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孝顺的老实人

    江秋雪真觉得别人把自己和这胖冬瓜放在一起议论是对她的侮辱。

    她确实在外头有不少相好, 那些男人站出来即便是长相一般,至少看起来是富态的。面前这胖冬瓜,长相磕磕巴巴,丑得稀奇, 头发乱糟糟的, 太磕碜了。

    这种事越描越黑, 此时也不是争执的时候, 江秋雪没好气地问:“我爹在哪儿?”

    胖冬瓜转身前面带路。

    大夫见状, 忙道:“我这边可以帮你看着病人, 但你得尽快来接。”

    别把人撂下就不管了。

    江秋雪答应了一声。

    江父昏迷不醒,浑身上下都是伤,看那模样,和小孙子差不多一样惨。

    受伤了就要治啊,江秋雪摇摇欲坠, 还是强撑着请人帮自己把父亲抬到医馆。

    实话说, 父亲对不起母亲,江秋雪心里也不是没骂过,偶尔也诅咒他去死。

    可真到了父亲重伤时,她又做不到眼睁睁看他去死。

    祖孙二人受的伤差不多,江父同样被人折断了右手,还被人打折了第三条腿。变成废人了。

    围观的人挺多, 众人嘴上没说, 私底下都觉得江秋雪这肯定是又遭了报复。

    之前江家院子被烧,就是她跑去勾引别人的男人被人家妻子报复了。

    平时看江秋雪穿金戴银, 走出来风风光光。江母一脸傲气,仿佛自己是大户人家的老夫人一般……私底下男盗女娼,还因此惹上了麻烦。

    原先有不少人羡慕江秋雪, 嫁人了也能挺直腰杆子过日子,一家子不干活也总有银子花。如今嘛,还真没几个人羡慕她,甚至都不愿意与之来往。

    和江秋雪交好,万一被她的那些仇家看在眼里,说不准什么时候就受了牵连,那多冤枉啊!

    *

    随着江秋雪带着祖孙俩回家,如

    今家中只剩下江秋雪和女儿没有受伤。

    其余的人全都吊着胳膊,伤最轻的是已经能走动的江成东,院子里从早到晚都弥漫着一股药味。

    别说外人了,秀娘和月娘姐妹俩心里都很不安,生怕自己也被牵连上。

    得知陈老爷出狱,江秋雪还是想与他见见面。一来是想请他帮忙查一查到底是谁对她家人下手,简直是丧心病狂,看能不能让陈老爷出面帮忙调和一下矛盾。她心里有几个怀疑的人选,真心觉得周家嫌疑很大,想要让周家的人停手,也只有陈老爷出面才行。

    二来,商量一下大儿子的前程,这读书无望,看能不能学着做生意。

    士农工商,商人地位最末,手受伤了,士是挤不进去了啊,至于工,即便得人尊重,工钱也高,但学手艺很累,即便以后是管着一群做工的人,总不能自己一点都不会吧?

    而且儿子的右手伤了,干不了活。能做的就是农与商。依着江秋雪的意思,让陈老爷这个亲爹出面给儿子买上几百亩地,以后儿子干脆做一世富家翁,十几岁的少年了,过个两三年就要成亲,到时好生教导儿子,也不算是虚度光阴。

    陈老爷出狱之喜,他自己是真的很欢喜,但心里也明白,因为这种事办喜宴,自己肯定会沦为众人口中的笑话。

    醉翁之意不在酒,他是故意借着出狱之喜的噱头引来众亲戚友人,宴上主要宣布两件事。一是他儿子是下一任的陈家主,他自己以后退居佛堂,为儿孙祈福,为自己赎罪。

    总之就是他已经深刻的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为此付出了代价,还保证以后绝不再犯,希望来的众宾客多多照顾陈家的生意,不要与他儿子为难。

    他丢了一次人,还是有效果的。陈家的口碑好转,生意比原先好了些。

    宴席后,陈老爷低调了下来,等闲不出现在人前。

    江秋雪的邀约,陈老爷应了。

    两人在一个酒楼的雅间见面,江秋雪看到人后,未语泪先流。

    这些日子,江秋雪也是真的见识到了人情冷暖,那些男人原先在床上夸她娇娇。结果一出事,连面都不见。

    其中一位倒是来了,但一进门就急吼吼的拉着她直奔床上,根本不给她说话的机会。完事后外面的人一喊,立刻就跑了。甚至没送礼物,也没给她银票。

    “陈郎,我……我真的好怕啊……咱们的成东出事了,被人毁了手,我到现在也不知道是谁干的,孩子天天待在家里,一点精神都没有……我都多请了一个人悄悄盯着他,怕他想不开。”

    陈老爷面色复杂:“你们离开这里吧。”

    江秋雪愕然。

    她确实想过离开府城,去一个谁也不认识江家的地方重新开始。但这边的尾没扫干净,她也没打算到天涯海角躲着,若只是去周边府城,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啊。

    “陈郎,你这是何意?我是这样想的,孩子既然不能科举了,那咱们就尽快让他从沮丧难受的情绪中走出来,你看这样行不行,咱们给孩子买上一些地,让他做个小地主,有点事情做,他也不会整日自怨自艾。你不知道,那孩子嘴上没说,心里都怨我……”

    江秋雪伸手抹了下眼角的泪,“是我命苦,也怪我年轻时不懂事,当时我就不该和你私底下往来,若是咱俩没在一起,我也不会被人拿住了把柄,被迫与别人……”

    言下之意,她和其他男人来往,并不是心甘情愿。而是她与有妇之夫来往的事情让人给知道了,他们拿这件事情来威胁,她是不得不妥协。

    陈老爷深深看着她,忽然伸手摸上她的脸,然后往胸口而去,动作轻柔,像是调情。

    江秋雪羞涩地低下头,并没有反抗,还伸手拽住了陈老爷的腰带,作势要解。

    而就在此时,陈老爷收回了手,问:“我这些年对你如何?”

    江秋雪此时衣衫不整,胸前衣裳已被解开,白皙若隐若现,她有些不解,一般男人到了这一步,几乎不可能停下来。

    听到男人询问,她抬头发现陈老爷的脸色有些不对,但还是娇声答道:“当然好啊!郎君的心意妾心里都清楚,所以妾才愿意不要名分为您生下成东,郎君,我的心好慌啊,你摸一摸……”

    她抓住男人的手往胸口放,陈老爷却并没有顺势去摸,反而强势的收回了自己的手,他脸色冷静平淡,没有半分情动。

    “昨天上我见了一个人,她说,你之所以能让男人念念不忘,是因为你身上有脏东西。”

    江秋雪大惊失色。

    她没想到那个疯婆子居然敢跑去找陈老爷。

    一瞬间的惊慌过后,江秋雪很快恢复了脸上神情。

    虽然快,却还是让一直盯着她的陈老爷将其脸上的变化看得清清楚楚。

    陈老爷往后退一步。

    “成东到底是不是我的血脉?”

    “当然是。”江秋雪心里很慌,上前去拉他的手,却被他再一次甩开。

    “陈郎,你不信我?”

    “你这女人谎话连篇,先前你还跟老胡说小的两个是他的血脉,结果人家早就不能生了。”陈老爷再次后退一步,“你让我如何信你?”

    “这不是一码事。”江秋雪急得撵上前,“你在我心里是不同的,我骗谁也不会骗你呀。 ”

    “可问题是你跟老胡说得信誓旦旦,结果是你自己都分不清孩子的亲爹是谁。”陈老爷深呼吸一口气,“我不缺儿子,成东你自己留着吧。”

    言下之意,他不认这个儿子了。

    江秋雪顿时慌乱起来,还没想好要怎么解释,外头就传来了陈老爷随从的声音:“您找谁?”

    一个女声响起:“找你家老爷,有要事相商。”

    听到这声音,江秋雪面色大变,陈老爷看了一眼身侧的女人,扬声道:“请客人进来。”

    江秋雪大叫:“明明是我约的你,你又约什么人?我不见她,你们有事也不要在我面前商量。”

    她面色和语气都很惊慌。

    而就在此时,门被人推开,齐文思笑吟吟踏入。

    温云起也跟着进了门。

    看见二人,江秋雪一颗心险些从嗓子跳出来。陈老爷安排这一遭,分明就是要与她当面对质。

    “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对质是不可能对质的,躲了算了。

    她想要走,齐文思却不允许,伸手就拽住了她的胳膊。

    “走可以,把我的东西还我。”

    江秋雪只觉莫名其妙:“我可没有拿你的东西。”

    “我说的是你体内。”齐文思袖子一挥,扇出一阵香风。

    香风有些甜腻,带着股淡淡的血腥味。

    这味道一起,江秋雪面露痛苦,原是想离开的她站都站不直了,痛到整个人弯腰蹲在地上,然后倒下。

    齐文思含笑看着:“有点痛吧?这痛也是你自找的,不属于你的东西,你养了十好几年,如今骤然剥离,痛的不只是你,它也会很痛。”她缓缓蹲下,居高临下看着满脸痛苦的江秋雪,“当年我进城就是为了给姨母送这东西,东西没送到,姨母却没有亏待我,她在婆家的处境很不好,却还记得每月按时给我送银子,即便是蒋俊康那个不要脸的开口讨要的好处,她也从来没少了我的。如此重情重义,我当然要

    把东西送到,晚是晚了一点,总要表现出我的诚意。”

    “诚意”二字落下,江秋雪手背上的肌肤有一个东西鼓了起来,几人能清晰的看到有一个拇指那么大的东西在她的肌肤下滑动。

    齐文思掏出一个巴掌大的小瓮,盖子一打开,那东西破皮而出,带出一片血雾,一个猛子就扎入了小瓮之中。

    那东西又白又红,看着像是一只白色的毛毛虫,只是身上没有刺,陈老爷只看一眼,东西就被盖子遮住了。

    齐文思收好小瓮,起身欲走。

    与此同时,地上的江秋雪随着虫子离去,头发变得灰白,脸上皱纹越来越多,不过眨眼之间,就变成了一个五六十岁模样的老妪。

    陈老爷吓得大退三大步:“这……这……”

    齐文思瞅一眼:“这东西是伴身兽,与主子相辅相成。但不属于她,她强行要用,被剥离后肯定要付出代价。”

    语罢,看向温云起,眉眼弯弯,“戴郎,走吧。”

    温云起知道她是故意的。

    果然,江秋雪听到这个称呼,一急一怒之下,“噗”地喷出了一口血来。

    齐文思笑吟吟道:“从今往后,你需要不停的补气血才能勉强苟活,就和当初的戴伯母一样,你害好端端的人病重多年,如今轮到你自己……好好享受,戴伯母可是日日夜夜忍受着疼痛活了十几载的,你千万别死了。”

    江秋雪想到了戴母那些年遭受的痛苦,半夜里熬不下去请大夫都不是一两次,她一想到自己也会变得那样虚弱,随时可能丢命,瞬间心中惶恐不已,白眼一翻,晕到了地上。

    温云起见状,出声道:“痛是很痛,但不至于晕,这是装晕习惯了吧?”

    江秋雪确实喜欢在男人面前装病示弱。

    陈老爷不知道要怎么处理这个一瞬间就苍老了几十岁还满身血呼啦的女人,原本还挺慌张,听到这话,干脆也不管了,起身就往外走。

    江秋雪:“……”

    “陈郎,我……我站不起来,你送我去一下医馆吧。”

    她是真的起不来身,此时身子特别虚弱,呼吸间都是血腥味。

    陈老爷没有动。

    江秋雪这些年之所以能周旋于众男人之间如鱼得水,正是因为她得了那个宝贝。那虫子一入体,让她肌肤白皙细腻,头发乌黑,眼睛透亮,简单来说,戴母体内的那个虫子吸食人的生机和气血,江秋雪的这一只就是吸食体内不好的东西,还用自身反哺主子。

    不过,这雅间是陈老爷定的,他也是这间酒楼的熟人,不能把这血呼呼的屋子给伙计收拾。

    陈老爷让人送来了一件宽大的披风,直接把地上的人一裹,抱到了马车里。

    从头到尾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怀疑,以前陈老爷也不是没有这么带走过江秋雪,伙计们都习以为常。

    陈老爷如今已经想和江秋雪断绝关系,甚至连儿子都不要了,自然不会管她的死活。上了马车后,他让车夫去陈秋雪现在住的院子。

    然后,陈老爷亲自把披风裹着的人送进了院子里。

    江成东是家里受伤的人中唯一能够站得起来的,门口有动静他就出来看,当他看见亲爹抱着母亲进来时,面色格外复杂。

    之前见面,他喊的是陈老爷陈伯父。那时候他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喊得坦然,如今……这一声陈伯父是无论如何也喊不出口了。

    想喊一声爹,又怕被撅回来。

    陈老爷看着面前身长玉立,一身文人气质的儿子,直接问:“你娘受了伤,我是看在曾经的情分上才送她一程,这人直接给你?”

    江成东自然看到了陈老爷抱着的人,猜到那人是母亲,但却没想到母亲会受伤。

    家里个个都有伤,如今连母亲都受伤了……江成东自己的右胳膊还吊在胸前呢,急忙伸手一指正房。

    “我娘怎么了?”

    那声爹到底是没能叫出口。

    陈老爷也不隐瞒:“你娘之所以一直能年轻貌美,似乎是用了一些不正当的东西,如今那玩意儿被人家的主子取走,她就变成这样了,你最好是找个大夫来,好生给她养一养。”

    多年情分,陈老爷自觉把她送回来已经是仁至义尽。

    “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江成东看他话里话外都在撇清两家之间的关系,还慌慌张张想要走,瞧这架势,以后怕是再也不会登门,他到底是不甘心,出言唤:“爹,您不打算认下儿子吗?”

    凡事都要靠自己争取。

    原先求学时,整个学堂里的弟子,就属江成东最爱找夫子解惑。

    他出身不好,因为母亲的缘故,身边一直伴随着各种流言蜚语,江成东为此自卑过,难受过,但他也想通了,只要自己不尴尬,就没谁能伤害到他,做人脸皮厚一点,不好意思的就是别人了。

    陈老爷听到这声称呼,身子一僵:“我不是你爹。”

    江成东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可是我娘说……”

    “你娘说的不一定对。过去是我脑子被糊住了,像她这种在多个男人之间周旋,还能得众人追捧的女子,口中本来就没几句实话。就比如胡老爷,他也说了你弟弟妹妹是胡家血脉,结果如何?人家胡老爷都不能生了,她是看人家好说话才把孩子赖人身上。非说你是我亲儿子,多半也是看我好说话。”

    陈老爷越说越气,“我不再是家主,不再管生意上的事情,以后也会少出门。我不缺儿子,别说你不是亲生,即便真的是我血脉,我也不会认,陈家更不会认。你别上门自取其辱。”

    语罢,陈老爷飞快上了马车,扬长而去。

    江成东都傻了。

    他想着既然陈老爷愿意陷害妻子也要接母亲入门做正室,应该是对他们母子的感情很深。没有认他,是还没到时机,后来是沦为了阶下囚没机会认他。

    原以为父子相认只需要他们两人之中谁踏出一步就行,没想到竟然是这样的结果。

    亲爹不要他!

    江成东唇边勾起一抹讽笑。

    躺在床上浑身疼痛又乏力的江秋雪不想死,眼看儿子一去不回,她只能用尽全身力气扯着嗓子喊。

    “成东!快点给我请个大夫。”

    这请大夫也是有讲究的,有些大夫擅长治头疼脑热各种疑难杂症,有一些大夫又擅长接骨疗伤。

    什么样的病症请什么大夫,大家都省心。

    江成东要救母,自然是要先看看母亲到底需要哪种大夫。

    当他进门看清楚床上女子时,整个人都惊呆了,如果不是那声音还是熟悉的,他简直都不敢相信这是自己亲娘。

    “娘?”他语气里满满的疑惑。

    江秋雪早在回来的路上就悄悄伸手摸了自己的脸,手指下的肌肤不再光滑,她今年三十出头,原先看着二十多岁。但此时掌下的皱纹大概比五十岁的妇人还要深刻。

    没有见识过那些虫子的本事,真的很难想象一个人会在一夕之间苍老几十岁。

    “去请白大夫。”

    白大夫就是之前为戴母调理身子的那一位,最擅长给人养生补气血。

    秀娘和月娘这对姐妹如今一般都不往主子跟前凑,几位主子都受伤了,院子里的活计很多,从早到晚都忙不过来,除了给几位主子送东西,她们是能不进门就不进门。

    方才将秋雪被抱进来时,地上滴了不少血,也就是说,主子受伤了。

    月娘很不愿意面对主子,却也知道自己躲不掉,主动打了热水,刚一进门,后脚还没有踏入门槛,就听到床上的江秋雪尖叫不止。

    “滚出去,滚出去!我让你滚啊,你是聋子吗?”

    一边骂,一边抓着手边能够抓到的所有东西往外扔。

    被子枕头包括抱着睡的大枕,全都被丢到了地上,期间还打倒了屏风。

    月娘一边退一边心里着急,这些东西落了地,主子肯定又要让她们洗。

    最近天气不好,井水冰凉,洗了也不好干,说不定得烘烤。

    她心里着急,这又是一大堆事。

    “奴婢这就走,您别生气。”

    等到月娘退走,江秋雪也冷静了下来,原本就没什么力气,发泄这一通后,身上愈发乏力,甚至比方才又虚弱几分,她脸色惨白,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江成东急忙上前询问:“娘,你这是怎么了?谁把你害成这样?”

    谁害的?

    江秋雪不承认自己当初起了贪欲,只恨齐文思的绝情。

    明明齐文思自己就会养蛊,为何不重新培育一只送给齐姨母?

    想要收回她身上的东西,完全可以先跟她商量一下……这世上就没有谈不拢的事情,她会给银子,会

    给许多银子!

    江秋雪闭着眼睛,无声流泪。

    如今,说什么都晚了。

    那虫子很神奇,但效用也有限,即便是如今重新找一只,也绝对不可能让她恢复如初。

    当然了,比起喝药补气血,肯定是虫子更有用。不能恢复到二十多岁,恢复到三十多岁总可以吧?

    想到这里,江秋雪坐不住了,立刻就想让儿子去找齐文思。但儿子没有去过蒋俊康的院子,且那边太远,他手上还有伤。

    “你跑一趟,把你爹找来,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和他商量。事关我的命!”

