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真公子的弟弟

    姜富海飞快关上窗, 隔绝了护卫的眼神,其实心里慌得不行。

    怎么办?

    逃都逃不掉。

    即便是偷偷摸摸出了这个院子,方才一路行来,路旁那么多的下人, 姜富海也不可能不惊动任何人地出大门。

    更让他绝望的是, 他都不确定自己方才走的是哪些路, 让他一人出门, 连大门都找不到。

    即便是能避开护卫出门, 也能顺利地出了大门,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啊。姜刘两家祖祖辈辈都在村里,能跑到哪儿去?

    如今除了等,好像没有别的法子。

    *

    前院中,有出小意外,但都有惊无险, 一切还算顺利。

    温云起陪着何老爷站在门口送客, 今日这宴席只算小宴,男宾女客加起来不到二十桌。

    客人看见温云起,无论心里怎么想,嘴上都是夸赞,没有拆台的。

    用何老爷的话说,来的都是亲近的人家。

    几乎没有留宿的客人, 客人一走, 就只剩下自家人了。

    最后一个客人的马车离去,何老爷的脸色霎时阴沉下来:“景书, 你为何要在客人面前一而再再而三的提及你兄长在乡下长大的事?”

    何景书今年十六,也就比姜大川小一岁多,一身浅紫色衣摆, 男生女相,容貌迭丽,此时捂嘴一笑:“爹,儿子是顺着您的话说呀,最开始是您说哥哥在乡下长大……”

    话出口, 他说话的声音带着几分娇弱。

    “你那语气明显不对劲!”何老爷一看他这矫揉造作的模样,还故意捏着嗓音说话,心里就特别厌烦,“不要为难你哥哥,若是你再耍小心思,就给我滚回齐家去。”

    何

    景书满脸不以为然,帕子一甩,腰一扭,转身就回了内院。

    他那一举一动都带着女子的柔美。温云起看着他背影,心下纳罕。

    忽然,眼睛被一只大手挡住。

    正是何老爷的手。

    温云起扭头,疑惑问:“爹?”

    何老爷咬牙切齿:“阴阳相合才是正道。那男人再好,也不可能孕育子嗣。大川,男子要阳刚康健,不可扭扭捏捏,别跟他学。”

    闻言,温云起哭笑不得。

    他自然是看得出何景书一举一动都带着媚态,看人的眼神也不一样……比如别人知道何老爷流落在外的儿子找回来了,打量他时,那眼神就像是在看一块肉,心里评估其价值。

    而何景书不一样,他的眼神则是在打量合不合适**人。

    “爹,你想到哪儿去了?”

    何老爷揉了揉眉心:“大川,你也别怪我反应过度,景书他……所作所为和当下男子不同。”他害怕乡下来的儿子听不懂隐晦的暗示,一咬牙,直言道:“他喜好蓝颜,以后你小心些,别被他给粘上了。”

    看何老爷是真的急了,温云起颔首:“我一定会小心。”

    何老爷提着的心稍稍放下,却还是有一些不安稳,暗暗决定将儿子的院落安排在离何景书远一点的地方。

    想到安顿儿子的院子,其实三天前他回家后就已经让人准备好了。

    不过,那是给姜富海准备的。

    想到此,何老爷又想起自己险些被一个乡下庄稼汉给糊弄了的事,当即脸色更加黑沉了几分。

    “今日发生了太多事,你回去歇会儿。”

    温云起被丫鬟领着去往后院,后宅中收拾出来的每个院子都是有主的,唯一一个空的属于姜富海,何老爷觉得那院子晦气,再说,他认错儿子,就已经很对不起亲生儿子了,再把别人的院落给儿子住,即便是儿子不乱想,他心头也过意不去。

    所以,温云起去的是一处水榭。

    夏日里,主子们都喜欢在此乘凉,何老爷很怕热,有时还会在这边过夜。因此,除了屋子小了点,外面风大了些,但凡主子所用的器物,该有的都有。

    温云起还真的睡了一觉。

    而何老爷没歇着,送走了儿子后,他立刻去了关着姜富海的屋子。

    他知道儿子没有劳累到必须要休息的地步,但有些事情,他想私底下问一问姜富海。

    姜富海提着一颗心,独自等在屋中,随着时间过去越久,他的心里越是不安,想逃又逃不掉,坐也坐不住,只能抱着手臂在屋中转圈圈。

    听着远处的人声渐渐消失,姜富海猜到应该是客人散了,一想到自己的认亲宴上姜大川风光无限,姜富海心头又是不甘又是怨恨。

    为何他就不是何老爷的儿子呢?

    想到自己的身世,姜富海自己都觉得恶心。

    而就在这时,姜富海听到外头有请安的动静,紧接着门被推开,他吓得往后退了一步。

    这么半天,他还是只着了内衫,也好在屋子里不冷。

    何老爷缓步踏入:“姜富海,你想好怎么脱身了吗?”

    姜富海无言以对。

    他想逃出去来着,可是逃不掉啊。

    “求何老爷饶命。”他刚才一个人独处时想了许多,想过否认自己知情,想过死扛着说自己就是何家孩子,最后,他想通了,如今何老爷爷愿意饶他一命,一家人能全身而退,就已经是运气好了。若冥顽不灵继续死缠烂打,多半要倒霉。

    姜富海说着,往后退一步,跪了下去,深深趴伏在地。

    何老爷眯起眼:“大川有没有被人换过?我的意思是,你知不知道大川的身世?”

    姜富海眼睛咕噜噜的转。

    他纲要权衡利弊,看怎么样说话能对自己有好处,就听何老爷怒斥:“若你再说谎话,本老爷绝对不饶你!”

    罢!

    姜富海可没有那个胆子与何老爷作对,老实地摇头道:“应该没有换过,二弟从小和我一起长大。他特别懂事,反衬得我不懂事,爹娘很喜欢他,总拿他的所作所为来要求我。”

    “懂事有什么用?”何老爷越想越气,“他越乖巧,你们家就使劲压榨,是不是?”

    姜富海不敢再说了。

    他在八岁时知道了自己真正的身世,并非邻居们口中的抱养,养父就是亲爹。那时候他想不到太多的事,隐约明白自己的身世不太好让人知道,父亲让他别说,他当真就不说。

    不过,随着年纪渐大,他知道了亲生和非亲生的区别。父母对姜大川,真的不如他们口中说的那么好。

    姜富海心知,许多事情何老爷若是得知了一定会生气,就比如此次认祖归宗,从一开始姜富海就知道自己真正的身世,只不过胎记已经被毁,恰巧他腰上也有伤,他就想试一试,双亲也赞同。

    没想到真的能成。

    天上馅饼都砸头上了,他准备伸手去接……才得知馅饼假的,接了个两手空空。

    何老爷又问:“你还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姜富海福至心灵,电光火石之间忽然就想到了自救之法:“我和大川从小一起长大,我们有互相照顾,他很喜欢我这个哥哥,还说要与我一辈子也不分开……”

    如果何老爷认下亲儿子的同时再认下他做养子,那他不光不会被算账,还能继续做富家公子。

    何府如此富贵,即便只是养子,只是半个主子,也绝对再不用为银子操心。

    何老爷一开始是被蒙蔽了,做生意的人,特别擅长听别人话中之意,此时立即明白了姜富海的用意,他眯起眼:“你还想做我儿子?”

    抛弃双亲给富贵老爷做养子……好说不好听。但机会都送到面前了,姜富海不想放弃,一咬牙道:“是!”

    何老爷用手撑着下巴:“但你什么也不会,压根不配做我何府的公子。”

    姜富海:“……”

    “大川真的说过要和我一辈子也不分开。”

    何老爷嗤笑一声:“想要不分开还不容易?刚好大川身边缺人伺候,你这身世不清白的人原本是不够格伺候他,看在你们一起长大的份上,本老爷特许你留在大川身边,伺候好了,本老爷就不追究你们家的罪过。”

    姜富海傻了眼。

    他做梦都想留下来,但他是想留下来做有人伺候的公子,而不是做伺候公子的下人!

    “我们是兄弟……”

    何老爷打断他:“你们不是!过去那么多年,你们一家子一直使唤大川,若不是他的身世拿得出手,你们家会更过分。他伺候了姜家人十多年,你还上十多年,很公平!来人,给姜富海……姓姜的拿一身下人穿的衣物,再找个管事好生教他规矩。规矩没学好前,别到主子跟前丢人现眼。”

    姜富海还想要求情,阿良一挥手,几个下人冲进屋子里就将他给带走了。

    他身上穿的是月牙白色的内衫,很快被人扒掉,换了一身细布,然后外衫也是细布。

    实话说,这一身比他在姜家穿得要好。

    在见识过了绸缎和肌肤接触时的顺滑,此时再回头穿细布,真的很难接受这样的落差。

    姜富海衣裳刚刚穿好,就被人拖着去上工,到了路上,他还在看路旁的风景,头就被人猛然往下摁,紧接着被扯了跪在地上。

    “想死啊你,看到主子不行礼……你眼睛怎么长的?脑子怎么想的?”跪在边上的人低声训斥,“别抬头!唐突了主子,你有几条命赔?管事把你交给我,你得懂事一点,学不好规矩,会连累人,你会害死我的。”

    姜富海恍恍惚惚,不敢相信自己居然被一个看起来就猥琐的粗使给骂了。

    面前一双天蓝色的鞋子缓缓走过,姜富海想要抬头看看是谁,但又不敢。

    那鞋子到他面前却停住了。

    “姜富海?”

    姜富海下意识抬头,就看见了一身华贵衣衫的姜大川。

    第92章 真公子的弟弟

    边上教导姜富海规矩的下人见他敢抬头直视主子

    , 吓得赶紧将姜富海的头摁到了地上,还不忘请罪:“公子恕罪,这人刚来的,不懂规矩, 回头小的一定好好教。”

    姜富海真不觉得从小一起长大的弟弟会为难自己, 即便是兄弟之间感情一般, 姜大川也不会要了他的命。

    温云起身边是何老爷拨的随从阿宽, 此时阿宽上前一步训斥:“规矩没学好, 别往这边来, 下不为例。”

    “是是是。”叫秋田的粗使急忙答应下来。

    主仆二人走远,姜富海看着姜大川背影,久久回不过神来。

    他有些想不明白,为何姜大川能在看他做了下人后一点反应都没有,将心比心, 如果两人的身份调转, 他很难不搭理姜大川……他会忍不住想要炫耀。

    “发什么呆?你险些害死我,真是倒霉,我怎么就遇上了你这种一点都不懂得人情世故的傻子……看见主子,别管心里怎么想,装也要给我装出一副恭敬的态度来,你可倒好, 直接抬头去看, 不怕主子把你眼睛挖了吗?关键你如今是我的徒弟,会连累我啊!你不想死, 也不要拖别人一起……”

    姜富海喃喃道:“我和大川从小一起长大的,他不会责备我。”

    “你想多了。”秋田嗤笑,“府里有府里的规矩, 即便是公子想照顾你,也得按照规矩来。”

    姜富海:“……”

    “我想回家。”

    秋田用看死人一样的目光冷漠地盯着他。

    姜富海真的想回家,在这陌生的地儿,所有人都看他不顺眼,试图教他做下人的规矩,他来这里是为了做主子,不想伺候别人。

    “我没有签卖身契,不是下人!”

    秋田一脸惊奇,上下打量他:“有这种事?”

    关于家中老爷找到了流落在外的儿子之事,府内上下的人都听说了。但认错了人,只有伺候在主子身边的人才得知。

    这事不光彩,能够在主子身边贴身伺候的都是聪明人,大家不约而同闭了嘴。因此,府内普通下人压根不知道这些。

    姜富海颔首:“真的,我不是下人,府内强行把我留在这儿,那是触犯了律法。”

    秋田拿不准主意,只好带着他去见主子。

    想找家里的夫人作主,恰巧夫人歇了,就只能去书房里找老爷。

    阿良守在书房外,得知姜富海要回家,道:“我劝你别回。老爷正在气头上,这时候你和姜家不乖一点,可能会倒大霉。”

    姜富海闻言,活生生打了个寒颤。

    大户人家的老爷想要为难一个普通百姓,那都不用亲自出面,只吩咐下去,姜家想要过安宁日子,简直是做梦!

    阿良见他听进去了,再问:“你可想好了,要不要回家?”

    姜富海摇摇头。

    他算是知道了,何老爷对于儿子在乡下吃了许多年的苦这件事心头有怨,姜家想要全身而退,必须得让何老爷把这口怨气散了才行。

    也就是说,姜富海接下来要吃苦受罪……真的越想越绝望。早知道,他当初说什么也不会故意将手里的活留给姜大川了。

    温云起身边也有不少教他的管事和夫子。

    姜大川从小到大没有读过书,不懂得大户人家的规矩,要学的东西很多。光是与人见面,见什么人说什么话行什么礼,都得从头开始学。

    温云起本来就会这些,行礼问话只是细节上有些微的不同。他装作自己笨拙,学个三四次才懂。

    饶是如此,教他的人也觉得很省心,到了何老爷面前,自然是大夸特夸。

    何老爷见儿子一点就透,心下特别满意。他一有空就跑去见儿子,光是下人说学得快可不行,得亲自看过。

    果然,才短短两日,用膳的规矩就像模像样。

    “大川,可有哪里不习惯?”何老爷特别想要做个慈父,关于家中以前的那些事,他还没来得及告诉儿子,眼看儿子如此聪慧,他觉得时机到了,省得儿子从别人口里听说了一些乱七八糟的所谓真相,再被人给误导了去。

    温云起摇头。

    何老爷又问:“你学这些,有没有觉得吃力?若是学不过来,咱们慢慢来。”

    “还好。”温云起盛了一碗汤,放到何老爷面前。

    何老爷看到儿子动作上还有些生疏,但规矩礼仪上没有丝毫欠缺,心下愈发欣慰:“之前你问过,何府的血脉为何会流落在外多年,当时我挺忙,没有跟你说真相。实际上……”

    他顿了顿,“你生母是一个歌姬,底下的商户献上来的,机缘巧合之下有了你,恰巧那时候夫人也有了身孕……彼时我已经二十多岁,膝下还没有嫡出孩子,夫人早已让人停了后院的避子汤,妻妾一起有孕,夫人心情烦闷,我怕她……大户人家的夫人都有一些手段,我为了护好你们母子,将你们送出府城。几个月后,你们母子平安,我派人去接孩子,你生母不愿意回来,但把孩子交给了管事带回。”

    温云起讶然:“可我明明是在姜家长大。”

    “问题就出在这儿,你生母交回来的孩子不是她生的。”

    何老爷说得隐晦,温云起却明白了。

    姜大川生母大概是看出来何夫人不是个善茬,可能会对她生的孩子下毒手,干脆找了一个婴孩送往何府,再把自己的亲生儿子送到农家。

    农家虽苦,好歹能留住命。

    回了何府是富贵,但得有命在,才能享受这一场富贵。

    何老爷说到这里,动作粗鲁地抹了一把脸:“我也是才知道,当年换子之事,是夫人一手所为,她从娘家那边找了一个婴孩交给你生母,逼着她将那孩子当成亲生送回何府。”

    温云起面色一言难尽。

    何老爷当然看到了儿子复杂的面色,苦笑:“都说家丑不可外扬,咱们父子是一家人,你要笑就笑吧。”

    温云起好奇问:“那父亲是怎么发现的?”

    何老爷面色难堪,似乎有些难以启齿,却还是道:“那个景书是你母亲后来从娘家过继来的孩子。原本我不答应,但是歌姬给我生了儿子,她心里不好受,我也得给齐家一个交代,所以各退一步。她接受外面抱回来的孩子放在名下,我名下多一个齐家血脉的儿子……”

    这里面的事情很复杂,是两个家族之间的博弈,何老爷不想在这件事情上多说,主要是儿子才刚回来,刚刚读书认字,生意上的事,说了儿子也不懂。

    他将偏离的话头扯了回来:“你也看见了,景书当自己是个女人,只喜欢男人,胡闹就算了,分桃断袖自古有之。可他和那个抱回来的孩子……好上了。但两人是亲堂兄弟,夫人为此还大病一场,我去探望时,刚好听到夫人训斥二人,这才知道自己养了多年的儿子已经被人掉包。齐家太过分,也太可恨!”

    即便事情已经发生过,何老爷讲到此处,还是怒火冲天,狠狠拍了一下桌子泄愤。

    温云起没什么感觉,好奇问:“那个顶替了我的人如今在何处?”

    “送回齐府了。”何老爷每每提及此事,心里就格外郁闷,他真的以为那是自己的亲生儿子,也是唯一的儿子,在那孩子身上倾注了不少心血,教养了十七年,眼瞅着孩子都能独挡一面,却猛然得知不是自己亲生。

    他当时一口气缓不过来,险些气死过去。

    孩子确实很聪明能干,但再聪明,那也不是亲生的啊!

    他绝对不可能把何家列祖列宗留下来的家财交给一个外人,让齐家的盘算成真。

    就是因为心头的这口怨气,才让他打起精神来开始寻找自己的亲生儿子。

    结果找儿子时又被人算计,险些又替别人养了孩子。实话说,何老爷一直都算是同龄人之中的佼佼者,但他最近都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聪慧,要不然,怎么会一次又一次的被人算计?

    “姜家那边,你不用心存歉疚。当年你生母将你交给他们家时,一起送出去的还有三百两银票。那些银子,就他们那种养法,养十个你都够了。”

    温云起哑然,随即又觉得不对,“可是姜家平时过得很是简朴,不像是拥有几百两银子。”

    何老爷若有所思:“那个姓姜的外头不是有女人么?”

    那刘家也没有多富裕啊,真有银子,也不会算计姜大川的船了。

    温云起这么想,也就这么说了。

    何老爷一乐,好笑地道:“你怎么就能确定姜胜外头只有一个女人  ?”

    第93章 真公子的弟弟

    温云起一想也对, 就姜胜这种连妻子娘家弟媳妇都要碰的男人,还能指望他有节操底线不成?

    姜大川不知道养父外头有女人,不代表真的没有。

    “那我娘如今在哪儿?”

