了大半条命的事,这会儿她被关在大牢之中,哪里都去不得,万一江秋雪发了疯跑来教训她,她想躲都躲不了。

    陈夫人让人放火时很是嚣张,这会儿只余满心害怕,方才娘家侄子已经来探望过她,表示她犯下的案子没有脱身的可能,甚至是连命都留不住。唯一能减刑的办法,就是说服江秋雪原谅她。

    在陈夫人眼中,江秋雪夫妻俩是一伙的。

    想到侄子的话,陈夫人身子往前探了几分,解释道:“我承认,我确实是让人放火烧你们家的院子,但我也是被气着了,你……我不知道你怎么能忍着江秋雪那个狐狸精到处勾搭男人,原先我就有让人教训她的冲动,但也怕出事,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是眼不见心不烦,假装不知道他俩勾搭,就当没发生过那些事。可是,江秋雪那个贱妇居然让我家老爷把闺女嫁给一个混混,那是我十月怀胎还生了三天三夜才落地的女儿啊!新婚之夜就被混混打……我不知道江秋雪有什么魔力……”

    她说到后来,已然满脸痛苦,“可怜我的宝珠,她什么都不知道,这就要被人毁了下半辈子。江秋雪太狠,我是想杀她,但我不敢啊。如果我出了事,不能再给宝珠撑腰,宝珠在婆家就更难了,所以我只是想吓唬一下她,把房子烧了,给她一个教训。你信我,你信我啊!”

    她越说越崩溃,整个人跪趴在地上。

    温云起沉默听完,道:“你真的没想过要伤人?”

    “若你不信,我可以对天发誓。”陈夫人当真抬手发誓,“若有半句虚言,若真的想杀江秋雪,我就不得好死……呜呜呜……我已经不得好死了,原先我想过将她碎尸万段,可能是老天爷知道了……你能不能说服她原谅我?求你了!我给你跪下行不行?如果我死了,宝珠她会倒大霉的……”

    关于那位宝珠姑娘的婚事,戴满山倒是听说过。

    上辈子他回来已经是半个月之后了,城里的人连这场纵火案子都不怎么谈,且因为流传太久,什么说法都有。戴满山当时满心茫然,也不知道哪些流传言是真,哪些传言是假。

    宝珠的婚事夹在这些传言之中,戴满山都没当真,在他看来,这多半是陈夫人娘家为了开脱自己而故意编造出来的流言。

    江秋雪一个有夫之妇,也不再年轻貌美,哪有那个本事说服陈老爷糟蹋女儿?

    “你要对着院子放火的事,事前有几个人知道?”

    温云起看她哭哭啼啼,心下有点烦躁,“有没有可能事情提前暴露了?”

    陈夫人听到这话,一脸的茫然,还伸手擦了几把泪,似乎不明白温云起的意思。

    温云起沉声道:“我和江秋雪只有夫妻之名,且是互相利用,没有什么夫妻感情。我有发现,他们家提前就已经得知了院子会着火,并且有打算将我和我娘烧死在院子里。”

    陈夫人惊得打了个嗝儿。

    “不可能!此事我办得隐秘,不会有人提前知道。”

    看来这人真的是糊涂了,温云起提醒:“火场之上,桐油的痕迹很明显,江家一个邻居就发现了不对劲,然后江秋雪才跑去报官。你的人会那么傻吗?”

    要泼桐油,直接泼到木墙上,大火一烧,木头化为灰烬,还有个屁的证据。

    而那些桐油的痕迹是在木墙前面的地上,那一圈印子,圈圈都赶得上一口做饭的锅了。

    这样的情形下,除非瞎子才发现不了。

    温云起比划了一下铜油痕迹的大小。

    陈夫人面色微变:“你的意思是说,我的人被收买了?”

    问出这话后,她的眼睛越来越亮。

    如果真的是有人将计就计,那她最多就是被追究放火的罪名,伤人这事和她是无关的。

    虽然放火本身就有很大的罪,但她没有想要杀人,肯定能从轻发落。

    “那要问你自己。”温云起起身,“我等你的好消息。”

    陈夫人不想放过一切助力,戴满山既然找到这里来说这些话,那就是想对付江秋雪。看这样子,应该是想利用她。

    “戴满山,你那么恨江秋雪,倒是也帮一下我的忙啊!你是怎么怀疑她提前知道了消息的?证据呢?”

    温云起扭头看她:“我是看他们的脸色变化猜的,这可算不得证据。还有,他们家想把我们母子留在那院子里烧死也只是我的猜测,而且事情没成,我跑来告诉你这些已经是仁至义尽,想让我出手帮你,我帮不了什么。”

    陈夫人明白了,母子俩没出事,他就不愿意搅入这滩浑水之中。

    “这样你还是她男人,早晚会被再次算计……”

    温云起打断她:“已经不是了。”

    陈夫人:“……”

    “你是不是用已经发现了她心思来威胁,所以她才放你走的?”

    温云起扬眉,看来陈夫人的脑子回来了。

    “我们夫妻之间没什么感情,她借我的名,酬劳就是花银子治我娘,我不需要她帮忙了,她那边……本来就是要在最近这段时间内和我分开,算是好聚好散。”

    陈夫人眼神骤然冷冽:“她不要你,有去处了?”

    江秋雪故意让人上身在大火之中,就是想要把陈夫人打到翻不了身,陈老爷那边一休妻,就会需要一位新的陈夫人。

    她要嫁入陈府,自然不需要戴满山这个名义上的夫君了。

    “谁知道呢。”温云起转身离开。

    陈夫人很快就想明白了其中的关窍,她放火烧房子,原本不会出事,是有人将计就计将这件事情闹大,目的就是要她不得好死。

    欺人太甚!

    第73章 孝顺的老实人

    陈老爷在陈夫人出事后第一时间选择休妻, 陈夫人就已经看清楚他的凉薄,此时陈夫人得知自己落到如今地步他还推了一把,心中愈发恼恨。

    狗男人不做人。

    他要是疼爱女儿,不把女儿嫁给混混。她也不会去烧江秋雪的房子, 便也不会被关入大牢。

    她越想越气, 又很快让自己冷静下来, 招来了看守, 让看守帮忙请人。

    只要给足了好处, 看守也愿意与人方便。

    *

    温云起回到自家院子, 看见戴母正被春娘扶着在院子里走动。

    戴母见儿子回来,很是欢喜。

    她从十多年起就没有下过地,手脚能动,但没有足够的力气支撑,身子很虚, 站起来就要天旋地转。

    有一位大夫说过, 让她别瘫着不动,没事就捏捏手脚,省得哪天病好了也走不动路。

    戴母在床上整日无所事事,有空就给自己捏手捏腿,今日一早,她感觉自己精力旺盛, 看见院子里的桂花开了, 就想出来走一走。

    她说了自己的想法后,春娘立刻放下手头的活计要扶她。

    春娘有一把子力气, 常年卧病在床的戴母身子瘦弱,若是要摔倒,春娘一个人就能把她抱起来。

    结果没摔。

    戴母走第一圈时还有些不习惯, 又多走了两圈,忽然发

    现自己真的看康健了不少。她也不傻,自己病情好转,是换了大夫之后。

    原先那个白大夫管了她好几年,态度虽和善,但配的药她喝了以后并没有好转,且身子还一日日虚弱下去。

    她怀疑那个大夫被江秋雪收买了。

    就江秋雪这种和有妇之夫来往,毫无真心,只为了敛财的女人,戴母从来就知道她不是个好东西。这种女人,无论做出什么样的事,戴母都不会奇怪。

    但凡有点道德,有点底线,都不会像江秋雪这般无耻!

    戴母不是看不起花楼女子,大多数花楼女子是没有活路了被逼得卖笑,只是想活着而已,如果有错,那也是世道的错。可但凡能够逃脱花楼还能有安稳日子过,多数女子都会选择离开花楼。

    江秋雪干的那些事,没有任何人逼她。

    她过得也不艰难啊,绫罗绸缎穿着,出门呼奴唤婢,在家里几乎是随心所欲。

    更让戴母难以理解的是江秋雪的那一双爹娘,居然能心安理得的挥霍女儿媚上卖笑赚来的银子,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当然了,戴母更清楚的是,谁都可以看不起江秋雪,唯独她不行,因为她能好好活着,都是江秋雪用卖笑赚来的银子帮她治病。

    “满山,那个白大夫……医术很一般啊。”戴母欲言又止,“有没有可能是被人收买了?”

    想到以前花销的那些银子都是江秋雪给的,戴母心气平了些,若是夫妻俩分开时还算了账,她非得把银子讨回来不可。

    但她又想,这事如果能查清楚,还是最好查一查,戴母一直都很感激江家对自己的救命之恩,为此,儿子还背负了那些不好听的名声。

    “我有在查,您别操心这些,安心养伤,想吃什么就让春娘去买。”

    戴母颔首,又问:“咱们还有银子花吗?”

    温云起掏出了一百两:“给你的私房,留着慢慢花。”

    戴母:“……”

    她看着银票,一脸纠结:“儿啊,我觉得一日三餐粗茶淡饭就很好了,你千万别干坏事。”

    温云起顿时就乐了:“放心吧,我认识了一些厉害的老爷,人家手指缝里漏一点,咱们母子都花用不尽。”

    戴母仔细打量了一下儿子神情,没在儿子脸上看出勉强或者是撒谎的痕迹,总算是放下心来。

    *

    陈老爷这样的身份的人,身边从来就不缺女人。

    那边才休了妻,即刻就有媒人上门。

    江秋雪心里有点慌,却也只是一点而已,两人早就商量好了要成亲。

    并且,为了铺垫两人定亲的事,陈老爷三天两头让人送礼物上门,理由给妻子赎罪,送礼物给江家人压惊。

    而江秋雪又请他去酒楼用膳,意为回礼。

    两人本就要定亲,这来往之间,那是越来越亲密。

    看见过两人来往的人都知道他们好事将近,也没有人怀疑。

    本来板上钉钉的事却出了点意外。

    周家的少东家,也就是陈夫人的娘家侄子跑到衙门去告,说是他姑姑冤枉。

    放火的事是真的,但他姑姑没有想伤人,至于为何会伤到人……纯粹是他那个不做人的姑父想要以此给人腾位置。还有江氏丧心病狂,为了做陈夫人居然愿意搭上自己亲娘的命。

    周斌可不是空口胡说,那个放火的中年汉子都改了口,陈老爷是怎么收买他的,又给了他多少银子,在哪里商量的这件事,他都说得头头是道。

    大人连续询问了几遍,所有的供词都对得上。如果是编出来的,可能还记不了这么清楚。

    既然有疑点,就要重新查过。

    陈老爷和江秋雪被请到了公堂上,就连温云起也都被请去了。

    温云起只能算是证人,他到得最早。

    没多久,江秋雪被人领着进来,她脸色不太好,进门看见温云起已经在了,脸色更差:“戴满山,你何时到的?”

    温云起没回答。

    江秋雪咬了咬唇:“一会儿你别乱说……”

    话才刚起了一个头,就被边上坐着磨墨的师爷训斥:“不许交头接耳,谁让你进来的?哪个不懂事的干的?赶紧把她带出去,一会儿大人来了再带过来。”

    后一句是冲着门外的人问,很快就有个衙差进来,带了江秋雪出门。

    师爷沉声道:“大人审问之前,不得串供。”

    温云起不是犯人,衙差看他等久了,给师爷上茶的时候,顺便给他也递了一杯。

    师爷恰巧就是房子着火以后询问温云起的那一位,没有为难他,磨好了墨,眼看大人还没来还,他好奇问:“原先你说江氏在外头有不少蓝颜知己?”

    温云起颔首。

    师爷还想要问几句,后面有了动静。

    大人到了。

    陈老爷最后一个进来,与江秋雪对了个眼神。

    周斌要给自己姑母申冤,一进门就跪下了。

    大人看了状纸,问:“江氏,你与陈利何时认识的?”

    俩人认识都十多年了,江秋雪记得清楚,但为了一会儿好给自己开脱,只说忘记了。

    大人又看向陈老爷。

    “记不大清楚了,我们是同乡,在这城里来往也有十多年了吧?”

    他语气不太确定。

    大人看向温云起。

    这屋中除了大人和师爷之外,只有温云起一人坐着,他立即回话:“我和江氏认识已有十五年,那时候她与陈老爷就已经相识。我们成亲时的江氏所穿的嫁衣,还是陈老爷送的。”

    江秋雪面色微变。

    她原本想在大人面前装作与陈老爷只有同乡之谊……两人确实走得挺近,但同乡之间本就该互相照顾。但她忘记了戴满山,这男人长年不在家中,对于她收的礼物却知道个大概。

    即便是同乡之间,也不可能送太贵重的礼物,更何况,有些东西意义非凡,不是什么人都能送的,比如嫁衣!

    她反应也快:“我一直拿陈大哥当哥哥,哥哥送嫁衣给妹妹,这不对吗?”

