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真公子的弟弟
孙老爷没有嫡出儿子, 只得一个庶子。
孙夫人再怎么容不得庶出,也不能疯狂到不让自家老爷留后,她愣是生生逼着自己将孙旺达看顺眼了,花了好多年才说服自己以后让庶子养老 。
因此, 她对孙旺达平时的所作所为和与什么样的人交往之类, 从来都很重视。
孙旺达放不下生母, 孙夫人是知道的, 最近这段时间孙旺达莫名其妙与何府刚回来的那位公子交好, 孙夫人也听说过。
原以为何大川上门是来找孙旺达的喝酒谈天, 结果一开口就要见蝶姨娘。
孙夫人认为,这绝对是庶子不老实,眼看着救不了蝶姨娘,就找了何大川来施压。她心里想着回头好好教训一下庶子,身为当家主母想要教训一个妾室, 这是家事。怎么能让外人掺和?
孙老爷的脸色不太好, 他也觉得是儿子不知分寸将家中丑事说给了何大川。
不过,他对何大川要插手自己家事再怎么不满,碍于对方家世,也不敢不给何大川面子。眼瞅着夫人那话很不客气,狠狠瞪了她一眼。
“不可对何公子无礼,你这是胡说。何公子怎么可能会胡乱插手我们的家事?”
最后一句, 完全就是在点温云起。
孙夫人眼看老爷站在自己这边, 心下满意,面色就和缓了几分:“听说何公子与我儿是友人, 早就想请何公子过府了。快请!”
温云起上了台阶,一边走一边道:“我想见一下府上的蝶姨娘。”
男女有别,大家公子跑到别人府上, 要见别人的妾室,这说不过去。
孙夫人方才只是怀疑庶子找了有人来给她施压,这会儿则是笃定了何大川的来意。
“何公子,即便您是客人,可小蝶我们家老爷的姨娘,平时不见客。更何况,您还是位公子,男女有别,怕是不太方便呢。”她眼神一转,“您来我们府上见小蝶的事,何老爷知道吗?”
向来任何一个父亲都不会允许自己儿子荒唐成这般,再怎么与友人交好,也不能跑到别家府上点明了要见人家的妾室吧?
又不是逛花楼,想见谁就见谁。就算是去花楼里点明了要见哪个姑娘,也得看人家方不方便啊。
今日之前,几人甚至都没有说过话。这未免也太自来熟了些!
家里的长辈就不管吗?
温云起听出了孙夫人的阴阳怪气,回头看着她:“父亲还不知道我来这里,不过,出门时我已经让人去禀了。”
孙夫人愕然。
孙老爷也挺惊讶。
夫妻俩有听说过何老爷对着刚接回来的儿子很是宠爱,几乎是予取予求。
可这也太宠了点吧?
纵得何大川肆意妄为,就不怕养出败家子吗?
小蝶之前是个舞姬,在入孙府之前也跟过别的男人,就孙老爷知道的,小蝶先前有被人金屋藏娇两年之久……可即便是小蝶身份上不的台面,如今也是他的妾。何老爷纵着儿子来找这样一个身份的女子,传出去也不好听啊。
温云起见两人愣神,催促:“蝶姨娘在何处?”
“这……何公子,蝶姨娘是我的妾室,不见外人!”孙老爷并不是对小蝶有多深的感情,之所以小蝶能在一众女人之中得他重视,单纯是因小蝶生下了他唯二的子女罢了。
看在儿女的份上,他会护着小蝶几分,毕竟,给她面子,也是在表明他对儿女的态度。
上行下效,他格外重视一双儿女。府里下人绝对不敢慢带了两位小主子,外人也会对庶出的儿子客气几分。
而这会儿孙老爷拦着不让小蝶见客,并不是因男女有别,而是不方便。小蝶中了毒,这会儿还在昏迷之中。夫妻两人会争吵,就是孙老爷想让夫人将解药拿出来,而孙夫人又说什么都不肯。
他不是非要救小蝶不可,去母留子是夫妻两人早已达成的默契。只是儿子求上门来了……夫人要送小蝶离世,绝对不能让儿子知情。
至少要扯块遮羞布吧?大剌剌的让儿子知道生母被他们夫妻害死,以后他们该如何相处?
“我不是外人。”温云起负手在二人面前站定。
孙夫人颇为无语,这何大川不过就是与儿子交好而已,难不成还变成了孙府的内人?
此时她心里有点幸灾乐祸,庶子再怎么得宠,再是少东家,平日与人来往时,也没有脑子正常的公子愿意与之相交,瞧瞧,这所谓的好友说话简直是颠三倒四,不知所谓。
温云起故意没有一来就表明自己的身份,就是为了观察这二人神情,一看孙夫人提及小蝶那眼神里的不屑,孙老爷也不像是对小蝶有感情。他心知,小蝶的处境可能比他以为的还要差些。
原以为小蝶生下了孙家主唯二的子女,日子即便不好过,也不会太难过。反正有孙旺达守在她身边,不会让她遇上危险,他这才没有急着与之相认。
孙老爷心生疑惑,问:“何公子这话从何说起?”
“我也是认祖归宗以后才知道,府上的蝶姨娘是我生母。 ”温云起紧紧盯着孙老爷的神情,见其一脸惊讶,便知他不知道此事。
不知道才正常,若是知道,应该早就带着小蝶来何府找他亲近了对。
孙夫人愕然,确定自己没有幻听后,不敢深想这话中之意,细思极恐,她下意识大叫道:“不可能!”
“我爹亲口说的,不会有假。旺达照顾了娘那么多年,轮也该轮到我了。”温云起一脸认真,“稍后我要带蝶姨娘一起离开,孙老爷不会阻止我们母子团聚的,对吗?”
孙老爷震惊不已,回过神后,开始权衡利弊。也就是说,何府的公子和自己儿子是同母异父的亲兄弟?
既然是兄弟,那互相照顾一下岂不是理所应当?
他没有要强行扣留小蝶的想法,把人交出去就能与何府公子攀上比较亲密的关系,这么好的事,他没道理拒绝。
现在的问题是,小蝶病着,还是被人所害……他一把抓住孙夫人:“你过来,我们好好谈谈。”
两人退走,站到了远处的花丛间。
温云起不太听得清楚二人说了什么,这地方空旷,他边上又有好几个人守着,离得太远了,看两人的动作,似乎是在争吵。
没多久,孙老爷先回,对着温云起笑了笑:“何公子请,小蝶那边有些不方便,我已经让人去准备了,稍后有人会将她带过来。”
温云起急于表明身份,是因为信封上的血迹。只要人还没事,他也就从容了。
“旺达呢?”
孙老爷有点尴尬:“我这就让人去请。”
儿子是被他给禁足了。
今日儿子最先发现了小蝶中毒,立即派人去请他。而等他赶回家中,母子两人已经吵了起来,谁也不肯相让。
孙老爷也想救一下小蝶,又感觉儿子在这儿夫人就静不下心,干脆让人将他关了起来。
这些年他们夫妻因为小蝶的存在没少争吵,孙老爷也有些倦了,想着夫人若是实在不肯拿出解药,干脆就假装救治不及。
有了这念头,他自然不会将儿子放出来。
即便要放,也是等事情尘埃落定之后,最多让儿子出来送他生母最后一程。
孙旺达先到,身上还有一些伤,两边的脸颊都有巴掌印,甚至还有几处伤口,看样子,似乎是被指甲刮伤的。
温云起瞅了一眼,似笑非笑道:“孙夫人可真是操心,竟然还亲手教训孩子。不过,打人不打脸,旺达又不是小孩子,走出去也是个少东家,想来应该听得懂话。夫人以后可以心平气和地与他讲道理……”
孙夫人想要弄死小蝶,一是因为小蝶的存在会威胁到她的地位,尤其是她老了以后,若是老爷不在了,等到孙旺达做了家主,她说不定还得看小蝶的脸色过日子,这是她绝对不允许的。
二来,她对小蝶是又羡又妒,一个舞姬而已,低贱至极,居然好运地生下了老爷的儿子,比她的命还好,凭什么?
但是孙夫人做梦也没想到小蝶的好运不仅仅是生下了自家老爷唯一的儿子,竟然还给何老爷也生了个
儿子!
并且这两个儿子还都顺利长大了!
孙夫人气得眼睛血红,只恨自己往日不想与孙家父子撕破脸而没有早点动手弄死了她。
此时她心中戾气横生,再一听年轻人这番阴阳怪气,差点就要气炸了。但是她尚存几分理智,知道面前年轻人的身份,咬牙压下怒火,解释道:“是旺达对我不敬,所以我才一怒之下亲自教训了他。也是害怕底下的人动手没轻没重,万一让旺达受了重伤,心疼的还是我。”
孙旺达垂下眼眸,遮住了眼中的嘲讽之意:“大川哥,你和姨娘分别多年,如今好不容易母子相认,稍后你把姨娘接出去小住一段时间吧。”
即便姨娘入不了何府,想来何府公子想要安顿一个女子,应该是不难的。
总之,不能再让姨娘住在府里了。他感觉得到最近嫡母越来越猖狂,之前都是私底下对付姨娘,孙旺达想方设法的阻拦,大家都能维持着面上的和睦。而这一次姨娘中毒,是嫡母直接让人灌药,以前还装一下温柔大度,如今装也不装了。连名声都不顾,也要害死姨娘。
孙旺达这一次若不是找了兄长出面,都不敢保证能把姨娘救下来。
不管姨娘去哪儿,总不会比留在府里更凶险。
“我也是这么想,刚才已经跟孙老爷提了。”温云起笑吟吟,“你放心,我和父亲商量过此事,父亲的意思是,不管是将人安顿在府里,还是安顿在外面,都随我安排。”
孙旺达闻言,这才暗自松了一口气。
孙夫人面色铁青,抓着茶杯的手用力到颤抖,指尖苍白。
而孙老爷目光在兄弟两人身上扫来扫去,不知道在想什么。
小半个时辰后,外面终于有了动静,温云起只是看见一抹纤细的粉色身影被两个大力婆子扶着进门。
小蝶今年三十有三,已是中年,穿粉色却并不突兀,此时她虚弱不堪,五官却精致,就是脸色苍白,气色不太好。
她进门后,目光落到温云起的脸上,久久不愿挪开。
温云起率先起身,上前扶住她的胳膊:“娘,您这是病了吗?走,儿子带您去看大夫。”
一声“娘”喊得自然而然,声音不高不低,仿佛已经喊了无数次。
小蝶有些无措。
算起来,温云起与孙旺达是最近几个月才开始相处,两人还各有各的事,三五天也不一定能见上一面,他甚至还没有与妹妹见过。
但是,上辈子姜大川得这兄妹二人照顾良多,三人的关系很亲近,孙旺达更是不止一次在比他家世更好的公子面前为姜大川据理力争。
若不是蝶姨娘要求,孙旺达也不会对姜大川这般照顾。
姜大川死前才知道自己的身世,不知道自己的亲娘还在人世,若是他得知,想来应该很乐意喊小蝶一声娘。
“大川?”
温云起笑了:“是,我是大川。”
他把人扶起,才发现小蝶双腿发软,根本站不直,干脆一弯腰,将人拉到背上,背了就往外走。
孙老爷追了几步:“何公子,我让厨房准备了饭菜……”
“抱歉,我娘这般虚弱,得赶紧看大夫。”温云起头也不回,“若我娘是自己身体不好也罢了,如果她是被人害成这般,孙老爷可别怪本公子不客气!”
简直是怕什么来什么,孙老爷张口想解释。温云起已经率先道:为人子,照看母亲,为母亲讨公道,本就是应有之义!孙老爷不必多说,可以先审问一番府中人,省得回头本公子找上门来,你又说什么都不知道。”
语罢,背着人出了大门,放上马车后,直奔他前些日子才置办下来的一个院落。
马车中,母子二人相对而坐,小蝶斜靠在车厢上,眼神不舍地在儿子身上流连,半晌才虚弱地问:“大川,你知不知道你是怎么流落到村里的?”
温云起点点头。
小蝶有些紧张,急切地问:“那你怪我吗?”
“不怪。”温云起语气温和,“这个世道,若我不是到了荷花村,怕是没有长大的机会了。”
小蝶放松了不少,苦笑:“当年你才到荷花村时,我还打听过你的处境。知道你们是相隔几天的两个男孩一起养……我也不瞒着你,当时我就猜到了那夫妻二人打的主意……咳咳咳……”
她咳嗽得厉害,气都喘不过来,更别提说话了。温云起扶住了她的肩膀,一手帮她顺气:“别着急,这些事都等以后再说,咱们母子的相处的日子还多着呢。”
方才他已经把过脉,小蝶是中了很凶险的毒,但在见他之前已经用了解药。就是身子受到了损伤,需要调理一段时间。
小蝶不想和儿子之间生出误会,缓过来后捂着胸口继续道:“如果何老爷知道了夫人做的事,一定会来寻亲生儿子。但是夫人她……心黑手狠,绝对容不下你,姜家换子,只会害了他们抱养的那个孩子。我自私,又没本事,只想护住亲生子,别人的儿子会不会倒霉,我且顾不上!”
她眼圈通红,说着说着就落下泪来,“出身富贵又如何?总要留住命才谈其他,只怪我身份太低贱,命途多舛,也没本事护住你。后来果然……果然是姜家让人顶替了你的身份,我有想过告诉何老爷真相,可我又不想让你去争……夫人混淆何府血脉的事情暴露了也还是何府的当家主母……那何府根本就没有你的位置,若是去了没能力自保,还不如继续做姜家的儿子,虽然会辛苦些,好歹能活着……姜家那对夫妻要让你帮他们养老送终,就不会要你的命……”
因为气虚,她说话声音越来越小,眼皮也越来越重。
上辈子姜大川一直不知道自己的身世,是小蝶故意没告诉何老爷,而姜大川后来被人欺负得厉害,小蝶还是没说,估计……她已经身不由己,想说也说不了了。
温云起新买下来的宅子是个两进院落。房屋很少,景致不错,这边的邻居不多,周围挺安静的。
院子里已经有一家下人伺候着,小蝶进门后不到一刻钟,正房里的床和帐幔就都收拾好了,等她躺下,大夫也到了。
“身子太虚,又劳累过度,好像被药物摧残过。需要静养,药不能断,最好再辅以药膳……”
温云起坐旁边听着,边上伺候小蝶的中年仆妇也听得认真。
送走了大夫,下人去厨房准备,屋中只剩下母子俩,温云起起身:“娘,来日方长,您先歇着,我先回府一趟跟爹说一下今日的事。”
小蝶确实很疲惫,靠在那儿都想闭眼睡觉,不打算再挽留儿子,却强撑着问:“我听说你有未婚妻了?”
温云起颔首:“是,回头我跟她商量一下,抽空一起来见您。”
小蝶特别欣慰,她看得出来,虽然母子俩相处得不多,但儿子没有嫌弃她身份的意思。
*
温云起在出门之前,确实有让人将自己的去向告知了何老爷,不是怕自己出危险,而是他去接小蝶,得让何老爷有个知情。
回到府里,何老爷还没回来。
既然没回,就证明何老爷对这件事情不在意。温云起打算回去练会儿字,从主院路过时,忽然听到里面何夫人在大喊大叫,像疯了似的。
而何景书正在劝,说小声了何夫人根本不听,他只能扯着嗓子吼。
母子俩各说各的,吵得挺热闹。
温云起闲着无事,缓步往里走:“在吵什么?”
何景书站在正房门口,听到声音回头,苦笑道:“没什么。哥,你忙你的去,这有我呢。”
一边说话,一边还大着胆子伸手来推人。
他迫切地想要把人送出门,不想让养母那些难听话被何大川听见……实在是骂得太脏了。
如今何大川是养父的心尖尖,若是生了气,倒霉的只会是他们母子。
可惜一墙之隔的何夫人完全不知道养子的担忧,一边砸一边骂:“凭什么?啊……
凭什么……凭什么那么一个下贱的女人能生下孩子而我却不能?她就是个舞姬,是花娘……又脏又臭,活该去死……去死去死……你们都去死……来人……来人啊……去把老爷叫过来,我不许他们母子相认,不许贱人入府……我是何府当家主母,我要将贱人杖毙……”
温云起知道,何老爷好像对她下了药,最近何夫人脑子已经不太清楚了。
“是谁跟她说我们母子已经相认?”
何景书有些尴尬:“大哥,母亲脾气不太好,性情冲动,她就是嘴上嚷嚷,不会真的对你们母子做什么的。她不敢……”
“不敢?”温云起满脸嘲讽,“你拿这话来骗外人还差不多,我都回来几个月了,你觉得我信不信?”
何景书愈发不自在,低下了头。
他如今身份尴尬,万万不敢与何家父子交恶,即便是言语上的争执也不敢有。
“我不知道是谁告诉她的,想来应该是伺候母亲的人说漏了嘴。”
伺候在何夫人身边的那些都是何老爷亲自安排的人,不存在说漏嘴的可能,除非他们是不要命了。
多半是何老爷安排人告诉她的。
里面的何夫人越来越疯,光听动静,都知道她肯定将屋中所有的东西砸了个稀巴烂。
“咎由自取!”温云起转身就走。
何老爷身边一直都有通房丫鬟,来来去去的,加起来也不少。
总共四个女儿,有两个是抱养来的。也就是说,何老爷只有三个儿女。
他又不是什么专情之人,养了那么多女人,却只得这三根苗,大户人家都讲究多子多福。何老爷肯定不会约束那些女人生孩子,那么,绝对是何夫人私底下用了手段。
还有,府里长大的两个孩子都是女儿,怎么就能那么巧?
温云起先前就找人打听过,这些年府里有孕的女子不多,有一多半都因为各种各样的缘由没能生下来,原先也生过三个男孩,有一个生下来浑身乌青,已然断气,一个落地时哭声虚弱,没满月就没了,只有一个还算康健的长到了半岁,却还是没能养住。
据说何夫人还找了道长进府看过风水做了法事。
其实,温云起到了何府之后能够随心所欲,得何老爷这般重视,论起来还得感谢何夫人的心狠手辣。
物以稀为贵,孩子也一样。
若是何老爷膝下一群孩子,想来他即便是疼爱自己的孩子,对姜大川也不会这般周到和用心。
温云起还没转身往外走,就看到何老爷铁青着脸大踏步而来。看见俩儿子,何老爷面色缓和了几分,问:“可有把你生母安顿好?”
“人在我刚买下的小院,已找了大夫给她调理身子。”温云起伸手指了指正房,“夫人好像很生气。”
何老头侧头吩咐:“来人,夫人发了癔症,大夫说要静养。把人给我送到郊外的庄子上,记得看紧一些。”
竟然是不打算让何夫人再留在府里。
这一去,估计是再回不来了。
何景书面色特别紧张,他是养母抱回来的,如今养母被送走,他怎么办?
他想要求情,张了张口,又怕把自己也搭进去。
何老爷一挥手:“行了,我心里有数,你们不要管这些杂事,都散了吧。”
若是对着亲儿子,何老爷肯定不会说“散了吧”这种话,何景书知道那话是冲着自己,急忙告辞离开。生怕走慢一点,就被送回周府了。
第112章 真公子的弟弟(完)
周府于何景书而言, 无异于龙潭虎穴,如果可以的话,他恨不能此生都再不回去。巴不得周府的人把他忘到脑后。
而且他最近都是尽量低调,能不出门就不出门, 万分不想让何家父子想起来府里还有自己这么一个人。
若不是得知何夫人在此发疯, 说话很不客气, 他也不打算过来。
这世上之事, 多数时候都是怕什么来什么, 何景书越想让众人忽视自己, 可该惦记他的人还是惦记着。
这日傍晚,周府来人,没有直接从大门进,而是鬼鬼祟祟地将消息送给了他身边的随从。
周家主要见他,说是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商量, 若他不肯按时赴约, 后果自负。
这带着威胁的话一出来,何景书哪儿敢不去?
即便他豁出去,不怕死地得罪周家主,他亲爹还在周府呢。
何景书一晚上都没睡好,辗转反侧半宿,眼瞅着天快亮了, 虽有了几分困意, 却是不敢再睡。万一睡过了头,周家主动了怒, 倒霉的还是他。
他干脆不睡了,想着到马车里眯一会儿,到了周府门口, 距离约定好的时间还有一个时辰。何景书以为自己睡得着,可心神不宁,坐都要坐不住了。
按理,何景书可以到府内去等,但他就感觉面前的周府像是一头噬人的巨兽,万分不愿意踏入。
他总觉得今日相见很不寻常,这心里像是揣了一万只兔子般砰砰砰跳着,始终冷静不下来。
周家主听说人到了,便吩咐人去把外甥兼侄子请进来用早膳。
“怎么这样早?”
何景书不知道该怎么答:“舅舅找我何事?”
“蠢货!”周家主大发雷霆,“你母亲被送到郊外庄子上这么大的事,为何不告诉我?”
何景书吓一跳,手中端着的茶杯都掉了。
茶杯落到桌子上,茶水打翻,瞬间湿了一大片。
周家主一脸严厉:“景山和你都是妹妹带到何府的,如果她不再是何府的当家主母,你算什么东西?即便勉强能留下,也没人会拿你当主子!”
何景书深以为然,自从母亲走了,他心里就很是不安。
周家主看他沉默,愈发觉得这侄子废物……他从来就没想过靠自己在何府站稳脚跟。知道自己身份可能有变,也没想着趁自己身份还行赶紧勾搭个家世不错的姑娘,完全是得过且过。
既然是废物,不思进取,那舍弃了也不心疼。他喝了一口茶,又让人送来了早膳。
别看周府大不如前,但府里的吃穿用度却没减少,一桌早膳色香味俱全,酸甜苦辣各种口味都有。何景书却只觉味同嚼蜡,只是麻木地往口中塞着东西。
小半个时辰后,周家主让人撤走了杯盘碗碟,道:“我看你父亲脑子是越来越不清醒了。居然把一个外室子当宝,你说那舞姬生下来的孩子,他怎么就能笃定是自己的亲生子呢?”
何景书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不回答吧,他又怕周家主生气,试探着道:“子嗣之事,事关重大,想来父亲应该不会弄错……”
周家主想听的可不是这些,他一怒之下直接将手里的杯子都砸了,瓷花和水花一起溅开。
何景书吓到浑身发抖。
见状,周家主愈发失望,想要像与聪明人说话那样点到即止,怕是跟何景书扯一天都说不明白。他干脆开门见山,打了个响指:“进来!”
门被推开,周家主的心腹之一端着个托盘放在了何景书面前,然后躬身退出,又麻利地关上房门。
托盘上有好几个纸包,上面还各放了一个小竹片,写明了药名。
何景书看着面前这堆东西,只恨自己胆子太小不敢装病……他真的不该回来。
纸包有六个,还有俩匣子,此外还有一把匕首。
周家主耐心地一一介绍:“这几包是药粉,前三包是慢性,用了后能让人一月之内毙命。这三包是快的,见血封喉,下肚就救不回来。这两盒是熏香,点了能让人中毒,而这匕首上有毒……你把这些东西带回去,见机行事。”
何景书害怕到了极致,张口就发出震天一般的咳嗽,半晌都缓不过来。
“不不不……我不敢……”
周家主眼神狠厉,伸手拍了拍何景山的肩膀:“何
家就只有父子二人而已,那几个姑娘都不会做生意。景山,男儿在世,为名为利总要图一样。“他言语间满是蛊惑之意,“他们父子出了事,何家就只剩下了你,你还是在何府夫人的名下,算是嫡子。若是一切顺利,何府家业,可都是你的了。”
半个时辰后,何景书紧紧抓着自己的袖子,恍恍惚惚回府。
傍晚,周家主准备的熏香就已经点在了何老爷的书房中。
父子俩一前一后进门,何老爷刚走两步,瞅了一眼香炉,无情道:“打断何景书的腿,即刻把人送回周府。对了,让大管家去一趟祠堂,将族谱上何景书名字划掉,顺便把何氏也休了……休书一起送往周府!”