    她知道儿子不爱出门,所以最后补充了一句。

    话说到这个份上,江成东跑了一趟,结果,门都进不去,那个曾经在家里沉默寡言对他们兄弟耐心十足的戴满山,压根就不露面。

    第82章 孝顺的老实人

    天色越来越晚, 江成东只好回家。

    “娘,他不愿意来,都没见儿子。”

    江秋雪特别失望,儿子走后, 她想了很多。想要恢复容貌, 只能让齐文思出手, 可她和齐文思之间没有任何交情, 仇怨倒是有不少, 这样的情形下, 她是绝对求不动齐文思的。

    今儿齐文思和戴满山一起出现……男女之间结伴同行,绝对不清白。

    既然两人之间有超乎寻常男女之间的感情,许多事就很好商量,若戴满山出面让两方和解,可能性很大。

    “不行, 你再去一趟, 就守在门外,他一定会出门,到时你拦着他,必须把他带过来。”

    江成东挺为难的,他不爱出门,这一趟是为了救母……从小到大, 江成东没有吃过什么苦, 虽然有人在背地里说他的闲话,但很少有人当面下他的面子。

    被人拒之门外……很丢脸啊!

    都丢了一次人, 江成东真的不愿意再丢第第二次脸。

    江秋雪此时惶恐又慌张:“你快去!”

    她语气不容拒绝,声音很大。

    江成东无奈,只得又跑了一趟。

    对于江秋雪人变得苍老, 身子变得虚弱,请了白大夫喝药后也没有什么好转,江母对女儿只有心疼,江父也心疼,不过,他也有了一些其他的打算。

    *

    江秋雪身子很弱,身上很痛,夜里根本就睡不着,辛辛苦苦熬了一宿,真的感觉自己生不如死,正难受呢,月娘慌慌张张跑了进来。

    “主子,出事了,夫人她……她……”

    江秋雪皱了皱眉:“我娘怎么了?”

    烧伤很不好治。江母受伤后连换了好几个擅长治烧伤的大夫,好在伤势还算稳定,虽然受了不少罪,但好歹是在慢慢痊愈。

    “夫人没了。”月娘跪在地上,“您去看看吧。”

    江秋雪去不了啊。一时间她心中慌乱无比,找来了秀娘一起把她抬过去。

    床上的江母已经离世,自从受伤后,她只能趴着,没什么胃口,人越来越瘦,这段时间苍老了不少,脸都变了形,实话说,胆子小的人会被吓着。

    此时江母趴着,眼睛瞪得很大,边上还有一堆半干的白纸。

    真的是死不瞑目。

    江秋雪崩溃地哭了出来,她从来没想过自己会连母亲最后一面都见不上,急忙用眼神示意月娘姐妹二人将她挪到床边。

    那纸一张又一张的叠在一起,还有一股米香味。

    江母这……分明是被人用湿纸盖脸,窒息而亡。

    “到底是谁干的?啊……”江秋雪大叫一声,跟发疯似的。

    周围一片安静,没有人敢回答,但其实江秋雪心里清楚,能在这个院子里悄无声息把母亲弄死而不惊动任何人的,只有父亲能做到。

    月娘姐妹俩上前劝她节哀。

    这会儿江秋雪小女儿也过来了,看到祖母这般,吓得晕了过去。

    江秋雪让人把父亲抬了过来。

    “你为何要这么做?”

    江父受伤挺重的,最近都在养伤。他前些日子给自己找了两个随从伺候,这会儿受伤了,倒也不让江秋雪操心。

    “秋雪,你在说什么啊?你娘这……搞不好是她自己不想活了呢。”

    他满脸不以为然的态度,将江秋雪气得发狂。

    一个躺在床上连翻身都艰难的病人,要怎么找纸来把自己闷死?

    “是谁干的?

    江秋雪质问。

    江父摇头:“不知道!”

    “你还嘴硬,是不是要我把你告上公堂?”江秋雪满脸崩溃。

    江父并不愿意将此事闹大,看了一眼身侧的随从。

    随从立即跪下:“昨晚上寒山鬼鬼祟祟在厨房忙活,小的起来上茅房又看到他到夫人的屋子里,当时小的以为是自己眼花了,就没进来看。”

    寒山也急忙跪下:“没有没有,你肯定是看错了,我……我……我梦游啊。”

    虽然有反驳自己杀人,但是梦游的人对于自己做了什么,应该都是不知道的。

    他说梦游,就是间接承认了自己是杀人凶手。

    主仆三人这戏,一点都不自然。

    江秋雪狠狠闭上了眼。

    即便猜到了是父亲想要母亲的命,她也不可能真的把父亲告上公堂,更何况,如今两个儿子还受着伤,她一个人……真的有点撑不住了。

    等到半下午,江母已经入了棺……她死得很不体面,烧伤好了一半,看着就挺吓人,原本烧伤后伤势不能碰到任何东西,她几乎是光裸。如今人死了,得穿寿衣,月娘姐妹俩期间吐了好几次。

    江秋雪拖着疼痛又虚弱的身子给母亲操办丧事,也没忘了给她认识的那些老爷传信。

    结果,一直到晚上,一个人都没来。院子里只有她请来的道长正在做法事。

    江秋雪越想越崩溃,这不是她想要的,赚了那么多的银子,就是想让一家人过好日子,即便不能让母亲风光大葬,也不至于这般冷清。

    那些原先她一招手就过来的老爷们就跟死了似的,胡老爷没动静,就连陈利都没出现。

    江成东兄弟俩身上有伤,得好生养着。

    江秋雪靠在躺椅上,坐在灵堂之中,眼泪无声落下。

    江父也靠在椅子上 ,他身上的伤比兄弟俩都要重,原本是想回去躺着的,江秋雪不允许,勒令他在此守灵。江父虽然有些怨言,却也不会在这时候和女儿闹,毕竟是他理亏在先,若是把女儿惹恼了,事情闹大,他就脱不了身了。

    原本江秋雪打算多做几天法事,可灵堂如此冷清,她到底还是跟道长商量改短了时间,三日就下葬。

    江家在府城根基不深,没有什么亲戚友人,那些和江秋雪交好的老爷一个都没出现。以至于这一时半刻江秋雪都找不到风水宝地,她找来了中人,在郊外买了一块地。

    这人下葬的位置是有讲究的,如果是荒郊野外,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被人把坟头给铲平了。必须得是自己的地里,地契放在自家名下,那才能保证人下葬之后不被外人打扰。

    江秋雪以为给双亲准备葬身之处是多年以后的事,偶尔也想过这些,但没放在心上,一直觉得不急。

    一时间,江秋雪根本就找不到合适的地方,刚好道长说郊外有一片荒地的位置不错,江秋雪就找来了中人买下,整场丧事,办得慌张又潦草。

    江母下葬,江秋雪心底的悲伤却没淡去。原本母亲好好的,是她自己起了贪欲,想让戴家母子送走陈夫人给自己腾位置。

    没想到,最后戴家母子好好的,自己的母亲却遭了罪,受尽痛苦也没能活下来。有些事情真的不能回头去想,越想越恨,越想越气。

    江秋雪心里不高兴,就想找人泄愤:“来人,把那个叫寒山的给我打死!”

    大户人家要杖毙一个下人,那就是一句话的事,但在这个院子里,真没谁下得去手。

    江秋雪怒火更甚,找了人来把寒山发卖,着重强调了要把人卖到最苦最累的地方。

    确实是寒山动的手,他在动手之前就拿到了自己认为值得的酬劳,被带走的时候都没求情。

    寒山越是坦然,江秋雪心头的怒火不减反升,再看父亲的屋子一点动静都没有,似乎对于寒山被处置这事就和吃饭喝水一般。

    那是她母亲的一条命啊。

    江秋雪动了真怒,叫来了月娘:“你带着人跑一趟林河街,将姓水的母子三人带过来,就说……”她咬牙切齿,如果直说是找他们算账,几人肯定不会来,“就说商量婚事。”

    那女人处心积虑的让父亲动手害死她娘,为的不就是嫁进江家门么?

    此事是瞒着江父的,月娘跑了一趟,那边母子三人虽心有顾虑,但想着只要江父在,总不会让他们出事。

    婚事总要谈,大家早晚都要见面。

    晚不如早,水氏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太久,不想再等了,于是,大着胆子带着一双儿女登了门。

    江秋雪早有准备,给母子三人准备了穿肠毒药,一见面,她态度和缓,让几人坐下,又让秀娘上茶。

    现如今江秋雪没有力气,站都站不起来,自然不可能亲自下药,她让秀娘放的药。

    秀娘不愿意做这种事,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干,送茶时故意装作害怕到发抖。

    水氏有些得意,她早就想正名了,原先还偶遇过江秋雪,只不过那时候江秋雪眼高于顶,母女俩根本不拿正眼看她。

    当初看不上她,如今还不是拗不过父亲?

    等以后她入了门,江秋雪还要跪地给她敬茶呢。

    过于得意,水氏都没有发现秀娘的不对劲,接过茶笑吟吟道:“秋雪,都是一家人,不用这么客气。”

    江秋雪看着这女人得意的眉眼,垂眸喝茶:“这今年的新茶,老茶树上下来的,据说每年就只有两三斤,味道不错,你们尝尝!”

    眼看双胞胎不喝,江秋雪又扭头吩咐秀娘:“去准备两碗牛乳,多放糖。”

    当下的牛很金贵,杀牛还要触犯律法,牛乳更是难得,江秋雪也不是每天都喝,之所以有这个,是大夫说这东西很养人,烧伤的人喝这些味道浅淡的东西对伤口有好处。所以她才想方设法买了一些,每天只有一两斤,如今江母去了,江秋雪也没舍得断掉。

    反正家里不缺银子嘛,好东西难得,她自己也可以喝。

    两碗牛乳送上,双胞胎从小到大还没尝过呢,一时间都挺新奇。水氏也劝:“这是姐姐疼你们,别辜负了姐姐的一番好意……”

    双胞胎喝了牛乳。

    江秋雪不再说话了,她浑身乏力,整个人靠在椅子上。

    气氛凝滞,好半天没人出声。

    水氏左看右看,一脸坦然:“我知道你心里不高兴,但去了的人已经去了,咱们……”她察觉到了腹痛,当即面色大变:“你下毒?”

    她用手捂着肚子后,下意识扭头去看边上的一双儿女。

    姐弟俩没什么反应,水氏惊疑不定地瞪着江秋雪,正在怀疑自己是不是中了毒,谁知一张嘴,竟喷出了一口血。

    剧痛袭来,水氏心中最后一丝侥幸尽去,质问:“你往茶里下毒?你好狠的心?”

    话音未落,边上的姐弟俩也面露痛苦之色,两人滑倒在地,紧接着也吐了血。

    水氏痛苦不堪,说话都费劲,却还是厉声吼:“老爷,救我们……”

    她承受不住疼痛,整个人缓缓滑落。

    江秋雪用手撑着下巴,居高临下地道:“狠心?你们母子这些年吃我的,花我的,住我的,我知道你们的存在,也嫌你们多余,但看在我爹的份上,到底还是容忍了下来。可你呢?不懂得知足,对我娘下手,你以为我娘不在了你就能做我继母?做梦!”

    她淬了一口,“我呸!不要脸的贱妇,即便是我爹愿意让你进门,也得看我愿不愿意。”

    水氏捂着肚子,张口想要说话,但一张嘴,吐出来的都是黑色的血沫沫。

    边上的两个孩子抱着肚子哭喊着。

    这个院子不大,屋子的动静不小,江父一开始不知道,后来也听出了不对。他原本只想躺床上养伤,不想让人挪动自己,察觉到母子三人有危险后,立刻让人将他抬到了待客的屋子。

    屋中母子三人都在地上翻滚,唇边都有黑血。江父目眦欲裂,瞪向了屋内的女儿。

    父女二人都受了伤,都是半躺在椅子上,一个屋外,一个屋内,对视之间,谁都不肯相让。

    江父咬牙切齿:“秋雪,你……杀人触犯律法,你是疯了吗?”

    江秋雪呵呵:“原来你知道这个道理啊,我还以为你不知呢。”

    她完全是有恃无恐。

    正如她知道父亲杀了母亲不会去报官一般,父亲所有的花销都指着她,在这姐弟俩出事以后,她就是父亲唯一的女儿。所以,即便是父亲知道她对着母子几人动手了,也不会跑去报官。

    若是报官,那大家都别活了。

    江父从女儿的话中听出来了她的意思,心中恨极,怒气冲冲地质问:“他们是无辜的,你恨我,直接对我动手啊。”

    “无辜?”江秋雪冷笑一声,“爹,你忘了女儿之前是靠什么为生的?男人什么德行,没有人比女儿更清楚,正常男人是不会想着为了外室而伤害枕边人的。”

    她狠狠伸手一指地上的水氏,“如果不是这个女人在你耳边吹枕头风,你又怎么会伤害我娘?我要为我娘报仇,杀了你……不划算。你是我亲爹,你死了我会伤心,我也会背上弑父的名声……再说,人死了一了百了,不会难受不会痛苦。杀他们就不一样了,这会儿你是不是很痛苦?”

    江父确实很难受,原以为养好伤后就能一家团聚,现在儿女都……他用手捂着胸口,还锤了两下,却还是不能缓解。

    地上三人濒死,不停挣扎。

    江秋雪似笑非笑:“爹,你要不要找个大夫来治一下?我是觉得没必要,那药很毒,见血封喉,但凡下肚,绝无回转之机,也会让人在死前承受无数痛苦……”

    江父忍无可忍,大喝:“你为何如此狠毒?”

    “狠毒?”江秋雪坐在这儿不动身上都痛,也没什么力气说话,这会儿却哈哈大笑,“能有你毒吗?我娘嫁给你,刚开始吃了那么多的苦,后来我赚到银子,日子才好过起来。可你呢?才过几天好日子就在外头养女人,养女人就算了,你还弄出了孩子。甚至还故意将我娘放在大火之中……我到现在也想不明白你怎么下得去手?她除了没给你生儿子之外,到底哪里对不起你?”

    说到后来,已经是嘶吼了。

    江父一激动,扯着了伤处,嘶了一声:“若你是个男娃,我又何必做这些?”

    “放屁!”江秋雪这会儿痛苦不堪,却还是强撑着大叫,“生儿子能让你过富裕的日子吗?你受伤了有人搬抬,吃喝拉撒有人伺候,我找几个人伺候你一人,不比儿子得用?久病床前无孝子,如果是亲儿子,早把你扔出去了。”

    “我就是想要儿子。”江父强调,“你是个儿子,我就不会这么做!”

    江秋雪心中满是疲惫:“我有为江家传宗接代,哪里就比儿子差了……”

    话没说完,就对上了父亲不屑的眼神。

    原本江秋雪想着母亲已去,以后好好照顾父亲,可……父亲这样的眼神让她气到起了杀意。

    父女俩看向对方的眼神都特别凶狠。

    江秋雪冷笑一声:“来人,把这母子三人丢到乱葬岗。”

    “外人发现了怎么办?”江父直皱眉。

    江秋雪冷笑:“秀娘,灌他喝药。”

    秀娘不愿意,但又不敢违背,若她不听命,回头就会被卖掉,就像是寒山一般,绝对不会有好下场。

    江父大惊失色,质问道:“你想做什么?”

    “你想和外头的妻儿一家团聚,但是因为我不答应,你们一家太想要在一起,所以……一起服毒自尽!”江秋雪一字一句道:“爹,我没想过送你走。即便是你杀了娘,我也还是希望你能安享晚年,但是你太气人了,做错不知错,还嫌弃我。那我就做一个不孝女啊,反正在你眼里,我不是个儿子,就已经不孝……”

    秀娘当真端着一碗茶灌给了江父。

    江父努力挣扎,可惜身上有伤,挣扎的力道不大。

    秀娘一边灌一边哭,还一边解释:“奴婢也不想这样的,冤有头债有主啊老爷,你不要怪奴婢,奴婢只是奉命行事。”

    江父不受控制的咽了几大口,秀娘才退了开去,浑身力气像是被人抽走了一半瘫坐在地上。

    很快,江父也有了反应。

    江秋雪愣愣的,看着父亲滑落在地,看着大堂里歪歪扭扭倒着的几人,她看向自己的双手。

    手上已经有了皱纹,肌肤蜡黄。

    她的手……什么时候变这么丑了?

    心好像也丑了。

    原先她想让陈夫人腾位置,却也不敢亲自动手,在陈老爷耳边吹了好久的枕头风才得偿所愿。

    如今,她竟然亲自要了几条人命。

    恍惚间,江秋雪觉得这就是一个怪圈。

    她为了让儿子认祖归宗,唆使陈老爷对枕边人动手,如今……水氏为了让一双孩子得以正名,所以让父亲杀了母亲。

    报应!

    江秋雪再也承受不住心里的压力,尖叫出声。

    她扯着嗓子大喊,声音刺人。

    而就在这时,院子门被人推开,一群人挤了进来。

    就在最前的是周斌,他身后除了他自己的随从之外,就是江家附近的邻居。

    周斌特别讨厌江秋雪,一直派人盯着这边的动静。得知江秋雪买了药又请了水氏母子,就猜到这院子里会出事。

    他还特意邀请温云起一起。

    温云起自然要来,此时他站在人群里,看着地上吐血的江父和几乎要疯了一样的江秋雪,心中一片平静。

    江秋雪看到众人出现,不再尖叫,眼神里满是惶恐之色,不等众人询问,她率先解释:“我爹……咳咳咳……”

    她身子本就虚弱,说话的声音不大,这扯着嗓子一喊,再加上着急,忍不住就咳嗽了起来。

    她咳得厉害,说不了话,用眼神示意秀娘开口。

    秀娘也是第1回干这事,此时缩在角落身子瑟瑟发抖,整个人都心不在焉,根本没有注意到江秋雪的眼神。

    “他们一家子是真不能在一起,所以要死了合葬……不是我动的手。”

    周斌没想到屋中这般血腥,原以为江秋雪只是杀水氏为亲娘报仇,没想到她居然丧心病狂到连自己的亲弟弟都不放过。

    “大人一会儿就到。”

    江秋雪:“……”

    她强撑着道:“到就到,反正不是我动的手。”

    为了舒缓慌张的心情,江秋雪扭头看向温云起,道:“满山,我有事情和你商量。那个,你能不能帮我求一下情?就是齐姑娘那边……”

    她身子很虚,声音越来越小,脸色也越来越差。

    温云起摇头:“我不会帮你。谁让你贪图不属于自己的东西的?如果当初你没有要那虫,也不会变成现在的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江秋雪恍恍惚惚伸手摸着自己的脸,喃喃道:“人不人鬼不鬼?”