    温云起似笑非笑:“即便是亲生兄妹,也不可能在一起过夜吧?你俩……”

    江秋雪只觉得头皮发麻,着急之下,打断道:“我们一开始走得近,后来陈大哥帮了我许多,比你这个废物强多了,我无以为报,只能以身相许。”

    不管两人是因为恩情以身相许,还是因为银子才滚到了一起,只要两人关系不仅仅是同乡,在这件案子上就没那么容易脱身。

    周斌没想到戴满山这么给力,他在上公堂之前也想过去找一下戴满山,一来时间来不及,二来他感觉戴满山与江秋雪那么多年夫妻,说不准已经被其蛊惑。

    若真如此,找了也白找。

    陈老爷一脸严肃:“大人,草民这些年来一直老老实实做生意,从未害过人,从为做过坏事,我与秋雪之间……确实有几分情谊,但秋雪与我说过,戴满山与她只有夫妻之名……”

    温云起再次接话:“确实只有夫妻之名,那三个孩子都不是我亲生的。”

    此言一出,公堂内外一片哗然。

    已知江秋雪和陈老爷之间不清不楚,来往已有十多年了。若孩子不是戴满山所生,那岂不是表明江秋雪给陈老爷生了三个儿女?

    那都不是有点私情,完完全全就是外室啊!

    霎时,所有人落在江秋雪的身上的目光都变了。

    第74章 孝顺的老实人

    江秋雪敏锐地察觉到了众人目光的变化, 喝道:“胡说!戴满山,咱们已经不是夫妻,但好歹也同一屋檐下住了这么多年,我很感激你救了我娘的命, 可在这之前, 你娘治病所有的花销, 那都是我出的。你是我男人, 孩子怎么就不是你的了?你怎么这么恶, 这种话说出来 , 我还怎么活呀?”

    温云起似笑非笑:“我是人证,在这公堂之上,说出的每一句话都得属实,撒谎会被入罪。咱们夫妻十几载没错,你救了我娘也是事实, 可我也救你娘了啊。咱们好聚好散, 谁也不欠谁,如今你让我在公堂上为了你撒谎,那是强人所难。”

    他摇摇头,“我娘只有我这

    一个儿子,若是我出事,她老人家怎么办?不行不行!”

    江秋雪气得想要杀人。

    “我那几个孩子不是陈大哥的血脉, 请大人明察。”

    孩子的身世怎么好查?

    江秋雪三天两头就出去喝酒喝茶, 每次陪的男人都不一样,门一关, 谁知道她在里面做什么?

    这孩子到底是谁的血脉,只有江秋雪自己最清楚。

    此时陈老爷的脸色也很不好看,因为那三个孩子确实不都是他的血脉, 但他和江秋雪来往也确实有十五年以上了。

    也就是说,他们二人来往期间,江秋雪并没有守身,还在外头跟其他几位老爷来往。

    去年起,两人感情越来越深,陈老爷决定娶她,江秋雪才渐渐与那些人断了来往。

    当然了,江秋雪没有说自己想要从良,只说是身子不适,不能再伺候。

    那些老爷并没有多失望,毕竟他们平时消遣的地方很多,只要放出话去,多的是美人愿意伺候。

    江秋雪说得自己很可怜,有一些老爷还送了分别礼物给她。

    最近这段时间江秋雪和陈老爷过从甚密,有些聪明的老爷察觉到了内情,其中有一位在昨儿的席面上偶遇了陈老爷,没忍住讥讽了几句。

    倒不是说放不下江秋雪这个女人,只是单纯的气自己被一个女人所骗。

    缘来则聚,缘去则散,想要从良,实话实说就是了,还非得遮遮掩掩,临走了还骗他们一场。

    当着人前,陈老爷哪儿能认输?

    也不怕他,回了几句嘴,两人险些不顾体面打起架来。

    大人并不想知道几个孩子的身世,只要清楚这二人早在十多年前就已经不明不白的来往就行。

    今日问的是纵火之人到底是谁指使,明面上是陈夫人周氏找人干的,这里头有没有被其他的人插手。

    放火的人是个混混,到了公堂上,张口就指认了陈老爷身边的随从。

    “是他跟我说,故意把痕迹弄大一点,还有,原定的半桶油换成两桶,此外,他们家前院最左边的房子里还有三桶油,我带去的烧前面的大房子,存在房子里的三桶油烧后面的小房子。”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觉得疑惑。

    八间房的大院子近十丈长,后面的小房子总共也才两三丈,后者却比前者用的桐油更多,这是个什么道理?

    江秋雪听到这儿,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不过 ,混混不是她找的,甚至她都没有与动手的这个人见过面。

    大人觉得疑惑,问:“你可知为何要如此?”

    周斌跳了起来,伸手指着江秋雪:“这个女人最想烧死的人是她的婆婆,若死了人,我姑母就变成了恶毒之人,那个狼心狗肺的混账就能顺势休了她。”

    还真别说,他这一通扯,其实还说中了。

    周斌上蹿下跳的,有点过于活泼,大人皱眉:“公堂上不许骂人,好好说话。”

    大人觉得,此事疑点颇多,还得再问一问那个放火的人,当日只扣押了陈利。

    陈老爷被抓,周斌特别欢喜,出门时手舞足蹈。

    只要陈利被抓,就证明放火之事和他有关,那么,他姑母身上的罪名就能减轻几分。

    走出公堂,周斌立即来找温云起。

    温云起却快一步上了马车离开。

    回到家中不久,春娘说有客人登门。

    戴满山活了半辈子,没成亲之前,他还有几个相熟的友人,偶尔也会把人带回家里喝酒。成亲后,江秋雪对他还算宽容,但江家二老眼中的他好像是个见不得人的渣滓似的,从头到脚的嫌弃他,一天到晚挑剔他身上的毛病。

    在这样的情形下,戴满山当然不会带自己的那些友人回来。

    这一晃多年,戴满山身边的友人来了去,去了来,他一心想着赚钱,而赚钱这事注定了不能让太多人知道,有点时间都要回家陪母亲,于是越来越孤独。

    即便有两三个还说得上话的,温云起来了后,也不打算再与他们来往。

    毕竟,戴满山这几十年中,和镖局的人相处得要更多一些,他若是与那些人来往,还得注意自己的言行举止。

    “什么样的人?”

    春娘想了想:“是个年轻小子,看起来大概十五六岁。”

    戴母一听,立即道:“是江成东吧?”

    江成东是江秋雪的大儿子,戴满山一开始以为这个孩子是自己亲生,后来孩子落地,生下来的日子对不上,再加上江母话里话外的意思,他才知道这孩子不是自己血脉。

    戴母对于这个大孙子也特别疼爱,后来看到儿子常年不在家里,儿媳妇却还是照常生了两个孩子,才渐渐回过味儿来。那时候,江成东已经有四五岁了。

    如果说一开始戴母只是怀疑,在兄妹三人越长越不像儿子……跟戴家人就没有丝毫相似,她彻底收回了慈爱,不再关注几个孩子。

    温云起起身:“娘,你不用管,我去瞧瞧。”

    来人确实是江成东,十五岁的他从小到大没有缺过吃的,五岁启蒙,读书都十年了,身量挺高,比温云起矮半个头,这会儿在门口负手而立。还真有几分读书人的雅致。

    二人见面,温云起没出声。

    江成东沉默了下:“爹。”

    温云起抬眼看他,似笑非笑:“从小到大,我没怎么带过你,更没有出钱养你。咱们俩一年到头也见不上几面,你不用这么客气。”

    江成东有些难堪,如果不承认戴满山是他爹,那他爹是谁?

    那就证明他娘偷人!

    他是读书人,读了圣贤书,自然也不赞同他娘的所作所为,但是,他确实靠着他娘和那些男人交往而得来的好处平安长大,活到现在,从来没有为了生活奔波劳苦。他心里清楚,谁都可以责骂他娘,就他自己不行!

    “爹,不管旁人怎么想,在儿子心里,您就是亲爹!”江成东来这里是有事相求,并不想在称呼上多纠缠,“你能不能去看看我娘?”

    “不能!”温云起一口回绝。

    “我娘哭得很伤心。”江成东苦笑,“妹妹年纪还小,祖父又不是个会安慰人的,刚刚甚至还和我娘吵起来了。爹,您就去一趟吧。”

    “我和你们家已经没有任何关系。”温云起一脸严肃,“你是读书人,又聪明,能听明白我的话吧?”

    江成东面色复杂,母亲确实在家里哭,但是并不需要谁的安慰,他跑到这里来请戴满山,只是单纯的为他们母子几人的名声考虑。

    戴满山还拿他们兄妹三人当儿子,外头的那些传言就显得不那么真,江成东也是实在没办法了。他是个读书人啊,若是父不祥,以后谁会与他来往?

    母亲这一次改嫁,说到底也是为了他们。

    有了陈老爷做父亲,没有人再敢说他们的身世……是的,兄弟俩在同窗眼中的名声并不好,没有几个人愿意与他们深交,即便有来往,也多是面子情。

    江成东就要参加科举了,再背着这些名声可不行。

    去年他提了此事,母亲说会考虑,然后年初时跟他说会嫁给陈老爷。

    等他们有陈府做靠山,虽不是什么特别显赫的人家,却再也不会有人说他们的闲话。

    大门关上,江成东站在门口,久

    久不肯离去。

    往回走时,江成东有些心不在焉。此时天色渐晚,不知不觉间周围越来越安静,等到江成东发现身边有动静时,已经迟了。

    好几个人脸上蒙着黑布,冲出来对着他一顿拳打脚踢。

    江成东想要喊,刚刚张嘴,就被人一脚踹上了面门。

    他痛得眼前直冒金星,抱着头在地上滚来滚去地闪避,但却怎么都躲不开。没多久,他眼前阵阵发黑,都感觉自己会被打死时,那些人终于收了手。

    转瞬之间,一群人就一哄而散,哪怕周围有人被动静吸引了过来,也根本抓不住人。

    边上有人,江成东倒是不用费心求救之事,很快被人送到了医馆。

    江秋雪得到消息,带着一双儿女急匆匆赶到,看见遍体鳞伤的大儿子时,她又急又气:“光天化日之下,这些人简直是无法无天。还有没有王法了?”

    说到后来,简直是气到跺脚。

    江成西年纪小些,今年才十三,他最能理解哥哥的憋屈,急忙上前查看哥哥的伤,还问大夫:“怎么样?我哥哥伤得重不重?会不会留下隐疾?手脚没有伤着吧?”

    大夫叹了口气:“牙掉了两颗,右手的臂骨断了,以后要好好的养着。”

    此言一出,不光是江成西,就是江秋雪的面色都变了。她看见儿子浑身是伤,却好好的躺在那里,以为伤得不重,这才没有出声询问伤势,而且破口大骂那些坏人……这右手若是废了,还怎么读书?

    “大夫,你千万要治好我儿啊!”

    第75章 孝顺的老实人

    江秋雪习惯了在男人之间周旋, 对男女之别不那么在意,她这情急之下,用上了撒娇的语气不说,还朝着大夫就扑了过去。

    这世上男人, 大多都拒绝不了美人投怀送抱。但也有那只愿意和妻子一心一意过日子的, 比如这位大夫, 看见她扑过来的作派, 瞬间吓一跳。

    “你这是说什么?有话好好说, 我能治就治, 若不能治,你扑过来我也治不了啊。”大夫连连摆手后退,一副生怕被粘上的模样。

    大夫这份活计,可能会知道一些旁人不知道的秘密,这人生了病总会来求助, 关于江秋雪和许多男人不清不楚, 大夫最为清楚。

    因为……江秋雪到这边来拿过避子药。

    江秋雪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被大夫嫌弃了,换做往常,她会生气恼怒,此时完全顾不得。

    她换了个方向,扑到了儿子的床边 ,伸手就要去捏儿子的手臂。

    大夫见状, 吓得急忙阻止:“快快快!拦着她, 那胳膊不能碰!”

    过于着急,大夫说话时语无伦次。

    江成西看到了大夫的慌乱, 眼疾手快,伸手扯住了母亲,这才没让她的手捏上受伤的胳膊。

    就连江成东自己, 都吓出了一身冷汗。

    江秋雪被儿子一扯,总算是冷静了几分,扭头看向大夫询问:“到底能不能治好?如果换了专门接骨的大夫……我儿子是个读书人,以后要进考场的。”

    大夫摇头:“我治不好,您另请高明吧,那个牙……也不好补吧?”

    江秋雪:“……”

    她颇费了一番功夫,才把受伤的儿子搬回了租住的院子。

    一家人不可能长期住邻居家,还有,不是江秋雪自吹,他们家住的院子比周围的人都要舒适一些,邻居家的各种摆设,不符合她的审美,住着也不舒适。

    其实她早就有打听院子,所以,一家子很快就重新安顿了下来。

    江成东痛得呲牙咧嘴,真正躺到属于自己的床上时,长长吐了口气。

    这件事情报到了衙门,但是 ,动手的人脸上戴着黑布,没人知道他们是谁,想抓人都不知道抓谁。

    江秋雪把伺候儿子的人赶走,把小儿子也撵出门,坐在儿子床边怅然许久,才问:“你觉得是谁动的手?”

    江成东浑身疼痛,没心思考虑这些事,将头偏向了床里。

    江秋雪不是个好脾气的人,她所有的耐心和温柔都用在了外头的那些男人身上,回到家里,那都是随心所欲,看到儿子这般,脸色当场就沉了下来,质问道:“你这是何意?连话都不想跟我说了吗?还是……你觉得这是我给你带来的灾?”

    这话让江成东怎么接?

    “娘,我身上很痛,大夫说让我静养,你能不能让我歇一会儿?”