何老爷从父亲那里接手了何家生意,一晃已经有几十年,何府在他手中蒸蒸日上。他那样对待周氏,自然要防着周家人报复,一直都有派人盯着。
他也想看看何景书的选择,这些年他没怎么管这孩子,但孩子启蒙那几年,他也是真的用心教导了的,且这些年何景书的衣食住行,他从未约束过,真拿何景书当何府的公子来养着……结果,实在太让他失望了。
*
何景书干了亏心事,好在一切顺利。但他心里不安,也怕被养父发现端倪,早早就睡下了。
院子外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那些声音越靠越近,何景书总觉得是自己做的事情暴露了,吓得紧紧闭上了眼。
下人们闯进了屋中,掀开被子,将床上的何景书拖到了院子里。
何景书吓得魂飞魄散,眼瞅着这些人要把他往行刑的春凳上拉,忍不住尖叫出声:“你们要做什么?我是何府公子,是主子!我要见父亲……”
他想往外跑,但一步也没能挪动,身子还没有离开春凳就被人摁了回去。
大管家阿木狠狠一挥手。
立时就有板子落到了何景书的腰背上。
何景书从来没有受过这种罪,连连惨叫,叫嚣着要见父亲。眼看众人不为所动,便开始求饶。没多久,哼都哼不出来了。
阿木凑到他耳边:“周公子今日这顿板子可一点都不冤,老爷的鼻子很灵,进门就闻到了熏香不对。周公子也是,给老爷做了这么多年的儿子,居然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擅长什么。”
何景书听到他称呼自己周公子,吓得瞪大了眼,却没有多少精力叫嚣,打起精神道:“我要见父亲,我可以解释……是他们逼我的,我不干都不行……”
阿木冷笑一声:“小的是老爷身边贴身伺候的人之一。不怕告诉你,周家主到底和你说了些什么,又到底给了你什么东西带回来,小的都一清二楚,老爷也一清二楚。”
听到这里,何景书连辩解的力气都没有了。
“来人,即刻将周公子连同这封休书一起送回周府!”阿木吩咐完,离开时道:“周公子也别怨恨,老爷并非绝情之人,给过你机会了的,你自己非要贪,非觉得周家主亲近,熏香也是你亲自收买了人往老爷书房里放……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
何景书被抬出府门时,一路都在哭。满腔都是悔恨,因为他在拿着那些东西回何府时,心里也有在纠结要不要如实告知养父,但最后还是被周家主话中的那些好处给打动,选择大着胆子搏一搏。
“父亲……父亲别不要我……”
周家主看到送回来的侄子和休书,自是怒不可遏。却也心知自己承受不起前妹夫的怒火,当场坐了马车去何府求见,想要亲自解释一二。
何老爷却再也不肯见他。
温云起也没出面。
周家主在门口威胁说他要与何府为敌,也还是没能如愿进门。
用何老爷的话说,不是周府要找他算账,而是他要对付周家。
接下来一段时间,父子两人都很忙,连同吴文思一起,短短三个月不到,周府生意越来越差,周家主孤注一掷,筹了大笔钱财买下货物,以为能翻身……他都找好了买主,这一笔生意做成,就能将这段时间的亏损全部补回。
结果,库房起火,所有货物烧了个一干二净。
买货物的钱财是借的,周家主不敢不还……短短几日内,他所有的铺子和宅子都已卖掉了。
放火烧库房的事情不是温云起干的,周家子嗣众多,又不好好教孩子,各房没少欺压下人和百姓。
放火的兄弟三人,他们的妹妹在五年前被周家主其中一个儿子给欺辱致死。
三人帮着周府干活十多年,常年守库房,以前也见过周家主,见他对这批货物如此重视,一天三顿的跑,恨不能住在库房边上……三人这才决定动手。
周家主气得吐血,他两个嫡子带着母亲离开了府城,特意没有带上他。
树倒猢狲散,嫡支都跑了,其他的那些妾室和庶子也各自奔逃而去。
周家主得知这些,活活气死了。
而这些,郊外已经疯了的周氏是一点都不知道。
何老爷念在那一双儿女的份上,到底还是给了周氏一份体面,即便是从阿木那里得知周氏当年是故意吃了多胎药丸而怀上双胎,有违天和才没能顺利临盆……他也没有将已经疯了的她赶出庄子。
在他看来,周氏吃这个多胎丸,固然是虚荣又急功近利,但也是想为他孕育子嗣。
不过,周氏这辈子都不可能再清醒过来了。后来周家众人各奔各的前程之后,剩下一个断了腿的何景书,到底是何府养子,何老爷不愿落人口舌,干脆将何景书送去给她作伴。
饭菜都是生的,无人伺候,这对于从小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何景书来说,还不如死了呢。
何老爷再没心软……能活就活,不想活了随时可以寻死。
*
冬去春来,天气越来越暖和。
周家主离世一个月后,城里已经很少有人在提及周府了。
草长莺飞,春光正好,一转眼,何府大喜的日子近在眼前。
对付周府时,以温云起和吴文思下手最快,周府的那些铺子和宅子,两人抢得最多,大概占了七成。
剩下的那些,被城里其他人家瓜分。
吴老爷还在纠结给女儿准备多少嫁妆呢,吴文思自己准备了十几间铺子,还有不少珍奇古玩,家具那些是现买的,反正该有的都有,林林总总几十抬箱子,没有十里红妆,也是风光大嫁。
何府对这场喜事格外重视,何老爷唯一的儿子成亲,他不允许任何意外发生。
婚事一切顺利。
温云起带着浩浩荡荡的迎亲队伍,接来了吴文思。
盖头一掀,目光一对,相视而笑,又是一辈子。
吴夫人在吴文思三朝回门后的第二日突然加重了病情,整个人昏迷着,靠些汤汤水水活命。
吴老爷原以为自己与又上了一层楼的何府搭上了亲家后能得不少好处……实则他对女儿有几分怨气,周府出事,女儿暗戳戳得了那么多的好处,居然没有告诉他。
若是提前说一声,他也能分一杯羹了啊。
不过,吴老爷的怨气到底不深,毕竟女儿即将嫁入何府,有这门姻亲,他能占到不少便宜。
但这只是他以为的,婚事办完,吴文思回门过后,他几次相邀,吴文思都再没回去。
更糟的是,吴老爷因为派人去请女儿没能把人请回,一怒之下吐了血,然后就瘫了。
这一瘫,就再也没能站起来。
吴文思没有回去探望,让人送了些东西回去就算是孝敬了。理由是她怀孕了需要养胎,怕过了病气惹公公不满。
这理由足够强大,无人怀疑,高嫁的女子到了婆家,必须得按照婆家长辈的吩咐行事,敢不听话,日子绝对不好过,被休了都有可能。
何府就得了何大川一个儿子,吴文思肚子里是长孙,何老爷重视了才正常。
吴老爷没生气,等到自己成了何府嫡
长孙的外祖父,还怕何府不提拔?
结果,他没等到。
孩子还没落地,他病情恶化,突然就不行了。而吴夫人比他更快断气,看这样子,夫妻俩大概要同时下葬。
养得肤白貌美一点都看不出有受委屈的吴文思扶着肚子回去了一趟,作主让二人合葬,跪灵就算了,也没守孝……何老爷不允许,怕她动胎气。
众人都能理解,吴文思当日就回了何府。
吴府办完了丧事,吴文思那些哥哥姐姐也看明白了她的态度,不敢再凑上前来自讨没趣。
*
荷花村的人开春之后都特别忙,今年有十多户人家多了四亩地,更是忙得不可开交。
村中的另类,就是姜胜一家和方家。
方家原先有不少地,后来全部卖掉了,如今全家人住在村里,只能眼馋别人家的地。
姜胜没了地,心里挺失落,却也不羡慕别人起早贪黑的种地,因为他一双腿都断了,走起路来比鸭子还丑,整个人左脚踩地的时候会高一些,等换到右脚,人又会矮上半尺。走起来就是高矮高矮高矮,身子摇摇晃晃,乍一看,好像随时可能跌倒。
村里的大人即便是觉得好笑,也不会当面笑,但是不懂事的孩子可想不到那么多。看他走路好玩,经常跟在他身后学。
姜胜年轻时五官端正,身形挺拔,身量比大多数的年轻后生都要修长,也正因为此,才能引得方白玉这个镇上的姑娘要嫁人了还要对他以身相许。
他越是回忆过往,就越讨厌自己如今的模样。村里的孩子甚至还编了歌谣来笑话他:癞蛤蟆癞蛤蟆,走路跳啊跳,到处有儿女,丈人满天下。
听得姜胜都想跑去把那些孩子揍一顿。
但他不敢!
这村里的人,看似和善,但若是谁家穷了,或者是谁家没有能干的壮劳力,别人都不愿意与之来往,因为跟这种人家来往,不可能互帮互助,只有自己吃亏的份。
往日姜胜也会对着荷花村的众人挑挑拣拣,确实也选出来了几户不愿亲近的。而如今,他成了别人避之不及的人。
姜胜日子凄惨,但也不算是最惨的。姜富海伤得比他要重,死在了年前。
事情要从刘氏赎回了女儿开始说起,她自认为花了姜家钱财,没有再带着女儿去刘家,而是留在了姜家。
刘氏投桃报李,决定好好照顾姜胜。至于姜富海,因为刘氏和周氏矛盾深到恨不得弄死对方,她对于周氏生的儿子……用她的话说,没有直接掐死姜富海,一是看在过往多年的母子情分上。二来,杀人犯法,她不想为了这种烂人搭上自己的名声和性命。
姜胜自己都需要人照顾,自然照顾不了儿子。
母女俩不管姜富海死活,哪怕姜富海的伤腿不能下地走动,他为了不被饿死,只能拖着一双伤腿爬到厨房吃东西。
他做不了饭,想吃东西得母女俩给他做一份。
一开始刘氏也给他准备了的。后来看他爬得顺溜,她心里不高兴,心一横,只做一家三口的饭菜。
即便是不小心做多了,或者是一家三口中谁的胃口不好剩了一些,她也端了藏起来,一口都不给姜富海留。
姜富海跟她吵,刘氏直接开骂,更是直言谁生的谁养,生而不养比畜生都不如云云。姜富海又跑到父亲那里去哭,姜胜倒是想照顾儿子,奈何刘氏不听他的,更是放下了话,若是姜胜不识好歹非要逼着她连同姜富海一起照看,她就要收拾行李带着女儿一起回娘家,不再管他的死活。
姜胜自然是要先顾及自己。
姜富海也不可能干等着饿死啊,勉强跑出去做了几顿饭后,一不小心伤上加伤。再有冬日里床铺不够暖和,他着凉得了风寒。
因为父子俩身上的银子已经花完了,两人的腿伤都是就着原先大夫的包扎好好养,没有再喝药。
姜富海咳得厉害,半夜里咳得喘不过气,且咳嗽声明显又粗又哑。姜胜让母女俩去给请个大夫,刘氏只当他是放屁。
如今的刘氏是彻底冷了心肠,即便是姜富海死在面前,她也不会皱一下眉。
深夜里,姜富海昏昏沉沉间,不明白自己怎么就落到了这个地步。即便是不能去何府做富家公子,原先他在这个家里都地位和姜富珠一样。明明母亲很疼他的,如今却说变就变。
他感觉身子沉重,呼吸困难,敲了半天的墙,也没反应。
咳得这么厉害,如果一直不喝药,很可能变成肺痨……但他好像连变成肺痨的时间都没了,每一次的呼吸间,胸口都特别痛。脑子越来越沉,沉入黑暗前一息,他再次后悔自己没有照顾姜大川,还刻意使唤他……如果他那时做一个和善的哥哥,绝不会落到这般地步。
姜富海死了。
死在最冷的寒冬里,没有人进他的房屋,他接连好几日没有露面,姜胜察觉到了不对,连哄带骗着让小女儿去查看。
姜富珠推门就看见了床上死去多时的姜富海,也好在天气寒冷,他才没有发臭。
刘氏得知姜富海死了,整个人怔怔的,半晌回不过神来。伤心是有一点,但一想到姜富海的娘,她对这个儿子就只余满腔恨意。
姜富海的丧事办得极其简单,也就是周氏的刘家的媳妇,把他送到亲娘那里会让刘胜被人笑话,不然,刘氏还真不会让他在姜家下葬。
买不起棺材, 刘氏也没打算出去借银子买,有人主动提了要借,她都一口回绝。姜胜刚要出声,就被她凶狠的眼神给瞪了回去。
姜胜如今彻底被管住了,手头无银,人又瘸了,若是气走了妻子,他就是一个又穷又瘸的老光棍,连口现成的饭都吃不上。
周氏悲痛欲绝,之前她想去姜家照看儿子,但一到门口就会被骂得狗血淋头。别说去住着照顾儿子,就是给儿子送顿饭,刘氏都容不得。
她知道儿子的死是因为小姑子照顾得不妥当,但她也不敢与之拼命,甚至连吵都不敢吵。因为她有把柄在刘氏手中。
悄悄和姜胜生下几个孩子的她,压根她不敢让两个村的人知道孩子们的身世。若是消息传出,她自己没脸见人,孩子也会被人笑话。
不管心里有多恨刘氏的无情,她为了其他几个孩子,也只能将这份怨恨压下。
*
过完年,姜胜勉强能下地行走,他不爱出门,也不做事,整日盯着住在自家后面那一排的方家。
他落到如今地步,都是丁大爷害的,他不敢恨那样的贵人,只敢冲方白玉撒气。
他看来,如今村里的人孤立他,一是因为他腿瘸,二是因为姜家的地没有了。
而姜家的地虽然是被卖掉的,但他怀疑当初让人绑走珠珠的主使是方家。
因为就在珠珠回来的第二天,守着方家的管事和壮汉先是离开了,下午又来了三个人守着,但却不是早上的那些。
他怀疑方家欠的债已经还上了!
其实他没猜错,方家欠丁家的确实还清了。之所以没有离开村里,一是方父不愿意背井离乡奔波,天大地大,手头的银子又不多,能去哪儿落脚?住在村里,好歹有些亲戚友人,两个儿媳妇总不可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孩子饿死。
是的,方家拿到了一百六十两……剩下的十两给那些帮忙的混混了。
为了凑够一百八十两银子,家里所有人的兜都掏了个干净。而就在还银子的当天,两个儿媳妇的娘家都各送了五两银子过来。
这点银子住在村里能花上一两年,可要当做盘缠,怕是出了家门后,还不够付全家人远行的船资。
二来,他们绑了别人的闺女讹诈银子,这是犯法的,姜家人没去告状是因为不知道谁是凶手,如果他们拿了银子转头就走,那也算落了把柄,凭着两家人的恩怨,姜刘氏一定会去告…
…他不敢赌!
所以,方父极快的重新雇了三人,让他们不干活,整日就守在方家租的院子里装作追债的无赖。因为只有三个人,且面相不凶,加上他方家说到做到,很快就把先前那一群人赶走了。房主没有再拒绝租房给他们。
当然了,走还是要走的。方家始终是做了触犯律法的事,就住在苦主家旁边,和本身就已经有了不少恩怨的姜家人大眼瞪小眼,始终不是长久之计。
别的不说,方家那么多的孩子,大人可以不惹姜家,避开姜家人,孩子又不懂这些……若是姜胜夫妻俩铁了心要给方家一个教训而对孩子下手,那真的是防不胜防。
方父一边暗戳戳跑去追债……谁家都有些穷亲戚,方家日子好过的那些年,也接济过一些亲戚。只不过之前他们要银子太急,人家手头没有,那丁家又等不了,他们才没有用曾经借出去的银子来补丁府这个窟窿。
一个冬天下来,方父手头又有了三十多两银。
看着村里各家忙忙碌碌,脸上却带着笑,方父羡慕他们家中有地,却理解不了他们累得要死还笑得出来,只觉得自家与村里格格不入,愈发坚定了要走的想法。
要离开荷花村,也不能偷偷摸摸的走。
遮遮掩掩的,显得自家心虚。但要是大喇喇离开,过于张扬了,也是不行的。姜家即便不怀疑他们,也很可能会在他们启程时使坏。
于是,在方父的安排下,他们头一日傍晚跟比较熟的人家说了自家要启程……想来这么晚了,应该不大可能传入姜胜耳中,然后在第二日天蒙蒙亮的时候,全家出动!
方家人前脚大包小包的离开,姜胜的门就被人敲响。
大早上的扰人清梦,一家三口谁也不想去开门,最后还是姜胜听着敲门声很急,瘸着腿去开门。
外面站着的人是大牛,他挠挠头:“有人让我跟你说,去年绑走了珠珠的人是方家。他们家要走,就要到码头上了,你……”
姜胜眯起眼:“谁让你说的?”
他又不是那听风就是雨的蠢货,不愿被人给利用了去。
大牛倒也不隐瞒:“是大川!他让我来告诉你的,还说绑了珠珠的那群混混中为首的那个叫疙瘩。”
姜胜得知是养子给的消息,微微一愣,却也知道这件事情九成九是真的。因为他早在从丁府出来时,就发现姜大川很看不上他与方白玉之间的感情。而且,方家绑了他女儿的事情做得很隐秘,他暗地里观察几个月了,没有发现丝毫疑点。
即便此刻他还是没有人证物证,心里却已经信了几分。
即便知道养子在挑拨离间,想看他们二人反目成仇,他也只能中计。
当即不管不顾,瘸着腿就往码头跑。
大牛原本不愿意给姜大川做眼线,奈何姜大川给得太多了,又已经言明不需要他做什么坏事,只要把姜家和村里发生的一些稀奇事说给指定的人就行。
今日也一样,大晚上的门被人敲响,给了他十两银子,让他来说这些话。还吩咐了让他说完就回去睡觉。
大牛真就回去睡了。
就姜胜跑得那么慢,等他赶到码头,方家人说不定都走了。
即便没走,两边吵起来,也不会弄出人命……如果两家人中谁真有那个弄出人命的本事,早就出事了,也不会到现在了还只是暗戳戳偷看对方家里。
姜胜赶到码头上时,方家人已经登好了船准备离开。
方父看着朦胧的天光中一高一矮跑来的人,虽然看不清男人的脸,但只看那身形,他就知道是姜胜。
姜胜追到码头上,距离船只大概只有半丈,这距离是无论如何也走不过去,除非他不怕被水淹,直接跳过去。
“你们要走?去哪儿?赶紧都下来,把当初讹诈我们家的银子还来。”
方父心头一惊:“胡扯什么?你都已经把我们家害得背井离乡的地步了,如今还要纠缠。好歹做个人吧,我们走了,此生再也不回来,过往的那些恩怨我也懒得计较了……”
“你们不计较,我要计较。”姜胜愤然,“方白玉,你给我下来。”
方白玉一直在装死,躲在嫂嫂和母亲的身后不抬头,她其实也满腔悲愤,被点了名后,愤然吼道:“姜胜,我好好的日子被你毁了个干净,全家人都被牵连了。你还要如何?我们都还年轻,往后还有几十年的日子要过……”
可姜胜如今被村里所有人孤立,感觉自己跟个怪物似的一出门就要被人奚落,活着就是个笑话。无论还能再活多少年,他都再也找不回曾经的自在。
“是你害我!村里的男人骂我癞蛤蟆,我这伤是丁家打的……如果不是你勾引我,我又怎会……”
方父烦不胜烦,吩咐车夫赶紧离开。
而姜胜话还没说完呢,船就要走了,他一怒之下,朝着船只上的方白玉扑了过去。
“贱人,你休想走。我都变成了怪物一个,你凭什么改头换面过好日子……啊……咕噜咕噜……咕噜咕噜……”
他原本扑到床上稳住了身子,但是船上的一群方家人吓得魂飞魄散。下意识抬手去推他。
姜胜一边骂,死死拽着方白玉不肯撒手。
方家兄弟三人一起动手,姜胜一双腿本来就不方便,控制不住地扯着方白玉一起掉入了水中,猝不及防之下,连喝了好几口水。
方白玉尖叫一声,刚想挣扎,就被姜胜死死压入了水里。
船上的几人急忙脱了衣衫跳下来救人。
姜胜双手双脚都抽了筋,再也游不了水,他心一横,八爪鱼一般抱住方白玉,两人一起飞快沉入河底。
等到跳下水的方家兄弟想要救方白玉,却发现水底两人抱得特别紧,他们根本就扯不出来其中一人。若要救人,只能将两人一起救上去。
此处的水只有一丈多深,方家兄弟急忙浮上水面,叫父子俩下来帮忙。
等到方家父子脱衣下水,水中的两人早已无知无觉。
几人颇费了一番功夫才把二人拖上岸,两人肚子鼓鼓,已然断了气。
方家人想方设法救方白玉,把她肚子里的水挤出来……好些人被淹死了也能救活,但是方白玉始终没醒。后来方父还跑到村里借了头牛,让女儿趴在牛背上,然后让牛溜达小跑。
地上的姜胜双腿扭曲着,真就跟个**似的躺着,无人试图救他,等到方家放弃救方白玉时,姜胜早已死去多时了。
姜胜死了。
刘氏成了寡妇,她试图把姜家的院子卖掉,然后带着女儿回娘家。
刚刚放出卖院子的消息,姜胜那些原本死了一样不怎么来往的堂兄弟突然就撵上门来,言下之意,刘氏可以带着女儿住那个院子,但绝对不可以卖。因为那院子是姜
家祖上传下来的,只能住姜家的后人。
刘氏争不过他们,知道他们是想强占这个院子。一怒之下,也想让女儿招赘婿上门,不蒸馒头争口气,死也不把这院子便宜送人。
但她还是放弃了。
姜家没有地,且不说没有男人愿意入赘,即便真有,小夫妻俩以后吃什么?
她不能为了一时之气害女儿一生。
刘氏把姜家众人骂了一通,气冲冲带着女儿回了娘家。
她看见周氏,气不打一处来,两人简直是水火不容,天天吵架。刘胜帮着妹妹,再说他也不想再忍耐周氏和最小的俩孩子。干脆把周氏休了,还勒令她将刘水丰兄妹俩带走。
刘水珠伤势好转不少,能慢悠悠的挪动几步,周氏哭骂了一场,想要让大儿子帮自己说话。
刘水满没有求情。
人都是自私的,留了弟弟在家里,外人也不知道弟弟不是父亲亲生,他也不可能跑到别人耳边去解释。这以后家里的田地肯定要分给弟弟一份。
他不是不孝顺母亲,以后他愿意每年给母亲送上一两百斤粮食,但把人留下来……那还是算了吧。
周氏哭哭啼啼带着一双儿女回了娘家,没几天就重新嫁人了,这一回嫁到了比较偏僻的村子里,回刘家要走一个时辰。
也是因为周氏私底下干的事虽然家里人没往外说,可平时吵架有时候顾不得压低声音,让左邻右舍都听见了一些……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附近的这些鳏夫都不考虑娶她。
知道她的那些过往,即便娶了,她到婆家的日子也不好过。
周氏嫁的那户人家比较穷,她又带着一生儿女……其实人家愿意娶她,是听说她有一个女儿,而那家刚好有个儿子,打着两家合一家的想法。
结果周家两头瞒了此事,还特意提出成亲以后才接孩子。等到生米煮成了熟饭,周氏的新婆家看到了水珠的情形,险些没气死。
周氏的日子更难了,这时候她才知道,刘胜对她的漠视压根算不得什么,自己一个人养活几个孩子也根本不辛苦。
现在才叫苦!