    何老爷面色有点复杂:“你不能这样称呼她,如今你是何府夫人名下的儿子, 最多称呼她为生母。”

    话出口, 觉得自己这话太绝对, 放软了语气道:“我的意思是你当着外人的面不要说漏了嘴, 私底下你想怎么喊她, 那是你的事。身为大家公子, 会有许多不得已,人后怎样都行,人前得顾着面子,顾着自己的名声,一言一行都要格外小心, 省得落人话柄。”

    这话显得人虚伪, 也算是掏心掏肺,不是亲儿子,都说不出来。

    温云起听这话里话外,姜大川生母还活在世上,忍不住问:“那我娘现在在哪儿?”

    何老爷噎住。

    “她……当年把你送走后,没多久就改嫁了, 后来又生了一儿一女, 可能她不希望你去打扰。”

    “你就跟我说一下她的去处。”温云起语气激动,“从小我以为舅舅舅母是我的爹娘, 可他们从来都不理我,只拿我当外人,但是对亲生的儿女又特别好, 我只有羡慕的份。当然了,不是亲生,也不能指望他们对我多好,但我不知道内情啊,一直以为是自己不讨人喜欢。养父母这边呢,也一样,农家孩子都要干活,但他们特别舍得使唤我,摇船很累,是那种喘不过气呼吸都艰难的累法,一天忙到晚,回家时走在路上腿都是发抖的。但是一进门,他们照样吩咐我做事。”

    眼看何老爷眼中染上了怒意,温云起解释,“乡下孩子都要干活,像我这么累的也不是没有。但是兄妹三人里只有我这么累,我不是怕苦怕累……你懂那种被排挤被孤立的感觉吗?”

    何老爷眼圈微红:“那是他们不做人,你身上的疤已经好多年了,可能早在将你们二人抱回家时,姜胜就已经打算好了要换掉你们的身份,只怪你生母识人不清,给你选了这种人家。也怪我,看不清枕边人的真面目,害你吃了这么多年的苦。”

    温云起幽幽叹口气:“我这一生,以为的亲生父母不搭理我,养父母更疼自己的孩子,等到找到真正的父亲,您……又有诸多顾虑,还不止我一个孩子,大概我生来就活该吃苦,不配被人爱吧。”

    何老爷特别心酸:“不,我一定会照顾好你,再不让你被人欺负。”

    这话也只能听听。

    何老爷在齐家面前可没少妥协,就比如换孩子这事,那个他当亲生儿子养大的何景山被送回了齐家,仅此而已。

    齐家骗了他一场,没有付出任何代价。当然了,也可能是补偿了一些外人不知道的东西。但这也足以表明,齐家欺负了何老爷,只需要补偿一些东西,最后两家还是通家之好。

    把何老爷本人骗得团团转都不会有事,真欺负了何老爷的儿子,绝对也什么事都没有。

    “我问的是我娘。”姜大川知道自己真正的身世时,已经没有余力探查真相。温云起既然来了,不管生母是个什么样的人,那都要查个清楚明白。

    何老爷原本想糊弄过去,眼看儿子执意,只能妥协,还是那话,儿子想知道的任何事都最好不要从别人口中得知,乡下长大的孩子不太懂得大家族之间的弯弯绕,很容易被人利用了去。他叹口气:“城里孙家的二夫人……她是个妾,入了孙家后,生了一儿一女。”

    姜大川上辈子在城里混迹了一年多,平时有不少年轻公子约他,大部分都对他没抱善意,但也有真心和他称兄道弟的,孙家的公子孙旺达就是其中之一。

    这个孙家人丁旺盛,如今的孙家主膝下只有一子一女,都是同一个妾室所出。

    因为孙家主没有嫡出,庶出的孙旺达身份超然,当然了,他是庶出,生母身份上不得台面,其他嫡出公子不愿意带着他。

    姜大川上辈子只是一个占了哥哥便宜才能搬到城里住的年轻后生,家中两间铺子都租了出去,每月收租度日,手头也并不宽裕。按理说,这样的身份,压根就不配让那些富家公子惦记。

    说句难听的,即便是他想要讨好那些公子,也根本挤不到前排,压根就不配。

    这样的他,三天两头被一些莫名其妙的年轻公子上门约见,一见面不是花楼就是赌坊,不去还不行,去了不玩儿也不成。其中孙旺达特别不一样,好几次帮他解围,只不过姜大川心里自卑,不好意思主动相邀,也不止一次拒绝孙旺达的好意。

    如今看来,姜大川想法没错,这世上根本就没有无缘无故的好,孙旺达来找他,帮他挡掉那些为难,戳破那些背后的算计,说到底,只因为他们是亲兄弟。

    何老爷见儿子不说话了,面色怅然,说了一句公道话:“你生母的身份很差,从小跳舞,除了貌美,没有任何长处,家世也不清白。没有人会聘她做主母,除非她愿意泯然众人嫁给普通百姓草草一生,否则,都只能与人为妾,近两年随着那一双孩子长大,她日子渐渐好过,若是一切顺利,等她儿子接手孙府家主之位,她兴许能安享晚年。”

    可想要做到“一切顺利”,哪儿有那么容易?

    大户人家为家中长子嫡孙聘妻,都会选择门第相当人家的家中嫡女。

    小蝶能够在孙家生养一双孩子,已经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若是她能活到儿子做家主,那都能压在主母头上了,孙家夫人怎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何府要比孙府富裕一些,两家没什么来往,何老爷原先只是知道自己的妾室在孙家生了一双孩子,并没有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大家老爷身边的女人来来去去,他若是每一个都要照看,那一天什么都不用做,光照顾那些女人都忙不过来。

    事实上,他还记得小蝶,也是因为这是他唯一儿子的生母。

    原先的何景山从来不过问生母,只孝敬嫡母,何老爷那时候不觉得有什么不对,母子俩从没有相处过,没有感情,且何景山知道生母的身份,不惦记很正常。

    此时何老爷看到儿子的神情,暗暗决定接下来慢慢找机会与孙家接触,等有了生意上的往来,他和孙老爷说得上话了,等以后小蝶若是被孙夫人为难,也能及时出手把人救下……儿子太可怜了,没有得人偏爱过,希望小蝶回来以后,能让儿子心里好受点。

    温云起不知道何老爷心里的想法,看了看天色,道:“爹,夫子已经在等儿子了。”

    这是何老爷给儿子请的启蒙先生。

    是的,别看姜大川十七了,之前没有读过书,如今只能重头学起。

    何老爷嘴上没说,心里有暗暗着急,不过,他很快又说服了自己  ,聪明人寒窗苦读十年就能考中秀才,甚至是举人,他再拿十年……不,二十年给儿子学认字,学算账,学人情世故,学做生意,应该来得及。

    教上二十年,只要不是个蠢货,应该能像点样子。

    退一步讲,即便儿子学不成,学不好,还可以给儿子娶妻生子,到时他教导孙子也是一样。

    反正,只要有儿子,有这一条根在,就不用慌……他就这么硬生生把自己说服了。面对齐家,也没那么恨了。

    “那你去,我不耽误你了。”何老爷起身离开,又嘱咐,“那个姜富海总想来见你,你别心软。”

    温云起颔首:“院子里这么多人,他即便能闯到门口,也闯不进来。”

    出身普通农家的孩子都比这世上大部分人要能吃苦,但姜富海是个例外。从小父亲就很疼他,到了该干活的年纪,又有和他同龄的姜大川可以分担。

    兄弟俩十分的活计,姜大川一人至少就做了七八分,他都只是搭把手,这也导致他从小就习惯了做事拖拖拉拉,反正,不管事情做快做慢,总有人帮着做完。

    多年养成的习惯很难改变,姜富海到了何府也并没有好多少,让他扫地,他慢慢悠悠,管事训斥两句,他并不认错,还振振有词:“要扫干净,那肯定就得仔细,就快不了啊,若是弄不干净,主子责备下来,还是您的错……”

    他嘴快,又强词夺理,姜家人愿意包容他,姜胜还觉得这样的儿子很聪明,但是管事可不这么想,个个都学会了顶嘴,他还怎么管?

    “来人,给我掌嘴二十。”

    管事可是得了令的,必须要让姜富海尽快学好规矩,学会乖顺,学会听话。

    姜富海还想说两句,却已经被人按在了地上,紧接着足有三指宽一指厚的竹片就打在了他的嘴上和脸上。

    一板子下来,姜富海半张脸连同嘴都麻木一片,口中瞬间就有了血腥味。

    他想挣扎,可身上压着好几个粗使壮仆,压根就挣脱不开。

    等到二十板打完,脸红肿一片,有些地方肌肤都破了,隐隐透出血丝,满口的血腥味,鼻血横流,整张脸和猪头差不多。

    压着姜富海的几人推开,他却没有第一时间爬起来,半边脸又麻又痛,还有鲜血滴滴落,姜富海想要伸手碰脸,手指颤抖着,半天才摸到伤处,痛得他直吸气。

    若是在家里受了伤,爹娘肯定会帮着拔草药包扎,自家处理不好,就会去请大夫,可在这儿,所有人都一脸冷漠,没有人管他。

    姜富海哭着问:“有药吗?”

    “自然有。”管事一脸严肃,“秋田会去拿药,你得记住这个教训,我不想打你,是希望你能通过疼痛知道自己的错处,若是知错不改,苦日子还在后头呢。听见了吗?”

    姜富海不敢听不见,忙不迭点头。心里则想着要赶紧找到姜大川求情,看在兄弟一场的份上,他已经得了教训,以后也再不来找姜大川的麻烦……好歹,爹养大了姜大川,只看在这份养育之情,姜大川也不应该再为难爹的亲儿子。

    *

    温云起忙着“学”认字。

    文字大差不差,字形和他原先学过的几种看着就差不多,细节上学一学,拿一本书就可畅读无阻。

    夫子专门教他一个人,来之前就得了何老爷的吩咐,不要给弟子太大的压力,省得给逼厌学了。

    起身送走夫子,温云起决定花一刻钟将夫子留下来的功课做了,然后……他想着是自己去孙家找生母,还是等着孙旺达主动找来。

    前脚才送走夫子,沉下心来准备写一**爬字……刚刚才学认字,再是天赋异禀,写出来的字也该是只得其形不得其神。

    才写了半张,有敲门声传来。

    温云起微微皱眉,伺候他的阿宽挺懂事的,一般不会在这个时候打扰。

    “何事?”

    阿宽推门而入,一脸的为难:“夫人身边的张管事到了,让您尽快抽空去一趟。”

    口口声声说是抽空,这又让尽快,就是让他即刻赶过去的意思。

    阿宽明白话中之意,所以才觉为难。公子这刚开始写字,至少需要一刻钟。若是写完再去,夫人说不定会怪罪。

    温云起只在阿宽进来时看了一眼后,目光一直盯着自己的笔尖,他笔锋很稳,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姜大川从外面刚认亲回来,若是他本人在此,一定不怠慢。温云起却觉得,这“母子”之间刚刚开始相处,有些不成文的规矩就是这时定下来的。比如,何夫人想对便宜儿子随叫随到,温云起若是第1回从了,以后这规矩就定下来了,哪天没有第一时间赶过去,就成了他的错处。

    人与人之间相处,本就是个试探妥协的过程。区别就是谁妥协。

    阿宽见主子没有停下,心头有些紧张,随着时间过去,又没那么慌了。

    写完了功课,温云起收拾好了笔墨纸砚,这才起身出门。

    走到门口,阿宽看到他衣摆上有一滴墨汁,立即提醒:“公子,衣衫脏了。先换了吧。”

    去给长辈请安时衣衫不洁,也算是失礼。

    于是,温云起又转身去换衣,他动作是快,但还是耽搁了一些时间,等走到主院,距离何夫人派人请他,已经是两刻钟后。

    在温云起来何府前,何夫人在后院一手遮天,令行禁止。

    等了半天不见人,何夫人心头已经积攒了怒火,听到门口传来请安的声音,丫鬟打起了帘子,她直接把手头的杯子给砸了。

    “一个个的都不拿本夫人当主子,你们是要翻了天吗?”

    话音落下的同时,温云起身子进了一半。

    那一番责备的话分明就是冲着温云起来的下马威!

    按理这时候该请安,温云起学了怎样请安,1回面见长辈,要行叩拜大礼。平时请安,若是长辈不免礼,也得跪下磕头。

    温云起没有跪,甚至没有行躬身礼,笑吟吟问:“母亲,谁惹您生气了?”

    何夫人:“……”

    这个孽障,他怎么问得出口?

    她开口时态度温柔:“大川来了?刚才我让人去请你,结果半天没消息,我这心里一急,就发了脾气。这么久才到,是下人在路上偷懒了吗?”

    “那倒不是。”温云起不打算与她你来我往,直言,“方才夫子刚走,我想做功课。听说母亲有请,原想立即就赶来,可还没放下笔,又想起来了父亲的嘱咐,父亲要我认真读书,说什么事都不如读书要紧。母亲找我,何事?”

    何夫人看着面前气度卓然的年轻人,心头的怒火一股一股,烧得她险些失了理智。不是说这人在乡下长大吗?

    为何一点都没有染上泥腿子的粗鲁?

    难道姓何的血脉当真是流落到泥里也难掩大家贵气?

    放屁!

    何家也只是生意人罢了,哪儿来的高贵血脉?

    何夫人始终坚信,这人气质生得好,必须得用大把银子才能养出来……但是这个年轻人确确实实又摇了多年的船。

    她心里拧巴:“原来如此,本夫人这性子比较急,所以才发了脾气。对了,这没有外人,你规矩上有欠缺之处,本夫人就直说了。晚辈在长辈面前,不可以你啊我的,必须得谦虚。比如你方才,在我面前该自称儿子。”

    温云起在何老爷面前都没有这么卑微过,自然不会认这话。

    “可父亲说,自家人不用这么多礼。”

    何夫人噎住,一时间还真不好接这话,若是继续纠正错误,那就是她没把姜大川当一家人。

    “我是怕你在自家人面前习惯了随便,回头再在外人面前失礼。”

    温云起张口就来:“所有人都知道我被人陷害后流落在外多年,想来应该能容忍我这小小的缺点。不过,母亲的顾虑也对,回头我在外人面前一定谨言慎行,尽量不给何府丢脸。”

    何夫人心里堵得慌,满脑子都是这个乡下来的泥腿子胆子为何这般大,居然敢对着她阴阳怪气。更气人的是,她此时竟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明着没办法教训,暗地里还不行么?

    何夫人脸上很快就恢复了温和的笑容:“那你回去吧,功课要紧。”

    温云起不打算行礼,故意装作慌张的模样:“哎呀,我说好了要给村里送消息的,先走一步。”

    话说完,人也跑了。

    何夫人气得又砸了一个杯子。

    温云起真的打算

    出门,但刚出正院不久,就遇上了何景书。

    何景书一身粉色衣衫,和当下男子所穿的宽袍大袖不同,裙摆很大,头发高束,用了一个很精巧的发冠,那冠比普通男子所用要大些,此外脸上甚至还上了妆。

    丑倒是不丑,乍一看,雌雄难辨。

    “哥!”

    温云起上下打量他。

    何景书抓着帕子,翘着兰花指转了一圈:“怎样?”

    “好看!”温云起赞赏。他说的是实话,不过也没忘了何景书故意在客人面前拆他底的事。

    “就是有些像女人,母亲看见你这打扮,不骂你吗?”

    何景书:“……”

    简直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怎么可能不骂?

    一天到晚的念叨,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好像他打扮成这样私底下与景山来往是犯了十恶不赦的大罪似的。

    就连养父,原先经常会过问他的功课,自从两人在一起的事情传开,养父完全变了态度,完全是当他不存在。

    何景书不答反问:“你去哪儿啊?若是出门,帮我送一封信去齐府。”

    “不干。”温云起一口回绝,这信既然送不出去,那就是家中长辈不让送。他帮了忙,倒是能卖一个好给何景书,却会被家里的长辈责备,不划算。

    何景书气急:“何大川,你给我站住!”

    温云起没有回头,脚下还更快了几分。

    何景书越想越气,转身就往水房去,若是没记错,姜大川从小一起长大的那个哥哥就在那边干活。

    既然是这么多年兄弟,表面上不帮对方,心里肯定也放心不下。

    姜大川为难他,他就去为难姜大川哥哥!也算是以牙还牙了。

    于是,被教训了一顿后张嘴都困难的姜富海正在用力捶水里泡着的脏衣呢,就被秋田领到了旁边院子里。

    何景书本就是来找茬的,看到人进门,手指一摇:“给我掌嘴二十。”

    姜富海懵了,他嘴巴肿得老高,动都不敢动,刚要求情,就被人按住揍了一顿。

    “我哪儿错了?”姜富海忍着疼痛大吼,“好歹让我做个明白鬼啊!”

    何景书悠闲地瘫在椅子上,身子懒懒散散,姿势却并不难看,听着板子声,慢悠悠道:“本公子生平不喜欢左脚先进院子的人,你犯了忌讳,这顿打挨得不冤。”

    姜富海:“……”

    这分明就是借口!

    堂堂大家公子,难道会一天什么事都不干,只蹲在大门口看下人们到底是哪只脚先进门,然后将左脚先进的下人揪出来抽一顿?

    胡扯!

    姜富海想要说话,奈何打他嘴的人动作很快,那板子一下又一下,他张嘴只会被打得更惨,于是含泪承受,好不容易受完了二十板,想问自己是不是被大川给拖累了,出口却变成了“鹅系不系被大餐给特累了”。

    他嘴上有伤,吐字不清。

    对面的公子也不知道是没听明白还是故意不说,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起身走了。

    姜富海盯着他,还被边上的秋田眼疾手快将头摁到地上死死压着。

    “竟敢直视主子,你找死啊!我太倒霉了,怎么就摊上了你这么个徒弟。”

    第94章 真公子的弟弟

    姜富海日子过得水深火热, 旧伤未愈又添新伤,做梦都想要回家。

    他又悄悄去找姜大川,大多数时候见不到人,摸到了姜大川院子门口也进不去。偶尔远远瞧见了, 还没出声喊, 秋田已经捂住了他的嘴。

    他的嘴有伤啊!

    自己碰都不敢碰, 哪里敢让别人上手?

