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报恩的美人变心了

    胡家夫妻既找到了这里, 绝不甘心就这么被伙计带走。

    原本是想像原先那样对儿媳妇凶一点,逼着她去撤案,不成就拿银子收买。

    此时衙门的官员在……别管这官儿大不大,那都不是胡家能得罪的人。胡母一边暗骂儿媳妇水性杨花勾三搭四, 一边扯出了笑容:“小哥, 我和这位客人有几句话要说, 你先出去。”

    伙计不走, 只看那边两位客人的神情。

    胡父见状, 忙对着前儿媳道:“李氏, 我们要还你银子,还有一些事要与你商量。”

    边上胡母急忙掏出了四个银锭,这玩意儿放在身上硌人,她却一点都不嫌弃。本来还有些不舍得,看到那个小官在, 她不敢再磨蹭。

    “这是我们补给你的嫁妆。”

    李文思伸手接过。

    伙计不肯离开, 李文思没让伙计走,胡家夫妻俩不敢出声撵人。

    胡父知道有些事不好当着伙计的面讲,但也不能因为伙计不走就不说了。

    “李氏,一日夫妻百日恩呢,你就放过大布这一次,他又做不到送你去死, 你……”

    李文思一脸的茫然, 扭头看身边人:“袁大哥,胡大布会死?”

    “不会, 他又罪不至死。”温云起张口就来。

    胡父:“……”

    “这人要是坐了牢,一辈子还能有什么指望?谁都会看不起他,李氏, 就当我求你,你放过他吧。”

    “你是什么了不得的人吗?你求的事情我就一定得答应?”李文思摩挲着茶杯,“胡大布是被大人定的罪,若你们觉得他冤枉,直接去请大人翻案,不要在这里纠缠于我!”

    原身在胡家几年,过得跟个小可怜儿似的。胡家上下的人都可以随意骂她,就连胡家养的狗,都敢对她嚷嚷。

    那狗对着谁都摇尾巴,冲着李文思却很凶,甚至还咬过她两次。

    在李文思看来,这咬人的狗即便是不打死吃肉,总该将其撵走吧?

    结果,胡家对那条狗好吃好喝养着,尤其是胡父,家里的肉舍不得给儿媳妇吃,却舍得拿来喂狗。

    真真是人不如狗。

    胡母见威逼不成,便只能利诱了:“你去找大人撤案,我们不会亏待你。给你十五……二十两银子,如何?”

    说出这话时,她感觉自己的心在滴血。

    “大人愿意帮我讨公道,我这心里特别感激,不好再麻烦大人。”李文思满脸讥讽,“早知今日,何必当初。胡大布做这件事时,你们可都是赞成的,算起来,你们都是帮凶,真让我去找大人,我就请大人把你们也抓到大牢里去,就是不知道你们一把年纪了能不能扛得过二十仗?”

    胡家夫妻吓一跳,他们是想把儿子救出来,但却不想把自己搭进去。看前儿媳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二人哪里还敢纠缠?

    退出去时,胡父不甘心:“我给你四十两?”

    李文思捡了茶杯丢过去:“滚!”

    胡家夫妻俩被伙计拖出了雅间,然后被几个伙计盯着送出了门。

    两人站在福满楼门口面面相觑,瞧这样子,几乎没有转圜的余地。胡母皱了皱眉,今日之所以如此被动,一是因为胡满楼的伙计在边上要带他们离开。二来也最重要的,那个姓袁的小官一直守着她,两人不敢过于逼迫,连句重话都不敢说。

    “想要让她听话,必须得把那个姓袁的支走。”胡父面色阴沉,“可这谈何容易?”

    胡母恨极:“不要脸!死女人,本就是来伺候男人的,伺候谁不一样?跟着赵老爷还能吃香喝辣,别人想要这福气还没有呢,不识好歹的孽障……”她口中谩骂不休,电光火石间忽然有了个主意,“咱们打听一下那个小官家住何处,若是他有家室,告上一状……”

    胡父不太想与衙门里的人作对,不想费这心神,随口问:“我记得他前头的妻子是现在的赵夫人,兴许还没成亲呢。”

    “那就告诉他娘,我就不信他娘能答应李氏这种水性杨花伺候过几个男人的女人做儿媳妇。”胡母眼神和语气里都恶意满满,“这当儿子的再怎么喜欢一个女人,总不可能为了女人连自己亲娘的话都不听。走!”

    胡父迟疑:“我们这一去,可就把那个姓袁的得罪死了。”

    “你还想不想救儿子了?”胡母瞬间崩溃,大哭道:“如果不是你老想着你妹妹,我们老三也不会变成这样,他人要是机灵些,我又何至于这般操心?”

    当年胡母怀上三儿子时,胡父跑去帮自家妹妹捡瓦,一干就是三日。胡母怀着孩子带着两个稍微大点的儿女在家吃坏了肚子,拉到站不起来,想去看大夫都有心无力。等到胡父回家,母子三人都奄奄一息,面如菜色。

    当时大夫就说了,胡母病得如此之重,必须要用虎狼之药,可能会伤及腹中孩儿。

    胡父已经儿女双全,两个孩子,一个三岁一个两岁,他一个人哪里带得过来?自然要先顾着大人,当时就让大夫用了药。夫妻俩都做好了老三夭折的准备,结果孩子生下来粗胳膊粗腿,看着还挺康健,不过,胡母难产,差点生不下来,受了好大一场罪。

    有些女人会不喜让自己遭罪的孩子,胡母恰恰相反。在老三四五岁了还木呆呆时,她即便是又生了一双儿女,心里最亏欠的还是老三。

    正因为此,拿到李家把柄时,她选择了给老三要一个媳妇……真想把铺子全要过来,李家估计宁愿鱼死网破也不会答应。

    一提当年,胡父就理亏:“依你,走吧!”

    关于袁顺利的事,附近这一片的人都知道。于老爷送谢礼时众人传得沸沸扬扬,即便不知道袁顺利家到底是哪个院子,也知道袁家就在那条巷子里。

    胡母敲开了袁家的门。

    袁母正在院子里和媒人一起整理明儿一起送去万家的礼物,普通人家对三书六礼没有那么多的规矩,却也要定好日子带着礼物登门。当初袁母娶大儿媳妇时,因为周月桂

    家住在乡下,全部折成了银子送往周家,便没有这些复杂的礼节。

    如今不同,小儿媳就在隔壁,两家早已认识多年,越是熟识,越不好随意对付。她没有准备这些礼物的经历,特意拜托了媒人过来一起买,因为先付了丰厚的酬劳,媒人也懂事,买礼物时从头陪到尾,买全了还送到袁家,且没有立刻离开,打算一起将其摆好看些。

    因此,此时院子里好几个托盘,还有些包礼物的黄纸,看起来乱糟糟的。

    袁母不认识门口的二人,疑惑问:“你们找谁?”

    胡母见院子里情形,娶了三个儿媳妇进门的她看到那些红漆托盘时并不陌生,笑问:“家里有喜事?恭喜恭喜啊。”

    伸手不打笑脸人,袁母没让二人进去,只道:“同喜。你们有事?”

    因为男人和儿子里在衙门里当差的缘故,袁母改掉了热情的毛病,以前她见别人有事上门就会把人请进院子里,如今是万万不敢。

    别看父子俩当差时都只是衙门里一个小小看守,那点俸禄只够全家糊口,可在别人眼里,父子二人完全是了不得的人物。各家吵架时来找他们评理,还没少让父子俩帮着寻差事……这些都算了,离谱的是有人进了大牢,托了好几道人情到袁家来,让他们想法子把人救出来。甚至是死刑犯跑来让父子二人帮着说说情,又或者和谁家有恩怨,让父子俩出面将仇人给抓到大牢里关起来。

    总之,好像穿了那身皮,就成了皇上似的,想抓谁抓谁,想放谁放谁,想安排谁进衙门就是一句话的事。

    从那以后,袁母学乖了,除非认识的人,其他人一律不进门,亲戚也好,友人也罢。若是说的事过于离谱,直接就把人关在门外。

    虽然得罪人了些,显得自家不近人情,但确实能减少许多麻烦。

    胡母看出来了妇人脸上的戒备:“就是……昨天衙门审的那个案子你听说了吗?”

    住在附近的人,对于衙门内的案子都知道一二。

    袁母点点头。

    胡母左看右看,低声道:“我们认识袁班头,他昨天就找上了那个赵老爷认错的亲戚,今儿两人还在福满楼的雅间里说笑……那个女人至少伺候了她男人和赵老爷,如此不检点,哪里配得上您儿子!别说是我说的啊,我就是看不惯……”

    她一副好心报信的模样,袁母却看得到她好心下的恶意,问:“你们家住哪儿啊?”

    夫妻俩登门之前就已决定了不自报家门,听到袁母询问,两人摆摆手,胡父补充:“就是不想看年轻有为的袁班头被那样一个女人糟蹋,你可千万要管一管啊。做爹娘的,不能由着儿女的性子,我听说那个李氏在婆家的时候就不是个东西,从不孝顺长辈,也不爱搭理人。胆子还大,若不是胆子大,怎么可能敢去衙门告状?谁家摊上这种女子,简直是倒了大霉。”

    袁母面色有些古怪,忍了忍,到底没忍住:“你一个大男人,怎么长了副婆婆嘴?”

    胡父噎了下。

    他从来就不是个背后说人的性子,是实在担心儿子,又实在不想让李氏找一个有靠山的男人……赵老爷或许看不上袁顺利那个小官,对于胡家而言,袁顺利算是招惹不起的大敌。

    所以才多说了几句。

    两人该说的都说完了,生怕暴露自己身份,转身就跑。

    袁母看着二人背影,关门时嘀咕:“要真有这事,倒还好了呢。”

    媒人也听到了夫妻俩的话,笑道:“昨天的案子里,那个被胡家卖掉的小媳妇挺可怜,先是被叔叔卖掉,后来又被夫君卖掉,一听就知道吃了不少苦。顺利找她,多半是因为案子。”

    袁母不动声色,她不知内情,此时不愿与外人多说:“东西少吗?要是果子不够,趁着天色还早,我让小曲再跑一趟。”

    *

    温云起回到袁家时,天都黑了。

    他陪着李文思一起租了院子,还请了个厨娘照顾她,院子里东西不多,,又陪着去街上采买,看她安顿下来,两人还一起吃了晚饭,这才往回走。

    往常这个时辰,袁母早已睡了。

    温云起进门,看见母子俩在院子里坐着闲聊,他有些意外:“娘,你还没睡?”

    袁母上下打量他:“你这么晚回,是衙门里有事,还是你有私事?”

    温云起就没掩饰过自己对李文思的心意,今儿陪着她转了几条街,被熟人瞧见了告到袁母这里也正常。

    “私事,娘,您要有儿媳妇了。”

    袁母面色纠结:“是昨天那个苦主?”

    “对。”温云起好奇问,“谁告诉你的?”

    袁母对于儿媳妇的人选没有太多的想法,当年她连乡下来的周月桂都接受了,且后来几年相处时,她在儿媳妇面前从来就没有表露过身为城里人的优越感。

    “是两个年纪挺大的夫妻。”

    温云起恍然:“他们是文思先头的公公婆婆,想要让她撤案。”

    小曲好奇:“那撤了吗?”

    “肯定不能撤啊,那种混账,险些没把人害死,只让他仗二十,关四年,实在太便宜他了。”温云起笑吟吟坐在了若有所思的袁母身边,“娘,文思是个好姑娘,命比较苦,我想娶她。”

    袁母面露纠结:“她和月桂长得很像?”

    “没那么像,那姓赵的搜罗的女人都穿一身白,跟戴孝似的,再加上妆娘打扮,这才有几分相似。”温云起笑道,“文思不喜欢白衣,她昨儿一离开府衙就换了粉色。”

    袁母压低声音:“千万别长得一模一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放不下姓周的那个势利眼呢。”

    周月桂贪图赵老爷的富贵,连儿子都不要,几乎是拼着一尸两命落了胎去做赵夫人,确实是个势利眼。

    “那不会,一点不相似。”温云起提议,“要不明儿你从万家回来,我们一起去酒楼吃顿饭?”

    袁母打量了一眼儿子,道:“别去酒楼了,忒不实惠。明儿我一大早先去买菜,然后和媒人去一趟万家,你明天下职把人带回来吃晚饭……也别太晚了,吃完饭赶紧给人送回去。还没有婚约呢,省得旁人说闲话。”

    在酒楼吃和在家吃还是有区别的。

    巷子里都是相识多年的邻居,把人请到家里来,几乎就是在众人面前过了明路。除非李文思有袁母接受不了的缺点,不然,这婚事多半能成。

    若是袁母对李文思心有顾虑,选择在酒楼里见面,回头知道的人会少许多。

    也就是说,袁母还没有见到李文思,就已经先接受了她。

    可怜天下父母心,温云起心里替袁顺利高兴,夸赞道:“娘,你真好!”

    袁母叹息:“人一辈子很苦,能找个自己看的顺眼的陪伴一生,那是福气。你看那刘家的儿子,原本他喜欢的是张家的独女,结果刘家死活不愿意成全儿子,非逼着他娶表妹。成亲都七八年了,连个孩子也没有,刘家那孩子比你才大六岁,看着比他爹还老相,平时也没个笑模样,挺爱说话的人这几年完全变成了闷葫芦,人确实是还活着,但死气沉沉的,这样活一辈子,有个什么劲?”

    温云起听说过她口中的那个年轻人,名叫刘长平,时常被人和袁顺利放一起对比。因为俩人都是成亲好几年没有孩子。

    当下有种说法,表兄表妹结亲,骨血回流,容易子嗣不丰。有些人信,有些人不信,刘家就是那不信的,刘长平一直没孩子,有人说刘家夫妻害了儿子,他们却振振有词拿袁顺利做对比。

    表哥表妹成亲没孩子,那袁顺利从乡下讨来的媳妇总不可能还是亲戚?不同样没孩子嘛?

    得出的结论就是,有没有孩子,跟俩人是不是表亲没有关系。命里有就有,命里无就无。

    袁母说的不是孩子,说的是成亲后就很少展颜的刘长平。她不舍得让自己的儿子闷闷不乐过下半辈子。

    温云起想了想:“明天时间太紧,要不后天吧?”

    “就明日。”袁母拍板。

    *

    李文思对于见未来婆婆,心里并不紧张。

    温云起在午后不久,就去接了人往家走。

    按理,两人这么快就准备谈成亲的事,可能会惹人闲话,毕竟李文思被休才半个月,前两天还在跟赵厚连打官司……不知道的,还以为俩人早就认识了呢。

    而事实上,李文思前半辈子就没有进过内城,袁顺利也很少去外城,两人之间别说见面,压根就不认识。

    在这样的情形下,他们就是认识三日就成亲,也不会有人说两人早已暗通款曲。只会以为李文思这是想尽快找个靠山庇佑自己。

    两人到家早,袁母厨房里醒上了面,锅中炖的肉,这会儿满院子都是鸡汤的香味。母子二人没闲着,正在院子里摘菜呢。

    看到二人进门,小曲立即起身,自以为隐晦地悄悄打量着新嫂子,他真觉得自己大哥是个好人,就是倒霉了点。先前的那个嫂子配不上大哥,只希望后头的这个好些。

    李文思察觉到了他打量的目光,大大方方冲他一笑:“你是小曲吧?”

    说着,递上一个包袱,“我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听说你定亲了,就给你未婚妻准备了一套衣裙,还有两双鞋。”

    小曲没想到新嫂子这么……爽快,脑子还没反应过来,手已经将礼物接了过来,又有些懊恼:“谢谢嫂嫂。”

    李文思笑吟吟:“来得比较急,东西都是买的。你们别嫌弃我敷衍就行,不过,真的是我用心挑回来的。那鞋子你们试一下,若是不合适,没弄脏之前都可以拿去换。”

    小曲连声道谢,拿着包袱回房,打开后看到上面是粉色的衣裙,不用问兰儿,他就知道兰儿绝对喜欢,底下的两双鞋一黑一粉,一大一小,料子都不错。

    这些东西……家里买得起,但是却不会再穿上花这些银子。

    他拿起鞋子摩挲了一下,轻轻放了回去,打算出去帮着做饭,这一放,发觉还有个粉色小匣子。木头做的匣子外面用绸缎包了,看着就挺精致,打开后,一只蝴蝶钗环蝶翼颤颤,格外灵动。

    小曲用手指拨弄了两下,已经能够想到兰儿看见这东西会有多高兴了。

    院子里,袁母悄悄打量着未来儿媳,李文思也给她准备了包袱:“伯母,这是给您的礼物。”

    看容貌,和周月桂一点都不像,这五官比周月桂精致多了。袁母都怀疑那个赵老爷眼瞎,这两人哪里像了?提着的一颗心放下,袁母顿时眉开眼笑:“哎呦,来就来嘛,带什么礼物?光浪费银子,快坐!饭菜一会儿就得。”

    李文思坐过去帮忙了。

    袁母急忙推拒:“别别别,一会儿把衣裳给你弄脏了。”

    今儿李文思穿的是一身浅粉色衣裙,衬托得她人比花娇,袁母真心觉得这儿媳特别耐看,初看让人惊艳,还越看越好看。

    一顿饭宾主尽欢,李文思想要和谁好好相处,绝对不会引人反感。尤其袁母本来就是个很好哄的人,一开始还有些不好意思,等到李文思离开时,她已经抓着人家的手依依不舍。

    温云起送李文思回家,走到巷子里,他低声笑道:“麻烦你了。”

    任何一段感情的维系都得费心神。

    李文思眼眸一转,睨他一眼:“说这话就见外了。”

    两人过了几辈子,经历过生死,这点算什么?

    她伸手帮他整理衣领:“顺利,你何时上门提亲?”

    刚才来的时候就说好了,选个半月以后的良辰吉日,先把婚事定下。

    此时特意再问,不过是为了说给别人听,温云起笑吟吟:“一会儿我就去找媒人。”

    藏在阴影处的周月桂听到这话,只觉得一颗心像是泡到了醋里,她心头梗得难受,一步站了出去:“顺利,好巧!”

    她眼神喷火,语气也不自然,时不时还偷瞄李文思。

    李文思笑吟吟道:“呦,赵夫人,稀客啊!不是贵夫人么?怎么跑到这偏僻小巷子里来了?”