    “我不要!”江秋雪忽然又激动起来,“我不要变成这副丑样子,戴满山,你去让那个姓齐的把东西还给我,那是我的!她抢走了我的宝贝,就因为没了那宝贝,那些老爷都不理我了……呜呜呜……还给我……”

    大人赶到时,江秋雪哭得特别伤心。

    “把宝贝还给我……我不要去大牢……”

    第83章 孝顺的老实人(完)

    江秋雪一开始哭的是自己再也恢复不了的容貌, 她知道戴满山出面帮忙的话,自己有可能与齐文思和解,但难就难在戴满山不肯帮忙。

    即便戴满山肯了,他也说服了齐文思, 而她拿回来的那个东西也不能让自己恢复如初。

    取出虫子的损伤不可逆。

    过去十多年, 她尤其在乎自己的容貌, 如今变成了丑八怪, 还苍老了许多, 她越想越伤心, 哭声也越来越大,在听到外面街道上传来整齐的脚步声时,心中更是一片绝望。

    不管她如何嘴硬狡辩说几人的死和她没有关系,等到大人审问,她不觉得月娘姐妹二人能够扛得住, 若是扛不住, 招出了她是幕后主使,那她……别说恢复容貌的事了,能留全尸都是运气好。

    想到此,江秋雪更是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大人进门,看到遍地尸首,脸色格外难看。

    地方官辖下要少出命案, 才显得他治理有方, 一下子出了几条人命,此事处理不好, 等考评时,绝对得不了优等,会影响他下一次晋升。

    “把所有人都带回去审问。”

    周斌特别高兴。

    他一开始并没有说非要给姑姑报仇的想法, 只是想着自家姑娘的名声被害得那么惨,最后却只是下人顶罪,他很不甘心,这才跑去报官,结果,把亲姑父送了进去,真正的罪魁祸首还在这儿逍遥度日。

    如今江秋雪死路一条,他才真正有了大仇得报的畅快感。

    江秋雪院子里死了一地的人,瞧着样子,她多半有参与。

    等到大人真的准备将院子里的所有人带走时,才发现整个院子能走的人除几个下人之外,主子里只有一个吓得瑟瑟发抖的小姑娘能行动自如,其他的都需要抬着。

    抬就抬吧。

    既然是江秋雪杀人,戴满山身为她不久前才和离的夫君,自然也要被询问一番。

    “我不认识这些人,与江氏夫妻十几年,我没见过他们母子。至于前岳父与他们之间的来往,我也不得而知。”温云起再一次强调了夫妻二人之间的生疏,除了成亲时的那两个月,两人连夫妻之实都没有。

    这是真的。

    刚成亲时,戴满山还觉得自己运气不错,娶到了一位美娇娘,还救了自己的亲娘,真的是天上掉馅饼的大好事……新婚那晚,江秋雪没有落红,戴满山以为这是她选身无长物的自己做夫君的原因。

    一两个月后,江秋雪把出了喜脉,两人自然没了夫妻之实,江秋雪又说两人住一个屋子她睡不好,那戴满山也不可能强行留在屋中让她难受。

    有孕的那几个月里,江秋雪三天两头往外跑,经常有人上门送礼物,戴满山察觉到不对,心里有点难受。但想着江秋雪肚子里孩子是自己的血脉,只为了这,他也该对她包容一些。

    结果孩子足月出生,但算时间却早产……也就是说,江秋雪肚子里的孩子是在认识他之前就已经怀上了。

    戴满山心中再无一丝侥幸,转头看见江秋雪刚刚满月又去各大酒楼里那些蓝颜知己相会,他彻底放下了她,转头开始走镖,准备早日攒够银子,还了她的银子和恩情后带着母亲离开……那时她不觉得自己有这个本事,但总要试一试。反正,让他一天拿着江秋雪给的银子混吃等死,他做不到。

    温云起说了戴满山真正的想法,自然不可避免的提到了江秋雪过去的那些男人,这算是与本案没多大关联,但大人没阻止,他干脆说完了。

    江秋雪私底下做了些什么,没有人比月娘姐妹更清楚。正如江秋雪担忧的那样,姐妹俩根本就受不住刑,甚至都还没开始用刑,大人只是厉声喝问几句,两人就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

    人是她们俩杀的。

    但药是江秋雪给的,也是她逼着她们干的。

    江秋雪确实恍恍惚惚,脑子有些反应不过来,潜意识里却开始恐惧自己的结局,身子已经开始发抖。

    她身上本就痛苦不堪,大人喝问几句,她就磕磕绊绊招了。

    等到招完了,才反应过来自己

    说了什么。

    江秋雪很害怕,很恐惧,在没有从蒋俊康手中拿到那些东西时,她以为两人会凭着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情分顺理成章结为夫妻,生三两个孩子,一生平安顺遂。

    “是姓齐的害了我们。”

    她吼出这一句后,真心觉得是这个理,于是语气愈发笃定,嗓门也越大,“姓齐的带来的那些东西蛊惑了我,如果不是那些虫,我不会背井离乡跑到这里来和那些老爷来往,我本来是想做蒋郎的妻子……”

    她满脸崩溃,整个人已经有些疯癫。辛辛苦苦积攒了那么多的钱财,都还没有开始花,她人就要死了,她不想死!

    齐文思也被请到了公堂上,此时一脸莫名其妙:“什么虫?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虫不虫的,大人且管不着,主要是江秋雪说的那些过往太过玄幻,什么虫能让人一直年轻貌美,取走后瞬间苍老?

    他感觉江秋雪是接受不了自己的结局,脑子不清醒的胡编乱造。

    江秋雪被抓入了大牢,她罪名太重,甚至还弑父,人证物证都在,大人还亲眼所见。

    于是,判了三日后问斩。

    江秋雪被拖着走时恍恍惚惚回神,目光落到齐文思身上,大吼道:“是你害我,是你害我!我当初就不该认识你……”

    齐文思面色冷淡看着她被拖走,转身与温云起一起出门。

    周斌兴致勃勃,正想找他的戴兄,一看人家有美人相伴,识相地转身离开。

    江秋雪被关到大牢中后,还是接受不了自己的结局,吵嚷着要见陈老爷。

    即便是不求他救自己出去,好歹也要把几个孩子托付给他,蒋俊康那边……多半是指望不上了。

    齐文思有那么多莫测的手段,蒋俊康如今还断了腿,多半是自身难保,说不定……两人没多久就会再次相见。

    在地府相见!

    江秋雪托了好几波人去陈府报信,但是,一直没动静,直到她临死,都没有见到陈利。

    *

    齐文思回不去大山里了。

    出了族地再嫁人的姑娘,族中不会再接纳。回去了会面临很重的惩罚,几乎活不下来。

    她特意跑了一趟齐姨母是所在的府城,想要接其离开,但是齐姨母不愿意,拿了虫子想要再试一回。

    齐文思眼看劝不动,便也不再强求,转头就回来了。不光是为了温云起,还因为齐姨母不愿意离她太近,怕用了虫子的事被她男人得知。

    还有,蒋俊康没有死。

    不死也成了半疯,天天在柴房里大喊大叫,说自己很痛之类云云。

    齐文思有让邻居进去看过,明面上还请了大夫,但大夫看不出蒋俊康的病症,认为他是犯了癫症,只能喝药调理。

    半个月后,蒋俊康点燃了火折子烧了柴房,大火熊熊里,他不停挣扎喊叫,惨叫声半条街都能听见。

    对于蒋俊康如此发疯,左邻右舍除了觉得自己倒霉遇上了这等邻居外,没有生出丝毫疑心。

    在大火之前,蒋俊康就不分白天黑夜的嚎叫,似乎时时刻刻都活在痛苦之中,每多活一息都是煎熬。

    而事实上,他又没病。

    用大夫的话说,他是自己觉得自己有病,明显是疯了。

    而疯子无论做什么样的事,旁人都能理解。

    *

    戴母最近又在催促温云起成亲。

    “我好久没看见那个齐姑娘,她是不是以后都不来了?”

    温云起失笑:“要来的,她有自己的私事啊。”

    正在给蒋俊康办丧事。

    蒋俊康点燃的那一把火很厉害,周围除了许多柴火还有火油,救都没法救,算是尸骨无存,齐文思把烧柴房的那一堆灰收拾了,撒入了粪坑之中。对外是给他简办了丧事。

    其实蒋俊康爹娘还在,家里还有哥哥,当年他拿到了那些虫,心知不能让太多的人知道内情,而留在家中,很容易暴露。于是他带着齐文思和江秋雪一家子搬到了此处。

    他富裕了,却没有往家里送多少礼物和银子……人无横财不富,他突然大方起来,也会惹人怀疑。开始那两年,家里人老给他带东西,还总是找人来探望他,又写信说有空会亲自来,还经常催他回家过年。

    蒋俊康怕暴露,干脆断绝了关系。兄长娶妻他不回,添丁了他也不回,甚至不送礼物。

    人心都是肉长的,他总是不管家里的事,家里的人也会寒心,后来就再也不管他了。

    所以,蒋俊康没了,齐文思往蒋家送了消息,但这消息却如同石沉大海,那边别说来人,连句话都没有。

    齐文思无所谓嫁不嫁人,原身是不想再被人利用,想过自在一些的日子。

    不过,在当下这个世道,女子单独住,立一个女户,律法允许,但女子独居会有许多麻烦。恰巧温云起需要人“帮忙”,她欣然答应。

    等到齐文思再次登门,就给戴母准备了礼物。

    彼时戴母恢复到和常人差不多了,特别高兴,亲自带着春娘在厨房忙活半天,时不时就看一眼院子里说笑的二人,眼底都是笑意。

    一年后,二人成亲。

    戴母终于如愿以偿。

    而陈利早在半年前就死在了庄子上。

    不是温云起动的手,是陈利的儿子,他怨恨父亲。

    陈利觉得自己把家业交给儿子,退居庄子上礼佛,就已经算是赎罪,但新任陈家主却觉得不够,母亲被害得那样惨,死前连全尸都没有留下。

    在陈家主看来,如果不是父亲在外拈花惹草,对一个女人过于上心,母亲不会想到放火烧房子,自然也不会沦为阶下囚,连命都留不住。

    陈家主在父亲礼佛时点的檀香里加了药,没多久,陈利就病了,他病情越来越重,前来的大夫都说他是心病。

    是不是心病,陈利心里清楚,他对于妻子的离世没有多少悲伤之情,江秋雪之死……他只有害怕,害怕自己被牵连上,此外也并不难受。

    他之所以退居庄子上,并不是所说的为了赎罪,只是已经名声尽毁,不好意思见人,想到庄子上颐养天年而已。

    听到大夫的话,陈利就知,一定是儿子害自己……这些大夫都是儿子找来的。

    前后不过一个多月,陈利就病到昏昏沉沉的地步。临终之前,他忽然想起江秋雪犯的案子。

    江秋雪对亲爹下了杀手,是因为她爹在外头有妻有子,还算计她娘。

    而他……同样是在外头有妻有子,算计了孩子的娘,才会被亲儿子下毒。

    报应!

    第84章 真公子的弟弟

    江秋雪没了。

    温云起没有帮着收尸, 就当自己不认识这个女人,最后是江成东带着弟弟妹妹给她办的丧事。

    兄妹三人很快就消失在了城里,谁也不知道他们去了哪儿。

    这些孩子没有针对过戴满山,温云起也没管他们的去留。

    *

    出现在温云起面前的戴满山胡子拉碴, 看着特别颓废, 他倒是一脸笑意:“多谢你治好了我娘, 我以为……以为我娘再也好不了了。我是个不孝子, 都不知道我娘的病是被江秋雪害的, 只怪我倒霉, 我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被这样一个女人给盯上了。”

    戴满山太孝顺了,此事恰巧被江秋雪得知,温云起试图查当年戴满山被人抢走银子的事,可惜事隔多年,当年动手的人都已经不在人世, 实在是凑不齐人证物证。

    不过, 能确定的是,那个出面抢了戴满山银子的人确实是江秋雪其中一位相好找的。

    先是让戴满山失了银子,然后戴母病重,不得不说,能够把那么多男人玩弄于鼓掌,江秋雪除了长相好, 会哄人, 因为虫子得了一身冰肌雪肤之外,还是个聪明人。

    论起来, 江秋雪做事真的滴水不漏,比如找人纵火,陈老爷都险些栽进去, 她却能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此事若不是周斌带的人及时赶到,撞

    上了江秋雪正在杀人,迟一点,等她处理了尸首,再串通好供词,说不定能再一次脱身。

    “总之,谢谢你让我娘不受痛苦的颐养天年,还让她老人家全了亲眼看我成亲的愿望。”

    戴母身子亏损严重,即便有温云起在边上调理,也还是影响了她的寿数,温云起成亲的第八年,她就不行了。

    看着戴满山消散,温云起闭上了眼睛。

    *

    温云起睁开眼睛时,发现自己正在摇船。

    船只大概不到两丈,中间搭了个小棚子,里面坐着好几个人,这会儿正三三两两凑在一起低声闲聊。

    天空灰蒙蒙的,下着小雨,冷风一吹,感觉是透骨的凉。

    温云起身上披着蓑衣,蓑衣底下是单衣,因为船大,摇船需要不少力气,动作也大,蓑衣压根遮不住,他身上的衣衫有一半都湿透了。

    前面就是个小码头,看得见路旁有人在等着上船,温云起没有记忆,却还是将船靠了过去。

    “大川,给你铜板。”

    温云起没有摇过船,但看见别人摇过,这小船靠岸时,需要用桨压着船只,尽量不让船随水乱跑,码头边还有一处很明显是用来压桨的地方,因此,他这船压得不错。

    方才温云起就注意到原身旁边有一个小坛子,上面没盖子,里面都装了半坛水,但坛子底有铜板。

    生意做久了,遇上熟人,还真的不好去接人家的钱,温云起看了一眼坛子:麻烦客人把铜板放那儿,下船慢点。”

    总共四个人下船,三大一小,只收了三个人的钱。码头上又上来了五个人。

    五个人都先后与温云起打了招呼。

    今儿有下雨,所有人都想住在棚子里,五个大人一上,里面有两个比较壮的,棚子里几乎就坐满了。

    温云起没有立即划船,而是上了岸:“诸位,我要耽搁一下。”

    其中一个大娘有些着急:“你是要回家吃饭吗?能不能把干粮带到船上来吃?我比较赶时间。”

    温云起答应了一声,飞快跑了。

    河边是芦苇丛,一眼都看不到头,温云起钻到了其中一个芦苇林里。

    原身姜大川,出生在江南府一个小村子里,江南府是鱼米之香,即便只是一个小村,也不会饿肚子。

    他家中有爹有娘,有和他一样大的哥哥和比他小三岁的妹妹,据说兄弟俩是同月生,生辰就相差三日,兄弟俩都是姜家夫妻抱养来的孩子。

    一般人家抱养了别人的孩子都会遮遮掩掩,生怕孩子知道了身世以后不孝顺。但姜家夫妻俩似乎不打算瞒着,反正,姜大川从记事起就知道自己不是亲生。

    渐渐地,他感觉家里的事情太多太杂……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发现双亲有些偏心哥哥和妹妹,身为家里的老, 二,真的是不大不小,两头受气。

    家中一有事情都让他去做,他不是懒,就是很不喜欢这种被当做外人的感觉。

    十二岁时,姜大川下定决心跟人学摇船,这活计只要力气足够,会用巧劲,基本没什么难处。有师父带,几个月就能学好。

    他租了船只,开始摇船,浪费了六年时间,总算有了自己的船。

    有了船,就像是做生意的人有了铺子,以后就有了根,有了赖以为生的根本。

    他这边欣喜若狂,家里也出了一件不知道算不算喜事的事。

    兄弟二人都是姜家夫妻从外头抱养而来,其中姜大川是姜母从娘家哥哥那里抱来的,而大哥姜富海,居然是江南府大户何家的儿子。

    何府老爷亲自上门认亲,带走了姜富海,还给了姜家许多好处,其中有府城的二进宅子一个,铺子三间,还有银子百两。

    这对于在村里住了大半辈子的姜家夫妻来说真的是一笔不小的钱财,他们带着剩下的兄妹俩搬进了府城住。

    姜大川对于这场泼天富贵有些无措,他都安排好自己以后的事了,突然发觉自己不需要摇船,花费了好几年时间置办的船似乎是白费力气。

    他想再回去摇船,姜家夫妻不答应。

    已经认了亲的姜富海……何富海经常回来看望爹娘,还喜欢对他冷嘲热讽。

    好多人都知道他们兄弟不和,姜大川忽然发现自己经常被人为难,不少人针对他,还有一些人想引诱他去赌去嫖。

    他身边换了一批人,全都不是知根知底的,他还是想回去摇船,但夫妻俩不允许,说是怕他出事。

    “大川?你是在芦苇荡里被鸭子叼走了吗?”

    温云起听到喊声,走出了芦苇荡。往船上走时,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荷花村。

    荷花村有七八十户人家,姜家就是其中之一。

    他继续摇船,将船上的客人送到地方后,立刻回到了荷花村里。

    姜家位于荷花村的村头,这里有一条路去镇上,水路也可以去。因为镇子离得近,反而是旱路好走些,但若是要去府城,还是得走水路比较近。

    上辈子姜大川买下船的那天,心中欢喜不已,正打算告知双亲这件喜事,回到家却发现家中气氛有些古怪,有些欢喜又好像大家都笑不出来。

    一问之下,才得知姜富海即将认祖归宗。

    温云起少跑了一圈,提前了一个时辰回家,还隔着老远,就看到姜家门口停着一架华丽的马车。

    他手中抓着桨……每一条船衙门都有记档,该是谁的就是谁的,除非是被拆了当柴火烧了,否则,谁要是偷去用,一定能找回来。但是桨不一样,这玩意儿特别容易被人偷,且不说木桨本身值多少钱,用惯了的东西没了,划船都不顺手。

    到了家门口,温云起瞅了一眼土路上的华丽马车,抬步进了院子。

    农家老院子除非是新造没几年的,否则屋内都是黑漆漆的,今日天色不好,屋内就更黑了。

    此时屋檐下坐着几个人,除了姜家夫妻和姜家兄妹俩,还有一位衣着富贵的老爷……伺候的人都在马车里躲雨。

    看见温云起出现,姜母有些意外,瞅了一眼何老爷的脸色,问:“大川,你怎么回来了?对了,前两天听你说要买船,买下了吗?”

    说完这话,不等温云起回答,她笑吟吟冲何老爷道:“这是我养的另一个儿子,不成器,非要学摇船,让老爷见笑了。”

    何老爷上下打量了一眼温云起,笑道:“双目有神,脊背笔直,双手双足有力,看着就壮实,是个好后生。既然和富海兄弟一场,日后若有难处,尽管上门来求。”

    第85章 真公子的弟弟

    何老爷这话说得很满, 似乎是将姜大川也当做了亲近的晚辈照顾。

    温云起还没出声,姜父已经接话:“老爷太客气了,我们养富海一场,并不是为了酬劳。当初我们养他时也不知道他家境这般好, 没想过要报答。大川年纪小, 我们这种普通人家的孩子最怕学坏, 有了银子很容易就走上了歧路, 还请何老爷谅解一下, 若您真的要谢我们, 那不要给他太多的优待,就算是对我们的谢礼了。”

    言下之意,给姜大川太多优待,不是为他好,还会害了他。

    何老爷给姜大川优待是为了报答姜家人, 既然人家不需要, 他也不会上赶着。此时他看了看天色:“那本老爷就先走一步,三日后来接富海回家。”

    姜富海亲自送了何老爷上马车,一家子亦步亦趋,直到马车走远,姜母很快关上了院子门,隔绝了外人窥视的目光。

    “大川, 你今天为何早归?”