    *

    姜家几人在送走了两个儿子后, 迫不及待收拾行李往城里搬。

    姜刘氏这个也舍不得, 那个也用得上, 全都要带上。

    姜父出去了一趟,回来看见院子里一大堆东西,随口问:“这些是要送人的?别送给外人,叫你哥哥来全部拿走。”

    闻言,姜刘氏白了一眼自家男人:“什么都送, 把你自己也送出去好了。你是搬去城里, 又不是上天去,这些东西还用得上,找架马车拉着,最多辛苦一天……”

    姜父一听就皱眉:“要找你找,一堆破烂还费个马儿,咱们这回去城里是享福的, 你带上这些破烂, 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是去城里打秋风的穷亲戚。”

    姜刘氏一想也对, 这里面好多衣裳都是旧的布衣,在村里穿还行,去城里还穿……人家怕是要以为她是做工的。

    “都不要了?有些还是新的呢, 这件是我去年给你准备的过冬的棉衣,一次都还没上过身。”说话间,她从一堆包袱扒拉出一套靛蓝色的棉袄,除了保暖,一无是处。

    当下料子里,最便宜的颜色就是靛蓝和青黑,稍微有点家底的人都不愿意买这两样颜色,料子好不好都是其次,穿这种颜色的衣衫就代表此人贫穷,还有样式,这棉衣是怎么省料怎么来,远远一看,就知道是个穷的。

    因此,姜父拿到了银票后,再不愿意穿这类似的颜色和样式。

    “不要不要,给你哥哥。眼瞅着就要入冬,赶紧让他们拿去,今年还能少做一件。”

    姜刘氏真的舍不得,不过,因为是送给自己的亲哥哥穿,又没那么不舍了。她又翻出下面一套:“这和你的是一样的颜色,盘扣都是一样多,也送给嫂嫂?”

    姜父瞄了一眼:“你要是还想穿就带上,不想穿就送人。”

    姜刘氏是勤俭惯了,这才舍不得把东西丢了,眼看男人嫌弃,又想到自家那么多银子,城里的宅子卖掉,又要值一百多两,更别提还有两个铺子可以源源不断地收租,于是咬咬牙:“那就听你的,桌椅板凳褥子和这些衣物全部都不要了,回头咱去城里重新置办。”

    如果夫妻俩只有三百两银票和宅子铺子,那到了城里也不能太大方。但如今不一样,养了多年的儿子可是大家公子,回头随便给了几十两,他们夫妻几年都花不完。

    姜富珠还在屋子里生闷气呢,是她想扔掉自己所有的布衣,而母亲不答应。她故意大声啜泣,就是希望母亲妥协后来哄自己……家里富裕了,夫妻俩只有她一个亲闺女,再省,也不该省到她头上来。

    省到最后给谁花?

    姜富珠才不要扣扣搜搜的成全抱养来的两个哥哥,一直支着耳朵听外面动静的她得知了双亲的决定后,高兴地从窗户探出头:“我就说只带着新买的两套裙子,其他都不要,娘还不愿意。送给水珠,又没落到外人手里……”

    姜刘氏和娘家一直挺亲近,皱眉道:“我们什么都送,回头哥哥嫂嫂还以为我们看不起他们。”

    姜富珠反应很快:“他们不要那就送给几个叔伯家里的堂妹。”

    姜家这边姜父还有不少堂兄弟,大家没那么亲近,但亲的就是亲的,总比送给外人要好。而且,这些东西真的不差。

    “那还是送给你舅母吧,让她拿去,用得上的就用一下,用不上的当柴火烧。”姜刘氏生怕自家男人想到了他那些堂兄弟,嘱咐道:“他爹,原先我们还只有这个小破院和那些田地,你那些堂兄弟都不想放过,总想着把儿子送过来接手我们家的东西。现在我们多了这么多的钱财,他们绝对还想算计,你别几杯狗尿下肚就实话实说,财不露白,听见没?”

    “我又不傻。”姜父得了钱财,真没有想过照顾几个堂兄弟。

    姜富海兄弟俩被何老爷接走,那些堂兄弟也问过,他说了儿子被亲爹接走,多余的话一句也没再透露。

    所以,直到现在,姜家的人只能从夫妻俩搬家这件事推断出他们从养子亲爹那里拿到了不少钱财。

    刘家人来得很快,对于这些旧东西,他们是一点都不嫌弃,通通都拿走了。

    就是刘水丰心里很不满,哪怕是得了一艘船,并且父亲还承诺说以后会给他银子,他也还是觉得不公平。

    同样是亲兄弟,姜大川跑城里过好日子,现在也没谈婚论嫁,想来以后即便不是娶大家闺秀,应该也会娶一个家中有商铺的商户女。

    而他呢,只能娶同村的姑娘。

    他想要退亲,等到**子好过,嫂嫂进门以后,再请未来嫂嫂帮自己说亲……至少也是小商户的女儿,怎么都比村里的农女要富裕。他长相不错,若是运气好,做富贵老爷的女婿也不是不可能。

    退亲的想法刚说出口,就被母亲臭骂一顿。刘水丰知道事情不成,心里很是失望,做什么事都打不起精神来。

    送走了刘家人,姜家三口穿上了自己最华丽的衣裳,只带了个小包袱,从码头上坐船入府城。

    何老爷很贴心,送出房契

    时,就已经将姜父的名字落在了契书上。

    姜父不知道房子位于何处,但他如今手头有银子,不觉得这是大事,码头上有许多寻客的马车。随便找了一架,对着车夫说了房契上的位置问能不能去。

    车夫点头,一家人很顺利的上了马车,半个时辰后,马车在新宅子面前停下。

    这院子离何家坐马车只有一刻钟的路程,这又是何老爷的另一重贴心,他即便是把儿子接回家了,也没想过就此不让儿子和养父母见面,这么多年感情,那可不是说舍就能舍的。离得近一点,儿子探望养父母不需要花费太多时间,也能腾出更多的时间来学东西。

    宅子里外打扫地干干净净,里面有下人,是中年夫妻带着即将成年的三个儿女。

    三人一入大门,看到满园子的花花草草,深觉见了世面,等到两进院落转悠一圈,一家三口脸上的笑容就没有落下过。

    姜富珠很欢喜,飞快选定了自己要住的屋子,在后院的右厢房,虽然正房是主人住,但右厢房那边的景致最好。

    姜母笑着点头:“大川要回来,得给他留出成亲要住的屋子,还有富海,我们养他一场,早已将他当做亲生儿子,这家里也要有他的屋子。”

    于是,姜富海的屋子位于后进院子的正房,正房总共七间,全都是他的地儿。

    而姜大川的位于左厢房。

    厢房长五间,也不小了。夫妻俩单独住前院,院子虽大,但需要留出供奉祖宗的屋子,还要留一间堂屋,一家子用膳也得腾出一间屋。

    算来算去,空屋子还有七八间。

    姜刘氏拍板定下:“那八间就当做是客房,回头哥哥他们来了,当天回不去,刚好住在里面。

    姜父无所谓:“这么宽敞,难道还安排不下来?”

    原先村里姜家那么点地方都挤下了两家人,没道理两进院子还不够住。

    问了那一家子的工钱后,姜刘氏觉得太高了,她觉得最多只需要两个人伺候,一男一女,男的驾马车,平时修剪花草打扫院落,女的在厨房做饭,不做饭时帮一家人洗衣,顺带打扫几间屋子。

    闻言,原本还有些不想离开的一家人瞬间就磕头告辞,回去收拾行李了。

    姜父出去买人,姜刘氏带着女儿铺床。

    没多久,姜父带回来了一双中年夫妻,看着就一副苦相,做事粗手笨脚还磨磨蹭蹭,完全比不上今儿接他们进门的那一家子。

    姜父低声道:“工钱便宜了一半,回头他们哪儿做得不好,你让他们重做就是了。”

    姜刘氏一想也对,虽然手头有银子,儿子那边可能还会补贴,但有银子也不能乱花,尤其不能给别人花,能省则省。

    “我们什么时候去找富海?”她三四天不见儿子,心里特别想念,“何老爷之前说没有不让我们见面的意思,那……要不明天我们早上去试一试?”

    姜父深以为然。

    “早点睡。”

    姜刘氏闻言,羞涩地看了一眼自家男人,起身拉住了他的手:“他爹,我们如今也算苦尽甘来,以后咱好好过日子,给富珠招个上门女婿……”

    她一边说话,另一只手摸上了姜父的脸,眼神里带上了几分情意。

    姜父皱了皱眉,粗暴地拿掉了她的手:“说话就说话,别动手动脚。”

    姜刘氏:“……”

    搬家是大喜事,晚膳又吃得好,夫妻俩身康体健的,怎么就不能动手动脚了?

    她看出了男人的嫌弃,立即起身怒斥:“你嫌弃我老?姜胜,苦日子是我陪你一起熬的,你要是想抛弃糟糠之妻,老娘不会放过你。富海可是我哥哥的血脉,若是我们俩要分开,你走一个试试?”

    心里有气,说话的嗓门就不自觉加大。

    这一大声嚷嚷,姜父立刻警觉起来,豁然起身捂住了他的嘴,身子从窗户探出去往院子里瞧,见四下无人,这才收回视线扭头狠狠瞪她:“你疯了不成?隔墙有耳,万一让人听去,你想死吗?”

    第95章 真公子的弟弟

    姜刘氏看他这般紧张, 冷哼一声:“所以说啊,你想过富贵日子,就得好好待我,否则, 大家一拍两散, 谁也别想好!”

    话中满是威胁之意。

    姜父心里没有多害怕, 只道:“我这两天有点累, 歇两日再说吧。”

    到底是服了软。

    姜刘氏顿觉扬眉吐气, 心情特别好。

    翌日中午, 夫妻俩到了何府。

    原本可以早一点到的,夫妻俩睡了个懒觉,出门时租马车又浪费了一些时间……他们所住的那个院落附近的邻居,基本家家都有自己的马车。所以,寻客的车夫压根不往那边去。

    何府外, 夫妻俩远远看着高阔的大门, 心里发怵,并不敢随意靠近。对视一眼后,决定去偏门找人帮忙传话。

    两人走在这安静的街上 ,有察觉到来来去去的下人在偷瞄二人。夫妻俩很是不自在,于是没话找话,姜母语气里带着不满:“我说让你准备马车, 你说等一等, 咱又不差那点钱,为何要等?方才那拉客的车夫还以为我们是来找下人的, 这不是给儿子蒙羞么?”

    姜父接话:“明儿我就去找木工定做车厢。”

    两人有置办马车的想法……这人富裕了,在熟悉的人面前不想露财,可在陌生人面前就没这个顾虑, 隐隐还想炫耀一二。

    刚才来时,夫妻俩就七嘴八舌问了车夫一些买马车的细节,从车夫口中得知,普通的车棚有银就能买,随买随用。但是,稍微宽裕一些的老爷用的车厢,都需要专门定了样式和车厢里的细节,包括马车用什么来围,这都是有讲究的。

    夫妻俩这一番对话没有刻意压低声音,也是故意想让旁人听一听,他们不是下人的亲戚,而是来找主子的。

    偏门处,守门的是个瘸腿的大爷。看到二人过来,大爷坐直了几分。

    “两位找谁?”

    姜父上前:“我……”他想说自己是刚回来的那位公子的养父,因为何老爷强调过,认回了儿子也不会不让他们父子见面。

    但是,他又想起府里公子的养父不应该从偏门入,该被主子从正门迎进。

    “我找你们大公子,有些事情要谈,麻烦你跑一趟,就说荷花村有人来找。”

    姜父刚才也从车夫那里听说了,想要使唤大户人家的下人,必须得给一些好处,否则,哪怕只是顺手的事,这些人也不会帮,兴许还有可能故意为难,比如要找的人明明在,他们却推说不在之类。

    姜刘氏适时送上了一把铜板。

    瘸腿的大爷打量了一下二人:“大公子的客人不用禀报,二位跟我走吧。”

    夫妻俩对视一眼,心中大喜。

    大公子的客人随时可进府,这分明是被府里格外看重。

    两人进了何府,才知什么叫富贵,一双眼睛完全都不够用了,入目处处是景,犄角旮旯都一尘不染,他们也怕给儿子丢脸,故意装作一脸平淡。

    前面带路的人不怎么在意两人,似乎也不管他们能不能跟上,等到了一处院子门口,那人上前跟守门的人低语了几句。

    里面的人跑了一趟远处的屋子,回来后才带了二人进去。

    这规矩挺严的。

    夫妻俩都严肃了几分。

    进门后,先闻到了一股檀香,檀香里夹杂着浓郁的墨香,夫妻俩先是看到了门口站着的两个男仆,然后看见了书案后的何老爷。

    何老爷正在泼墨挥毫,二人进门,他头都没抬。

    姜父看见了熟人,心里安稳了几分:“给何老爷请安。”

    他只说话,没有行礼。

    何老爷一篇大字写完,随从前来收笔墨,然后又送上茶水,这才退下,还顺带关上了门。

    夫妻二人没敢坐。

    今日书案后的何老爷和当初在姜家院子里的随和截然不同,变得特别严肃。别说让人上茶,都没让夫妻俩坐下。

    二人嘴上没说,心里都有些不满。好歹他们帮何家养大了儿子,算是何府的恩人,当初何老爷去姜家小院,他们可是把最好的茶水和点心都送上了,那才是待客之道嘛。怎么到了何府,何老爷竟然这样吝啬。

    不满归不满,眼看何老爷肃着脸不说话,二人心里又生出了一些忐忑。

    姜父在来之前,心里还期待过与何老爷见面。像这样的身份的老爷,那可不是谁都能见得到的。如今见到了,何老爷却这般严肃和生疏,姜父立即打了退堂鼓,反正他也不是来见何老爷,而是来找自己养子的,于是含笑问:“何老爷,今日我们夫妻二人是有些想儿子……想富海了,所以才冒昧登门。”

    何老爷忽然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问:“那你们到底是想见儿子,还是想见富海?”

    那笑容很像是冷笑,姜父只觉得莫名其妙,这何老爷说的话更是让人一头雾水。

    姜刘氏没想那么多,何老爷态度变化太快,她心里很不安,想即刻见到儿子,“想见富海!”

    何老爷扬声吩咐:“去把人带来。”

    带?

    姜父听着这个字,愈发觉得怪异,心里愈发不安。

    他这几日恶补了不少大户人家的规矩和说话的习惯。对待客人是请,“带”这个字,得什么时候才用得上?

    总归不是对着重要的人。

    想到某种可能,姜父心里特别慌张。

    等待的期间里,屋中很是安静,姜家夫妻越来越紧绷,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外面终于有了动静,门被推开,有人被推了进来。

    姜富海站不住,狠狠砸在地上,整个人特别狼狈,他眼角余光瞥见了熟悉的人,下意识抬头去看。

    六目相对,都震惊不已。

    “爹,你怎么来了?”

    姜父看着脸肿得跟猪头一样的儿子,还有那一身属于下人穿的衣衫……五日前儿子穿着宽袍大袖出门时的风光无限,仿佛只在梦中。

    “富海,你怎么穿这一身?谁打了你?”

    姜富海心里尖叫着让父亲快走,嘴上却一句不敢露,他这会儿还躺在地上呢,主子面前,不可如此无礼,他急忙收拢手脚跪好:“给老爷请安。”

    何老爷居高临下,满意地笑道:“学了几天规矩,总算是像样了。”

    他又吩咐:“这个时辰,你们公子应该做完了功课,请他来一趟吧。”

    外面有人应声而去。

    事实摆在眼前,姜家夫妻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这位何老爷不知何时知道了他们的算计,认出了姜大川才是他的亲生儿子……两人想靠着富贵儿子颐养天年的美梦是碎了,更糟糕的是,他们压根承受不起欺骗何老爷的后果。

    姜父越想越慌,腿一软,就跪在了地上。

    而姜母见状,害怕得跪趴在地。

    三人低着头,等着何老爷的反应。

    何老爷喝了一口茶:“你们就没话对我说吗?”

    姜父想要求情,张口就来:“我们……何老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干脆一推二六五,装作不知情。

    “你……好得很!”何老爷赞了一句,“让自己的儿子顶替了我儿子的身份,还想要我儿给你养老送终,想得倒是美。”

    姜父此时心中再无半分侥幸,事到如今,他只能往下继续装:“老爷这话是何意?我不明白,两个孩子放在一起养,我一直都拿他们当自己的亲生儿子,难道……难道是我们记混两人的身份?”

    “记错了?”何老爷呵呵冷笑,“你以为本老爷会信这种鬼话?”

    他眼神一转,目光落到姜刘氏身上:“富海他娘,我从富海那里问到了许多事,真心觉得你可怜。”

    姜父心头一惊。

    姜刘氏一脸茫然,她很害怕何老爷找自家算账,连头都不敢抬。察觉到何老爷盯着自己,一言不发,开始猛磕头。

    “不用磕头,某种程度上说,咱俩也算同病相怜,都被这个男人给骗了。”何老爷似笑非笑,“这个男人在你没生出儿子的时候没有过继自家血脉,反而去你娘家抱养,你是不是很感动?觉得他对你很好?”

    姜刘氏哑然抬头,她不觉得这事有问题啊。但何老爷单单拎出来说,肯定是有缘由的。

    “他……和你娘家的嫂嫂苟且生子,然后抱给你养,你感激什么?”

    温云起刚刚走到门口,就听到这一句。然后就看见姜刘氏神情僵硬过后瞬间崩溃,顾不得场合与在场的人,扑到了姜父身上又抓又挠,因为太过愤怒,她的手在发抖,使不出多少力气,怒极之下,张嘴就狠咬上了姜父的脸。

    她用尽了全身力气,在姜父的惨叫声中,生生从他脸上撕下一块肉来。

    第96章 真公子的弟弟

    姜刘氏一发作这么狠, 在场的人都没反应过来。

    何老爷含笑看着,心中对于夫妻二人闹成这般没有丝毫怜悯,他亲生的儿子被这两人苛待多年,没有亲自动手教训, 是因他没有失了理智。

    下人们偷瞄主子神情, 见主子没有要拉开二人的意思, 于是看天看地, 假装没发现, 谁也没上前拉架。

    还是姜富海扑过去拉扯。

    姜刘氏这辈子养了三个儿女, 最喜欢自己生的小女儿,其次是老大,因为这是她亲哥哥的孩子。

    结果,男人骗了她,所谓的娘家侄子其实是男人和娘家嫂嫂苟且后留下的奸生子!

    也就是说, 这对狗男女欺负了他们兄妹!

    被姜富海拉扯, 换做以前,姜刘氏顺势就退开了,如今却反手冲着姜富海狠狠甩了一巴掌。

    “贱种!滚远一点,不要碰我!”