    周月桂瞪她一眼:“你少说风凉话。袁家才不会接受你。”

    李文思眼神里都是笑意:“这一回你估错了哦,伯母很喜欢我呢。刚刚我出门时,她还说会尽快商量好找媒人上门提亲呢。这袁家……你是再进不去了。”

    闻言,周月桂眼睛都气红了,也知道她说的是实话。

    袁家……真的没有她的位置了。

    第122章 报恩的美人变心了

    温云起没有多看周月桂:“走吧, 天色不早了,还得去附近的几个绸缎庄看嫁衣 ,选不到合适的,得赶紧找绣娘。”

    周月桂心里愈发难受, 准备嫁衣, 这是真打算成亲了?

    “顺利……”

    她眼眶含泪, 试图上前抓人。

    温云起厉声呵止:“你这一身白, 跟守孝似的, 晦气!离我远点!”

    周月桂被吼傻了。

    她这一身打扮是按照赵老爷的意思穿戴的, 实话说,她也不想穿的这样素,但相比以前,这一身要精致多了,且脸上有脂粉, 绝对比在袁家要美貌。

    李文思都要走了, 又想起来一件事:“姓赵的怎么会让你出现在此?”

    周月桂沉默下来,赵厚连没有不让她出府,但早已说过,不许她随意乱跑,不可在外胡作非为,不能给赵府丢脸。否则, 她这个赵夫人就做到头了。

    今儿之所以跑到这儿来, 是她听说了袁顺利和李氏在一起的消息……赵厚连从昨天到现在一直都在发脾气,没有进后院, 凑上去的女人都没能讨着好。

    她觉得自己有必要来袁家为自己争取一下。

    早在离开袁家时,周月桂就知自己没了退路。

    但只要袁顺利一日没成亲,她就还可以回头找他。

    结果, 这才几天呐,袁顺利竟然就要再娶了。

    温云起看她不答话,又问:“对了,之前你承诺了要还的银子呢?”

    周月桂哑然:“我……我没带……用这钗抵吧,这钗三十二两……”

    她伸手去头上取,温云起冷笑一声:“我看你是故意来陷害我的,赵家的东西拿来抵债,回头姓赵的就说家里招了贼,我不光要还东西,还得背上一个与你藕断丝连的名声。咱们夫妻几载,我对你照顾良多,让你在这城里站稳了脚跟。你就这么对我?恩将仇报说的就是你这种人!”

    周月桂急忙解释:“不是这样的……”

    温云起也不管她怎样的,和李文思一起离开了。

    周月桂站在原地看着二人的背影,久久回不过神来。

    *

    赵老爷这辈子也没想到自己会被人告上公堂,差点就沦为阶下囚了。

    三百两银子不多,但是丢脸啊。

    他心中恨毒了袁顺利,一个人关在书房里先是砸了东西,后来又开始琢磨着要怎么神不知鬼不觉的将袁顺利算计致死。

    袁顺利不死,他怒火难消。

    琢磨了一天,没有找到特别好的办法,袁顺利不是什么特别厉害的人物,但他是衙门里的人。只要穿着一身官皮的人出了事,很容易惊动大人。

    赵老爷想报仇,却没打算把自己搭进去。这事得从长计议,既要把事办了,又不能露出破绽。

    思来想去,想不到好法子,他一咬牙,即便伤不了袁顺利,也要让袁顺利伤心难受。

    “来人!”

    下人推门而入,赵老爷招招手,把人叫到近前,低声吩咐了几句。

    *

    小曲婚事定下后,没有多少时间找自己的未婚妻你侬我侬,每天都要去他的新酒楼亲自盯着。

    其实他想带上兰儿,但是兰儿不好意思。那酒楼是袁家大哥给她未婚夫的,也算属于她……但她的那一部分是袁大哥送的,这还没过门,她还摆不起东家娘子的谱。

    小曲早出晚归,有时为了等木工将那点活干完会等到夜里才回。

    袁顺利抽空就会去接他……上辈子小曲被打断腿的悲剧不能再发生了。

    兄弟俩结伴回家好几日,别说找茬的人了,路上野狗都没几只,小曲就不想耽误哥哥,劝哥哥下职了就回家歇着。

    温云起若有所思。

    上辈子小曲挨打时,袁顺利已经不是衙门里的人。幕后之人顾忌不多,温云起相信,赵老爷即便找了人教训小曲,也绝不敢对他动手。

    于是,温云起不再接小曲,转为暗地里护送。

    就在他没接小曲的第三日,小曲刚刚入袁家所在的那条巷子,瞬间就有四五个蒙着脸的壮汉跳了出来。

    温云起买的小楼是在繁华热闹的地段,从小楼到袁家,也就袁家巷子的入口比较偏僻。

    小曲早从哥哥那里知道有人在堵自己,第1回遇上这种事,他慌归慌,却还算镇定,悄悄握紧了藏在袖子里的匕首。

    “你们是谁?为何要堵我?识相的赶紧走,我哥哥可是站班的班头,敢对我动手,回头我让他把你们通通抓到大牢里去关起来,一个都逃不掉……”

    嘴上放着狠话,脚下却发软,温云起看到他双手都有点颤抖了。

    那些人一言不发就动手,温云起冲了出去,先踹飞二人,手中大刀一划,又有两人倒地。最后的那个吓得跌坐在地,连滚带爬就要跑。

    小曲就用匕首划拉了两下,连歹人的衣角都没碰到,哥哥一来,他瞬间大喜,连惧怕都忘了,看人要跑,他挥舞着匕首就冲了上去。

    “你站住!休想逃!”

    温云起摇头失笑,手中大刀飞出,狠狠砍在了那人肩膀上。

    血光飞溅中,那人一头栽倒在地,再也爬不起来。

    小曲讪讪收手,心知自己方才确实胆小了些,很是不好意思。

    温云起招手喊了街上几个路人过来帮忙,很快就将五人捆成粽子一样,他准备把人送到衙门。

    小曲垂头丧气地跟在哥哥旁边,从小到大,他忙归忙,但却没有帮过大哥,反而是大哥处处帮衬于他。

    温云起看到他那模样,笑问:“你怎么了?伤着了吗?”

    小曲满脸沮丧:“哥,我就是个累赘。”

    刚才五个人全是哥哥制住的,他什么忙都没帮上。

    温云起摸了摸他的头:“这话从何说起?算起来,那些人多半是因为我才来找你麻烦,若不是有我这个哥哥,你也遇不上歹人。”

    小曲忙问:“到底是谁要对付你?”

    早在哥哥护送他的那几天,他就想问这话了。

    温云起摇摇头:“我猜的。”

    他没说实话,能在衙门里做事的,从大人到师爷都特别精明,很会理解别人话中的意思。小曲若是知道了内情,说口供时多少会带出来几分,指向性太强,反而会惹大人盘问。

    不知内情,小曲是苦主,说自己知道的那些就行了。

    五人不承认自己是受人指使,只说他们想要打劫钱财,还特意强调他们不知道小曲是衙差的弟弟。

    大人也没想过他们是受人指使,很快将几人关入大牢。其中有三人被砍伤,还得请大夫来治,就连那俩被脚踢伤的,伤势也不轻。

    从去衙门到离开,前后折腾了半个多时辰,这还算是案子简单,审问得快。

    兄弟俩还没到家,就看到门口站着的袁母。

    “怎么这么久才回?”

    温云起从收拾混混到把人带走,前后不到半刻钟,动静也不大,加上天也黑了,巷子里不出门的人不知消息也正常 。

    小曲张口就道:“有人打劫。”

    袁母脸色当场就变了:“那你有受伤吗?”

    “没有,刚好哥哥在。把那些人抓到衙门里了,大人又审问,这才耽误了。”小曲看到母亲这般紧张,都后悔说实话了,不过,衙门离家这般近,即便不说,母亲还是会知道。

    温云起安慰:“娘,没事。有事的是那些人,全都被我打伤了,他们也口称不敢再有下次。”

    袁母捂着胸口,一脸的后怕:“哎呦,这日子好不容易安稳点了,你们兄弟俩可千万别出事。”

    “不会有事的。”温云起把人扶到桌旁,又帮着摆了饭,“运气不好才遇上了,应该不会有下回。”

    凡是舍不得用灯油的人家,那都是天黑就睡,袁家富裕了,可晚上不睡也找不到事做,于是天一黑,屋子就暗了。

    温云起等到外头没了动静,穿了一身暗色的衣裳出门,直接从墙头翻了出去。夜色中如同一抹黑影飞快飘走。

    赵厚连除了家里养着的女人,在外头也时常喝花酒,今儿他私底下做了大事,就怕被大人找上门了。

    有些人做了坏事心里害怕时会找个地方如乌龟一样躲起来,装作很乖巧的模样。但也有人恰恰相反,做了坏事后行事张扬,就看别人会不会找上门,以此来让自己安心。

    赵厚连是后者。

    他请了几个客人一起在花楼之中喝酒,一边招呼客人一边看有没有动静,还找了下人盯着衙门。

    得知衙门的烛火灭了,大人也回了后衙,他沉甸甸的心情瞬间好转。

    如果那些人把他招了出来,衙门应该已经来找他了才对,既然没找,那就是与他无关。

    “来来来,喝酒,今晚上不醉不归……”

    客人们也赏脸,闹得特别高兴,一时间,大堂之中娇笑声一片,莺声燕语,香粉弥漫,哄得客人们心猿意马。

    大多数的客人都不会在花楼过夜,夜深了会选择回家。赵厚连也一样,将请来的客人要么送进雅间,要么送上马车,他自己也入了车厢准备回府。

    深夜的街道上很是安静,赵厚连浑身的酒气,整个人醉醺醺的,昏昏欲睡。

    突然,一抹黑影落下,赵厚连心下一惊,刚想要看清楚眼前是谁,却有一块布蒙头盖来。刚要张嘴喊,人已经被踹倒在车厢里。

    温云起对着他一顿拳打脚踢。

    赵厚连嘴被人死死四捂住,吃痛后只能闷哼出声。他一开始想的是请人帮忙,后来就只想求饶。

    奈何没有张嘴的机会,他浑身上下都很痛,后来大腿上一阵剧痛传来,他痛得哀嚎出声,眼前一黑,什么也不知道了。

    温云起眯眼看了看,感觉他腿上的伤不如小曲的重,于是再次下了狠手。

    也就是今晚上他跟在小曲身后,否则,小曲又逃脱不了断腿的命运。

    车夫和门口的随从只感觉马车里有点晃,但他们有发现主子今日似乎不太高兴,便也不敢打扰。

    马车转弯时,一抹高壮的身影掀帘子跳到了巷子里。

    马车外的两人大惊失色,对视一

    眼后,急忙掀帘子查看主子,却见主子头脸被蒙着,躺在那儿一动不动,生死不知。

    两人在追歹人和赶紧送主子去看大夫之间选择了后者。

    温云起入了巷子后,扔掉了脸上的布,正准备扒衣裳,忽然察觉到了清浅的呼吸声。他扭头扑了过去,暗处的人毫无反抗,甚至还抱住了他的腰。

    “你该叫我一起,害我在后面跟着跑。”清悦的女声带着淡淡的埋怨。

    温云起顿时一乐:“这大晚上的,该躺床上睡觉。这种粗活,怎么好麻烦你?”

    李文思轻哼一声,帮他剥掉外裳,掏出个火折子把衣裳点了扔到旁边的破院子里。

    二人看着那衣裳烧为灰烬,这才携手往回走。

    “我要断他一条腿为小曲报仇。”

    李文思不置可否。

    温云起把人送回了租住的院子里:“早点睡,明儿我们会带着媒人上门提亲,对了,我已经附近的酒楼帮你准备了一桌酒菜,明儿他们一早就会登门摆桌子,记得开门。”

    媒人上门提亲,被提亲的人家要准备一桌酒菜来招待。李文思只有一个人,做饭太累,两人都不是没苦硬吃的人,能用银子解决的事,那都绝不为难自己。

    *

    赵厚连被送到了医馆。

    大多是皮外伤,有点内伤,但赵府多的是银子可以用好药调养,倒是无性命之忧,最严重是两条腿骨。大夫一脸沉重地表示,几乎没有恢复如初的可能。

    也就是说,赵厚连以后会是个瘸子。

    赵厚连接受不了这个结果,但也没有精力与大夫争辩,想着回头请几个名医。大不了去外地请。

    周月桂一个人在宽敞的床上睡得正香,改嫁前她以为自己成亲后会得老爷宠爱,夫妻两人日日夜夜都不分开。但嫁过来后,她很快就认清了现实。渐渐地也习惯了一个人睡觉,最重要的是,除了不如想象中那般自在,想要的荣华富贵是到了手。所以,她心里偶尔后悔,大多数时候都在享受。

    大晚上的,有人使劲儿拍门,紧接着门被人踹开。周月桂吓了一跳,拥着被子坐起,赵厚连已经被几个壮仆抬进了门。

    周月桂尖叫一声,用被子将自己裹住。结果,赵厚连躺到床上后,他身边的管事直接就扯了周月桂的被子给主子盖好。

    屋中至少五六个男人,全部都围着床,此时周月桂身上只着了内衫,她又羞又愤,将帐幔扯了裹住自己,却也没发脾气。

    因为她知道,赵府的下人还算懂规矩,平时挺尊重她,这伸手扯她被子,一定是赵厚连特别凶险。

    “发生了何事?”

    赵厚连的随从赵一就没看自家夫人,厉声吩咐:“快去请王大夫过来。”

    周月桂问出的话被忽视,气得脸色涨红:“我问话呢,你没听见吗?”

    赵一冷笑:“你有眼有耳,没听说一会儿还有男人来吗?赶紧下来穿好,还是你就喜欢在男人面前坦胸露肤?”

    这话称得上是羞辱。

    也打破了周月桂的富贵梦,即便她贵为赵夫人,赵厚连身边的人也根本不尊重她,压根没把她放在眼里。

    “你……”当着这么多的下人,周月桂即便不能为自己讨回公道,也要撂一番狠话。否则,往后谁都可以欺负她。

    “等老爷醒了,他一定会罚你。”

    赵一满眼轻蔑,压根没把这话放在心上。

    王大夫来得很快,细细查看过后,说出了和外面那位大夫差不多的言语。其他的伤慢慢能养好,但是一双腿多半要瘸。

    赵厚连是第二天的中午才醒过来的,还未睁眼,就感觉到了满身的疼痛,让他瞬间想起来了昏迷前发生的一切。

    “老爷,你怎么样?”

    女子的声音里带着几分哭音,赵厚连扭头就看到了梨花带雨的妻子,他眯起眼:“你怎么在这里?”

    周月桂:“……”

    “这是我们的新房啊。”

    赵厚连不想住在这儿,却也不想折腾,闭上了眼睛细细回想。

    都说生意人以和为贵,但想要赚钱,就不可能不与人结怨。赵厚连做了半辈子的生意,从来都是见好就收,不会太过分。

    若是生意上的事,即便被别人记恨,应该也不至于下这么重的手。

    他这一身伤,多半还是因为私事。

    绝对是袁顺利干的!

    他前脚才让人去教训小曲,后脚自己就受伤了,不是袁顺利是谁?

    不过这混账东西动作也快,报仇都不过夜,赵厚连想到此,狠狠一挥手,直接将摆在他旁边洗脸的盆子掀翻了,水洒落一地,周月桂惊呼一声,吓得连连后退,却还是不可避免地被溅湿了裙摆和鞋子。

    “老爷……”

    赵厚连怒火冲天,他前半生也算是顺遂无忧,除了表妹之外,就没有他得不到的东西。

    结果,如今在一个自己看不上的年轻人身上栽了跟头,这让他如何能不怒?

    心头火气熊熊,难免就会迁怒,看见周月桂那要死不活的模样,赵厚连沉声道:“叫什么?没见过世面的东西,掀个盆子而已,老子又不是屠了你全家。”

    周月桂脸都白了,她知道这男人受伤了可能会乱发脾气,却没想到这怒火会冲着自己来。

    “老爷,是谁伤了你?”

    赵厚连眼神一厉:“滚!”

    周月桂连滚带爬跑走,出门就看到了院子里的一群女人。个个身着白衣,发饰也差不多,像是从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夫人,老爷怎么样了?”

    “老爷受伤,需要人照顾,妾身不怕苦……”

    “夫人您说话啊……”

    “夫人!”其中一个比较受宠的上前几步,“我们都是老爷的女人,你不能拦着我们。”

    ……

    一群女人围上来,周月桂耳朵都被吵麻了。

    她这个夫人,哪敢随意透露?

    说了可能也不要紧,但她凭什么要为了这些女人冒险?

    *

    温云起带着母亲和媒人上门提亲,他们到时,酒楼的人刚刚把席面摆好。

    李文思笑盈盈将几人迎进门,大家坐下来互相客气了一番。

    婚姻大事,讲究父母之命。李文思母亲不在,父亲早已回家另娶,这些年偶尔会来城里给她送些农村的菜,不是什么贵重东西,胡家奚落了一次,他就再不来了。

    原身对父亲没什么感情,那是个特别懦弱的人,当年不敢与李家二房相争,后来在胡家人面前也只剩唯唯诺诺,被奚落了就再不露面。

    由此可见,原身这个女儿在他心里的地位并不高。

    如今李文思定亲,也放弃了请他来观礼,真要认这个亲爹,没必要把他请来压在自己头上,回头去乡下探望几次,就算是尽了孝道了。

    原身除了父亲,也没有正经长辈,她那几个堂叔对她不好,包括她的婚事,都被他们拿来做了人情,也有可能是赔偿。李文思这些日子并没闲着,想要查出当年胡李两家结亲的真相,不过,原身自己都没有听过关于结亲缘由的只言片语,她找人打听了一圈,也收效甚微。

    定亲一事,两家有了默契,院子里还算其乐融融。

    普通人家没有那么多的规矩,礼物送上门来,媒人写了一份礼单,两家都认可,事情就算完了。

    一顿饭吃完,礼单已交割,媒人准备起身告辞,李文思正送客呢,门前被人敲响。

    院子里这么多人,这光天化日的,李文思也不必防备,顺手就拉开了门。

    门外站着的是大堂叔李大河,他带着妻子,满脸笑意迎人,当看到院子里还有好几个人时,微愣了一下。

    温云起很快察觉到他的目光落到了自己身上,任何酒见李大河越过所有人含笑

    上前:“袁班头,您也在?好巧!我来探望侄女。”

    李文思纠正:“是堂侄女。”

    “哎呦,文思啊,你说这话可就见外了。”李唐氏笑吟吟,“你还是我养大的,咱们不是亲生的母女也和亲生的差不多……”

    “之前你们家送银子来的时候,我就已经说过,以后不要再纠缠我!”李文思很讨厌她套近乎,谁说这一家子不是害死原身的凶手,但如果不是他们稀里糊涂将原身送到胡家又不出手庇护,原身也不至于被胡家送到姓赵的手中,最后落到一个被活埋的结局。

    唐氏尴尬:“文思,这还有外人在呢,给我点面子。”

    “你在我这没有面子。”李文思态度格外冷淡,“以后我是袁家的未来媳妇,算起来,你们才是外人。”

    夫妻俩就是听说了李文思即将嫁给袁顺利的消息才赶过来的。

    “大喜事啊!”唐氏夸张的拍着手,“你这孩子,可算是苦尽甘来了。”

    李文思不客气地道:“大喜的日子,若是没看见你们这些晦气东西,我还能更欢喜些。”

    第123章 报恩的美人变心了

    唐氏一边应付着侄女, 心里特别惊讶,原先这丫头在家里就跟个锯了嘴的葫芦似的,只知道干活,从来不会与人争执, 更不会和长辈吵架。

    眼看侄女眉眼间没有半分柔情, 李大河心知, 想要和侄女亲近进而从袁家手中得到好处会很难。

    但是, 想要得到这世上的好处, 哪样不难呢?