    做父母的, 面对提前下工的儿女,确实会询问几句。但有姜富海认亲在前……姜母这态度, 好像姜大川提前一个时辰回来比姜富海认了富贵爹还要紧似的。

    “刚刚接下了船,心里高兴,就想少跑一圈, 赶回来告诉你们这件喜事。”

    有姜富海认亲的喜事在,家里多了一条船,算不得什么大事。

    姜父有些兴奋:“趁着天还早,你去买点菜,富海就要走了,好生做两顿饭给他吃。”说到这儿,又有些惆怅,“等他认祖归宗以后,一家人再想坐在一起吃饭,怕是不容易了。”

    姜富海立即道:“爹,不管儿子在哪儿,都一定会回来探望你们。你们永远是我最亲的父母,谁也替代不了。”

    “好孩子,有你这样的儿子,爹这辈子值了。”姜父拍了拍他的肩,“回去以后,好好和你爹相处。这大户人家的公子啊,分家时能得多少好东西,全都是家主一句话。你可别任性啊,该嘴甜就嘴甜一点,脾气不要倔,若是让你读书习武,别怕辛苦,学认真一点,无论文武,学了就是自己的,别人想夺也夺不走……”

    他喋喋不休地嘱咐。

    看得出来,他很是不舍得让儿子去何府,也很放心不下。

    姜母是真的很高兴,已经回房换了衣裳……外头在下雨,穿太好的衣裳出门不合算。

    她一身半旧的衣裳,又扯着嗓子喊女儿:“珠珠,你要去就快点,再磨蹭,天都黑了。”

    这会儿现坐船到镇上去买菜回来做饭,时间上确实很紧。

    姜富珠慌慌张张出门,头戴粉色珠花。

    姜母一伸手就拿掉了珠花:“在下雨呢,沾了水就不鲜亮了,爱美也不急在这一时。”

    姜富海见状,无奈道:“娘,不用这么省,等我认祖归宗以后,给妹妹送上两箱子珠花,到时让珠珠从早到晚不重样的戴,咱们戴一朵扔一朵……”

    他半开玩笑半认真的态度,姜母顿时眉开眼笑:“少哄她,珠珠会当真的,要么你就说到做到。”

    “只要我有,一定给她准备。”姜富海又亲自过去开门,送了母女俩离开,想到什么,回头看向温云起,“二弟,要不你再送一趟?天不早了,娘和妹妹两个女流,坐你的船,我们也放心些。”

    他这一提议立即得到了姜父的赞同:“对对对,大川你跑一趟。”

    温云起才不去呢,解开了蓑衣,露出了湿了一大半的衣裳:“我都湿透了,得赶紧换下来。”

    姜母原本是等着坐儿子的船,见儿子出门还要换衣,嫌他太慢,道:“不用了,摇船的都是熟人,买个菜而已,不用他护送。大川,你烧点热水洗漱一下,顺便蒸了馒头,我回来做饭……”

    姜家男人不入厨房,姜大川是个例外,反正家里所有的杂事,但凡姜大川在家,都一定要帮着干。

    温云起假装急着换衣,转身进了屋子。

    至于姜母的嘱咐……他没听见!

    另两个大男人在那儿杵着,屁事没有,为何不能去厨房蒸馒头?

    不是说温云起小气计较,而是姜家人对他的态度有问题,完全是随时随地想起来就使唤一下,跟对待下人差不多。

    等到温云起换下了湿衣出门,小雨已停,但院子里的地上还是一片泥泞,父子俩坐在方才何老爷来了后搬出来的桌椅上低声说话。看见温云起出门,眼皮都没抬,兀自说得热闹。

    温云起打算烧水洗漱,临近厨房时,问:“爹,家中有大喜事,要不请了舅舅舅母一起来吃饭?”

    姜父颔首:“也好,你跑一趟吧。”

    温云起:“……”

    “大哥去吧,以后大哥认祖归宗了,见舅母的机会会很少。”

    姜父一想也对:“富海,你跑一趟。”

    对此,姜富海倒没有不满。

    等到温云起洗漱完,住在另一个村的刘家舅舅已经带着一家子来了。

    姜母刘氏两个儿子都是抱养来的,算起来只生了一个女儿。但是哥哥刘胜膝下子嗣昌盛多了。

    两子两女,大女儿刘水草已经出嫁,二子刘水满已经成亲,三子刘水丰最近正在议亲,他年纪比姜大川就小一岁多,此外底下还有个妹妹。

    妹妹的年纪与姜富珠相仿,前后就相差一个月。

    两家的关系一直挺亲密,常有来往,遇上农忙,都会举家去对方家中帮着干活。

    今日兄妹四人除了已经出嫁的刘水月,其余都到了,就连刚进门的水满媳妇小周氏,也在其中。

    一家六口人,人虽然多,因为没孩子在,一点不吵闹。

    他们到时又下起了雨,雨还越下越大,院子里站不住人,屋檐水齐流。

    这么大雨,即便有蓑衣斗篷,走在外头也会被淋湿。

    要么避一下雨,要么就淋湿了回家。

    一群人到了,倒也都勤快,刘周氏已经去厨房蒸了馒头。

    两家再熟,刘家人到了这儿也是客人,好多东西不好去取。于是,温云起就成了那个打杂的,但凡母女俩缺什么,都让他去取。

    小周氏坐在灶前烧火,温云起不好过去,只站在门口看周氏忙活。

    而刘家父子都不在,他们把桌椅搬到了堂屋,由姜家父子陪着闲聊。

    “这天跟漏了似的。”周氏看了一眼外面的大雨,语带担忧,“雨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停,你娘和妹妹肯定要湿透了。”

    母女俩走的时候没雨,码头过来不到一里路,她们甚至都没有带蓑衣。

    小周氏出声:“表弟,要不你拿着蓑衣去迎一迎?”

    “我才刚刚换下湿衣,刚把脏的搓了晾上,没有多余的衣裳了。”温云起也不是胡编乱造,姜大川总共两身见人的衣衫,身上是最后一套。

    若是今儿不请客人,做饭的时候可以把湿衣拿到灶前烘烤着,一顿饭做完,衣裳至少能干上六成,等到明早,水汽去了大半,即便没干透,也勉强可以穿。

    用姜父的话说,穿穿就烘干了。

    小周氏又道:“那就让大表哥……”

    周氏咳嗽了一声,打断了儿媳的话。

    温云起垂下眼眸。

    最近即将入冬,一下雨就特别寒凉,那股凉气几乎要透入骨子里,这种天气湿透了很容易着凉生病,风寒这病可大可小,严重了也会要人命。

    若不是有急事,没有人会选择淋雨。

    小周氏想要帮婆婆分忧,让人去接姜家母女。眼看温云起去不了,就想提议让姜富海跑一趟。

    周氏打断她,是不希望她把话说出口,也就是不想让姜富海淋雨。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私心,用姜家夫妻的话说,他们养的两个儿子一个是外头抱来的,一个是从刘家抱养来的。周氏想让姜大川跑一趟,却拦着姜富海出门,谁亲谁疏,简直一目了然。

    厨房里安静下来。

    周氏也发现了自己打断儿媳的那声咳嗽过于刻意,笑着道:“是我太着急。这么大的雨,去不去她们都会湿透,既如此,咱也没必要再添一个人淋雨,一会儿烧一锅热水,让她们泡泡手脚,再熬一锅姜汤……大川,家里有姜吧?你去找来,我先洗了煮上,多找点,天太冷了,眼瞅着就要入冬,不光淋雨的人要喝,我们没淋雨也喝上一碗。”

    温云起没有拆穿她,转身去找姜了。

    江南府这个地方,真的是得天独厚,不光每年粮食丰收,种姜蒜这些,随便找点种子往地里一撒,都能得到不少收成。

    家里的姜有半箩筐,只是最近天气湿冷,有些发了霉,温云起挑了两块好的拿到厨房。

    “舅母,今日请你们来,是送大哥一程。他那边找到了亲生父母,即将认祖归宗,以后大家再想坐在一起吃饭就难了。”

    周氏勤快,一来后听到姜父说要有人蒸馒头,立刻就到了厨房。而外面下着雨,堂屋那边众人的说话声透过大雨传来,只能听见特别热闹,听不清说了些什么。

    她接过姜时还笑意盈盈,听到这话,一脸的惊讶:“认祖归宗?那边是什么样的人家?”

    “是位大老爷,方才来时,那坐着的马车就和我们家屋子似的那么大,全都是绸缎,一点布都没有,干干

    净净,车厢里比我们的床还干净。我还看见车厢里好多下人等着伺候。大哥以后就是富家公子了。“温云起说到这里,适时露出了几分羡慕之色,“也不知道我的亲爹娘在哪儿……”

    关于姜家兄弟二人的身世,姜家夫妻一直就没有隐瞒过,整个荷花村的人都知道。老大是外面抱来的,二儿子大川是刘家的孩子。

    用夫妻俩的话说,他们害怕抱来的孩子养不熟,又抱了一个带有血缘的孩子放在膝下。又说夫妻俩没有生养过,不会养孩子,但想来和养猪差不多,养猪就得养一双,平时会抢着吃,长得要更好好。

    话糙理不糙啊!

    好多人都觉得这话有理,家中只有一个独子的,那孩子会格外娇气,平时容易生病不说,懂事也比同龄人要晚。而那种孩子一窝一窝养的,孩子不需要大人操心,赤脚赤身地在冰天雪地里跑,凉水随便喝,外头能吃不能吃的随便吃,从来不生病。

    也就是说,姜大川其实有从邻居那里知道自己真正的身世,在十来岁半懂不懂时,对待刘家人要更亲近,特别想讨好他们。被刘家夫妻俩吩咐着做事,不光不会生气,还会特别殷勤。

    温云起说这话时,眼神深深看着周氏。

    周氏避开了他的眼神,不自在地道:“不管你的亲爹娘是谁,既然把你送出来了,那肯定是有自己的考量。你是吃姜家的饭长大,就该拿自己当姜家人,以后好好伺候你爹娘……唉,都说养儿才知父母恩,你以后成亲生子了,才会知道养大一个孩子有多难。”

    她看向儿媳:“火烧小一点,不要塞太多的柴火,浪费了嘛。”

    小周氏是周氏娘家的堂侄女,算是亲上加亲。婆媳之间还算亲近,周氏不会刻意为难她,成亲快一个月了,被这么挑刺,还是头一回。

    当着外人的面被婆婆说,小周氏羞得面红耳赤,赶紧退了些柴火出来。

    温云起惊讶:“照舅母这么说,大哥也不该认祖归宗了?”

    周氏尴尬:“不一样嘛,他爹娘是迫不得已才把人送出来,你爹娘……”

    她说不下去了。

    温云起追问:“我爹娘如何?”

    关于姜大川知道自己身世这件事,几乎摆在了明面上。只不过他从来没有问到刘家夫妻面前。

    周氏颇为狼狈,却还是认真答:“你爹娘选择将你送出来,那是他们自愿的。”说到这里,她擦了擦泪,“没有哪个女人愿意把自己十月怀胎拼了命才生下来的孩子送给别人……”

    她啜泣了两声,看着格外伤心。

    温云起打量着她,问:“所以你是不愿意的,当初答应送我,是舅舅的意思?”

    周氏一惊。

    所有人都知道姜大川的身世,但从来没把话说到这样直白过。

    温云起直直看着她。

    周氏低下头:“不管谁的意思,我最后妥协了,是我们夫妻对不起你。但话又说回来了,姜家也没有亏待你,他们拿你当亲生的儿子养大,现在你大哥也走了,你……你也看到了,我们不缺孩子,如果你是问我们愿不愿意认你回家的话,我还是希望你能留在这里孝敬你爹娘。他们膝下只有一个女儿……没有儿子传宗接代,在村里会被人看不起,会招惹不少闲话。你的存在能让他们心里安心,能让外人闭嘴。他们养你一场,要的也是这些好处,我没养过你,也不指望你来给我养老……若你还当我是亲……当我是长辈,愿意听我的话,以后就好好孝敬他们,留在这儿给他们养老送终。”

    她一番话说得飞快,不给温云起插嘴的机会。

    温云起沉默了下,追问:“当年是谁提议的抱养?”

    当年的事,周氏不太想回忆,但午夜梦回时,也想过那个抱出去的孩子如果哪天心血来潮非要问抱养的原因要怎么回答,她迟疑了一下,说出早就想好的答复:“你娘成亲几年没孩子,姜家其他几房逼迫得紧,非要让他们夫妻过继孩子,你娘回娘家哭诉,你舅舅要为她讨公道,也知道吵架不能解决问题,又心疼她,后来你娘提出过继,说与其养那些和自己没有血缘关系的孩子,还不如养刘家的孩子。你舅舅答应了。”

    意思是姜刘氏被婆家的人逼到走投无路,不愿意妥协养姜家血脉,选择回娘家抱养一个孩子堵他们的嘴。

    温云起再问:“你没骗我?”

    对面的周氏一直在用抹布擦灶台,听到这问话后,抬手去接了盖子。

    馒头蒸好了,外面天气冷,原本锅中就热气蒸腾,这一揭,整个厨房都是白气。温云起自然也就看不清周氏的神情了。

    白气里传来了周氏的声音,带着些喜气:“蒸好了,又白又胖,水满家的,拿个大碗,给他们送一碗去。”

    等到小周氏送了馒头离开,周氏也捡了一个馒头递给温云起:“大川,尝尝,这会儿的馒头麦香味很浓,特别香甜。”

    温云起深深看她一眼,转身就走。

    周氏被那一眼看得心中忐忑,总觉得这个孩子跟变了一个人似的,可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劲。

    姜家母女原本是想避雨的,可等了又等,大雨不见小,还是冒着雨回家。

    等于既浪费了时间,雨也没避上,到家还是湿透了。

    好在馒头已经蒸好,热水也烧好了,母女俩各打了一盆热水回房洗漱,而周氏已经接过她们买回来的菜开始收拾。

    除了鸡,还有鱼虾和螃蟹。

    在江南这地方,鱼虾螃蟹这些价钱不算高,和吃肉差不多,勤快一点,自己都能去河里捞。但是下午去买菜,基本买不到肉,再想要做出一桌不错的饭菜,只能拿鱼虾螃蟹来凑合。

    当然了,自己去水里都能捞到的东西,能够拿出来卖到钱的,一般品相都不错。

    婆媳俩忙活做饭,温云起没有再去厨房,等到再缺东西,都是姜母自己去找。

    又是半个时辰,十来样菜陆续上桌。

    一般农家的桌子最多就是坐十个人,今儿两家凑在一起吃,总共十多个人。

    屋子不够大,靠墙的桌子拖出来摆,一边要尽量靠墙,这样才显得屋子宽敞,也有走动的余地。温云起干脆坐到了窄的那一方最里面,后面就是墙,想出来要不止一个人让路。

    如此,倒酒也好,缺碗少筷的,都是坐在外面的人准备。

    姜父不可能使唤到妻子娘家侄子身上,最多就是使唤自己的儿女,姜富珠跑去厨房吃了,守着锅边做边吃。桌上姜父能使唤的就是两个儿子,原本都使惯了嘴,结果小儿子跑到里面去坐了,若是要出来,得让刘家人至少起来两人让路。

    客人都坐下吃饭了,让啊让的不太好。

    于是,姜父这一顿饭,尽量不使唤人。但不可避免的,姜富海还是跑了好几趟。

    温云起不好酒,吃得差不多就出来了。

    天色已晚,屋中亮起烛火,他站在屋檐下,周围一片黑暗。

    刘氏和周氏轮换着添菜,这天阴冷阴冷的,菜全部上桌,一会儿就要凉透了。

    周氏又一趟送饭时,忍不住问:“你不在里面吃饭,怎么站在这儿?”

    “我在想一些事。”温云起也不等她询问,自顾自继续道:“这天底下真的会有男人心甘情愿养妻子娘家的孩子?我看爹娘之间,似乎也没好到那份上。”

    周氏眼皮一跳,强调:“你爹娘年轻的时候感情好。”

    “是吗?”温云起一脸不信,“可养孩子是可以反悔的,爹完全可以再去他堂兄弟那里抱养一个孩子啊。”

    周氏心惊胆战:“胡说什么?孩子又不是猫猫狗狗,哪能随便抱养?抱来了就是一辈子的事……别胡思乱想了。要么进去吃饭,要是吃饱了就去厨房烤火。或者……你拿个

    火盆给他们点盆火呢,这种天气,屋子里坐久了也会有点冷……”

    今年还没开始点火盆,年初天暖时收起来的火盆还不知道在哪个犄角旮旯藏着,这大晚上的,上哪儿找去?

    冷盆子第1回点火,烧起来艰难些,总之是个麻烦事。

    温云起似笑非笑:“舅母,你可真会给我派活儿,不干!谁冷谁点,反正我不冷。”

    语罢,抬步去了厨房。

    周氏心里发虚,不太敢惹他了。

    厨房里,几个女人或是坐在灶前,或是站在灶后,手里都拿着碗吃着聊着。

    倒不是姜家不让女人上桌,而是屋子坐不下,加上那边冷,还不如厨房暖和。再有,今儿吃晚饭有点迟了,是边做边吃着,厨房这边离不得人,不知不觉,所有的女人就都到了这边。

    看见温云起进门,小周氏立即起身,去了最里面小姑子的旁边。

    男女有别,但是农家没那么多的讲究,同处一室是避免不了的,只要不靠在一起坐就行。

    姜母今儿从淋雨回来到现在,都没来得及跟小儿子说话,此时问:“你不吃了?”

    温云起嗯了一声:“娘,我有些事想不通。大哥的爹娘都来找他认祖归宗了,为何我爹娘就不想着认我呢?”

    姜母惊讶,做梦也没想到小儿子居然会问出这话来:“你……”

    她看了一眼周氏,“你爹娘不缺儿子,我缺!当初就是为了让你给我们夫妻养老送终才把你抱来的,别说你爹娘没有抱你回家的念头,就算是他们想认亲,我也不答应!”

    第86章 真公子的弟弟

    姜母的语气不容商量。

    她话说得直白, 不允许姜大川认祖归宗,这一辈子,姜大川只能做他们夫妻的儿子。

    气氛凝滞,灶前坐着的三个女子是晚辈, 连呼吸都放轻了几分。周氏目光在母子二人身上扫过, 笑道:“今天蒸这个馍馍味道不错, 她姑, 你觉得呢?”