    姜刘氏怒不可遏,眼珠子气到血红。

    何老爷看到了门口的儿子,吩咐道:“赶紧把这些脏东西扔出去, 别污了公子的眼。”

    姜父早就发现了走过来的姜大川, 只是脸颊疼痛,他说不出话, 眼瞅着要被拉走,从此与何府结下大仇,他吓得大叫:“大川, 救我……”

    “掌嘴!”何老爷厉喝。

    阿良立即带着人上前将姜父摁在地上,对着他的脸猛抽,没几下就把人打到脸颊红肿。

    “你还好意思求大川。”何老爷用眼神制止温云起出声,对着姜父大骂,“收了我们的银子,却不好好替我们养儿子,虐待我儿多年,完了还试图混淆我何家血脉……你对我何家没有恩,之前送你的那些东西尽快还回来。还有,我儿这些年被你们使唤得团团转,还被你们欺负,既然没有用心养他,那就不配收他生母付的酬劳,三百两银……限你十日之内还上!”

    一家子被强行丢到了府门外。

    何老爷还劝儿子:“这一家子没有心,不用对他们心软。你还有这么年轻,早晚会遇上真心对待你的人。”

    温云起答应了下来。

    *

    姜父摔倒在何府的大门之外,今日为了来探望儿子特意换上的体面衣裳皱成了一团,头发乱七八糟,脸肿得跟个猪头似的,整个人特别狼狈。砸到地上后,脸颊和身上都太过疼痛,半天爬不起身来。

    父子俩对视,都看到了对方又红又肿的脸,心里都直直往下沉。

    而姜刘氏浑浑噩噩,拖人的下人方才从头盯到尾,虽然姜家人都很可恶,但是这女人也着实可怜。下人生了几分怜悯之心,扔人的时候没有用太大的劲,因此,姜刘氏踉跄几步就稳住了身子。

    她心里还在想着何老爷的那番话,此时才反应过来话中的意思不太对。

    都已经说了让他们把到手的东西全部还回,又说让还一个三百两。

    三百又三百,那是六百两啊。

    夫妻俩这些年有一些积蓄,到了城里后还没来得及挥霍,虽花了一些钱财,但还没动用何老爷送的三百两银票,这一份好还。

    可是何老爷话里话外,当年孩子送给他们时也给了三百两,这事姜刘氏完全不知道,没听说过,更没

    有见过银票。

    她怀疑何老爷是捏住了夫妻二人的把柄故意讹诈,但扭头看到地上的父子二人时,深觉自己是个蠢货。

    村里有不少人都说大儿子和她男人是越长越像,很像是亲生父子。姜刘氏没有生出丝毫疑心,以为是父子俩相处久了才会有几分神似,对于这些玩笑话不止不生气,还觉得与有荣焉……现在回想起来,她恨不能甩当时的自己几巴掌。

    得蠢成什么样,才会觉得父子俩相处久了就会神似?

    她抱养亲哥哥的孩子,孩子即便和他们夫妻容貌相似,侄子肖姑,按理说是像她比较多,怎么可能会像家里的男人?

    同样的,男人能做出在外头找其他女人生下孩子后哄得她心甘情愿养着的事,再昧下三百两银票不告诉她,似乎也不稀奇了。

    何老爷那么富裕,多的是办法报复他们夫妻,没必要讹诈银子,三百两……对于他们夫妻而言是一大笔钱,于何老爷,怕是就几顿饭钱。

    那么富贵的老爷一出手就讹诈几顿饭钱,可能吗?

    姜刘氏紧紧盯着地上的父子二人,脸上都有伤,轮廓看不出像不像,眉眼之间却几乎一模一样,眼睛都是狭长的,眉毛又粗又短,说他们不是父子,没有血缘相连,她自己都说服不了自己。

    只怪她以前太相信男人,竟然没发现这么明显的事。

    “起来!你们伤的是脸,手脚可没毛病,还赖在这里,是等着何老爷再派人把你们打一顿?”

    语罢,她转身就走。

    转身之际,泪也落下。

    姓姜的太欺负人了,天底下那么多的女人,他找谁不好?她以后还怎么面对哥哥?

    此时姜刘氏再回头去看,只觉得处处是疑点,原先她还没出嫁和刚出嫁的那几年,哥哥是个挺活泼的性子,见人先笑,尤其喜欢照顾她,三天两头就会主动登门。后来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哥哥越来越不爱笑,两家合起伙来春耕秋收,哥哥也都是沉默着干活,她以为是哥哥生下的孩子太多,压力太大导致了日子贫困才不欢喜,从来没想其他。

    如今看来,搞不好就是哥哥知道了这对够男女之间的二三事,但为了两个小家的和睦,选择了默默忍受……妻子与其他男人有染,谁能高兴得起来?

    姜刘氏越想越气,转身对着刚刚爬起身的男人狠狠踩了两脚:“狗东西,你他娘的比畜生都不如。我当初怎么就瞎了眼嫁给了你?”

    她两脚踩完,怒气并未消减,越想越火,扭身对着姜富海也踹了两下。

    姜父挨了妻子这两下,叫都没叫唤一声,看到儿子挨踹,他忍不住道:“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孩子是无辜……”

    “无辜?”姜刘氏破口大骂,“不要脸的脏东西,他分明就知道自己是个野种,你们父子就瞒着我一个人,姜胜,别逼我杀人!”

    姜胜察觉到路旁有不少人往这边观望,他也不好意思看是哪些人:“回家回家,不要在这儿吵。”

    这话本没有错,可他们如今哪里还有家?

    城里的那个宅子,夫妻俩才住了一宿,享受了一下高床软枕,如今又要回村里去睡那个又硬又破的床铺,最近阴雨连绵,屋中一股潮味……从高门大宅到村里的小破屋,姜刘氏真的接受不了这里面的落差。

    回去的路上,父子俩沉默不语,姜刘氏一直在流泪,口中低骂着姜胜,连姜家的祖宗十八代都被她翻出来臭骂了一顿。

    “狗东西,死东西,脏东西,老娘居然会跟你这种人同床共枕这么多年,还给你养大了奸生子……”

    姜富海有些受不了她的碎碎念:“娘。”

    “你不要叫我。”姜刘氏反应很大,嗓门也大,声音尖利,“我心甘情愿养的是娘家哥哥的孩子,不是你这个野种,以后别再这么叫我。想要娘,去找你自己那个不要脸的亲娘去!”

    姜富海哑然。

    从小到大,养母都很疼他,他眼泪唰就下来了:“娘,我只认你。”

    “我认你祖宗!一个比茅坑里的蛆还让人恶心的东西,骗得老娘这么惨,装什么无辜?”姜刘氏一直知道自家男人对孩子没耐心,小时候姜大川没少被他打骂。

    姜刘氏看见了姜大川的处境,自然而然认为,姜富海在她看不见的地方,肯定也没少被自家男人打骂。因此,她特别疼他……这是她从娘家哥哥那儿抱来的孩子,哥哥愿意骨肉分离,只为了成全她有儿子,也是希望她在婆家的日子好过。

    她若是不好好对侄子,都没脸见自家哥哥。

    即便后来有了亲生的女儿,姜刘氏对待大儿子的态度始终没变。

    兄弟俩还小时,男人跟她说了姜大川的身世,又说这种大户人家的公子不会一辈子流落在外,长大后肯定会认祖归宗。又说孩子越长越大,容貌有所变化,即便是亲爹娘,也多半认不出自己的儿子是谁……唯一的区别就是那个胎记。

    得知男人愿意将她哥哥的孩子送去大户人家做公子,姜刘氏心里还挺感动,对他愈发死心塌地,即便是外头有些关于自家男人的风言风语,她都完全不放在心上。毕竟,男人对她有多好,愿意为她付出多少,只有她自己最清楚。

    再回首,她才发现自己蠢得无药可救!

    “姜富海,我那时掏心掏肺对你,只偏疼你一人,你是怎么对我的?知道了自己的身世还瞒着我,你夜里怎么睡得着?”姜刘氏越骂越伤心,眼泪滚滚而落,“你们果然不愧是父子,一样的狼心狗肺,一样是骗子!都是见不得人的东西,比茅坑里的石头还恶臭!”

    她怒到极致,边走边骂,嗓门又越来越大。

    父子两人捂着脸快走,只希望离她远点。

    这边租不到马车,走了小半个时辰,总算在路上遇到了一个车夫,父子二人迫不及待爬了上去。

    姜刘氏不想再见这二人了,不想与他们同行。但到底还有几分理智,首先她身上没有银子……夫妻这么多年,她习惯了让男人当家,身上很少留钱。其次这附近的马车很少,有银子也租不到。

    三人回到了何老爷送的宅子,还来不及怅然,何府的下人已经等着了。

    “我家老爷说了,你们今日必须归还房契和银票,即刻就得搬出宅子。快些吧,小的还要回去复命呢。”

    姜胜:“……”

    姜刘氏心里难受,却不敢不听话,飞快进了屋子收拾行李。

    一家三口刚到,来的时候就带了个小包袱,到了城里置办了一些东西,但也只有几套衣衫。

    三百两银票要还,等于这几套衣衫是用夫妻俩多年积蓄买下,姜刘氏想想就心疼,心里盘算着一会儿先不急着回村,看能不能将衣衫退掉。

    姜富珠完全接受不了自家昨天才搬入宅子,今日就要被迫搬回荷花村。

    “为何?”她目光落到姜富海身上,“是不是你不会说话得罪了贵人?为了我们一家老小,你为何就不能忍一忍?”

    姜富海也不解释,这院子里他一样东西也没有,自然也不用收拾,这会儿蹲着用手抱着头,想到何府的富贵,他心里真的是猫抓一般,特别难受。

    一刻钟不到,一家四**还了

    东西出门,看着何父的下人关上大门离去,几人可怜巴巴坐在大门外,久久回不过神。

    “退衣衫!”姜刘氏最先接受现实,抱着包袱起身,忽然发现边上的父子二人目光看向一旁的小巷子,她顺着二人目光,也瞧见了停在那处的天蓝色马车。

    马车很大,一看就知车厢里很宽敞。这绝对不是普通人坐得起的。

    “大川?”

    姜刘氏飞奔过去。

    马车里的人确实是温云起,他掀开帘子,上下打量一番:“你们这是准备回乡了?”

    姜刘氏满脸期待:“大川,我被他们骗得好惨,你……”

    “从小你就最疼姜富海,这会儿心里难受,想来他应该很愿意安慰你。”

    温云起笑了笑,“如果不是认祖归宗,我都不知道自己当年到你们家是带着银子的,三百两银票……足够你们过得富裕了,但是,这些银子我是一文没看见,从小吃糠咽菜,穿破衣烂衫,就因为我比姜富海瘦小,所有的衣裳都是捡他的穿……想来这银子你们没花,记得十日内还回来!”

    语罢,放下帘子,“走吧。”

    姜刘氏扑了过去:“大川大川……那银子我没见,是真的不知道啊,否则我一定不会那样对你。咱们母子这么多年,我是经常吩咐你干活,但摸着良心讲,村里的孩子哪个不是这样长大?”

    “我没有怪你让我干活啊。”温云起面色淡淡,“但是你的偏心都摆在了明面上,二子一女中,你最喜欢使唤我,所有的脏活累活都是我的,即便我不在家,等也要等着我回来干,这是事实!我不是被你偏疼的那个孩子,过去那些年,家里有一口好吃的都会趁我不在家的时候做给他们吃,我于你而言,不过是个外人。你当初防着我的时候,就该想到会有今日的。撒手!”

    姜刘氏对上儿子格外冷漠的眼,顿时吓一跳,她早就发现,这孩子不知何时已经变了。

    她不自觉就松了手。

    车夫暗自捏了一把汗,生怕这些人疯起来伤害主子,他只有一个人,怕是要拦不住。

    眼看妇人放了车厢,他觉得机不可失,一甩马鞭,马车飞快跑了。

    姜胜看着马车走远,感觉触手可及的富贵也离自己越来越远。

    一回头,就对上了母子三人灼灼的目光。

    姜富珠从小就得宠,不管是双亲也好,两个哥哥也罢,都会哄着她,纵容得她在家人面前胆子很大。

    “爹,那些银票去哪儿了?”

    这话姜刘氏也想问。

    三百两银票,能在村里建个大宅子,再买上几十亩水田,请两个大娘来家里伺候一家老小。都可成为村里首富了。

    这么大的一笔钱财,身为枕边人,她竟一次没见过,连听都没听说过。

    姜胜张口就来:“丢了。”

    “你放屁!”姜刘氏若是有这么多银票,绝对会藏好,不可能会丢。

    “先回家吧,回家再说。”姜胜捂着脸走在前头。

    一家四口先是去退了衣衫……已经上身过的不能退,没穿过的可以退回大半银钱。一买一退,衣裳没上身,银子却折了三两多。

    比起失去的几百两,这点钱也不算什么了。说都懒得说。

    几人租马车去了码头,又找了最便宜的那种船回村。一个时辰后,已经站在了荷花村的码头上。

    回来的路上,姜刘氏已经在想以后的日子要怎么过,要怎么跟村里人解释。

    解不解释都不重要,最要紧是先去刘家把送出去的那些东西拿回来。

    两个村子相距不远,东西很多,一家四口全部出动,一趟都拿不完。

    去刘家的路上,没遇上几个熟人,这也让一家人放松了几分。

    姜胜有些不放心,低声嘱咐:“不要吵架,有话好好说。那些事是我对不起你,但也是因为你没给我生儿子,所以我才……”

    “放你娘的狗屁!”姜刘氏压下去的火气蹭就起来了,“原先你说的是不在乎我生不生,没孩子也要陪我过一辈子,嘴上一套,背地里一套。姓姜的,老娘看透你了,少他娘的拿我不生儿子这话来打压我……滚!”

    姜富珠并不知道爹娘之间为何会闹到不可开交的地步,也不知姜富海真正的身世,只是在看见姜大川坐在华丽的车厢里时,才知道两个哥哥被换了身份。

    如此,她也能理解何老爷为何要收回给自家的那些好处了。

    “爹,娘,你们错得最离谱的事就是给他们俩人换身世,有什么好换的,该谁就是谁,其实我觉得,大川哥哥还更孝顺些,他做了富家公子,也绝对不会忘了你们的养育之恩。”

    姜富海呵斥:“闭嘴!”

    “我才是爹娘的亲生女儿,你算什么东西?”姜富珠冷笑连连,“爹娘要不是为了让你过好日子,我们家也不会被打回原形。没良心的东西,居然还骂我,娘还总说我以后嫁人了要靠你撑腰……娘!你看他像是靠得住的样子吗?”

    姜刘氏闭了闭眼,她以为两人是亲生的表兄妹,在何老爷登门前,真的有想过把女儿嫁出去,以后留娘家侄子在家为自己养老送终。

    而关于自家男人和娘家嫂嫂之间的那些龌龊,她一直没告诉女儿……女儿太小了,还是个姑娘家,这些事情只会污了她的耳朵。

    姜刘氏活了半辈子,今日受了太大的打击,以为贴心的枕边人是个骗子,尽心尽力教养长大的娘家侄子是男人在外头留的野种,关键这孩子天生就是个坏心的,知道自己的身世却一句不提,愣是将她蒙在鼓里这么多年。压根指望不上!

    而大川……已经做了富家公子,看那样子,不会再管她的死活,也就是说,活了半生,她唯一能争取的亲人只有女儿。

    姜刘氏一把将女儿揽入怀中,哭着道:“珠珠,娘只有你了。”

    姜富珠一脸莫名其妙。

    姜刘氏不想女儿被这父子俩蒙骗……男人不是个好东西,而她掏心掏肺对待的姜富海完全就是没良心的畜生,一点不知感恩,凭着父子俩的品性,哪天把她的珠珠卖了换钱也不是不可能。

    她哭着把所有的事情都说了,这期间父子俩几次想要打断,都被她骂了回去。

    姜富珠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看看父亲又看看哥哥,迟疑道:“那舅舅……”

    “你舅舅多半知道真相,这些年越来越不欢喜,我小时候还经常与我玩笑,带我上山下坡。我以为他是压力太大,想着又不可能把家里的银子给他,便一直没细问。”说到这里,姜刘氏放声大哭,“原来你舅舅是被那个混账欺到了头上,碍于我这个妹妹只能忍耐……”

    越说越怒,也就是姜刘氏手头没刀,否则,真的有拿刀砍人的心思。

    姜富珠浑浑噩噩:“那怎么办?”

    今日发生的事情太多,每一张都是姜刘氏接受不了的,她只是麻木地顾着眼前,压根没想过以后。

    女儿随口一问,犹如一道雷劈开了她的脑子。对啊,如今都不是纠结原不原谅的时候,而是以后有怎么办!

    听何老爷那话的意思,姜胜还得归还三百两银,姜刘氏这么多年都没有见过那银票,也没有见过男人花钱大手大脚……那银子多半已经不在。

    如果真的拿不出来,想要还上这笔钱,就只能卖房卖地。

    地是农家人的命根子,连地都卖了,日子还怎么过?

    跟着姜胜,只会越来越惨。姜刘氏想到这里,立即伸出了戳穿狗男女真面目,成全二人的念头。

    恰巧家里能用的上的东西都搬到了刘家,今儿回去以后,直接把周氏赶出门就可。

    就是不知道哥哥愿不愿意。

    毕竟周氏生了好几个孩子……想到娘家的侄子侄女,姜刘氏顿住脚步质问:“刘家的孩子该不会都是你的种吧?”

    姜胜抹了一把脸:“我不知道。”

    他这辈子多半要完了,不认最好。

    这含含糊糊的回答,险些将刘氏气死过去:“姜胜,你无耻下贱!”