    不能因为艰难就退缩, 有了袁顺利庇佑,他们家的日子才会好过。

    来之前就知道了可能会被人甩脸子,因此,无论李文思脸色多冷,话有多难听, 夫妻俩脸上始终带着笑。

    李文思看了他们就烦:“赶紧滚!”

    李大河不肯走, 撑着门边不撒手。

    见状,李文思不见半分手软,直接拔出一把匕首,抬手就劈。

    李大河只是个普通中年男人,看到匕首砍来,顿时吓一跳。等反应过来, 门已经砰一声关上, 而他的手上,已被刮出了一个口子, 鲜血瞬间冒出,滴滴落下。

    他用手捏着那个伤口,心中一阵阵后怕, 没想到李文思变得如此绝情。方才他缩手再慢一点,手筋都要被挑了。

    二人不敢再纠缠,即便是要讨好李文思,也得回家缓缓再说。

    除了这个让人不高兴的小意外,婚事很顺利地定下了。

    温云起没有回家,而是推说衙门里有事,让袁母和小曲先回。

    是的,为表家里对李文思的重视,袁家今儿是全家出动。

    温云起转身接上了李文思,一起去了衙门里。

    那胡大布挨了二十仗后一直昏迷不醒……这行刑是有讲究的,若是犯人的家眷想让他少受点罪,完全可以趁人不注意的时候塞点好处。

    行刑这活计属于壮班的人在干,打人用的是巧劲,若是无人约束,一仗便可杀人,如果要手下留情,百仗也取不了人的性命。当然了,不能过于离谱。

    胡大布的家人当时给了好处,不过,温云起有示意,于是,他还是老老实实挨完了二十仗。到了大牢里后,胡大布哼唧哼唧,整个人迷迷糊糊,这两日才缓过来了些,才算有精力说话了。

    温云起二人进大牢,自然是不用给好处,与人方便嘛,同为衙门中人,除了张北海那种一张口就得罪人的愣头青,大多数人都懂事,在外人和自己人意见相悖时,会选择相助自家人。

    “袁哥,要不要小弟带路?”

    “不用,我自己去。”温云起伸手护着李文思。

    守门的人眼神意味深长,低声道:“丙字四号房。”说话时,还递来了一串钥匙。

    就胡大布干的那恶心事,活该让他受罪。

    温云起拍了拍他的肩算是感谢。

    这大牢里有许多忌讳,比如这犯人不管判的是几年,只要挨了仗刑或者是其他的刑罚,很可能到不了出狱那天就已经没了命。还有,衙门里蛇虫鼠蚁到处乱窜,吃的东西也是馊的,比猪食都不如。在这样的情形下,犯人如果生了病,又没有家人及时请大夫医治,那完全就要看命够不够硬,扛得住就还能活,扛不住就只能死。

    而这间丙字四号房经常都在死人,住进去的犯人没几个能活着换地方的。久而久之 ,就变成了犯人们都不想住的地儿。

    大牢中分甲乙丙丁几排牢房,其中丙号房光线最差,这还是大白天,走进去都黑漆漆的。越往里走,异味越重。

    四号房在最里,温云起都到了牢房外,墙角蜷缩成一团的人还没动静。他打开了牢门,缓步踏了进去。

    开牢门时,锁门的铁链叮呤咣啷,角落里缩成一团的人终于有了反应,胡大布抬头,看到门口衣着鲜亮的男女时,脱口喊道:“李氏,你怎么会来?”

    李文思的名字很好听,嫁入胡家六年来,却只落下一个“李氏”,李文思笑容嘲讽:“想来就来啊!”

    胡大布此时且顾不上怒,他特别想要让爹娘给自己送点东西进来,不管是吃的穿的用的,他样样都缺。

    一开始送进来的那个棉袄这会儿穿在他身上因为长期没有换下来洗,已经结成了一块一块。

    “你帮我去胡家报个信好不好?”

    当然不好。

    李文思来这里,可不是因为二人之间的夫妻情分。她在外头询问李胡两家结亲的真相,始终问不出个所以然,于是干脆来胡大布这里打听。

    “当年你为何能娶到我?”

    胡大布一愣。

    “就……有人牵线,李家许亲……”

    李文思冷笑:“少胡扯!当年我寄人篱下,李家早已将我家的铺子当成了囊中之物,后来却愿意分胡家一半。绝对是你们家拿住了李家的把柄!”

    她语气森然,站在牢门口不肯往里进。

    胡大布看着一身鲜亮的女子,心理格外复杂:“我若说不知道……”

    “那我能保证你活不过这个冬日。”温云起接话。

    闻言,胡大布像是抓住了他的把柄似的,声音尖利地道:“你们是衙门中人,不可以杀犯人,杀人犯法。”

    温云起乐道:“我才不会对你动手呢,这大牢里每年冬天都有冻死的犯人,只要保证胡家的东西送不进来……”

    胡大布活生生打了个寒颤。

    冬天没被子,没有棉衣,只有死路一条。

    “那我要是说了……以后你就不为难我?”

    没有人答话。

    胡大布却知道,他没有选择。他低下头:“我……我从十五岁起就跟着一个叔叔护送货物,常年在外,偶然得知了一件事。就是李大河他……他去郊外一个镇上收货物时,欺负了一个痴儿,那痴儿不过十五岁,已经生了个孩子。”

    别看原身住在李家,但常年被勒令不得出门,每日在家从早忙到晚,也没人会正经与她交谈。因此,从来就没听说有发生过这种事。

    李文思疑惑问:“你亲眼看到他欺负人了?”

    “我猜的。”胡大布痛得嘶了一声,“咱们城里从那镇上回来的人不多,我知道他经常去收干货,但……有一回我看到他脸上是那种男人满足了以后的模样……反正我辩得出来。那一年内我们偶遇了好多次。有时候他回来时手上都没拿货物,直到那个痴儿生下孩子后事情闹大,我把这事当笑话一般告诉了我爹娘,他们上门去诈。没多久,我的婚事就定下来了。”

    李大河干了亏心事,被胡家夫妻诈出了疑点,这才不得不花钱消灾。

    李文思气笑了,转身就走。

    胡大布是根直肠子,他那脑子简单,编不出这样的故事,这多半就是真相了。

    淫辱女子,致其有孕,若是被告到衙门,绝对会有牢狱之灾,当下律法,好像至少也是三

    年起。

    出了衙门,李文思脸色很难看,李大河先是害了那个痴儿,后来为了掩盖此事,又将堂侄女搭进去。

    温云起抓住她胳膊:“我陪你一起去。”

    李文思面色缓了缓:“不用,我有分寸,不会当街把他打死,最多把他打个半死。”

    温云起:“……”

    “反正我为了提亲,今儿已经告了假,闲着也是闲着。走吧!”

    两人随便拦了一架马车,直奔外城的李家。

    李家兄弟已经分家,原来的一个院子一分为二,中间还修了院墙,不过院墙上留了门,门一打开,又是一家人。而外人眼里,两个院子各有大门,证明还是两家。

    左边的门是李大河家,右边是弟弟李大海。

    这兄弟二人中,相比较之下,李大海稍微正直一些。反正他从来不会欺负堂侄女,也不允许家里的儿女孤立堂侄女。

    但要说他有多好,那也不至于。当年原身的婚事定了胡家,他和李大河吵过一架。后来不了了之。

    这会儿李大海家院子门是开着的,门口坐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妇人,手里正抱着个胖胖的奶娃。

    温云起二人这一身打扮在李家所在的这个巷子里很是鲜亮,周围这一片的人大多都是穿各种深色蓝色的粗布,细布也算常见,逢年过节时偶尔会见到绸缎,平时很难见得到。

    两人一路走过,引得路人频频侧目。

    李大海家门口坐着的是他的儿媳张氏,她认识李文思,关于堂姑子身上发生的那些事,她虽然没到衙门亲眼所见,却也听旁人说过了。

    这会儿看到堂姑子亲自上门,张氏有些紧张:“妹妹,你来了?”

    李文思冲她点点头,伸手就开始拍李大河的门。

    张氏见状,忙道:“大伯不在家,和大伯母一起一天不亮就走了,好像家里只有二嫂。”

    李大河生了两子一女,全部都已成亲生子。他如今是做了祖父的人。

    敲门的动静很大,院子里的小唐氏没开门也听到了外头打招呼的声音,知道是李文思找上门来。她不太敢开门,可是敲门声一直不停,隔壁的堂妯娌又知道家里有人……躲是躲不掉的。

    小唐氏咬咬牙,到底是打开了门,未语先笑:“妹妹,你何时到的,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

    李文思直接一把推开她,到院子里的桌旁坐下:“上点茶来。”

    这态度也太嚣张了,小唐氏很想发脾气,但边上站着衙门里的官员,她不敢闹,从厨房里取了茶水,到底是憋不住道:“妹妹,你带着客人登门,该提前说一声,这来得突然,什么都没准备,岂不是怠慢了客人?”

    话里话外,都表露出了她对李文思的不满。

    “我是来找你们家算账,不是来做客。”李文思一脸冷漠,“赶紧让李大河回来!你也去找一找,天黑之前看不到人,那我就去大牢里找他谈。”

    言下之意,天黑前李大河不回,她就要把人弄进大牢。

    太嚣张了。

    小唐氏进门才几年,不知道当年发生的事,一听这话,瞬间就想歪了。以为李文思是仗着一个在衙门做事的未婚夫强行编出一些莫须有的罪名抓人。

    “你……这天底下是讲王法的,即便是衙门里的官,也不能想抓谁就抓谁吧?”

    都说民不与官斗,小唐氏说这话时,心里很没有底气。

    此时门口有不少人悄悄往院子里探头,李文思不想让他们误会了自己的未婚夫,冷笑道:“是李大河自己干了一些该坐牢的事,当年我用婚事帮他挡了一灾,让他得以过了好几年的逍遥日子。但不好意思,现在我知道真相了,他把我送到胡家受了那么多年的罪,毁了我的姻缘,还险些害我一条命,今儿不给我一个交代,这事就过不去。”

    她一脸煞有介事的模样,小唐氏心里特别慌,又不敢把这二人丢到院子里,于是找了隔壁的堂妯娌帮忙去寻人。

    张氏不太想掺和这些事,家里的公公婆婆早已嘱咐过,尽量少与隔壁往来。但外人眼中,他们是一家。

    此时张氏也很害怕,婆家的大伯真的犯了事被关进大牢,一笔写不出两个李字,如果大伯真的对李文思做了不好的事,能和谈最好。若是不能,真成了阶下囚,对他们夫妻还有他们的儿女肯定也有影响。

    “你们等等,我去去就来。”

    张氏顾不得两家之间往日的龃龉,不光去找大伯和两个干活的堂哥,就连已经嫁出去的堂姐,和她自己的公公婆婆都找了回来。

    半个时辰后,李家人陆陆续续都回来了。

    李大海不想让儿孙知道兄长干的那些恶事,把人关在了家里,他自己到了李大河的院子里。

    唐氏得知堂侄女上门找茬,心里很慌。她还想着与侄女重新走动呢,即便知道侄女是上门兴师问罪,也还是进厨房准备饭菜。

    “文思啊,你难得回来一趟,未婚夫还是第1回登门,无论如何咱们家也得好好招待,这才不算失礼。我这就去做饭,你们千万别走啊,走了就是不给我脸面。”

    温云起气笑了:“你有什么脸面?把文思拿来给你男人糊那些丑事的时候,你怎么没想过为自己挣一分脸面呢?”

    唐氏面色微变:“我不明白你的意思,登门是客,我愿意好好招待你,但如果你不想好好做客,仗着身份压人,麻烦你走。”

    “你不给我道个歉吗?”李文思看向满脸心虚的李大河。

    李大河服软也快,张口就道:“对不住!”

    “我不接受。”李文思冷笑一声,“还有别的话说吗?”

    李大河张了张口,脸胀得通红。

    李文思扭头:“顺利,我要报官,告李大河淫辱女子害其生子!”

    温云起还没说话,李大河已经跳了起来:“不!”

    “不要!”

    后一句是唐氏喊的,她尖叫着道:“那是个误会,你叔叔根本就没有做那些事。”说完这话,又扭头冲着李大河吼,“当年我就说了让你不要被胡家威胁,既然你没做,那就把事情弄清楚。你不肯,非要花钱消灾,现在好了,所有人都以为你真的对人家姑娘做了坏事,真的是黄泥落**……老娘到底是上辈子造了什么孽,才会嫁给你这种笨嘴拙舌的男人……气死我了。”

    她一边怒吼,一边冲着李大河推攘,还又抓又挠。

    李大河面如死灰,任由她推。

    “你想要什么?”

    “把你从我们家得到的东西全部还来。”李文思祖父母是做生意的,他们先后离世,留下来的东西自然不可能只剩一间铺子,绝对还有积蓄。

    而原身的爹是个村里来的老实汉子,从他被李家人撵走就看得出,他在李家人跟前压根没有一争之力。而且,他回乡后娶了一个带着两个孩子的寡妇,夫妻俩后来又生了三个孩子。日子过得特别紧巴……别人家粗粮能饱腹,他家必须要添不少野菜,才能保证自己不被饿死。

    这样的情形下,说他从李家离开时拿走了多少银子,谁也不信。

    李大河一脸为难:“那……只剩下半间铺子,之前都给了你十两银子,剩下三十两是我们养大了你的酬劳啊……”

    “大哥,你就把银子还给人家吧,文思已经被你害得够惨了,当初爹把人接回来的时候可没想过霸占她家的东西,而是怕她被她爹那边的亲戚欺负,把人接回来照顾。压根就没想要酬劳。”李大海再也听不下去了,打断了兄长的话。说到这里,叹了口气,“文思,我对不住你,当年我腿受伤了,拿了一些你家的积蓄来花,原本我是想借,可李大河不愿意,非要跟我平分。我也不瞒你,你家拿出来的银子有五十七两,我得了二十七两,当时花掉了七两,这些年也补起来了,其实我早就想

    把这笔银子还给你,但是……”

    他重重叹了口气,“总归是我对不住你,你等着,我这就去把银子取来。”

    温云起眯起眼,问:“那半间铺子呢?”

    “我没占铺子。”李大海苦笑,“如果不是我当年急需银子治腿,那二十多两银子我也不打算要。”

    李大河逼他……借银子没有,如果分李文思的家财,可以拿二十多两给他。

    这人活世上,总不可能被憋死吧?

    当年他的腿很是凶险,如果不治,从此后就是瘸子,站都站不起来。

    所以他选择对不起李文思。

    “这些年来,我经常夜里睡不着觉,一想到文思过的日子,我真的……我怕爹骂我。”

    他内疚的模样不似作伪。

    温云起满脸不以为然,质问:“那你后来为何没有把银子还给文思?”

    李大海哑然 ,看了一眼自家大哥,长长叹了口气。

    李文思瞬间就明白了其中的关窍。

    如果李大海还了银子,胡家可不是蠢的,肯定转头就会问李大河要银子。

    本身李大河躲胡家都来不及,这银子一还,等于自己送上门被人宰。

    归根结底,李大海是为了护住自己大哥,不想让大哥被人逼迫。他不愿意拿别人的家财,却做不到害自己大哥,一直拧巴着,于是就变成了这样。

    李大河苦笑:“不是我不想还,我拿不出来呀,你们再逼,就要出人命了。”

    当年的事,唐氏以为自家男人是被污蔑,那会儿男人跟她说的是不想名声被毁……流言一起,别人可不管那些是真是假,绝对会到处乱说。

    唐氏不愿意认栽,但李大河悄悄拿着银子去与胡家定下了婚事,银子都给了,她若是再闹,那这银子就白花了。

    此时看自家小叔子都模样,唐氏后知后觉,她可能被自家男人给骗了。

    “你不用在这儿跟我诉苦,回头去大人面前说吧。”李文思起身,“我们走,他们家养我一场,我若在这儿使劲逼迫,落在外人眼里,那我就是个白眼狼。本就是他们对不起我,还是麻烦大人出面,到时是非公道,自然会真相大白。”

    她说走就走,温云起麻利地跟在后面。

    李大河不想还银子,却也不想去公堂上。之前被请去问案,他险些就吓破了胆。如今自己成了坏人,去了公堂上还能讨着好?

    “不不不,文思,你别着急走,有话好好说啊。无论你想要什么,都可以商量。”

    “我不要你们家的东西,只是取回我自家的钱财!”

    就在这时,回家取银子的李大海去而复返,他手里抓着的是银锭和散碎银子,加起来刚好二十七两。

    “文思,我对不住你,若是大人要罚,我都认。”

    李大海叹了口气,“我总算是能踏实睡一觉了。”

    李大河见状,怒斥:“大海,你疯了,我是你大哥啊!”