*
刘氏最后没找方家算账……方白玉救不回来后,方家人直接把人搬上船,已经不知道跑去了哪儿。
她在娘家住了没多久,和小周氏相处不睦,干脆带着女儿嫁人了。
原本她也想嫁好一点的婆家,奈何她看得上的人家看不上她,愿意娶她的,又都有各种各样的缺点,她在娘家住不下去,在一群矮矬子里拔将军,选了一个自认为不错的嫁了。
*
两年后,荷花村里众人交租,温云起带着妻儿去散心。
村里人对他特别热情,因为这些地,他还打算让村里人种,也还是一成的租子。
真的,谁家要是能种了这地,虽然辛苦一些,但至少能有七八两银子进账。
这何大川,完全就是给村里送银子的财神爷啊。
众人对着温云起都在说好话,张口就是各种夸!
刘氏到了婆家后没多久就把女儿嫁了,她已经好多年没有再孝敬婆婆,而新婆婆又特别刻薄,她真觉得日子特别难熬。
看着众星拱月一般站在人群里的一家三口,刘氏没有凑上前,反而把自己往人群里藏了藏。
她养几个孩子时是有点偏心,但却没有故意虐待过孩子,敢摸着良心说自己对姜大川有养育之恩。但是,两个孩子互换身份她是知道的,并且,姜大川背上的那片伤疤还是她动的手。
她没脸去找他接济自己。
只希望他不要想起她,不要报复她,她就已经很满足了。
第113章 报恩的美人变心了
温云起没有对刘氏出手。
归根结底, 换子这种大事她是起了贪欲,但不过是按照男人的吩咐办事,真正生出这个念头的人是姜胜。
若是姜胜不提,刘氏就是想换子, 她也找不到门路。
而且, 姜胜并不是个好父亲, 本身就没有多少精力花在孩子身上, 对着不是自己亲生的姜大川, 就更没有耐心了。姜大川在摇船之前能平安长大, 多数是刘氏在照顾。
不过,刘氏后来过得不太好,他也没有出手相助,只当是陌路人。
*
出现在温云起面前的姜大川浑身浮肿,周身湿漉漉的, 脸上身上还有不少被人打出来的青紫伤痕。
“我特别想知道自己的亲爹娘是谁, 想知道他们到底疼不疼我。”
姜大川在死之前,一直都以为自己的亲爹娘是刘胜夫妻,偏偏夫妻二人对他特别冷淡,那些年,他真的是想起来一回就伤心一回。
他脸上带着笑:“原来,他们那么疼我。就连同母异父的弟弟妹妹, 也照顾了我那么多。”
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 孙旺达兄妹俩愿意护着他,谁也不知道小蝶私底下花费了多少心思才让兄弟俩对这个外头长大的哥哥毫无芥蒂。
而小蝶如此费心维护兄妹三人的感情, 归根结底,也是放不下姜大川。
至于何老爷,是糊涂了一些。但将儿子接回去后, 任何时候纵容着儿子,无论是儿子对何夫人不恭敬的态度,还是儿子想娶一个只会舞枪弄棒的姑娘,无论他心里愿不愿意,都没有让儿子为难过。
“多谢多谢。”
姜大川一鞠躬,然后渐渐消散。
*
温云起睁开眼时,发觉自己的头靠在门框上,大概是靠得太久,伸手一摸,额头上都有印子了。
他抬手时,发现自己腰间别着一把大刀,身穿红黑相间的衣服,料子厚重。而他的对面,还有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人穿着和他一模一样的衣裳,同样腰配大刀,这会儿也靠在门框上打瞌睡,还有呼噜声传来。
头上一盏灯笼,面前是空无一人的街上,整条街上黑漆漆的,没有几处光亮。
温云起又回头去看,原身所在是一处高阔的门脸,头上悬着匾,灯笼刚好就在那位置,黑暗之中也看得清是“知府衙门”。
原身是个守大门的衙差?
刚想到此处,空旷寂静的街道上,忽然有人急匆匆而来,温云起循声望去。
对面站着打瞌睡的中年人也被吵醒,擦了一下嘴角的口水:“什么人呐?这大晚上的扰人清梦,就不能等白日么?”
说话间,跑过来的人越走越近,累得气喘吁吁,在二人面前站定后,双手撑着膝盖大口大口喘气,眼睛却盯着温云起。
看得出来,他有话想对温云起说。
中年男人认出来人,忙问:“小曲,出什么事了?”
被叫做小曲的年轻人看起来十五六岁,长相挺俊俏,唇红齿白的,穿着一身布衣,缓过气后忙道:“大哥,你快回去吧。嫂嫂刚才肚子痛,起来上茅房时摔着了,流了好多血……”
温云起还没出声,边上的中年男人立即道:“顺利,你快去,这里有我呢。”
小曲一着急,还伸手来拉温云起。
见状,温云起心知这大门也不是非守不可,顺着小曲的力道跑走。
往知府衙门的左边跑了大概半里路,小曲脚下一转,去了旁边一个能容马车路过的宽巷子。
方才的街上都是各种铺面,而宽巷子里则是院落,大门和大门之间相隔的距离也就两三丈远。住在此处的,绝对不是什么大户人家。
不过,此处离衙门那么近,巷子里也打扫得干干净净,应该没有特别穷的人家。
此时不知道什么时辰,所有的院子都没亮烛火,月光洒下,只隐约看得清脚下的路而已。
走过了四五户人家,远处左边的那户门开着,还有亮光透出。小曲则直接冲了进去:“娘,大哥回来了,大夫到了吗?”
“到了。”头发花白的妇人满脸是泪,看到进门来的温云起,拍着大腿哭道:“怪我睡得太死,没有听见月桂出门上茅房的动静……”
温云起从来了到现在一直没能独处,此时也没记忆。他还在想着是先问床上女子的病情还是先去一趟茅房,那边把脉的大夫已经起身。
“摔得太狠,孩子已经没了,好好养着吧。反正夫妻俩都还年轻,等养好了身子再生孩子也不迟。”
那妇人眼泪流得更凶,忍不住哭嚎出声,哭声凄惶。
大夫一边说话,一边打开了桌子上的药箱,又问:“去拿药罐来,我直接配了装进去。”
温云起经历得多,知道大夫这是想省一张包药材的黄纸。小曲一直没有进门,闻言转身又跑了一趟。
药罐拿来,大夫把药配好,收拾了药箱离开。
在这期间,床上的女子眼睛一直闭着,眼泪不停从眼角滚落,即便屋中烛火不够亮,温云起也看得见她惨白的脸色。
他得找个机会接收记忆,抢先一步抓了桌上的药罐转身出门:“我去熬药。”
进了厨房以后,温云起眼疾手快关上了门,还抬手给栓上了。
厨房里有个小炉子,火折子和点火的枯叶,还有劈好的柴都摆好了的,顺手就能拿到。
点燃了小炉子,温云起又找了水,把药熬上过后,闭上了眼睛。
外面还有小曲的声音:“娘,大哥肯定难受,我们这会儿别进去了。”
原身袁顺利,出身在安海府,父亲是个给人搬货靠力气吃饭的苦力,做事老实本分。
府城外几十里处有一大河,三两年就会修一次河堤,每次都从百姓之中征收劳工,没有工钱,甚至还得自己带粮食去吃,府城乡下每户人家必须得出一人,不出的也可以拿钱买工,就是价钱有点高。
袁家不富裕,袁父是家中独子,每次都是他去。有时候老实人也会有几分运道,袁父干活踏实,因为经常修河堤,也知道许多窍门。刚好就入了来此处上任不久的知府大人的眼。
知府大人一高兴,让他去衙门上工。
二十出头的袁父就此端上了公家的饭碗,但也因为太老实,干了十多年,愣是连个五人一组的差头都没混上,只有听人吩咐的份。
就在一次追捕逃犯,刚好袁父轮值,人是被他抓住了,但他也被逃犯捅了几刀,饶是如此,他也没撒手。等到其他的人来制住了逃犯,袁父已然失血过多,只剩一口气,还没到家就没了命。
彼时袁家二老已经不在,家中只有母子三人。上头感念袁父立下的功劳,在距离衙门不远处给安排了一套宅子算是补偿。
却也仅此而已,那年袁顺利十五岁,读了几年的书,家中没了父亲的俸禄 ,等于没了收入。再想读也没人供了,于是他找到原先和袁父一起喝酒的衙差,表示自己也想进衙门当差。
那人得过袁府的恩情,尽心尽力给安排了。只是,袁顺利太年轻,容易被老人们使唤,一向干的都是没人愿意干的活计。
饶是如此,袁顺利也很满足,有了这份俸禄就能养家糊口。家中的母亲和弟弟不用饿肚子,而且,公家的这身皮也是一份震慑,没有哪个不长眼的敢来欺负他们母子。
男儿成家立业,他有了正经的差事,袁母自然就想为儿子议亲。而就在这个时候,到了每年收粮税的时间,袁顺利被派往了府城辖下一个偏远县城的偏远小镇上护卫。
衙差主要是站在边上震慑百姓,都不用搬抬粮食。还别说,穿着那身衙差的衣裳往那儿一站,挺能唬人。
袁顺利下工以后,不愿意和一起当差的人出去消遣,便自己一个人回住处。结果在路过一个小巷子时,听到了年轻女子的呼救声……若是能抓住歹人,那就能立功,至少能混一个差头当当。
他奔着立功而去,抓住了两个想要欺辱女子的老光棍,救下了那个姑娘。彼时姑娘身上的衣裳都被扯开了,真的挺凶险。
姑娘周月桂,住在离镇上不远的村子里。是想给家中刚生下孩子的母亲抓药,所以回去迟了些。两个老光棍被抓住后,事情闹得挺大,不少人围过来看热闹……当即就有人问及周月桂到底有没有被人欺辱。
袁顺利自然是说没有。
周月桂也说自己被救得及时,没有发生那些事。
众人嘴上信了,但接下来两三日,此事在镇上闹得沸沸扬扬。还越传越离谱,有人说周月桂自身不检点才引来了两个老光棍的觊觎,还有人说她即便没被人欺辱也绝对被那两个老光棍占了便宜,更有四十多岁都做了祖父的鳏夫上门提亲。
粮税总共收了三日,袁顺利没再见过周月桂,押送着粮食回了城,然后又去了别处护送,前前后后忙了两个月,总算是把粮食收完入仓。
衙门里的人每年最忙也就是这两月,忙完后,大家都能轮着歇一歇。
袁顺利这一日在家里等到了拿着点心上门的周月桂,她说是来感谢他的救命之恩。之所以到了府城,不是她想追着袁顺利来,而是她的名声在小镇上臭不可闻,很多人欺负她,她干脆自己进了城。
袁母正在给儿子议亲,看到个大姑娘上门,对其特别热情。等到后来知道周月桂身上的那些遭遇,对她就更心疼了。又可怜她一个姑娘背井离乡,于是让她没事常来自家走动。
本意是想庇护一下这个可怜姑娘,只要周月桂时不时登门一趟,再透露自己有个做衙差的哥哥……绝对没有哪个不长眼的再欺负她。
周月桂特别擅长与人相处,一来二去的,与袁母越走越近,每次登门都不空手,还经常去衙门给袁顺利送东西。
众人见状,开始打趣,袁顺利也觉得娶了这个姑娘没什么不好……他身边都是一群成过亲的男人,听他们说过家事,他很害怕婆媳不和。
万一婆媳俩吵起来,他都不知道帮谁。
再看袁母和周月桂处得跟母女俩似的,他主动买了东西送给周月桂,一来二去,两个月后,他主动表明心迹。
话说到了明面上,婚事就提上了日程,两人的婚事起了一些波折,却也很快成了亲。
成亲三年多,周月桂一直没能怀上孩子。不过,夫妻俩感情挺好,袁母自己就是二十岁了才生第一个孩子,也没有催过二人。
成亲第四年,周月桂有了身孕,全家都很欢喜。
结果,这孩子被她不小心摔没了。
虽然惋惜,但日子还得过,孩子没了就没了吧,袁顺利并没有因此责备她,还和母亲轮流照顾她月子。
满月后,周月桂却提出了和离,说是大夫说的她已经不能生,对着袁家人说养好了身子还能生,是为了让她在袁家还有立足之地。
她不想拖累袁顺利,说二人有缘无分。
袁顺利特别难受,但也没打算因此就与妻子分开,想了两天后,决定以后过继弟弟的孩子。
但是周月桂铁了心要离开,说他以后一定会反悔。她承受不起那后果。
袁顺利几番挽留,为了让她宽心,还商量着把房契上添了她的名儿……如此,这里就是她都家,谁都不能赶她走。
周月桂还是拒绝了。
挽留不成,只能放手。
一个月后,城里的富商赵老爷续娶,周月桂是新嫁娘。
袁顺利顿时就什么都明白了,只觉自己是个傻子。不过,周月桂离开袁家时只带走了一些银子,他没想过要去打扰她,看这几年夫妻情分上,以后大家各走各路就是。
他没想为难周月桂,但赵老爷却不肯放过他,先是让袁顺利的差头找了借口将他差事夺了,后来还让人打断了小曲的腿。更是派人撂下话,让他们一家赶紧搬走,以后不许再回府城。
袁顺利在衙门里当过差,自然不会被人吓住,他不止没有离开,私底下还查了赵家……才刚刚着手查,袁母在出去买菜时被人掳走,幕后主使约了袁顺利去郊外商量赎人的事,结果,袁顺利一到,就被人打晕,坑都是准备好了的,一群人直接将他活埋了。
小炉子上的药罐子咕噜咕噜冒着泡,温云起回过神来,将小炉子里的柴火捡了两根出来。
这种小炉子很省柴,也特别容易烧,城里家中人不多的百姓,一般都不烧大灶,只烧小炉子。
“顺利,你别想不开。”
外头母子俩很是担忧,袁母看儿子一直不出声,忍不住拍了门:“我来熬药吧,你陪月桂说说话。”
温云起一个人关在厨房里主要是为了接收记忆,闻言立即起身开门。
“娘,我没事,就是想一个人静一静。”
袁母颔首:“孩子已经不在,再难受也回不来了。月桂也不想发生这种事……要怪就怪你那活计得值夜,怪我睡得太沉,若是我们两人中有一人扶她一把,她也不会摔。”
温云起没说话,起身入了正房。
周月桂还在默默流泪,对于屋中有人来去,压根也不在意。
“你痛不痛?”温云起坐在了床对面的椅子上。
这个院子是当初衙门给袁父的补偿,五间的正房,因为家中人口不多,没有隔开。每一间房都挺大,摆了床铺妆台和几口大
箱子外,还能摆一套桌椅。
周月桂下腹绞痛,本就特别难受,听到这问话,没好气地道:“你试试就知道了。”
温云起起身就走:“今晚我值夜,还有一个时辰才下工,我得去一趟。”
衙门里每天夜里有十二人,巡逻十人,守门两人,半月轮一次,今儿轮到袁顺利守大门。
不管是巡视还是守门,几乎每天晚上人都不齐……也没哪个不长眼的会去偷衙门的东西,守门的那两人更多是接待夜里前来报突发案子的百姓。
这种事一年也发生不了几桩。
守门根本用不着两人,一人足矣。
因此,好些守门的人到了下半夜会轮流找地方睡觉,有那胆大的更是直接回家,一觉睡到下职。袁顺利靠着门口打瞌睡,算是最老实的那一拨,别说是回家睡了,他甚至都从来不肯离开大门。
为这,周月桂没少说他过于老实,贬义的那种老实。
别人都偷懒,值夜的半个月完全就是在休息,而袁顺利到了时辰就去衙门外守着,在周月桂看来,那都不是老实,完全就是蠢。
眼看男人要走,周月桂气得眼泪直掉:“别人值夜都在家睡觉,你非要去,我不拦着你。但我都出事了啊……孩子没了,你不知道我受了多重的伤,总该看见刚才端出去的那些血水吧?一个人流了那么多的血,定会大伤元气。哪怕你就是养条狗,时间久了看到家里的狗子受伤,多半也会难受。我是你的妻子啊,夫妻几年,我差点一尸两命,你这是什么态度?值夜那么要紧,你还娶什么媳妇?直接抱着大门过一辈子好了。”
她恨怨交加,语气很是不满。
温云起已经走到了门口,闻言回头打量她。
周月桂瞪着他:“你这么看着我作甚?难道我说错了?”
“当初咱俩认识的时候,你就知道我是个守大门的,如今却嫌我陪你太少。”温云起嗤笑一声,“你是村里的姑娘,该知道银子有多难赚,我要养家糊口!你都嫁人几年了,怎么还会觉得有情就能饮水饱呢?我在家守着你,全家人喝西北风去吗?你不怕饿肚子,我怕!”
周月桂确实摔没了孩子,但不是不小心。而是她故意。
这是个狠人呐。
周月桂放声大哭。
“总之是我的错,在这个家里,我就没对过……你不把我放在心上,根本就是看不起我出身乡下……”
夫妻俩吵架,院子里听得清清楚楚,小曲缩回了自己的房里,袁母从厨房里出来,张口就骂:“顺利!你怎么能冲媳妇嚷嚷?我觉得月桂没错,孩子都没了,也算是出了人命,你那差事就不能告假?”
确实能告假,但流程极其繁琐。至少要提前一日跟差头说,已经上了职,想要离开,必须得找到替换的人。
大晚上的上哪儿找人?
温云起刚才可是直接跑了的,这会儿再找人替,那他至少是一个玩忽职守的罪名。妥妥的把柄,被赶出衙门都不冤。
上辈子丢了差事,今夜留在家里没再回衙门就是罪名之一。
所有的衙差都有偷过懒,即便没回家睡觉,也有在各个隐蔽角落睡过。所以,袁顺利抱着侥幸之意,留在家陪妻子了,想着他这么多年就偷懒一晚上,应该不要紧。总不会倒霉到第1回偷懒就被大人抓个正着吧?
“周月桂,我不可能为了谁丢下自己的差事,若你觉得嫁给我委屈,那咱们一拍两散就是。你还年轻,再去找一个夜里能陪着你的贴心人……”
听到这番话,周月桂心中没有半分欢喜,哭着骂道:“袁顺利,你个畜生!废物!”
“是不如你有上进心。”温云起冷笑道:“少使唤我娘,别逼我抽你。”
语罢,不顾袁母欲言又止,出门后跑回了衙门外。
和袁胜利一起当职的中年男人叫李猛刀。原先好像叫李大牛,他得了衙门的差事后,嫌弃那名字太土,也不够威武,这才改了名字。
温云起站到了自己的门口,李猛刀一脸惊讶:“这么快就回了?小曲哭成那样,你家到底出了何事?”
上辈子袁顺利没了差事,李猛刀还站出来作证说两人一起轮值时,袁顺利经常偷懒,甚至是下半夜悄悄回家,走时还不跟他说。
温云起心知,即便李猛刀满脸的担忧,心底里却并不这么想,绝对是在看他的笑话。
“我媳妇摔了,孩子没了。”
李猛刀哑然:“那你在家陪陪她呀。”
温云起手指摩挲着刀柄:“我当差这么多年,从来没有擅离职守。孩子已经没了,留在家里陪着,孩子也回不来了啊。”
李猛刀无言以对。
“你这样……你媳妇就不生气?”
“生气,要与我和离呢。”温云起抬眼看他,“咱俩一起当值有一年多了,你不会把我这些事拿出去到处说吧?”
李猛刀有些尴尬:“你把哥哥我当什么人了?放心,我都忘了你家里的那些事了……街上有早饭了没!”
他揉着肚子,“站了一宿,我都饿了。你帮我盯着,我去去就来。”
按照他的习惯,这一去就不会来了。
第114章 报恩的美人变心了
都说法不责众。
擅离职守不是一两个人, 大多数人都在能躲就躲,剩下那几个不躲的,落在旁人眼里,就跟傻子无异。
衙差家中有事, 一般不会告假, 都是想走就走。告假会扣工钱, 衙门里这份活计还算稳定, 在一起干活的人, 都得共事几十年。
与人方便, 自己方便嘛。众人互相帮忙,互相遮掩。
正是因为擅离职守是常态,袁顺利才抱着侥幸之意没有告假……上头真要追究起来,最倒霉的那个绝对不是他。
但后来,被夺了差事的只有他。
因为袁顺利在家的那个晚上, 城里出了事, 富商于府的三姑娘半夜被人掳走,据说掳她都马车为了尽快出城,有从衙门前路过。
但是当晚守门的两人一点异样都没发现。
后来三姑娘被人欺辱,等找到时,整个人浑身是伤。
于老爷怒不可遏,非要找到凶手, 于是告到了衙门。
大人接了案子, 三姑娘的供词说她有从衙门口路过,并且路过时有大喊大叫, 还强调了她当时吼的声音很大,虽然很快就被人捂住了嘴,但确实有发出了求救声。
可是, 她没有等到衙门撵上去救人。
坏人带着苦主明明可以绕路,却从衙门外路过,既恶劣又嚣张,完全视律法为无物。
大人自然要追责守门的二人。
上头追究下来,李猛刀说自己有去过茅房一趟,言下之意,马车就是他不在的时候路过的。而另一个守门的袁顺利,跑回家里陪媳妇了。
人有三急,上至皇亲贵胄,下至普通百姓,没有谁能憋得住,李猛刀恰巧不在,谁都能理解。
而陪媳妇的袁顺利完全可以等下职以后再回,真等不及,可以告假,但凡按规矩来,衙门处不至于无人守着,于姑娘也不会遭受大难。
于老爷在府城之中也算有头有脸,每次修桥铺路,他都带头捐粮捐银,且每年都要交不少商税。
大人想杀鸡儆猴,也想为衙门立威,更不愿意让真心追随他的商户老爷寒心。下令彻查此事。
事情还未水落石出,为了让于老爷消气,袁顺利的差头就把他撵走了。
袁顺利觉得自己有点冤枉,想要辩驳一二,但是大人忙得焦头烂额,根本不愿见他。传话的人还说了,若是他还要纠缠,大人会治他的罪。
袁顺利不知道那马车是什么时候路过的,温云起握紧腰间配刀,往街上靠了几分。
天边渐渐有了光亮,温云起听到了一阵车轱辘的声音,还有女子的尖叫声越靠越近,但那女子的声音很快就没了。
温云起扭头就看见一架很普通的青蓬马车朝他驶来,车夫看他站在路旁,眼神一厉,也不喊他让,而是让马儿直接朝他冲了过来。
马儿跑得飞快,来势汹汹,温云起在马儿即将靠近时忽然拔刀,白光一闪,血光飞溅。
马腿被斩下,马儿一头栽倒,车厢翻倒间,里面的人摔出来两个,温云起眼疾手快,手中刀背连敲几人太阳穴,敲一个晕一个。
总共四人,三个摔得晕头转向的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敲晕了,只有前面的车夫倒下后滚了一圈,爬起来就逃。
温云起看了一眼车厢之中被捆成了粽子一般的纤细女子,此时她嘴被堵着,乌黑的头发凌乱,小脸煞白,眼眶中满是泪水。
活的!
没出事就行,温云起提着刀追了上去,他脚下飞快,不过才追四五丈,他将手中的大刀掷出。
大刀撞上那人的背。
原本拼了命奔逃的人踉跄两步,狠狠栽倒在地。温云起飞快追上前,捡起大刀放在了他的脖颈之上。
“你跑什么?做了什么亏心事?说!”