    姜刘氏面色缓和了些, 点点头道:“嫂嫂的手艺一向好, 我是学都学不会。”

    闻言,周氏有些自得。

    “我放水都不需要算,只管往里加,然后手一捏面,就能感觉到水合不合适。”

    温云起转身往外走, 天已经黑透, 还下着雨,他却不管不顾往外走。

    姜刘氏扬声问:“大川,你去哪儿?”

    “我去船上住。”温云起头也不回。

    “船上怎么住?外头下着雨,那些人脚上都是泥,踩来踩去脏死了,外头下雨呢, 万一涨水怎么办?你给我回来!”

    姜刘氏眼看喊不回儿子, 冲进了雨幕之中把人拽住:“大川,你听话。”

    母子俩院子里闹出的动静挺大, 屋中的其他人都听见了。

    上别人家做客,最怕遇上主人家争吵,刘家父子劝又不好劝, 忍不住面面相觑。

    姜父几步站到屋檐下,喝问:“大川,你闹什么?”

    “我心里不高兴,想出去静静,不行吗?”温云起扯着嗓子吼,“大哥的爹娘都知道认他,我的爹娘……”

    语罢,他一把抽回自己的手,转身就要往外跑。

    温云起并不是真的要离开这个院子,是故意在这儿发脾气。

    他刚走两步,身后的姜刘氏一个踉跄,险些没站稳。

    她是装的。

    温云起抽回手没有用多大的力气,不至于把人带到摔倒。但姜刘氏这一招很有用,因为姜大川是个孝顺孩子,不会眼睁睁看母亲摔倒。于是,温云起飞快转身冲回,一把将人扶住。

    “娘,你没事吧?”

    黑暗之中,温云起看不清刘姜氏的眼神,但能感觉得到她有扭头避开他的眼。

    “没事。”

    姜刘氏叹口气:“夏天你想住船上凉快一些,我不拦着你。可外头这么冷,还下着雨,船上怎么住?大川,我对你们兄妹三人是一视同仁,从来也没有分过哪个孩子是抱来的,哪个孩子是自己生的。别人家抱养孩子,生怕孩子本身知道自己的身世和不孝敬长辈,我和你爹……也怕,说不怕是真的,养儿就是为了防老。但我们也不忍心你俩被蒙在鼓里,你心里有怨我能理解,但你怨不着谁,只怨你自己命不好,没有托生在大户人家。”

    相比起姜刘氏的耐心,姜父脾气暴躁得多:“大川,滚回来!富海流落在外,那是他命中有此一劫,大户人家的公子落到普通农户之家,是来受苦来了。可你不一样,你到姜家那是掉进了福窝,这是你的福气,若你不知珍惜,回头众叛亲离,没人会管你死活。”

    姜富海还走到院子里拉温云起:“大川,我们是一个屋檐下长大的亲兄弟,以后哥哥有的,都会分你一份。”

    “胡扯!”姜富训斥,“你是何老爷的公子,以后呼奴唤婢,住高门大宅,他一个穷小子……”

    温云起打断他的话,吼道:“可是明明你比我更像爹,为何留下的不是你?”

    这话脱口而出,满是酸意,完全就是嫉妒姜富海能够被富家带走过好日子。

    温云起故意这么说,此时院子里一片黑,只有厨房和堂屋透出的微弱光亮,但他还是敏锐的察觉到了院子里几位长辈的不自在。

    刘父原本是站在门口往外瞧,眉眼带着几分担忧之意,此时却将脸偏向了屋内。而周氏手中的碗一滑,好在她反应快,才没让碗落地,姜父张了张口,训斥:“世上之人万万,人有相似也正常。这是我和你大哥之间的缘分!”

    对这话反应最小的是姜刘氏,她喝骂道:“臭小子,胡说什么?何老爷认亲,认的是亲儿子,若只是凭着谁与他相似就带回去,也找不到咱们这种穷人家来。”

    姜家能保证温饱,可江南府就没有饿肚子的人家,所以,姜家在当地确实算穷人家。

    温云起没有再闹着要走,而是回房关门睡觉。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原本打算回家的刘家人自然被大雨强行留下了。

    姜家五间房,有一间堂屋,其余四间住人,原本一家五口刚好够住,如今……就有点挤。

    当然了,也不会住不下。

    分了男女一间,往床上挤就行了,又不是天天这么住,只凑合一晚,没谁忍不了。

    最后姜刘氏和周氏住一屋,小周氏带着小姑子水珠与姜富珠挤,刘父和周父去与姜富海住,刘水满带着弟弟来了温云起的屋子。

    四间屋子都是正房,不大不小,一张床睡三个人有些挤,却也能睡下。

    今天两家难得凑在一起,大家都喝了酒。有些人喝了酒会困,但也有人喝了酒会很兴奋,根本睡不着。

    刘水满是前者,上床没多久就睡了。快十七岁的刘水丰是翻来覆去睡不着,不过,这个床太挤了,翻身都不好翻。

    黑暗的屋子里躺着睡不着,真的很无聊,刘水丰听着外面的雨声,忍不住问:“川表哥,你睡了?”

    温云起嗯了一声,声音清醒,明显没睡。

    刘水丰顿时就来了兴致:“刚才他们喝酒的时候说你新买了一艘船,真的已经过到你名下了?”

    “嗯。”温云起听出他明显对这件事有兴趣,“今天刚过的。”

    刘水丰在黑暗中面朝他的方向:“花了多少银子?”

    温云起老实答:“二十八两。”

    确实要近三十才能买下一艘船,不过大家对于买来的价钱都遮遮掩掩,就是希望卖的时候能贵一点。

    刘水丰咋舌:“这么贵呀!我看那船也没什么巧的,就是木头做的,即便手艺再金贵,十多两银子也顶了天了。”

    “人家卖的不是船,是能够在水上运客的资格。”这种运客牌由朝廷颁发,必须得挂牌的船才能拉客,而其他乱七八糟的船下水悄悄运客,一惊发现,会被重罚。

    轻则罚银,重则坐牢。

    想要买运客的船,除非花大价钱,否则就需要一些门路。姜大川这艘船就是从教他摇船的师父手中接过来的。

    师父年纪大了,早年摇船赚了些钱便送儿子读书,虽然辛苦多年,在三十岁才考中了童生,却也在城内学堂做了教书先生,师父怕儿子哪天被学堂撵出来没了活计,干脆咬咬牙,开了一间学堂。

    学堂开了,不光是教导弟子学问那么简单,还要帮忙照顾他们的吃喝拉撒。师父刚好也不想风吹日晒,便把船租了出来回头绑

    儿子,后来他见姜大川实在稳重,学堂那边收成也不错,主动提出将船让给他。

    这二十八两,还是看在师徒情分上,否则,想要买船,至少还要多花十两。

    温云起把这里面的细节告诉了刘水丰。

    姜大川一向是个随和的人,不管是对父母兄弟还是对亲戚友人,他都特别健谈,待人还真诚。因此,温云起说这么多,刘水丰是一点都没怀疑。

    “川表哥很厉害啊,你师父愿意将船交给你,肯定是你平时对他很好。我好羡慕表哥……爹娘就要给我定亲了,都说成家立业,成家有了苗头,立业还不知道从哪儿说起呢。”

    说到后来,刘水丰语气里酸溜溜的,又问:“川表哥,你能不能带带我?”

    摇船很辛苦,平时是艄公,有人包船,就得帮人把货物搬上搬下,那时是力工。这不是什么好活儿,但不可否认,只要入了门,摇上了路,赚得是真不少。

    “我教了你,你上哪儿买船?”温云起好奇问。

    印象中的这位表弟年纪最小,性子比较娇纵,还有些自私。

    刘水丰沉默了下:“我看有些人摇船是两个人轮换着,要不,这船咱俩合伙?”

    温云起:“……”

    这算盘打的。

    都说了姜大川能够买下船是他师父相让。

    这是门路,也是自己的机遇。虽然有运气的成分,但确实是姜大川秉性厚道,人家才会把船让给他。

    姜大川在这艘船上生花费了好几年才得了便宜,刘水丰只花十四两就想买一半,脸呢?

    “我不与人合伙做生意。”

    刘水丰再劝:“你一个人摇船会很辛苦,到时我们一人跑一天,等于一个月只上半个月的工。半个月也足以养家糊了……川表哥,你就帮帮我吧,回头我赚到的银子都给你,等于是我帮你做工啊。”

    温云起听着这话不对:“你赚的银子都给我?做白工?”

    刘水丰有些不好意思:“我家两兄弟,爹娘肯定不可能拿这么多银子帮我立业,这十四两……还得我摇船来赚来慢慢给你!”

    姜大川知道这小表弟自私,没想到他这么会算账。

    温云起忽然想起,上辈子刘水丰也提过这件事,只是姜大川那会儿喝醉了,当时两家人都在,他糊弄了过去,之后一家子搬进城里,船……给了刘水满兄弟俩。

    只是姜大川那会儿的处境变化很大,今天还是艄公,几天后就成了家中拥有两进院落的独子,身边还莫名其妙来了一堆富贵友人,三天两头约他出门,不出门就是不给他们的面子。他应付那些人已经很疲惫,以至于他都忘了刘水丰提过的荒唐事,以为刘水丰只是开玩笑,因为后来卖船的银子他得了的。

    卖船这件事,是两家商量好了再告知的他。温云起回头去看,发现这其中有疑点。

    比如刘家根本就拿不出近三十两银子。

    刘水丰见表哥不说话,猜到了他不乐意,也觉得不能让这关系僵了,于是转而说起定亲的事。

    年轻人说到成亲,有些羞涩又很期待,刘水丰说了半天没听表哥接茬,忍不住问:“川表哥,你比我还大一岁,就不急吗?”

    家中老大都还没有谈婚论嫁,哪里轮得到姜大川?

    “婚姻大事讲究父母之命。我天天在水上摇船,累得跟孙子似的,哪有空想这些?”温云起意有所指,“大哥的婚事都还没定呢,哪里轮得上我?”

    提及姜富海那话本子里才有的身世,刘大丰真的是特别羡慕,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突然就变得特别富裕,若不是两家关系好,他又知道这件事情再奢望也不可能落他头上,不然,真的要心生嫉妒了。

    “大哥命真好。”

    温云起颔首:“是啊!要说长得像,他比我更像爹啊,怎么这何老爷的儿子就是他呢?话说,你们俩也挺像的。”

    第87章 真公子的弟弟

    温云起说完那句话就睡了。

    刘水丰继续睡不着, 翻来覆去半宿。

    快天亮时,温云起醒了,不是他不想睡懒觉,而是姜大川这些年都习惯了早睡早起, 这时候拿着桨去码头上运客, 刚好能送那些去镇上和城里卖菜的农户。

    换做姜大川在此, 昨晚和家里人闹了不愉快, 他也不会懈怠, 还会起更早。

    温云起拿着桨要走, 姜母撵了出来:“大川,带上两个馍。”

    “我不想吃冷的,一会儿去吃碗汤面。”温云起说完这话,摆摆手就走了。

    他出门太早,姜母也没有要为儿子准备早饭的自觉, 馍馍还是昨夜蒸的, 确实是凉的。

    温云起都走了好远,还能察觉到身后姜母的目光。

    姜大川在这一条水路上跑了多年,知道许多小技巧,温云起跑了半早上,就得了一百多个铜板,这真的不少, 照这个速度, 三天就能得一两银子。

    事实上,姜大川除了买船, 还有十多两的积蓄,师父愿意把船便宜卖给他之前,姜大川已经老老实实交了好几年的租金……那至少是一艘船一半的收入。

    船属于自己, 不用再给人交租金,衙门那边收的税金不高,一个月的收入至少能翻倍,所以,姜大川做梦都想买船,买下船后才会那样高兴。

    姜大川此人厚道,平时乐于助人,艄公好多都不愿意帮客人搬货,但姜大川遇上老弱妇儒,都是能帮则帮。

    这样的经历对于温云起而言,特别新奇。

    早上一碗汤面,跑了半天,温云起又有点饿,他到了姜家所在的镇子上靠了岸,恰巧所有的客人都在此处下船,他干脆跑到镇上要了半斤酱牛肉,又要了二两黄酒。

    这酒不醉人,喝了暖身。

    吃到一半,边上坐下来个人,正是刘水丰。

    温云起侧头看他:“表弟,你怎么在这儿?”

    刘水丰看见桌上的酱牛肉,难得的没有露出想吃的意思,他有些失魂落魄,整个人像是霜打了的茄子。

    听到温云起的问话后也没什么反应,又过了一会儿,他左右看了看,低声道:“川表哥,你有没有发现你爹和我娘经常凑一起?”

    温云起心中一动。

    姜大川从十二岁起就早出晚归,也就农忙的时候才会在家待几天,平时和江家夫妻相处的时间少……这也是他面对偏心的爹娘时说服自己的理由。

    他都没在家里孝敬爹娘,爹娘不喜欢他也正常。

    直到后来,姜大川一家子搬到城里,他才偶然之间听说了一些事。

    “没有。”

    温云起为了听故事,还让店家拿了一双筷子,又打了半斤酒给刘水丰。

    刘水丰确实饿了,也不客气,狠狠咬了一块肉,又喝了一口酒,才道:“我大哥的岳母今日生辰,早就说好了要带着大嫂回娘家。他们一大早就走了,我昨晚睡不着,等我起身,爹也走了。姑姑在厨房里做饭,我原是想自己去屋檐下取水盆洗脸,可……”

    他抹了一把脸,“听到你爹和我娘在吵架。”

    温云起颔首:“说什么了?”

    “说……”刘水丰看着他,“姑姑和姑父养大了那个富贵老爷的孩子,等到大表哥认祖归宗,你们家会得到一大笔酬劳。到时你肯定不用摇船了,跟着进城去做富家公子就行。”

    温云起皱眉:“我没听说过。昨天我看到那个老爷,他说让我有事就上门去求,意思是可以给我一些财力上的帮助,当时爹娘还拒绝了。”

    “不管你们要不要,人家肯定会给的。”刘水丰说到这里,脾气有些暴躁,“这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他们……他们……”

    他似乎有些难以启齿,狠狠灌了一口酒,心不在焉地又塞了几大块肉。

    半斤肉温云起已经吃了一半,剩下二两,经不起夹,盘子这就见了底。

    温云起吃的这个酱牛肉铺子离码头不远,姜大

    川在水上飘了多年,好多人都认识他,他人还在这里坐着吃,码头上已经有人催了。

    “大川,你还要多久?快点的吧!”

    坐船的人偶尔也会遇上几艘船都在揽客的情形,姜大川每次都对客人很耐心,自然也明里暗里表示过客人选择坐他的船会有优待……这也算是抢客的手段之一。

    别人在码头上有船的情形下催他走,完全是给他面子。

    这时候不接着,那是辜负人家的好意。恰巧刘水丰在这吞吞吐吐的,其实温云起早就猜到了他要说什么,干脆晾他一晾,装了一把铜板放桌上起身就走。

    刘水丰话说到一半,剩下的话卡在喉咙不上不下,原本还在考虑要不要说,这会儿看见姜大川没心没肺地赚钱,他心里很不平衡,奔上去一把抓住温云起的胳膊:“你听我把话说完。”

    方才吞吞吐吐,温云起这会儿还不爱听了呢,利落地推开他的手:“客人等着,我得赶紧去,不然人家该恼我了,多来几次,把人得罪光了,我生意都没法做。”

    他拔腿就跑。

    刘水丰抬步就追,很不能理解:“生意没法做就不做了啊,你都要去城里做富家公子了,还摇什么船?”

    船上是一家人到镇上来买东西,是给家中姑娘置办嫁妆,有两床被褥和两个大箱子,温云起帮着抬上去,人家又要求直接到他们所在村子的码头……坐船有一些不成文的规矩,如果带的行李比较多,只要不是能抱在怀里的小包袱,都必须放在船尾,棚子里留出来坐人。

    若不与人拼船,在不影响船儿行进的前提下,行李爱怎么放就怎么放。当然了,价钱不一样。

    昨天下大雨,今儿虽然没雨了,却也没晴,这家人所在的村子有点远,坐船也要近三刻钟,他们怕东西放在外面遇上下雨再给淋湿了。

    东西淋了也照样用,可这是嫁妆……有些人忌讳,害怕嫁妆淋湿了寓意不好。

    “行!”温云起爽快答应,“往你们村子去,收你们四十文。”

    正常揽客过去,运气好能有百文,运气差点也至少有四十,不过直接拉人过去,期间不停,算是节约了时间。

    夫妻俩东西都搬上来了,这价钱不算低,但也绝对不高,两人答应了。

    一路上,刘水丰坐在温云起身后一点的位置,看着桨在水里不停摇晃,整个人在发呆。

    三刻钟后,船到了指定的村里,温云起帮着卸了货,收了钱后,又有客人上了码头。

    有外人在,刘水丰想说的话就说不出来了,这一憋就是半日,直到夕阳西下,温云起送走了最后一个客人,往自己所在的村子摇船时,刘水丰终于得已和表哥单独相处。

    “川表哥,我们俩是亲生的兄弟。”

    温云起面色不变,目光看着小河周围的景致,点点头道:“这个我早就知道了。我是爹娘从你家抱过来的,昨晚上舅母还在说,抱养孩子她没答应,是舅舅为了照顾出嫁的妹妹不顾她意愿……”

    刘水丰憋了半天,早已受不了了,打断他道:“我的意思是,我们是同一个爹同一个娘。”顿了顿又飞快补充,“我爹不是爹,是……姑父!”

    温云起扭头看他一眼,停下了船,任由船只飘在河面上,半晌才问:“你的意思是,我是我爹的亲儿子?”

    刘水丰不知道该不该把这事说出口,憋了半天说了,但说完后又有些害怕。

    这事实在太大了。

    “他们俩是这么说的,我娘说,一母同胞的亲兄弟,你跟着去城里过好日子,而我……只能留在乡下种地。”

    温云起好奇问:“然后呢?”

    周氏提及跟姜父此事,肯定还有下文。

    第88章 真公子的弟弟

    刘水丰跑这一趟, 就是为了说身世……这么大的事,传出去以后一家人要怎么面对世人?

    他真的是抓心挠肝,心里憋不住,又不知道该跟谁说, 思来想去, 觉得只有和自己一母同胞的亲哥哥能分担一二。

    眼看兄长只问了一句, 刘水丰张了张口, 觉得这反应过于平淡了些。

    恰巧他也不想继续解释, 答道:“接下来我没听。”

    温云起却注意到, 方才刘水丰坐在他身后时,一直有盯着他摇船的速度和动作。

    “你娘是不是想要我的船?”