    “若你不是我大哥,你早就去大牢里蹲着了。”李大海疲惫不堪,摆了摆手,板着脸回了家。

    而李大河的儿女们到现在也不知发生了何事,眼看自家父亲脸色难看,大儿子李明忍不住问:“爹,你到底是做了怎样见不得人的丑事而被人讹诈?”

    “欺辱一个痴儿,害人家生下孩子。”李文思冷笑,“你这种管不住下半身的老**早该去死!活在世上纯粹是浪费粮食!”

    李大河咬牙,虽然自家门是关着的,但方才二弟出门,他隐约能看到外面巷子里挤满了人。李文思骂得这么大声,肯定被那些人听见了。

    巷子里的那些长舌妇听风就是雨,回头绝对会乱传!

    “文思,你这是污蔑!”

    温云起打开门:“文思,趁着天色还早,我们赶回衙门,大人应该还在。”

    李大河:“……”

    他一咬牙,膝盖一软,噗通跪下。

    “我把银子赔给你!”

    李文思头也不回。

    李大河的三个儿女对视一眼,急忙扑到门口抓人。

    温云起抬脚,把追在前面的李明踹飞回了院子。

    第124章 报恩的美人变心了(完)

    让李明兄弟俩眼睁睁看着父亲将大把银子送人, 他们是绝对不愿意的,所以才敢大着胆子去拉人。

    李明这一摔倒,他媳妇瞬间大叫起来:“衙门里的官员打人了呀,这天底下还有没有王法……老百姓就该去死吗?大家伙快点来评评理……”

    她扯着嗓子嚎, 温云起也不走了, 回转身一把揪住了李大河:“都说我欺负人, 那咱们去公堂上分辨一二。”

    李大河想躲, 压根就躲不了, 只能低声求饶。

    温云起找了绳子将人捆起来, 又看向李家其他人:“知情不报,视为同犯。你们还有谁知道当年的事?”

    李大海是个正直的性子,即便是知道自己站出来很难全身而退,他也做不到装傻充愣。迟疑半晌,小心翼翼上前:“那个, 当年的事我知道一些, 但我没有害人。”

    温云起瞄了他一眼:“一起吧。”

    去内城的一路上,李大河不停求饶,好话说尽,未婚夫妻中谁也没有放他回家的意思。

    到了衙门里,李文思跪着说了当年她那稀里糊涂的婚事。

    李大河欺辱女子是犯了重罪,如今那孩子都六岁多了, 还不知道父亲是谁。他还强占李文思的家财……此事牵连甚广, 一两日查不明白,大人当日只将兄弟俩关押。

    要说唐氏没有怀疑过枕边人, 那绝对是假话。到了此刻,她再骗不了自己。

    隔了一日,被李大河欺辱的女子被大人找了出来, 那个孩子也确实存在,不过,让人惋惜的是,那女子又痴又傻,已经在年初雨季时落入水中,尸首都没找到。

    李大河说自己与那个女子没有关系,后来受不住刑罚,就承认了他确实有欺负人家,但是欺负那女子的不止他一人,至少,那个孩子绝对不是他的血脉。

    只要承认了欺辱女子,就已经有罪。李大河兄弟俩都被抓入大牢,李大海是知情不报,要判监两年。

    而李大河不肯认罪,大人一挥手,直接将其关入了大牢之中。

    只要在大牢里要待三年以上的犯人,很少有人能活着离开。罪证已确凿,无论认不认罪,以后都别想出来了。

    这一次的案子还将胡父给卷了进来,他知道了李大河干的缺德事,不说帮那个痴儿讨个公道,竟然以此来威胁讹诈。

    胡父不肯承认自己有罪,他还要想法子救儿子呢,但他确实以此来威胁李家,并且得了一个乖巧的儿媳妇和一大笔钱财。

    一转头,温云起上书给大人出主意,就是衙门里的犯人关着也是关着,不如选一些送去官家都矿场。

    官家确实有矿场,里面干活的也都是各种人犯,但是此处离矿场太远,犯人也不多。押送一场太麻烦了,而且人家那边不负责送回,到了时间,还得去接。

    但大人很快就想到了那些人的去处,直接送到了隔壁府城去修堤坝。

    这活儿本来是从百姓中征收徭役来做,但凡是被征到的民工,一干就是个把月,确实和回家时完全判若两人,至少也要瘦十来斤,人还会黑上不少。

    很快,大牢就清空了。

    胡家父子和李家兄弟离开的那日,两家人哭得悲伤至极,还给壮班众人塞了不少好处,就希望他们能多少照顾一二,不要过于苛刻。

    大多数人送的好处壮班都收了,胡李两家的没收,这种事本来就不能拿到面上来说,银子送出去的人没吭声,看着胡李两家的崩溃,纷纷退走。

    温云起原本的打算就是送这群人去干活,提出把人送到矿山,不过是给大人一个思路。被送去修堤坝,本也在他意料之中。

    这做属下,不能太聪明,聪明过头,那就犯了忌讳。

    *

    温云起和李文思的婚期定在了一个月后。

    赵厚连的伤刚刚养好,婚期就到了。

    温云起娶妻,办得特别热闹,也有不少人上门送贺礼。他还特意拜托了几位与他交好的衙差,让他们就坐在门口的那一桌时刻盯着登门来的客人,尤其不能让周家人露面。

    但凡他们一出现,即刻把人弄走。

    不然,让周家人出现在喜宴上,他们夫妻的心情不会受影响,但众人绝对会议论。到时,袁母定然要不高兴。

    值得一提的是,周家夫妻一直没有回镇上,还把周月桂那个正在谈婚论嫁的弟弟都接到了城里,看那样子,好像还打算给他娶一个城里的媳妇,据说到处找媒人牵线,普通人家的姑娘他们还看不上,想找个家里做生意的。

    没有身份不错的人保媒,这想法简直是天方夜谭。

    到了这时候,周月桂很快发现,赵夫人的名头不太好用,众人当着她的面对她很客气。对于说媒之事,完全不接话茬。

    周家夫妻来城里这么久,也看明白了一些事。有些身份是虚浮的,无论外人面前多风光,压根就不顶用。

    想要在这城内不被人欺负,要

    么格外富裕,要么就得想方设法和衙门里的人交好。

    温云起的这番防备起了作用,周家夫妻还真的带着儿子来了,向来穿金戴银的他们穿上一身布衣,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

    几人刚出现在门口,还没引起旁人注意。门口那一桌的八人冲了出去,将三人拖到了巷子外一顿威胁。

    三人是乡下来的,即便最近住在城里见了些世面,却还是不敢与衙门中人作对。很快就灰溜溜离开了。

    穿着一身大红嫁衣的李文思和周月桂没有丝毫相似之处。温云起将她接进门,三拜九叩过后,李文思掀了盖头就到了院子里,她笑容明媚,落落大方,容貌不是绝美,却也绝对是个美人。

    一双新人站在一处,犹如壁人。

    今日到场的都是亲戚友人,不管大家心里怎么想,面上都是一派和乐,提及新婚夫妻,都是夸赞居多。

    袁母笑得见牙不见眼,高兴之下,还喝醉了。

    天黑后,客人散尽,小曲将母亲往屋里扶,还不忘回头喊:“大哥大嫂,娘这边交给我。你们赶紧去歇着。”

    温云起回了新房,和坐在床边的李文思相视一笑,二人眼神里都只有彼此。

    *

    胡父在被送去隔壁府城的路上。一直都尽心尽力照顾着受伤的儿子,胡大布身上的伤没有及时用药,已经有了腐烂的迹象,压根就走不动,押送他们的人还得将其放在板车上推着走。

    衙差根本就不管行走间会不会加重胡大布伤势,板车推得飞起,胡大布痛得连连惨叫。

    也因为此,没有人羡慕胡大步不用走路。不到半个时辰,胡父就看不下去了,主动上前要求接过板车。

    衙差们便也随着他。

    而胡父不知道的是,他身上弥漫着一股香粉气,才出门半日,就被一个高壮的犯人给盯上了。

    到达堤坝的头一晚,胡父大晚上的被人给压在了身下,他想要哭喊,嘴却被人死死捂住。

    一瞬间,他想死的心都有。

    不知怎的,在一片愤恨绝望之中。他忽然就想起来了被安排送到赵家别院的儿媳妇……儿媳是不是也这样绝望?

    胡父的遭遇,早已在李文思的预料之中,本就是她安排的。

    大牢里的犯人关得太久,有些人看着挺正常,但其实跟疯了差不多。

    关于李文思被送走……其实脑子简单的胡大布不会想太多,从头到尾,都是胡父在做主。

    既然他觉得委身于自己不愿意圆房的人不是什么大事,那就让他自己也尝尝这个滋味。

    胡父白天要干活,活计特别繁重,累得人想死的心都有,夜里收工了还要被欺负……更想死了。

    他身子越来越沉重,看不到出路,一开始还挣扎,后来也认了命,一个月没到,他就奄奄一息,无人帮他请大夫,某一日众人干活回来,他已经死去多时了。

    衙差尽职尽责,传了口信回城,让胡家人去收尸。

    胡母哭得肝肠寸断,带着另外两个儿子去,等到了地方,发现她最疼爱的老三也只剩下了一口气。

    丧夫又丧子,胡母受不了这连翻的打击,没多久就疯疯癫癫,一天到晚喊着报应报应。

    *

    温云起成亲后,袁母特别高兴,一心等着娶小儿媳妇,至于孙子,她盼了好多年,先前等了四年,好不容易有了希望,最后却得一场失望。

    如今新儿媳进门,袁母也打算再给新儿媳至少四年……实则,儿媳在胡家六年都没生,可能也生不出来。她都想好了,若是真的不能生,那就随便儿子儿媳怎么选,抱养一个,甚至是不养都行。反正小儿子肯定有孩子,老大对小儿子掏心掏肺,侄子也该给他养老送终。

    赵厚连病情养好了,重新出来做生意,由于他太久没出门,要巡视铺子,要感谢那些探望他伤势的亲戚友人,要和做生意的老爷喝酒拉近关系,一时间忙得不可开交。

    这日傍晚,他喝得醉醺醺钻进马车时,忽然脖子一凉。

    赵厚连之前有被贼人对付过,酒意瞬间就清醒了,他下意识往后缩脖子,那匕首却如影随行,还微微用了些力气。

    他甚至都感觉到了脖子上的刺痛和伤口处流出的温热。

    他心中大骇,丝毫不怀疑自己再往后退,匕首一定会扎入他的脖子之间的可能。

    “进来!”

    年轻的男声响起,语气不容拒绝。

    赵厚连小心翼翼钻进马车,心里仔细分辨,愣是没有找到这声音的主人,似乎有听过,却又不记得到底是谁。

    “让你的马车出城!”

    府城大门没有宵禁,深夜也能进出,赵厚连深知自己这一去凶多吉少,可他也没有其他选择,脖颈上的匕首特别稳,随时有可能割破他的喉咙。

    现在死和一会儿死,赵厚连自然是选择后者,拖上一拖,兴许有转机呢。

    “不回府,出城!”

    他特别希望自己的随从和那些护卫能察觉到他的异样……上次他被潜藏在马车里的歹人打伤过后,就已经让手底下的人在他每次上马车之前都好好检查一下车厢内外。

    底下的人答应的好好的,结果,还是出了岔子。

    此时赵厚连心中恨极,咬牙切齿的想着回去之后要把车夫和护卫们全部都远远杖毙,想归想,这会儿却不得不打起精神来应付面前的年轻人。

    温云起看到他眼珠子在转,冷笑道:“你如果敢耍花样,我保证在他们冲进来之前先要了你的命。”

    赵厚连:“……”

    他浑身紧绷着,又试探着往后挪,可匕首就跟粘在了他的脖颈上似的。

    “那什么……咱们之间有恩怨吗?你是得了谁的好处才……”

    “闭嘴,老实点!”温云起训斥。

    赵厚连简直要崩溃,他知道自己该闭嘴,但要是再不说话,一会儿可能就被人杀掉了,该争取还是要争取一下,他鼓起勇气道:“那人给你多少银子?我可以给你双倍,不,三倍!只要你开个价……你应该知道我是谁……我一定能拿出让你满意的价钱……呀呀呀呀……你小心点……”

    他声音特别小,神情卑微。

    温云起嫌他呱噪,抬手直接将人给敲晕了。

    马车出城后,坐在外面的赵一还有护卫们一个个身子发软,最后控制不住地跌倒在地。

    温云起能打得过这些人,却不想节外生枝,一不小心动静闹大了,很容易被旁人发现。

    他跳下马车,将所有人打晕,除了将赵一扔到车厢里,其他的人都踹入了边上的草丛之中。

    今夜过后,赵厚连已死,最后是和这些所谓的护卫在一起的,他们不想被盘问,就只能逃。

    即便是没能逃掉,真被盘问了一番,也没多大一回事。反正他们也没有看到温云起的容貌,更何况,此时温云起还是易容了的。

    马车又走了小半个时辰  ,到了上辈子袁顺利和李文思的埋骨之地。

    赵厚连再次醒过来,能感觉到身下有草在扎他的肉,天空月朗星稀,他想要动,却发现自己浑身乏力,边上有擦擦擦的声音,好像有人在翻土,他想要扭动脖子,用尽全身力气口还真的成功偏了头,然后他就看到面前好大一个黑漆漆都坑,里面趴着的是赵一。

    这月黑风高之夜,他被人绑到了荒郊野外,周围有风呼呼的吹,到处都有虫鸣声,一时间,赵厚连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

    “你……你……你到底是谁?”

    温云起一乐:“赵老爷真是贵人多忘事,白天才让人将我们夫妻绑到这里活埋呢,这就忘了?”

    听到熟悉的男声,赵厚连吓得魂飞魄散,冷风一吹,他身子抖了抖,衣裳都被尿湿了。黑夜中弥漫着一股带着酒气的尿骚味。

    “真臭!”

    李文思的声音。

    赵厚连瞪大了眼,顺着声音扭头,看到了一抹纤细的身影手里正抓着一把铲子,那结结实实的土在她手中犹如刀切豆腐一般,一铲又一铲。

    李文思察觉到了他的视线,笑道:“赵老爷,看我们夫妻俩多贴心,坑挖浅了,你可能会被野狗刨出来,到时尸骨无存。”

    想了想又道:“你说让我们夫妻一起上路,黄泉路上也好有个伴。所以我把你的狗腿子也扔到了坑里,到了底下,好让他继续伺候你呀!”

    话音落下的同时,她抬脚一踹,直接把人踹滚到了坑中。

    赵厚连吓得魂飞魄散,急忙出言求饶。奈何夫妻二人就跟聋了似的,手中铲子开始将边上那一堆土往他身上拨。

    “不不不……你们放过我,求你们……之前是我不对,以后咱们握手言和,放过我啊……”

    他大概是中了药,浑身乏力不说,连说话的声音都大不起来。事实上在这荒郊野外,即便他扯着嗓子喊救命,都不一定有人来。

    赵厚连哭得涕泪横流。

    温云起一直没对他动手,一来是有点忙,二来,赵厚连身边的狗腿子不少,温云起想要查清楚哪些和他狼狈为奸。

    刚有了眉目,赵一是帮他做最多坏事,也知道他那些恶心事的。结果赵老爷派出的人就到了,打算把夫妻俩绑到郊外。

    差不多就是上辈子动手活埋袁顺利和李文思的那几个人。

    温云起一点都没留手,直接送他们归了西,还用特制的化骨水将其化为了一摊血水,最后一把火将他们的衣裳和剩下的东西全都烧了。

    再有半个月,小曲的酒楼就开张了,温云起可不希望那时候赵厚连还在暗处给他们兄弟使绊子。

    赵厚连又哭又求:“两位祖宗,你们放过我,我真的知道错了……以后无论你们要什么,我都一定双手奉上……留我一条命吧,求你们了……”

    李文思面无表情:“她也求过他,但这个狗男人嫌弃她不听话,试图告状,一点都没留手。我不会放过他的!那么喜欢活埋别人,让他自己也试试。”

    赵厚连感觉呼吸困难,特别难受,他眼前渐渐泛黑,眼皮越来越沉。最后的印象中,他只后悔自己招惹了袁顺利和李文思。

    而表妹……那个不懂事的,非要嫁个穷人也不愿意和他在一起,最后落得个难产而亡的结局。如果表妹愿意嫁给他,他也不会落到如今地步。

    *

    赵厚连失踪了。

    他连同他身边的护卫一起,全都不见了。

    赵家的人报了案,后来找到了赵厚连的护卫,不过,护卫们说不出个所以然,只是说是遇上了歹人,好像是来寻仇的。

    大人还细查了一段时间,找不出疑点,最后只能将此事当做悬案封存。再说,没寻见赵厚连的尸身,兴许人还在世也不一定。

    赵厚连是家主,他突然消失,整个赵家变成了一盘散沙。

    由于赵厚连没有生下嫡子,总共五个庶子三个庶女,有些成了亲,有些还没有。往日他在世时,总觉得自己还年轻,没有特别疼爱哪个儿子,也没有费心栽培过他们。

    但大把好处在前,一伸手就能够到,傻子才不要。五个庶子全部出手抢夺……城里其他的生意人可不是吃素的,眼看有了机会,纷纷出手。

    整个赵家前后不过几日,便化整为零,抢到了老宅的三公子怕自己守不住,抬手直接卖掉,然后带着自己的生母离开了府城。

    至于周月桂,她到城里才几年,之前是在袁家过简单的日子,即便有防备别让对自己下手,却还是中了招,在她还没反应过来之前自己就病倒了。后来是被宅子的新主人给扔出来的。

    周月桂身上的病不严重,就是让她打不起精神来。好在她反应快,悄悄收罗了一些体己和首饰藏在身上。

    她想着有了这些银子,又有赵厚连送给她的院子,一家子也能在城里站稳脚跟。最多就是日子比以前苦点,若是运气好,她再嫁一个不错的夫君,怎么都不至于回乡下去种地。

    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划,周月桂回到自己家院子时,发现她藏在身上的体己没有了。

    还分了好几个地方藏,全都没了。

    她慌归慌,却也不急,毕竟有地方住嘛,大不了等病养好了再重新出去干活。

    结果,还有更倒霉的事,那个原本放在她名下的院子,赵厚连给她看的房契是假的。

    这房子原本是赵家名下,如今落到了四公子的手中。周月桂做赵夫人的那段时间,对底下的妾室并不怎么宽和,遇上了好欺负的,她手段堪称刻薄。

    不巧得很,她欺负过四公子的生母。

    如今人家一点情面都不讲,直接就将周家人撵了出来。甚至还更过分,说是周家那些钱财都是偷了赵府的,直接就把他们身上所有的东西,包括外衫都扒了。

    周家身无分文,觉得自己被欺负了,跑到衙门去告状。

    温云起在衙门当值,得知此事后,还特意去看了热闹。

    大人不想插手此事:“你们是一家人,分财不均,可以去找家中长辈做主。此事算是家事。”

    清官难断家务事,他可不想帮赵府分家。只要没弄出人命,衙门都不会管。

    这一下,周家人傻眼了。

    他们在城里没有落脚地,手头又没银子,似乎只有回乡一条路走。

    周月桂进城做了镇上众人眼中的人上人,万分不愿意回乡。一咬牙,跑到了袁家。

    李文思对她一通冷嘲热讽。

    周月桂受不了了,又跑回衙门外,等着前夫君下工。

    温云起一出门就被她堵住了。

    “顺利,我……我知道错了……”

    温云起一乐:“那又如何?”