    “不能!”江秋雪突然就崩溃了,盘算得好好的事情简直处处不顺,本来可以安享晚年的母亲如今烧得浑身是伤躺在床上哼哼唧唧,夜里都睡不好。

    做错了事的父亲没事人一样跑去找外头的狐狸精,今天直到这会儿都还没回来,看样子是打算在外面过夜了。

    而板上钉钉的婚事,因为陈老爷被抓入大牢,多半要生出变故。即便是陈老爷能平安从大牢里出来,可能也不会娶她了。更何况,衙门从来不会乱抓人,比如她身上也有嫌疑,大人让她回家了。

    既然留下了陈利,他想要出来,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定好的未婚夫成了犯人,江秋雪和许多男人暗中来往的事情如今被摆到了明面上议论,她的名声……她最近都不太敢出门。

    自从和戴满山分开之后,江秋雪就开始倒霉了。

    她心头很是烦躁,可偏偏陈老爷又不在,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父亲只顾着外头的狐狸精,母亲病得那么重,自身难保,她想对着母亲说这些都开不了口。再说了,双亲也不可能给她什么好的建议。

    “成东,我这会儿心里很害怕,你陪我说说话吧。你弟弟妹妹都还小,娘只能指望你了。”

    江成东听到母亲的哭声,终是心生不忍,扭头问:“你想改嫁给姓陈的,真是为了我们吗?”

    “当然!”江秋雪语气斩钉截铁,又问:“你问这话是何意?你的意思是我不是为你们,是为自己?成东,你可别丧良心,娘这些年来抛弃了名声不要,跟那些男人不清不楚,都是为了养活你们兄妹三人……”

    又来了!

    江成东从小到大,经常听母亲说类似的话。小时候他还会内疚,觉得是兄妹三人的存在才让母亲这样辛苦,才逼得母亲不得不周转于各个男人之间。

    这份内疚压在心里,让他越来越疲惫。

    “我也没让你生我呀。”

    他实在憋不住,悄悄嘀咕了一句。

    屋中只有母子二人,周围一片安静,江秋雪将儿子这话听得清清楚楚,她瞪大了眼睛,像是不认识床上的人一般。

    “你怪我生下你?”

    江成东沉默下来,呼吸越来越重,假装自己睡着了。

    江秋雪很生气,她知道儿子没睡,呼噜是装出来的,而她也知道儿子这会儿确实需要静养,大夫说夜里胳膊会很痛,可能会痛到睡不着,趁着能睡的时候多睡一会儿。

    她到底是没再打扰儿子,起身踹了一脚坐着的凳子,怒气冲冲走了。

    *

    温云起在自己的院子里等来了周斌。

    周斌满脸的兴奋,坐着一架普通的青棚马车,只带着一个随从就来了。

    春娘夫妻要照顾母子二人,有时候会不得空开门。

    “戴兄,我这够意思吧?”

    周斌进门,笑道:“

    一开始我没反应过来,还想在衙门外谢谢你,看到你头也不回的走了,我还觉得你没礼貌。但回府后,越想越不对劲,你压根不是不想和我说话,只是需要避嫌,对不对?”

    他从随从手中接过了一张银票放在桌子上,“戴兄过去那些年赚的都是点辛苦钱,伯母病重,花销不少。这是我的一点心意,还请戴兄不要客气。”

    温云起看了一眼那张银票,面值百两。

    “我们这种出身低微的人,没底气和周少东家深交。”

    “千万别这么说。”周斌满脸兴奋,“你帮了我大忙,我这心里都记着呢。”

    温云起并没有顺杆爬,语气平淡地提醒他:“无论如何,陈夫人让人烧房子是事实……”

    只要陈夫人干了这件事,那周家姑娘的名声就必然要受些影响。

    动不动就烧人房子的姑娘,可没几个人敢娶。

    周斌苦笑:“我知道啊,可事情已成定局,能够减轻一分影响,都是周府赚了。”

    其实周老爷并不赞同儿子折腾这些事,嫁出去的女儿确实会影响家里的名声,但想要给妹妹翻案很难,而且会把事情闹得沸沸扬扬。他感觉折腾一场,付出和收获不成正比。

    好在让周斌折腾成了,否则,他会被骂得很惨。

    温云起到底还是收下了银票,他确实是帮了周斌的忙啊。

    至于上辈子戴满山被周家的人挑拨了才跑去查案……他没有怪周家的意思,原本戴满山就是要查自己母亲真正的死因,周家传的话,算是给了他往下查的线索。

    *

    江秋雪在一开始的崩溃过后,第二天早上起来,整个人已经冷静了。

    事已至此,自怨自艾没有用,她还是要想办法给几个儿女一个清白的名声。还有她……她也不想被人笑话着过完下半辈子。

    想要不被人笑,面前有两条路,要么举家搬走,去一个谁也不认识他们的地方。

    要么,就找一个强有力的靠山,让众人老实闭嘴,让他们不敢再说她的闲话。

    思来想去,江秋雪觉得后者比较容易。

    她梳妆打扮一番,穿上了最衬她肤色的粉紫色衣裙,整个人比平时有美了几分。

    温云起出门谈生意,特意约了戴满山原先认识的一个东家。

    既然是宴请手头宽裕的老爷,那这请客的地方不能太差,否则,人家都不一定愿意赴宴。

    只要温云起愿意,他很容易就能获得别人的好感。半个时辰后,就已经谈好了拿货的价钱。

    温云起送那位姓何的东家出门,两人聊得投机,一边说笑一边往楼下走。

    走到一半,就看见江秋雪笑颜如花地和一位看着五六十岁的老爷往楼上而来。

    江秋雪笑容僵住,打量了一下戴满山,她觉得这个男人在离开之后变了,面相不像原先那么凶,整个人变得温和,看起来竟还有几分雅致。

    “好巧!”

    温云起不看她,继续和何东家一起走:“江南的风景真的很好,最繁华的葫芦街有一家卖了百年的点心,味道真的不错,何东家若是去了,千万尝一尝。”

    江秋雪:“……”

    第76章 孝顺的老实人

    江秋雪主动打招呼, 从没想过戴满山会不回应。

    往日戴满山捧着她,从不会给她难堪,如今一分开,他说翻脸就翻脸, 关键是当着客人的面, 她下不来台啊!

    往日江秋雪之所以会引得许多男人追捧, 除了她自己说话讨喜之外, 就是无论走到哪里, 别人都会给她几分面子。

    她刚才看到戴满山后, 大大方方的打招呼……因为身边的老头子知道两人之间的关系,她没必要遮遮掩掩。可是戴满山不接话茬,就显得她太上赶着。

    没有男人会喜欢上赶着的女人。

    “戴满山,你给我站住!刚才我跟你说话,你没听见?”

    江秋雪语气凶狠。

    温云起回头:“听见了。但是你都要让人烧死我们母子了, 我不觉得咱们之间还有叙旧的必要, 日后无论在什么场合,你都只当不认识我就行。省得像今儿一样在恩客跟前丢了脸面……”

    江秋雪简直要气炸了。

    什么叫她要让人烧死母子俩?

    还有,那个恩客的称呼,此时也很不合时宜,她又不是花楼女子,哪儿来的什么恩客?

    这话不光侮辱了她, 也直白地点明了胡老爷找她是为了床上那点事。

    “你闭嘴!”江秋雪气狠了, 脑中一片空白,都不知道怎么还嘴。

    “戴满山, 你给我记着,我不会放过你的。”

    温云起扬眉:“怎么,你又要找人烧我们母子住的院子吗?”

    “我没有!”江秋雪尖声大叫, “放火的那个人我都不认识,我也没见过他,更没有叫他烧你们母子,你别把这些脏水往我身上泼。”

    温云起冲着何东家歉然地笑笑:“何东家,对不住,我这边有些私事要说,您稍微离我远点,省得被牵连了。”

    何东家不想掺和,往边上的桌子上一坐,等着看热闹。

    温云起这才抬头,看向大堂中众人:“关于我说江氏派人烧我们母子,可不是胡编乱造,那个放火的混混说了,陈老爷的随从吩咐了的,两桶桐油烧前面大房子,三桶油烧后面小房子。大家可能不知道我们母子住的房子多大……总共也才不到三丈长,而前院近十丈,前院两桶油,后面小小的房子用上三桶桐油,为的什么,还需要多说吗?”

    有些事情,经得起做,经不起说。

    众人窃窃私语。

    江秋雪面色苍白,她早已想过脱身之法,此时张口就来:“那个人我不认识,不是我让他这么干的。”

    “就算是陈老爷吩咐的,这男人也总是你招来的吧?若不是我夜里睡觉警醒,我们母子都早已丧生火场,迁怒于你,哪里不对?”温云起冷笑,“退一步讲,即便迁怒你是我小心眼,事关我们母子两条命,我就是小心眼了又如何?不管外人怎么看,反正我是打算以后都再也不搭理你了的,以后你要点脸,像今日这样的场合就别打招呼了,省得自己丢脸。”

    江秋雪面色越来越白,戴满山这态度,岂不是表明他们夫妻没有和好的可能了?

    是的,江秋雪思来想去,觉得如今能破解的办法就是赶紧找个男人嫁了,若是找不到合适的,回头把戴满山寻回来也可!

    她身边有夫君,孩子们就有爹,不是外人口中父不祥的野种。

    如今戴满山当着外人的面给她难堪,两人没有和好的可能,这等于她没有退路了!

    “我是看在夫妻十几年的情分上才跟你打了个招呼,既然你觉得没必要再来往,那也随你。”江秋雪强撑着一份体面,冲着身边的男人笑道:“胡大哥,我们上楼吧。”

    胡老爷顶着风头和江秋雪来往,只是心里有点放不下这女人的知情识趣,但这女人也没好到让他抛却自己体面也要与之在一起的地步。

    今儿丢了人,回头肯定要被人议论。

    他一把年纪的人了,私底下找点消遣还行,可不想晚节不保,最后落下个为老不尊的名声。

    江秋雪伸手要挽他的胳膊,胡老爷抬手一让,往后退了两步:“我还有事,咱们之间谈的生意到此为止。 ”

    最后一句,纯属欲盖弥彰。意为告诉众人,两人之所以会聚在一起是为了谈生意,可不是为了风花雪月之事,直白点说,就是扯一层遮羞布,至于众人信不信……总比不扯这一层布要好。

    胡老爷撂下话,不给旁人询问的机会,转身就跑。

    江秋雪面色乍青乍白,她反应也快,留在此处只剩难堪,飞快追了出去。

    *

    江成东受伤,案子报上去几天了,衙门那边一点眉目都没有,也没有任何消息传回。他对于凶手是谁,心里其实有几分猜测,只是没有证据,加上自己势微,这才不敢乱说。

    他伤了手,整个人打不起精神来,只嘱咐弟弟不要往外跑。

    江成西要小两岁,性子活泼,有些爱讨好人……兄弟俩因为身份的缘故,容易被旁人孤立。好不容易有个友人愿意叫他一起,他不想扫友人的兴致。

    江成东拦也拦不住,喊了几声,却只听到弟弟远去的动静,他身上有伤,动一下都疼,眼瞅着喊不回来,他也不白费力气,重新靠回了枕头上,闭着眼睛若有所思。

    江秋雪追出去后,只看见胡老爷远去的马车,她心里是又恨又急。

    自从家里着火后,她已经不大请得动人,胡老爷是她千挑万选出来

    的,儿孙管不着他,且家境不差。

    如今胡老爷说走就走,江秋雪一时半会儿没有合适的人选,只能颓然地回家。

    刚刚进门,听说儿子有事找她,她一颗心顿时就提了起来。

    关于儿子挨打的事,江秋雪嘴上没说,心里却满腹愧疚。她心知肚明,儿子会有这场灾,多半是她引来的。

    好好的年轻人被断了一直想走的仕途,虽然不读书也不是活不下去,可她知道儿子心里一直有股志气……别人越是看不起他,他越要活出个人样来,把所有人都踩在脚下。

    结果,手受伤了,科举之路走不成了。

    江秋雪很怕面对儿子,但又不想让儿子多等,迟疑了下,还是往儿子的屋子去了。

    到了儿子的房门口,江秋雪深呼吸两口气,正想往里进,里面已经出声:“娘,我有正事要说,你别磨蹭,赶紧进来。”

    江秋雪进门:“何事?”

    “二弟不知道事情有多严重,刚才有人邀约,我拦都拦不住,他不听我的话。”江成东对弟弟没有多疼爱,只不过大家兄弟一场,在没有利益冲突的情形下,他还是希望弟弟能过上好日子。

    眼看弟弟作死,他又拦不住,只能找拦得住弟弟的人出面。

    若是再不成,那就随他去了。

    江秋雪一听,顿时有点着急,那些人既然对她的大儿子动手,自然也有可能对小的两个出手。

    “这孩子,怎么不听话呢?我这就去找他。”

    江成东忙道:“娘!先别急着走,我还有话要说。”

    江秋雪身形一顿:“你说,我听着。”

    “你如今的处境,明显护不住我们兄弟。”江成东一天关在家里养伤,下人只负责送一日三餐和药,祖母同样在屋子里养伤,站都站不起来,自然也不可能过来探望。而祖父虽然行动自如,可一天到晚都往外跑,有时候夜里都不回来。他一个人整日闲着,闭上眼睛就在想自己以后的出路。

    跟着母亲,若是他还能读书,不说科举入仕,考个秀才应该还是能的。

    只要成了秀才,一般人就不敢欺负他,他下半辈子不用太辛苦就能过上好日子。

    如今考不了了,母亲名声那么差,江成东也不觉得自己除了读书之外还能做其他的事,他将主意打到了父亲身上。

    男儿在世,还真没几个人能不要脸到生而不养。

    他知道,自己这些年跟着母亲过,多半是父亲那边不太适合带他认祖归宗。

    可那时情形不同啊,他跟着母亲同样能衣食无忧安心读书……如今再不认祖归宗,命都要留不住了。

    “那些人打我时,下手特别的狠。”江成东一脸认真,“娘,事情不解决,我是再不敢出门了。二弟也一样,就这么跑到外头去,说不定哪天就被人打个半死。我就想问你一句,我都这么难了,爹在哪儿?他既然生下了我,就不应该不管我的死活,还有二弟也一样,他性子活泼,脑子也简单,与其跟在你身边等着哪天就被人揍,不如认祖归宗去!三妹也……姑娘家名声要紧,名声好了,才有可能嫁个好人家。”

    他点到为止。

    江秋雪如今可没有什么好名声,她养大的姑娘想要有门好亲事,几乎绝无可能。

    但若是认祖归宗,跟着父亲那边又不一样……再怎么无权无势,也总比江秋雪一个暗娼要好。

    是的,即便江成东再不愿意承认亲娘的身份,凭着江秋雪的所作所为,只能算是个暗娼!