他态度凛然,此时周围无人,也没个帮手,他呵斥道:“不要趴在地上装死,赶紧给我起来,再不
动弹,我砍死你。”
亡命之徒也怕死。
这几人上辈子就跟消失了似的,直到袁顺利被人害死,都没找到他们。
温云起把人揪起来带到了衙门内,这夜里想要补眠的衙差并没有太多的地方可选,他很快就在一个门后抓到了靠在一起打瞌睡的二人。
“别睡了,外头出了大事,赶紧去禀告给大人。”
两人瞬间惊醒,一边整理身上衣裳,一边往外跑。
其中一人去往后衙禀告大人,另一人整理着头发去取押犯人的刑具。
先是将温云起带进来的那个人带上枷锁,两人这才往外走。
就在衙门之外,翻倒的马车旁边或趴或躺有四人。
唯一一个清醒的就是于三姑娘,另外三人还昏睡着。
和温云起一起出来的人叫陈小武,年纪和袁顺利差不多,都是二十出头。当他看清楚衙门口情形时,冲着温云起竖起了大拇指。左右看了看后,压低声音,靠近了温云起几分低声道:“你把这几人丢在街上,万一他们是装晕,逃了怎么办?”
抓到了人,再让人给逃了,大人知道后,不止没有功劳,还会被问罪。
“他们不会醒的。”温云起语气笃定。
陈小武没将这话放在心上,又看了一圈:“李哥呢?”
温云起可没有要帮李猛刀遮掩的意思,上辈子袁顺利恰巧不在,李猛刀一点没隐瞒不说,还往袁顺利身上泼了不少脏水。
“说是去买早饭,去了有半个时辰了,反正我没见到人。”
陈小武皱了皱眉:“他要真的不回来,可能要倒霉哦。”
没遇上事的时候,底下人偷懒,大人也不会知道。可是遇上事了,该在的人却不在,大人不生气才怪。
大人一怒,所有人都得倒霉。
“希望他机灵点,找个好点的借口,别拖累了我们才好。”陈小武有些焦虑。
值得一提的是,值夜的人规矩松松垮垮,这都是好几年的事了,有一段时间猖狂到大家排了个班,一晚上歇两人,只要一到后半夜,两人就直接下值回家。
好在有人反应了过来,取消了排班,但每晚走两个人是不成文的规矩,反正大家自觉嘛。巡逻的人走两个,守门的人走一个,实际上每晚都有三人不在职。
大家都这样上职,日子久了,所有人都习惯了,也不觉得后半夜回去睡觉有什么不对。但若是大人追究起来,以前回家的人肯定要受些责罚,还有,以后再想要半夜里回去睡觉,多半是不成了。
同样的工钱,若是夜里不能回,显得辛苦了不少。
二人先是给于三姑娘解了身上绳子,又把人带到让人证等待的屋中歇着。
然后,二人动作麻利地把三人丢到了公堂上。
等办好这些事,大人已经匆匆赶来。
“救下来的人姓甚名谁?”大人问了一句,环顾一圈,发现都是巡逻的衙差,皱眉吩咐:“赶紧去把师爷叫起。当时怎么回事?”
温云起上前说了自己夜里守门,闲着无事站在街上练拔刀,看到马车奔来,直接一刀劈下。
“刚好劈到了马儿的腿,马车翻倒后,属下看到了马车中被捆得严实的姑娘,看姑娘身上衣料和这几人格格不入。属下当时下手狠了一些,将他们都打晕了,也是因为周围只有属下一人,若不下手重点,这些人可能会逃脱。”
他一番话说得飞快,大人还是听出了其中的关窍:“守门不该是两人一起上职吗?另一人呢?”
温云起沉默下来。
大人一脸严肃,训斥道:“说话!”
温云起像是被吓着了一般,忙道:“说是肚子饿,去祭五脏庙了。”
大人瞬间就明白他们在玩忽职守,一巴掌拍在桌上。
此时于三姑娘被衙门里烧茶的厨娘扶了进来,面色还是苍白的,浑身控制不住的发抖,声音发颤:“求大人派人去于府帮民女报个信。”
她夜里在自己的房里睡了,但却被人用套入麻袋送出了于府,她是在麻袋里醒来的。一直装晕,就是想找机会自救,几人以为她昏睡着,商量出城的路线时也没避着她,甚至连马车的帘子都没有闭严实。
“民女知道要从衙门外路过,此前也来过这条街几次,估摸着快到了,这才放声大喊。”
她感觉自己只有六七成的可能得救,万一门口的人没反应过来,或者是听到了她的呼救声不出手。那……她贸然发出声音,回头只会更惨。
大人脸色铁青:“于姑娘,本官已经派人去你们府上请于老爷了,你不用害怕。先冷静下来,回想一下你是否有得罪什么仇家,或者最近你身边的下人是否有不对劲,对了,辨认一下,这几个人你是否见过。”
苦主说话,必须得有师爷在旁记录。
而后衙之中只住了大人和其家眷,师爷这会儿还没到呢,旁边的桌子上有笔墨纸砚,温云起自告奋勇上前,还扯了陈小武一把。
陈小武也机灵,立即帮他磨墨。
大人瞄了一眼,见字迹清晰,这才没有打断于姑娘的话。
天渐渐亮了,白班的衙差陆陆续续赶了过来。
原本是值夜的众人下职的时辰,因为快天亮时出了事,这会儿都走不成了。
师爷来时,温云起已经洋洋洒洒写了十来张纸。
见状,师爷倒也不生气,记录口供只是他们的活计之一,这也是最简单的,写清楚后整理好就行。
“袁小哥,我来。你磨墨就可。”
师爷到了不久,于老爷也赶到了,他脸色很是难看,身边跟着两个女人,看到坐在椅子上裹在被子里的三姑娘,其中那位衣饰较简单的妇人哭着扑上前去,嚎啕道:“三姑娘,你没事吧?若你出事,姨娘也不活了……”
第115章 报恩的美人变心
大家闺秀平时即便出门, 也会刻意避着人。
反正,衙差们在衙门以外的地方一般见不到三姑娘。这会儿母女俩抱头痛哭,温云起又被盘问了两遍。
不是说他有罪,只是大人想知道当时情形。
拦街劈马, 以一敌四救下苦主, 随着师爷笔走龙蛇, 众人看向温云起的目光都不对了。
直到中午, 大人才整理完了所有人的口供, 就是那四个歹人想要劫走于府的姑娘。他们在府外接的人, 如今还不知道到底是谁将三姑娘抢出来交给了他们。
三更半夜原本应该在自迹闺房中睡觉的大家闺秀,被人装进了麻袋抬出府……这事想要查清楚,非得把整个于府翻个底朝天不可。
于府上下总共百多人,稍微一会儿是查不明白的。
中午,温云起他们这些熬了一宿的衙差总算是可以下值归家。
走出衙门, 众人心情都挺沉重。
因为有于老爷一行人在, 大人没有细问昨晚轮职之事,但大人绝对已经发现有几人提前下职,等到腾出手来,衙门内一定会有大动作……所有的人都干过半
夜下职回家的事,不知道结果会如何。
罚肯定要罚的,并且以后再想半夜回家, 多半是不能了。
一行人出门, 其中有个性情冲动的对着温云起阴阳怪气地道:“袁兄弟勇猛非常,凭一己之力立了大功, 过几日袁兄弟高升,可千万别忘了我们这些倒霉蛋。”
另一人也接话:“袁兄弟眼睛好啊,反正, 若换了我守大门,我的眼睛可不能透过马车看到车厢之中到底是普通百姓还是被绑的苦主。”
其他人没说话,都不太高兴。
温云起心知,随着第一人开口,众人大概都以为袁顺利这是要踩着众人高升……十几个人夜里一起轮值,就袁顺利一人立了功。关键是他们屁股不干净,回头会被罚。
说句自私点的话,门口的马车随它去了,他们就不会倒霉了。
性情冲动的人叫张北海,眼看众人就要分别各回各家,他摇摇头幸灾乐祸道:“我们倒是还好,最倒霉的就是李哥,这么大的事他不在当场,功劳没了不说,还要吃挂落。”
语罢,嗤笑一声就要走。
温云起当然不可能任由众人误会袁胜利是那为了高升不顾所有人死活的自私之人,解释:“三姑娘的马车从那边过来时一路都在尖叫,我即便是不冲上去拦下马车,也要将此事如实上报,否则,堂堂于府的姑娘丢了,绝对不可能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到得那时,我和李猛刀这俩守门的逃脱不了,你们就能逃得了?”
若不报信,等到于老爷来报案时,他们所有人都会被问罪,并且还得掘地三尺的寻找于三姑娘。
若是报信,怕是从昨晚马车离开时,众人就要开始忙碌了。没找到于三姑娘,谁也别想回家。
张北海冷哼一声:“反正好处都是你的,我们大家只有倒霉的份。”
温云起这一解释过后,众人的脸色都好看了不少,这事就不能怪守在门口的袁顺利,而是要怪那些歹人不该做坏事,退一步讲,绑人就绑人吧,还嚣张地从衙门外路过,这就把衙门里轮值的众人给拖下了水。
见张北海还在哼啊哼的,温云起也不惯着他:“想要好处啊,只怪你运气不好,谁让昨夜没轮到你来守门呢?”
张北海噎住。
做衙差的众人确实有武头教过打拳,但没有几人认真学,也做不到十年如一日的练拳。
当街拦马,以一敌四,在场这么多人里除了袁顺利,大概没谁办得到。
都知道袁顺利这一次要立功,高升是必然,众人羡慕归羡慕,却不觉得自己能做得到。刚才听了袁胜利一番话后,众人甚至还庆幸昨夜守门的不是自己,否则,绝对要吃挂落。
这个世道,捧高踩低是常态。张北海这一番酸溜溜的话并没有得众人附和,反而在他走了之后,还有好几个人过来安慰温云起。
“不用管他,他那张嘴向来毒辣。盼人穷,恨人富,反正这天底下所有的人都不能比他过得好。”
许多人不爱说张北海的坏话,那人有点难缠,没必要沾染这种麻烦,又有人道:“袁哥,我听说你家昨夜出事了,若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
此话一出,立即有人问出了何事。
温云起没有隐瞒,将妻子落胎一事说了。
众人不管心里怎么想,面上都一脸沉重,又寒暄了几句,看温云起不愿意多说,这才纷纷退走。
等到温云起回到家中,午时过半,因为袁家离南门不远,小曲早上跑过两趟,知道是衙门里出了事才没能下职,母子俩倒也不担忧。
他们担忧的是另一件事,温云起进门后就洗手,手没洗完,袁母就凑了过来,看了一眼正房,低声道:“你能不能告假几日?月桂很不高兴呢,不管你们之间有什么矛盾,落孩子伤身,你好好跟她说话,别动不动就说和离,你这脾气,比你爹当年还会气人。”
在袁母看来,就是儿媳妇落胎以后发了脾气,儿子不说哄着,反而还跟她吵。
“这夫妻之间相处,有时候不是非得分个谁对谁错,孩子没了,这事谁都不想……”
温云起觉得有必要跟袁母说几句实话:“孩子是她故意摔没的。”
“胡扯!”袁母沉下脸来,“你们成亲四年,好不容易才有了孩子,之前她还挺欢喜,怎么可能故意摔孩子?落胎伤身,一尸两命都有可能,难道她还不想活了?”
她昨晚也隐约听到了几句夫妻俩的争执,叹气,“就是你平时太忙了,有点空还出去找活干,陪她的时间太少……你告几天假,在家什么都别干,只陪着她。娘也是女人,这女子有孕生孩子都那段时间里脾气很大,容易钻牛角尖,等孩子大点,她就好了。你们是夫妻,该互相体谅,你就当她病了,得养三五年,这几年里你耐心一些……”
温云起就知道会这样。
周月桂刚来城里时找了份包吃包住的活计,工钱不高,只够养活自己。后来夫妻二人成亲了,她在家里歇了两年多,对外一直说是准备生孩子,但是两年多都没有孕,她主动说要出去干活。
袁顺利俸禄挺高的,能够养活全家,对于周月桂要不要上工,他一直是无所谓的,想做就做,不想做就不做,再说,她不是还要生孩子么?
倒是袁母挺赞同儿媳妇出去做事,老人家想得比较长远,如今儿子挣的够花,但以后还要养孩子,银子当然是越多越好。
周月桂长相好,去两条街外的一个酒楼里上工,被选为了传菜的伙计,那酒楼在城里都挺有名,几乎每日都要见非富即贵的客人。
大概也就是去酒楼上工这近两年的时间里,她想法开始渐渐转变。
周月桂变得爱打扮,每月的工钱全部都花在了自己身上还不够,但她每天早出晚归,在家里的时间极少,看着挺累,而对待家里人的态度却没什么变化。袁母自然想不到儿媳妇已经找好了下家……至于爱打扮,那不是为了上工么?
天天见贵客的伙计,穿戴精致些,涂脂抹粉是正常的。
所以,温云起说周月桂故意落胎,袁母自然不信。
“人家找好下家了,怎么可能还跟我一个穷小子生孩子?那不是耽误了她过好日子么?”
袁母下意识就要训斥儿子,可看到儿子的脸色,骂人的话就哽在了喉间,瞄了一眼正房,压低声音问:“这话从何说起?是不是有谁在你耳边嚼舌根了?没有确切证据,可不能胡乱怀疑你媳妇。”
袁顺利都不知道妻子变了心,直到和离,都以为是周月桂自己不能生了怕拖累他才非要离开。直到周月桂再嫁,他才幡然醒悟。
此时的袁顺利压根就没有听说过周月桂跟哪个男人走得近,证据自然也是没有的。
“是有一些风声,但这孩子确实是她自己不想生才落了的。”温云起叹口气,“娘,你不要再逼着我讨好她,人的心都已经飞走了。”
袁母哑然,半晌才道:“你们年轻人的事我管不了。”
她心里还是不太相信儿媳妇起了外心,可儿子也不是那张口胡说的性子。她有私心,如果非要让她选择相信谁,那肯定是相信自己儿子。
而就在此时,屋内的周月桂出声了:“娘!”
她听到了男人回来的动静,但却一直在院子里说话,始终没进门来,她心头窝了一肚子的火,又有些不安,昨夜男人离开时那句“是不如你有上进心”似乎是话里有话。且她落胎后,按照男人原来的性子,对她应该是极其耐心才对。可昨晚上那态度,越想越不对。
她怀疑男人是知道了什么,迫切地想要把人叫回来问清楚。偏偏天亮后就该到家的人一直到中午了才回,这期间她都没能睡着,心里一直煎熬着,这会儿是实在不想等了。
袁母听到儿媳妇叫声,立即去了正房窗外:“何事?是不是饿了?我给你烧着水呢,鸡蛋羹一会儿就
好。”
听了儿子的那些话,袁母在面对儿媳时,心情就特别复杂。私心里她愿意相信儿子的话,可她也接受不了儿媳妇是那成亲了还勾三搭四的女子。
真的不像啊!
“让顺利进来,我有话跟他说。”
袁母用眼神示意儿子进门,眼看儿子不动,还凑过去拉人,又低声劝:“都说捉奸拿双,你不能因为外头几句闲言碎语就怀疑你媳妇,好好谈一谈,不要因为外人挑拨就毁了一桩好姻缘。”
温云起觉得有必要与周月桂谈谈,缓步进了屋子。
他进门就洗手,还没来得及换下身上的衙衣。
周月桂皱眉:“你在外头磨蹭什么?”
“别在这儿装虚弱装委屈。”温云起坐在了椅子上,“我心疼我娘。”
周月桂面色难看:“你这话是何意?我为你们袁家传宗接代,她不该照顾我吗?”
温云起昨晚上没戳穿她,因为没证据,但他不想忍了:“孩子没生下来,原因嘛,咱们俩都心知肚明,你也别在我面前装什么贤妻良母,既然决定了要走,晚不如早。我这小门小户的,也请不起能干的厨娘为你准备可口的饭食,我娘做饭的手艺你一直不喜欢,这落了孩子正是需要养身的时候,你真没必要继续留在这里委屈自己的嘴。”
周月桂面色惊疑不定,昨晚这男人是说了和离,但她以为是他话赶话说到了那里。
听这话里话外,他好像真的知道了一些事。
“你要赶我走?”
温云起满脸嘲讽:“我不赶你,你也会走啊。”他敲了敲桌子,愈发不耐,“你要是没异议,我去准备笔墨纸砚来写和离书,你也赶紧找人帮你传消息让人来接……”
周月桂在决定落胎的时候确实就已打算离开袁家,但却没想到袁顺利会这么痛快的放手,甚至还撵人。
她脸色乍青乍白:“我何时说过要走?”
温云起冷笑:“不走?要我去赵府帮你报信是吧?周氏,做人不要太过分,少在这里装傻。想让我娘帮你伺候月子,做梦。真拿我袁家当冤大头了,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还赖着不走,是不是还想要我给你准备嫁妆送你出阁?”
听到他说赵府,周月桂心中最后一丝侥幸尽去,心头开始慌乱起来,控制不住地开始想他到底是从哪里听来的消息,除了他之外,到底还有多少人知道了她和赵老爷之间的事。
再开口时,语气也有些慌张:“我和赵老爷之间是清白的。”
温云起呵呵:“我不想知道这些。你就说走不走吧,今日我心情好,有闲心跟你说这事,过了今天。你再想和离,我就不答应了,至少也拖你个三五年……就是不知道赵老爷有没有那个耐心等你。”
周月桂觉得这男人今天跟变了个人似的,她心头特别慌,深呼吸一口气,决定顺着这台阶好聚好散:“顺利,我是真的有打算好好跟你过日子,可是你……你太老实了,太没有上进心,完全不思进取,对我娘家也不好……”
她喋喋不休,提及男人的缺点,那真是太多太多了。
温云起不爱听这些,打断她道:“做人坦诚一点不好吗?你就是嫌我穷,不能让你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罢了,扯那些做什么?当初咱俩成亲时,我就住在这个院子里,俸禄就那么些,可从来没有欺骗过你!至于对你娘家好,什么叫好?你每年要给你爹娘和弟弟准备新衣,说那是你身为儿女该有的孝敬,我不拦着你孝敬娘家爹娘,可我娶的是你,孝敬你爹娘是应该,你弟弟凭什么?他算什么东西?”
“我弟就是你弟。”周月桂大声吼,她昨晚才落胎,肚子还在痛,这一用力吼,“你能养你弟弟长大,为何我不能养弟弟?”
温云起气笑了:“我养我弟,凭的是我自己的能力,是因为父亲不在了长兄如父!你也要养弟弟,难道你爹娘也死了?你自己愿意把弟弟当祖宗一样的供着是你自己的事,你多赚银子,想怎么养怎么养。”
夫妻俩看似和睦,但在与周家人的来往相处时,一直就不太能达成共识。袁顺利把那边当亲戚,周月桂完全是把那边当祖宗,有点好的就想往娘家送,袁顺利看在夫妻情分上,都是能妥协就妥协。
去年周父干活伤着了腰,躺在床上半年多,大夫每三天要来针灸一次,一个月要将近六两银子。这对庄户人家而言,真的是一笔不小的花销。
换了别家,可能就不治了,就这么瘫着,躺上几年入土。
那次周母带着两个女儿前来哭诉,彼时袁顺利总共十八两的积蓄,还借了二两凑足整数给他们带走。
年初时,周父的腰伤才好,看着和常人差不多了。大夫又说,可以喝再喝一些药,喝完了能保证不留暗疾,不过那药很贵,半两银子一副,五天一副,得喝半年 。
这一算,又是十几两银。
袁顺利才把之前借的二两银子还上,周家人又来了。他认为自己已经倾尽全力救岳父,也没和其他的几个姐夫比,想也知道那几个镇上的姐夫肯定不如他给得多……反正他付出了自己能给的所有,问心无愧。这一次,他只给了一些礼物,没有再给银子。
周母走时哭哭啼啼,弄得袁母心里歉疚不已,还想去借钱给周家,不过被袁顺利拦住了。
实话说,有个这样的岳家,袁顺利压力很大。对此也有一些怨言,尤其是想到那些银子是母亲省出来的,且借银子之后,一家子省吃俭用,为了还债,过年都没给亲娘做上一身新衣。
也就是那时,袁顺利决定不再对周家掏心掏肺。所以才有了后来只给礼物孝敬不给银子。
周月桂像是抓住了他的把柄似的,大喊道:“所以你还是跟我生分,不能做到把我的家人当做亲人。我弟就是你弟!”
温云起摆摆手:“那你真的是高看我了,有多大的能力办多大的事。我家里没有金山银山,只能养活我自己的家人,最多孝敬一下你爹娘,让我养你弟弟,不可能!”
不知不觉间,周月桂已经泪流满面。
温云起转身出门,很快找来了笔墨纸砚。
“和离书写了,手印摁上,今晚我提前去上职,把咱们俩的婚书取回来。”
周月桂看他不见丝毫伤心,态度冷漠,质问:“你……你真想好了?”
温云起只答了呵呵两字。
“都说真心换真心,我娘对你好,一日三餐都做好了送到你面前,一是因为你是我妻子,是她儿媳妇,我们是一家人。二来,也是希望她年纪大了以后你能照顾一下她,你这一心想走,光享受却不付出。她又不是下人,凭什么得被你这般作践?”
说话间,他写好了两张和离书。
“本来一张就够,想想还是多写一张,回头你也好拿到赵老爷面前去证明己身。”
周月桂胸口起伏不止,是被
气的。
“我没有做对不起你的事。”
“不重要了。”温云起摆摆手,“摁吧!”
周月桂看着送到面前两张墨迹未干的纸,眼泪滚滚而落,越哭越伤心,后来竟开始啜泣。
“我也不想这样,顺利,你要是对我娘家人好点……前头我说卖宅子……你要是答应我了,我肯定就……”
卖宅子?
温云起有些惊讶,细回想了一番,才发现确有此事。袁顺利对此印象不深,是因为周月桂刚刚一提说把这宅子卖了去偏远一些的地方买,中间的差价留出来给他爹喝药……宅子是周父用命换来的。
他爹的命换的东西,可不只属于他一人,母亲和弟弟都有一份。
再说袁顺利从来就没有换住处的想法,都说远亲不如近邻,周围的邻居都挺和善,换到宅子便宜的地方,邻居肯定不如现在好相处,母亲年纪大了,又是那种好说话的老实人,若遇上恶邻,他去上职时还得惦记家里。
周月桂一提,他想也不想就一口回绝,并且态度和语气都很坚定。
周月桂没再提,袁顺利以为她只是随口一说,也没将这事放在心上。
“办不到!”温云起盯着她的眉眼:“再说,你跟那边都约好了,我卖了宅子,你就愿意留下?”
周月桂哑然,渐渐擦干了泪:“对不住。”
若是年初时就袁顺利答应卖宅子给她爹喝药,她会选择留下。但现在,她见识了富贵,即便这一次留下来,以后也会不甘心。
最重要的是,若她错过了赵老爷,估计就再没了做富家夫人的机会。
“我不接受你的道歉。”温云起催促,“赶紧走!再磨蹭,小心我反悔。”
周月桂面色微变:“你是个好人,不会为难我的。”
所以好人就活该受委屈?
“我可不想做什么好人,周月桂,你不要逼我!”温云起起身出门,刚好看见了端了鸡蛋跟在门口偷听的袁母,他有些无奈,“娘,给小曲吃吧,人看不上你这点,从这一刻起,她已经不是你儿媳妇了,以后再见,别再喊她名字,咱们小门小户,不能对富贵夫人不尊重。记得以后要称呼她为赵夫人!”
袁母不识字,但她刚才有偷听到两人在按和离书,其实她有闯进去阻止的冲动。但也不想留一个心里有其他男人的儿媳妇在家里。
万一儿媳在外做了丑事,对儿子的名声有损。儿子再怎么不济,那也穿了一身官服,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他自己能力不够被人笑就算了,因为一个女人被人笑话,未免太委屈了。
留不住的人,没必要强留。
此时在听儿子的这一声赵夫人,并且周氏没反驳。袁母就知道,周氏是真的在外头找了个男人。
她心头也有气,自家对周家,那都不是仁至义尽,而是掏心掏肺。
“我们还借了那么多银子给她爹治病呢……”
周月桂冷笑了一声:“放心,我会还的。不会让你们家吃亏!”