    周月桂哭得肝肠寸断:“我真的后悔了,也不奢求你原谅,只希望你看在曾经的夫妻情分上再帮我一把,将赵老爷送我的那个院子帮我拿回来……”

    大人都说了清官难断家务事,温云起疯了才会去掺和这些。他打断她道:“你说要还我银子的,何时归还?”

    其实拿回来了,周月桂从赵府带出来的那些钱财是他易容后取的。

    周月桂噎住。

    “我都这么惨了,你还问我要债?”

    她满脸不可置信,心里也越来越沉。她从这个男人脸上找到的除了对她的厌恶之外,再没有其他的感情。

    周月桂跑了。

    如今的周家可经不起追债,她带着周家让回了村里。

    温云起没有赶尽杀绝,周月桂是背叛了袁顺利,但袁顺利之死……她还真没插手,她没那个本事。乡下女子到了城里,被富贵迷了眼抛夫弃子,不算是什么稀奇事。

    当然了,他也不可能帮她的忙,凭着周家人对待几个女儿的态度,周月桂这一回乡,等于是羊入狼窝。

    果不其然,半个月后,周月桂就被周家人嫁给了一个脾气不好的鳏夫。

    第125章 逃荒路上的兄弟

    出现在温云起面前的袁顺利脸色紫

    胀。

    “多谢你, 我就想护好我娘和弟弟,希望他们不受牵连。往日我只是老老实实站班干活,从来都不知道小曲炒菜的手艺那么好。”

    温云起给小曲准备的是一个两层小楼,但不过十年, 小曲自己就将那个小酒楼换成了四层高的大酒楼, 因为温云起后来还成为了衙门里的大人身边最得力的师爷之一, 没有人敢为难小曲的生意。甚至还有不少人给温云起面子, 故意将宴客的地方定在小曲所在的酒楼, 加上他饭菜味道好, 四层楼几乎是坐无虚席。

    “我没有解救周月桂。”

    袁顺利好笑:“她不是害死我的凶手,但我的死确实是因她而起。夫妻几载,她心里从来就只挂念娘家,其实我早已看出周家对她只有利用,之前也提醒过, 奈何她不听, 我若是她,不会再离开赵家之后任由周家安排婚事……她落到那般下场,是她自己的选择。”

    周月桂嫁的那个老鳏夫爱喝酒,爱打人。她在城里那几年就是她一辈子过得最安宁轻松的日子,说到底,她只是血肉之躯而已, 只扛了三年的拳头, 就不行了。

    袁顺利渐渐消散后,温云起并不觉得疲累, 后面的几十年他更多的是为了给袁母养老送终,庇佑小曲……而这些事,并不费什么精力。

    *

    温云起还未睁开眼睛, 先就感觉到了口中的干苦,感觉上下嘴皮子都似乎粘在了一起,喉咙都是苦的,口中好像有不少灰尘,呸了一口,感觉愈发口渴。

    浑身被日头晒得滚烫,脚底火辣辣,入眼一片枯黄。

    山上光秃秃的,树木全都枯了,地上的草干黄,脚下的土地干出来的口子有大碗那么大,若是不小心陷入,不摔跤也要崴脚。

    此时温云起肩膀上紧紧勒着一根绳子,两只手各抓着一截木头,脚上连鞋子都没有,地被晒得滚烫,每走一下,就会被烫一下,他身后拖着个大板车,低下头就看见脚边周围一圈都是红彤彤的。

    他们一行前后六架板车,除了一个有棚的,其他的全都是敞着的。

    所有板车全靠人力,不见半个牲畜。

    “哎呦,怎么热成这样,那边背阴,咱们过去歇会儿吧。财哥,你说呢?”

    说话的是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妇人,穿一件碎花布衣,头上用碎花包头,容貌寻常,肌肤雪白,至少比周围这一圈人都要白皙些,说话时特别温柔,还带点撒娇的意味。此时从那个带着棚的板车里探出头来:“财哥,好闷啊!”

    在这一片荒凉之中,她脸颊圆润白皙,和板车周围晒得肌肤黝黑又干瘦的众人有些格格不入。

    叫做财哥的男人同样三十多岁,肌肤黝黑,身形高壮,这会儿正扶着那女子所坐的板车,也是前面领头第一架板车,闻言一挥手:“咱们都去那边背阴处歇一歇,半个时辰后再启程。”

    温云起的板车位于第二,见状便跟着他调转方向。

    不是所有人都有板车坐,这一行人大大小小的乍一看有二十多人,此时都满面愁苦,个个脸色蜡黄,没什么精气神,坐在板车上的多是老弱妇孺,走在路上的也深一脚浅一脚。

    “狐狸精!不安好心的东西,姐,你脾气也太好了,这也不生气。”

    温云起左边有俩互相搀扶着走在路上的妇人,此时其中较年轻的那位低声喝骂。

    另一位看着特别老相,头发花白,身子都有些佝偻,闻言叹了口气:“这年景,活到哪天都说不准,管他呢。”

    说话间,还要伸手来推温云起拉着的板车。

    六架板车,都堆满了各种东西,锅碗瓢盆被褥衣裳,水桶扁担柴刀不一而足,连锅都有好几口,只看这东西,似乎是把整个家当都搬着带上了。

    其中要数温云起拉的这一架堆得最是瓷实,全都是大袋大袋的粮食,而温云起的马车不管是轮子还是板子,看着就比其他的马车要牢实些。

    背阴处看着挺近,但足有十几丈远,一群人拖家带口,走了一刻钟才到地方。

    车棚帘子掀开,先下来了那位三十多岁的妇人,然后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姑娘家,身形纤秾合度,肌肤同样白皙,行动间似乎很是嫌弃这黄土地,走路都是踮着脚,容貌看着和妇人有些相似,应该是母女,紧接着又下来了一个七八岁大的壮孩子。

    是的,壮孩子!

    这一行有老有小,像那孩子那么白,那么高壮的,还真找不出第二个。

    “这么热的天,简直要热死个人。”白皙妇人用一张帕子扇着风,眉头微微皱着,有些发愁,“财哥,要不今儿不走了吧?等一会儿太阳落山了再启程,咱们是出来寻活路的,这要是被热得中了暑气,那就危险了。”

    “行!”叫财哥的男人吩咐,“志毅,去找点柴火来,起锅烧水,咱做点饭吃。一会儿太阳落山再启程。”

    温云起敏锐地察觉到,这话是对着自己说的。

    他都要气笑了,一行六架马车,六个拉车的人,属他的马车最重,别人或多或少都有人帮着扶马车,能让拉车的人轻松一些。但从温云起睁眼到现在,除了方才要到背阴这边时,那两个妇人帮了下忙……她们本来就没力气,帮着扶一把就是转弯更轻松些,说到底,活计最重的就是他。

    他这会儿浑身酸痛,那一板车至少有三四百斤,脚底大概是烫成了老皮,却也长了几个血茧子,走的时候只是有点火辣辣的痛,这会儿一坐下来像是有火在烧。还有肩膀,绝对是破皮了。

    “志毅,别坐了,快起来,你跑快点,还能就近找些柴火。”男人再次催促。

    而那边肌肤白皙的母子三人已然找了个地方坐着,又从水囊里倒水在帕子上擦脸。一个个忙得不亦乐乎,一边擦脸,还一边埋怨天气太热。

    “我去吧。”头发花白的妇人转身离开。

    男人再次催促:“你娘捡不到几根枯枝,快点吧。”

    温云起很想怼回去,奈何没有记忆,于是起身,往另一边一个陡坡上爬去。

    所有的人都选择比较平缓的路,那陡坡有一丈多高,特别陡峭,此处也没路。七八个人分散开来,没人走他的方向。

    爬完一丈多高,山坡变得平缓,此处许多柴火……这满山遍野的,连根绿草都没有,路边随便薅一把干草都能当柴火。温云起将脚边的柴往下踹,特意选了那个财哥的方向,踹柴的同时还踢了许多泥土下去,然后,在财哥呸呸呸完开骂之前飞快溜了。

    原身高志毅,出生姜城辖下的小村子,他是家中老大。

    出生在农家的孩子,老大总是要辛苦些的,高志毅从小要带弟弟妹妹,稍微大点,还要带着他们一起去地里干活。

    高家有十多亩地,种得好了,一大家子掺着野菜勉强够吃。但那得是风调雨顺的年景,高志毅从小到大过的辛苦,但也磕磕绊绊长大了。

    十六岁那年,姜城大旱,高家所在的小村子位置比较高,是最先受旱的,原以为熬过那年,以后日子就好过了。结果第二年继续干旱,一年旱了三年,山上寸草不生,草根都没得吃,打水要到几十里开外,并且那个水井眼瞅着也要干枯了。

    这样的情形下,村里人陆陆续续开始往外逃……必须得找到有水的地方才能活下来。

    有水才能种地,地里出了粮食,才不会被饿死。

    村里人逃荒,因为是先后走的,最早的人几个月前就离开了村子,想要与人同行,必须得商量结伴。

    高志毅的父亲高定财出面串连了几家人往南走。

    江南雨水多,他们决定前往江南,若是实在不行,那就去京城。

    京城天子脚下,总不可能那地方也干旱吧?

    彼时高志毅十八岁,弟弟高志鹏十六岁多,妹妹高冬儿十四,全家出动,准备离开这干旱的土地去寻一条生路。

    高定财总共找了三家人,全都是村里的,说起来都不是外人。

    一个是住在高家后面一点的白家寡妇杨氏,她带着一儿一女。用高定财的话说,母子三人特别可怜,若是不带上,她们就没了活路。人活在世上,还是要善良一点,而且他作主让大儿子和白家大女儿定了亲。

    另外的两家,一个是高定财的亲哥哥带着妻儿,还有一个是高志毅的舅舅一家。

    大家都是亲戚,结伴同行本就应该。

    不过,临出村时,又多了一户。

    那是兄妹三人,哥哥和高志毅一样大,两人从小一起长大,最近两年去山里打野味都是互相作伴,感情就和亲兄弟差不多。

    高志毅见兄弟愿意跟自己走,还特意去求了父亲。高定财当时很不愿意,强调了不会帮着兄弟三人,只允许他们跟在后面。

    一行五家人启程,有老有少,到了镇上后就走得拖拖拉拉,一路上被不少人走到了前面。

    “志毅,你还磨蹭什么?快点回来烧水。”

    温云起听到动静,又捡了一堆柴火,然后从那个陡坡上滑了下来。滑到一半,听到嘶啦一声,他整个后背都暴露了出来。

    “大哥,你……哈哈哈哈……”已经垒好了简易灶台  ,正在从马车上取锅的弟弟高志鹏乐得哈哈大笑。

    笑声刚出,被高定财一巴掌拍到了后脑勺上:“有什么好笑的?快点把锅安好。”

    高志鹏被打惯了,也不生闷气,老老实实开始安锅灶。另一边的高冬儿唇角也忍不住翘起,埋头去第三架板车上翻包袱,很快给温云起找出了一件外衫。

    兄妹三人感情不错,温云起道了谢,接过衣裳转身去穿。

    正在系绳子呢,忽然听到那边白氏的女儿嘀咕:“粗鲁死了,这么多人面前袒胸露背,不要脸!”

    语气里满满都是嫌弃,温云起看了过去。

    白灵儿瞪他一眼:“有什么好看的?转过去。”

    这一行人除了跟着高志毅而来的杨家三兄弟,都不算是外人。

    那个白灵儿,就是高父给自己大儿子定的未婚妻。

    当然了,只是口头定的亲事,两家还没开始走礼,对于这门婚事,高志毅一直就想拒绝,因为他知道一些事……他爹和那个杨氏不清不楚,前几年还是暗地里来往,最近这两年几乎是明着接济。

    村里人都知道俩人的关系,高父定了这门亲,高志毅心里特别抵触,之所以默认 ,一是他知道自己改变不了父亲的决定,二来,他怕事情闹大了母亲会伤心。高志毅试探过几次,母亲对于父亲和杨氏来往的事似乎不知情。

    温云起轻哼一声:“你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吗?凭什么不能看?我不光要看,以后你还要嫁给我呢。”

    这桩婚事不光是高志毅不乐意,白灵儿更是从来没将高志毅看在眼中。

    温云起此话一出,白灵儿瞬间就炸了,她霍然起身质问:“谁要嫁给你了?”

    “不嫁?”温云起呵呵,“那正好,我还不想伺候了。”

    他把手里的柴火一扔,不客气地道:“既然你不是我未婚妻,那喝水吃饭这些事,你们家自己想办法吧。”

    众人都望了过来。

    那柴火扔到了白灵儿的脚下,溅起灰尘一片,她吓了一跳,往后退了两步,刚想要发脾气。杨氏伸手拉住了女儿,不好意思地笑道:“志毅,灵儿被我宠坏了,婚姻大事,不是她一个小姑娘说了算的,你看在伯母的份上,别跟她一般计较,可好?”

    温云起嗤笑一声:“脸皮可真厚。”

    此话一出,杨氏都变了脸色。

    而就在这时,温云起感觉到一阵劲风袭来,下意识偏头一躲,看到好大一个拳头从眼前掠过,他心下一狠,抬脚就踹。

    于是,本来准备教训儿子一顿的高父一拳落空后,本来可以稳住身子的他屁股上挨了一脚,整个人噔噔噔往前几步,撞到了山崖才停下。还撞出了一片黄沙弥漫。

    这天太干了,走路都能走得尘土飞扬。高父这一撞,一丈之内全是比人还要高的尘土。原本就沾了灰尘的几口锅,这会儿都沾上了泥土。也就是更远一点的杨家兄弟锅还没拿出来才侥幸逃过。

    他们带的水是特意去二十里开外的井中打来,各家只得了一桶,为了这桶水,他们是昨天白日就去排队,半夜里才打到水。打到水后歇到了天亮才启程。

    此时是未时中,但他们才离镇上十里左右,可见走得有多拖拉。

    高父呸了好几口,浑身都变成了一个土人,头发也没能幸免,他想要教训儿子,结果自己反而出了丑,瞬间勃然大怒:“高志毅,你给我跪下!老子教训你,竟然敢躲……”

    他特别生气,眼看儿子不跪,他还抬脚踹来。

    方才是众人没反应过来,看到高父还要动手,高大伯急忙上前阻止。

    “老三,这才刚出门,还指着志毅帮忙推板车呢,别把人打坏了。”

    高父又呸了两口,还是感觉口中的土特别多,他伸手指着温云起,怒道:“这混账就是欠教训。”

    高大伯满脸烦躁:“那你打嘛,然后你自己拖着那板车走。都说了在赶路,你都一把年纪快要做祖父的人,怎么还跟个孩子似的任性?不许再动手了,去那边坐好。”

    高父很不高兴,气哼哼坐到了阴凉处。

    说是阴凉处,也就是此处没有顶着日头晒罢了,周围一点风都没有,特别闷热,其实温云起真不觉得在这儿坐着比在日头下要好多少。

    其他几户人家都在各忙各的,杨家兄妹三人还往这边看了好几眼,眼看父子俩没再吵了,这才继续干活。

    那边高志鹏闷声不吭点了火,倒了小半桶水进锅里。倒水时小心翼翼,生怕洒了。

    高冬儿在旁边帮忙,还取了粮食出来挑拣……这是在镇上用全家积蓄买的粮,里面掺了一半的沙石,根本没法吃。她也只是粗略地挑个大概,真挑得那么干净,这点儿粮食也不够吃了。

    此时高母才抱着一捆柴火回来。

    她一走近,瞬间就发现了自家的气氛不对劲,于是蹲到了女儿旁边,也帮着挑拣粮食里的大块沙石,随口问道:“怎么了?”

    高冬儿看了一眼气的胸口起伏的父亲,不敢吭声。

    高志鹏装作忙碌,也不说话。

    见状,高母瞬间明白,绝对是父子两人又吵起来了,她扭头看了一眼自家男人。

    此时杨氏已经坐到了高父旁边,正在低声劝说。

    “财哥,你别生气。年轻人火气大,亲生父子没有隔夜仇,志毅年轻气盛,等过两年成亲了就懂事了,养儿才知父母恩嘛。”

    高母听着这些话,垂下了眼眸。

    温云起却不打算继续养着白家母子,依着高志毅的记忆,这母子三人一直贴着他们家,前前后后逃荒三四个月,全靠着高家父子伺候。

    在这种荒年,养活自己都很难了,却还要照顾着娇气的母子三人,为了他们,还牵连出了不少麻烦。

    “娘,刚才白灵儿说了,她不愿意嫁给我。我们两家的婚事也只是口头定下,都没个信物。巧了,我也不想娶她,所以这婚事作罢,您觉得呢?”

    高母还没有说话,杨氏已经满脸不赞同地道:“村里的人都知道你俩定了亲,你说反悔就反悔,这不是毁灵儿名声么?你出尔反尔,分明是欺负我们孤儿寡母……”

    说到这儿,她一把搂住白灵儿开始哭:“我苦命的闺女,这就被当做累赘甩掉了……灵儿……灵儿啊……”

    哭声里饱含委屈。

    高父忙劝道:“这婚事我说了算,那混账要是敢不对灵儿好,我打断他的腿。退亲一事不许再提!”