    江秋雪听了儿子的话,明白了儿子的意思后,只觉得周身冰凉。

    江成东知道自己无论怎么说都会伤害母亲,看她脸色不好,安慰道:“娘,儿子不是看不起你,也并不是想离开你,而是如今的情形只有让我们兄妹三人认祖归宗,我们才可能有出路。”

    话很直白,也很难听,但这却是事实。

    江秋雪抿了抿唇:“我要跟他们谈谈。”

    江成东早就猜到兄妹三人可能不是一个爹,如今听到母亲口中的“他们”,心中再无侥幸之意。

    仨孩子不是一个爹,江秋雪哪里还有名声?

    亲娘名声差,他这个儿子又能好到哪儿去?

    第77章 孝顺的老实人

    眼看母亲没有拦着兄妹几人认祖归宗, 江成东松了口气,既然要认祖归宗,总要知道自己的祖宗是谁吧?

    江成东以前就很好奇,只是一直不好意思问, 此时鼓起勇气追问:“娘, 我爹是谁呀?你可别说是姓戴的, 他和我长得一点都不像, 他们母子对我, 就跟对待外人差不多。”

    江秋雪面色格外复杂, 深深看着儿子。

    对上母亲这样的眼神,江成东心里有些不安,忍不住就想开个玩笑:“娘,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难道我爹已经不在了?”

    江秋雪叹口气:“那倒不是, 原先我刚到这城里, 陈老爷对我诸多照顾,我无以为报,只能……还没来往几次,我就发现自己有了身孕。可当时他已经娶妻生子,我又不想进府看人脸色,所以就……嫁了人。”

    江成东此时希望自己是个蠢货, 最好是理解不了母亲的话中之意。

    若是没听错, 他爹应该姓陈,就是那个不惜烧死人也要娶了他娘的陈老爷。

    陈老爷如今已然是阶下囚……有这么一个爹, 还不如死了呢。

    江成东开玩笑时脸上带着笑容,此时笑容早已僵住:“娘,你别说笑。”

    “这就是事实。”江秋雪长长吐一口气, “你们兄弟二人,数你最聪明,所以我才想带着你入陈府,若我是正室,你和陈家的孩子也有一争之力。可惜……”

    算计得好好的事情被戴满山给破坏了。

    如果他们母子乖乖赴死,她此时可能已经定下了婚事。

    就因为戴满山不死,还弄出了这许多事来,导致她的处境越来越差。原先只要她想从良,放出话至少有两个老爷愿意娶她,和她来往的所有男人都愿意纳她为妾。

    如今想娶她的男人其中一个在大牢里,另一个已经打了退堂鼓。

    江成东都傻了,半晌回不过神来。

    他从小到大都是兄妹三人之中最懂事的,弟弟妹妹都得听他的话,自从他受伤之后,他不想嫉妒弟弟,可是心里就是忍不住,如果他好手好脚,一定不会像二弟那样只顾着东奔西跑荒度光阴。

    此时他下意识就追问:“那二弟的爹是谁?三妹呢?”

    江秋雪有点尴尬,想到儿子已经长成了大人,便也不再隐瞒:“你二弟的爹……是胡老爷,其实我也不太确定,那段时间我还伺候了一位,他……不是什么富裕的老爷,你三妹是他的孩子。”

    “二弟和三妹可能是一个爹?”江成东没想到连自己的母亲都分不清他们到底是谁的孩子。

    他不想自己是陈家血脉,奈何母亲又能笃定他的身世。

    “我想认祖归宗,有没有机会?”

    江秋雪不说话了。

    陈老爷被关入大牢,江秋雪原先是想嫁入陈府做主母的,对陈府之内的事情自然有几分了解,后来男人出事,她忍不住打听了一下,得知当家做主的是陈家的大公子,也是陈周氏的亲儿子。

    因为大公子做了家主,原本对陈夫人不闻不问的陈家最近往大牢送了不少东西,还收买了看守  ,让他们照顾陈周氏。

    江秋雪荣华富贵一夕倾塌,心中格外不愤,气到睡不着,却一点办法都没有。

    *

    另一边的周斌很快就得知了自己的姑母在外头还有一个外室子之事。

    关于周斌给亲姑姑讨公道,周家没有人理解他,他但凡提这事,家里的父亲也好,叔叔也罢,包括他那些弟弟,一个个的都找理由离开。

    不听也不参与。

    周斌约见了自己的表哥,得知了江成东的存在后,心里越想越烦,又没一个地方诉说,于是让车夫送他去戴满山的院子。

    温云起听说周斌再次上门,彼时他正在院子里烤肉吃,戴母最近不用人扶也能行走自如,并且胃口大开,不管什么,她都想吃点。

    让儿子摆足了架势要烤肉,她也来了兴致,想让儿子尝尝自己的手艺。炭火很足,母子俩烤着吃着说说笑笑,气氛很是和乐。

    周斌来时,戴母吃得差不多了,也到了她喝药的时辰,于是她先离开……病了许久,她不爱见外人。尤其周斌那么富裕,她害怕说错了话再给儿子惹麻烦。

    温云起吃着肉,见周斌不动,问:“你看什么?”

    周斌看着戴母离开的背影若有所思:“我记得你娘卧病在床多年,刚才离开的那人是伯母?”

    温云起颔首。

    周斌一脸惊奇:“可怎么看都不像是病了多年啊。”

    这人生病,但凡卧病在床走动不了了,那就是加重了病情,如果短时间之内不能下地走动,几乎没有好转的可能。

    躺了十多年的病人竟然还能下地行走,看样子精神头还不错,这……真病还是假病?

    他这么想,也就这么问了。

    温云起正在递筷子给他,闻言将筷子收回:“你说我娘装病?”

    这肉边烤边吃确实挺新奇,周斌早在外头就闻到了香味,急忙一把夺过筷子:“我是说,你娘的病是不是以前没有好好治?那个姓江的没想与你好好过日子,只是想借你的名头,说不准就是怕伯母好转后你要离开,故意让大夫不给对症的药。”

    戴满山不是没有怀疑过。

    他给母亲请了许多大夫,还有刻意不告诉江家人突然带着大夫上门过……没有看出任何疑点。

    戴母的病症,除了巫医,无人能治好。

    “谁知道呢。”温云起语气轻描淡写,“能够离开那个女人,不再被她纠缠和牵连,我就很满足了。”

    周斌连吃了几块肉,才说了自己此行的来意:“刚才我那表哥找到我,说是江秋雪大儿子是陈家血脉。这件事情你知道吗?”

    温云起摇头:“不知!不过我猜到了,如果不是江氏给陈老爷生了孩子,两人不会纠缠这么多年,更进不了陈府的大门。”

    上辈子江秋雪可是顺利做成了陈夫人的。

    周斌兴致勃勃:“我还发现一件事,但凡和江秋雪有来往的男人,似乎都离不开她……那天你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给了胡老头没脸,结果人家今儿又相约出游了。”

    闻言,温云起动作微顿。

    “有这种事?”

    周斌颔首,一边夹肉吃,一边道:“我很烦,还想找人打江秋雪儿子。”

    “还?”

    温云起扭头看他:“上次是你动的手?”

    周斌暗自责备自己太过放松说漏了嘴,不过,他是打心眼里觉得此事告诉给戴满山不要紧,懊恼了一瞬就放下了:“对啊!江秋雪把我姑姑害得那么惨,还害了我妹妹名声,我折腾好几天,结果她不痛不痒,这口气怎么能忍?”

    “以后你干的这种事不要再告诉我。”温云起摆摆手,“不然你以后别来了。”

    周斌嗯了一声,吃了一顿肉,说完了的烦心事,心满意足离去。

    *

    江成西接下来几天都在往外跑。

    而江秋雪和胡老爷见了好几次,她就一个要求,那就是让儿子和女儿认祖归宗。

    是的,在她口中,小儿子和小女儿都是胡家血脉。

    胡老爷爱面子,不想把这一双儿女带回去,可江秋雪话里话外威胁他,如果不认孩子,就要让他晚节不保。

    两人以前情浓之际,互相送过礼物……江秋雪手中有他贴身的衣物。

    胡老爷眼看事情糊弄不过去,就想低调一些把这事办了。

    想要带孩子回家认祖归宗,那肯定要告诉家里人。

    胡老爷丧妻多年,后宅让他年轻时接回去的一位安姨娘打理。

    安姨娘给他生了一双儿女,管了后宅多年,她生的孩子在胡府,已经比原配嫡出还要受人尊重。

    得知男人要带一双儿女回家,胡老爷那个已经老态龙钟的娘还没说话,安姨娘先不干了,带着一群人气势汹汹去了江秋雪租住的院子。

    “你说谁是我家老爷的孩子?把他们叫出来。”

    江秋雪看向女人身后,没有找到胡老爷,心中暗暗发恨,但为了让孩子认祖归宗以后日子好过,她没有翻脸,还真就把小儿子和小女儿叫了出来。

    安姨娘上下打量二人。

    江成西很不高兴,总感觉她看向自己的眼神像是在掂量一块猪肉够不够肥。

    江秋雪出声:“成西,这位是安姨娘,你喊一声姨娘就是。”

    “可不敢乱喊。”安姨娘似笑非笑,“我家老爷今年五十八,十几年前是四十出头,说来不怕你笑话,老爷那时候就已经被我那好姐姐灌了药,是绝子汤哦,不可能生下孩子。”

    她摇了摇手指,“江姑娘外头那么多的蓝颜知己,又时隔太久,估计是记岔了吧。”

    第78章 孝顺的老实人

    江秋雪看着安姨娘得意的神情, 整个人都傻了,脱口吼道:“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安姨娘看着他崩溃的模样,心下特别好笑,“不管是我姐姐还是我, 都不是那种等着旁的女人欺上门来的性子, 既然放老爷在外头逍遥, 肯定是笃定了没有后顾之忧。”

    江秋雪摇着头:“成西一定是他的孩子, 我不会记错的。”

    “我家老爷都不能生了, 城南的姚大夫配的药, 这城里至少有三个大夫可以笃定他已经绝子,你不信,多找几个大夫给他把脉。”安姨娘目光落到兄妹俩人身上。

    她眼神凌厉,直看得兄妹俩低下头去才收回目光。

    “什么乱七八糟的野种都来找我家老爷负责,我胡家就那么像冤大头?呵呵!”安姨娘转身离去, “你若敢在外头败坏我家老爷的名声, 别怪我不客气。”

    撂下狠话,安姨娘带着人扬长而去。

    江秋雪不相信胡老爷不能生,昨天两人说定了的,等他回去跟家里人商量了,回头就找个良辰吉日来接一双儿女回家。

    当时胡老爷一点都没怀疑两个孩子的身世,江秋雪主动提了提有孕那段时间两人见面的情形, 胡老爷也没什么反应, 似乎默认了孩子就是那两次有的。

    这比她设想的结果要好得多,原以为说服了胡老头后就会一切顺利, 没想到半路杀出一个姨娘来。

    安姨娘一行人走后,月娘关上了门,江秋雪整个人失魂落魄。

    “不!姓胡的必须给我一个交代。”

    她定了定神, 转头安慰一双脸色煞白的儿女:“你们别害怕,认祖归宗本来就没那么容易。男主外女主内,这么大的事,家里的女人说了不算。我去找你们的爹,让他给我们一个说法。”

    江成西听说自己的亲爹是个老头,他算是老来得子,心里还有点失落,又一想,好歹亲爹家境富裕,哪怕他不争不抢,也不会少了属于他的那一份。若是老头子偏心,说不定还会给他更多。

    他才把自己说服,却被一个妾室指着鼻子骂,江成西是读书人,不擅长和女子争执,当时都没反应过来。

    看着安姨娘离去,然后看着母亲离去,江成西回过神,奔到了兄长的房里。

    “大哥……”

    江成东是家中长子,小小年纪就格外稳重,兄妹三人但凡遇上了事,都是让他拿主意。

    看着弟弟慌慌张张进门,江成东面色格外复杂,他们租住的这个院子不算太大,他即便没出去,方才院子里的情形也全部听入了耳中。

    “别慌,把门关上。”

    江成西回身将门板甩上,又因为用力过猛,门板撞上后又弹了回来。

    而他已经又回到了床前,眼看门板没关上,也不打算再回去关。

    他做事一向这般毛毛躁躁,江成东很是看不惯,想教训两句吧,又知道这会儿的二弟听不进他的话。

    “大哥,

    胡家不要我和妹妹。”

    江秋雪将小儿子和小女儿赖给胡老爷之前,有告诉过江成东。

    江成东觉得做了一辈子生意的胡老爷应该没那么蠢,真连这点脑子都没有,胡家早就被他败完了。

    不过,江秋雪认为,胡老爷对她很好,离不开她,不会怀疑她的话,再说,只要这有孕的时间对得上,胡老爷再说孩子不是他的,也要找出证据来。

    当时江秋雪一副手到擒来的模样,江成东心里就不太乐观,如今这般情形,他并不意外,看着弟弟上蹿下跳,他叹口气:“不要是对的。”

    江成西身子一顿,怒瞪着他:“你是不是见不得我好?咱们虽然不是一个爹,但好歹是一个娘,只凭这么多年的兄弟情分,以后弟弟日子好过,也绝对不会落下你的好处!大哥,你快给我想想办法,娘的名声很差,昨儿我出去喝酒,李玉他们看见我在席上,转身就走了。当时我真的……”

    江成东语气淡淡:“你不是胡家的血脉,娘在胡老爷面前撒谎。胡老爷好糊弄,他家里的人却不傻。”

    闻言,江成西傻了。

    他不服气:“你怎么知道?”