这态度?
袁母恼了:“即便我们家没损失钱财,那我儿子有没有平白变成二婚?既然你一心奔富贵,我们家又不富,当初你别来祸害啊。真他娘的倒霉!”
周月桂闭了闭眼:“伯母,是我对不住你们。”
这一道歉,袁母就更生气了,周月桂还不如泼辣一些,她也好打骂回去……现在倒好,若自家揪着不放就是得理不饶人,可明明做错了事的是姓周的。
“你本来就对不住我们,滚滚滚!就当老娘以前的那些真心都喂了狗,没良心的东西,养不熟的白眼狼……”
周月桂叹息一声:“我是真的想和顺利好好过的。伯母,您多保重。”
袁母:“……”
她就觉得和儿媳妇说话特别憋屈。
温云起忽然伸手,一把揪住了她的衣领,把人往门口拖。
周月桂以为他要动手打人,吓得尖叫不止:“你放开,放开……你敢动手,回头一定会倒霉,我说到做到。”
她满脸惊惶,温云起一手开门,一手直接把人扔了出去:“别怪我下手重,都说让你早点走了,你还非要恶心我娘,这是你自找的!”
周月桂摔得格外狼狈:“我才落胎啊你个混账!那是你们袁家的孩子……”
袁母忍无可忍:“照你这么算,是你杀了我孙子,这已经很客气了。”
第116章 报恩的美人变心了
左邻右舍听到动静, 纷纷探头。
这个巷子离衙门很近,小偷小摸之类的事很少发生,连带着这一片的房子价钱也水涨船高。
都说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住在这附近的都不是什么亡命之徒, 平时与人为善, 以和为贵。袁家搬来此处好多年, 大家都熟悉了。
众人看到是一家子在争吵, 便也热心肠地上门劝说, 还有年轻妇人去扶地上脸色惨白的周月桂。
“这是怎么了?地上凉, 快起。”
周月桂满脸是泪:“一家子不讲理的,我……只怪我瞎了眼。”
她靠在身侧妇人身上,呜呜呜哭了出来。
袁母见惊动了邻居们,虽觉得丢脸,可儿子和离这事早晚会让邻居们知道。再说了, 此事自家占理 , 狠狠指着虚弱的周月桂咬牙切齿:“你自己说!”
周月桂有了身孕,这是夫妻俩成亲四年了才盼来的,周围的邻居们听说后,还来道过喜。
昨晚上这院子里吵吵闹闹,深夜还请了大夫,今儿一大早袁母就出门买老母鸡……消息灵通点的, 已经知道周月桂摔了一跤, 没了孩子。
成亲三年没生孩子,婆家就可休妻, 周月桂四年才有孕,遇上那刻薄的人家,早就将她赶走了。这好不容易有了孩子, 结果又给摔没了。
众人心情都有点复杂,但也能理解袁母的刻薄。
寡妇拖着俩孩子,对子嗣都要比旁人家更急些,算起来,袁家挺厚道的,没有因为三年无子就休了周月桂,甚至袁母从来没有打骂过儿媳妇,婆媳之间有商有量,很少听到这院子里高声说话。
有妇人劝说:“谁都不想发生这种事,他婶,你消消气。”
袁母气笑了。
“趁着大家都在,帮忙做个见证。从今日起,我儿跟这个姓周的断绝了关系。孩子是她自己不生的,人家一心奔着富贵去,都找好下家了。”她心灰意冷地摆摆手,“我们对周家,那是仁至义尽。去年她爹受伤,我们家把所有的积蓄搭进去不说,还跑去借了二两银子,才还上几个月……”
儿子的婚事弄成这样,袁母心里特别难受,此时眼泪再也压不住,“姓周的,你走!以后不要再登我袁家的门!”
众人惊讶,互相对视。
他们真没看出周月桂是这种人。
一个偏远小镇住村里的姑娘,好运气的嫁到了城里,并且袁顺利还是衙门内的人,工钱不高,却足以比下有余。这样的人家,她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和袁家只隔了一堵院墙的万大娘试探着劝,“他婶,有没有可能是别人见不到你们家过得好而故意挑拨?”
温云起面色淡淡:“她自己都承认了,也是她自己要离开的,故意把孩子摔没之前,她就已经决定要走了。”
面对众人目光,周月桂很是难堪,即便她知道自己以后都再也不往这边来,和这些人很可能一辈子也见不上面,也还是想为自己辩驳一二:“我是对你太失望了,而且,我是清白的。”
言下之意,她没有找好下家,是在袁家待不下去了才要走。
“我儿到底哪里对不起你?”袁母真觉得自己儿子千好万好,而且她对儿媳妇也足够耐心细致,从来没有说过重话。
“就因为我儿很忙,没有时间陪你?你要不要走出去看看别人家日子是怎么过的?我儿又没有跑到外头去喝花酒,吃喝嫖赌样样不沾,他是为了赚钱养家才忙的,这样的人你都不珍惜,还觉得他不好……走走走,我们不拦着你去找好的。”
周月桂也感觉到了众人看过来的目光不太对。
住在这周围一片的儿媳妇,像她这般在婆家随心所欲,从不被婆婆责骂很少很少。
所以,她说袁顺利做得不够,落在旁人眼里,是她不识好歹,贪心不足。
话不投机,反正周月桂以后也不打算到这巷子里来了,于是她捂着肚子缓缓起身,松开了扶着她的妇人。
那妇人在知道周月桂所作所为后就想撒手,念及她刚刚落了胎,怕把人摔出个好歹,这才没有退开。周月桂一伸手推,妇人立即后退了几大步。
在众人的目光中,周月桂扶着肚子弯着腰,慢慢诺着离开了。
万大娘叹息:“图什么呀?早晚会后悔的。”
袁母心里憋屈得厉害,夫妻之间日子过不下去而和离,女子固然会名声受损,但对男人而言,也不是一点影响都没有。
人都说一个巴掌拍不响,日子过不下去,绝不是哪一个人的错……旁人一定会这样想。
但袁母真不觉得儿子有错,大男人好手,好脚,还有份好活计。平白被一个女人嫌弃,自家实在太倒霉了。
“那个……顺利是什么样的人,邻居们都知道,大家多费心,看看身边有没有合适的姑娘,帮我们顺利牵个线,若是能成,一定给封一份厚厚的谢媒礼!”
众人散去,袁母关上门后,坐在椅子上久久回不过神。
上辈子周月桂坐完了小月子提出离开,当时她说的是自己再也不能生孩子,不想害袁顺利无后,这才执意要走。
彼时袁母哭得稀里哗啦,感动于周月桂的付出,主动出言挽留,眼看挽留不成,还说要认她做干女儿。
周月桂不愿意再与袁家有来往,拒绝认干亲,在她走后,袁母也是好多天都打不起精神。
*
周月桂逃也似的离开了袁家所在的巷子,只是她身子虚弱,
脚下发软,想走也走不快,磨蹭半晌,总算到了街上。
她站在路旁拦马车,打算先找个客栈住下,然后派人送消息给赵老爷,让赵老爷想办法安顿。
心里打算得好,可不太顺利,她到了街上后,迟迟拦不到马车。后来站不住了,就蹲在了路边。
身形纤细的人蹲在路旁,车夫不太看得见人,有两架拉人的马车路过,周月桂起身时,马车已经走了,她想大声喊,但没什么力气,喊了车夫也没听见。
一晃两刻钟过去,周月桂周身发冷,好不容易拦下了马车,正准备往上爬呢,忽然听到身边的路人纷纷往右边看去。
“那是于府的马车吧?”
“这你就不懂了吧?那是于老爷的马车!”
另一人疑惑问:“于老爷出行,为何要带三架青棚马车?难道护卫也坐车?”
住在这一片的人对于衙门里的消息都很灵通,立即有人接话:“我知道,于老爷这应该是带上厚礼去谢昨晚守门的袁差头!”
此话引来了周围众人的目光,那人洋洋得意:“昨晚上于府的三姑娘被人掳走,那歹人也嚣张,竟然想抄近路从衙门口离开,当时袁差头正好在寂静无一人的街上练拔刀,刀光凌厉,身影翻飞,比之绿林中人也不差,话说三姑娘醒后,看到身边几个凶神恶煞的陌生壮汉,吓得魂飞魄散,尖叫连连。练武的袁差头一听女子呼救,侠义心肠顿生,扭头一看,高头大马迎面而来,他不闪不避,眼神坚定,抬刀劈马腿……”
那人说及此事,就和说书先生差不多,语气抑扬顿挫,神采飞扬,说得引人入胜,就是有点浮夸拖拉,半天说不到要紧处。
周月桂隐约听小叔子说,袁顺利天亮还没回是因为遇上了事正在衙门里被盘问,她还不知到底是何事。
拉她的车夫听得兴致勃勃,原本客人坐进车厢后就该离开的,但他想再听一会儿,又见车厢里的客人神情恍惚,便也不急着离开。
说话间,那于府的马车还真就入了周月桂刚才走出来的宽巷子。
围在一起的几人像是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七嘴八舌地道:“真是礼物,好多大大小小的匣子,光是那匣子就很贵了。”
“后面那马车里装的是布料,全是绸缎。”
“哎呦这不发了吗?听说袁差头和他爹一样,是个老特别老实的人,果然人一辈子的运道说不清,这说翻身就要翻身了。”
车夫看着于府的几架马车入了巷子,眼神羡慕,也没忘了自己的正经事:“客人拉稳了,我们这就走。对了,您去哪儿啊?”
周月桂看着巷子发呆,此时才回过神,她放下了帘子:“去附近的酒楼,好点的那种。”
她离开袁顺利,就是为了过好日子来的,没必要再抠抠搜搜。
车夫想了:“那去满江楼?”
满江楼就是周月桂干了近两年的酒楼,她下意识拒绝:“不!去福满楼。”
她还是要脸的,以后做了贵人,如果可以的话,她希望自己一辈子也不要再看到那些故人了。
马车驶动,周月桂肚子很痛,靠在车壁上闭上眼睛。
她一定能过上好日子,绝不后悔!
*
于府的马车到了巷子里时,方才看热闹的众人已经散去。
管事上前敲门。
袁母恍恍惚惚没什么精神,还是小曲反应快,奔过去开了门,当看到门口的马车,他有些惊讶又有些惧怕:“你们找谁?”
“我们找袁差头。”管事态度和善,看面前的小年轻要被自己吓着,语气愈发温和,“昨天袁差头救了我家姑娘,我家老爷备了礼物,打算亲自相谢。”
温云起听到动静,此时已经换上了常服的他一步踏出房门,道:“不必这么客气,我是职责所在,不该收谢礼。”
于老爷下了马车,笑吟吟拱手:“该的该的,这是我的一份心意,袁差头千万别拒绝。”他顿了顿,低声道:“恩人收了礼物,也是帮了我的忙,知道此事的人越多,小女的名声就保住了。”
温云起恍然,与其说于老爷送礼物来感谢恩人,不如说他是想要告诉这城里的所有人,于府的三姑娘是被人掳走,但在出府后两条街外就被衙门里的衙差救下来了。
这么短的距离和这点时间,于府姑娘的清白犹在,没有被那几个歹人欺辱。
话说到这个份上,温云起自是不再拒绝:“于老爷客气了,进屋坐。”
袁母看到乌泱泱进来一群人时就回过了神,再看到那么多的礼物,心下大喜。
倒不是贪图这礼物,而是于老爷这一谢,自己儿子的名声会变好,还有,衙门那边多少也要有点表示,哪怕是只升一级,变成个小差头,俸禄也要翻上一番。
袁母沮丧的心情不翼而飞,立刻带着小儿子进厨房给众人烧茶。只不过家里都只有粗茶,没有好茶叶,于是又赶紧让小儿子去隔壁借。
茶叶借来,袁母又让儿子去买点心瓜果。
她知道富商老爷可能吃不惯自家这些粗陋的东西,但也不能因为别人看不上就不准备了,客人拿着礼物上门,主家准备茶水点心是基本的待客之道。
一刻钟后,茶水才上桌。
于老爷端起茶杯抿了一小口。
温云起心知,像于老爷这种富商,绝对看不上这小门小户里的茶水,愿意端茶杯,那就是很看得起袁家了。
于老爷又说了一番感谢的话,还让温云起遇上难处去找他,之后才告辞离开。
一行人来了又走,前后只坐了两刻钟,却轰动了整个巷子。
匣子总共十来个,有珍稀药材,有几粒品相不错的珍珠,每一颗放一个匣子,三匣子银元宝。贵重又实用,没有华而不实的首饰之类,料子也不是特别名贵的那种,多是暗沉的颜色,适合男人和老人用。
光是银元宝,足有五百两整。所有礼物加起来,大概千两左右。
对于袁顺利而言,算是天降横财。
袁母看完后,暗自咋舌,不安地问:“东西这么贵重,我们真能收吗?要不还回去?”
不舍归不舍,过日子安稳最要紧。拿了不属于自己家的钱财,容易惹上是非。
“收了吧,回头也不用遮掩着。”
袁母不太懂得这里面的弯弯绕,但她相信自己的儿子。
刚刚把东西收好,外面又有敲门声传来。
袁母猜到可能是名为贺喜实则打探消息的邻居,道:“你回去睡,晚上还得上职呢,满打满算也只有两个时辰可休息了。”
温云起确实挺困乏,关门倒头就睡。
外头来的确实是打探消息的邻居大娘,这位张大娘与袁母年纪相仿,平日里是个爱说笑的,和袁母有段时间相处得不错,不过后来二人救渐行渐远,主要是袁母单方面疏远了她。
“姐姐!”张大娘满脸的笑容。
伸手不打笑脸人,人家如此热情,袁母也不好冷着脸,之前疏远了这位小姐妹,纯粹是因为张大娘嘴上没个把门的,喜欢说别人家那些不好为外人道的私事。
袁母一开始很喜欢跟她说,两人感情越来越好,得空就凑在一起闲聊。但有次她在家招待周月桂娘家亲戚,接连几日没去找她,周母回乡后,袁母兴冲冲地再去找张大娘时,刚好在张家门外听到张大娘用很不屑的语气提及周家人,说他们又穷又丑云云。
周家从偏远的小村里来,即便是穿上新衣,进城后也能看出那种出生小地方的局促。但是,这是袁家的亲戚,身为她的友人,张大娘即便是看不上周家人的作派,也不应该在这么多人面前明目张胆的笑话。
只那一次,袁母特别难受,转头就不怎么与张大娘来往了。
袁母不想在家里招待客人,儿子从昨天上职到现在都没
睡……不睡可不行,过两个时辰,又该去上职了。
这巷子里也有好几个衙差,他们轮到值夜时,白日几乎不睡,都是夜里到衙门去补眠。
但是,儿子不大会偷懒,过于正直的人,干不出值夜时跑去睡觉的事。
张大娘看出了她不太想招待自己,身子一矮,直接从缝隙间挤了进去。
“姐姐,我有件大好事要跟你说。”
听到是有事,袁母便没撵人,低声道:“顺利在睡觉,不能吵着了他。你小声点。”
张大娘用手捂住嘴,拉着袁母往门口靠了靠:“听说你儿媳妇走了?”
袁母板着一张脸。
刚才张大娘就在人群里,亲眼看着前儿媳离开的。这会儿又来问,完全是故意给她添堵。
张大娘要说的也不是这件事:“刚才你说要重新给顺利说却说亲?”
袁母皱了皱眉,当着众人的面说那话,不过是气头上想表明自家没有舍不得周月桂罢了。儿子才被女人给打击了,即便要再娶,也不用这么急。
不过呢,这张大娘是附近这一片有名的包打听,谁家有没有适龄的姑娘,张大娘一定清楚。
“是!”袁母不大喜欢这人的秉性,却也不想错过这个机会:“你有合适的人选,哪家的姑娘?”
张大娘笑吟吟:“我娘家的侄女。”她热情地抓住袁母的手,“咱们姐俩一见如故,姐姐什么人,我心里最清楚。我把侄女交到你手中,就不担心她被欺负。咱俩以后结了亲,可要多多来往。”
袁母平时不是个喜欢道人长短的性子,但原先和张大娘交好的那段时间,也听了张大娘说过她娘家的情形。
张大娘有两个哥哥,一个弟弟,出嫁之后,大家就不亲近了,只有逢年过节才有来往,张大娘不止一次在袁母面前说她娘家嫂嫂和弟妹的坏话。
最重要的是 ,张大娘没有未嫁的侄女。
袁母顿时就歇了心思,早就知道这人不靠谱,她还在期待什么?
“我记得你娘家侄女都嫁人了。”
“是我哥哥的女儿彩月,她运气不好,成亲时她男人为了挂个灯笼,从楼梯上摔下来了,当即就伤着了腰,这几年一直就没能起身。可怜我侄女……也怪我大哥拉不下脸来退亲。”张大娘叹口气,“那男人拖累了她八年,前些日子总算是不进水米了。”
在当下人眼中,这人无论什么病,这样还能吃,那就还能治。若是连饭都吃不下去只喝水,也就熬不了多久。
若连水都不喝,最多就是半个月的事。
袁母有听说过关于这个彩月的事,男人是在准备成亲时摔成了瘫子,如果是疼女儿的人家,这都还没出嫁,肯定是想办法把婚事退了。
彩月的爹娘就没提过退亲的事,因为他们已经把女儿的聘礼银子花了……倒不是说凑不出来,而是舍不得平白出一份银子。
知道这事的人,都有骂彩月爹娘不干人事。像张大娘这种平时就爱挑别人短处的嘴,每次提起她的大哥大嫂,话里话外都是鄙视。
袁母也觉得彩月很可怜,但并不能因为她可怜就非得把这人接回家来照顾,这天底下可怜的人多了,她可没有那么大的本事照顾旁人。
而且,彩月今年二十有五,年纪就不合适,袁母有些不高兴:“顺利今年二十一,过完年才二十二呢。我记得他俩年纪不合适。”
“女大三,抱金砖嘛。”张大娘满脸不以为然,“彩月那么能干,以后肯定会好好孝敬你。她敢不听话,敢不好好过日子,都用不着你出手,我亲自来削她。”
袁母皱眉,忽然觉察到不对,问:“彩月还没守寡吧?”
张大娘有点尴尬:“反正早晚的事。”
“你这不胡闹吗?”袁母怒了,伸手抓着张大娘把人往外推,“多谢你的好意,这婚是不合适。”
张大娘急忙将门拦住:“哪儿不合适?我那侄女出了名的能干,照顾瘫痪的夫君这几年任劳任怨,换了旁人,早就不干了。如此重情重义,谁能把她娶回家,那绝对是福气。”
袁母气笑了,彩月本身能不能干且不说,人家男人还没死呢,把袁家当什么人了?
“走走走。出去以后别乱说,干胡乱攀扯我儿子,我跟你拼命。”
张大娘还要说话,袁母直接把门板甩上。
“什么人呐?再着急改嫁,也不差这几天。这一着急,辛苦了七八年攒下来的好名声就没了。”
袁母动了这一场怒,不再像方才那般没精打采,只后悔自己嘴太快。没能给儿子捞着好姻缘,反而还招惹了麻烦。
她正准备去厨房给儿子蒸包子,一会儿走的时候带上俩,夜里还能垫垫肚子。刚走一步,敲门声又起,这次的敲门声特别急,跟催命似的。
“谁?”
袁母有些谨慎,没有立即开门。
门外传来个粗犷的男声:“是我,李猛刀,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找顺利谈!快开门!”
说话间,还踹了一脚大门。
袁母皱了皱眉:“反正你俩要一起值夜,他刚睡下,有什么事等晚上再说。”
李猛刀着急不已:“他怎么还睡得着?”
第117章 报恩的美人变心了
袁母没打算开门让人进来打扰儿子, 可李猛刀心急啊,他家境不甚宽裕,全家都指着他的俸禄度日,这个年纪换其他的活计, 工钱定然不如做衙差。还有, 被衙门赶出去, 想想就丢人。
他家住得较远, 从衙门回家, 走路需要近半个时辰。今儿他说是去吃早饭, 实则是借口。俸禄就那么些,全家都指着,他哪里舍得在外头吃早饭?
一离开衙门,他就往家走,到家时天还没亮, 喝了一碗粥后倒头就睡。
等睡醒, 已经快到中午,李猛刀准备出门做事,才听到周围的人都在议论说大户人家的大家闺秀被人掳走,刚好衙门口的袁差头把人给救下来了。
李猛刀一听,心里就很不安。
大人不知道衙差值夜时悄悄回家,这一出事, 大人很可能会知道此事。
当时李猛刀还心存侥幸, 就想着打听一下。等他回到了衙门附近,找了一个正当职的衙差来问, 得知大人勃然大怒,已经在让师爷问询这些年到底有哪些衙差在值夜时玩忽职守。
那人还替他担忧,让他赶紧去找大人请罪……因为大人已经知道他在天还没亮时去吃早饭一去不回, 才导致了袁顺利在遇上歹人时只能一人迎敌。
李猛刀听到这些,哪里还坐得住?
“让顺利出来,我有事和他说。”他特别着急,等了半天都不开门,干脆抬脚去踹。
温云起觉浅,听到外头的动静后,也没再继续睡,披衣起身。
袁母见儿子被吵醒,心里对门外的人更添了几分厌恶,到底还是开门让人进来了。就这个趋势,不让人进门,儿子肯定没法睡。
李猛刀还穿着在外头干活的常服,一看见温云起,张口就质问:“你是怎么跟大人说的?”
“如实说了。”温云起面色淡淡,“当时那么多人,我可不敢撒谎。”
李猛刀面色胀红:“你怎么就那么老实?咱们共事多年,你这是要害死我。”
“我笨嘴拙舌的,万一没能瞒住大人反而把自己搭进去了,我这上有老母,下有弟弟,到时谁帮我照顾?”温云起摆摆手,“你老是半夜就走,若是被罚,那也是你应得的。”
李猛刀一口老血梗在胸口。
夜里轮值时偷跑的人不止他一个,或者说,除了袁顺利这种老实疙瘩,就没有不偷懒的。区别是次数多或者少而已。
众人也不是没想过会东窗事发,但法不责众,九成九的人都跑过,大人即便知道了,最多就是责罚一二,然后改掉这些坏了的规矩。
总之,大人不可能把所有人都撵走……可能会抓几个偷懒厉害的杀鸡儆猴。但李猛刀从来就不觉得自己会是那只鸡。
“顺利,咱们共事多年,我家里什么情形你也知道,上有老下有小的,我真的不能失去这份活计。听他们说,大人动了真怒,昨晚不在职的几人,全都要被撵走。”
李猛刀正因为打听到了这些,才如此慌张。
光听这些话,李猛刀确实很可怜。
但是,袁顺利就不可怜吗?
上辈子大人问责下来,明明袁顺利当差多年就只玩忽职守一次,且他是家里出了急事才离开的。若是李猛刀如实说,袁顺利再求一下情,凭着他往日的老实本分,怎么也不至于落一个被衙门撵走的结果。
天天偷懒睡觉的人都没被撵,还当着差,他一个最老实的被撵,皆因为李猛刀胡乱编排,说袁顺利几乎每个夜晚都会早早回家,将值夜之事丢给他一个人。
袁顺利想要为自己辩解,奈何大人忙着找人,而他又是真的在该当职的时候跑回了家,大人压根就不见他。
温云起一脸疲惫:“谁走谁留,我说了也不算。你跑来纠缠我,不过是浪费时间。赶紧想法子请人帮你求情才最要紧。”
语罢,关上门回去睡觉。
李猛刀再敲门:“顺利,你帮我去大人面前澄清一下,就说我昨晚是家中有急事……”
“你这是在为难人,我从不说谎。”温云起声音坚决,“谁让你昨夜回家的?若你真的是去买早饭,说不定还能和我一起立功。”
李猛刀:“……”谁说不是呢?