    第97章 真公子的弟弟

    夫妻两人吵成这样, 兄妹俩都不好插嘴。

    姜富珠还恍惚着呢,她昨儿还是富家千金,梦想着靠着哥哥的关系嫁一个如意郎君,以后做一个有丫鬟伺候的富贵夫人……她知道自己出身差, 也没梦想过自己能一跃做大家夫人, 只要不用辛辛苦苦干活, 不用亲手伺候一家子的吃喝拉撒就行。

    可现在, 富贵就是一场梦, 梦醒了, 什么都没剩下。

    这话也不对,应该说是剩下了一堆麻烦。

    此时已经到了刘家人所在的村口,一家人都知道要脸,无论心里有多少火气,都不会当着外人的面争吵。

    只不过, 心里难受, 脸上很难摆出好脸色。

    姜刘氏是这村里的姑娘,原本村子就不大,两家多有来往,大家都认识他们  。

    既然相熟,路上碰见了,都要打招呼。刘氏完全是强颜欢笑。

    有人是心里再好奇, 也不好意思当面询问, 但也有那脸皮厚的:“听说你们养的儿子是城里的富家公子,你们一家都搬到城里去住了?”

    刘家搬了那么多可以用得上的旧东西回来, 村里人都看在眼中,东西太多了,板车拉了三趟, 刘家人咋咋呼呼,不等人问,就说姜家再用不上这些东西,以后要搬到城里去住的事。他们想不知道都不行。

    这话这么答?

    刘氏满脸的尴尬:“没有这回事,大川他爹确实挺富裕的,也愿意接我们一家进城,但人得有自知之明呀,我们当初养孩子的时候不图回报,现在也不可能厚着脸皮麻烦人家。”

    言下之意,人家邀请了,是他们不愿意搬去城里住。

    村里的人也不知道她是胡扯,还以为是真的,笑道:“还是该搬去城里的,若是能在城里落脚,对他们兄妹有好处。”

    敢闲聊这么多的,都是没有仔细刘家人说姜家认亲这件事的人。

    但凡多听几句,就会知道大户人家的公子是姜富海。

    姜富海人还站在这里,穿着一身布衣呢……但凡知道内情,有两分脑子的人,都能猜到是认亲之事出了岔子。

    刘氏脚下飞快,不愿意跟人多聊。

    村里面还有好多是从小看着她长大的邻居,刚才还想着戳穿周氏的真面目,直接把那个贱妇赶走。此时她却有些迟疑了。

    真把事情闹大,岂不是所有人都知道他们兄妹俩被一对狗男女给骗得团团转?

    那得多傻才会被骗这么多年?

    好丢人!

    刘氏心里迟疑着进了自家院子。

    院子里,兄弟俩不在,周氏婆媳俩在收拾腌菜,看到一家人进门脸色还不太好,婆媳俩面面相觑,心头都有些不安。

    两家常有往来,去对方家里比走亲戚要自在一些,也不用人招呼,姜家父子直接就坐在了院子里的马扎上,姜富珠身上还穿着一身粉色衣裙,嫌弃马扎太矮,若是坐了可能会弄脏自己的裙摆,就那么站在院子角落,眼神上下打量着周氏。

    周氏顿觉胆战心惊,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使唤儿媳妇去给几人泡茶。然后才勉强挤出一抹笑,打了水洗手,一边洗一边问:“富海,你不是去城里了吗?”

    姜富海低下头。

    “娘,我娘什么都知道了。”

    只一句话,周氏变了脸色,下意识扭头去看刘氏的神情。

    “富海,胡说什么呢?”

    刘氏再也不想看她装模作样,今天发生了太多的事,别看她发了几轮脾气,其实心头的怒火一点没减,反而越来越盛,她几步扑上前去,对着周氏狠狠甩了一巴掌。

    周氏又惊又怒:“你……”

    她目光落到了自家院墙之外。

    刘家不富裕,院墙很简陋,就是用竹子扎出来的,如今是秋冬,篱笆墙上的叶子掉光了,有人从门口路过,就能将院子里发生的事看得清清楚楚。

    她将到嘴边的质问憋了回去,沉声道:“有话进屋说。”

    刘氏一直觉得自己娘家嫂嫂的脾气很好,哥哥跟个闷葫芦一样,嫂嫂一点都不生气,还把一个家里里外外打理得整洁干净。她对嫂嫂一直心存感激,此时看她隐忍怒火,皮笑肉不笑地道:“为何要进屋说?做的时候都不怕丢人,你还怕人知道?姓周的,是不是天底下的男人都死绝了?抢小姑子的男人,你可真做得出来,附近这几个村子里,就没见过你这么不要脸的女人。摊上你这种离了男人就活不了的娼妇,我们兄妹太倒霉了!”

    这番话很难听,周氏眼泪汪汪,咬着唇别开了脸。

    姜胜皱眉:“当初的事是我强迫她……”

    “哎呦,你好有担当哦。”刘氏满脸嘲讽,“你们蛇鼠一窝,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我哥呢?”

    她一边问,一边起身去找,“今天我们兄妹就成全你们,看你们这对狗男女如何见人!”

    刘胜带着两个儿子去摇船了。

    兄弟俩没学几日,自以为学会了,但离了姜大川才发现摇起船来处处不顺手。刘胜不太放心,只好亲自守着。

    三个大男人摇一艘船,若停靠的不是地方,干脆拉一下,或者是跳到水里推一把。

    “你能不能闭嘴?”姜胜没有**子的想法,歉然地看了一眼周氏,呵斥道:“我说过,如果你给我生了儿子,我不会去外头找女人。”

    “你个骗子!”刘氏咬牙切齿,“明明你说我不生孩子也不要紧……都已经在外头生出了儿子,你当然不急了。当初你明明白白说了嫌弃我没给你生儿子,咱们一拍两散,我也不会这般生气。”

    刘家父子三人就是这时候回来的。

    原本他们要天黑才回,刘胜遇上熟人,得知妹妹一家从城里回来,猜到是出了事,先去了一趟荷花村。从邻居那里得知一家子往自家来了,这才急急忙忙赶回。

    还隔着自家院子老远,就听到家里在吵架,门口还有一拨人故意走来走去,看似无意路过,实则偷听。

    刘胜想到什么,脚下更快,奔到院子里刚好听到妹妹的话。

    姜胜刘胜名字一样,当初还有不少人说这是缘分。

    在刘胜看来,应该是孽缘才对。

    刘氏一直在流泪,看到哥哥进门,眼泪霎时像是开了闸的水般滚滚而落,瞬间哭得说不出话来。

    “妹妹,别气!”

    刘氏抓住哥哥的手臂,抽泣着问:“哥,你早就知道了对不对?”

    刘胜叹口气,伸手帮妹妹擦泪,对上妹妹执着的眼,到底是点了头。

    “我想过告诉你真相,但是姓姜的又保证说会与你好好过日子。”他一脸怅然,“是哥哥没本事,没管好自己的女人,把日子过成了这样。咱们兄妹总不能都和离啊,那也太丢人了。再说,我和周氏之间还有孩子呢。”

    刘氏又是委屈又是愤怒:“这么大的事,怎么能瞒着?”说到这里,又好奇问,“哪几个孩子是你的?”

    刘胜面色复杂:“就前两个。”

    也就是说,从老三姜富海起,后面三个孩子都是姜胜的儿女。

    刘氏气急:“欺人太甚!大哥,不要再纵容他们了,今儿就把他们的脸皮撕下来,然后让这两个狗男女滚出去!”越说越怒,气到放声大哭,“姜胜悄悄拿了大川他娘的三百两银票,一直没有告诉过我,不知道这银票被他花到了哪儿,现在何老爷问他要钱……不还肯定不成,姜家哪里受得起何老爷的报复?”

    闻言,刘胜直皱眉。

    他刚得知真相时,也气得不行,差点就拿刀砍人了。这么多年下来,周氏一个接一个孩子的生,他开始还有点生气,后来一片麻木。

    事到如今,他心头对于二人苟且除了恶心之外,就是怕两人的事情闹开后让儿女丢脸。

    儿子还好,难听话总归说不到自家面前,但嫁出去的女儿肯定要受影响,婆家的长辈和妯娌肯定要拿这些事情来

    笑话她。

    所以,妹妹说的要拆穿这二人的真面目,他并不赞同,但姜胜拿了那么多的银子不知去向,也确实要找回来把这债还上,否则,妹妹过不了安宁日子。

    “姓姜的,你实话说,到底有没有拿这笔银子?”

    姜胜不想说实话,可又瞒不住,只点点头。

    刘胜呵斥:“这银子不是现在拿的吧?这么多年,你竟一点都没露……若是你当年把这银票拿出来,我妹妹不会那般苛待大川,等到大川认祖归宗,你们也不会灰溜溜从城里被撵出来。”

    这话……也不算是乱说。

    若是三百两银票都放在了家里,只看在银子的份上,刘氏也不会对姜大川那般刻薄。有这么多银子,完全可以找两个大娘回家来伺候,自然也用不着大川帮忙干活。

    “对!”刘氏赞同,“那些银子我一文没见,别指望我帮你还。若是你拿不出三百两还债,咱们就一拍两散!”

    刘胜还是希望姓姜的自己把债还上,两家人还和以前一样过日子。不是他没出息到愿意容忍与人苟且的妻子,而是这事情一闹开,兄妹两人的日子都过不成了,他得再娶,妹妹要再嫁。再办两场婚事要花费多少人力物力就不提了,关键是孩子……他亲生的一双儿女,以后在村里怕是都抬不起头来做人。

    人到中年,没有那么多的意气,做事瞻前顾后,不得不为儿孙考虑。

    见姜胜沉默,刘胜心中顿生不好的预感:“姓姜的,你说话呀,那么大一笔银子。你都没有拿给家人花,总不可能都没了吧?”

    “是没了,我拿不出来。”姜胜抹了一把脸,“他娘想怎么做,我都答应。”

    言下之意,若是刘氏非要和离,他也认。

    刘氏心里凉了半截,三百两银子不是小数目,男人一直说银子丢了,她觉得那么大一笔钱不可能丢,很可能是被他藏起来了。故意说要把二人奸情大白于天下,就是为了威胁姜胜拿钱。

    姜胜若是拿得出银子,肯定不希望他与周氏的事传出去……瞧这模样,银子多半已经不在。

    “那么多银子,你花到哪儿了?”

    大家同住在村里,别说三百两了,就是花了三两银子,也不可能不露蛛丝马迹。

    姜胜张口就来:“反正没有了,你就是杀了我,我也拿不出来。”

    刘氏:“……”

    “我不会陪你还债。”若是三十两,卖上几亩地,下半辈子辛苦点,说不定还能堵上这个窟窿。

    三百两啊!

    那就是个无底洞,下半生拼尽全力都填不满。

    “我也没脸让你陪我还。”姜胜看她一眼,夫妻几十载,刘氏不是什么特别能干的人,欠的债太多,有她没她都一样。

    “是我对不起你,回头你就住娘家吧。”

    他主动退了一步,刘氏心里颇不是滋味,忍不住骂道:“姜胜,你混蛋!”

    而就在这时,门口传来了一阵喧闹声。

    自从姜家人到,门外有意无意路过的人一直都挺多,但都刻意放低了声音,这么大的动静,明显是外头出了事。

    众人下意识看了过去,然后就看见篱笆墙外一架熟悉的马车停在了门口。

    这马车他们之前在城里见过,是姜大川坐着的……难道他还回来了?

    马车停下,车夫下地后掀开帘子,里面出来的正是姜大川。

    这两个村里的人都隐约听说过,姜富海才是那个富家公子,可今天姜富海一身布衣,和原先没什么不同,脸上好像还有伤,拿个帕子遮遮掩掩,见不得人似的。

    看到姜大川下了马车,气质高华,总之看起来和村里长大的年轻后生很不一样。

    姜家帮着富贵老爷养大了儿子,原本有不少好处拿,如今一家子灰溜溜从城里回来,原本众人还不知道缘由,如今嘛,猜也猜到了。

    多半是姜家试图混淆血脉,想把两个养子中刘氏的亲侄子送去做富家公子,结果被富商老爷识破……干了这种事,养育之恩自然不复存在,不被报复就是人家富商老爷大度了。

    温云起缓步踏进院子,环顾一圈,笑道:“都在呢?”

    刘家的兄妹几人出了刘水丰外,其余的都是第一次知道周氏干的事,此时年纪最小的刘水珠还恍惚着呢。

    看见温云起进门,所有人都下意识紧张起来。

    不打招呼是不行的,姜大川如今可是大家公子,又是债主。姜胜硬着头皮上前:“大川,我以为你这一辈子都再不回我们这种小地方了呢。”

    “是不打算回来,只是忽然想起有笔债没收。”温云起似笑非笑,“我的那艘船被你当人情送了出去,之前你说给我银子,但这银子我一直都没见。瞧你这样子,多半是付不起账了,所以,我紧赶着回来收回我的船。”

    关于那艘船,早在周氏说父子三人在外摇船时,姜胜就想起来自己还没付钱。原本打算何老爷一走就付,可姜大川当时跟何老爷一起离开了,之后父子再见面,就是被拆穿以后让人赶出何府。

    周氏一想到家里刚刚到手还没有热乎的船就要被收走,呼吸一窒,胸口难受得要炸掉,忍不住道:“亲戚一场,你如今都是大家公子了,还会在乎这点小东西?这船……留在这里,你表哥表弟也算有了个正经营生,以后能靠这个养家糊口,你从小就懂事,心地也善良,就松松手,帮帮他们吧。”

    温云起抬眼看她:“果然不愧是身为有夫之妇还在外头找野男人生孩子的女人,这脸皮不是一般的厚。东西是我的,我一个人在水上漂了好几年,几次险些丢命才买下来的船,你上下嘴皮子一碰就要我送人,凭什么?凭你脸皮厚?还是凭你水性杨花不检点?”

    周氏面色苍白:“我是实话实说。”

    “我家里是有金山银山的,那又如何?”温云起故意道:“我生来命好啊,你们羡慕不来的。少废话了,要么拿三十两银子,要么把船还我。”

    刘水丰面色格外复杂,原以为自己的亲哥哥是姜大川,没想到竟然是姜富海。

    实话说,比起姜富海那个偷奸耍滑的,他更希望自己的哥哥是姜大川。

    “哥,桨在外面,我给你放马车上吧。”

    温云起颔首:“好啊!”

    刘水丰主动出声,就是希望曾经的表哥可怜一下自己,反正表哥认祖归宗之后已经是富家公子了,并不差这一艘船,一高兴,说不得就送他了。

    闻言,刘水丰心里特别失望,但不敢闹妖,老老实实把桨送给了车夫。

    温云起看着两家人愁眉苦脸,心情挺好:“那……我先走一步。”

    直到人走出去上了马车,众人才反应过来,刘水珠追出了门,哭着道:“所以你不是我哥哥?”

    温云起掀开帘子,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姜富海才是你的亲哥哥,从小长辈们喜欢他,你们也喜欢他啊。我是不讨喜的那个……我走了,你们保重。对了,记得把我娘的银子还来!”

    看着马车离开,众人心情格外复杂,姜胜终是忍不住了,道:“你要是好好照顾他,凭着这孩子善良的心性,不会追债,还会好好照顾我们。”

    刘氏愤然:“你又不对我说实话,我若知道他娘给了那么多银子,又怎会……”

    已经过去的事,只会越说越后悔。

    最后,刘氏不回姜家,还把女儿也留下了,已经搬到刘家的那些东西也不再拿回去,而周氏……继续做刘家妇。

    姜胜为了照顾儿子,让姜富海也留在刘家,他自己一人回。

    这架势,分明就是不打算还债,甘愿凭一己之身承受何老爷的怒火了。

    *

    温云起让人家那艘船搬到了何府的库房。

    这船对于姜大川而言,意义非凡,能留还是要留着  。

    回城的第三日,温云起练完了大字出门转悠,去的是孙家人开的酒楼。

    孙旺达今年十五岁多,因为是孙老爷的老来得子,他十岁左右就跟着孙老爷学做生意。别看才十五岁,已经是孙家上下默认的少东家了。

    温云起这么一次次的转悠,孙旺达真是忍不住。

    这日,温云起刚进雅间不久,就听到门口传来请安的动静,紧接着就是阿宽的声音。

    “公子,孙公子想拜访您。”

    温云起端着茶杯:“请!”

    孙旺达最近正在长个子,身量修长,瘦得有些过分,进门后笑道:“早前就听说何家的公子回来了,一直无缘得见,也未正式拜访,何公子还几次三番照顾酒楼的生意……我早该前来拜见,之前实在失礼,还望何公子勿怪。”

    “不怪。”温云起上下打量他,“既有缘相见,那就坐下喝一杯吧。”

    孙旺达顺势坐下,寒暄了几句废话后,做出一副神秘兮兮的模样压低声音道:“府上的另一位何公子也在,正与前何公子在楼上雅间叙旧。”顿了顿又补充,“我们家三楼的雅间有床铺可以供客人歇息。”

    温云起讶然,和孙旺达对视一眼,确定是自己所想的那样后,颇有些无语:“胆子可真大,这是一点都不避人了啊。”

    孙旺达笑了笑:“何公子知道就行了,可别说是我说的啊。”

    但温云起觉得,孙旺达跑来通风报信,并不怕他把此事说开,甚至他若是跑到楼上捉奸,孙旺达都不会阻止。

    这就帮上了?

    温云起端着酒杯转圈圈,盯着他的脸,问:“你为何要帮我?”

    孙旺达笑了笑:“就当我是想看热闹吧。”

    “不是!”温云起直言,“父亲告诉了我的身世,也说了我生母的身份。弟弟,你不打算认我这个哥哥吗?”

    孙旺达脸上笑容僵住,抹了一把脸,恢复了脸上的自如,问:“你何时知道的?”

    温云起笑吟吟:“最近我挺忙,都不怎么有空出门,但每次出来,必然要到孙家酒楼走一圈,不是为了用膳,只为了偶遇你,也是想看看,你到底会不会认我这个哥哥。好在你没让我失望,我这前半生,不缺兄弟和表兄弟,结果全是一群自私自利的东西,都想使唤我干活,总想从我身上拿好处。我想着,若是亲生的兄弟,一定不会这样对我。”

    孙旺达眼圈微红:“姨娘跟我说,她当年是不得已,又怕你认祖归宗后被人欺负,想要我照顾你几分。”

    上辈子姜大川确实得了不少照顾,这话温云起信。

    既然姜大川的生母还在人世,人也挺好的,温云起想替他见见人。

    “娘可以出门吗?”