    刘水丰险些咬着了舌头,他怀疑姜大川在他们母子身上放了一双眼睛。母亲当时确实是这么说的,让姜家搬去城里以后,把船给刘家留下。

    姑父答应了。

    刘水丰即将有船, 心里兴奋, 当场躲回了屋子里,可越想越觉得不对。不管他们兄弟的爹是谁,那都是娘生下来的孩子。

    这船送给了刘家……那应该是他与哥哥平分,这船最后是一人一半。

    若两家真是亲戚,姜家富贵了送他们兄弟一艘船,那他心里只有高兴的份。可事实不是这样, 姑父愿意送船, 前提是因为他这个亲儿子在刘家。

    明明是送给亲儿子的船,却被刘水满分了一半……刘水丰心里很不是滋味。

    二十八两银子就该属于他一个人!

    可亲娘和姑父之间的二三事不宜说出来, 他是偷听到的,不好把这事摆到明面上。想了想,便来找同父同母的亲哥了, 只要姜大川指定了把船送给他,刘水满再不服气也只能憋着!

    “哥,这船……姑父发了话,你以后肯定不用再摇船,我们才是亲兄弟,你该把船送给我。”

    温云起若有所思:“我不送,最多是卖掉,爹也不会逼着我送,你想自己拥有这艘船,还是得往我爹身上使劲儿。”

    上辈子姜大川收到了卖船的二十八两,可能刘水丰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反正最后这艘船是兄弟俩每人跑一天,轮着上工。他们不舍得去外头请师傅教导,还麻烦了姜大川几日。

    姜大川很舍不得自己的船,再加上都是亲戚,他没有工钱,各教了兄弟俩五日。

    不过,兄弟俩都是成亲和即将成亲的年纪了,有自己的想法,不太愿意听他的话。姜大川听出来后,意兴阑珊地放弃了教导,转而回了城里。

    刘水丰心思被说中,有些尴尬:“我怎么说?那些事是我偷听到的,哥就帮个忙,直接把船送给我吧。”

    温云起面色淡淡:“谁知道你是不是编的?”

    “我可以对天发誓。”刘水丰一脸严肃,“绝对没有骗你。这种事……好说不好听,哪儿能乱说?若真像他们说的,那我们就是奸生子……”

    这还是相熟的人之间乱来,传了出去,两家都不用做人了  。

    温云起摆摆手:“没有人跟我商量送船,我不会送出去,卖的话……可以考虑。但价钱绝对不能少了,爹知道我的想法,最后多半是他出钱来买,那我是卖家,怎么可能指定买主把船送给谁?没这种道理嘛,你在强人所难。还有,我不相信你说的这些话,我爹娘感情挺好的,你娘也不是什么绝世美人,照你的说法,舅母是生了一儿一女以后才和我爹生了我……我爹要是真想去外头采花,这天底下那么多的女子,兔子还不啃窝边草呢,他为何不找别人? ”

    刘水丰哑然,关于这些,他不是没有想过,低声道:“原先我听过一些说法,姑父想要有儿子传宗接代,偏偏姑母又不能生。以前还有人怀疑说大表哥是姑父在外头找其他女人生下后抱回来的孩子。我猜测……这只是我的猜测啊,我娘在生下大姐和二哥后,中间还怀了一个双胎,据说是两个男娃,只是临盆时难产了,一个都没保住。姑父会不会是看我娘能生儿子,所以……”

    温云起惊奇地瞅了他一眼:“你就不觉得他们俩在一起没什么不对劲?还搁这猜呢,你不觉得羞耻吗?”

    姜大川得知真相,颓废了半个月,他不明白姜父的所作所为,即便是要找女人,这天底下的女人又不是死绝了,为何要找自家人?甚至还生出了孩子,好在……他后来又得知自己不是两人生下的孩子。

    姜富海才是!

    是的,姜大川正是因为得知自己才是何老爷要找的孩子,姜富海是个冒牌货后,才被打成重伤丢进了水里。

    刘水丰抹了一把脸:“你跟我一样的身世!”

    温云起轻哼一声,这会儿船已经靠在了荷花村的码头,站在码头上,都能隐约看见姜家的房子。

    刘水丰耽误了这大半天,目的还没达到,眼看姜大川要回家,他当然不允许:“我是你的亲弟弟,兄弟齐心,其利断金,亲兄弟之间就该互相扶持,你用不上的东西送给我,这让你很为难吗?”

    温云起双手抓着桨,大踏步往村里走:“这是我辛辛苦苦多年攒下来的船,不可能白送人,如果爹要买,我最多在爹面前帮你说句话,你走不走?”

    闻言,刘水丰心中很是害怕。

    今日之前,他爹姓刘,姑父于他算是个很慈和的长辈。若是和姜大川一起去求,那他的身世就要摆到明面上了。

    他不太想承认自己奸生子的身份,但话又说回来了,若是挑明了身份能独得一艘船,挺划算的。再说,亲爹即将拥有大笔银子,早上那话里话外,好像一家人要搬到城里去住,多了一个富贵爹,对他有益无害。

    想到此,刘水丰一咬牙,决定拼一把。

    “走!”

    他这是下了很大的决心,走得雄赳赳气昂昂。温云起却面色如常,姿态悠闲。

    此时天色渐晚,最近天气不好,黑得就比较早。两人到了姜家院子里时,夜色已朦胧,都不太看得清远处的景致。

    院子内,姜家人都在。

    此时没下雨,姜富海正坐在屋檐下喝茶,边上姜富珠比划着一条粉色绸裙,眉眼都是欢喜,而姜刘氏正笑眯眯看着。

    只有姜父在收拾院落,拿着个破水瓢将地上的积水舀扔到边上菜地里。

    看到二人进门,所有人都往这边看。姜刘氏喜欢照顾娘家的侄子,也爱帮娘家做事,正因为这份心意,两家这些年才越走越近。

    相比起来,姜父和他那些堂兄弟走动得不够频繁,远远不如姜刘两家亲近。

    “水丰?你没回家去? ”

    刘水丰从码头过来的这一路上心里都做好了准备要和长辈坦白自己的身世,但他没想到院子里这么多人在。

    他敢和姑父坦白,却不敢当着姑母的面。

    想也知道,男人在外头偷腥肯定不会告诉家里的妻子,他若是当着姑母的面问,夫妻俩多半要打起来,到时别说要船,可能他要先拉架。

    “嗯,我闲着没事,就想跟表哥学摇船。”

    姜刘氏私底下已经和自家男人商量过此事……何老爷虽然没有明着表露说要给他们多少好处,但也说了不会亏待他们,当时还提及住在乡下诸多不便,还是住在城里好。又说他接了儿子回家以后不会让儿子与他们断亲,大家以后还是要多多见面。

    这话里话外的意思,等到真正认亲,姜家多半要搬到城里去住了。

    都住到了城里,摇船为生……好说不好听啊。

    这船还是要处理了才好。

    夫妻俩商量说把船给刘家兄弟留下,也算是她这个做妹妹的照顾哥哥了。彼时姜刘氏真的很感激男人对她娘家的心意……几十两银子说送就送,这是真把她哥哥当自己家人了。

    实话说,如果不是家里富裕了,姜刘氏自己都舍不得送这么贵重的礼物。

    即便是答应了要把船送给娘家,姜刘氏也还是有些舍不得。不过,既然都决定了要送,她面上就特别大方:“学一下也好,回头接手了船,也不会手忙脚乱。”

    温云起皱眉:“娘,我听水丰表弟说,你们决定把船送给他们?这船是我的,没有打算送人,你们别在外头胡乱许诺。”

    此话一出,刘水丰面色一慌,姜家夫妻面面相觑。

    夫妻俩商量这件事时,已经送走了刘家母子。刘水丰是从哪里听说的?

    姜刘氏百思不得其解,心里又有点不舒服,这么贵重的礼物送回娘家,娘家肯定对她十分感激,结果东西还没送就走漏了消息,回头娘家对她的感激怕是也没那么深了。

    “水丰,你从哪儿听说的?”

    刘水丰就没打算在姑母面前挑明自己的身世,被这么一问,心里就更慌了。不过,他自小就聪明,有几分急智,很快就反应了过来:“没有,我和川表哥开玩笑呢,几十两银子的船,怎么可能送人?”

    他看向温云起,猛眨眼睛,意思是这不是挑明身世的时候。

    温云起假装看不懂:“我说了,船不会送,如果以后我不摇船了,可以优先卖给舅舅一家。”

    而姜父面色青白交加,方才刘水丰那一瞬的慌乱,还有他朝着便宜儿子使眼色,姜父都看在了眼里。

    而刘水丰虽然从小到大挺任性,但并不会讨人嫌……一般人也不会跑去跟别人开玩笑说让人家将家中最值钱的东西送人啊!

    既然不是开玩笑,那就是刘水丰真的听说了自己会被送船的事。

    但是,姜父和妻子说这件事时,刘家人已经告辞离开了。

    刘水丰没走,就只能是早上周氏还在的时候。

    也就是说,刘水丰偷听到了他和周氏二人的谈话,瞧这样子,应该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世。

    想到此,姜父心里沉了沉。

    “水丰,天色不早,再耽搁又要走夜路,外头这样湿滑,太容易摔了。你一个人回家我不放心,走,趁着天还没黑透,我送你回去。”

    他得和这孩子谈一谈。

    这也正中刘水丰下怀。

    他一点都没客气,生怕拒绝之后找不到机会跟姑父单独相处:“那就多谢姑父了。可……姑父送了我,那一会儿回来的时候不就又剩您一个人走夜路了吗?川表哥,你也一起吧,一会儿你们父子结伴回,我爹他们也能放心。”

    这话有理有据,其他人还真没怀疑。

    姜富海受够了这乡下泥泞的小路,就想着赶紧到了第三天,他能回去做富家公子。

    听说大户人家的宅院即便是下雨了,宅院跟宅院之间也有遮风挡雨的长廊,无论春夏秋冬,只要不出府,即便是赏景,也不会被风吹日晒,鞋底都是干净的。

    姜富海特别想过那样的日子,虽然还没回府,他已经当自己是大户人家的公子了,这种泥泞的小路,他是一步也不想走……别说外面的路了,就是院子里,他也不愿意多走动。

    所以,姜富海身子像是粘在了凳子上,看着几人出门,他动都没动一下。

    姜富珠的衣裙有点宽松,像这种裙子,必须要和身才好看,她还打算等到大哥认亲的那天穿这一套呢,得赶紧改出来。母女俩张罗着改裙子,只来得及嘱咐几人走路慢点。

    三人走在路上,天空灰蒙蒙的,周围湿气很重,谁也没有出声。

    等到出了荷花村,周边是大片大片的田地,远处隐约能看到周家村的房屋,姜父最先沉不住气:“水丰,你说我们家要送船给你们兄弟,这话从哪儿听来的?”

    刘水丰打心眼里不愿意把自己的身世摆到明面上,如果不提,那他就是刘家子孙。若说了出来……他就是那男女苟合后留下的野种。他有些迟疑,但想到

    即将到来的好处,想到认亲以后还有一个富贵爹,他咬了咬牙:“早上你和我娘说的话,我都听见了。”

    姜父暗道一声果然。

    他庆幸自己猜到了真相,没有当场询问,又当机立断把这俩人带了出来。

    “你是怎么想的?”

    刘水丰哑然:“这……我生来身世就是如此,除了接受,还能如何?”

    他不知道要怎么将自己想独占一艘船的话说出口,于是扯了扯走在前面的姜大川。

    “哥,你说话啊。”

    温云起站定回头:“所以,我是你亲生的儿子?”

    姜父眼神有些复杂,点了点头。

    “不要脸!无耻!”温云起张口就骂,“你怎么下得去嘴的?这般作为,将娘置于何处?又将舅舅置于何地?”

    姜父没想到便宜儿子会骂人:“我只是想要有儿子传宗接代而已,哪里有错?”

    跟这种人讲道理,完全就是白费力气。温云起呵呵两声,表达了自己的不屑。

    “有你们这种爹娘,我真的都不想活了,特么的这还怎么见人?”

    姜父看便宜儿子情绪激动,便想赶紧将人安抚下来。之所以把这二人带出来,就是想说服他们闭嘴保密。

    “姜大川!你没有站在我的位置,不知道我的难处,理解不了我的做法,但我是你爹,别把话说得太难听。”他就没想过能将便宜儿子的船送给刘家兄弟,“关于你的那艘船,回头我会把银子给你,就当是我问你买的。”

    刘水丰闻言,看了一眼身侧的表哥,还真让他给猜中了。

    “哥,你说话!”

    温云起袖子被扯住,他一把扯了回来:“叫我表哥,别再叫我哥,否则别怪我翻脸。”

    刘水丰特别想独自得了那船,只要能得偿所愿,别说是叫表哥了,就是叫祖宗都行,立即改口:“表哥表哥,你说了要帮我的啊!快!”

    姜父看二人打哑谜,皱眉问:“你们想说什么?”

    温云起满脸嘲讽,道:“水丰听说你要把我的传送给他们兄弟俩,他有些着急,认为他是你的亲儿子,应该独得那艘船。他不想与人分。”

    刘水丰傻眼了,他以为姜大川所谓的劝,是委婉的劝说,做梦也没想到姜大川竟然这般直白。

    “川表哥,你怎么……”

    温云起扭头看他:“你不想吃独食?”

    吃独食这话太难听,但刘水丰不敢摇头。

    只要能得了实惠,什么脸面之类,他通通都可以不要。

    刘水丰连连点头:“姑父,船是我哥的,他既然要送,那肯定是送给亲弟弟呀。”

    姜父此时心情特别复杂,儿子有点心眼,这是好事。有心眼总比傻乎乎不知道争东西好,可争成这样,是不是有点太自私了?

    不管哪个是亲的,水丰到底是和水满一起长大,不是一个爹,总是一个娘啊。

    姜父在决定送出这艘船时,也想过把船送给自己的儿子,之所以是送给兄弟俩,一来是不想偏心了水丰惹人怀疑,二来,也是不想让周氏为难。

    在周氏那儿,所有的孩子都是她亲生的,她分不出亲疏,兄弟俩得了船,以后也能靠着这船养家糊口,她不用再操心儿孙的衣食。

    “我都说了是送给你们兄弟俩,出尔反尔不好。”姜父若是此时改主意,还要私底下找周氏商量,今儿两人单独说话被人给听见了,也算是给他提了一个醒,隔墙有耳啊。以后两人见面商谈要更加谨慎,能不说这些事,最好都不要提!

    刘水丰脸色垮了下来。

    这孩子从小就任性,姜父怕他发脾气后乱来,想了想道:“我不会亏待了你,以后定会照顾你。”

    得了这话,刘水丰满意了。

    他想要的也是姜父的承诺。

    “那多谢姑……爹了。”

    有些地方称呼姑父,也有地方称呼姑父为姑爹。

    这称呼即便被人听见,也不会有人怀疑。姜父得了半个爹的称呼,唇角的笑容压都压不下去。

    温云起看在眼中,提醒:“那船我不想卖。”

    “给你银子。”姜父语气有点不耐,“你这孩子,怎么一点亲情都不顾?都说这是你亲弟弟了,还惦记着你的船。等何老爷给了酬劳,家里会缺你那点银子?”

    他语气里很是不屑,话里话外都看不上那艘小船。

    温云起并不生气,强调道:“不一样,即便是有万贯家财,那船也是我辛辛苦苦攒了多年银子才买上的。”

    “是是是,回头不会亏了你,二十八两,不会少你一个子儿!”姜父没好气,说完这话后,又看了看天色。

    村里的年轻人走湿滑的小路都习惯了,说不放心都是借口,既然话说清楚了,姜父不打算真的把人送到周家村:“水丰,你自己回吧,路上小心点。”

    刘水丰才和亲爹相认,这会儿心里正激动着,就想和亲生父亲多相处,闻言有些失望,垮了脸道:“您不是不放心我一个人回吗?”

    “你这么大个人了,能出什么事?”姜父对于父子相认,心里并没有多少期待,“记住,回去以后与人说话时注意一点,以后我是要搬走了,但你娘还要在村里过日子,若是走漏了风声,会把人逼死。听见了没有?”

    他当初私底下和周氏相好,确实是为了生儿子,得了两个儿子,他很高兴,但相比起来,他还是更喜欢自己放在身边亲手养大的那个孩子。

    尤其今日见识了刘水丰的自私,他打算跟这个儿子划清界限,可以父子相认,他会给小儿子一些好处,让其成家立业后不用为了衣食奔波劳碌。

    但是,他绝不会答应让小儿子与同父同母的亲哥哥平分家财。

    刘水丰认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急忙点了头。

    三人分别,温云起陪着姜父往回走。

    一片沉默,姜父悄悄观察了一下便宜儿子的神情,看不出什么来,因为走路心不在焉,脚下还滑了几次,好在走惯了这种湿滑的小路,滑了后也能稳住身子,否则,非得栽到水田里不可。

    “大川,你就没有什么要问的?”

    温云起随口答:“没有!”

    姜父心里不太放心,嘱咐道:“记得别说漏了嘴,我是个男人,被人笑话了也不要紧,你得为你娘考虑,事情传出,她就没有活路了,记住了吗?”

    父子俩回到家中,一家人正在张罗着做晚饭。姜富海重新换了一壶茶喝着,看见父子二人进门,扬声喊:“娘,大川回来了。”

    姜刘氏从厨房探出头:“大川,你去把火盆找出来洗干净,一会儿点上,这天到了晚上会冷……”

    “我累了,要歇会儿。”温云起说完这话,直接回房。

    姜刘氏瞬间就察觉到了儿子态度的不对,好奇问:“他爹,谁惹他了?”

    姜父:“……”

    路上都好好的啊。

    他追进了门,将房门关上,压低声音训斥:“大川,你做什么?别给人甩脸子。”

    温云起张口就来:“你们一天在家从早歇到晚,有点活儿非得等着我回来干?累了,不干!”

    姜父:“……”

    第89章 真公子的弟弟

    姜父从来就不觉得叫二儿子干活有什么不对。

    此时被二儿子撅了回来, 他很不高兴:“我辛辛苦苦养你一场,使唤你做点事都不行?都说养儿防老,就你这个样子,我哪儿靠得住?”

    “你们还年轻, 趁早可以再养个儿子。”温云起一挥手, 把人推了出去, 又飞快将门关上。

    姜父反应过来后, 砰砰砰上前敲门。

    无论他怎么拍门, 温云起就是不开。

    往日姜家兄弟俩有点互相看不顺眼, 姜富海仗着哥哥的身份特别喜欢说教,但姜大川觉得自己又勤快又懂事,反而是兄长喜欢挥霍银子,在家里还又懒又馋,对于兄长的说教, 都是左耳进右耳出。

    此时姜富海又看不惯弟弟了, 站到了温云起的窗边:“大川,你怎么能这样跟爹讲话?”