他若是早知道昨天晚上衙门会出事,绝对不会回家。
眼瞅着袁顺利不肯帮自己说情,李猛刀心中恨极,却也不愿意在此耽搁太久的时间,他得想想办法,找个在大人面前说得上话的人帮自己求求情。
*
温云起按时上职,只有他到了,白日守门的两人才能离开。
大家共事多年,即便不熟悉,也互相都认识。一见面,两人就先恭喜他。
都知道昨晚上和袁顺利会升职,但这上来就恭喜……多半是有眉目了。
温云起谦虚了两句。
“救人是分内之事,这不是什么喜事。”
其中一人笑道:“大人发了话,让您做班头呢。往后袁哥可就是我们的上峰了,这如何能不是喜事?”
温云起适时露出一脸惊讶,又惊喜的问:“真的?”
当年袁父立功,原本可以做个差头,可但凡他升一级,原本要升职的人就只能继续等。那人家中富裕,不想再等,私底下找到了袁父,给了十多两银子。
看在银子的份上,袁父主动辞了。表示自己太老实,管不了旁人。
衙门里分三班,各司其职。袁顺利所在是站班,顾名思义,就是巡视衙门和在各个门口站立,需要夜里轮值。而这也是三班中最轻松的,快班需要抓捕犯人,去各处送信,壮班则是负责押送犯人和看守大牢。
遇上衙门里特别忙,比如收粮税时,则需要全部打乱重排。
其中壮班也需要夜里轮值,并且大牢里的味道不好……不过那地方有油水,脏臭一点,时不时就能拿到犯人家眷送的好处。
其实快班偶尔也能拿到好处,比如出去抓人,犯人想要打听一下自己的罪名或者案子进程,就会悄悄塞些好处。又比如犯人家眷想要自家人在押送途中被善待,也会给一份好处。
最没油水的是站班,没有人会想着给守大门的人一些好处,即便要给,就在大人眼皮子底下的各处门口塞,谁敢接?
站班唯一的好处大概就是可以偷懒,夜里轮值能睡觉……夜里睡好了,白日不困乏,便可以四处去找活干。
站班白天黑夜加起来四十人左右,除了少数几个家境富裕的,大部分都在外头有活计。
站班八个差头,一个班头。
其他也差不多,班头上面就有一位梁师爷,直接管辖众人,若是三班之间谁需要借调人手,也是梁师爷出面吩咐。
站班的人如此懒散,长达几年玩忽职守。说班头不知,谁都不会信。
既然知道还纵容,那被罚也在情理之中。
果然,温云起在门口站了不到一刻钟,又有人来叫他去梁师爷处。
温云起进门就行礼。
官大一级压死人,这话一点不假,三个班头看似平级,实则快班和壮班互相之间谁都看不上谁,又一同鄙视站班。
梁师爷看他态度恭敬,颇为满意,捻着胡须笑道:“不错,年纪轻轻有胆有识,昨夜你立了功,大人的意思是往后站班交给你,对了,王师爷也帮你说了好话。”
王师爷就是昨晚来记录供词的那一位。
从最低等的衙差一跃成为管辖四十人的班头,这升得有点太快了。而想要做班头,得识字写字,光是只识得几个字还不行,必须得是正经读过书,有些衙门人才多了,甚至还要求至少是童生。
“属下一定好好干。”温云起打算回头送点礼物给王师爷。
当然了,面前这位的礼物也不能少了。不求二人提拔,别使绊子就行。
其他的不提,三个班头之间互别苗头,互相借调是尝试。偏偏站班的人手可多可少,是最容易被借人的一班。
每个大门都要人手,每晚都要有人值夜,这借走的人多了,能歇着的人就少了,甚至可能没得歇。这些人在衙门里干活,为的是混完一个月拿了俸禄回家买米养家糊口。想要让他们为公事多付出自己的时间和精力,谁都不会愿意。
身为班头,上头有吩咐借人,不借是不行的,但若是借出去的人受了委屈,留下来的这些人又需要多上工,众人都会不服气。他们不会讨厌决定借调的人,只会怪班头不会推辞,护不住手底下的人。
当然了,站班必须要借人,但要怎么借,借去做什么,借多少人,这里面就有个度,需要班头自己拿捏。最简单的,就是跟梁师爷拉近关系,能不借就不借,即便要借,也要选择轻松的活儿。
这些事情对于袁胜利而言特别难,但温云起接手,并不觉得多费劲。
班头一般是白天轮值,偶尔夜里也得来瞧瞧。此外要给各人排班,若是有人告假,需要居中协调找人来顶替,还要亲自记录手底下四十人轮值的日子和时辰,衣物刀具若有破损,也得找他领取。甚至就连各人每月的工钱,都得班头算好了交给梁师爷,梁师爷看过无误,再交到账房先生处,衙差们才能拿到工钱。
乍一看,班头做的事又多又杂,比站在那儿做个木桩子守门要操心许多,非读书人不能胜任。相对的,工钱也会高许多。普通衙差一个月六钱银子,一年七两多点,而班头一年是十八两,这还只是摆在明面上的,做得好了 ,私底下多多少少都有些油水。
梁师爷满意地点点头:“先去换衣,然后找何富贵接手,务必将账目对的仔细些,省得麻烦。”
何富贵是之前的班头,他这一次被罚,虽然没有被撵出去,却被贬为了最低等的差役,也就是说,两人的身份掉转了。
班头有一间单独的屋子,里面有桌有椅有书架,何富贵甚至还在书房后面摆了一张榻,又置办了一个茶桌。
看见温云起进门,他一脸的不悦:“袁顺利,是我小瞧你了。”
他眉毛微扬,满眼都是不怀好意,“你以为这位置谁都可以坐?”
温云起明白他的意思,身后得有个靠山,这位置才能稳当。何富贵的妻子是知府夫人娘家的表妹,两家常有来往。
而何富贵,是跟着知府大人从外地迁来,既是知府大人的亲戚,也是最忠于知府大人的下属之一。
也正因为此,站班的人如此懒散,大人却一无所知。
“梁师爷让我来的,若是何班头不愿意让位子,那我接着去守大门就是。”
温云起说着,转身就要走。
何富贵万分不愿意搬离这间屋子,但上头发了话,他再舍不得离开,也只能老老实实让位。
“站住!”
温云起呵呵两声,继续往外走。
何富贵眼见叫不住人,顿时就急了,这事真闹大,也是他没理。
这衙门上下所有人都知道他的后台是知府夫人,而旁人不知道的是,他妻子和知府夫人几乎没什么来往,他们夫妻俩是自己拖家带口追着知府大人到达此处,然后夫妻俩又求了知府夫人,看在同乡又是亲戚且他千里迢迢追来的份上,大人才对他有所安排。
他读过书,大人刚来时怕底下的人对自己不够忠心,这才强势的将他安排在了站班班头的位置上……他也想管快班和壮班,夫妻俩去找知府夫人时,却被奚落了一通,大意就是他能力不大想得挺美。
这次站班出了纰漏,几十个人一起玩忽职守,大人气狠了,这才撸了他的职位,原本是要把她赶走的,恰巧他妻子有了身孕,不宜远行,夫妻俩今早上又去找了知府夫人苦苦哀求,这才求得了一份差事。
若是他与袁顺利起了争执,让大人得知,他一定会吃不了兜着走。
着急之下,何富贵顾不得摆谱,眼瞅着拉不住人,只得放低身段:“袁哥,是我不对,我这就收拾东西……你别跟我一般计较,我这心里不舒服,所以才多了几句嘴。以后兄弟我还得仰仗你多照顾呢。”
温云起站定,做出一副恍然模样:“对哦,我现在是班头了,留谁不留谁,我就能说了算。”
何富贵面色愈发尴尬:“袁哥,那什么……一会儿下了职,我们一起去喝酒,兄弟请客,你千万要赏脸。”
温云起不爱喝酒,更不愿意跟这种人喝,于是一口回绝。
何富贵左右看了看,见四下无人,压低声音:“不是去酒楼喝,去百花楼……”他扯出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用肩膀猥琐地拐了一下温云起的胳膊,“反正你家里又没有母老虎管着,完全可以在那香粉窟里过夜。”
温云起:“……”
“不去!”
何富贵想到这人以前对外的风评就是老实,老实到有些蠢,那么多的人都选择轮流回家睡觉,就他不肯回。
“放心,哥哥带你,不会让你闹笑话的。那种销金窟特别贴心,你愿意张扬,他们就可以帮你把事情办得张扬,让所有人都羡慕你,你若是想低调,完全可以做到无人知道你去过那些地儿……怎样,去见识见识嘛,你说咱们男人这一辈子若是不享受,岂不是白来世上一朝?”
温云起眯着眼睛看他:“你若再扯这些废话,我真就把你撵出去了。”
何富贵噎住,嘀咕了一句假正经,飞快地在前面领路。
这一回,对账十分顺利。半个时辰后,何富贵已经换上了衙差的衣裳站在了大门口。
衙门各处大门不一样,尤其是第一道门,守在门口的人会被路过都百姓偷看,是最不能偷懒的位置,值夜的还能靠着墙打会儿瞌睡,白日里必须站得板板正正。
而纠正身姿,也归班头管辖。
于是,何富贵这一夜过得水深火热,班头时不时就过来一趟,拿着东西对他不规矩的地方敲敲敲。
他只能站得更直些,一边摆正身姿,一边心里暗骂:“这蠢货,有福不知道享,又没人让他在这里守一夜。”
才站了两个时辰而已,何富贵感觉自己的腰背痛得厉害,动都不敢动,一动就感觉全身上下都有针在扎。
和他一起守门的是一个中年汉子,平时就不爱多话,做事随大流。
其实这种人是最聪明的,如今袁顺利是几人的头头,何富贵有靠山,出事了有人作保,他没有那种好命,白天才撵走四人,他可不想和那四人一起做被揪出来的鸡。
于是开始打瞌睡,假装听不见。
*
温云起是在快天亮时回的家。
袁家的院子就在衙门附近,像昨晚那种歹人从衙门路过的情形到底是少数,附近这一片,无论白天黑夜,几乎都没有混混无赖溜达。
温云起回去的路上挺顺利,顺便还给母子俩带了早饭。
小曲不是个能读书的料,袁顺利送他去过学堂,他完全坐不住,也听不懂。
温云起进门,小曲就推门出来,看到是哥哥,瞬间欢喜起来:“大哥,你回来了?”他凑过来接了早饭,没有急着吃,而是神秘兮兮道:“昨晚又有两个大娘登门想要帮你说亲,她们都知道你做班头了。这次说的是个没有成过亲的姑娘家,娘好像有点心动。你要早做打算。”
闻言,温云起一乐,十四岁的小少年,也知道娶媳妇了。
小曲看出哥哥在笑话自己,羞红了脸,跑到了厨房关上门。
*
周月桂到了客栈里后不久,就有马车来接。
赵老爷没来,周月桂有些失望,不过她如今也只能任由赵老爷安排。
她想过自己可能会被接去赵府,都想好了要怎么回绝,聘为妻奔为妾,她进赵府必须得是八抬大轿!
结果,那女管事是带着她去了一个小两进的院落,安排了一个妇人照顾她。
“姑娘在此好好养身子,奴婢先告退。”
周月桂想过和离,却没想过这么快就离开袁家,此时她的心里很不安稳,忍不住问:“老爷何时来看我?”
管事低下头:“奴婢只是个下人,没有资格打探主子的行踪。老爷若是想来,自然就会来了。”
等到管事离开,周月桂心中懊恼不已,她感觉自己离开得过于仓促,太过被动了。
都怪袁顺利,明明她落的那个孩子是袁家血脉,按理,怎么都该在袁家坐完了小月子再说。
周月桂一个人住在院子里特别孤单,想了想,让人传了消息去村里。
她要再嫁,最好还是让爹娘来送她出阁。
这口口相传的消息难免会出偏差,原本周月桂说的是让夫妻俩到了城里后住在福生楼,她再派人去接。
可是周家二老一辈子都在乡下,节省惯了,到了福生楼一问,得交一两银子,只能住十天,若是没住到十日,离开客栈时再退钱。
那可是一两银子,二老干脆出门,又不是不知道女儿住在何处,这银子没必要花。
于是,这日晚上,袁顺利从衙门回家,在巷子口就看到了周家二老。
二老看到女婿,格外欢喜,周母快步上前:“顺利!”
看见二老脸上那找到了熟人后不自觉露出的喜色,温云起就知他们绝对不知道夫妻两人已经和离的事。
“你们何时到的?”
他态度特别冷淡,神情间完全没
有见到了岳父母时该有的热情。
这不对劲。
周父在女儿嫁到城里四年中,这是第三次来,周母则跑了好多次了,两人都和女婿相处过,往日不是这样的态度,从来没有这般冷淡过。
“顺利,回家去说。”
周父说着话,就要拉女婿的胳膊。
温云起抬手一让:“就在这里说吧,若带了你们回家,外头又会传出各种风言风语。我是再也不想和周月桂扯上关系了。”
二老面面相觑,这话从何说起?
周月桂让人带话请爹娘过来,和离改嫁不是什么好事,她自然不好说得太多。
所以,周家夫妻不知道女儿不再是袁家妇了。
温云起摆摆手:“月桂给你们找了个富贵老爷做女婿,已经离开周家了?”
周母惊讶:“这是何时的事?她如今人在哪儿?”
“不知道。”温云起语气不耐,“那种水性杨花的女人愿意自己离开,我是求之不得,又怎么会管她在哪里落脚。”
语罢,头也不回地走了。
周家夫妻俩没再追,想到女儿让他们到福生楼落脚,原以为是女儿有一些不想让婆家知道的事情要和他们私底下说……看来是他们料错了。
两人急匆匆赶回。
翌日,周母看到了打扮得光鲜艳丽闺女,一时间有些不敢认:“月桂?”
周月桂握住母亲的手:“娘,你们可算是到了,路上可累?”
夫妻二人心情挺复杂的,昨天晚上他们在客栈里用晚膳,因为伙计把饭菜送到房里要另外收一份工钱,二人下楼到了大堂里去吃,又想要挑便宜的菜……磨磨蹭蹭的,然后他们就听到了别人说起前女婿。
不提那些犹如众人亲眼所见的救人之事,周母只记得,女婿得了富贵老爷的感谢,如今还高升了。
周母一想到女婿言语间对女儿的鄙薄和对他们的冷淡,一巴掌拍到了女儿头上。
“死丫头,我看你是疯了,好好的日子不过,你折腾什么?”
她下手飞快,周月桂没来得及躲,头上的钗环被拍掉了两支,落到地上后,瞬间就折成了几截。
“哎呦!”周月桂弯腰去捡,心疼道:“娘,这钗很贵的!”
第118章 报恩的美人变心了
周家夫妻当然看到了的屋子里的摆设和各种精致的东西, 但那又如何?
即便周家是偏僻村子里的人家,却也听说过有些人家送女作妾,当时能得到一大笔银子,但最后多半都以惨淡收场。
那送出去的女儿能看见尸首都是少数, 多数都是一去不回。
因此, 所有人都看不上送女作妾的人家。
夫妻俩重男轻女, 有个女儿嫁到城里, 女婿还是个衙门里的人, 说出去特别有面子。村里也好, 镇上也罢,那些有头有脸的老爷和长辈,都会高看他们夫妻几分。
如今倒好,女儿正头娘子不做,跑去与人为妾, 他们的面子往哪儿搁?
“这钗是你的命吗?”周母没好气, “自己长得跟个癞蛤蟆似的,能够嫁给顺利就已经是祖坟上冒了青烟,你却跑出来与人为妾……这脑子是被驴踢了吗?”
周月桂这才明白了双亲怒气的源头,她被母亲骂惯了,倒也没有多生气,得意道:“不是妾, 赵老爷承诺了要八抬大轿娶我过门的。”
此话一出, 周家夫妻面面相觑。
这赵老爷是不是有病?
光看他给自家女儿安排的住处和这些衣裳首饰,就知这赵老爷应该挺富贵。富贵老爷不应该更挑剔吗?怎么会看上一个乡下进城的有夫之妇?
周母皱眉, 急声质问:“你是不是被人骗了?这赵老爷是什么人?年岁几何?家住何处?家中还有哪些人?你见过他家人吗?”
周父也觉得这大好事不会落到自己女儿身上,多半是遇上骗子了。
“他不是骗子。”周月桂看出来了爹娘的怀疑,笑道:“赵老爷就是城里的富商巨贾, 原先我在酒楼做女伙计认识的,他和我好上之前,已经是酒楼的常客,人家祖祖辈辈都是府城人,不会有假的。难道在你们眼中,女儿是个蠢的?”
问到最后一句话时,周月桂满脸自得。
她可是镇上唯一一个能嫁到城里的姑娘。
而且,她嫁的可不是什么普通人,而是衙差!那可是衙门里的人,且不说袁顺利在衙门内身份高不高,能进衙内,就已然超越了九成九的普通人了。
周母叹口气:“我总觉得这里面有问题。你是不是被人算计了?”
“不会!”周月桂语气笃定,“我能感觉得到,赵老爷是真心对我。”
“那他看上你哪儿了?”周父是个男人,对于男人的想法自然也略知一二。
这世上的男人,除了那穷得饭都吃不上没心思多想的穷疙瘩,就没几个男人能做到对妻子忠贞不二。事实上,他还想过女婿在外头乱来,然后女儿哭着回家求他们做主的情形。他都想好了劝女儿忍耐……男人没几个老实的。女儿能嫁到城里已经是运气好,再多就是奢求了。
女儿成亲四年,他从来就没有听说过女婿有花花心思的消息,前头孩子的娘还跑到城里来常住过,回去后说女婿特别好,除了轮值和去外头打短工,剩下的时间都在家,就没有去过那些不该去的地方。
直至后来,他受了腰伤,女婿倾尽家财,甚至还借债帮他治病……他是真的把女婿当做了可以信任的自家人。
结果,女婿没在外头乱来,女儿居然在外头找了个相好。
“看上你出身乡下?看上你长相一般?还看看上了你有一大堆穷亲戚?”周父语气刻薄,“你一向是个胆子大的,心里又有主意,当年一个人进城,后来还嫁人,但再聪明的人也得踏实过日子,你到处勾搭,传出去像什么样子?”
“我心里有数。”周月桂叫双亲进城,一是觉得格外孤独,心里有些不安稳,想让二老来陪陪自己。二来,是觉得双亲在乡下辛苦了半辈子,如今有了个见世面的机会,也让他们进城来亲眼看看这一场富贵,享受一二。
结果,一见面就对着她一大通的数落,周月桂心里有些不高兴,面上也带出了几分,“我已经离开了袁家,如今这是赵老爷的院子,你们再喜欢袁顺利,我也回不去了。若是你们觉得我错了,接受不了我再嫁,那找马车送你们回家就是。”
她这一甩脸子,夫妻俩心头怒火中烧,嘴上却不敢再说教。
周月桂自认为是个孝顺的女儿,双亲来一趟不容易,早在派马车去接人时,她就让厨房备了珍惜的食材。
“用膳吧。”
夫妻二人心头嘀咕,吃饭就吃饭,用膳算哪门子的文雅,乡下人听都听不懂。
一顿饭吃完,周家夫妻接受了女儿要再嫁的事,周母强调:“反正你不许与人为妾。做不了正头娘子,你就离开周老爷,大不了回乡下再嫁。若你为妾,以后就别再认我这个娘。”
“我不会那么傻。”周月桂白了母亲一眼,递了一碗汤过去。
周父还是有些舍不得自己的衙差女婿,这可是他们家衙门里的人脉!之前村里的人打架扯皮,还请他去帮忙居中调和。
不管是镇上还是周边各个村里,众人都愿意给他一份面子。
“我听说顺利救了大家闺秀,得了不少谢礼,好像还高升了,你真没必要折腾。只一心一意跟着顺利,凭他的厚道,怎么都不会亏待了你。”
说起这事,周月桂心里也挺郁闷。
她和袁顺利成亲四年,日子过得如同一潭死水,袁顺利始终是个小衙差,还是个任由所有人欺负的衙差,平日里跟个受气包似的。拿回来的俸禄不多,此外没有任何油水。全家过得抠抠搜搜,二两银子的债要还半年……还债的那半年多里,一家人不说是吃糠咽菜,也是十天半月才见一次荤腥。
每天上工,她感觉自己是富贵窝里的人。但一下工回家,只感觉处处都又旧又破,就连袁顺利,她也觉得他粗鄙脏臭,实在难以忍受。
赵老爷看上了她,一开始送她衣物首饰,她不敢带回家中,请了相熟的女伙计帮忙保管。除此之外,赵老爷还做了许多许多贴心的事,故意压银子在酒楼中,并且做出是她伺候得好,他才愿意先付钱……所有人都知道赵老爷对她好,周月桂心里欢喜与自己还能引得富家老爷爱慕,却又不敢接受这份感情。而且她很冷静,不愿意没名没分跟着赵老爷,礼物是实在推辞不过才收下。
但是,赵老爷说要娶她,这让她如何拒绝得了?
别的不提,光是赵老爷每次出门时如同屋子一样的车厢,就是她一辈子也不配坐的。但嫁给赵老爷就不一样了,她是赵夫人!
她以为自己不会后悔,谁知道自己一离开袁顺利,当天袁顺利就走了好运。
“爹!我和赵老爷好上的时候,也不知道袁顺利有这样的运道。他太老实,做站班的衙差,还被人安排去守大门,从来就不知道
为自己争取。我都让他准备礼物去送给其他两个班头,好歹换一换位置,多少也能有些油水。他死活都不愿意,还说等上头安排。安排个屁,整个衙门那么多的衙差,他又不是什么特别能干的人,谁会在意他?娘也说他是个榆木疙瘩……”
周父对妻子怒目而视,呵斥:“你是脑子有病吗?小夫妻俩日子过得好好的,你非要从中搅和,榆木疙瘩能做衙差?”
他不光骂人,还要动手打人。
周母急忙闪躲,委屈坏了:“我是听月桂抱怨顺口一说,她都成亲了,又是高嫁,别说是个榆木疙瘩,真是个傻子,那也是一辈子的袁家妇,我哪知道这丫头那么大胆子?”
不管是城里还是乡下,除非是寡妇再嫁,否则,和离或者被休弃以后改嫁的女人,都会背上一个不检点的名声。
女儿嫁到城里已经很不容易,周母也没想到居然还有富家老爷会看中女儿。
夫妻俩真心觉得丢脸,再一问女儿,得知那位赵老爷自从女儿和离后就没露过面。两人都觉得女儿的婚事有点悬,弄不好,别说做妻子,怕是入府为妾都难。
周家只是乡下的穷种地的,赵老爷不履行承诺,只把女儿关在这里当个外室,难道周家还敢反抗?
“真的一次都没来过?”周母连连追问。
实话说,周月桂对此也有点慌,但她在双亲面前不能表露出来,装作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笑道:“你们急什么?赵老爷名下五十多间铺子全靠他一人拿主意,等他忙完了,自然就会来见我。如果他不想娶我,也不会把我安排在这儿,我穿的用的还有那些伺候的人,都是他的心意。”
周家夫妻听说有五十多间铺子,顿时明白了女儿的选择。
袁顺利再被人尊重,也不能掩盖他穷酸的事实。赵老爷不一样,他可以让周家人过好日子,过特别好的日子。
周父若有所思:“你出袁家的时候有吵架吗?”
周月桂不好说实话,含含糊糊道:“没吵,就是起了几句争执。顺利挺好的,知道我和赵老爷的事情后,主动提出放我走。”
夫妻俩心里都不太安稳,周父试探着道:“我们家还欠着他们许多银子呢,他就没让你还?”