    前一句话特别温柔,后一句话冲着温云起,语气冷肃,不容拒绝。

    他缓了缓,嘱咐道:“志毅,这年头能讨着一个媳妇是你的福气,难得你伯母不嫌弃你,回头好好对灵儿!人家不愿意嫁给你,肯定是你不够好,以后你对她好点,处处将她放在心上,让她心甘情愿过门……”

    温云起忽然就有些理解了高志毅的无力,他从小在村里干活,每日从早忙到晚,几乎没有闲着的时候,没读过书,不懂得大道理。村里人总说儿女要孝敬爹娘长辈,不可以顶撞长辈,他笨嘴拙舌的,根本就不知道该怎么拒绝这门婚事。

    甚至高志毅在很长一段时间之内还觉得父亲的话有道理,白灵儿嫌弃他,不愿意嫁给他,是因为他不够好,不够温柔体贴,本事不够大。所以他要做得更好,讨得她的欢心。

    高母皱了皱眉:“他爹,水烧好了。”

    这水是从井中打来,一点不清亮,尽管是倒了上面一层,到了锅中也还是黄色的,众人不敢喝生水……水必须要在路上烧开了喝,这是四家人在排队打水时就已经商量好的事。

    高父取了一个大水瓢,狠狠舀了一瓢。

    锅中本就不多的水瞬间见了底,倒出来可能也只有半碗。

    边上的高冬儿对此习以为常……事实上,在几家人逃出村的几个月前,白家母子就已不做饭,都是高家做好了后,由高父分了送到白家去。

    用他的话说,白家的粮食

    都拿过来了,高家合该照顾。而之所以会如此,是某一日杨氏母女上山捡柴,险些被逃难而来的灾民抓走。

    高冬儿取了碗,飞快将剩下的水倒入碗中。锅都烧开了,每多煮一会儿,锅中的水就会更少一点。

    高父抓着水瓢转身,温云起伸手就去扯。

    水瓢里的水是烧开了的,特别的烫,而且这一年多来所有的人都不舍得将水洒掉。因此,他伸手一躲,高父也不敢硬扯,还真就让温云起将水瓢夺了过来。

    高父愣住:“孽子,你做什么?”

    “我很渴,所有人都渴。这些水还不够我们母子几人自己喝,”温云起看了一眼白灵儿,“儿子没那个本事让白灵儿心甘情愿许嫁,还是不耽误她了。既然不是我未婚妻,她凭什么喝我们排队打的水?”

    语罢,将水瓢拿远了些,还嘀咕,“一到地方就跟那块石头粘上了,跟石头那么亲热,倒是让石头给她烧水啊!”

    话里话外,嫌弃母子三人太懒。

    杨氏神情僵住,不好意思地解释:“我……我是体弱,若是去捡柴,柴没捡到,还会给你们添乱……财哥,我不是偷懒。”

    高父柔声安慰:“我知道。”

    第126章 逃荒路上的兄弟

    杨氏体弱, 她女儿同样弱,而她儿子白玉宝年纪还小,干不了活。

    简单来说,那是一家子必须得有人养着的废物。

    高父还在那边低声安慰, 所有人都渴得要死, 天气这么热, 装了大半瓢的热水, 自然不能指望它凉得快, 温云起翻出了一个盖在板车上的盆子, 一瓢水放进去,只铺了一个底。

    他动作太快,其他人根本来不及阻止。

    那盆子都干得起缝,水倒下去,瞬间就少了, 不如放在水瓢里那么多。高母一脸心疼, 温云起却不管,端着盆荡了两下,倒了一半回水瓢,递给了高母。

    高志鹏眼睛一亮,端起盆就开喝,他喝了一小半, 递给了温云起:“大哥, 你喝!”

    温云起只喝了一半,剩下都递过去:“喝!别说不渴的话。”

    说话时, 还瞄了一眼那边的母子几人。

    高志鹏原本还要谦让,对上哥哥的眼神后,埋头端着盆子喝了个精光, 一滴都不肯剩下,完了还舔了舔嘴唇。

    高父想着水凉得没那么快,一转眼就被母子四人人祸祸光了,他先是惊讶,随即大怒。

    “高志毅!”

    温云起坐了下来,那边的高冬儿眼看父亲生气,顾不得与母亲谦让,一口就将母亲剩下的那点水全喝了,然后将锅里的倒入水瓢中:“娘,只剩下这点了,装竹筒里吧。”

    高母在男人杀人一般的目光中取下了板车上的竹筒,小心翼翼把水装了进去。

    一行这么多人,只有杨氏有一个水囊,其他的人存水都是用竹筒……无论是水囊还是竹筒,喝水时都不可避免的会碰到口子边缘,只能是一家人互相不嫌弃地混着喝,都是亲人,也不讲究什么男女之别了。

    也就是说,水到了竹筒里,杨氏母子三人是绝对喝不上了。

    高父看到妻儿这番模样,都气笑了:“好好好!一家子狼心狗肺,不知道帮助弱者,有什么样的娘就有什么样的孩子,姓赵的,老子算是看清楚了,你他娘的就是个……”

    “别骂我娘。”温云起猛然起身。

    高父惊呆了。

    他这几个儿女,从来都很孝顺,即便是不满他的某些做法,平时也不会和他对着干,今儿大儿子是疯了吗?

    另一边,高志毅的舅舅赵斌也走了过来:“有事说事,别骂人。我妹妹嫁给你这么多年,可从来没有对不起你高家!”

    赵斌和高家不在一个村,赵氏又是个报喜不报忧的性子,他也是从昨儿启程开始,才发现了妹夫居然将一家人外人护在羽翼下。口口声声说那白家的姑娘是外甥的未婚妻,但他自己却在未来亲家母面前献殷勤,傻子都看得出来是怎么回事。

    这一路,赵斌是越看越气,偏偏妹妹好像对此无所谓,而且如今赶路要紧,他这才忍了下来。

    此时是真的忍不住了,一到地方,这混账把几个孩子使唤得团团转,他自己却什么都不干,只顾着在那母子几人跟前献殷勤。

    赵氏急忙起身去拉:“哥哥,别生气。”

    “你都要被人欺负死了,我还不能生气?”他一指石头上坐着的赵家二老,“爹娘还亲眼看着。他们辛辛苦苦生养你一场,可不是为了让你到婆家去受气的。”

    高父有些不自在,他确实是偏心了,不过他到底也记得自己的身份,不能让外人觉得他和杨氏不清不楚。

    越是心虚,他面上越是坦荡:“我哪儿欺负她了?他们母子有将我这一家之主放在眼里吗?烧好了水,几人就分喝完了……”

    赵氏递上了竹筒。

    “给你留了的。”

    高父噎住。

    赵斌看见妹夫吃瘪 ,心下觉得好笑,却也真的笑不出来。

    而就在这时,正在看热闹的高大伯一家忽然有人端着水瓢站了出来。

    “灵儿,你别哭了,我这里有水。”

    周围霎时一静。

    这端着水瓢的人是高大伯家里的老四志文,今年十七岁,此时他满脸的殷切和心疼。

    高大伯险些没气死,一把抢过儿子的水瓢,过于生气,他都顾不得省力气,这一扯,还洒了不少水。

    “孽障,这水咱们自己家都不够喝,你还拿去送人,滚一边去。看了你就烦。”

    高志文一脸不满:“爹,这人活在世上,谁都有困难需要求人的时候,你怎么就能保证自

    己一辈子不需要人帮呢?”

    高大伯抬手要打人。

    高伯母孔氏舍不得,急忙上前去拦。

    在这逃命的路上,所有的力气都用来走路了,高大伯也不可能真把人打出个好歹,被妻子一拦,便也住了手。他颤抖着手指:“慈母多败儿,这孩子就是被你惯坏的,你就继续惯吧。”

    孔氏还真不是惯儿子,她生了三子一女,唯一没成亲的就是小四,都说老儿子是爹娘的命根子,她确实要偏疼小儿子一些,但也不赞同儿子娶白灵儿。

    “又不是三岁孩子,有话好好说嘛。回头我跟他说。”

    高大伯抢回了水,懒得搭理母子二人,坐回去喝水。

    行走的这半日,众人不光是省着水喝,还都是早上起床之前吃的饭,村子里这两三年几乎没有收成,平时都是各种野菜团子和能照得见人影的汤哄肚皮。这会儿一个个的都饿得前胸贴后背,烧点水解渴,转头就开始熬粥。

    温云起弯腰去添柴火。

    高父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在场总共四口锅在煮。自家儿子今天不知道闹什么妖,突然就不肯给母子三人喝水。大哥一家方才就表明了态度,小舅子更别提了,方才就差对他动手了。

    只剩下杨家兄妹。

    另一边,杨家兄妹的米都下了锅。

    高父走了过去:“大林,你家烧的水还有多少?”

    杨大林没想到他会找上自己,一听这话,不用问也知道是为了杨氏母子三人讨水。

    他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高父却打定了主意要让杨家兄妹出这份水,皮笑肉不笑地道:“我愿意让你们兄妹跟着,就是觉得出事的时候大家互相之间能帮衬一下,也是看你们兄妹几人善良,你也知道,白家几人特别弱,我刚刚看你烧了好多水呢,放心,你们兄妹的付出,我都放在眼里。”

    赵斌皱了皱眉,没有过去帮助杨家兄妹。说到底,拒绝的话必须得兄妹三人自己说出口才行,旁人能帮一次,难道还能帮一辈子?

    不敢拒绝,张不了这个口,那就自己吃亏。

    杨大林不想给水,一脸的尴尬:“叔,我这……水也不多啊。”

    “你们家人最少,也是最能挪出水的,回头我给你补上。”高父说话时,还伸手去取杨家兄妹用来煮水的陶罐。

    杨大林看了一眼温云起,没阻止:“叔,那你省着点喝。”

    温云起就知道会这样。

    杨大林和高志毅感情很好,并不愿意违逆高父的意思,他自觉是为了兄弟付出,不让兄弟为难。

    “爹!”温云起出声,“把大林的水还给他。”

    “我拿大林的水,关你屁事。”高父对着不听话的儿子,压根就不打算客气。

    “你狼心狗肺,大林跟你可不一样。”

    温云起气笑了:“大林,你是因为我才给了水,还是你自己想给的?”

    在这水能救命的世道,没谁愿意把水给出去。

    杨大林特别尴尬。

    高父再次出声:“大林,那是你亲姑姑和亲表弟妹,做人不要太自私了。人要有自己都主见。”

    说话间,他已经把陶罐递给了杨氏。

    杨氏双手接过陶罐,满脸的不好意思:“财哥,多谢你。”

    温云起见杨大林眼神躲闪,便也不拦着了。

    天气很热,众人汗水一把一把往下落,喝下去的水只能暂时解渴,都没有敞开了喝,一刻钟不到,众人又想喝水。不过,各家的水都只剩下了一半,今儿是万万不能再喝了。

    此时所有人都盯着锅里的粥……说是粥,其实连米汤都算不上。

    高母眼看粮食煮得差不多,跑去温云起拉的那个板子上翻找,很快寻到了半袋子干草。

    这草还青绿的时候就切了晒干,煮了也是可以吃的。原先是家里有牛和猪这些牲畜才会选择在夏日的时候晒草,如今晒的草,是为了给人吃。

    不光是高志毅一家,所有人都是这么吃。

    原本黄黄的粥加了干草,也没浓稠多少,反而整锅都变成了深绿色,泛着一股草味。温云起闻着,真心觉得这和猪食无异。

    温云起一点都不想喝这玩意儿,但是肚子咕咕叫,都饿到胃里有种烧起来的感觉了。

    众人逃荒,东西能少带就少带。每人带了一只碗,高志毅家里有五口人,温云起率先抢过盛粥的勺子,给每人盛了满满一大碗。里面干的稀的都差不多,若是让高母动手,她那碗就全是汤。

    “不许推来让去,该是谁的就是谁的。”温云起说这话,递了一碗给高父。

    高父没有伸手接:“一人匀一口出来,就够他们母子三人吃了。”

    “他们是我的谁?我凭什么要匀一口?”温云起说话很不客气,“你愿意像条狗似的围在别的女人身边转,愿意把自己的粮食送给人吃那是你的事,别来强迫我们。”

    这话太难听了,高父勃然大怒,抡着拳头就要打儿子。

    赵斌一直注意着这边动静,见状只觉得心累。这父子俩都不是个消停的主儿,从停下来到现在半个时辰都不到,眼瞅着又要打第二架了。

    “住手!”

    高父不管不顾非要砸人。

    赵斌离得远,想要出手拦都来不及。

    高母反应很快,扑到了儿子身上,打算替儿子扛下这一拳头。

    温云起侧身一让,还扯了一把高母,直接将准备递给高父的那碗所谓的粥朝着母子几人泼了过去。

    滚烫的粥泼出,带出一股热气,杨氏做梦也没想到高志毅竟然会疯成这样,吓得尖叫一声,急忙拉着女儿闪躲去,还是迟了一步,她的裙摆还是被溅湿了,烫得她惨叫一声。

    温云起泼出去的力道正合适,刚好是能够把粥泼到她身上,但又不会烫到她。

    这女人特别懒,坐着的马车都让高志鹏拉着,要是腿受了伤,她更有理由不下来走了。

    这六架马车上,除了腿脚不便的赵家二老,还有那些特别小的孩子,妇人都在路上走着,她们母子三人凭什么例外?

    即便是赵家二老,偶尔也下来走动几步,遇上陡坡,更是会自己爬坡。

    这母子三人就跟粘在了马车上似的,一步也不挪动。

    同样都是逃难的人,他们那脚就非比高贵一些?

    温云起盯着母子三人:“少打我们的主意,否则,下次这粥就泼到你脸上。不信你试试。”

    高父已经顾不得教训儿子,扑过去查看杨氏的伤,因为她叫得过于凄惨,高父也顾不得这么多人在,飞快脱了她的鞋袜,将她的裤脚挽上去。

    众人都沉默了。

    高母羞愤不已,别开了脸。

    男人长期和一个寡妇暗地里来往,她这个枕边人不可能一点都没察觉。以前这男人好歹扯了一层遮羞布,说是他照顾弱小,后来还给两家孩子定了亲,总算是糊住了两家的脸面。

    如今是装也不装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就抓人家的脚。

    高志鹏瞅一眼,好奇道:“爹,这天那么缺水,伯母的脚不臭?”

    此话一出,周围响起了笑声。

    温云起:“……”

    他惊奇地打量着高志鹏的神情,上辈子高志鹏老老实实拉车,半个月后在路上被高父半桶水卖掉了。

    彼时高志毅不愿意拿弟弟来换水,只不过那时他已经在路上走了半个月,这半个月里白日要拉最重的车,歇下来还要帮着烧水做饭,夜里还要轮着值夜,偏偏还又渴又饿,期间遇上别有用心的人又打了几架,不可避免的受了些伤。

    那时一群人个个干得冒烟,所有人都没力气,高志毅拼了命的扯弟弟,没能把人扯回来不说,反而被高父揍了一顿。

    高父狠狠瞪了过来:“高志毅,老子还在,这家轮不到你来当。以后这粮食给谁不给谁,那是老子说了算,你再多嘴,我打死你。”

    “来!”温云起伸手指着自己的头,“朝这儿打,刚好让舅舅还有大伯他们看一看,你为了外头不要脸的贱妇连亲生儿子都要教训……”

    杨氏变了脸色,用帕子捂着脸开始啜泣:“我没本事带着一双儿女上路,难道就活该去死吗?这些年我一直守着寡,也就是和财哥走得近些,对其他男人从来都不给好脸。不要脸的贱妇……这句话我是万万当不起的。财哥,我知道你是太担心我了才这样,但人言可畏,你还是离我远点吧。”

    她起身就走,“灵儿,玉宝,我们这就走。不拖累别人,若是活不下去,那也是我们命该如此。”

    说着要走,可她连袜子都没穿,一脚踩在黄土地上,烫得她哎呦一声,整个人往下跌倒。

    高父离她最近,伸手将人一把捞住,他扭头瞪着两个儿子:“快过来给你们伯母道歉。”

    温云起看着两人搂在一起,嗤笑道:“叫什么伯母啊?就你们俩这亲密的模样,不叫一声母,都对不起她。可惜我有亲娘,也见不得这种不要脸的,这声母万万叫不出口。”

    他端起一碗粥就开喝,还催促高志鹏:“二弟,冬儿,快喝!喝完了我们好启程,等着那些要日头下山了才启程的拖油瓶一起,怕是半年都到不了江南。”

    白灵儿变了脸色。

    拖油瓶一说,可以指他们

    在这一路上只会拖后腿。但更多的是指那种随着母亲改嫁的孩子。

    高父勃然大怒:“孽障!”

    温云起吹着粥,看向满脸泪水的高母:“娘,您生的儿子长大了,以后有儿子一口吃的,就绝对不会饿着你。喝完了咱走吧,我们在这儿,害得人家偷偷摸摸,爽快一些离开,也好让人家光明正大做恩爱夫妻!”

    他对着杨氏嗤笑一声,“因为我们母子几人的存在,你受了不少委屈。如今我爹和我娘要分开,你刚好可以嫁给他做继室,对了,你一双儿女也有爹照顾了。可千万别说不嫁,别说不想害他们夫妻分开这种话,你真不想害我爹和我娘离心,早该换一个男人才对,既然没换男人,就证明你放不下我爹,以后看见我娘,记得对她恭敬一些。若不是她成全,你这辈子都只能做见不得光的外室了。”

    杨氏受不了这些话,整个人摇摇欲坠。她不占理,从头到尾不反驳,只装作一副要气晕的虚弱模样。

    高父没想到儿子越说越过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将他和杨氏的事直接摆在了明面上。

    “你个不孝子,老子要打死你。”

    那白玉宝感觉到了众人看过来的目光,又看到母亲被气得喘不过气,今年七八岁的他,已经快赶上高冬儿的个子了。

    “你欺负我娘,我打死你。”

    他高壮的个子闷着头冲了过来。

    温云起抬脚就踹,这小子别看年纪还小,心肠恶着呢。村里的孩子早当家,七八岁已经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孩子,他其实什么都懂。还知道高父是他爹。所以,他心安理得地享受着高家人的照顾。

    不是亲爹就是哥哥,他占点便宜怎么了?