    “火盆就在后院,走进去就能看得到,我是爹娘的儿子,该孝敬他们,但你也是, 你这么大坨人怎么不去取?”温云起冷笑一声, “我一天在外忙活到现在,好歹是把自己的一日三餐安排了。你呢?还等着娘给你做饭, 废物一个。”

    此话一出,姜富海变了脸色。

    姜家其他的人也不赞同,姜父怒喝:“你大哥好命, 轮不到你来教导,赶紧给你大哥道歉。”

    温云起推开窗:“他一天没有认祖归宗,那就是姜家的孩子。我哪句说错了?搁那儿跟大爷似的喝茶,还等着别人饭做好了送到他面前,这不是废物

    是什么?哦,有一个富贵爹了不起?都说大户人家的老爷身边不止一个女人,也不止几个儿子,你这一去,会与人争东西,回头何家的那些公子看不惯你,又不敢对你动手,我们就是现成的出气筒……”

    上辈子姜大川遇上了不少危险和算计,幕后主使都是何家人。

    “别胡说!”姜富大声训斥。

    温云起砰一声关上了窗户:“我又没有贪图姜富海带给我的银子,可以靠着那船养活自己。姜富海,你最好是认亲就与我断绝关系,此后大家桥归桥,路归路,省得一家子被你牵连。”

    姜富海气得脸红脖子粗,何老爷愿意给姜家多少好处,那不是他说了算的。

    他由姜家夫妻长大,从小到大没有受什么罪,姜家对他恩重如山,如今认了亲,他应该问亲生父亲多争取一些好处给姜家才对,如果主动拒绝这些好处,那……知恩不报,妥妥的白眼狼。

    做长辈的,都希望儿子懂礼孝顺,知恩图报,连养大自己的养父母都能说舍就舍,回家了也得不到重用。

    “不就是让你找个火盆吗?至于么?”

    摇船很累,从早到晚没个歇着的时候,吃饭都得抓紧时间,忙的时候一天到晚只吃一顿。

    姜家人都知道摇船辛苦,只不过是习惯了吩咐姜大川做事,这会儿吵起来,他们也知道自己理亏,不再啰嗦,后来做好了晚饭,姜父又过来叫温云起去吃。

    “吃过了。”

    姜父试图送饭,却没能进屋。

    *

    温云起一觉睡醒,外面天已大亮,今儿他不打算摇船,因为何老爷要来接亲生儿子回家。

    他刚起身不久,院子外就有了动静,来了三架华丽的马车……这种马车必须得是城里繁华的那几条街上才能看得见,出现在村里,众人都挺惊讶,事实上,上一次何老爷来过后,再加上姜家又没有隐瞒,村里人都知道姜富海是大户人家的公子了,这会儿华丽马车再来,众人纷纷围过来看热闹。

    何老爷穿了一身暗青色的衣裳,裹着同色披风,满脸威严。

    第二架马车上下来的何夫人身着暗紫,衣衫上绣工繁复,头上戴着一套暗紫色玉质首饰,浑身上下贵气十足。

    两人不苟言笑,缓步踏入院子。

    看得出来,何夫人对于姜家这精心打扫过的院子很是嫌弃,不止一次用手中的帕子捂口鼻。

    她捂口鼻的动作很是优雅,别说村里人了,就是姜家人,都对她这样的动作生不出恶感来。

    那是贵夫人,他们看都不敢多看,哪儿敢怪人家嫌弃自己?

    何老爷身边跟着个管事模样的中年男人,进了院子后,一挥手,好几个端着托盘的丫鬟簇拥着姜富海进了屋子。

    姜父看在眼中,有些担忧。

    何老爷解释:“这是给我儿富海换上一身符合他身份的衣裳,府内已经有不少亲戚友人等着给他接风了,穿得不够体面,旁人会低看了他。”

    说着,又一伸手,边上的随从立刻递上一个小匣子。

    “这个是我的一点心意,多谢姜兄弟帮我养大了儿子,这里面有一个二进院落和两间铺子的房契,那铺子里还有不少货物,都一并交与姜兄弟。对了,底下有张三百两银票。”

    姜父大喜,唇角压都压不下来,早就猜到了会有不少好处拿。当这份好处真正落到实处,他真的很难镇定。欢喜归欢喜,却还记得矜持:“不不不!我养孩子不是图这些好处,何老爷请收回。”

    “收着吧。”何老爷强势地把匣子塞入了姜父手中,转而去看姜富海是所在的屋子。

    没多久,房门打开,姜富海一身天青色绸衫站了出来,他努力装得镇定,但是眼角眉梢的笑意还是暴露了他的欢喜。

    这要笑不笑的模样,看着一点都不稳重,完全没有大家公子的气质。倒像是个穿了富贵公子衣裳的贼。

    对于儿子这样的体态,何家夫妻明显不太满意。

    温云起这会儿是站在姜父的旁边,离何家夫妻不远,只见何老爷扭头跟身边的妻子低语:“回头找个懂规矩的婆子教一下,农家长大,能不受虐待地平安长成,已经是运气好了,不好奢求更多。”

    何夫人白了他一眼:“一会儿他就这样出现在客人面前?我说你就不该那么急,先教一教,过段时间挑个日子,再让他和众人见面不迟。”

    “夫人别恼,都定了的事情,不好更改了呀。”何老爷低声哄,“咱们回城的时候慢一点,我让人在路上教一教,不会说话就少说话,只要站姿对了,不会太差。再说,咱儿子流落在外多年,规矩上有些欠缺很正常,大家应该都能理解。”

    何夫人又瞪了何老爷一眼,此时姜富海已经过来了,何老爷笑吟吟道:“富海,要是没有其他的事,咱们这就走吧。”

    姜富海对着二人一礼,这是昨儿才打听到的,学了半天,这会儿也算像模像样。

    何老爷笑容更深了几分:“行行行,不用这么多礼,走吧。”

    姜富海却没有走,目光落到了温云起身上:“爹,儿子这回去以后肯定要学不少东西,二弟他得留在家里帮我孝敬双亲,原本是兄弟俩一起做的事情如今都交给了他一人,儿子这心里颇为歉疚,还请父亲准许儿子带着他一起去何府,儿子学东西时,他也能在旁边学一学。”

    上辈子姜大川得知兄长即将要做大户人家的公子,他从小就懂事,当时心里有点别扭,就像是温云起之前说出的那样,何老爷都知道来找自己的亲生儿女,他的双亲却相见不相识。

    姜大川心里难受,又不好打扰长辈,恰巧有人约他在认亲那天送客,且姜家夫妻也让他抓紧跑船……他干脆答应了。

    因此,姜富海被何家人接走时,他不在家里。也就没有姜富海要提出带他一起去何府的事。

    姜父一脸惊讶,随即一把拉住了温云起的胳膊:“大川不去。富海,你这不是胡闹么?何老爷认的是亲儿子,你回去踏实过日子,家里不用你管,大川又不是富家公子,没必要学那些,学了也没有用……”

    他语气慌张,连连拒绝,又扭头瞪着姜大川,语气凶狠:“你不能去。富海是好意,你自己得有自知之明。”

    “为何不行?就当是去见世面了。”温云起一本正经,“我跟大哥一起去,那算是何府的客人,又不是去做何府公子。”

    姜大川不知道何老爷是凭什么认定姜富海是亲生儿子,且何老爷从头到尾就没有怀疑过姜富海的假的,这样的情形下,温云起想要认亲,完全没有头绪。

    姜富海不知道是发什么疯要带他一起,机会都送到面前来了,温云起当然不会拒绝。

    “多谢大哥好意。”

    姜富海满脸自得:“不用,快去换衣裳吧。若是没有主子穿的,那就穿一身下人的衣物,我看何府下人穿的也是绸缎……”

    听到这里,温云起懂了。

    姜富海这是想让他自卑,想要让他做下人,故意踩他。

    但姜富海不懂得大户人家的规矩,方才温云起都说了自己是客人,即便是上门打秋风的穷亲戚,何府也不可能拿下人的衣衫给他穿。

    都说打狗还要看主人,若是姜大川穿了下人衣物,就是被何府看不起,最后丢人的还是姜富海。

    何老爷才接儿子回去,不可能这样下儿子的脸面,他扭头看向随从。

    随从秒懂,再一挥手:“给姜公子换衣。”

    大户人家的主子出行,会带至少一套备用的衣物,下人们给姜富海准备的新衣本就不止一套。

    又是和方才一样的阵仗,丫鬟们端着托盘,簇拥着温云起进门换衣。

    温云起不喜欢丫鬟伺候:“我自己穿。”

    姜富海噗嗤笑了:“二弟,我劝你还是让这些丫鬟穿吧,大户人家的衣物可不比你那个摇船的破衣简单,一层又一层,绳子

    的系法也不一样……你们不用管他,直接帮他穿。”

    何夫人皱了皱眉,瞪向何老爷。

    夫妻俩哪里看不出来姜富海这是在故意为难弟弟?

    身为大家公子,在这些小事上如此纠结,实在是小气猥琐,上不得台面。

    何老爷讪笑:“回去教一下,村里长大的孩子没见识是正常的,夫人别恼。”他看出来那个叫大川的乡下人不喜欢要丫鬟伺候,于是看向随从,“你去一趟。”

    随从阿良,是何老爷身边的第一大管事,他进门时,温云起衣裳都穿好了大半,只剩一个外衫了。

    三两下系好绳子,扣好腰带,温云起将发冠递给他,“麻烦管事帮我梳下头。”

    阿良有些惊讶,还是取了梳子梳头,笑道:“公子很厉害。”

    “穿个衣裳而已,有什么厉害的。”温云起不以为然。

    阿良却知,府里那些公子都不一定能独自将这些衣衫穿得体面好看。

    不到一刻钟,温云起就出门了,他没有像姜富海那样自得地站在门口如孔雀开屏一般,而是出门就往院子里走。

    何夫人眼睛一亮。

    何老爷也有些惊讶。

    大户人家的主子穿衣,宽袍大袖,衣摆也大,既好看也约束了言行,显得雅致。但普通人初初上身,难免会束手束脚,走得不甚好看,就比如亲儿子,走起来一副偷偷摸摸的模样,似乎害怕把衣衫弄脏。

    二人虽然惊讶,但是今日在穿衣上已经耽误了太多时间,于是何老爷一挥手,众人纷纷上马车。

    转身之际,何老爷看见了儿子那难看的脸色,心下再添了几分失望,转头又安慰自己回头慢慢教。

    夫妻俩一人一架马车,温云起自然是和姜富海一起坐。

    马车驶动,温云起掀开帘子,大门处的一家三口都热泪盈眶地目送马车走远。

    姜富海心下恼怒,一伸手拍掉了温云起抓着帘子的手:“你为何要来?”

    温云起只觉莫名其妙,反问:“这么好的见世面的机会,我为何不来?”

    姜富海噎住。

    “我只是跟你客气一下。”他一开始说这话,确实是希望姜大川有自知之明主动拒绝,也想过姜大川会打蛇随棍上,跟着一起去何府。

    去了也没什么不好,让姜大川见识一番富贵,然后又被富贵推远,终其一生都无法与他相比,此后憋屈地过完下半辈子。

    可是,看见姜大川一身天蓝色长衫从屋中走出来,像是误入农家院子的贵公子时,他心中特别后悔,就不该多嘴。

    后来他想找借口拒绝姜大川同行,奈何父亲没给机会。

    温云起似笑非笑:“要不我现在下去?何老爷若是问及缘由,我就说你不让我去。”

    姜富海:“……”

    这是威胁吧?

    他主动邀请,转头又不让人同行,落到父亲眼中,他就是两面三刀口是心非。

    这个混账,分明就是在威胁他!

    眼看人真的要掀帘子伸脑袋出去扯着嗓子大吼,姜富海吓一跳,一把将人拽回来。

    温云起回头:“怎么,你又改主意了?我听说大户人家的公子都特别重诺,言出必行,你这……一句话一刻钟不到变好几次,一点没有大家公子的气质。”

    不知道是哪句话戳着了姜富海的肺管子,他瞬间怒极,红着眼睛训斥:“不管有没有气质,何家的公子都是我!”

    好在他没有失了理智,还记得压低声音。

    温云起颔首:“知道是你,血缘又变不了,你急什么?”

    姜富海深呼吸一口气,眼睛更红了几分,好半晌才冷静下来,嘱咐道:“到了何府以后,你跟在我身边,不要乱开口说话。要不然,我随时让人送你走。”

    温云起呵呵:“现在你也可以送我走。”

    姜富海听了这话,更加后悔自己方才多嘴带上了他,这会儿边上又没别人,他只能生闷气。

    一路沉闷,到了繁华的城内,姜富海心情好转了些,时不时就掀开帘子看着外面的街道,等到周围都是大宅时,他更是不舍得放下帘子。

    到了何府外,并没有那种家中有喜的热闹,因为这条街道很是宽敞,前来贺喜的马车也并不拥堵,到了门口,主子下车进府,而马车有专门等待的地方停留。

    何老爷的马车就在最前面,他下来后先是和恰巧到场的老爷寒暄了几句,然后两人一起站着等待姜富海下马车。

    姜富海特别紧张,真的是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

    下人掀开了帘子,还将下马车的板凳摆好。姜富海不知道要怎么样下马车才好看,咬牙道:“大川,你先下。”

    他想得好,如果姜大川下得好看,他原模原样照着学,若是姜大川哪处没做好,他还能规避,总之,不能丢人!

    温云起笑了笑,身子一侧,两步就下了马车,动作潇洒又利落。

    姜富海本就不错眼的盯着,奈何还是没看太清楚。他硬着头皮踩上了凳子,稳稳落地……不丢人就行。

    而何老爷已经跟那位相熟的老爷说了儿子就在车厢里,两对夫妻站在门口等,以为从车厢里下来的人就是何家公子。

    温云起走在最前,刚刚站稳,那位老爷就笑道:“不愧是何府公子,即便是在外头乡下长大,这番气度也不输城内的公子。”

    何老爷有点尴尬。

    姜富海马车下到一半,听到这句,险些没气死。

    何老爷反应也快:“这才是我儿子富海。”

    这一回轮到客人尴尬了。

    马老爷上下打量姜富海,目光不自觉又落到了先下来的年轻人身上。怎么说呢,先下来的那一位动作利落粗狂,但却自带一股潇洒风流,看着并不觉得粗鲁。后面的这一位,故意装作雅致,但处处不太好看,猥琐小气。

    出门在外,不能太实诚,马老爷违心称赞:“何公子年轻有为,何老爷有福啊!”

    何老爷急忙谦虚,俩人一边说笑,一边往里走。

    何夫人笑看了一眼姜富海,转身和马夫人低声寒暄,说的都是头上的钗环和对方的衣料。

    姜富海心里不太高兴,但入了大门后,看到路旁站着不少下人,这初冬的天气,园子里一片绿意盎然,远处还有红绿蓝紫的花朵,着实难得。他努力装作自己不好奇,眼神却还是忍不住往那边瞧。

    下人们特别规矩,主子还没到跟前,就已经屈膝行礼。几人一路走,两边蹲下一大片。

    姜富海虽努力克制,但还是觉得眼睛不够用,一想到自己以后是这府里的主子,他一颗心都要飞扬起来了。

    绕过几个拱门,就到了待客的园子,几人一到,众人都看了过来。

    都说人活一张脸,但这世上总有人为了巴结钱权不顾脸面,何老爷还没有说话呢,已经有人迎上前,对着温云起一顿大夸特夸。

    “何公子与何老爷长得真像,瞧这气势,不亏是何府血脉。”

    姜富海:“……”

    他一怒之下,胆子也大了,扯了一把自己左前方的弟弟:“大川,你让开,人家跟我说话呢。”

    温云起压住翘起的唇角,微微点头,侧身让到边上。

    他故意的,他在这种场合不会露怯,负手而立,姿态悠闲中带着几分刻意的瑟缩之态。但绝对不难看。

    而姜富海不行,本就不知道该怎么与人说话,于是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心里一害怕,面上就露出了几分。本来规矩就欠缺,往那一站,还不如个下人自在。

    这样的情形下,二者被人认错,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温云起往后一躲,先开口的那位老爷面露尴尬,他反应也快,伸手一拍自己的额头:“哎呦,我还没喝几杯呢,这就开始说胡话了,何公子勿怪。”

    姜富海不知道要怎么接话茬,求助地看向何老爷。

    而此时的何老爷心思已经飞到了一边,他上下打量着退到了后面的姜家二儿子,之前他去姜家认亲时,院子里只

    有一个姜富海,看着胎记的位置是对的,虽然那处留了疤,胎记已经不在,但底下的心腹说打听到孩子就在姜家,他是一点都没怀疑。

    如今再看,他自己也觉得,无论怎么看,两个年轻人摆一起,都该是那个叫姜大川与自己要更相似些。

    他眯起眼,该不会是弄错了吧?

    想到姜家夫妻那时不时瞄他身上贵重东西的眼神,即便有努力克制,却还是难掩眼中的贪婪之色,他心中泛起了嘀咕。

    听说姜家夫妻两个孩子都是抱养来的,应该不至于故意换掉孩子,再说,普通百姓可没胆子糊弄富家老爷。

    可万一呢?

    万一姜家人真有那胆子,害他闹了乌龙,自己认错了儿子,传出去后,绝对是一场笑话。

    面子很重要,但不如儿子要紧,若真的弄错,即便被人笑话,他也还是要接亲生儿子回家。

    宾客临门,何老爷迎向众人期待的目光……这会儿得指出谁是自己儿子,他一咬牙,与其以后查清楚了丢脸,现在还有机会挽救。

    先查清楚了再说!

    恰巧有丫鬟往旁边送茶,何老爷伸手去取。

    哪有主子亲自取茶的?

    丫鬟吓一跳,手一抖,托盘落了地。

    何老爷已经眼疾手快拎起了茶壶,他像是被丫鬟的动作给吓到了似的,茶壶朝着姜富海和温云起是所在的地方飞了过来。

    茶水飞溅,姜富海衣衫湿了,感觉到烫意,他小小惊呼了一声。

    而温云起所站的位置几乎不会被茶水溅到,但他发现了何老爷刻意的动作,于是很恰当地往前一步,衣摆顺利地湿了一片。

    何老爷见状,吩咐:“快带两位公子去换衣。”

    丫鬟上前引路,姜富海没察觉到不对,就是可惜了今儿刚上升的新衣。

    何老爷惊呼一声:“哎呀,千万不要烫到了才好。”

    他对着众人一拱手,表示了自己的歉意后,追着两个年轻人就跑了。乍一看,像是他害怕自己刚回来的儿子烫伤,要追上去看看。

    第90章 真公子的弟弟

    从来就没有让长辈追着晚辈跑的道理。

    温云起走了几步, 察觉到身后的何老爷追了来,立刻站在旁边侧身让路。

    何老爷快走几步,掠过姜家二儿子时,多瞅了一眼这个年轻人。

    接连两个老爷都认错, 以为姜二才是他的儿子……总不可能两人都瞎了吧?