    “娘告诉我的。”江成东面色复杂,“我们兄妹三人的身世都是娘亲自跟我说的,绝对不会有错。我是陈家的孩子,因为有我的存在,陈老爷才会做那么多事,目的是想一家团聚。至于你……娘说你可能是胡家的血脉,三妹的身世她没跟我说,那话里话外,好像你和三妹同是一个爹。”

    江成西:“……”

    他半晌才找到自己的声音:“我不是那个老头的儿子?”

    那他是谁的儿子?

    他一时间不知道是喜是忧。

    实话说,他真的不希望自己有一个年纪这么大的父亲,自己还没长大呢,父亲就不行了。认祖归宗是想找个靠山,这靠山眼瞅着就要倒了,他哪里高兴得起来?

    江成东颔首:“那个姨娘语气笃定,娘也不知道你是谁生的,那多半……”

    江成西忍不住了:“那我亲爹是谁?”

    江成东摇头。

    “娘没说,好像是不想说。不过,从小到大娘很宠你们,对你们的耐心比对我要更好一些。想来她应该很在意那个男人。”

    这些事是江成东自己默默发现的,平时无人诉说,他一直压在心里。说这话时,语气里还带着几分酸意。

    江成西心里又生出了几分希望,他对兄长完全没有心眼,兴致勃勃问:“那会不会我爹是比胡老爷和陈老爷还要厉害的人?有没有可能是个官员?”

    江成东:“……”

    他看着这个蠢弟弟,连话都不想说了。

    *

    江秋雪去胡府找人,和往常一样,她并没有被拒之门外,由一处小门鬼鬼祟祟入了府内。

    不是江秋雪自夸,她来往的十多个男人,每一个都对她特别上心,只要她有邀约,但凡他们能抽出空,都绝对不会推脱。

    而每个男人对她的感情不一样,愿意让她入府的,只有胡老爷一人。此外就是陈利,每次都随传随到。

    其他那些就差点意思。

    因此,江秋雪在考虑嫁人时,首选就是陈胡两位。

    往日江秋雪即便是能进府,去的也是无人住的偏僻院子,然后胡老爷得空了再过来找她。

    院子外面荒凉,屋子里布置得华丽非常,江秋雪每次和胡老爷在一起,都不喜欢外面的酒楼客栈,就想来这里享受一回。

    今儿不一样,江秋雪入府后,不是朝着往日的方向,而是被人带着往反方向走,那边是主子的院落。

    这样的变化让江秋雪一颗心提了起来。换做昨日,她肯定会欣喜若狂,毕竟老头子承认了一双儿女的身份,还说了要娶她,可今儿……她总觉得会有不太好的事情发生。

    胡老爷满脸颓然地躺在自己床上,短短一日未见,他头上的白发都多了三成,整个人像是瞬间就苍老了好几岁。

    江秋雪看到他这般模样,吓了一跳:“胡郎,这是怎么了?”

    胡老爷抬眼看她,再没有了往日的温情,眸中一片冷漠。

    他满心欢喜的想给一双儿女正名,还在安姨娘面前为两个孩子据理力争,一转头就得知自己不能生了……原配下的毒手。

    原配妻子去了多年,他脑中记得关于她的印象都是好的,自认当年夫妻二人也算是琴瑟和鸣,万万都想不到她居然会下这样的毒手。

    他一时间不知道是伤心自己识人不明,以为的贤惠妻子是个毒妇,还是难过夫妻相和只是假象。一回头又想起温柔可人的江秋雪眼也不眨骗他,还有安姨娘……他这些年给足了安姨娘体面,可以说,除了正室的身份没给,什么都给了。银子更是随便她去账房支取,每月给他报一次花销就行……无论花销多少,他从来就没有训过她。

    结果呢,安姨娘明明知道他被人下了药,却提都不提。昨天更是冷眼看他欢喜,然后再对着兴致勃勃的他狠狠泼了一盆凉水。

    泼得他生无可恋,真的,如果不是太怕死,胡老爷想死的心都有。

    “你为何要骗我?”

    胡老爷问出这话,忽然觉得有点不对。他生平最恨被人所骗,江秋雪骗了他,险些让他喜当爹,他心里很烦,也很生气。想着这人来了无论如何也要把自己这份怒气发泄出去,可真正看到这个女人,他忽然发现自己居然想把她拉上床做那档子事。

    疯了吧?

    昨天到现在他没胃口,从来都只喝汤,一口饭都吃不下。这会儿浑身乏力,也没什么精神,在人进来之前他完全没有这种想法。

    这感觉……怎么都像是被下了药。

    胡老爷满心狐疑地打量着面前女人。

    “你过来。”

    江秋雪缓步上前:“你们府上那个安姨娘污蔑我。”她撒着娇,靠到了胡老爷的怀中,身子微微挪了挪。

    这一挪,更是挪出了胡老爷那压下去的火气,他一翻身,直接将人压在了身下。

    安姨娘本就是出身下九流,不怎么在乎名声,即便在乎名声也做不了正室,得知两人关起门来有动静,她带着人怒气冲冲直接就闯了进去。

    “这光天化日的,你们还是不是人?只有畜生才……”

    胡老爷被这么一骂,心头大惊。

    “滚!”

    江秋雪满脸委屈,却不敢磨蹭,慌慌张张捡了衣裳来穿。

    简直是无法无天,这里是胡府的正院啊,一个姨娘居然敢在主子办事的时候往里闯。

    商户人家再没规矩,也不至于荒唐成这样,胡老爷身边的人呢?都死了吗?

    胡老爷这会儿满心后怕,他明明是想跟江秋雪发脾气的,怎么莫名其妙就把人拉上了床?

    此时他忽然回想起曾经,江秋雪并不是他认识的女人中最美的,要论知情识趣,别人并不比她差。偶尔胡老爷忙得没什么精力,但得知江秋雪有请,他还是会打起精神赴约。以前以为自己是爱惨了这个女人,如今看来,自己搞不好是被这女人下了降头。

    再回想江秋雪的好,好像还真数不出来几样。

    “你滚,滚滚滚,以后不要来了。”

    江秋雪瞪大了眼:“好!你以后别再来找我。”

    撂下话,她裹了披风就走。

    安姨娘也没有上前去哄胡老爷:“自从姐姐去了,老爷从来就没有再让别的女人睡上这张床。今儿连一个人尽可夫的女人都能躺上来,老爷是忘了姐姐吗?”

    问出这话时,安姨娘语气里满是讽刺之意。

    一个男人,家中妾室和通房丫鬟加起来十多人还不足兴,经常跑到外头去打野食,原配留下的孩子他不放在眼里,就这,还好意思说自己顾念亡妻。

    也不知道哪儿来的脸。

    安姨娘在这间房里下了一些药,就是想要撕破这狗男人的虚伪。

    什么顾念亡妻,全是放屁。不娶继室,纯粹是不想有人管束,落在外人眼中,就成了男人对她一个妾一往情深,不希望她对别人低头,所以才不娶。

    这得了男人真心以待的名声,安姨娘早就背够了。

    孩子已经长成,这男人若是识相,大家还能好好相处,若是他还要胡闹……安姨娘绝不会饶了他!

    *

    江秋雪裹着披风出了府,找了个偏僻地方整理衣裙,她不想承认自己被胡老爷那样的眼神吓住了。

    胡老爷这一次可能是真的恶了她

    ……多半是起了疑心。

    想要嫁给胡老爷的打算多半是不成了,陈利那边,人还在大牢里自身难保。

    这一时半刻,她去哪里找人嫁?

    不可避免的,她又想起来了戴满山,要是这天底下的男人都跟戴满山一样好拿捏就好了。

    可惜,就连戴满山都变了性子。

    还是去试试吧。

    嫁生不如嫁熟,她一个女流之辈,可不敢随便找个人放在家里。

    当年她也是看戴满山性子厚道,又真的孝敬亲娘,才决定跟他成亲的。

    眼瞅着快入秋了,戴母来了兴致,忽然想起年轻时戴父做的腌菜,味道酸辣,特别开胃。孩子他爹还在的时候,她兴致来了也会做上一点儿,后来孩子他爹去了,紧接着她自己又病了,这么多年,愣是再没吃过。

    如今儿子做着生意,母子俩不缺钱花。她的身子也越来越好,既然想吃,那就做。

    这咸菜买回了新鲜的,要用盐杀一下,把水分杀出来后,再腌在坛子里隔水放上两日。

    母子俩都是好性子的人,春娘也渐渐活泼起来,正在陪着戴母说笑,就有人敲门了。

    温云起去开的。

    这院子毫无遮挡,此时有一半的地方都拿来摆菜了,江秋雪脑子里里还在想着要怎么和戴满山重归于好,门一开,她未语先笑,先望向了门内的人。

    伸手不打笑脸人嘛。

    而就在这时,戴母被春娘说的年轻时的趣事给逗笑了,笑声愉悦。

    江秋雪眼神被笑声吸引,当她看见站在那里正拿刀切菜的婆婆时,眼睛瞪得老大,噔噔噔往后退了好几步,整个人跌坐在地上。

    “怎……怎么回事?”问出这话时,江秋雪忽然想起来自己的反应太大了些,勉强扯出一抹笑,看向门口站着的戴满山,“娘瘫了那么多年,怎么好起来的?”

    戴满山不知道自己母亲虚弱的原因。

    温云起发现戴母是中蛊,帮忙驱了蛊,又小心养了这些时日,戴母才渐渐好转。

    原本温云起就有点怀疑江秋雪,若是戴母不生病,戴满山也不需要委屈自己娶一个人尽可夫的女人,更不会在发现江秋雪的真面目以后还不带着老娘离开。

    他本来想着帮戴母养好了身子后再去查凶手,如今看江秋雪这副模样……凶手近在眼前。

    “喝了对症的药,自然就好起来了。”温云起面色淡淡,“不去找你那些男人要他们娶你,又来找我做什么?”

    江秋雪看见站起来的婆婆,此时心里乱成了一团,来这里和戴满山和好就没抱多大的希望,这会儿看见男人的态度,心知事情不成,转身跌跌撞撞走了。

    戴母不太敢和儿子的那些贵客相处,一听到敲门声就有点紧张,若是有贵客到,她打算先放下手里的活儿。

    看见是江秋雪,戴母就歇了躲避的心思。看人到了门口都没进院,她皱了皱眉。

    “满山,别再跟那个女人搅和了。你如今生意做得不错,那就攒点钱,回头娶个清白人家的姑娘,能有孩子最好,即便没孩子,你身边有个人看着,哪天我两腿一蹬,也不至于睁着眼走。”

    “我知道了。”温云起有点发愁自己上哪儿去娶妻。

    想到娶妻,就想起来了做几辈子夫妻的文思。

    也不知道她如今流落到了哪儿。

    *

    江秋雪走了老远,心还砰砰直跳。

    她如今迫切的想要找个男人嫁了,既然这些都不行,那就只能……她迟疑了下,往北城去了。

    北边住的大多都是穷人家,富裕的就是家里的院子比较宽敞。

    但凡有点办法,这些人都会往城里其他的方向搬。

    江秋雪去的是北城最穷的那一片,街上没人扫,到处脏乱差,江秋雪一路走,一路捂紧了口鼻。

    到了其中一条巷子里,周围没什么人,江秋雪敲了敲门后,自己飞快闪了进去。

    这是一个五间大的院子,配有厨房和茅房,在这一片,算是比较好的院子了。

    院子里乱七八糟,江秋雪看得直皱眉。

    “蒋郎?”

    刚喊一声,正房的门打开,走出来了一位二十五六岁年纪美貌女子。

    江秋雪往后退了一步,脸色都变了,眼神戒备地上下打量,质问道:“你是谁?”

    女子同样回望她,冷笑道:“你是那个江秋雪吧?来找蒋俊康的?”

    她伸手一指,“腿断了,在屋内养伤呢。”

    江秋雪面色惊疑不定,来都来了,怎么也要进去看看,她推开房门,看到了脏兮兮的屋子,还有同样脏兮兮的床上躺着的男人。

    蒋俊康断了一条腿,早已听到了门外江秋雪的声音,看到人进门,忙招手道:“快快快,快来……带我离开这里。”

    江秋雪只觉莫名其妙:“要我送你去看大夫?”