    孙旺达讶然,随即摇摇头。

    第98章 真公子的弟弟

    小蝶不得自由, 也在温云起意料之中。

    若不然,上辈子姜大川的身世应该早就让何老爷得知了才对。

    兄弟俩闲聊了一个多时辰,恰巧楼下有人争执,且吵架的人身份不低, 需要孙旺达亲自去调解, 二人这才分开。

    温云起闲着无事, 扒在窗户上看了会儿热闹。

    就是一个嘴碎的老爷背后说人, 被他口中的人听见了。两人一言不合, 就在大堂里吵了起来。

    等到底下的人各自退开, 又到了孙旺达盘点的时辰,温云起没有多留,起身付账下楼。

    刚走到楼梯口,就察觉三楼有人往下走,温云起习惯了眼观六路, 眼角下意识一扫……熟人!

    从楼上下来的黏黏糊糊的两人正是何景书兄弟二人。

    何景书显然没想到自己会在酒楼碰到这个名义上的哥哥, 当即脸色都变了。一把就抓住了边上的已经改姓的周景山。

    周景山拍了拍他的手:“别慌!”随即看向温云起,皮笑肉不笑地道:“何公子,我们谈谈吧。我请客!”

    温云起乐了:“我是何府公子,又不会吃不起饭,不需要你请客。”

    他折扇一展,慢悠悠下楼。

    何景书很慌, 母亲不止一次嘱咐过, 不许他再和周景山来往……原先两人还会在一起过夜,如今为了不让人知道他们暗地里还在一起, 都是白天见面,尽量减少见面的次数和相处的时间。

    他们没有去何家和周家的酒楼,却也不想去那些小客栈……客栈小了, 不能保证被褥是否干净。

    选择孙家酒楼,是因为孙家人足够低调,也不是那爱多事的。

    两人都没想到会在这里被人瞧见,若是其他的熟人,但凡不想与他们作对,都不会在外乱说,但是,何大川不一样。

    “我有些事情要和你商量。”周景山语气严肃,不容人拒绝。

    “呵呵!”温云起冷笑了一声,“有求于人呢,就要摆出个求人的态度来,这颐指气使的,我凭什么要听你的?”

    周景山心头怒火熊熊,但形势比人强,他私底下还在与何景书来往的事情确实不能让两家的长辈知道。

    这天底下所有的感情都需要培养,他生下来几天就被抱到了何府,时不时回家一趟,看见自己的父亲压根不敢亲近。并且,他出母亲是妾室,父亲跟前有精心教养的嫡子,此外还有不少庶子,如今他乍然回去……很难融进府中,也不得父亲重用。今日之事若是被父亲得知,他一定会被责罚,且还没人帮着求情。

    想到此,他放缓了面色和语气:“何公子若是不急,咱们去对面的茶楼坐一坐吧。算我求你。”

    他原先是何府老爷唯一的儿子,从小得何老爷精心教养,无论人前人后,何老爷都很重视他。在这样的情形下,身世暴露之前,何府内外所有人都对他很尊重。

    他自认为足够低声下气,想来这乡下来的何大川也不敢过于折辱于他。

    温云起扇子点着手心,笑道:“你求我,我就一定要答应吗?这满城的人谁不知道,你是顶替了我过了十多年富贵日子的贼,别人怎么想你我不知,反正在我心里,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他说这些话时,就站在楼梯中段,声音不高不低,靠得近的人都能听见。

    周景山脸色都变了:“那时我还是襁褓中的小儿,身不由己,不是故意要抢你身份。”

    温云起满脸嘲讽:“那后来呢?你是何时得知自己真正的身世的?”

    周景山张口就道:“归家之时。”

    “你觉得我信不信这话?”温云起哼一声,“就算如你所说,原先你不知自己的身世,如今总归知道了吧?顶替了我的身份,害我过了那么多年的苦日子,还对我呼来喝去。谁给你的胆子和底气?”温云起看他脸色越来越差,并没有收敛,自顾自继续道:“今日之事,回头我一定会原原本本的禀告家父。”

    此言一出,何景书脸色煞白一片。

    “哥哥!”

    温云起眼神一转,目光看向大堂:“这么多人看到你俩从楼上拉拉扯扯下来,我们三人又在此争执了一番,即便是我不告密,难道他们也不说吗?”

    何景书哑然。

    方才在雅间之中和心上人悄悄在一起时有多欢喜,此时就有多后悔。

    早知道会在这里遇上何大川,他绝对不会选择今日和心上人相会。

    周景山脸色一沉,一把推开了何景书,大踏步往楼下走。

    瞧这样子,多半是想回头跟长辈保证两人已经断绝了关系。

    何景书是个多愁善感的性子,被心上人推开后,眼泪瞬间落了下来,整个人摇摇欲坠,边上他的随从急忙上前去扶。

    温云起继续往楼下走,值得一提的是,一般稍微大点的酒楼内,都会给客人留一片停马车的空旷地方。他一路往下走,何景书一直跟着,直到他上马车,身后的何景书因为眼泪朦胧看不清脚下的路,人被绊了一下,控制不住地摔了过来。

    他侧身一让,没让人摔到自己身上,但何景书扑到了他马车

    的栏杆上。

    何景书格外伤心,也不想动弹了,认出来是温云起的马车后,狼狈地往上爬。

    温云起:“……”

    “我不会安慰人,你最好是回你自己的马车。”

    何景书哭着瞪他一眼:“你是我哥哥,怎么一点同情心都没有?”

    他哭到一抽一抽,是真的特别伤心,几乎要晕过去了。

    “你这……跟个姑娘家似的。”温云起回了何府好几天,不是没有见过何景书,此人……杀伤力很有限。

    他上了马车,阿宽赶车离开。

    何景书还在哭:“今天若不是遇上了你,景山不会那样对我。”

    “这是怪我出现得不是时候?”温云起似笑非笑,“你有没有想过,那个姓周的对你并没有多少真心。说舍就舍,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一点面子都不给你……”

    “才不是呢。他是为了我好,不想让我被母亲责备,回头肯定还会赴我的邀约。”何景书语气笃定。

    温云起嘲讽:“原来你知道啊,那你哭什么?”

    何景书沉默下来,半晌才道:“我感觉他有点变了。”

    此时温云起来了兴致,笑问:“哪里变了?他回家以后不得长辈看重,而你是何府唯二的公子,与你好上,他能得到不少好处,钱财且不提,他爹不会当他不存在。”

    方才温云起试探了一下,周景山明明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世,也就是说,他是故意占着何大川身份。

    既然是故意,温云起就不客气了。

    何景书再次沉默,他又不傻,从小也得父亲教养过,自然明白这些道理,正是因为明白,他才会这么伤心。

    他知道周景山在利用自己,却又舍不下这段感情。

    “那我该怎么办?”

    温云起好笑:“你又不是三岁孩子,知道要怎么做,何必问旁人?”

    关于几人的争执,两人还没到家呢,消息已经传入了何夫人的耳中。因此,马车一入府,何夫人身边的管事已经等着了。

    两人没能回自己的院子,自己就被带到了主院。

    主院之中,下人们缩头缩脑,恨不得把自己藏到地底下去。何夫人满脸寒霜地坐在主位上,看见二人进门,脸色又冷了几分,呵斥:“跪下!”

    何景书跪得特别麻利。

    温云起站着原地没动,知道姜大川为何会流落在外多年的真正原因后,他做不到对这个妇人恭恭敬敬。

    反正,即便不恭敬些,何夫人也不会真的把他怎么样。

    何夫人见便宜儿子不跪,愈发恼怒,狠狠将手里端着的茶杯砸到了地上。

    白色的瓷花绽开,何景书吓得身子一抖,伸手扯了扯温云起:“快点跪!”

    温云起不止不跪,伸手扒拉开何景书的拉扯,坐在了左侧的椅子上:“我又没错,凭什么跪?难道我出去吃顿饭都不行?爹辛辛苦苦赚了那么多的银子,身为他的儿子花不得吗?”

    何景书没想到他这么大的胆子,吓得瞪大了眼睛,又急忙低下头去。

    何夫人怒火冲天,狠狠瞪着便宜儿子。

    温云起坦然回望,一脸的无辜。

    就在此时,何老爷来了。

    何夫人并没有因为自家老爷前来而压下怒气,反而更生气了。她在此教训两个儿子,才刚刚把人叫进门,他人就到了……分明是为了护儿子而来。

    “老爷之前可都是半夜才回,今儿不忙么?”

    她语气里满满都是嘲讽。

    何老爷皱了皱眉:“我听说夫人在生气?这次又是为了什么,别动不动就怒,气坏了身子怎么好?”

    “我为何发怒,老爷不知道吗?”何夫人阴阳怪气地反问,“老爷难道不是因此而来?”

    何老爷看了一眼亲生儿子,叹口气:“夫人,大川才刚回来,很多规矩都不懂,你不要这么凶,有话好好说。”

    他是真的怕儿子被吓破了胆,身为家主,胆子可不能小了。

    何夫人恼怒不已,她这一生,从来不肯认输,在娘家时,处处都要争先,嫁人时更是拼了命的嫁入了城里数一数二的大户人家,将一众姐妹都踩在脚下。

    生孩子时,她同样不肯认输。听说城内有一位送胎娘娘,她给了药丸吃下后可以生出双胎,她亲自去求了几丸。

    后来果然怀了双胎,但是,生的时候难产,拼命生下来的一双孩子如她所愿,一男一女是为龙凤,但是女儿落地时浑身乌青,早已断了气,儿子特别虚弱,只活了几日就不行了。

    并且,她因为难产,此后再也不能有孕。

    她所有的好运气都没了,在生孩子这件事情上,无论的心气如何高,如何要强,都无可奈何。

    许多妇人难产过后不能生孩子,是再生孩子对身子损伤很大,甚至会难产而亡。而她是怀都不能怀,但凡能有孕,哪怕搭上自己的命,她也绝对要生下亲生儿子。

    即便不能生孩子,何夫人也要将这何府掌控在自己手中,所以就有了从娘家抱养孩子,还有换掉小蝶所生孩子的事。

    两个孩子都是周家的人,必须得依仗她才能在这何府站稳脚跟,他们所有的富贵都是她给的,敢不听话……就会失了所有的东西。

    “你儿子胆子大着呢,我可没本事吓着他。”何夫人翻了个白眼,“孩子需要管教,老爷一味只纵容着,殊不知惯子如杀子,那不是对他好,而是害了他。”

    何老爷皱了皱眉,许多事情,不是非要争个谁对谁错。他在外头做生意已经耗费了不少心神,不愿意回家了还要争吵。

    温云起含笑:“那么,我到底哪里做错了,还请夫人指点一下。”

    “我是你母亲。”何夫人怒吼,过于生气,她一巴掌拍在了桌上。

    “有事说事,不要发脾气。”何老爷一脸不赞同。

    何夫人涂了红色蔻丹的手指狠狠一指温云起:“你今日在外头与自家兄弟争吵,那么多人亲眼所见,这是丢何府的脸。乡下长大的孩子就是不知什么是大局,今儿本夫人教你个乖,家丑不可外扬,无论兄弟之间有多深的矛盾,都不可在外人面前争执!”

    何老爷赞同地点点头:“大川,夫人话虽严肃,却十分有理!之前我就与你说过,身为大家公子,不可随意显露自己的想法和脾气。”

    温云起似笑非笑:“我哪有与自家兄弟争吵?明明是姓周的看不惯我故意找茬,非要请我喝茶,我说不去,他还要生气。怎么,难道姓周的也是我的兄弟?父亲,我之所以在外头受了那么多年的苦,都是因为周景山占了我的身份,您以为他是亲生儿子,还精心教养于他……对着谁我都能忍,就他不行!”

    此言一出,何老爷沉默下来。

    而何夫人羞窘之余,更添不少怒火。换子一事,是她一力促成。

    之前水落石出后,何老爷问周家要了不少好处才没有休妻。

    何夫人做归做,却不想听旁人提及此事……身为人妇,没有为夫家开枝散叶不说,还混淆夫家血脉,确实是她的不对。

    何老爷对周景山的感情很是复杂,之前他在这孩子身上倾注了全部心血,但那不是自己的亲生儿子,他想要恨……却又舍不得,他在那孩子身上付出了太多。

    “景书,今日你与景山在孙家酒楼只是单纯用膳么?”

    何景书愣了一下,忙不迭点头。

    温云起嗤笑了一声。

    安静的屋子里,这声冷笑尤为明显,何老爷瞬间明白小儿子在撒谎,闭了闭眼:“你们是在几楼相见?”

    何景书听了便宜哥哥那一声冷笑,心知今儿想要撒谎是不成了,磕磕绊绊道:“三……三楼……”

    何老爷无力地闭了闭眼。

    而何夫人虽然早已猜到,真正听到何景书承认,心中怒火又添一层。

    “你要不要脸?何景书,你是个男人,涂脂抹粉,穿红戴绿的像什么样子?”何夫人越说越怒,又砸了一个杯子。

    何景书吓得身子抖了抖。

    “以后不许再与景山见面。”何老爷一脸严肃,人都会分个亲疏远近。他在两个儿子之中,肯定是最重视自己的亲生儿子,当初教景山做生意时是掏心掏肺。

    当然了,每个人的悟性不同,周景山做生意的本事远远不如他。也多亏了周景山悟性差,不然,何老爷这心里还要更难受些。

    何老爷原先也教过养子,奈何小儿子所有的心思都不在生意上,反正也不是亲生,教不好,他早早就放弃了。

    “你玩不过他。”

    何景书低下头,闷闷地道:“是。”

    此时何夫人忽然轻咳了一声:“老爷,一日为父,终身为父,我们既然养了景书,就要好好教养。他如今走歪了路,咱们得想法子给他掰回来。”

    何老爷并不愿意在养子身上多费心神,无可不可地点

    点头。

    “我想给景书定一门婚事,城里吴家的三姑娘刚刚学成归来,最近正在谈婚论嫁,我觉得挺合适。”何夫人目光沉沉的落在养子身上,“景书,你以后必须要与景山保持距离,能不见面就不要见面。”

    何景书脸色都垮了,趴在地上磕头,久久未起:“母亲,儿子不想娶妻。我对女人不行……娶了也是个摆设,吴家姑娘在外面了这么多年的武艺,回头我要是不圆房,她不得打死我?求母亲怜惜儿子一回,暂时不要定亲了吧。”

    温云起刚刚回城,却也听说过吴三姑娘的名声。

    吴府在城内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家,这位三姑娘不是吴夫人所出,只是庶女。

    论起门当户对,与何景书也算是相配。

    当年三姑娘一落地,她姨娘紧跟着就没了命,吴老爷是信道之人,认为女儿会克自己,于是将还在襁褓中的吴三姑娘送往逍遥山上出家。

    逍遥山上的道馆可不是那些沽名钓誉之辈,三姑娘在山上十五年,据说习得了一手好武艺。如今归家,是为了嫁人。

    何老爷也一脸惊奇地看向妻子,似乎在好奇何夫人为何会选择这样的一个姑娘。

    何夫人懂了自家老爷那眼神里的含义,解释道:“我们做父母的,也不可能时时刻刻盯着景书,成亲了就更不可能管束太过。娶了吴三姑娘,以后景书敢在外头乱来,自有妻子管教。揍上几顿,那些不该有的毛病肯定就都改掉了。”

    何景书:“……”

    温云起想忍,但是没能忍住,笑出了声来:“夫人这不是在养儿子,好像是在训狗。”

    何夫人:“……”

    “闭嘴!长辈做事,你一个晚辈听着就是。”

    何景书趴在地上瑟瑟发抖:“母亲,您可怜可怜儿子,我不要娶……”

    上辈子姜大川不爱管何府的事,也不喜欢打听。倒是听说了何景书定过亲,至于其未婚妻是不是姓吴,他就不知道了。

    何老爷皱了皱眉:“婚姻大事不光要讲究门当户对,还得看孩子自己的意愿,你强行定下,别凑出一对怨偶来。”

    何景书感激地看了一眼父亲。

    “不行,我已经跟吴府那边约好了三日后相看。”何夫人语气不容拒绝,“孩子的婚事我定就行了,老爷不用过问太多。对了,景书定亲之前,得先把他哥哥的婚事定下,老爷有人选吗?”

    温云起心知,她东拉西扯这么半天,此时才算是说到了关键处。

    何夫人见男人沉吟,劝道:“大川过完年就十八岁,竟然还没开始谈婚论嫁。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这个做母亲的不上心,故意拦着他的好姻缘。若是亲娘,别人不会多想,问题是我们不是亲生的母子。老爷,我没有那些坏心思,便不想背那些坏名声。反正景书的婚事这个月内就会定下,你看……”

    这一要定亲,就急得不行。

    温云起垂下眼眸。

    何老爷皱了皱眉:“大川才刚回来……”

    他想和儿子培养一下父子之间的感情,否则,夫妻之间肯定是要亲密过父子,等到儿媳妇进门,夫妻二人同床共枕,到时儿子心里怕是对他不亲近。

    何老爷一辈子就得了这一个儿子,哪里舍得将他推远?

    这番担忧并非杞人忧天,那些感情极其深厚的父子,儿子娶妻之后都还会和长辈对着干。更何况他们父子之间的感情如此薄弱。

    “大川,你想何时娶妻?”

    温云起张口就来:“缘分未到,儿子不急。再说,儿子还要读书认字,习武强身,学做生意呢。”

    何老爷一喜:“那……”

    何夫人打断他:“定亲和这些事又不冲突,可以先定了亲,再慢慢完婚嘛。从相看到三书六礼,再到亲迎,最快也要半年多,有些人家要准备两三年呢。”

    她话里话外这般急切,温云起也看出来了:“夫人可是有了人选?”

    何夫人皱眉:“我是你母亲。”

    “又不是亲生的。”温云起满脸不以为然。

    何夫人猛一抬手,又砸了个茶杯。

    温云起怡然不惧,身子坐着稳稳不动:“夫人,我说错了吗?”

    他看向想要开口的何老爷:“父亲,我实在对害了我们母子的人叫不出母亲二字,还请父亲恕罪。”

    提及小蝶当年临盆,又要翻出何夫人做的缺德事,那些事情她确实做过,但是,往日何老爷都不会提。如今却被一个晚辈当面提及,还一提再提,何夫人如何能不怒?

    她咬牙切齿:“何大川!”

    温云起抬眼:“夫人,实话实说而已,你都做得,别人说不得吗?”