    亲生父子之间, 有几分相似很合理, 虽然也有父子之间一点都不像的, 可他和两个年轻人站在一起, 别人都觉得姜二是他儿子, 那像他和不像他的两个年轻人摆在一起,明显前者是他儿子的可能性比较大。

    何老爷追上来本就是要弄清其中的内情,对着别人他可能还会迂回婉转一番,对着两个从乡下来的年轻人,他不认为自己需要客气, 直接开门见山:“大川, 你可知道自己的身世?”

    温云起早在何老爷刚才拿着茶壶泼水时就猜到了他起了疑心,听到这番问话,心中愈发笃定,当即实话实说。

    “我爹娘说过,我是娘从她娘家哥哥那儿抱回来的养子。但我昨天才知,我舅母是亲娘没错, 但我爹是亲爹。”

    这话有点绕, 何老爷眼神茫然了一会儿,才明了话中之意, 当即面色复杂:“奸生子?”

    温云起点头。

    何老爷:“……”

    可真不讲究!

    不过,这和他没有多大的关系,又不是他跑去与小舅子的媳妇不清不楚。

    “你从谁那里听说的?”

    温云起将刘水丰找自己的前因后果说了, 末了道:“我爹都承认了,应该不会有错。”

    何老爷面无表情:“你和富海差不多大?”

    “是,我娘说,就相差了三日。当年两个孩子放在一起养,我爹去找了一头奶羊,每日挤的奶差不多只够我们两人喝。”温云起提醒,“何伯父,那么多客人还等着呢,您不好在这里耽搁太久吧?”

    何老爷看了一眼面前年轻人的后腰处:“你腰上有没有疤?”

    问出这话时,何老爷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虽说乡下的年轻人都不懂事,回头都要教导,但他就是莫名紧张。

    温云起点点头。

    还真有。

    姜大川从记事起,腰窝那个位置就有一片烫伤,随着他长大,伤疤还越撑越大。

    据说这伤疤是兄弟俩小时候冬日里拿了燃烧的柴火互戳导致,一提及,姜家夫妻就说是两人调皮。

    何老爷见年轻人点头,呼吸一窒,一把抓住他的胳膊。

    “走!”

    既然姜家的另一个孩子是那种身世,那姜胜很可能骗了他。

    这一瞬间,何老爷脑子里想了许多。姜胜这是想把亲生儿子塞到何家来过富贵日子,然后将何家血脉留在身边磋磨,还要让何家血脉为二人养老送终。

    太过分了!

    此时姜富海已经走到廊下,他走在前头,不好意思东张西望,总觉得那样不稳重,也没管身后的动静。

    眼瞅着都到了房门口,姜大川还没有来……他不是担心弟弟,只是单纯的不愿意在陌生的环境里独处,害怕自己丢脸。

    有姜大川陪着,大不了两人一起丢脸,别人不会只笑他一人。

    结果这一回头,竟然看见自己才认的亲爹抓着二弟不撒手,他脸上闪过一抹惊慌,即便努力让自己镇定,说出口的话还是带出了几分慌张:“爹,你怎么拉着二弟?”

    何老爷看了他一眼,忽然问:“你在怕什么?”

    姜富海急忙低下头:“儿子没有见过世面,那么多的老爷都看着儿子,儿子……”

    “方才在客人面前你没这么怕,这会儿你在怕什么?”何老爷一脸严肃,问完这话后,见姜富海浑身僵直,半天不开口,他放弃了追问,觉得有必要先看看姜大川腰上的伤疤,否则,若是认错儿子只是他的无端猜忌,此时他咄咄逼问的就是亲儿子……那会让儿子伤心。

    “大川,我陪你进屋换衣。”

    姜富海面色微变:“爹,您能不能陪陪儿子?”

    见状,何老爷心头对于姜胜欺骗自己之事更加笃定了几分,并且他还怀疑,姜富海根本就是知道自己的身世,知道姜胜骗他的内情。

    还是那话,何老爷在查清楚谁是自己的亲生儿子前,不愿意针对兄弟俩之一。

    温云起先进了其中一间屋子,丫鬟们已经准备好了衣物  ,紧接着何老爷关上门走了进来。

    屋子门关上,只剩两个男人,温云起也不矫情,解下腰带脱下外衫。

    内衫分上衣下裤,温云起湿的是外衫的衣摆,完全不用换里面的内衫,他拿起托盘上的干净外袍时,扭头看了一眼凑近的何老爷。

    “伯父要看我的伤疤吗?”

    何老爷原本想自己伸手掀衣,事关重大,顾不得是否唐突。得了年轻人的问话,他干脆地点点头。

    温云起将腰窝露了出来,摸了摸那处伤疤,如今大概有巴掌那么大,伤疤最严重处疤痕交错,只看这疤痕,都能猜到当初的伤有多重。

    何老爷见状,面色微变,上前两步:“怎么伤得这样重?”

    姜富海身上只有两枚铜钱大小的疤痕,且疤痕不深,只是那处皮肉不平整。

    温云起摇头:“不记得了。”

    姜大川确实没有自己受伤的印象。

    大门关上,即便这屋子里亮堂,光线也不如院子里。何老爷细细摸索,他隐约觉察到这伤疤最严重处的肌肤颜色似乎要更深些,看不大清楚,他又让人送了烛火进来。

    门口守着的阿良是主子的心腹,主子所思所想,他不说知道十成,至少能猜到一半,此时他已经得知两位公子身世不对,弄不好,里面的这一位才是真正的小主子。

    想到小主子不习惯让丫鬟伺候,阿良自己点了一个大灯笼进门。

    有了灯笼,何老爷看得更清楚了些,又问边上打灯笼的阿良:“你看这地方是不是有点泛青?”

    他儿子的腰上有一块青色的胎记,刚生下来时如铜钱中间那个小洞一般大小。但胎记这东西说不清楚,有的会随着孩子长大而长大,有的又不会长。

    发现姜富海腰上有受伤,得了一大块疤,何老爷虽觉得巧合了些,却也没怀疑。

    他又不是凭着胎记认的儿子,而是笃定了孩子就在姜家长大,而姜家又说大儿子是他的孩子……他对自己太过自信,认为姜家不敢欺骗,所以才有了这场乌龙。

    如今再看,不管是看容貌,还是看胎记,姜大川才更像是他儿子。

    何老爷站直身子,长吐了一口气,拍了拍面前年轻人的肩:“好了,你穿衣裳吧,这么冷的天,别着凉了。”

    温云起一直抓着腰间的料子,方便让何老爷查看,这会儿才拿了外袍慢慢穿着。

    之前何老爷看这个年轻人,只觉得他是自己儿子的养弟,并没有细细观察。此时用看儿子的目光打量,才觉得这年轻人比姜富海好了不止一筹。

    人不胖,但浑身上下肌肉紧实,一看就知常年在干活,比姜富海那一身软趴趴的肉康健了不少,且年轻人目光清明,身姿笔直,几次相见都进退有度,何老爷真的是越看越满意,这才像是自己的亲儿子嘛,那个姜富海……只会让他丢人,害他在夫人面前都抬不起头。

    何老爷出门去了隔壁。

    姜富海任由丫鬟给自己穿衣,魂不守舍,脑子里想着父亲对二弟的亲近……大户人家的老爷会随便抓年轻人的胳膊吗?

    不会!

    那父亲为何要抓?

    他不敢深想,越想越慌,而就在这时,门被推开,何老爷出现在门口。

    姜富海回头去看,只见何老爷面色严肃,神情不辩喜怒,他一颗心怦怦跳,几乎要从胸腔里跳出来。

    “爹?”

    何老爷上下打量他,眼神探究:“出去!”

    所有的丫鬟不管手上的活干没干完,立刻撒手福身退下。

    姜富海拢住还没有系上腰带的外袍,很是不安,好半晌,才勉强挤出一抹笑:“爹,儿子还没穿好……”

    何老爷不打算与之虚与委蛇,没有这个必要,年轻人乡下长大,毫无城府,有什么都写在脸上,他直接打断:“姜富海?”

    听到这声称呼,姜富海心头咯噔一声。明明三日之前父亲才说富海是个好名字,上族谱时只需要改姓,改为何富海就行。

    何老爷板着脸缓步踏近,每一步,都像是踏在了姜富海的心上。

    “年轻人,我给你最后一个说实话的机会,若你愿意将认亲之事和盘托出,本老爷留你一命,看在姜家养大了我儿子的份上,就不追究你们欺瞒之事。若你还要装傻不知,别怪本老爷手下不留情。”

    他面目威严,语气深沉,满满的肃杀之意。

    姜富海惶惶然抬头:“我……”

    没有第一时间否认,那就是默认了姜家换子。何老爷一想到自己被无知小民愚弄,还险些在众多亲戚友人面前丢脸,瞬间勃然大怒:“跪下!把你身上这身衣裳扒了,凭你也配穿?”

    姜富海终究是在小村里长大,第1回面对富家老爷的威严和怒骂,吓得魂飞魄散,一片慌张中,只记得按照吩咐做事,急忙脱下外袍,恭恭敬敬跪好。

    见状,何老爷心中最后一丝侥幸尽失,姜家果然骗了他,好在事情还没有变到最糟,他没有被糊弄了去。

    “说吧!”

    姜富海知道他是让自己说前因后果,可……他不知道啊。

    “我什么都不知道啊,求爹……老爷明查。”

    此时温云起也站到了门外,何老爷听到了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吩咐:“大川,你进来。”

    温云起推门而入,看到地上瑟瑟发抖的姜富海,也没多问。何老爷让他坐,他就坐在了另一边。

    “胎记怎么回事?你们姜家到底是什么时候打算换孩子的?”

    只看伤疤,两人的疤都不像是近几年才有的,更何况,姜大川对于自己受伤之事毫无印象,那至少也是五岁之前。这么一算,足有十几年了。

    也就是说,姜家在十几年前就已经想好了将两个孩子的身世互换。

    何老爷越想越怒,一巴掌拍在桌上:“说话啊,哑巴了吗?”

    姜富海额头上大滴大滴的汗珠滚落,心里恐惧到了极致,像是揣了一万只兔子般砰砰直跳,手指脚趾全部并拢抓紧。

    下意识的,他想找人帮自己说话,抬眼看向了温云起。

    温云起面色淡淡,假装没看见。

    姜富海喉咙堵着,发不出声音,他浑身颤栗着,眼神里满是哀求之意。随着时间过去,他见二弟没有帮自己说话的意思,心中渐渐生出了不忿、嫉妒、怨恨之类种种情绪交织

    半晌,他憋出一句满是怨气的话:“姜大川,我若不带你来,也不会发生这些事。”

    这是承认了换子之事!

    何老爷冷笑一声:“大川才不会像你这个蠢货,他猜到身世有异,无论你带不带他,结果都一样。”

    姜富海一愣,脱口道:“不可能!”

    何老爷说起自己的亲生儿子,语气里满是得意:“刚才我泼的茶水明明不会打湿他的衣摆,他是自己凑上来的。即便你不带他到何府,回头他也能找到机会跟我说实话。”

    姜富海还真没注意到茶水泼来时姜大川的应对,那会儿他只顾着自己痛,还有可惜了衣衫。他茫茫然抬头,对上江大川的眼神,忍不住问:“你何时知道的?”

    “很明显啊。”温云起早就想跟何老爷告状,姜大川从小到大可不算过得好,不过,父子之间不亲密,他也不可能主动提及这些事,这会儿话头递到面前,他立即道:“最明显的一件事,咱们兄妹三人从名字上来看,我和你们俩都不同。还有,从小到大,爹娘最舍得使唤我。就比如昨儿,我累了一天,进门就有人吩咐我做事,而你已经在屋檐下坐了好久,包括三妹,她什么都不用干,光等着吃,家里所有的脏活累活都等着我回家再做,这种情形不止一次,原先我没有细想过,心里念着姜家的养育之恩,也不在乎这些小事,力气和精力这东西,睡一觉就有了。后来知道你有一个富贵的爹,我一开始还想着可能是爹娘想要讨好你,好让你认祖归宗以后心甘情愿照顾家里,但后来一想又觉得不对,父母爱子,即便屎壳郎,也会觉得自己的孩子最光滑最好看。他们对你和妹妹的疼爱

    不是假的,也没有人会在一窝孩子里只使唤自己的孩子。”

    他掰着手指算,“遇上春耕秋收,最累的活儿都是我的,春天里搬爬犁,秋日里搬粮斗,这两样各有二百多斤,每次搬到地里再搬回来,全都是我的活,你一次都没碰过。有次收工那天我没去地里,这些东西也等着我摇船回来以后去地里扛,还有,家里每次出粪,你摸过吗?那攒了大半年的粪搅动开来是什么样的味道,你一次也没闻过吧?而我……闻了至少十年。我怀疑姜家养我,不是养儿子,而是养长工。”

    姜富海从来没有出过粪,不过春耕秋收时搬去地里的农具有多重他还是知道的,以前也试过,发现自己搬不动后就放弃了,也不觉得把这些全部留给弟弟有什么不对,此时当着何老爷的面,他感觉自己简直是十恶不赦,很后悔自己那时候偷懒。

    若是搬过一两次,也不至于被弟弟问到哑口无言。

    “不!”姜富海觉得自己必须为双亲争取一下,“他们从来没有让你饿过肚子,也没有打过你。”

    温云起似笑非笑:“也对。”

    两个字后,他不说话了。

    可那副神情,却什么都说了。

    姜家夫妻愿意好好养着这抱养回来的两个孩子,一个是姜胜亲生儿子,即便是刘氏,也以为那是自己亲弟弟的儿子。另一个是大户人家的公子,夫妻俩好好养着,一定会有好处拿。

    人都是有惰性的,姜家夫妻即便明白这个道理,在两个孩子长大的这期间里,还是没少使唤姜大川。

    如今被何老爷得知自己的儿子吃了那么多的苦……姜富海心里很慌。

    “如果不是姜家,你都没有长大的机会。”

    温云起颔首:“对!”

    姜富海:“……”

    他还在绞尽脑汁,想为姜家开脱,何老爷已经不想再听。

    “够了!你好好待在这里,不要试图乱跑。”

    说完这话,转头面向温云起时,眉眼带笑,语气格外温和:“大川,外头那么多的客人等着,身为主人家,我们不好躲太久,先去应付了客人,其他的事情以后再说。行吗?”

    父子二人抬步往外走,姜大川只是在临终之前才得知自己的身份被换,那时候他与姜富海偶尔见面也是草草收场,大多数时候都是在听姜富海炫耀那些姜家人半辈子都没有见过的富贵,兄弟俩许久没有坐下来好好说过话,因此,他并不知道姜富海回了何府后的处境。

    父亲应该是何老爷,但是母亲……不像是何夫人。

    反正,早上夫妻二人去姜家院子接人,温云起冷眼看着,何夫人对于流落在外多年的儿子没有多少疼爱之心,也不期待母子相见。

    多半不是亲生的。

    去园子里的路上,何老爷在想要怎么跟众人介绍儿子,于是问:“大川,你这名字改吗!”

    “不改了吧,就叫大川。”温云起心不在焉,“爹,这一次你该不会再认错儿子了吧?”

    何老爷有点尴尬:“不会不会,我是被底下的人给误导了。”

    温云起追问:“我比较好奇,身为何府公子的我为何会在外头长大?这种大户人家,隔几步就有下人守着,想偷孩子出去,怕是不容易。”

    闻言,何老爷不自在地咳嗽了两声:“这些事情以后再跟你说。”

    温云起点点头:“我说这些,主要是一会儿害怕有人在客人面前为难于我。”

    实话说,他面对何老爷时,态度没有特别恭敬。

    何老爷沉吟:“我会护着你的。”

    听了这话,温云起心里有数了。在这个府里,还是有人不希望何老爷外头的儿子回来。

    “我有几个兄弟姐妹?”

    何老爷发现这儿子的问题有点多,还都能问到点子上,比姜富海有数,他心里特别欣慰。

    “两个姐姐两个妹妹……咳咳,还有个弟弟,抱养来的,是你母亲娘家的侄子。至于你为何会流落在外,这说来话长,我也是被人给诓骗了。”

    话说到这儿,父子俩已经听到了不远处园子里传来的人声。

    何老爷害怕隔墙有耳,不愿再说自家的私事,拉着儿子上前和众人寒暄。

    “这是我儿子大川。”

    第一个认错了兄弟俩身份的马老爷笑道:“可方才你明明说另一个才是你儿子,何老爷,你不老实啊,跟我开这种玩笑,骗我好玩吗?”

    他知道何老爷当时不是玩笑,这是主动递台阶。

    何老爷顺势就下来了,还冲着第二个认错了兄弟俩的老爷解释:“怪我怪我。”他打了一下嘴,“夫人总说我一把年纪了还跟个孩子似的,我当时是脑子一抽,就想和你们玩笑一下。”

    “这次不会有错了吧?”马老爷上下打量着温云起,“可别再开玩笑。”

    “绝对不会错。”何老爷再次郑重地跟众人表态,“这是我儿子大川,在乡下长大,他那养父母不做人,让他吃了不少苦。还请大家以后看在我的面子上多多照顾一下……何某在此,先谢过诸位。”

    说着,冲众人拱手行礼。

    何夫人在另一个隔出来的园子里招待女眷,不大听得清男客那边的的动静,但身为当家主母,府内发生的新鲜事,会有人第一时间禀报给她。

    她听完管事的回禀,满脸的惊讶:“弄错了?确定?”

    管事低头:“老爷已经带着那位叫大川的公子与众人寒暄了。”

    那就是不会有错了。

    何夫人冷笑一声:“糊涂至极,先是被人糊弄了多年,这又认错了人,活着就是浪费粮食!”

    管事头低得更加厉害,即便他是夫人的心腹,也绝对不敢说老爷半句不是。这些话,可不是他能听的。

    夫妻一荣俱荣,她心里再烦,也得替男人收尾,于是笑着和众人解释:“我才知道,那孩子不叫富海,给弄错了,姜大川才是何家血脉。”

    有人好奇询问,何夫人压着脾气解释。

    而被关在房里的姜富海心里害怕急了,听到门口有人,他想从窗户翻出去,大着胆子开了窗,却刚好对上了护卫的眼神。

    姜富海:“……”

    他尴尬地解释:“我……我透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