“没让,不过你们放心,我不缺那点,回头找机会还上就是。”周月桂语气轻飘飘的,她如今衣食住行都由赵老爷包办,就是没有银子,还债但是得等等再说。
以前她工钱挺高,包括赵老爷各种打赏。她赚得挺多,但有老爷追捧自己,她总要打扮一二……这女人想要变美,脂粉胭脂首饰衣物甚至是鞋子都缺一不可。
那些银子都用来打扮了。
周父皱了皱眉,决定找机会试探一下前女婿。
*
温云起和梁师爷相处得不错,他想要和谁交好,几乎不会引起别人的反感。
新官上任三把火,温云起对手底下的人严厉了些,不许他们夜里离开府衙,但因为借调出去做的都是轻松的活计,甚至还从另外两班手中分得了一些好处。如今站班的人对于借调一事并不反感,甚至还抢着去。
上头不为难,底下的人愿意听话,温云起日子过得轻松简单,每日大部分的时间都坐在班头的屋中看书,盯着众人换班以后,他也下职回家。
这一日,他在路口看到了周家夫妻。
“顺利,回来了?”
周父手中拿着几包点心,满脸的笑容。
他们想着礼多人不怪,到底是几年的亲戚,想来袁顺利应该会给他们几分薄面,只要能坐下来谈一谈,就不用再害怕袁家报复女儿了。
不过,夫妻俩的打算到底是要落空了。
温云起目不斜视:“你们最好赶紧消失,若再要纠缠,别怪我给姓周的添堵!”
夫妻俩没将这话放在心上,袁顺利给他们做了四年女婿,待他们温和厚道。即便是恼了,也不会真的多他们做什么。
两人厚着脸皮追到了袁家门口。
袁母看到儿子回来,下意识扬起一抹笑容:“顺利,快过来吃饭。”
一转眼看到周家夫妻,她脸都黑了,不愿意与这家人多说一个字,冲过去就把门甩上。
*
一个月多后,周月桂出了小月子,养得肤白貌美,她和赵老爷之间的婚事也终于定下。
赵老爷是城内有头有脸的富商,他定亲的消息一传出,所有人都挺好奇,到底是谁又搭上了赵家。
结果,得知是一个乡下来的女人,之前还是有夫之妇。
众人都很不能理解。
赵老爷却对未婚妻特别好,三天两头就送首饰衣物,时不时还亲自过去一趟。
上辈子袁顺利也疑惑赵老爷为何会看上周月桂,一个乡下来的女人而已,袁顺利娶了她,都有许多人觉得是周月桂高攀他。
那周月桂到底有何可取之处?
袁顺利原本不打算管这二人,但是小曲断了一条腿,他必须要给弟弟报仇。于是悄悄查了一番,发现周月桂嫁人后,特别喜欢穿一袭白衣,明明刚成亲正是喜庆的时候,她却天天一身白,头上的钗环也是以简单大方为主。
夫妻几载,袁顺利知道周月桂身上有不少缺点,她虚弱爱俏,手头没有银子也会想方设法打扮自己,如今成为了赵夫人,不该这样素净才对。
周月桂不光喜欢穿素白,跟守丧似的,整个人也不如原先爱笑,冷着一张脸,像个冷漠的雪人。
后来袁顺利在一次偶然之中,恰巧看到赵老爷扶着周月桂上马车,彼时周月桂对他含笑相谢,立即被他训斥:“别笑!一笑就不像了。”
袁顺利听到这一句,心中一动,于是开始查赵老爷的过往。
赵老爷做生意的手段很厉害,平时与人为善,看着像是个好人。但他确实针对了袁顺利,由此也可以看出,赵老爷绝不是表现出来的那么温和无害。
然后发现,赵老爷这是第三次娶妻,前面两任妻子都死得不明不白,没有嫡出的子嗣,他后院有七八个女人,长相……都有些相似。
而周月桂和那些女人也很是相似。
袁顺利费了不少心思,才从曾经在赵府干过活,后离开了许多年的老人口中,得知那些女人的长相很像是赵老爷曾经的一个表妹。又一打听,得知那表妹已经不在人世。
刚知道这事,正准备往下查,袁母就被人掳走,然后袁顺利一去就没了命。
那边赵老爷的婚事定下,温云起对此是无所谓,明着他是每天只安排站班的众人,私底下他早已经找到了那个老人将其安顿在一个小院子里,还悄悄收买了一些赵府的下人。
这一日,温云起的班头书房里迎来了梁师爷。
两人相处得不错,梁师爷的儿子身子虚弱,温云起知道这事后,“托人”从外地买来了一种养身药丸,原本病殃殃不能下地只能在床上养着的人,身子骨渐渐硬朗,已经能在院子外走动一二。
梁师爷感念于他的恩
情,所以在三个班头之间,特别照顾站班众人。站班的人借调出去能分到好处,梁师爷功不可没。
而对于梁师爷而言,这不过是抬抬手的小事,而且拿到好处的人是站班众人,不算是还了恩情。
“顺利,忙着呢?”
温云起立即起身。
梁师爷摆摆手:“不用这么客气,你坐下。我有些话对你说。”
温云起却还是执意给他倒了一杯茶:“师爷请吩咐。”
他态度恭敬却并不卑微,梁师爷知道他误会了,道:“不是公事。”说到这里,他皱了皱眉,“说来惭愧,我儿子的病症你也知道,平日里为了给他补气,花销不是一笔小数。凭我的俸禄很是吃力,所以我……”
能够将收别人好处的事情说出来,这是真的拿温云起当自己人了。
温云起抬手止住:“师爷不必说这些,有事情直说便是。”
梁师爷压低声音:“那个姓赵的,寻着门路来找我了,让我为难你,找机会把你撵出去。”
上辈子这种事已经发生过一次,李猛刀张口胡说八道,其实就是拿了赵老爷的好处。不然,共事多年,大家互相之间又没什么仇怨,尤其袁顺利不是个爱计较的,和李猛刀一起守大门的期间,李猛刀每次都能提前离开,想走就走,也不怕门口没人守着。并且,站班众人都喜欢与人方便,就是希望别人欠下人情,轮到自己想离开时有人帮自己盯着。
李猛刀是有一些小心眼,但若不是有人收买,他也不会把事情做到这么绝。
一个富商想要为难衙门里的人,那无异于找死。但若是此人在衙门里犯了事被撵走,先就被大人厌恶……事情就好办多了。
梁师爷咬牙:“简直欺人太甚,你都没找他的麻烦,他竟然……我偶尔是收一些好处,但也不是什么银子都拿,这种人,我不屑于与之为伍。门路寻到我头上,简直是侮辱了老子!”
越说越气,脏话都说出来了。
“我说这些,就是想让你留个心眼。万一其他的人被银子打动,你可能真的会有麻烦。”
温云起颔首:“多谢梁师爷告知,我心里有数了。”
梁师爷满意了,喝了一口茶,笑道:“这茶挺好,清雅爽口,价钱不便宜吧?”
温云起笑道:“我也只得了二两,回头分师爷一半。”
“我是真心夸赞,不是想要你的茶。”梁师爷强调。
温云起笑容更深:“我是真心想分师爷一些茶叶,不为其他。师爷别误会才好。”
梁师爷颇有些无奈:“你呀。”
*
周月桂定了亲事,因为她是从柳树巷出去的人,巷子里的人在听说关于她的消息后,难免会多关注几分,便也有那消息灵通之人,将此事说到了袁母面前。
袁母提起这个儿媳妇,那是满腹怨气。
她真的不觉得自己有对不住这个儿媳的地方,自从周月桂进门。她怕儿子夹在婆媳之间受夹板气,尽量迁就儿媳妇。
儿媳妇起得迟,她起早一点就是,儿媳妇不爱做事,反正她闲着也是闲着,多做点也不辛苦。
结果,她掏心掏肺养的儿媳妇,居然毫不犹豫地跟了另一个男人。固然有赵老爷格外富贵的原因,但袁母还是特别挫败。她不觉得自己有错,那么错的人就是周月桂!
没道理做错了事情的人过得好,自家反而被人奚落。
当日温云起回到家用晚膳时,袁母哼了好几声,道:“那个姓周的都定亲了,你也该考虑一下。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放不下那个水性杨花的女人呢。呸!恶心死了!”
温云起乐了:“娘,这过日子,不能只看一时。”
周月桂二十出头了嫁给人做续弦,如今是风光,但赵老爷那样身份的男人,绝对会有不少女人。
袁母明白这个道理,但心里还是看不惯周月桂得意非常,自己儿子却孑然一身。
“你万大娘说的那个高姑娘,之前我去她家的时候偶然见过,长相不错,还没成过亲,我定个日子,你俩见一见吧。”
温云起不想去见,他不觉得自己有那么好的运气,一下子就能看见想娶的人,不想娶人家却又去见……对人家姑娘的名声不好。
“不去,我忙。”
袁母:“……”
温云起眼神一转,看向小曲:“你要是闲着无事,不如帮小曲把婚事定下?”
小曲顿时羞红了脸,扭扭捏捏道:“我才十四呢。”
“先定亲嘛,三书六礼慢慢来,也是看重人家姑娘的意思。”温云起看他不好意思,取笑道:“姑娘家十五成亲,兰儿十四了哦,之前我还听他爹拜托媒人帮忙说亲呢。”
“啊?”小曲脸色瞬间白惨惨的,“真有这事?”
他饭也不吃了,慌慌张张跑出了门。
万大娘的孙女兰儿,两家住得近,小曲算是和兰儿一起长大,二人没有冲对方表明心迹,不过,去哪儿都喜欢结伴。
上辈子小曲断腿后,大夫说了治不好,十成十是个瘸子,彼时兰儿又被家里安排着和人相看,她说什么也不愿意和别人定亲,非要嫁给小曲。
万家知道袁母不是个爱磋磨儿媳妇的,原本这门婚事没什么不好,两家离得近,女儿就在眼皮子底下……但他们并不想女儿嫁一个瘸子。
最后,因为兰儿的坚持,婚事还是定下了。
只不过,还没等到两人成亲,袁顺利就被人害死,而在他被活埋之前,袁母已经被人勒死。
他到死,也没有看到一双有情人终成眷属。
第119章 报恩的美人变心了
小曲跑出去半个时辰后, 欢欢喜喜回来了。进门看见洗好了碗在打扫院子的母亲后,脚下顿了顿,上前谄媚地抢过了扫帚,言语间都是讨好:“娘, 儿子帮您。”
周母斜睨着儿子, 拍拍手道:“瞧瞧你那笑, 嘴都要咧到后脑勺了。”
小曲读书不行, 他感觉坐在学堂里很痛苦, 周母不知道该怎么安排儿子, 还是袁顺利出面,把弟弟送到了附近一个不大的食肆中做伙计……明面上在厨房打下手,实则交了一笔银子,跟着那家的大厨学手艺。
学厨很辛苦,周母一般不舍得让两个儿子做家里的杂事。这会儿她没跟儿子抢, 坐在旁边看着小儿子把院子里的土殷勤地扫到一起盛出来倒掉, 又见这小子特别狗腿的跑到厨房给她倒了一杯茶。
周母轻哼一声,接过茶水:“说吧,什么事?”
小曲弯腰给母亲捶腿,笑容谄媚:“娘,刚刚我去找兰儿了,刚好被万家的伯父伯母撞个正着。儿子对兰儿一往情深, 他们都看在眼中, 答应了儿子的求亲。麻烦您老找个媒人上门提亲去……回头儿子一定好好孝敬您,兰儿也是您看着长大的, 她是个好姑娘……”
两家算是知根知底,周万两家其实早已有了结亲的默契,这才没有阻止两
个年轻人来往。
“好。”袁母被大儿媳伤透了心, 也觉得是因为周月桂娘家离得太远,两家并不熟悉导致的。还有,原先别人都说乡下来的丫头没规矩,她对此嗤之以鼻,现在看来,这话有几分道理。
万家的姑娘要是敢做这种事,都不用他们母子出面,万家那边就能把兰儿的腿打断。
而周家呢?
夫妻俩到了城里,那天来的时候穿金戴银,袁母都怀疑他们明为道歉,实则是故意来炫耀。
小曲原以为会被母亲取笑作弄,听到这个好字,微愣了一下。随即大喜:“娘,您真好!”
“好好对兰儿。”袁母叹气,“娘没本事,你如今只是个伙计,兰儿不嫌弃你,她是个好的,你万伯父他们心思正,若是你对兰儿不好,日后为娘都没脸见他们。”
“不会不会。”小曲嘿嘿傻笑,眼看母亲喝了茶,又急忙去厨房添了一碗。
温云起洗漱出来,看到了有说有笑的母子二人。小曲特别听兄长的话,这会儿有了好消息,咧着嘴道:“大哥,我要定亲了!万伯母答应将兰儿嫁给我,娘也答应了会尽快上门提亲。”
“挺好的。”温云起笑了笑,“回头我送你一份贺礼。”
亲兄弟有喜,确实该送上一份礼,小曲挠挠头,很不习惯兄长像对待大人一样对自己,不自在地道:“这怎么好意思?”
温云起乐了:“成亲了就是大人了,别不好意思,不逗你了。我还有事,得出去一趟。”
都说长兄如父,袁顺利对弟弟特别好,而小曲对袁顺利这个哥哥,那是一点心眼都没有。
袁顺利最恨的就是因为自己的事牵连了母亲和弟弟。
温云起早就想好了要送小曲一份礼物,之前就已经让中人打听,他想买一个两层小楼。
厨艺学成,若是一直在别人的酒楼里做事,那一辈子也只是靠力气吃饭。袁顺利肯定舍不得弟弟这样辛苦。
而小曲又只会厨艺,温云起打算给小曲开一个小酒楼,凭他学到的手艺,足以养家糊口。
做生意最要紧的是位置,温云起一来就让人打听着,一个多月下来,总算有了些眉目。
他花了二百两银子,买下了酒楼,然后去衙门请相熟的师爷帮忙,将房契落在了袁顺曲名下。转头又找人整修酒楼,不过没动厨房。
厨房是小曲用,让他亲自来安排最好。
温云起回到家时,天已黑透。
院子里袁母已经睡下了……温云起最近经常夜里回来,袁母早已经习惯,也不再等儿子。
以前还会担忧,如今儿子以一打四不落下风,她也能做到按时睡觉了。
小曲却还在等,温云起一进门,小曲的房门就打开了,他点亮烛火,看到是哥哥,笑道:“哥,厨房里有热水,早点睡。”
他打了个呵欠,“我也去睡了,明儿还得上工呢。”
食肆还卖早饭,早上有包子和油饼。温云起下职回来小曲都在,是因为小曲半夜里丑时就要去帮忙,这才能在中午过后回家。
“先别急着睡,我有点事和你说。”温云起上前,递上了房契,“再过几月你就十四,又有了未婚妻,总不可能在灶上做一辈子帮工。”
小曲睡意朦胧地看着递到面前的纸,他不爱读书,但到底在学堂里混了两年,也识得不少字。但看清楚那是一张属于他的房契时,眼睛都瞪大了。
“哥?”
温云起笑了:“送你!我找了不少木工整修楼上,厨房和楼下大堂还得你来安排。对了,整修酒楼的银子给你。明儿你再去做一天,然后跟师傅辞工,以后专心盯自己的酒楼。”
他进屋,拿了五十两的银锭。
小曲看着银子,感动得眼泪汪汪。他知道大哥没拿自己当外人,却也有自知之明。这兄弟之间,无论小时候如何亲密,等到各自长大,那就只是亲戚,因为要照顾各自的小家,能够做到互相帮助就已经是兄弟情深,绝不可能不分彼此。
母亲也经常在他耳边说,哥哥能够照顾他长大 ,就已经是仁至义尽。以后成了家,要记得哥哥的付出,别做白眼狼。
小曲是知道家里接了于老爷的礼物,里面有一些银锭,却从来没想过那些银子会有他的一份。
“哥哥,我……”
温云起揉了揉他的头:“大人了,别哭!有了这些,你也有了立足之本,好生过日子。即便成亲了,你也还是我弟弟,以后遇上难处,记得跟我说。”
小曲用力点头,他双手接过银锭,转身之际,忽然对着温云起跪下,猛磕了一个头,额头碰在地面上久久未起。
温云起刚要弯腰去扶,小曲已经自己起身:“哥哥,您放心,无论何时何地,我都不会拖你后腿。”
*
袁母找了媒人去万家提亲。
两家知根知底,又早已有默契,别家嫁女,许亲时第1回还会拒绝,等到媒人第二次登门才接礼物。万家嫌弃麻烦,当场就接了礼物。
袁母拿出了五两银子做聘礼。
万家有些意外,别人家嫁女,一般聘礼都是一两二钱,或一两六钱,他们也没想过收袁家太多聘礼,反正随大流,只要不是比别人家少,那就行了。
要说万家没有奢望过于老爷送的那些礼物,那是假话。
但他们从来都没想过要和袁顺利分,因为于老爷感谢的是袁顺利一个人,只要做哥哥的多少愿意照顾一下弟弟,他们就很满足了。
这五两银子一出,万家人便知,袁顺利绝对动用了于家送的礼物。
万大娘看着银子,没有伸手去接:“这事顺利知道吗?别因为这点银子害得兄弟失和。”
孙女嫁给小曲,最好是有袁顺利这个衙门里当差的哥哥从旁照顾,日子才能过得顺遂。为了这点小钱把人给得罪了,那是最不合算的。
“这是顺利的意思。”袁母笑吟吟,“亲家大娘就放心吧。”
两家都有意,婚事定得顺利。
一转头,万家人得知小曲名下竟然已经有了个街边的二层小楼,要开个小酒楼,瞬间喜不自禁。
谁都没想到袁顺利居然这么大方,那可要值几百两!
做生意不成,只把酒楼租出去,夫妻省着点花,一辈子都花不完。
但凡是认识袁家的人,都觉得袁顺利对弟弟太好太实诚。
把女儿送出阁的周家夫妻俩得知此事,心头很是不忿,袁顺利太没心眼了。好在女儿已经改嫁,不然,非得被这事气死不可。
温云起打算在酒楼开张之前,先把姓赵的给处理了,之前没动手,是想成全周月桂的富贵梦。
周月桂不顾名声,甚至连自己的亲生孩儿都要放弃,只为了嫁给赵老爷,怎么也要让她如愿才行啊……周月桂落胎的缘由无人得知,即便是袁家人说了她是故意,回头她说是不小心,多半也会有人信。如果她没改嫁,回头想要再续前缘,他若不答应,肯定会有人说袁顺利过于绝情。
整修酒楼至少需要两三个月,温云起倒也没那么急。
*
这日,梁师爷一家想出门打牙祭,非要带上温云起。
在梁家人眼中,温云起是救命恩人。
梁老爷盛情相邀,温云起过于冷淡了也不好,只能随行。
原本梁老爷想去福满楼,但想到周月桂原先在那处做女伙计……即便酒楼里的那些伙计不敢明着笑话袁顺利,他也想避免这场尴尬。于是,选择了去福生楼招待。
梁老爷和温云起有说有笑往楼上走,走到楼梯中段,温云起感觉到有人在看自己,他没有回望,又走了两步后,像是打量周围环境一般瞄了那边一眼。
那是二楼的一个雅间,从窗户看得到两抹纤细身影相对而坐,而两人的中间,坐着赵老爷。
纤细身影都穿一身素白,连发饰都差不多,乍一看,二人像是亲生姐妹,容貌上很是相似。
此时两个女子都看着温云起,其中一个是周月桂,她眼神格外复杂,盯着温云起看的同时,还时不时偷瞄一眼旁边的赵老爷,似乎怕被他发现她的动作。
另一个纤细身影,温云起与之对视后,微愣了一下,随即扯出一抹笑。
梁师爷走在靠前两步,回头看到年轻人正在笑,那笑容温柔又真切,不是往日那种漫不经心的淡笑,他的位置可以看到雅间,但却看不见桌旁坐的人。
“遇上熟人了?”
温云起含笑点头。
梁师爷说话的同时又往上走了两步,再往那边看时,只看得见一个窗户框。他好奇问:“谁呀?你要不要过去打个招呼?”
不急在这一时。
温云起跟着进了其中一个空着的雅间,距离周月桂所在的雅间只隔了两个屋子。
梁师爷原先大多数的俸禄都拿来给儿子请医问药,日子过得紧巴巴。最近儿子身子好转,最要紧的是,那种养生药丸五银子一瓶,一瓶能吃一个月。和之前比起来,着实便宜了不少。
他的俸禄,总算是能攒下来了。
而且大夫也说了,他儿子如今的身子好转,也能娶妻,还能有七八成的可能留下子嗣。这对于梁师爷夫妻二人
来说,是以前想都不敢想的好事。
因此,即便家里的银子不算宽裕,他也还是决定全家出动请袁顺利用膳,表达一下自家的谢意。
梁师爷日子过得紧巴,但平时许多人都愿意请他喝酒,他到福生楼算是熟门熟路,很快点了几样大菜。
温云起不贪杯,只是吃菜闲聊,一顿饭用了半个时辰,也算是宾主尽欢。他看见梁师爷的儿子坐着有些疲惫,便提出告辞。
梁师爷知道他不爱喝酒,或者说,吃喝嫖赌袁顺利都不沾。他不是装模作样,是真的不喜欢。
于是,一行人起身出门下楼。
刚走到楼梯口,二楼又有一个雅间的房门打开,正是赵老爷带着两个女子。
梁师爷瞄了一眼,面色微变,紧张地看向身边的年轻人。
他请袁顺利吃饭是为了表达自己的谢意,可不是为了给人添堵。谁知道到这里竟然会遇上姓赵的?
周月桂看到楼梯口的一行人,脚下顿了顿,她知道袁顺利来了,却没想到会当面撞上。
此时最好是大家装作互不相识,各走各的。
周月桂低下头,假装自己是个物件,恨不能所有人都不搭理她。
“都站着做什么?”清悦的年轻女声响起,另一位身着素白衣裙的女子像是看不懂在场众人的神情,笑吟吟问:“表哥,难道你们认识?”
赵厚连原本阴沉着脸,被这一声表哥喊得眉开眼笑:“只是认识而已。”他瞄了一眼周月桂那副小心翼翼的神情,心下冷嗤,“是你表嫂先头的男人。”
素衣女子也就是李文思偏着头打量了温云起,笑道:“目光清正,看着挺好的人。表嫂,后悔么?”
周月桂确实已经后悔,与赵老爷好上后,她做梦都想要一个名分。即便是得知赵府之内有不少妾室和通房,她也完全不放在心上。再多的女人又如何?
只要她是正室,所有的女人都得尊重她,敢不听话,家法伺候。
想得太美好,当她过了新婚之夜,准备等众女人拜见敬茶时给这些女人一个下马威呢,结果发现走进来的所有女人全部一身素白,容貌看似各异,却又诡异的都有些神似。
周月桂又不傻,瞬间什么都明白了。
赵老爷所谓的情深似海并不是对着她,而是对着她的脸!
她当场就后悔了。
后悔无用,她已然没有回头路可走。
“表妹,别说胡话。我和他有缘无分,如今已是赵家妇,你说这话,到底安的什么心?”
周月桂语气里已然带上了质问之意,目光一转,又笑道:“表妹从夫家被撵出来,对妹夫失望透顶,难道……”
她眼神意味深长。
“对啊!”李文思张口就来,“就是你想的那样,我觉得这是个挺好的人,如果你真的不后悔,那……我就不客气了!”
她含笑上前:“这位公子,可有婚配?”
梁师爷只觉得这女子太大胆,袁胜利和那姓赵的夫妇二人是有仇的,夺妻之恨不共戴天。袁顺利再怎么想再娶,应该也不会喜欢的赵厚连的表妹才对。
温云起好奇:“你是赵老爷的表妹?”