    饶是有高父阻拦,温云起还是成功把人踹倒在地。

    如果说高父最开始想教训儿子是虚张声势,看到白玉宝倒地惨叫,他是真的想打人,抓了木棒对着儿子的头狠狠敲了下去。

    “住手!”赵斌怒斥。

    高大伯挺累的,身体疲惫,心也累,弟弟干的那些事,他并非不知道。只是以前全家人没吵没闹,他以为会一直下去,刚才看到父子俩又吵,他只专心喝粥,想着喝完了去劝,结果一眨眼,父子俩又动起手来了。

    “高定财,你是不是疯了?”

    高父不管不顾,手中棒子狠敲下去。

    温云起侧身一让,露出了身后的锅。

    一棒子下去,那用了许多年已经只剩下一层铁皮的锅被敲了个稀巴烂。

    “好了,锅都烂了。”

    高母又想替儿子挡棒子,却被儿子扶了一把,她控制不住地挪了两步,刚刚站稳就看到那碎成几片的锅,她整个人愣住。

    “这……这是我的陪嫁。”她突然疯了似的冲着高父扑了过去,“你还我的锅来,快点!你还来……还来……”

    她一直在自欺欺人,知道男人在外头的那些事也从来不与他吵……吵了有什么用呢?事情已经发生,大吵大闹只会让人看笑话。

    还有,她为高定财生了二子一女,又为公公婆婆养老守孝,只要她不说走,高定财就不能撵她离开。

    她不走!

    若是她走了,岂不是让姓杨的更得意?

    好歹高定财还愿意扯一层遮羞布,给她几分脸面,没爹的孩子也不好说亲……所以她忍到了现在。

    锅碎成那样,她好像也看清楚了自己过得稀碎的日子。

    她用尽全身力气去挠高父,抓得人满脸花。

    “老娘不找你闹,你以为老娘怕你啊!不要脸的老东西……你以为那女人真的对你有感情,我呸!要不是你年轻力壮,又像条狗似的听话,她会理你?”

    她越骂越凶,温云起怕她吃亏,急忙上前把人拽走。

    杨氏脸色惨白,这会儿是真的想晕了。

    “嫂子,我,我没有……”

    高志鹏出声:“杨伯伯比我爹年纪大,我们兄弟要唤你一声伯母,你却喊我娘嫂子,这到底是从哪儿论的?要不干脆喊姐姐算了,你应该早就想喊了吧?以前还拿地瓜给我吃,想让我叫你一声娘,我呸,这辈子都不可能!”

    温云起疑惑:“你什么时候吃她地瓜了?”

    “她给我的,不要白不要。”高志鹏一仰脖子,神情还挺得意。

    温云起:“……”

    高大伯闭了闭眼,赵斌也叹气,心想着他们这次出远门逃命,真的是生死未卜,还特意找人看了时辰掐着点出的镇子,就是想讨个吉利。结果这才半天就打成这样,不是好兆头啊。

    高父还要打人,高大伯扑过去抱住他的腰:“不要闹了,你还想不想逃命了?咱们还要赶路呢,你把人打坏了,谁拉马车?到时你还得拖着他走!”

    “这两个孽障胆大包天,不把亲爹放在眼里,今儿我非得教一教他什么是孝道不可。”高父怒不可遏。

    事情闹成这样,所有人都不知道该怎么收场。

    高母满脸是泪,哭得肝肠寸断。

    赵斌倒是想为妹妹撑腰,但是却弄成这样,他却不敢出头了。

    第127章 逃荒路上的兄弟

    高家兄弟抱在一起纠缠不休, 一个要打人,一个不许动手,到最后,两人扭打在一起了。高胡氏见状, 吼道:“别拉了, 他要杀亲爹娘, 那肯定要拦一拦。他要打死自己儿子, 谁拦得了?”

    高大伯应付弟弟已经很难了, 听到妻子这话, 气道:“你不帮忙就算了,还在旁边添乱。孩子好歹叫你一声伯母,你……”

    “关我屁事。”高胡氏很是烦躁,“明明是你弟弟在外头偷人,最后成了我的错了。”

    “你闭嘴!好说还是好听?”高大伯怒斥妻子。

    他一开口骂, 眼睛瞪得老大。高胡氏还没说话呢, 高家兄弟已经跳了出来。

    “爹,我娘是好意,怕二叔气头上不管不顾伤着你……”

    另一个也接话:“娘这些年可从来没有对不起你过,你到底能不能分得清里外?你再对我娘凶一个试试?”

    高大伯:“……”

    他因为要吵架,便有些分了心神。高父并不愿意和哥哥打,用力挣脱过后, 抡着拳头冲着儿子就砸过去。

    温云起躲开了, 抬脚对着他的肚子踹了一下,把人踹得坐倒在地。

    “分家!”

    高父肚子传来一阵剧痛, 闻言怒道:“这家老子说了算,不分!分也行,你自己滚!老子一粒粮食都不给你, 饿死你!”

    他扶着肚子缓缓起身,瞪着兄弟二人冷笑:“别以为你们长大了,翅膀就硬了,没有老子养着,你们只有饿死的份!儿子打老子,雷劈不死你。”

    温云起看了看一望无际的天空:“哪有雷呢?不行,我得再试试,看看老天爷管不管这闲事。”

    说着,又是一脚踹出。

    高父有了防备,侧身想躲,奈何还是没能躲开,这一回好歹没摔倒。

    没摔倒,但足够丢人啊!

    儿子打老子,那是不孝顺,换句话说,是做爹的没教好儿子,同样是他丢脸。

    没奈何,骂又骂不过,打也打不过,于是满腔怒火转向了赵氏:“你教的好儿子。”

    赵氏看着父子几人吵架,心里有些暖,之前他知道男人外头干的那些不要脸的事情后,一直不愿把事情闹开,还为此找了各种借口。而实际上,那些所谓的不吵架的理由都是借口,她最怕的是两个儿子的不理解。

    这天底下没有不偷腥的猫,狗改不了吃屎。前一句会是所有人劝她的话,而后一句,是她揭穿男人丑事后必须要接受的。

    儿子为了她不受委屈,对亲爹都动了手,她心里只有高兴的份。不过,让她就这么和高定财分开,她心里又有些不安稳。

    真的行吗?

    他们一行人是为了逃命才出了镇子,据说外面现在很乱,匪徒横行,许多百姓落草为寇。为了填肚子,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也因为此,高定财在决定离乡时才会找几个相熟的人家一同启程  ,杨家兄弟凑上来,高定财态度是傲气,一副看你们可怜勉强让你们跟着的态度。实则上,逃荒这一路上结伴的人越多越好。

    如果这会儿他们夫妻和离了,那赵高两家绝对不可能如之前那般信任对方。

    赵氏害怕因为自己和男人吵架而害了所有人的性命,一时间不知道要不要趁此机会和高定财分开,这会儿面对高定财的怒火,她干脆一低头。

    算了,忍忍就是。

    即便要和高定财翻脸,也是到了江南以后。

    一边的赵斌也不好劝,如果没有出门逃难,妹妹在婆家受了委屈,他无论如何也要出面跟妹夫吵一架,然后把妹妹接回家来。

    可这是在路上,家里的粮食不多,他自己还有一家子要照顾……若是跟妹夫讲道理讲不通,那就得把妹妹接过来一起走。

    他照顾一家子都特别艰难,实在是有心无力。

    温云起却不打算继续余杨氏母子搅和。那一家子娇气的,只等着别人伺候,偏偏高定财又对杨氏言听计从,若是勉强和好,接下来这一段路要么天天吵架,要么就是只能是他带着弟弟妹妹受委屈。

    “这话说的,好像你过去十几年死了似的。”温云起说话一点都不客气,“我们兄妹三人是你们夫妻一起生下来的,你也每天都回家,怎么就成了我娘教的孩子?”

    “不孝子,老子不想跟说话。”

    温云起冷笑:“上梁不正下梁才歪,我们兄弟俩不孝,那是你根子就没长好,跟我娘没有关系。祖母去的第二日,所有人都在守灵,那天下午你去哪儿了?”

    高定财面色铁青:“我去找柴火了。”

    不是!

    家中要办白事,刚好那是冬日,天气寒冷。按照村里那些不成文的规矩,事主家要在院子里点上几堆火,让来帮忙的乡亲邻里有个暖和的地方坐。

    高定财说是去找柴火,却一去不回。帮忙的乡亲们都在院子里冻得直哆嗦,彼时高志毅十三岁多,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他已经知道一些约定俗成的规矩。

    来帮忙的人很多,只要找来了柴火,自会有人帮着点火堆。

    高志毅自己跑去了几丈之外的高大伯家中的柴房……别看只是堆了木头的屋子,没有主人家允许。旁人也不会来取柴火,他刚刚进门,就看到了柴房滚在一起的两人。大冬天的,二人脱得白花花,高志毅当时都惊呆了。

    他到底是躲了。

    彼时的他只隐隐觉得知道这件事情闹开了以后会让父亲颜面扫地,也会让家里丢脸。所以,他绕了一圈,又隔了两刻钟才回家。彼时,高定财已经拖了柴火到院子里,众人正在点火堆。

    这事压在高志毅心底,他谁都没说。此时温云起拿出来质问,高定财脸色瞬间就变了。

    一直是拉扯着弟弟不让弟弟打儿子的高大伯听到这话,身子顿住,他脸色越来越青,从周围人的脸色上分辨出自己没有听错后,高大伯瞬间怒火冲天,捏着拳头对着高定财狠狠砸下。

    这一下打得高定财鼻血横流。

    “孽障!”

    高定财感受到了众人看过来的目光。他和杨氏站一起时,从不认为自己会后悔,但对上晚辈们惊诧的目光,他一时间只觉无地自容。

    高孔氏看了一眼努力装作镇定的杨氏,嗤笑一声:“果然是什么样的烂锅就配什么样的烂盖,一点人伦纲常都没有,呸!畜生都比你们懂事。”

    面对着兄嫂的指责,高定财脸色格外难看。

    “你们信他不信我?”

    温云起却已经厌烦了与他的纠缠,熬的粥都凉了,不说有没有填饱肚子,好歹这顿是吃过了。

    他起身:“这板车还是重新分一下吧,各拉各的。”

    在启程前,高定财为了让大家同心协力一起到江南,提出将粮食放在一架板车上,若是遇上歹人,拉粮食的人先逃,也是希望众人到了紧急关头能及时护住最重要的粮食!

    所以才发生了高志毅一人拖着几百斤粮食行走的事。

    高定财如此提议,其实有私心,所有的粮食尽在他手,谁家拖后腿,谁家有余粮,他都能做到心中有数。若是遇上了歹人,大家跑散了,这粮食也还在他的手中。

    当然了,他的提议不无道理,杨家兄弟是自己凑上来的,对高定财的提议只有服从。赵家看的是高志毅是亲妹夫,又有几个外甥在,这粮食交到妹夫手中,还是外甥拉着,他真没意见。

    高大伯也放心,反正粮食也没给外人,只是在自己亲弟弟手里嘛。而且所有人是一起走,每家的粮食口袋都做了记号,又都是熟人,不存在拿错的可能……等于是把自己的粮食交给车夫拉着,实在不放心,可以让自己的儿子去拖一拖板车,到时粮食就到了他的手里。

    拖板车这活儿很重,一般人真干不了,所有的人都又渴又饿,自己走路都费劲,却还要花力气拖板车,真的是谁干谁知道。

    明明一开始说的是所有粮食放在一个板车上,所有人换着拖。结果,出门半天,几个年轻人都来换了一遍,但最多走一里路就放弃了。高志毅的堂哥走了几步,借口要去茅房,将板车还了回来。

    温云起此话一出,所有人都看了过来。

    “还是各拉各的东西吧,我有点拖不动。再说,我爹不管我娘,我还得分神照顾她。”

    这借口说服不了众人,赵氏三十多岁的人,正是能干的时候,压根儿不需要谁特意去照顾。

    事实就是高志毅不想拉了。

    这逃荒路上,可不好勉强别人。

    “舅舅,把你的粮食搬走吧。”

    赵斌叹口气,带着儿子搬走了自家的三袋粮食。大概有二百斤左右。

    他家的粮食也是所有人中最多的。

    “大伯,麻烦你把粮食拿走。”温云起说这话时,面色很冷淡。

    高大伯苦笑。

    高志文皱眉:“可是我们家的板车已经满了啊,这粮食拿回来放哪儿?”

    一行人六驾板车,杨家兄弟的板车最小最破,赵家一架板车,他们家人多,东西挤得满满当当。饶是如此,他们也一声不吭,没有说放不下。

    高大伯两架板车,他们家人最多,甚至还有两个不满周岁的孩子,高志毅两个堂嫂生孩子只相隔了一个月,如今大的那个孩子都才十个月。他们家的板车上东西也多,同样塞得满满当当,大多数都是孩子要用的衣裳尿布,还有高志毅家里的锅碗瓢盆。

    重倒是不重,也不算特别满,就是他们家要给俩妇人腾出位置……大夫说了,这奶孩子的妇人吃得很差,若再加上太过疲累,孩子就没得吃了。

    因此,高志文的两个嫂嫂是全家吃得最好,也歇得最好人。

    温云起面色淡淡,直接把属于杨氏的一包粮食抬了扔到地上。

    高定财正在手忙脚乱地找东西堵鼻子止血,一转头看到儿子的动作,瞬间鼻子都气歪了。

    “咱们一行人逃荒都要听我的吩咐,这是早就商量好了的,高志毅,你在做什么?”

    温云起动作飞快,帮着高大伯把他们家的两袋粮食拿下来,那边杨大林来拿粮食,他也帮着推了一把,母子三人也在忙,他们急着将高伯母收拾出来的属于自家的杂物搬上板车。

    没有人搭理高定财的话。

    高定财气得不轻,看着众人把各自的粮食拖走,忍不住出声强调:“咱们出门前可说好了的,这才走几步,你们就……”

    赵斌烦躁地道:“你不要在那边哇哇叫!”

    高定财:“……”

    温云起将所有的粮食送走,板车上只剩下了一袋半,加起来可能有百斤,其余还有小半包细粮。

    他找了个空的麻袋,倒了约三成粮食出来,直接将麻袋往高定财脚下一扔:“这是你的,别来纠缠我们了,否则 ,别怪我不客气。”

    高定财气笑了:“老子是一家之主,这家都是我的,所有粮食也属于我。要滚你滚,别带老子的粮食。”

    “我今天

    就要带着粮食和你分家,你待如何?“温云起态度强势。

    高定财又要打人,温云起还没动手,高志鹏就冲上去将他的腰抱住狠狠一推。

    “不许打我大哥。”

    赵氏瞄着那边的杨氏:“你就不想和他光明正大做夫妻?我都成全你了,他没有见好就收,非要和我纠缠,可见他对你的感情也没有多深。”

    “你别胡说!”高定财大吼,他慌张地扭头去看杨氏的脸色,“我是要和他们争粮食。”

    温云起本来要还手,看到高志鹏冲上去了,便将地上的锅碗瓢盆飞快往板车上堆,又扯着嗓子喊:“舅舅,我想即刻就启程,累了再歇会儿。”

    赵斌看几个外甥跟妹夫真的分家了,无论以后这一家人要不要和好,他自然是要帮着自己外甥……其实他也想赶路,不过领头的妹夫说要歇着,那只能停下来歇。

    “走,一刻钟以后,咱们两家一起走。”

    高志鹏拉的是杨氏母子坐的那个带棚的板车,这会儿跟父亲闹翻了,他自然也不会再帮别人,当仁不让地套上了绳子,温云起伸手去推,赵氏也推另一边。

    板车轻省了不少,又有三人齐心协力,高志鹏走起来特别轻松。

    他早上不光是拉母子三人,还要拉三人藏在车棚里的东西,累得他直翻白眼。如果不是亲爹在旁边帮着推几把,他早就累得倒下了。

    这会儿他跑得特别麻利,后面的赵家紧随其后。

    赵家有二老,然后是赵斌夫妻,夫妻俩生了二子一女,全部都已经成亲,只不过女儿早在半个月前就跟着婆家启程,二儿媳妇在娘家离开时跟着走了,如今只剩下老大夫妻俩带着个三岁孩子和二儿子。

    三岁孩子坐着板车,其他的人要么帮着推车,要么自己背点东西,减轻板车的负担。赵家二老刚刚歇了一会儿,这会儿也不肯坐板车,只互相搀扶着往前走。

    杨大林听到了他们约好一刻钟后启程,也默默收拾好了东西,看两架板车一动,他挂了绳子就跑。早已得了他吩咐的兄妹俩一左一右扶着板车,从头到尾不看面色铁青的高定财和杨氏母子几人。

    高大伯一直都在劝温云起不要走,劝赵斌不要跟着孩子胡闹。主要是想说服赵斌,在他看来,侄子该听长辈的话,生了父亲的气,就该听舅舅的。

    奈何赵斌铁了心要和外甥一起走,走不走的都是小事,这一路去江南路途遥远,不差这一会儿,主要是得摆出个态度来,让高定财知道,他会给母子几人撑腰。

    三驾板车一前一后离开,高定财气得跺脚,他骂不过儿子,也不敢骂舅子,只冲着最后的杨家三妹吼:“杨大林,你个忘恩负义的东西,要不是我收留你,你现在还在村子里挨渴呢。”

    听到他的骂声,杨大林跑得更快了。

    杨大林跟着这一群人出村子,是想和兄弟在一起大家互相有个照应。其实他心里也有顾虑,杨氏是他的亲姑姑,逢年过节时大家都有来往,他和姑姑同行,那肯定是得一起伺候着。

    如今高志毅都不伺候了,若是再不跑,姑姑和表妹表弟绝对会吩咐他做事。

    刚歇了会儿,众人肚子里有了东西,一路都跑得飞快,直到奔出了二里地,再也看不见高家兄弟,温云起才放缓了脚步。

    后面的两架板车都挺沉默,没有谁开口。

    高志鹏这会儿特别高兴自己甩掉了那个带棚的板车:“早上我就不想干了,那母女俩下来走几步又能怎地?拖得我走都走不动,感觉自己背了几坨大石头,又像是扛了一座山。”

    说到这儿,他幸灾乐祸地道:“等我走了,那板车也不知道是谁的活儿。”

    高冬儿顺着这个思路想,笑道:“可能是两个堂哥,也可能是志文。”

    *

    确实是高志文。

    原本高志文是挑水桶,水桶里放着些小物件,没有多重,就是压个肩。旁人乍一看,知道他干了活而已。

    前面三架板车一走,高定财还想着太阳下山之后再启程,但是高大伯等不及了,一拨人分成了两拨,他这边只有他和三个儿子,再加上一个弟弟。五个男人却要护着五个女人仨孩子。

    尤其两个孩子还在襁褓之中……这出远门,自然是身边的熟人越多越好。

    于是,他收拾了行李,打算去追侄子。

    高定财见状,不以为然:“不去追,他们也走不了多快。日头这么烈,一会儿就走不动了。”

    “那也是一起走一起歇。”高大伯怒斥,“你忘了之前我们打听到的消息了吗?七八个大男人护着十来个老少,结果只剩下了点带血的破布!你要是不想死,就赶紧收拾行李走。”

    此时高大伯态度不容拒绝,高定财原本还要争取,杨氏却带着一双儿女上了马车:“财哥,既然大家都要走,那就走吧,日头是烈了些,我受得了。”

    高定财手忙脚乱地将母子几人拿下来的扇子等杂物送上马车,又喊:“大光,你来拉马车。”

    大光就是高大伯的大儿子,族谱上叫高志光。他还没说话,他妻子小孔氏扯了一把他的袖子,等着他道:“你敢去,我就带着孩子去死。”

    她语气决绝,眼神凶狠。

    大光本就没想过要去,听到妻子这话,立即道:“我不去。”说完后,又觉得妻子在小题大做,“才多大点事,你就要死要活的。咱们这一路也不知道能不能平安,你别说死啊死的,不好听。”

    “我是怕你犯糊涂。”小孔氏低声恨恨道:“龙生龙,凤生凤。那女人那个德行,白灵儿还能有好?你没看她之前借着未婚夫妻的名头使唤志毅吗?没脑子的,不想着赶紧躲开,你还自己往上凑,难道你真的想和那个白灵儿……”

    大光低声训斥:“越说越不像话了,那就是个小妹妹,你想多了。”

    他不懂得女人心思,这会儿但凡附和一句,或者是转而夸赞小孔氏几句,女人的怒火绝对能消散得无影无踪。他一句想多了,险些没把小孔氏气冒烟,当着公公婆婆的面,她也不能跟男人吵,干脆伸手过去狠狠拧了一把。

    高二的妻子杜鹃扭头看自己男人大根:“大嫂说的话你听见了吗?”