    第99章 真公子的弟弟

    何夫人一巴掌拍在桌上:“请家法来。”

    她今儿铁了心要给便宜儿子一个教训, 心知老爷会阻拦,抢在何老爷开口之前恨声道:“如此口无遮拦,说不定哪天就把家中丑事宣扬出去。必须得让他紧紧皮!老爷心疼儿子,舍不得管教, 本夫人身为何府当家主母, 为府里名声计, 少不得要多操心几分!老爷若看了心疼, 就先避开吧!”

    何夫人是府内的当家主母, 后宅是她的天下。话音落下, 立刻就有人捧了一块三尺多长,巴掌那么宽的大竹板进门。

    何景书看见这竹板,脸色又白了几分,担忧的目光落到了温云起身上。

    温云起面色如常,并没有被吓着。他扭头看向何老爷:“父亲, 说起来, 我从小虽然不得双亲疼爱,父亲偶尔也对我动手。但从来没有拿过这么大的东西来打我,他们打我泄愤,也会收着力道,没有把我往死里打。但我看夫人……您要是不护着我,我还是回乡下算了。反正我已经赚了一艘船, 只要有小船在, 平时辛苦一些,能保证衣食无忧。”

    言下之意, 他不愿意在何府挨这顿打。

    如果真要打,他要回家。

    何老爷原本就要阻止妻子动手,不妨儿子竟然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他以为孩子回来了以后放不下这番富贵怎么都不会离开, 做梦也没想到儿子心里居然还有回去的想法。

    “大川,你说的什么胡话?”

    温云起一本正经:“我是真心的。愿意回来认亲,一是我发现养父有刻意混淆我的身份,不想让姜富海占了便宜。二来,也是我想看看自己的亲爹娘是谁。我更知道,这天底下所有的感情都需要培养,没有无缘无故的爱恨。即便是亲生父子多年不相见,感情也特别薄弱,父亲为了其他不好说的缘由让儿子受委屈,本也在情理之中。但我想说,我回来这一趟,不是来找打找骂的。”

    他站起身,“就这样吧,后会无期。”

    说走就要走,神情决绝,一点留恋都无。

    这一动作,不光让何老爷满脸惊讶,就是何夫人都愣住了。

    何老爷反应过来,豁然起身:“站住!”

    温云起回过头来:“怎么?非要把我打死才甘心?”

    “没有人打你。”何老爷扭头瞪了一眼妻子,“我就这一个儿子,人也不是三岁孩子,你即便要教训,口中说几句就算

    了,他又不是听不懂,何必拿这么大的板子来吓唬人?”

    何夫人一听就急了,她可不是吓唬,而是真的想动手。

    何老爷看清楚了妻子的神情,心下有些疲惫,却还是出声吩咐:“送两位公子回院子反省。”

    温云起冷哼一声:“我又没错,反省什么?”

    语罢,拂袖而去。

    何夫人气得够呛,指着他背影的手指都在颤抖:“老爷,你看看他的态度,这是对长辈该有的语气?”

    “够了!”何老爷沉声怒喝,“夫人到底想做什么?我与你成亲这么多年,只得这一条根,别说他没有多大的错,即便是真的错到离谱。只看在他是我亲生儿子的份上,你就不能下太重的手!”

    何夫人惊呆了:“孩子做错了不及时掰回来,你这是想养出个败家子?”

    即便是妻子做了许多错事,何老爷暂时也没有要休妻的想法,他心底里还是希望母子俩能放下曾经恩怨好好相处。于是,原本对妻子不耐烦的他也压下了心头的怒火耐心解释:“大川近二十岁了,人是很聪慧,但也被耽误了这么多年,我都不指望他能成才,而我还年轻……”

    何夫人一愣,随即就明白了面前男人的意思,他这根本就是已经放弃了教导儿子,只等着跟儿子培养一段时间的感情,然后等孙子生出来,再手把手教导孙儿。

    她方才是强词夺理,找着借口为难何大川,此时即便是明白了他的用意,也还是不肯认输:“但总要让他知道家丑不可外扬……”

    何老爷好话说尽,就是不想与之争执,眼看妻子如此倔强,他也恼了:“不会说话不会做人都不要紧,我只想让他给我生个孙儿,你都几十岁的人,听不懂我的意思吗?”

    何夫人:“……”

    她靠回了椅子里:“你这是要为了一个何大川与我翻脸?”

    何老爷心中的烦躁又添一层,厉声强调道:“那是我亲生儿子,唯一的儿子,你若是还想做这何府的当家主母,就与他好好相处!”

    他满脸冷肃,语气不容拒绝。

    何夫人气笑了,冷哼了一声。

    而何老爷自认为与她说清楚了,起身拂袖而去:“你好好想想吧。”

    温云起和何景书一起出门,他走在前面几步,能感觉到身后何景书崇拜的目光。

    “哥,你怎么敢的?”

    听到这问话,温云起回头:“无欲就无求。这有什么好怕的?大不了就离开何府嘛,爹是亲的,总不会对我赶尽杀绝,反正我有自己的船,即便自己不摇船,光是租出去收租金,我也能衣食无忧。”

    那艘小船何景书偶然之下见过一次,看他真这么想,心情颇为复杂。

    “那船一月能租多少银子?”

    “十两左右。”温云起摆摆手,“我到了,你慢走。”

    何景书站定,发了一会儿呆,发觉自己做不到无所求。他所拥有的一切都是何府给的,连艘小船都没有,即便是有,一月十两……从小养尊处优的他,一月至少要百两银子才够花。

    *

    何家兄弟俩回来被训了一回,不管何夫人心里怎么想,家中老爷发了话,她再想发脾气也不能再找兄弟俩的麻烦。

    周景山就没有这么好的命,他回家的当日,何府有下人登门。

    周老爷得了何家下人的传话,勃然大怒,都没有亲自去儿子的院子,只让身边管事带着家法过去了一趟。

    如果说何府的后院是何夫人的一言堂,周府后宅就要复杂得多,周夫人并不是个有本事的,否则也不会有那么多的庶子庶女出生。她压不住底下的女人,以至于那些妾室和通房一个个的都挺心大。

    周景山的存在,本身就碍了不少人的眼。

    于是,周老爷原本只是想给儿子一个教训,让他躺上个三五日,经由几个女人的掺和后,周景山被打得浑身是伤,当场爬都爬不起来。想要请个大夫来瞧,府医却被叫去了其他姨娘那里伺候。能看上大夫,已经是半个时辰之后,彼时周景山已然昏迷。

    受伤太重,没能及时医治。周景山是第二天的午后才清醒过来,自己身上又烫又冷,后知后觉发现自己竟然生了高热。

    高热很可能要命,周景山急忙叫来了自己的心腹,让他去外头给自己请大夫。

    这心腹……是他回府后培养的,周府的后宅很不简单,下人随时都有可能被收买,不巧得很,心腹得了其中一位姨娘的授意,磨磨蹭蹭去外头请了一位脸生的大夫。

    周景山原先在何府,因为是何府唯一的公子,也算是有头有脸。他没见过这位大夫,心里有些不安,问及大夫籍贯和如今坐堂的医馆,听到大夫答得头头是道,这才放心了几分。

    喝了药,他倒头就睡。

    这一睡就是三日,周景山醒过来时,口中发苦,身上的烫意又添几分。

    他整个人昏昏沉沉,此时他已然明白,那个大夫绝对不简单。

    原本他是真的打算与何景书断绝关系,但是如今……他回周府之后,原先那些所谓的好友全部都已不再与他来往,如今唯一能求助的,也只有何景书。

    *

    温云起送走了夫子,便在书房练字。

    依着何老爷的意思,温云起每天最多一刻钟的功课,是夫子发现自己这次教的弟子特别让人省心,人聪慧又勤快,还肯吃苦。这才私自给他添了一些功课。

    学了半个月,温云起认识的字上百,已经能磕磕绊绊读那最简单的书籍。

    而他笔下的字也越来越好,温云起正屏气凝神,想要写出当下应有的水准。就听到外头传来一阵喧闹之声,似乎有人要强闯,而阿宽想要将人拦下。

    闯进来的人是主子,阿宽一个下人,想拦也不敢死拦着,眼睁睁看着何景书闯进了门。

    如今何景书还在禁足之中,却打听到便宜哥哥早在前天就已经出门……压根就没将长辈的吩咐当一回事。

    “哥,我想请你帮个忙。”

    何景书衣袂飘飘,眼圈通红,比之前更像个女子了。

    温云起看到他这身打扮,颇为无语,重新低下头写字:“说来听听。”

    何景书抽泣着将周景山如今的处境说了:“他在周府不得重视,几位夫人刻意为难,若是……若是我不帮忙,他……他可能就要……”

    “你找错了人。”温云起面色淡淡,“若你记性不好,我可以帮你回忆一下。那天我在孙家酒楼看到你二人联袂下楼,故意把事闹大,目的就是为了让周景山不好过。”

    何景书知道这道理,但他……除了面前的何大川,他也没有可求的人。

    说来好笑,堂堂何府的公子,没有一个至交好友。也是此刻,何景书才突然发现,他过往十几年的经历中,交心的只有一个周景山,乍然遇上了事,都没一个可以求助的人。

    “我不会帮你的。”温云起直言,“我与他之间有大仇。”

    何景书哑然,忍不住辩解道:“但是当初你们身份交换之时,都还在襁褓之中,这件事不能怪他。”

    “他对我什么态度你没看吗?”温云起写完了字,搁了手中的笔。

    桌上的大字已经像模像样,何景书所以瞄了一眼,眼睛就挪不开了:“你……你……”

    温云起沉声问:“我如何?”

    “你的字这么快就写得这么好了?”何景书指着桌上的纸,磕磕巴巴道:“你……你才学几天?我的字都没这么好。”

    温云起吹了一下,示意阿宽收起来明天交给夫子,沉声道:“你看,我认字这么快,若是从小在何府长大,怎么也不至于现在还读不完一本书。这些都是周景山欠我的……你想要我帮忙,也不是不行,他是何时得知自己身份的?”

    何景书哑然,他不想回答,眼看面前之人一脸执着,非要一个答复不可。他咽了咽口水:“大概是七八年前……”

    温云起嗤笑一声:“你看,我没有冤枉他吧?知道自己占了别人的身份还理

    所当然,他活该。”

    “可是他那时候也才只有十来岁,都不知道要怎么办。”何景书眼前微红,“你刚回来,不知道母亲有多强势。她之所以告诉景山身世,就是为了拿捏他。”

    “我知道夫人是怎样的人,强势嘛,那要看对谁。”温云起就不吃她那一套。

    何景书不想在这东拉西扯,此时他心里还惦记着周景山的伤势,着急之下,干脆跪在地上。

    温云起居高临下看着他:“你的膝盖就这么软?”

    “我求你帮我一次,以后若有机会,我一定报答。”何景书咬着唇,“从小到大,我得他照良多,想再救他一回,就当是还了曾经的情分。”

    温云起若有所思,让阿宽出门找了大夫去周府。

    可不能让周景山就这么死了。

    他压根就不管何夫人禁足的命令,一转头,又去了荷花村。

    荷花村还是原来的样子,这一次温云起带了三架马车,除了他自己做的那架,其余马车里都各坐了十个护卫。他是去讨债的。

    何老爷不赞同亲儿子跑这一趟,那到底是养大了姜大川的人……这天底下总有一些脑子不清楚的人认为天下无不是的父母,只姜大川平安长大,在许多人眼里,他就不能对姜胜太过绝情。

    眼瞅着管不住儿子,何老爷又不放心,干脆放下手头的事,亲自陪着走一趟。

    *

    现在的姜家院子里很是空旷,到处乱糟糟的,但仔细寻来,没几样有用的东西。堪称家处四壁。

    家中只有一个姜胜,喝醉了酒躺在屋檐下,醉得不省人事。

    何老爷就不愿意踏入这样的院子,之前不嫌弃,是因为亲儿子在这里。

    如今嘛……他都不想踩院子里的地,看到姜胜这副模样,何老爷皱了皱眉:“把人抓到那边的河里清醒一下,酒醒了再带回来。”

    荷花村不大,这会儿正值午后,别看是秋冬日,村里的人并没闲着,大部分都在地里忙活。在冬日到来之前把地翻了,开春以后要轻松许多。

    因此,这么大的动静,居然没有围观的人。

    姜胜被拖回来时,浑身湿漉漉的,头发贴在脸上,不知道是着凉还是本来就生病了,摔到地上后不停的咳嗽,整个人格外狼狈。

    温云起站在屋檐下,面色冷淡:“十日之期已到,银子呢?”

    姜胜还不上,早已打定主意要破罐子破摔:“没有!”

    “没有也好办。”温云起一挥手,阿宽立刻送上了一一纸契书,“这是一张三百两银票的借据,你在这上头摁好指印,回头我把你家里的田地和房子处理了,然后你去以工抵债,什么时候抵完了,你什么时候就可以离开。当然,若只凭你一己之力,即便是做最苦的劳工,怕是你干到死都还不完债。”

    姜大川在这家里长大,与姜胜相处这么多年,深知他是个好吃懒做好逸恶劳的,三百两银子去向不明,姜胜从来就不是个舍己为人的性子,他既然付出了这么多,绝对不会舍得去死。

    姜胜面色微变:“我养了你……”

    “我娘给了三百两银子,我才有机会长大。”温云起强调完,冷笑道:“你这记性忒差了,赶紧把房契和地契交出来。”

    姜胜咬牙:“没有!”

    何老爷不想让儿子逼问,率先出声:“那你的那些家财呢?别想着欺瞒本老爷,瞒不住的,回头本老爷一问,什么都能知道。若是你那些儿子拿了,本老爷不会放过他们。”

    姜胜面色微变。

    “去,把刘家除了刘水满一房之外的其余人都带过来。”何老爷语气轻飘飘,但却让人听出了几分凌厉和狠辣。

    “不,不关他们的事。”一只要死不活的姜胜情绪激动起来,刚刚起身,就被两个护卫摁到了地上。

    这一次带了二十个护卫前来,何老爷一声令下,一群人很快朝着刘家所在的村子而去。

    姜胜狠狠瞪着温云起:“你个白眼狼……”

    何老爷听不得这话,儿子当初在姜家也不是白吃白住,被他们虐待这么多年都还没找他们算账,怎么就白眼狼了?

    “那张嘴很不会说话,掌嘴!”

    几个护卫上前,对着姜胜的脸狠狠就是几巴掌。

    姜胜刚刚养好的脸又红肿了起来,他这些日子也不是一点都没做准备,受伤后,他趴在地上,狠狠瞪着温云起:“你们动用私刑,我可以去告你们。光脚的不怕穿鞋的,看咱们谁狠。”

    “告啊!”何老爷冷笑,“刚好也让大人查一查,你那三百两银子花到了哪儿。身为有妇之夫却与有夫之妇通奸,好像要徒三年,脸上刺“奸”字。”

    做三年劳工兴许能留得一条命,但那脸上的字可是要伴随终身。

    姜胜面色发白,他当初敢与周氏私底下来往,就是笃定了两人的事情即便是被人发现,也绝对不会闹上公堂。因为刘胜性子软,做事瞻前顾后,没有一拍两散的狠劲。

    而结果也如他所猜测的那般,刘胜即便是知情了,当时狠狠发了一场脾气,之后就当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然后相安无事了许多年。

    可以说,如果不是姜大川成功认祖归宗,姜胜与周氏之间的事绝没有大白于天下的机会。

    姜胜垂头丧气。

    很快,刘家人被带了来,一起被带过来的还有几张崭新的契书。

    刘家人的胆子都不大,护卫们吓唬几句,他们就老老实实的将契书找出来了。

    看到姜胜浑身湿透,脸上又添了伤,刘氏和被带过来的姜富海,还有刘水丰与刘水珠都吓得瑟瑟发抖。

    温云起接过了护卫送上来的契书。

    姜胜明显有十亩水田,都是上等田,五亩中等地,此外还有三亩荒坡。

    荒坡远在十多里开外,是姜胜带着一家老小去开的荒。朝廷有律法,新开荒的前五年免粮税,荒地里的收成全部属于开荒的农户。

    如今这些田地,二亩水田放在刘水珠名下,刘氏得了五亩水田,剩下的都均分给了姜富海和刘水丰。

    温云起看完,气笑了:“挺会安排,所有的儿女都有份,你是打算拿你身后的这个破宅子来抵三百两吗?”

    姜胜低着头。

    因为此处是鱼米之乡,几乎每年都有不少外乡人前来落脚,所有的田地都不愁卖。这些田地按照当前市价,大概要值八九十两!

    “连同这个破院子一起,折一百两。”何老爷将那些契书收了,“别说我欺负你,把剩下的银子还来,本老爷就放过你们全家。否则,你妻儿就要跟你一起去做工抵债。”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急了。

    刘氏辩解:“这个男人骗得我很苦,我已经与他分开,再不是夫妻了。此生我都绝对不会原谅他。”

    何老爷张口就来:“当初大川他娘愿意将孩子交到他的手中,是因为你没生孩子,你们夫妻一起误导了她!所以,你别想逃脱。”

    刘氏只觉得自己冤死了,险些一口气上不来,就这么厥过去。

    姜富海强调:“我已经回了刘家,现在叫刘大海,跟他没有关系。”

    “父债子偿,天经地义。”何老爷语气加重,“你是最不无辜的人,从小到大没少欺负大川,我都记着呢。”

    刘水丰急哭了:“我是刘家血脉,跟姓姜的一点关系都没有。即便是父债子偿,也偿不到我这儿来啊,您是大老爷,得讲理。”

    刘水珠一直不知道自己的身世,之前姑姑和姑父吵得不可开交,她才从中听出了端倪。

    “不关我事,我不帮谁还债,强卖良家妇女是犯法的……呜呜呜……我要回家……”

    何老爷呵呵:“又不是本老爷卖你们,是你们的爹要卖了你们还债。要怪,只怪你们不会投胎。”

    此话一出,兄妹三人放声大哭。刘氏更是气得跳脚,一怒之下,对着姜胜狠狠又踹了几脚,一边踹一边骂:“遇上了你这种混账,老娘简直是倒了你几辈

    子的血霉,那些银子到底花到哪儿去了?你说啊!”

    第100章 真公子的弟弟

    温云起也挺好奇姜胜背着妻子到底将那笔银子给了谁。

    反正姜大川在这个家里过了十几年, 从来就不知道家中有这么大的一笔钱财。看刘氏的模样,她多半也是不知道的。

    刘氏一想到自己可能要被卖掉给姜胜还债,心里是又急又气,下脚也越来越没个轻重。

    姜胜痛得呲牙咧嘴, 一开始还忍着不躲, 后来忍不住了, 滚到了旁边:“够了, 你发什么疯?”