上辈子袁顺利有查到过最近这段时间赵厚连身边多了个女子,称他为表哥,不过只出现一次就消失了。
都说富在深山有远亲,赵厚连这样的人,想要和他攀亲戚的人很多很多。袁顺利之所以会注意到这个姑娘,是因为她同样穿着赵府后宅那些妾室的白衣。
他再想要细查,此人消失得太快,之后一点消息都没有。倒是他死前,那些活埋他的人玩笑说旁边也睡着个美人,也算是让他与人合葬。
“不是的。”李文思不管赵厚连的神情,“我们不是亲戚。”
“表妹,此人狡诈,别与他多说。”赵老爷脸色阴沉。
温云起听了李文思的话,顿时恍然大悟,赵厚连那个心上人是他表妹,光看他后院养着那么多长相相似的女人就知道他对那个表妹的感情。
养了相似的人,再让那些女子叫他表哥,也算是得偿所愿了。
“姑娘,这姓赵的不是好东西,你最好还是离他远点。”
赵厚连原本不打算与袁顺利说话,他在这儿陈琳也算是有头有脸的富商老爷,而袁顺利呢,就是衙门里小小衙差而已。
其实两人的身份不好界定,袁顺利再穷,身份再低,好歹也披了一身官皮。
都说民不与官斗,赵老爷再富裕,若是衙门找上门,也只有低头听话的份。
因此,赵厚连尽量避免与袁顺利正面冲突,但是这人说自己的坏话都说到面前来了,等于扇了他一巴掌,这如何能忍?
“你这话是何意?”
梁师爷让妻子带了儿子离开,自己则留了下来,眼看两人吵了起来,他只觉得头皮发麻。忙低声提醒:“顺利,这么多人看着呢。”
要教训姓赵的多的是办法,这众目睽睽之下……即便是自家占理,妻子跟别的男人好上后和离改嫁这种事,总归是好说不好听。
温云起才不怕呢:“字面上的意思。天底下那么多的女人,别人的才好是不是?赵老爷手头大把银钱,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非得喜欢有夫之妇?”
此话一出,楼上楼下众人议论纷纷。
温云起声音朗朗:“大家伙儿可能不知道。我妻子可是落了孩子跟的这位赵老爷,她嫁给我四年没有喜讯,我们全家上下未责备半分,好不容易有了孩子,她自己半夜出门狠狠将孩子摔落,还泼我一盆脏水,怪我不该半夜离家不陪她……是,我没有时时刻刻陪着她的能力,她嫌我穷,奔着富贵而去也无可厚非,我能理解。但你们万万不该跑到我面前来挑衅,还说我狡诈,我再狡诈也没有去和有夫之妇暗地里苟且,比不上你们脸皮厚。”
他眼神阴狠,将赵老爷扯了过来抬脚就踹。
几人是站在二楼的楼梯口处起了争执,这么一踹,赵老爷再无半分富家老爷的气派,骨碌碌从楼梯上滚落。
楼上楼下发出一阵惊呼。
梁师爷只觉头疼,却还是决定出面帮袁顺利收拾这个烂摊子。
温云起从来就没指望过有人帮自己善后,对着狼狈不堪的赵老爷沉声道:“你可以去衙门告状,但在那之前,我也要向大人讨个公道!你和有夫之妇勾搭成奸……”
周月桂都傻眼了。
她是万万想不到袁顺利居然有这么大的胆子。
“我没有!”周月桂这会儿也顾不得丢脸了,若是证实了她还是有夫之妇时就与赵老爷不清不楚,凭着如今袁顺利在衙门里的地位,一定会给赵老爷添许多麻烦。
“我在离开袁家之前是清白的。”
温云起嗤笑:“不一定非得滚上床才叫勾搭成奸。你敢说原先你在福满楼做女伙计的时候没有接受过赵老爷的打赏?当然了,客人打赏伙计正常,但你收了他的衣物首饰,这难道也是正常的打赏?”
这些事上辈子袁顺利就查清过,没有去衙门状告,是觉得仅凭着这点事不足以替弟弟报仇。既然赵厚连都找人打断他弟弟的腿了,以前绝对也有类似的事情发生。
他打算多找出几样罪名,将其打得再不能翻身。
与有夫之妇勾搭成奸不足以让赵厚连被判重罪,但却能让他颜面扫地。
此时赵厚连头发乱了,衣裳上还有不少灰尘,脸上和身上到处都有伤,虽然都是皮外伤,但活了半辈子的他从来就没有这般狼狈过。
“袁顺利!”
温云起扬眉:“我踹你,那是你该受的! 原本我都成全了你们这一双不要脸的狗男女,居然还跑到我面前来吠,再敢挑衅,我还踹你。有本事就去告!我等着!”
李文思忽然上前,对着梁师爷捂着脸哭道:“大人救命!我和这位老爷以前从未见过,他却逼迫我夫休弃了我,还逼着我叫他表哥……求大人替我做主!”
梁师爷惊呆了。
第120章
报恩的美人变心了 八 李文思一身……
李文思一身白衣, 告状时像是受了不少委屈,整个人楚楚可怜,周围不少人被她的情绪感染,眼中都露出了几分不忍。温云起立即跳了起来, 噔噔噔跑下楼梯, 一把揪起了赵厚连:“你触犯律法了, 跟我走一趟!”
赵厚连气到直哆嗦:“放……放开我!”
他想说放肆来着, 到底是做了多年生意的精明人, 话到嘴边改了口。
无论他心里如何看不上在衙门里守门的袁顺利, 人家也穿了一身官家的皮,他可以对自己的下人和普通百姓喝骂,却不敢对袁顺利太放肆。
梁师爷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袁顺利铁了心要给姓赵的好看,他一看便知, 姓赵的即便是强夺别人的妻子, 也不可能做得太明显,此事多半是不了了之。
想来袁顺利也明白这些,既然明白却还是要把人带到衙门……普通百姓被衙门盘问,会传出许多流言。
袁顺利摆明了就是想给姓赵的添堵,这一次,姓赵的注定是要丢脸了。
梁师爷平时不爱多管闲事, 可今日不同, 这是自己儿子的救命恩人,他沉下了脸来:“既有苦主状告, 那你就去大人跟前辩解吧。”
他还回身安抚李文思,“别害怕,大人不会放过做坏事的人。咱们现在就去衙门, 你也别顾着哭,好生想一想最近这段时间的经历,到了大人面前,你说得越清楚,人证物证越多,也更容易为你自己讨公道。”
赵厚连很快就被绑了手脚。
周月桂都傻眼了。
不过是出来吃一顿饭……他还以为是赵老爷想要为之前宠了妾室与她赔罪,出门才发现还有个美人一起,等看见那女子容貌,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这一路,周月桂是要多郁闷有多郁闷。偏偏她还不能发作,做了赵夫人后,她不敢随意使小性子。因为赵老爷说,他那个表妹特别温柔,不会大吵大闹。
周月桂险些没被气死。
气归气,她知道自己赵家夫人身份的由来后,绝对不敢故意不像那位表妹。
她以为自己已经很惨,没想到没有最惨,只有更惨,这一眨眼,老爷居然要被关到衙门里去。
她想回府,但赵家的马车被征用了。于是,她只能和李文思一起坐着马车往衙门去。
马车里,周月桂心里很不安稳,看见对面年纪和自己差不多的年轻妇人,她忍不住问:“你不是赵府的亲戚?”
李文思不想搭理她,闭上眼睛假寐。
周月桂看着她这模样,忍不住道:“跟了我家老爷不好吗?你为何要闹?”
马车中一片安静。
酒楼距离衙门不远,这会儿已经下衙,大人都已回了后衙。
不过,既有了案子,又是梁师爷所请,大人还是到了前衙。
李文思一看到大人,麻溜地跪下,哭得特别伤心,梨花带雨,但吐字却清晰。
她家住外城,五岁时就没了娘,父亲是城外村里的人,做了李家的上门女婿。
李家一出事,她祖父的弟弟出面,将她父亲赶走,然后接纳了她。
“二爷爷对民妇不错,即便是几位叔叔贪图民妇家的铺子,也被二爷爷一力压下。只是他老人家年纪大了,冬日里得了一场风寒,没能扛过去。那年民妇十四岁,被他们作主嫁入了同在外城做生意的胡家,家中铺子胡家和民妇那些叔叔各得了一半,这些都算了,二爷爷养我一场,民妇并不愿意与叔叔们对簿公堂争那些家财,可胡家并非良善,民妇入门六年,受尽磋磨,前四年民妇那夫君总在外头干活,我们夫妻有名无实,近两年才圆房……那天他回来后,突然就给了民妇一张休书,民妇自认为没有做错任何事,可胡家说民妇无所出……”
六年无所出,确实惹人诟病,但是之前几年夫妻二人没有圆房,这怎么能算?
再说,关于夫妻俩生不出孩子,胡家也从来没让夫妻二人去看过大夫,也不知到底是谁有毛病。
“民妇不从,这时候那狼心狗肺的东西拉着民妇上了马车,然后被送到了一处小院落,当天夜里,这个自称是我表哥的男人就来了,还逼着民妇唤他表哥……民妇使劲浑身解数,才让他带民妇出来游玩一趟。大抵是老天有眼,民妇用膳时听说衙门的师爷也在,这才大这胆子为自己讨个公道。求大人明查,姓胡的强卖发妻,这姓赵的又强占民妇……这天底下该有个说理的地方吧?难道民妇这等漂泊无依没有娘家依靠的女子就活该被人各种转手?”
在当下,夫卖其妻,按律徒二年。
但胡大布这是无故休妻,且还是转手就将妻子送予他人做禁脔,比卖妻子的罪名的重多了。
大人面色阴沉,叫了胡大布过来。
赵厚连做事滴水不漏,早在接收这个美人时,他对此就已经有了一些安排,此时张口就喊冤。
无论是贩夫走卒,还是富商巨贾,都不愿意到公堂上与人对质。赵厚连在城内有头有脸,活了半辈子,除了祖宗长辈,还真没有跪过谁。
他一边喊冤,又感觉自己诚意不够,干脆跪下磕头。
跪下磕头的同时,心里恨得咬牙切齿,恨不能将李文思千刀万剐。
“我真的以为她是自己表妹,那晚同床共枕,也是因为喝多了……求大人明察。”
大人一脸严肃:“你是怎么以为的?活了四十年的人,总不可能突然就弄不明白自家有哪些亲戚了吧?还在此蒙骗,赶紧如实招来。”
惊堂木一拍,在场众人都心里一紧。
赵厚连心里也怕,咬牙道:“我……草民承认自己认错了人,所以对这位姑娘有些不敬。草民愿意赔偿!”
对于这样的结果,李文思很是不满。不过,当下律法如此。前些年典卖妻子还不犯法,女子嫁入夫家,就只能任由其夫家处置,那更没处说理去。
胡大布到了公堂上,言语磕磕绊绊,话都说不清楚,别看他常年在外走商,实则就是个听吩咐做事的打手,每月半两的工钱拿着就觉得很满足。
大人惊堂木一拍,他就什么都说了,最开始是一位自称是赵府管事的人找到了他,说是让他休妻,然后把人送到指定的地方,就会给他一百两银子。
夫妻俩之间压根就没感情,胡大布赚得不多,但常年在外和那些打手厮混,除了爱喝酒外,经常在外地找各种暗娼。
把女人送走就能得到近二十年的工钱,他没有多犹豫就答应了此事。并且,家里的爹娘也赞同他的做法。
他做这件事时,没想过会被告到公堂上。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啊……”
此时的胡大布几乎被吓破了胆,脸色惨白,浑身哆嗦,从他身下还渐渐蔓延出了一股尿骚味。
这个胡大布长得五大三粗,看着就脑子不太灵光的模样,真的和长相貌美的李文思不相配。
大人最后判了胡大布仗二十,监四年……因为李文思被解救出来了,没有因此丢命,所以这惩戒也减轻了不少。
李文思再次强调自己在婆家没有犯错,她要讨回自己的陪嫁。并且,她所嫁非人是因为李家那些叔叔乱牵线,也希望他们赔偿。
其实她想要的是属于李家的另一半钱财,只不过她在李家住了好几年,李家有使唤她做事,也经常骂她,但却很少对她动手,动手也没下重手。
外人眼中,李家给了她庇护,养大了她。所以,这部分钱财讨要不回来。
李家人也没想到出嫁了六年的李文思还会找他们的麻烦,到了公堂上后,承认自己没有养好李文思,但却只强调他们识人不清,还说他们没有在胡家手上得到太多聘礼,甚至还陪送了铺子。
明面上看是这样,实则李家为何要定这一门损人不利己的婚事,那就只有李家人自己才清楚了。
外城李文思祖父的铺子值八十两银子,胡家给四十两,李家赔偿十两。
大头是赵厚连,他从始至终都说接收李文思的是他身边管事,他不知道胡大布献妻,从头到尾都以为那是他母亲娘家的一个表妹 ,只不过去探望表妹时心情不好,想借着清净地方借酒浇愁,一不小心酒喝多了,又因为院子里伺候的人不多,这才欺负了表妹。
他很有诚意,表示愿意赔偿三百两银子。
李文思哭了一场,她又不缺银子花,区区三百两银子可弥补不了原身一条命。
这银子拿了,倒像是为了银子才告状。
她表示这银子要捐给衙门,由衙门出面接济老弱或者修桥铺路都可。
温云起赴梁师爷的邀约就已是下衙之后,此事牵连甚广,案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只不过牵扯的人员太多,光是证词就有一大摞,等到大人将胡大布和赵厚连身边“误导”他的管事关进大牢,让众人散去时,已经是深夜。
李文思有两个堂叔叔,此时堂叔堂婶都在,当初婚事就是他们四人商量着定下来的。
大叔李明德还上前盛情相邀:“文思,你没地方去,先回家住吧。”
“那里不是我的家。”李文思抬步就走,“记得赶紧将赔偿送来,明日没拿到,别怪我上门讨要时不给你们面子。对了,我住附近的福满楼。”
她习惯了走一步看几步,找上梁师爷时,就已经想好完事后在哪落脚。
李明德看着堂侄女离去的背影,脸色格外阴沉。二叔李明康凑上前低声道:“大哥,这银子我不出,你自己看着办。”
语罢,带着妻子先走一步。
赵厚连出了衙门时,整个人都有些飘,脚下发软,险些站不住。好在身边伺候的人贴心,急忙上前将人扶好,这才没有摔倒。
直到上了马车,赵厚连才发现自己的内衫早已汗湿了,此时他满心后怕,额头上一片冰凉,汗水却滴滴滚落。
衙门的人走得最迟,温云起告诫了两个值夜的差头几句,这才不紧不慢出门。他不打算立即回家,想去福满楼一趟。
他耽搁了一会儿,原以为李文思已经到了酒楼,结果出门就看见李文思被胡家人拦在了街上。
胡大布家里是三兄弟,全部都已成亲,胡大布是家中老三,头上有一个哥哥,一个姐姐,底下还有一个弟弟一个妹妹。
其中兄弟三人和姐姐都已成亲,只剩一个最小的妹妹待字闺中。
胡家不算家大业大,名下两间铺子,平时兄弟姐妹之间看着还算和睦,但是,李文思是其中的例外,全家都爱欺负她。
除了还未谈婚论嫁的胡小妹和年幼的孩子们,胡家夫妻并胡大布哥哥嫂嫂,包括出嫁了的姐姐姐夫都赶了过来。
“李氏,以前没看出来,你这毒牙藏得挺深。赶紧去替我儿求情,表明你不追究,尽快把他放出来,否则老娘跟你拼命。”
说这话的是胡母,她眼神凶狠,咬牙切齿,恨不能把李文思给拆了吃了。
胡父眉头紧皱,训斥道:“我知道在休了你这件事情上是我们对不住你,但是……”
李文思面色淡淡,没有了原先被训斥时的瑟缩和惶恐:“你们只要记得对不住我就够了,没有但是。我唯一想对你们说的话就是……记得把银子送来。明天若是没拿到,我会再去衙门告状。反正,我住的福满楼离衙门很近,一点都不麻烦。”
胡家人脸色特别难看。
胡母从来就不想娶这个双亲不在的孤女,当初答应这门婚事,图的家就是那半间铺子,顺便给常年在外不归家,顾不上谈婚事的老三娶个媳妇。
没有人愿意把已经到了兜里的好处拿出来,李家愿意给那么多银子的陪嫁,谁都会觉得奇怪。其实,里面有一些不为人知的内情。
“你们在做什么?”
八个大人围着一抹纤细身影,怎么看都是站在中间的女子被欺负了。温云起脸色阴沉:“怎么,不服大人的判决吗?”
胡家人确实不太服,进门六年还不生孩子的女人,为何就不能休了?至于把人送到赵老爷手中……他们只是按照约定把人送到了那个小院之外,方才在大人面前也为此辩解了,之所以会把人送过去,是认为那位赵老爷是李文思为数不多的亲戚。
他们也是被人误解了啊。
这么一算,胡家人也被人给骗了,怎么就要坐牢了?
此时温云起一身常服,胡母方才却已经看见这人在公堂上打杂,还帮着写供词来着。
能够在公堂上行走自如,还有好些衙差低声朝他请教……这绝对不是一般人。
胡母一咬牙,开始哭天抹泪:“大人,我儿是冤枉的……他是无辜的啊……休妻是我做的主,他只是听我这个娘的吩咐才送出了休书……这个姓李的到了我家已经六年多,现在也没喜讯,我为何不能休?还有啊,我儿把她送到那个院子,是别人说那是她亲戚,李氏到了我家以后和李家断绝了关系,这些年别说是逢年过节,就是红白喜事都没再走动。我们家就是休了妻,然后把人交到他的亲戚手里而已,哪儿错了?怎么就要监四年?为何就要挨二十杖?”
她一开始哭,胡家其余两个儿媳妇和胡大布的姐姐都开始嘤嘤哭泣。
温云起一脸冷漠:“若是不服,尽可以去找大人的。”冷着脸说完这话,他看向李文思,脸上扯出一抹笑,声音也变得温柔,“李姑娘,这些人在此纠缠于你,你完全可以大声一点喊衙门里的差役来帮忙,不用默默忍受。相逢就是有缘,我送你吧。”
谁都看得出来他对李文思那殷勤的态度。
胡家人面面相觑。
若是没记错,李文思在被他们送出门之前,根本就不认识这个衙门里的小官。
这两人何时相识的?
总不会是今天才见第一面,这衙门里的小官就被李文思给勾了心神吧?
李文思没拒绝:“多谢袁班头。”
“不必多礼。”温云起伸手一引,“姑娘请!”
胡家是小商户,并不敢明着和衙门里的人作对,看到一双男女走远了,胡母才敢低声骂:“那个狐狸精,原先我把她关在家里不让她见外人是对的。你看看,今日才认识的人就已经被她勾走了心魂,我要是没管得那么紧,咱大布这就做了活王八了。我呸!不要脸的东西,小娼妇!”
胡父还在想救儿子的办法,听到妻子骂得粗俗不堪,揉了揉眉心:“别提了,赶紧回家筹钱吧,最好赶在天亮时给大布送点东西,听说大牢里什么都没有,吃的东西和猪食一样,最近天气越来越凉,别被冻病了才好。”
其余的胡家人也做不到事不关己,之前从赵老爷那里拿到的一百两银子要退回。还要退还李文思四十两,想想就感觉如同剜肉挖心一般。
*
翌日,胡家人先去了一趟大牢里。
有温云起打了招呼,胡家给儿子准备的大包小包在门口被拦住,即便给了不少好处,也只能送一个小包袱进去。
守在门口的是一个三十多岁的看守,这边属于壮班,三班平时互别苗头,但却一致对外。
“按理是不能送东西的,能送一个小包袱就已经很不错了,你们别贪心不足!若有不满,干脆把这些东西全部拿走,哥几个收你那几个钱可是要冒风险的,若是被上头知道……哥几个的差事都要没了,你们也讨不了好。”
胡家夫妻俩被唬得一愣一愣,只顾着准备东西,却没想到会送不进去。
看着地上半人高的两个大包袱,胡母弯腰解开,开始挑挑拣拣。大被子肯定是不能送了,厚衣裳卷一卷应该能行,最重要的是,他们准备的银子在那衣裳里。
这边还在收拾,看守已经训斥:“拿走拿走,准备好了再来,当这是什么地儿了?说了不能送东西,不能送!我看你们是想害死我!”
看守态度不好,夫妻俩却不敢挑剔,急忙将散落一地的东西收拢拖走。一刻钟后,送了一套厚衣物和几个馒头。
原本夫妻俩准备了食盒的,炒菜汤汤水水,也装不进包袱里,这会儿只能带回家自己吃了。
原以为能见上儿子一面,结果,门口的看守态度极差地将包袱抢走。
“昨天才关进来的人,今儿探望不了啊,过一个月再来。”
胡母站在门口,整个人有些恍惚。
“他爹,你说……咱怎么就这么倒霉?”
胡家住在外城,到衙门这一趟,坐马车都得两刻钟,二人不甘心就此离开,还在想着有什么办法能救儿子。
昨晚他们一宿没睡,除了准备东西之外,就去找人打听,有一个专门给人辩案子的讼师收了三两银子后,表示唯一的机会就是让苦主改口或者撤案。
前者可以让犯人减轻罪名,当然了,若是改得不对,加重罪名也是有可能的。而后者,只要罪名不大,赔偿一点银子,几乎都能安然回家。
昨晚李文思那样的态度,胡家夫妻心里都很不乐观……即便不成,总也要试一试,万一说动了呢?
夫妻俩找到福满楼打听李文思,得知人在楼上雅间用膳,此时里面正有客人。
“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与她说,麻烦小哥带我上去。”为了救儿子,夫妻俩身上准备了不少散碎银子。
若是连李文思的面都见不到,何谈救人?有方才被看守为难在先,胡父一出手就是一两银子。
伙计眼睛瞪大,即便这里是城内最繁华的几条街之一,福满楼也是城内数一数二的酒楼,也很少有客人出手就是一两银子的打赏。伙计打量了一眼面前这二人,真心觉得人不可貌相,看着挺寒酸,出手却这么大方。
“走吧,只不过你们到了门口要等我先禀完再进,不可硬闯。”
夫妻二人自是连声答应。
结果他们说话不算话,伙计到了雅间门口,刚喊了一声李姑娘,两人直接越过他推门而入。
伙计:“……”
完了!
他急忙追进去,打算见机行事,若是客人不喜,就赶紧把这二人抓出来。
胡母不觉得李文思有什么客人是自己见不得的,她都打定了主意,即便是给李文思一些好处,也要让其撤了案子。
她狠狠推门,门板摔在了墙上,未见其人,先大喝一声:“李氏!”
话音未落,她就看到了屋中换了一身粉色衣裙的李文思,还有坐在李文思对面的年轻男人,正是昨天晚上衙门里的那个小官。
官?
她当场吓得倒退几步,脸色惊惧,两股战战,像是遇上了鬼似的。
对上年轻人看过来的凌厉目光,胡父心里暗叫了一声糟,反应过来后忙温和道:“李氏,我们有事要和你商量。”
李文思方才正与温云起低声说笑,两人虽然关起门来单独相处,但没有靠得很近,面对面的坐着,正在说彼此的近况。
伙计对袁顺利很熟悉,他知道人来了酒楼,因为不是他领上来的,他并不知道袁顺利是来找这位姓李的客人。
周月桂原先在福满楼干得不错,她和离改嫁后,众人有羡慕的,也有说她不识好歹的。归根结底,羡慕居多,因为不管是袁顺利还是如今的赵老爷,那都是难得的好婚事。
最重要的是,福满楼得罪不起如今的袁胜利,只能敬着。
伙计满脸谄媚地行礼:“客人勿恼,这二人闯进来的,我这就带他们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