    “不,我要去跟你住。”蒋俊康眼神惊恐。

    江秋雪满心疑惑,但她和这个男人暗中来往多年,她对他的感情很深。

    是的,别看江秋雪外头有十几个男人,那些她都从来没往心上放,平日里撒娇卖乖,图的都是他们的银子。

    只有蒋俊康对江秋雪而言是不同的。

    二儿子可能就是蒋俊康的孩子,小女儿则一定是他的血脉。

    看他似乎不太对劲,江秋雪也没多问:“你能走吗?我去外头找人来抬你?”

    蒋俊康答应了下来。

    江秋雪心中一喜,她有想过和他结为夫妻,但也只能想一想。如今他愿意跟自己走,说不定改主意了呢?

    当然了,蒋俊康绝对不是表面上看起来的这么穷。

    江秋雪心中欢喜,面上也带出了几分,一出门就看到了院子里站着的女子。想到方才她进门时,这女人是从蒋俊康的屋子出去,忍不住质问:“你是谁?”

    齐文思乐了:“你跑到蒋俊康的家里来问他的妻子是谁,怎么,你们俩私底下不要脸的苟且多年以后,你就以为自己是他的正室了吗?”

    江秋雪愕然。

    “你是那个疯婆子?”

    蒋俊康娶了妻,妻子疯疯癫癫,脑子不太清楚,傻到下雨都不知道往家跑,他却对这样的妻子特别好,一直把人养着。

    知道蒋俊康的人,都夸他有情有义。

    江秋雪在公堂上说她和陈大人是同乡,实际上,她与蒋俊康才是真正的同乡,两人原先是邻居,从小一起长大。

    齐文思冷冷一笑:“是啊,我如今变清醒了,也知道蒋俊康占了本姑娘许多便宜,你想带他走,吃了多少好处给本姑娘吐出来再说。”

    江秋雪哑然:“什么好处?我没见啊。”

    齐文思呵呵:“拿五千两银子来,本姑娘放他离开,否则,他就好生留在院子里养腿。等这条腿好了,就养另一条。”

    另一条?

    另一条腿是好的啊!

    江秋雪听得毛骨悚然,也顾不上救人,拔腿就跑了。

    倒不是不想救,而是得从长计议。

    她很害怕齐文思,不是她胆小,而是齐文思身上有些说不清的本事,她下给戴母的东西,就是蒋俊康给她的……那是齐文思的东西。

    包括她这么多年在男人堆里如鱼得水,那些男人无论喜不喜欢她都愿意赴她的邀约,也是她从齐文思那里得的东西才能将那些男人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第79章 孝顺的老实人

    江秋雪跑回了家, 心还砰砰直跳,简直坐立不安。

    江母很快就发觉了女儿的不对劲,问:“我们这房子还是租的,兄妹三人的名声也不太好, 你赶紧找个好的男人嫁了, 让他们有个爹, 名声应该能好点。”

    “我知道啊, 你别催。”江秋雪心里烦躁不已, “我这天天在外跑, 不就是想找个男人吗?姓胡的那边不成了,姓陈的现在还在大牢里,戴满山

    倒是一个人住,但他不给我好脸色看……我能有什么办法?大街上的男人是多,可随便拉一个回来也不行啊, 必须得老实厚道, 还要有软肋,哪儿有那么好找?”

    她越说越烦,连翻了好几个白眼,用手整理着腰间的飘带。

    知女莫若母,江母看出来了女儿今日的焦躁:“你遇上什么麻烦事了?难道那个姓陈的找人放火的事牵连到了你身上?”

    她最怕的就是这个,如果确定女儿有参与, 女儿会有牢狱之灾。

    二女儿的确有参与, 现如今只是缺乏人证物证,还有姓陈的愿意包庇……若是姓陈的改口, 女儿就危险了。

    她身上烧伤很重,这么多天了,只结痂了一点点, 伤口都是稀的,大夫的语气很不乐观。好在痛了这么多天,她渐渐习惯了身上的痛处,不再如一开始那般痛到恨不能立刻去死。

    如今她只能靠女儿……原先她觉得夫妻感情不错,但那只是她以为。男人在外头养了个女人,还有一双儿女。江母知道这件事时,险些没气死。

    女儿千万不能出事。否则,男人不一定会像女儿这般尽心尽力帮她请医问药。

    江秋雪看到了母亲眼中的担忧,摇头道:“不是。”

    江母松了一口气:“不是就好。”她又好奇,“那你这一天愁眉苦脸的做什么?”

    江秋雪心里沉甸甸的,又没人可以诉说,忍了忍,道:“你知道戴满山亲娘病了这么多年,一直都起不来身,今儿我去找他,想看看有没有和好的可能,结果门一打开,我就看见他娘站在那儿腌菜……”

    哪怕事情已经过去了这么久,江秋雪还是很慌张,有些语无伦次:“你……我……你知道当时我心里的想法吗?瘫了这么多年的人怎么还站得起来?关键是她……她不是生病,那种东西在她体内,旁人照顾得好她才能病殃殃活着,照顾不好,只有死路一条,她怎么会好转?怎么能好转?她站起来了,那体内的虫子呢……”

    说这些话时,江秋雪眼神飘忽不定,语气慌慌张张,江母能够清晰的感觉到女儿的惶恐,出声询问:“你确定没看错?”

    江秋雪也希望自己看错了,可是那一眼给她的冲击太大,她后来无数次回忆过,确定站在那里腌菜的人真的是戴满山的亲娘。

    她用手抹了一把脸,“我很害怕,转头就去了北边。”

    江母一听这话,脸色就阴沉下来。

    她真的很不理解小年轻之间的感情,男女之间不就是那点事吗?可女儿就是一心念着那个姓蒋的,不肯好好嫁人,所以才落到了如今的处境,她当年趁着年轻貌美,应该能够找到一位富裕老爷。虽然过得不如现在宽裕,但名声也不会这么差。

    女儿不听她的,非要等……说是姓蒋的会给名分。

    她不讨厌蒋俊康这个晚辈,但是,她也不想让女儿等待多年,还和那么多男人来往,好说不好听!

    江秋雪知道双亲都不赞同自己和蒋俊康的在一起,道:“他受伤了,听说是一条腿断了。然后那个疯婆子……疯婆子清醒过来,穿得人模人样,打扮了一下,还变成了个美人胚子。”

    江母惊讶:“怎么会清醒?”

    *

    母女俩口中的疯婆子齐文思,这会儿敲开了温云起的门。

    齐文思对于原身手里有些什么东西自然是清楚的,而那些小玩意的去处她也问出来了。

    原先她在疯癫之前,手里有十来种虫子,年轻小姑娘在大山里长大,生性淳朴,以为这世上都是好人,跑到城里给嫁与富商为贵妾的姨母送东西,恰巧富商不在,带着她姨母去了京城,她没有东西证明自己和姨母之间的关系,被姨父家中门房赶了出来,无处可去之际,遇上了蒋俊康。

    蒋俊康年轻俊俏,看着很是正派,把她带回家里照顾。

    原身以为遇上了好人,对着蒋俊康和盘托出了自己的底细,就连自己有些什么小玩意,包括那些小玩意的用处都告诉他了。

    养虫子是原身从族中长辈那里学来的,带着那些东西出门,本意是为了自保。

    虫子需要特殊的饲养手段,蒋俊康在她疯癫后不会养,死了好些,最后只用上了三条虫子,一个是让她疯癫,一个是给了戴母,让其病了多年,必须要用好药材养着才能续命。

    第三个虫子,给了江秋雪,那个虫子可以让女子肌肤白皙细腻,让男人对其欲罢不能。

    原身从山里出来,就是给姨母送第三个虫子的。

    温云起开门,看见人后,一脸惊讶:“你这是……”

    齐文思也有些意外:“怎么是你?”

    她进了院子,负手转了一圈,“这也不是说话的地方,咱们出去坐坐吧。”

    那边戴母发现一个年轻女子来找自家儿子,早已一眼又一眼的偷瞄。

    男女之间若是一点关系都没有,可不会登对方的家门。既然登门来了,那……再看两人相处,似乎挺熟悉。

    “满山,你带这位姑娘出去走走吧,刚好我想吃田记的点心,回来的时候帮我带点。”

    也就是她身子虚弱不爱出门,不然就会主动躲出去了。

    温云起一乐。

    齐文思并不羞涩,笑道:“伯母,今日来得急,我都没准备礼物,下一次一起补上。”

    戴母心里美滋滋。

    还有下一次呢。

    “不用这么客气,去吧去吧。”

    两人出门,齐文思又看了一眼还算康健的戴母,问:“那个虫子……”

    “我烤死了。”温云起无奈,“我也不知道怎么整啊,干脆丢到药罐子里闷着用火烧,烧了半宿,才把它烧成炭。”

    齐文思点点头:“原本我是来收拾那个虫子的,那虽然是个害人的东西,拿来害人却并非是她的本意,原是用来自保的。”

    温云起瞬间了然。

    两人去了附近的酒楼,还到了二楼的雅间之中。温云起这才知道了她的身份。

    关于蒋俊康的存在,戴满山活了一辈子都没听说过。

    江秋雪找一个名义上的夫君,是为了更好的周旋于各个男人之间。戴满山原先就疑惑她为何不找一个富裕的男人一步到位,比如陈利这样身份的老爷,跟着他,一辈子都能衣食无忧,还不用背上不检点的名声。

    合着

    江秋雪不是找不到,而是心里还惦记着蒋俊康。

    她找了戴满山做上门女婿,随时可以和离后嫁给蒋俊康。

    如今准备嫁人,却是等了太久,不想再等了。

    齐文思也说自己的处境:“我那个姨母年轻时还算得宠,没有拿到我送来的虫子,渐渐就失宠了。如今被关在后院不得自由,唯一能为我做的,就是三天两头给蒋俊康送些东西,希望他照顾好我。”

    蒋俊康当年听说了虫子的作用,只觉过于玄幻,他不太相信,打算和小姑娘开个玩笑。

    想要让人疯癫的虫子还要配合药材,以防万一,小姑娘身上没有那种药。蒋俊康特意去买来,因为买得有点多,蛊虫不通人性,而小姑娘当时又被下了全身乏力的药,真就中了招。

    小姑娘疯了,蒋俊康又不敢杀人,只好把人养着。

    没多久,她姨母回来,蒋俊康越想越害怕,恰巧江秋雪用了药后感觉药效不错,二人觉得如果他们继续留在当地,可能会被小姑娘的姨母看出端倪,于是搬到了百里开外的府城。

    蒋俊**怕小姑娘的姨母找来,一不做二不休,干脆跟已经神志不清的小姑娘成了亲。

    江秋雪新到一个地方,先试着和陈老爷来往,发现虫子真的有用后,渐渐地围绕在她身边的男人越来越多。

    她不愿意变成众人口中的窗户,而这时候她有了身孕,陈老爷身边却早已有正室,她不愿意入府为妾……入了府,她还怎么嫁给蒋俊康?

    后来蒋俊康胆子也大,偶然听说小姑娘姨母跟的那位老爷特别富裕,大着胆子往那府里送了一封信。

    可能他真的有几分运气,那胡乱送出的信竟还真的到了齐姨母手中。

    彼时齐姨母处境还不错,特意来看了看外甥女,发现外甥女疯疯癫癫连人都不认识,但浑身干干净净,肌肤又白皙。她能够照顾外甥女一时,不可能照顾一世。女儿家,终究都是要嫁人的。蒋俊康还不错,对疯癫了的妻子都不离不弃,世上可没几个这么好的男人。

    眼看蒋俊康住得差,齐姨母承诺每个月会让人送银子过来。她本意是想让小夫妻俩买一个好点的院子,只是她不确定自己能不能拿到这笔银子,所以没把话说出来,但话中带出了几分。

    蒋俊康听出来了齐姨母手头宽裕,打消了送走小姑娘的念头,而是把人养了起来,他这些年就是靠着那个银子过活,平时什么都不用干,每月等着齐姨母送钱,完全花不完。

    他没耐心照顾一个疯子,只把人关在柴房里,想起来了就丢点东西进去。

    后来齐姨母处境越来越差,却始终没有少了这边的补给。并且,齐姨母生下的还是那位老爷的长子,未来有望成为家主,蒋俊康舍不下齐姨母给的银子,又妄想着哪天齐姨母的儿子当家做主之后接两人去过富裕的日子。

    这些年,蒋俊康私底下攒了不少银子,但是对外一直装穷……只有他过得不好,齐姨母那边的银子才不会断,因此,他口口声声说那个会吸气血的虫子也被妻子吞了。

    齐姨母自己不会解蛊,她从小不喜欢学这些,又因为跑出来做妾被族中厌弃,她送回族中的消息那边从来不看。

    而族中很不喜欢姑娘家跑出去嫁人,小姑娘一去不回,落在族人眼中,就是她和她姨母一样不听话,嫁给了外头的男人。

    这也导致了小姑娘中蛊多年却一直无人来解,后来还被烧死在了柴房之中。

    虫子怕火,大火熊熊之中,原身才清醒过来……如今齐文思来了,逼出蛊虫,这才有了翻身之力。

    今儿齐文思跑这一趟,是为了驱虫。既然戴母已经好转,她便省了力气了。

    蒋俊康想逃,奈何他腿受着伤,费半天力气爬到门口,还没开门呢,门已经打开了。

    齐文思看着地上浑身是灰的蒋俊康,笑道:“我就是太给你脸了,往日我可是住的柴房,以后你就住柴房吧。”

    她把人揪起拖入柴房,直接将其扔了进去,居高临下看着瑟瑟发抖的蒋俊康道:“夫君,你放心,过往那么多年我都疯了你还对我不离不弃,如今你腿断了,我也会好好照顾你的。”

    说到“好好照顾”时,语气特别重。

    蒋俊康急哭了。

    他搬到这里来住,那时人生地不熟,他为了卖惨让齐姨母多给银子,一直装作自己手头的银子不够花,即便是齐姨母凑了一笔银子给他买院子,他也会找各种各样的理由昧下银子。

    对那边说银子花了,买不了院子,总之,家里有一个病人,开销特别大。什么千年人参之类,他为了买下来,还欠一堆债。

    齐姨母出不了门,这么多年就来过一次,为了外甥女的命,她只能相信蒋俊康。

    兴许是蒋俊康在她面前装得太好,但凡他开口讨要银子,都是拿到了的。最多就是迟一点。

    齐文思没有把人弄死,一是不想让他死得太爽快,二来,那些银子蒋俊康一半都没花到,剩下的全部被他藏着。

    这些年来,齐姨母送过来的银子粗略算一算都有大几千两,她得把这笔钱财找到。

    *

    温云起回家时,带上了田记的点心。

    戴母吃着点心,一眼又一眼的瞄儿子。

    “那个姑娘谁呀?我看她的模样,应该超过二十岁了,嫁人了吗?”