    之前姜刘两家都怀揣着侥幸之意, 认为杀人不过头点地, 大不了就让姜胜一人吃苦,运气好点,兴许还能捡条命,毕竟,何老爷再富裕, 也不可能枉顾律法草菅人命!

    可看今日这情形, 何老爷没打算轻饶了他们,但凡是与姜胜扯上关系的人,都别想逃脱。

    逼良为娼确实触犯律法,但是大户人家的老爷多的是法子……就像是何老爷所说,他可以逼得姜胜心甘情愿卖了她们。

    眼瞅着那些银子找不回来,一家子都逃不掉, 刘氏心如死灰。

    “姜胜, 你今儿要是不说实话,反正老娘都没有活路了, 到时候咱们一起去死。”

    她眼神凶狠,咬牙切齿。

    不光是刘氏如此想,周氏更觉得自己冤枉, 她不顾名声给这男人生了几个孩子,这些年是得了一些好处,可她从来就没想过要为了那些好处搭上自己的命,更何况,孩子是她生的。姜胜给的东西大部分都用在了孩子身上,比如这次的那艘船……说是姜胜接济了两个儿子,而事实上,兄弟俩要跑去摇船,家里的壮劳力一下子少了俩,周氏比原先还要更辛苦一些。

    “大老爷,我和这个男人没有关系……”

    周氏话出口,眼泪已经滚滚而落,浑身发软,站都站不起来。

    何老爷眼中没有丝毫怜悯:“你和他暗地里苟且生子是事实,而且他还把家里的田地都给了你生的几个孩子,少在我面前装无辜。”

    周氏抽抽噎噎,做梦也没想到那三百两的债居然会落到自己头上,她朝着姜胜扑了过去。

    “你快说话呀!银子哪里去了?”

    姜胜浑身是伤却一言不发,任由她打骂。

    何老爷不爱看这些,挥手道:“全部带走,男人送去挖矿,女人们……你们看着办吧,哪里出价高,就送往哪儿。”

    此人一出,在场所有人的脸色都特别难看。

    刘胜心里庆幸自己亲生的一双儿女没有被何老爷迁怒,但是他自己也被带到了这儿,且看这样子,何老爷似乎要连同他一起卖掉。

    “大老爷,我和这个姓姜的已经反目成仇……”

    “你是他大舅子。”温云起出声,“往日姜胜没少给你们家好处。就比如那船,他是给你两个儿子平分……按理,刘水满都该被带来的,趁着天色还早,再让人去拉……”

    后面那句话,是对着何老爷说的。

    刘胜:“……”

    眼瞅着真有护卫又去往刘家的方向,刘胜怒极,扑到姜胜身上,用手掐着他的脖子,恶狠狠骂道:“你那些银子在哪儿?再也不拿出来,我们两家都要家破人亡了!”

    姜胜被掐得喘不过气,眼瞅着脸越来越紫,周氏鼓起勇气上前拉架。

    “不要杀人。”

    愤怒之中的刘胜被拉开,反手对着周氏就是一巴掌:“贱妇!还说你是被人逼迫,你如今还担忧他的死活,哪有半分被逼迫的模样?若不是你这个贱妇进门以后水性杨花,我刘家又何至于落到这种地步?”

    他越说越怒,眨眼之间,又甩了周氏几巴掌。

    周氏抱着头呜呜呜的哭,眼看男人怒火稍减,急忙出声为自己辩解:“我是怕你杀人,杀人触犯律法,难道你想让儿女有一个做杀人犯的爹?”

    “他们已经有一个水性杨花不检点的娘了,再添一个杀人的爹也没什么了不起。”刘胜这些年来一直没有就周氏偷人这件事情与之吵过,就怕事情闹大了以后自己和妹妹被人笑话,但那些怒火是压在了心底,而不是不存在,此时他怒火冲天,“你偷人的时候不知道为孩子考虑,这会儿又想起来自己是慈母了?我呸!贱东西!好好的日子不过,你有没有半点脑子?”

    他越说越怒,又要动手。

    刘水丰不止没有上前拉架,还把妹妹拉着往后退。

    还是姜胜爬起来试图阻止。

    他一动手,刘胜反手又将他压在了身下拳打脚踢。

    两人互相缠斗在一起,下手特别重。

    何老爷冷眼看着,没有出声阻止。

    没多久,刘水满和小周氏也被带了过来。

    小夫妻俩一到,特别怨恨地瞪着姜胜,看向周氏的目光也满是不善。

    姜胜被所有人逼迫,却还是不肯说出银子的去处。

    温云起闲闲看着,看久了也有些无聊:“姜胜,你挺有本事的。那么多的银子独自花完了,愣是没有留下丝毫疑点,你们也想一想,十几年前他抱孩子回来那段时间,有没有什么不对劲之处。”

    刘氏早就回想过很多遍,这么多的银子想要悄悄花完,没那么容易,即便是真丢了,那么大的一笔钱,男人不可能不沮丧难过。

    然而,回首过往,她是真没有找到疑点。

    温云起手里抓着一根狗尾巴草,一边摇一边道:“银子嘛,不可能丢的,要么是他自己花了,要么就送给别人花了。”

    刘氏紧皱眉头。

    周氏面色渐渐难看。

    刘水丰可不想为了便宜爹去挖矿,但凡到了矿上的人,一般去了就回不来了,即便侥幸能捡回一条命,最多只能活到三十多岁。他一直想逃,可找不到机会,此时眼看母亲脸色不对,急忙问:“娘,你是不是知道姑父的银子花去了哪里?”

    周氏低下头:“我也只是猜测。”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望向了她。

    被这么多人死盯着,周氏有些紧张,咽了咽口水。

    刘胜也催:“你快说啊!你自己想去花楼里卖,也总要为儿女考虑一下!”

    周氏看向自己生的一群儿女,低下头道:“十几年前,我生下大海不久,他有带着我进城……转了半日,他说有事,让我一个人在茶楼里等他,可我一个乡下妇人,在那人来人往的茶楼里很是不自在,于是悄悄跟了上去。我看到他去了丁府的偏门处,和一个丫鬟闲聊了半晌,还送了一个包袱……”

    城里的丁府,附近几个村子的人还真听说过。因为镇上方家的姑娘去了丁府为妾,听说日子过得还不错。众人之所以一直记着,还因为方氏拿了不少银子回娘家,镇上的方家是越来越富,不光扩建了宅子,家里还添了不少水田。

    没有人细算过方家从女儿那里得了多少银子,但粗略一算至少也有二三百两。

    三百两!

    这不就对上了?

    刘氏嫁过来这么多年,自然也听说过男人在娶自己之前与其他姑娘的二三事。

    姜胜当年确实和镇上的方家姑娘好过一段时间,只不过两家都在否认。后来方氏又嫁去了城里做妾,方家不允许旁人诋毁女儿的名声,再加上姜盛成亲后日子过得还算安宁,妻子不生孩子他也没想过休妻,夫妻俩感情深厚,议论此事的人才越来越少。

    “你把那么多的银子全部都给了姓方的?”刘氏即便是已经与男人和离,不打算再管他的死活。但听到这事,心中陡然升起一股怒气。

    “我为你生儿育女,那些年生不出儿子,喝了那么多的苦药汤子,整日累死累活照顾你们一家老小,你就这么对我?姜胜,你有没有一点良心?”

    虽然周氏只是猜测,也没有亲眼看见姜是拿银子给丁府的方氏,甚至没有看见二人相见。但是,所有人都知道,姜胜的银子十成十是给了那个姓方的。

    刘

    氏又哭又骂,眼看男人垂着头,似乎无动于衷,她越想越气,打也打过,骂也骂过,此时她有些心灰意冷,对这个男人愈发失望,如今唯一的想法就是把自己和哥哥摘出来,不要被这个男人拖累了去。

    “银子给了姓方的,你去问姓方的讨回来。快去呀!”

    姜胜不动不应,就跟聋了似的。

    刘氏怒火冲天:“你把不属于你的银子拿出去接济了别的女人,让我和我的娘家来给你填窟窿,姜胜,你太没有良心了。”

    周氏抿了抿唇,劝道:“姜哥,你想想办法吧。我不怕苦不怕累,至于名声……我已经没有名声了,大不了就是一死,但是我们的儿女是无辜的。他们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就被卷了进来,水珠还那么小,你就真的忍心?”

    刘氏也有女儿:“富珠和水珠年纪一般大,你舍得让她们流落到烟花之地被老男人磋磨?”

    提及两个孩子的年纪,刘氏心里特别呕,合着姜胜在她面前装作欣喜若狂,转头又和周氏整出了孩子。

    姜胜看向面前的一群儿女,到底还是被说动了:“我去试一试。”

    何老爷满脸的无所谓,想要为难人的法子多了去,不差追债这一桩。

    “那你去吧,我在这里等。等到明儿早上,若是没有看到银票,不管你回不回来,这院子里的人有一个算一个,本老爷全部都会卖掉。还是那话,谁出价高,我就卖给谁。”

    愿意出高价钱买人的,肯定都不是什么好东家。

    姜胜面色发白,缓缓起身往外走。

    然而刘胜却不允许:“万一他跑了怎么办?大老爷,我和妹妹是无辜的,若早知道姜胜是这种人,当初我说什么也不会把妹妹嫁给他……事实上,我妹妹嫁给他这么多年来,也没过上几天好日子。”

    姜胜咬牙:“我会回来的。再怎么没良心,我也不会害自己的儿女。”

    “那可不一定。”刘氏和自家哥哥的想法一样,“老爷,你找两个人跟着他。”

    “我去吧。”温云起出声,“我也想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神仙人物,居然能让你甘心奉上自己所有的银子,甚至在儿女都要被人威胁着卖掉了也没想过去讨债。”

    姜胜哑然。

    他想和温云起坐一架马车,温云起还没出声呢,边上的阿宽已经出言阻止:“我家公子的马车是可以躺下睡觉的,你这一身太脏,坐别的马车吧。”

    从村里进城,在路上遇上了几家红白喜事,一个多时辰以后,马车停在了城里丁府所在的那条街上。

    姜胜即便是想讨回银子,也没打算把事情闹大:“我自己去,你在这里等我……”话说到这儿,对上养子嘲讽的眉眼,他只得改口,“你的马车太华丽了,我不想惊动丁府的主子。你如果想去,那就下来一起走。”

    温云起掀开帘子,也不让阿宽跟着,两人往丁府偏门所在的巷子而去。

    丁府不算特别富裕,只是家中有一个生意不错的酒楼,据说是祖上传下来的厨艺。在这条街上占了三进院落,看着是特别富贵,但丁府各房子嗣繁茂,又都不肯分家离开。几进院子挤得满满当当,再加上伺候的下人,从上到下百多人。

    人多是非就多,几房挤在一起,各有各的心思。姜胜进了巷子后,眼瞅着偏门就在不远处,低声道:“大户人家的妾室不好做……”

    温云起打断他:“你说这些,难道是想让我体谅你外头的野女人?”

    姜胜哑然。

    “大川,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原先我是个吃苦耐劳的闷葫芦,任由你们欺负。你当然希望我一辈子不变。”温云起似笑非笑,“我若不变,你也不会这么倒霉。”

    这话算是说到了姜胜的心坎上。

    两人走到门口,守门的是个三十多岁的年轻妇人,此时她旁边放着个火炉,上面放着个药罐正熬煮着,手中抓着瓜子在磕,看到二人靠近,她满脸堆笑:“阿牛,又来找你妹妹了?”

    温云起乐了:“你什么时候有了妹妹,我竟从来都不知道。”

    姜胜又急又怒,低声道:“别乱说话!小心得罪了人。”

    “我又不怕。”何府公子出现在此,若是不遮遮掩掩,丁家的家主会亲自前来迎接。

    不说以后靠着何府的门路做生意,何府老爷谈事的时候多到丁家酒楼照顾生意,那都不是一笔小钱。

    姜胜瞬间就明白了便宜儿子的意思,心头更堵了几分,如往常一般掏出一把铜板送上:“麻烦妹子帮我叫一下彩月。”

    温云起好奇问:“这个彩月是方姨娘身边的丫鬟吧?”

    他又知道了!

    姜胜心头特别堵,想要瞪养子,又没那个胆子。再说,父子之间撕破脸以后,他再管不住姜大川了。

    真敢大小声,回头还要被何老爷教训。

    不光不敢大声,还要老实回答:“是!”

    温云起若有所思:“很聪明啊!府里的人会在意方姨娘平时与什么人来往,却不会过问她身边丫鬟有哪些亲戚。”

    彩月来得很快,不到一刻钟,门口就有了反应。

    温云起见状,点评道:“你这银子花得值,人家对你的感情也很深,不然,不会跑这么快。”

    姜胜心里发苦,内情如何,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

    人与人之间的感情是会变的,还有啊,这人的年纪稍微大点,就不会如年轻时那般感情用事。方白玉每次见面都问他要银子,他一个乡下小子,哪里受得住?年轻的时候还会想方设法帮她凑,近几年……他一年也来不了几次。

    导致两人感情变化的最大原因是姨娘不能私自出府,方白玉做了这么多年的妾,总共回了三次镇上。其中一次没来得及给他送信,两人私底下就见了两次面,还都来去匆匆,门口就有几个下人,即便二人能单独相处,也不敢耽误太久,卿卿我我……更是不敢。

    实话说,姜胜如今回头去看,感觉年轻时的自己跟个蠢货似的。事情重来一回。他不敢保证自己还愿意将所有的银子都给她。

    其实当年他也有些不舍得,是冲动之下才将银票送了出去,给出去就后悔了,只是年轻人好面子,当时不好意思开口讨回。

    后来再想讨,一是张不开嘴,二来,见面的机会也实在少。

    若早知道那三百两银子会把自己害到全家都不得安宁,他绝对不会那般大方。

    彩月看见姜胜,没有丝毫欢喜之意,眉眼间都是厌烦,她和守门的妇人低声说了几句,这才出了大门,走到了父子俩跟前。

    她戒备地看了一眼温云起:“你是谁?”

    “债主!”温云起催促,“别遮遮掩掩的,你家主子和他之间的那点事我都知道。”

    大户人家的主子,都会有几个心腹,彩月既然能代替方白玉出来与姜胜见面,二人之间的那点事她心里门清。闻言面色微变:“姜哥,你难道是想毁了姨娘?”

    温云起不说话了,由着姜胜开口讨债  。

    姜胜抹了一把脸:“我是实在没办法了。当年我只带了孩子回去,刘氏不是个大度的,对孩子很不好,如今孩子认祖归宗。人家那边找我算账,逼着我还银子……我一个乡下种地的,一年到头看天吃饭,老天爷不赏脸时,连饭都吃不饱。实在是凑不出这么多银子来还给别人,回去让你们姨娘想想办法,对方来头很大,不还上银子和解不了,我们也得罪不起人家。”

    彩月知道自家主子从姜胜那里拿了一笔银子,因为在此之前,她有看见过这个男人磕磕绊绊地开口要债,只是主子没有告诉她到底欠了多少。

    “行!我回去禀告。”

    她如往常这男人开口要债那般随口敷衍。话说完,就要往回走。

    姜胜追了一步:“那我站在这里等。”

    闻言,彩月一步也挪不动了。

    姨娘只能算是半个主子,在这府内有许多双眼睛盯着她,巴不得抓住她的把柄后将其赶出去。

    主仆之间,主子日子好过,下人才能不被人欺负。

    若是让人知道有个男人在外头等着姨娘……关键两人不是兄妹这种不让人怀疑的关系,甚至还不是亲戚,若是让大爷得知此事,姨娘还能得着好?

    彩月顿住脚步回身:“你先回去,姨娘和你之间那么多年的感情,绝对不会赖账。但凡能还上,肯定即刻就托人把银子还给你了……姜哥,你不能站在这儿,会影响姨娘名声!”

    温云起噗嗤笑出了声。

    两人都望了过来,温云起笑吟吟道:“一个丫鬟口口声声喊你姜哥,她称呼方姨娘时是不是叫姐姐?”

    主仆之间,再是情同姐妹。丫鬟也不可能叫主子为姐姐,更不敢以主子的妹妹自居。

    所以,彩月称呼姜胜为兄长,那姜胜和方白玉之间,身份已经是不对等了。

    姜胜脸色格外难看,他又不傻,当然明白这其中的区别。正是因为方白玉的处处疏离,还有彩月每次来见他时眉眼之间的不耐烦,年少时的那种刻骨的爱恋才被一层一层的磨薄了。

    彩月面色格外难看,看着面前这个衣着打扮都挺富贵的公子,质问:“你是谁?”

    “我是债主啊。我娘拖孤,拿了一笔银子给姓姜的,如果他转头把那些名字给了情妹妹,养肥了方家,害我受了多年的苦。如今我讨债来了。”温云起看着彩月一层层黑下来的脸色,问,“够明白了吗?”

    彩月一福身,匆匆而去。

    姜胜补充:“我就在这里等,拿不到银子,我不会走。”

    彩月脚下顿了顿,跑得更快了。

    此时已是下午,秋冬日白天很短。天一层层的黑了下来,而偏门处始终没有动静。

    姜胜冷得缩头缩脑,一直不肯离开。

    温云起身上裹着披风,又让阿宽找了把躺椅,他悠闲地靠在椅子上摇啊摇。

    一个富贵公子就在丁家大门外不远处停留,不进门也不走,很快就传入了丁府主子的耳朵。

    丁家大爷亲自前来。

    方白玉伺候的就是这位大爷。

    “敢问公子在这附近停留可是有事要办?”他眼神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一下温云起浑身上下,已经弯着的腰又矮了几分,“外头寒冷,公子若是不嫌弃,不如入府坐会儿?”

    温云起笑了笑:“我是无所谓,入不入府,你们问问他吧。”

    姜胜看到了丁大爷对养子的客气,心里特别堵,他就是不敢和丁大爷对上,所以才在此躲躲藏藏。

    “不……我们就不去了,不麻烦丁东家。”

    丁大爷一转眼,看到了阿宽,顿时一脸恍悟,态度又热情了几分,伸手一引:“何公子,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