    温云起颔首。

    戴母哑然:“那你们这样来往,她男人那边……”

    因为江秋雪的缘故,戴母很讨厌成了家还在外头不检点的男女。

    温云起低声把齐文思的事情说了,当然了,蛊虫的事一句没提,省得吓着戴母,就说她是从远处投亲而来,然后被蒋俊康盯上,让他害得疯癫多年,而蒋俊康没把她弄死,纯粹是为了她亲戚给的好处。

    戴母听完,面色格外复杂:“那她是怎么好转的?”

    温云起张口就来:“大概是老天爷看不惯了吧。”

    “简直可恨!”戴母咬牙切齿,“对了,那个姓蒋的和江氏认识?”

    她刚才好像听儿子提了一下。

    温云起颔首:“两人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如果不是因为二人贪欲作祟,早已结为夫妻了。”

    戴母摇摇头:“让那个姑娘赶紧离开姓蒋的吧,就这种烂人,多纠缠一天都是浪费时间。”

    这话也不算是错,但齐姨母那边的银子还没断,蒋俊康就因为攒够了银子不想忍耐疯癫的妻子而把人烧死在柴房里了。

    这不光是害了那姑娘十多年,两人之间还夹杂着一条人命呢。

    *

    江秋雪迫切的想要找人嫁出去,想了想,又去了一趟蒋俊康的院子。

    如果齐文思不是那么过分的话,她打算赔点银子与之和解。

    主要的问题是,齐文思已经清醒,并且知道蒋俊康为了银子做的那些事,那么想要让齐文思放过他们,此事就得和解。

    若不然,齐文思一定会教训蒋俊康。若是把事情闹大,可能会牵连到她头上来。

    趁着现在齐文思还愿意好好说话,江秋雪决定找她谈谈。

    齐文思大部分的时间都在自家院子里,她可不愿意住这种脏乱差的地方,找人将院子里里外外都收拾了,至于柴房里的蒋俊康,她给灌了一碗哑药。

    不是那种彻底毁了嗓子的药,只是让他喉咙痛到发不出声。

    院子收拾干净,又找人来休整一番,齐文思还将家具都换了新的,厨房也找人重新打过。

    邻居们问及蒋俊康,齐文思就说他的腿受伤了,看她好转过后一直没有停止折腾院子。众人都夸她会过日子。

    江秋雪找上门时,齐文思身边围着一圈的大娘,她眉眼带笑,正和众人说笑。

    这样的情形,让江秋雪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大多数人做了见不得人的事后,就不怎么喜欢将自己暴露在人群之中,生怕自己的秘密被发现。江秋雪就是这样的人。

    她往后退了一段路,假装在附近找人,期间偷瞧了那边两三次,直到所有人散去,她才敢大着胆子敲门。

    齐文思开了门,看见是她,丝毫不觉得意外,侧身让她进门,口中问:“银子准备好了?”

    如果是五百两,江秋雪咬咬牙也就拿了,五千两太多。无论谁都一样,只要手头宽裕了就忍不住想挥霍,尤其她和

    蒋俊康从小到大都没过几天好日子,富裕了后又想吃好的又想穿好的。加上江秋雪平时还要和那些老爷来往,真的是从里到外都得精致。

    精致是用银子堆出来的。

    论起来,江秋雪这些年从蒋俊康手中拿到的银子和礼物,全部加起来都不到一千两。

    再值钱的礼物想要卖掉换银子,都会折价,首饰之类至少折掉一半。

    “没有,我想来看看他。”

    江秋雪故意这么说,是想试探一下乔文思对蒋俊康的感情,如果还有感情,听到这话绝对会不高兴。

    要是齐文思因此对她甩脸子,那就是好事一桩,这代表着了她只是吓唬一下二人,绝对不会把人往死里整。

    说完这话,江秋雪满眼期待地等着齐文思翻脸,可惜让她失望了,齐文思并没有不高兴,一脚踹开了柴房的门。

    “呐,在里面,不过他最近嗓子出了点毛病,说不出话来。但耳朵没问题,你说吧,他能听见。”

    江秋雪:“……”

    此时的柴房又脏又臭,角落里蒋俊康蜷缩成一团,头发乱糟糟的。

    这样的情形江秋雪以前有看见过,只不过蜷缩在里面的人是齐文思罢了。

    “蒋郎?”

    蒋俊康张了张口,他每次试图发出声音,喉咙都会传来刀割一般的剧痛。直到现在,他一点儿都不敢在喉咙那处使劲。

    齐文思抱臂站在门口:“有话快说。给五千两银子,你可以把人接走,否则,我保证蒋俊康一定会在此像猪一样待够十六年!”

    因为她就这样被关了十六年。

    没有被冻饿而死,身上没伤,完全是因为齐姨母送银子及时。

    若齐姨母断了补给,蒋俊康也不会养她这么多年。

    蒋俊康活生生打了个寒颤。

    江秋雪倒没什么反应,她自认为齐姨母给的钱财她没有花到多少,之所以想来救人,一是因为这么多年感情,二来也是怕齐文思疯起来报复蒋俊康时再牵连了她。

    她低声问:“我能帮你做什么?”

    蒋俊康腿受伤了,一动就会痛,这两天有点乏力,但抬手的力气还是有的,他一把抓住江秋雪,喉咙不敢发出声音,他无声道:“凑银子!五千两!”

    实在是齐文思会太多奇奇怪怪的手艺,就比如他的喉咙,就是齐文思灌了一碗药变成这样的。

    江秋雪感受到他身上传来的臭味,想躲又怕伤着他的自尊,一脸的为难:“我……我没这么多啊。”

    她这些年从那些男人手中敛财无数,大部分花在了自己身上,家里人也花了一些。剩下的那些全部攒着了,差不多也就五千两。

    这真的不是一笔小数,江秋雪偶尔也想离开这里,再找一个谁也不认识她的地方重新开始。

    只是如今她不敢直接走……大牢里的陈利可能会牵连她,蒋俊康这边她也并不清白。

    这样的情形下,她即便走了,也是寝食难安。留在此处,盯着这些人和事,还能在自己被陷进去时赶紧想法子自救一把。不然,真走远了,自救不了,说不定哪天就沦为阶下囚了。

    蒋俊康听到这话,特别失望,他手上抓得更紧,张嘴无声道:“想办法!”

    江秋雪苦笑:“我没办法啊,凭咱俩之间的情分,如果我拿得出来,一定毫不犹豫!”

    齐文思抱臂看戏,听到这儿,笑道:“据我所知,你还真拿得出来。”

    蒋俊康:“……”

    第80章 孝顺的老实人

    江秋雪没想到自己会被掀老底。

    她硬着头皮质问:“我有多少积蓄, 我爹娘都不清楚,你上哪儿得知的?”

    问完这话,她放缓了语气,温柔地冲地上的蒋俊康道:“她故意挑拨, 你别信她的话。”

    齐文思嗤笑:“是不是挑拨, 你二人心里都清楚。”

    蒋俊康这些天受了多少罪, 无人得知, 他真的是痛到夜里都睡不着, 感觉前路一片黑暗, 凭他自己是绝对还不出齐姨母给的银子,他这些年跟家里几乎断绝了关系,也没有结交什么友人,唯一一个能求助的人就是江秋雪。

    他一伸手,死死抓住江秋雪的袖子。

    蒋俊康吃喝拉撒都在这个柴房之中, 虽然才搬来一天, 但是这里面已经有了不少异味。江秋雪一进来就闻到了,这么重的味道,多半吃喝拉撒都在这儿……想想就知道有多脏。

    她本就不想被他抓,好不容易撒开了,结果他又抓上来,几乎是下意识的, 她往后退了一大步。

    这一退, 自然避开了蒋俊康的拉扯,江秋雪心里松了一口气, 而地上的蒋俊康脸色霎时阴沉下来。

    他又不傻,哪里看不出江秋雪的嫌弃。

    齐文思在边上笑看着,这一双有情人这么多年不离不弃, 始终惦记着对方,都觉得是原身的存在让他们不得相守。

    而实际上,如果真有那么爱,什么荣华富贵都可以抛却才对。

    要了荣华富贵,又想要相守,世上哪有那么多十全十美的事?

    “江姑娘,你看他都这么惨了,如今连话都说不出来,再过一段时间,整个人会变成废物瘫子……这可是你年少时的心上人,是你孩子的爹,你真就舍得?”

    江秋雪舍得!

    让她用全部的积蓄来换蒋俊康的平安……实话说,她做不到。

    辛辛苦苦十几载,好不容易才攒下的银子,绝对不是拿来这么花的。

    五千两银子的积蓄,她摆脱了目前的困境后,从此金盆洗手,下半辈子都花用不完。

    “我真的没有那么多银子!”江秋雪扭头大吼。

    齐文思气乐了:“你别跟我嚷,别人不知你的底细,我可是清楚的,你为何能在那些男人之间如鱼得水,还要我提醒吗?若是让他们知道自己被算计,他们会怎么对你?”

    江秋雪面色变得煞白。

    齐文思故意这么说的,见旁边的蒋俊康若有所思,笑吟吟道:“不过,你放心,我是从大山里出来的,没见过什么世面,现在还没胆子跟那些老爷们说话。”

    那以后呢?

    江秋雪越想越慌张,就想开口求情。奈何齐文思已经不愿再听,转身离开了。

    临走之际,她忽然丢下一粒药丸到蒋俊康面前,“把这药吃了,你的嗓子就能好。”

    蒋俊康欣喜若狂,他捡起药丸就往嘴里塞。

    江秋雪想要阻止,却已经迟了。

    那药真的很有用,蒋俊康吃下去后就感觉喉咙中那种滞涩感减轻了许多,他大着胆子发出声音,喉咙还是很痛,但好歹是有声了。

    “秋雪,你别嫌弃我。你……必须想办法救我。”

    江秋雪一听这种语气,心里就很不适。

    救人是情分,不救是本分,怎么就成了必须?

    他们二人青梅竹马一起长大,感情是很深,可这么多年蒋俊康为了接齐姨母送的银子,愣是舍不得送齐文思离世,无论他对齐文思到底有没有感情,总归是不能光明正大的给江秋雪妻子的名分。

    二人每次见面都偷偷摸摸,离北城远远的,就怕被人看见。

    每次谈及以后,蒋俊康总说让她等……一等就是这么多年。江秋雪没有名分,不图他给的好处,只图他这个人,还为他生了一双儿女,她付出了自己能付出的所有,可是蒋俊康呢,吝啬至极,摸着良心说,江秋雪从来不觉得自己欠了他。

    即便两人之间有亏欠,也是蒋俊康欠她!

    小儿子和小女儿如果是她为那些老爷生的,这会儿早就解了目前的困境了,母子几人不至于无人收留。

    “我想救你,但有心无力。”江秋雪念及多年感情,到底是做不到眼睁睁看他去死,如果能救,代价又没那么大,她肯定会救,“你有多少银子?”

    蒋俊康从齐姨母那里拿到了五千两左右,这真的不是一笔小钱,他这些年故意装穷,私底下一点都不穷,一日三四顿都在外面吃,得闲了就去花楼里找消遣。

    是的,他不愿意碰疯婆子一样的齐文思,在见识了江秋雪身上有虫后那些男人对她的趋之若鹜,他害怕齐文思身上也有古怪。

    他是个男人,江秋雪那边一个月能见上两面就不错了,其余的时候想消遣……那就只能去花楼。

    花楼里的花样很多,只要给的银子足够,里面的那些美人完全可以把客人当祖宗供起来,若是客人有兴致,拜堂成亲之类的戏也不是不可以学一学。

    总之,给足了银子后,就没有不满意的。

    蒋俊康

    这些年花掉了一半,攒下了两千多两,原本他也打算近几年就弄死齐文思,然后带着银子离开这里。

    他真的做梦也没想到齐文思有一天会清醒过来,若早知道,绝对会先下手为强。

    “一千两。”蒋俊康苦笑,“我为了戏做得逼真一些,真的买了不少贵重的药材。大部分都花掉了,秋雪,你帮帮我吧。”

    江秋雪不知道齐姨母到底给了多少,而她周旋在各个男人之间为的就是银子,对银子的数目比较敏锐,总觉得不止这么些,如果真的只有这点积蓄,那就是蒋俊康挥霍了。

    凭什么蒋俊康挥霍掉的缺口要她来补?

    如果缺一千两,看在一双儿女和曾经的情分上,她咬咬牙也就补了,可这缺得太多,几乎要花掉她所有的积蓄。此事过后,她上有老,父亲那边要养野种不提,光是母亲的伤就要花费不小,祛疤膏都很贵,母亲身上到处都是伤疤,不花个几百两都治不了。

    此外底下还有三个小的,一个个的没成亲,前程也不见踪影……如今她的名声死臭,那些男人即便放不下她,也不会再如以前那样与她亲密。换句话说,她再想要攒钱会很难。

    一算这些账,江秋雪连一千两都舍不得。

    缺得少,她还会考虑要不要补。缺了这么大个口子,直接不想那回事了。

    “不是我不帮,是帮不了啊。”江秋雪眼泪汪汪,“我对你的感情那么深,这你都是知道的。”

    蒋俊康看着她的眼泪,根本就不信她的话,忽然道:“你能够在一群男人之中如鱼得水,还是因为我给的好东西。秋雪,你不要逼我。”

    江秋雪呼吸滞住:“你这话是何意?”

    “继续留在这儿,我是没有什么活路了。”蒋俊康这会儿只是能发出声音,但每说一句话,喉咙都像是有刀片在割,他真的不想长篇大论,“我活不了,谁也别想好。”

    话中饱含威胁之意。

    江秋雪惊呆了。

    “你要害我?”

    蒋俊康不说话。

    不说话就是默认。

    江秋雪忽而哈哈大笑,笑出了满脸的泪:“好好好!我给你生一双儿女,你就这样对我?你没有良心吗?我要是出了事,孩子也好不了啊。你连妻儿都害,简直……简直……简直……”

    畜生不如已经不能形容这个男人的狼心狗肺,她气得崩溃大哭。

    蒋俊康深呼吸一口气,又扯得喉咙生痛:“我只有一千两,余下的你看着办。”

    江秋雪转身就走。

    蒋俊康见状,忍着疼痛拔高声音:“给你三天……啊不,两天时间!”

    江秋雪跑得更快了。

    齐文思看见一双所谓的有情人翻了脸,乐得眉开眼笑:“江姑娘放心,如果他出不了门,我会找马车送他。”

    言下之意,她很乐意让众人知道江秋雪周旋于男人之间的秘密。

    江秋雪几乎是落荒而逃,她没有其他选择,只能拿出积蓄来将男人救出来。

    就在江秋雪一边骂骂咧咧,一边准备去钱庄取银子时,衙门那边又有了进展。

    原来是陈利身边随从主动招认,他是自己想要为主子分忧,这才自作主张找了人烧江家的房子,还着重强调了主子不知情。

    事情一直没进展,其实就是周家和陈家的博弈。

    周斌想要让随从说实话,让姓陈的付出代价。

    而陈家呢,新任陈家主原本对父亲恨之入骨,但他接手了生意之后猛然发现,父亲名声尽毁,对陈家的生意没有半分好处。

    每一个家主都要对得起列祖列宗,即便不能让家中祖辈传下来的生意在自己手中更上一层楼,也绝对要守住现有的家财,否则就是败家子。

    陈家主算是明白了,若是不能保住父亲名声,他就很难保住家财。

    周斌险些被表哥给气死。

    而陈家主也跟周家承诺,他不会放过害了母亲的父亲,只不过是不能让父亲背着这为了外室算计发妻的臭名声被衙门处置,等把人救出来了,随便周家教训。

    周老爷不能不为外甥考虑。

    两家不只是亲戚,生意上还要互为臂膀。若是翻了脸,亲戚没得做是小事,以后生意上互相为对方使绊子,大家都别想好。

    做生意呢,还是要以和为贵。

    周斌不能代表周府行事,他还没考虑好要不要顺势放姑父一马,父亲那边就已经下了死令,让他不许再管此事。

    得!

    只能这样了。

    周斌心里憋闷,无处诉说,又去敲了温云起的大门。

    对于陈利不会因此按律法办,温云起早有预料。周斌不高兴,他却想得开。

    陈利得了个管家不力的罪名,他自己又愿意罚银万两……万两不是小数目,可以把治下所有的路粗略地补一遍。

    若真的只是管家不力,罚万两银子也算是得到了教训。

    半个月后,陈利得已从大牢中出来。

    彼时戴母身体已经恢复康健,虽还需要补养,但看着已和常人差不多。

    周斌又来了。

    他常来,还挺讲理,每次都不空手。来得多了,人也自在,心情不好,直接瘫在了椅子上:“还要摆个宴席,说是让大家都沾沾喜气。我呸!”

    温云起乐了:“这么不要脸?”

    周斌一合掌,精神了几分:“就是这么不要脸啊,偏偏我爹还要去。姑姑如今还在大牢里呢。”

    最开始是陈夫人起了恶念,陈老爷……啊不,陈老爷身边的随从只是顺水推舟。

    陈夫人没想杀死人,随从有想害戴家母子离世,按照律法来看,这两人谁也逃不了死罪。

    温云起笑道:“你爹也不是为了继续走这门亲戚,而是为了家中儿孙。”

    两家还要继续做生意呢,对方有喜宴,怎么可能不赴约?

    不光要去,还要准备了贺礼欢欢喜喜的去。

    周斌明白这话的意思,嘟囔道:“可能是我太年轻,也可能是我的性子根本就不适合做生意。我一看到陈利,心里就特别烦。”他站起身,“不行,我还得再想想。”

    这人一惊一乍的,从进门到离开前后不到一刻钟。

    当日夜里,跟友人相聚后回家的江成西在路上被人套着麻袋揍了一顿。

    他和江成东一样,右手被毁,浑身是伤。

    只是他比江成东还要惨一点,正值秋日,白天和夏日一样炎热,夜里却降温了。江成西从酒楼回家时身上裹有披风,但挨了一顿打晕厥后披风被那些人扒走了,甚至还把衣裳也扒光了,鞋袜都没留,只给他留了一条中裤遮羞。

    更过分的是,头发给他剃得精光,一颗脑袋白鸡蛋似的。早上来卖菜的大娘看到路上一颗白鸡蛋,还以为是有个和尚被人

    打伤在地。

    江秋雪这已经心力交瘁,夜不能寐,快天亮了才眯着,刚睡沉不久,就被人从梦中叫醒。

    大早上的美梦被扰,江秋雪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当场就要冲着伺候的人发火。

    月娘反应也快,赶在她训斥之前开口:“二公子被人打得浑身是伤,这会儿正在医馆呢,您快看看去吧。”

    江秋雪面色大变,大儿子伤得那么重,右手再也恢复不了,如今小儿子又来……她顾不得摆主子的谱,慌慌张张扯了衣裳往身上套,一边问:“伤成什么样?在哪个医馆?谁发现的?凶手是谁?发现他的人留住了吗?我有话要问……”

    月娘是什么都不知道,摇头:“报信的是医馆的小童。奴婢都还没来得及问清楚,人就跑了。”

    江秋雪发了脾气:“一问三不知,要你何用?”

    骂完了人,披风一裹,风风火火就往外冲。

    江成东已经能下地行走,只是他感觉自己吊着一只胳膊的模样特别不好看,总觉得所有人都在笑话他。最近是能不出门就不出门,他刚才已经听到了月娘的话,此时是满心的恨铁不成钢,看到母亲一脸焦急往外冲,忍不住道:“我都说了让他最近不要出门,您偏不信……”

    “要你马后炮?”江秋雪这会儿正满心焦灼呢,她也想训斥小儿子,可这连人都没见着,也不知道小儿子还有没有精力听她的训,万一……万一伤得重,这不是剜她心肝吗?

    她大吼一声,江成东吓一跳,忽而转身进门,然后砰一声将门甩上。

    江秋雪看到了大儿子甩门板,心里特别难受,三个孩子里,最懂事的是老大,往日从来不对她发脾气,她说什么都会听着。自从受伤后,性子是愈发左了。

    她一会儿想着找个机会跟大儿子好好谈一谈,母子之间没有隔夜仇,只要她低头了,想来大儿子应该会想通。一会儿又想,小儿子的伤千万不要太重,要是都跟大儿子似的发起脾气来,那绝对不是这么点儿动静。

    越想越愁,江秋雪脚下却不慢,飞快冲到了医馆之中。

    关于有人在街上被打伤,头发都被剃光了的事情,在菜市很快就传开了。

    戴母身子好转之后,每天都早睡早起,一开始不愿意出门,后来习惯了每天都想出门走走。温云起得空时,也会陪着。

    母子俩选了几样菜,主要家里人不多,每天都要来,买多了吃不完。正在纠结买的羊肉是炖锅子吃还是炒着吃……吃法不同,配的菜也不同。然后两人就听到了有人被打伤,正在医馆被救治的事。

    好多人都赶过去看热闹了。

    温云起也去,还带上了戴母。

    这人的性情变化,有时候是从一个极端到另一个极端。戴母就是,一开始不愿意出门,生怕别人笑话自己,习惯了出门后,她是哪里热闹就往哪里钻。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回家也无聊得很。

    当看见受伤的人是江成西时,戴母除了惊讶,心头没有半分波动。

    江秋雪生的第一个孩子,戴母从得知她有孕起,心里就特别期待。后来孩子生下来的月份不对,戴母心头也存着侥幸之意,想着这怀胎十月也做不得准,提前也有可能。但她很快发现儿子在孙子落地之后就不爱回家,心头侥幸渐渐消失,对大孙子也没了疼爱,但到底是期待过的孩子,对大孙子的感情不一样。

    又隔两年,儿媳妇在儿子不在家的情形下再次传出有孕,戴母那会儿身子更差了几分,心头一片麻木。对着孩子就没有期待过,无论是男是女,长相随谁,都和戴家没有关系。

    “成西爱玩爱闹,但也不是个爱闯祸的。”戴母低声,“多半是被他娘给拖累了。好在我们已经离开了那个祸头子……”

    要不然,这会儿躺在那里的人可能就是儿子了。

    想到这,戴母满心后怕。

    “走走走,回家吃早饭。”

    她催促儿子,母子俩还没出门,江秋雪赶到了。

    此时江秋雪心里只有受伤的儿子,根本就没有注意到黑压压的人群中夹杂的戴家母子。

    她扑到了儿子跟前。

    今日给江成西治伤的大夫是熟人。

    上一次江成东受伤,也是被人送到了这里。大夫对看见江秋雪,立即大喝:“拦住她!”

    小童立即有了反应,大夫的儿媳也急忙上前去拽江秋雪。

    险之又险的,在江秋雪扑倒伤者面前时把人给拉住了。

    大夫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伤的同样是右手,其他都是皮外伤,养养就能好。只是有些地方的伤口挺深,多半要留疤,回头你如果不想留疤,那就舍钱买祛疤膏……”

    江秋雪听到这里,整个人摇摇欲坠。

    她真的感觉戴满山离开之后自己就在走背字,母亲现如今还趴在床上养伤,大儿子不光是右手受伤,心里还存着气。如今小儿子也变成了这样……简直是处处不顺,她一个女人,真的有点扛不住了。

    如果有枕边人,江秋雪或许没这么怕。这会儿她真的感觉前路无光,完全不知道藏在背后报复自己的人是谁。不找出这个人,说不定哪天家里又要受伤。

    刚想到此处,外面又有人咋咋呼呼跑来:“那个江家的二儿子是不是在这儿治伤?”

    这人不像是来找茬的,此时满脸的焦急,倒像是有事要说。

    大夫颔首。

    江秋雪一颗心顿时提了起来,万分不愿意再听见关于自家的倒霉事。

    “江家的那个老爷被人打晕在前面巷子里。浑身都是伤,那处是个破败的夹墙,根本就没有人过去,平时连猫猫狗狗都不爱到那边。我家那个小子伙同几个孩子在里面躲猫猫,险些没吓掉了魂。”他跑过来累得气喘吁吁,“江家人要是来了,就赶紧过去看看。这会儿已经有人把江老爷抬出来了,看着是伤得挺重,多半要找个大夫看一看,治不治的,得拿个章程出来。”

    真的是怕什么来什么。

    江秋雪听到这话,整个人摇摇欲坠。

    “真是我爹?”

    报信的人这才看清楚她的容貌,察觉到她要伸手拉人,急忙后退了一步。

    这一步完全就是为了避嫌,众人瞬间就想到了江秋雪那糟糕的名声。

    江秋雪也感觉到了面前之人简直是对自己避之不及,可他一个又矮又胖的中年男人,跟个胖冬瓜似的……就是天底下的男人都死光了,她也不会要这种人啊。

    她看不上的男人如此慌张地躲着她,无异于是一巴掌扇在她的脸上。

    “你躲什么?”

    胖冬瓜再退一步:“你不拉我,我又怎么会躲?我家里有妻有子,好心来给你报信,你别害我!”

    江秋雪:“……”他配吗?

    她真的很想让这男人去照照镜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