    高大根聪明得多,急忙点头:“放心,我绝对离那个白灵儿远远的,也绝对不去帮他们家拖马车。”

    杜鹃满意了。

    小孔氏心里更烦:“还是大哥呢,你跟二弟学学吧。”

    那边的高定财眼看使唤不动两个大侄子,正想打小侄的主意,高定文已经屁颠颠往上凑:“叔,我来帮你。”

    他一边把绳子往身上套,一边故意高声道:“这世道艰难,饿死了不少人,咱们这些侥幸活着的人就该互相帮助,若是失了那份互帮的善良,简直枉为人……人……”

    随着两个“人”字,他脚往前蹬了两下,一次比一次用的力气大,脸憋得通红,可是肩膀上的绳子不像是绑了板车,倒像是绑了一座山。

    他拖不动!

    高定财也怕侄子不干,用力一推,板车终于动了。

    这板车一往前走,高志文想要停下都不行,他含着泪……也没人跟他说板车这么重啊。

    高大伯想拦小儿子来着,他自己都不舍得让小儿子拖马车……年纪还小,还在长个子呢,用了大力,会伤根基。

    奈何那小子眼里只有白灵儿,高大伯想给他一个教训,便没阻拦。

    “志文,你打头,可要走快点,别磨蹭。”

    高志文:“……”这是亲爹吗?

    第128章 逃荒路上的兄弟

    高志文根本拖不动板车, 冲着后面嚷嚷:“二叔,你倒是用点力气推啊,指着我一个人,我哪里拖得动?艹!怎么这么重?”

    车棚里的白灵儿翻了个白眼, 很是看不上高志文的这点力气。

    白玉宝瞪着她:“你别这样。”

    白灵儿不以为意, 冷哼了一声  :“怕什么?他又看不见。”

    “万一看见了呢?”杨氏拍了一下女儿的肩, “姑娘家, 无论身边有没有人, 都不能粗鲁。”

    板车后面的高定财刚想偷懒, 就被侄子点了出来,于是也用力推。

    一行人终于走动起来。

    走了不到二里路,高志文感觉肩膀很痛,火辣辣的一片,他扛不住了。从小他就得宠, 做事也任性, 他不想干的事,谁来强迫都没用。再说,拖这马车本就是好心帮忙,他原可以不干的,是为了讨好心上人才自告奋勇。如果娶白灵儿这么难……那也不是不可以换一个媳妇。

    “二叔,你来拖, 我帮你推。”

    他趁着一个缓坡, 直接把套在身上的绳子取了。

    板车没了力,陡然往后退。后面的高定财吓一跳, 也好在这坡不是很大,他勉强能扶得住。否则,板车上几百斤往他面前压来, 他若是躲不开,肯定要受伤。

    高定财气急败坏:“果然是嘴上没毛,你个臭小子!不想干了早说啊,在这坡上松手,是不是想害死我?”

    丢掉身上绳子,高志文只感觉浑身轻松,就是肩膀被磨了这么久,这会儿特别疼。他不管不顾,往亲娘的方向跑:“娘,我肩膀好痛,你快帮我看看。”

    孔氏瞪了一眼自家男人,跑去给儿子看伤。

    高大伯心下好笑,看向前面的路,他很不喜欢杨氏母子,原是想看在弟弟的份上与他们同行。可方才小儿子帮着拉车,汗水大把大把往下掉,累得气喘吁吁,那杨氏当真是坐得住,没说下来走几步,连个面都没露。

    他心疼小儿子,对杨氏更加没了好感,都有了不管弟弟的念头了。恰巧前面的路比较宽敞,足以容得下三四辆板车并行。高大伯咬牙,拖着板车往前。

    大光兄弟俩见状,急忙跟上,很快掠过了杨氏所在的板车。

    杨氏探出头:“明哥,你们要走前面?”

    高大伯不吭声,父子四人拉两个板车,其实并不轻松,夫妻俩是心疼小儿子才不让他拉车,变成了三人拉车,说难听点,顾自己都顾不过来,哪里顾得上别人?

    看着大哥带人跑了,高定财傻了眼。

    “大哥,好歹帮帮忙啊。”

    高大伯假装没听见,孔氏还淬了一口:“脑子没数的蠢货,也不看看这什么年景。还把那狐狸精当祖宗供着,我呸!”

    如果风调雨顺,家家都能安居乐业,狐狸精带着一双孩子装弱装可怜,高定财愿意捧她的臭脚,孔氏也就不说了。

    可如今是什么情形?

    逃难啊!

    所有人都在逃命。

    谁还不是个娇弱的女人了?

    凭什么杨氏就能不走路,在那车上躲阴凉?

    孔氏之前没有看不惯杨氏,毕竟有高志毅兄弟俩在前头顶着,又有弟妹伺候杨氏,跟她没有多大的关系。如今高志毅带着娘和弟妹跑了,这一转眼,杨氏母子跑来和他们结伴。

    小叔子一个男人,又不会做饭,若是同行,肯定是一锅吃。

    等于孔氏要带着两个儿媳妇伺候小叔子和杨氏母子!

    方才高志毅跑得特别快,孔氏顾着看父子吵架的热闹,没反应过来。此时才想通了其中的关窍,她越想越气,对着儿子儿媳怒骂:“不许去帮白家姐弟,听见了没有?”

    高志文撇撇嘴,没再说话。

    大根大光自是连连保证。

    这种天气,没水没粮,空着手赶路都很难受,拖着两板车的东西,要多累有多累。兄弟俩可从头到尾就没打算过要帮别人。

    高大伯听到妻子的嘱咐,脚下跑得更快。

    高定财跳起来喊了几声,前面的两架板车不止没停,还渐渐远去。他也无奈,只能自己上前将绳子套在脖子上。

    爬过一个缓坡,高定财累得气喘吁吁。他常年在地里干活,倒不至于说累到晕厥过去,可马车里拖着几个人啊,别看白玉宝年纪小,他的个子并不比大他几岁的白灵儿小,甚至还要更壮一些。

    其实高定财在早上小儿子拖这架马车时就想让杨氏下来走几步,只是他开不了口。这会儿也顾不得怜香惜玉,喘了几口气后,回身道:“梅娘,要不你下来走几步?我不让你帮着推马车,你只下来走,我都能轻松不少。”

    半晌,车厢里都没动静。

    高定财正想掀帘子看看,白灵儿探出头来,满脸担忧地道:“叔,我娘她头晕,脸色也白,好像中暑气了。您快来看看啊!”

    听说人病了,高定财顾不得其他,急忙过去查看。

    此时杨梅娘头靠在车壁上,眼睛闭着,偶尔睁一睁,睁开也只有一条缝,似乎很是无力,白灵儿一推,她就倒了。

    高定财真的吓着了,急忙上前去摸她的脸:“病成这样,不能再赶路了。我们回去!”

    方才他们歇脚的地方背阴,虽然还是同样的热,好歹比太阳底下要凉快些。

    白灵儿哭着道:“我娘舍不得喝水,说是要省水给您喝,其实早上歇脚时我娘身子就很不适,结果还跟人吵……”她一边抹泪一边道:“本来就不会和人吵架,吵又吵不过,被气了一场,可不就病得更重了么?”

    杨梅娘此时悠悠转醒,苦笑着道:“财哥,给你添麻烦了。”

    “咱们之间,不说这话。”高定财看了一眼怏怏不乐的白玉宝,“只看孩子的份上,我也该照顾你。可我没本事,你别怪我就好。我家板车上有解暑的草药,我先追上他们,回头就给你熬药。”

    杨梅娘似乎想说话,可没有精神,倒了回去。

    高定财很怕她病情加重,他受了这一场惊吓,倒也不累了,拖着板车就跑。

    他想着救人,脚下不停倒腾,累到胸腔鼓胀疼痛也不肯停下来。

    很快就追上了前面高大伯的两架马车,他眼睛一亮,大声喊:“大哥,我记得前年大嫂找了些金银花晒着,快拿点出来。梅娘中暑气了,我要泡水给她喝。”

    孔氏听到他这一番理所当然的话,都气笑了。狠狠捣了一下高大伯的腰窝,瞪过去的眼神格外凶狠。

    高大伯接触到了妻子的目光,心下无奈,他本也没打算帮人……遇上风调雨顺的年景,金银花这种东西并不难得,有心的人家都能摘得到。但是当地已经大旱两三年,地里的粮食没收成,山上的草也同样受不住这干旱,随处可见的金银花也变得少了。

    前年两个儿媳先后有孕,他们夫妻颇费了一番功夫才晒了点,这些草药的用处很大,在这山上连草根都找不到的年景里,那真的是可以救命的好东西。

    “没有!俩孩子长疹子,拿来给他们泡澡了。”

    农家人不懂得草药的用处,反正金银花这种没毒的东西,想怎么用怎么用。

    高定财

    跺跺脚:“那怎么办啊?志毅这臭小子跑得那么快,老子都没答应分家,他就把家当拉跑了。等老子追上去,非得打断他的腿不可。”临走前还恨恨撂下狠话,“要是梅娘出了事,老子要他偿命。”

    语罢,拖着板车费力得往前跑。

    孔氏满脸的不解:“为了外头的野女人跟自己即将成人的儿子翻脸,你弟弟脑子你装的是不是草?”

    两人的夫妻,怎么就成了一个人的弟弟?高大伯也不纠正她的称呼,无奈道:“原先我说去教训他,你又不让我去。人家感情好了,他一颗心愈发偏向杨氏,现在你又来说这话。”

    “说归说啊,我可没让你管他的闲事。”孔氏呵斥,“还有你仨,不许去掺和那白灵儿的事。说破大天去,她也就是一个姑娘而已,这天底下的女人多了去,她有的人家都有,不过就是肌肤白点而已,你们敢凑上去献殷勤,老娘打断你的腿。”

    这话与其说是告诫三个儿子,不如说是冲着高志文。

    高志文这会儿挑着自己的桶,心想着还是挑桶轻松些。那板车……他是一辈子也不想拖了。

    *

    赵斌拖着板车,一路走一路想,干脆离那个姓高的远点,只要凑在一起,外甥是晚辈,只有吃亏的份。这也就是逃荒路上,若是在村里,外甥敢像今儿那样打亲爹,怕是早就被人戳脊梁骨了。

    刚好前面的外甥不打算停,于是赵斌也鼓了一口气,即便要歇,也先赶两天的路,确定身后的人追不上来了再说。

    赵斌父子三人拖一个马车,杨大林有弟弟帮忙,温云起则是和高志鹏换着走路,最重要的是,他们这一行中的女眷都挺懂事,没有那能走还要坐板车的。

    他家一直没停下,也不觉得有多吃力。

    走了一个时辰,距离歇息的地方有了七八里路。高志鹏又换下了温云起。

    温云起慢走几步,和在赵家的人走在一起:“舅舅,我的意思是,一会儿太阳落山咱们就停下来做点晚饭吃,吃完了咱们趁着夜里凉快多赶一会儿路,若是能一鼓作气赶到县城外最好。主要带着的水不多了,县城那么多人,应该能找到水……”

    上辈子县城外就有水,只是太少了,井里只剩下一个底儿,他们排了一天多,每家只得了一个桶底

    昨天的水都只剩下了小半桶,再怎么省,这么热的天,不喝水那会死人的。那小半桶水最多管到明天下午。

    赵斌本来就有躲高定财的意思,闻言点头赞同:“你跟后头的大林说一声,想来他们应该不会拒绝。”

    两家走的时候,没想过带大林。

    当然了,能找到知根知底的人结伴同行,自然是人越多越好。大林主动跟上,他们只有高兴的。

    杨大林挺怕被姑姑追上,得了温云起的话,点头道:“志毅,你怎么说,我就怎么走,是走是停,不用问我。”

    于是,一行人不光没有停下来歇着,反而还走得更快了。

    又走了半个时辰,前面就是官道,一行人停下来烧水煮饭。

    他们动作快,遍地是柴火,天气炎热,锅里的水实在不多,一把火就烧开了。前后不过小半个时辰,众人已经吃完收拾好重新启程了。

    踏上官道时,温云起远远看见了他们来时的田地中有了一架带棚的板车,好像还听见了高定财喊叫的声音。

    拖车的高志鹏不止没有扭头去看,脚下还跑得更快。后面的两架板车紧随其后。杨大林真是魂都吓没了,他护着弟弟妹妹已经很难,可再不能添上一双表弟妹。

    高定财累到虚脱,随时都有倒地晕厥的可能,好不容易看见了儿子一行,结果他们竟然跑了。

    他真的受不住了,回身去看马车里,见杨梅娘似乎缓过来了些,但还是同样没有力气。高定财目光落到了白灵儿身上:“孩子,要不你下来跟我一起走?”

    白灵儿为难地看着自己的脚:“可是我没有走过远路,走一会儿脚就会痛。”

    “她的脚受不住,还是我下去。”杨梅娘起身,作势要下马车。

    她滑到板车边缘,身子晃了晃,又倒了回去,哭着道:“财哥,要不你别管我了吧?我……我……把我放在这儿,大不了就是一死。若是老天有眼,总会给我一条活路的。”

    一个娇弱女子在路旁能有什么活路?

    左不过是被那些男人带去糟蹋罢了。

    “不!”高定财把人塞了回去,“我会治好你。”

    他拖了板车就往前奔。

    而他们的身后,高大伯发现自家落了单,觉得很不妙,他这一家子,三个女人两个襁褓中的孩子,一看就很好欺负。

    不行不行,结伴的人得多一点才安稳。

    于是,高大伯催促着三个儿子拼命往前追。

    因为要赶路,后来连马车上的妯娌二人都下来了,可惜她们生完孩子后一直不怎么干活,抱着孩子走得磕磕绊绊,行进时,一家人并没有比妯娌俩坐在马车上快多少。

    夜黑风高,月光洒落,脚下的路是白的,走惯了夜路的庄稼人看得清脚下的路,但还是不如白天快,赵家二老年纪大了舍不得疲累,白日自己走了半日,夜里就再也走不动。

    赵婆子上了温云起这边的板车,饶是如此,也远远不如白日的粮食重。

    一行人连夜奔走,终于在天蒙蒙亮前,到了县城外的一个路口。

    那个路口进去三里路就是大井镇,镇如其名,镇子中间有很大的一口井,水位常年不降,离此三十里的高家众人也有所耳闻。

    温云起这会儿拖着马车,看到路口有人排队,将板车交给高志鹏,凑上前询问。

    然后得知,这些人都是排队去镇上取水之人,此处早已有衙门管制,每人能取一桶水,不可代取,不可代入排队。

    总之,若是想要水,就得从此处老老实实一个个往前挪。

    因为衙门出了手,也没人敢闹事,那井挺出水,水位有所下降,但打水却特别快,看着这么多人,往前挪的速度可不慢。

    “后生,你要是想打水,赶紧过来排上。”

    温云起过去将事情和其他人说了:“我的意思是,咱们把板车推上,留两个人推板车,其余的人靠板车上打瞌睡。”

    既排了队,也打了水。

    众人赶了一夜的路,此时早已疲惫不堪,三驾板车先后排上,也好在这个镇子距离县城很近,比较富裕,路修得宽,足以容纳两个板车并行,小心一点,错车并不费劲。

    推板车来打水的不止他们几人,不过带上全部家当来的还是少数,引得众人频频侧目。

    当然了,逃难到此打水的人也有不少,众人只是多瞅了一眼而已。

    赵氏心疼儿子,让兄弟俩到板车上去睡,奈何她推不动睡了兄弟二人的板车。若是前面松动了,他们的板车没往前走,后面的人会骂。走来走去巡逻的衙差也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大家又商量,三家的男人加起来八人,分成两两一组,两个人留下挪车,其他的人都在板车上睡觉……因为这是在排队,又不能离官道太远,否则就不作数了。

    温云起这一宿挺累,上了马车就睡,期间赵氏给他灌了一碗粥……昨儿下午熬的,经历一宿,已经一股馊味。

    兄弟俩喝完继续睡,三个时辰后,远远看见了大井村的房屋时,高定财摸了过来。

    此时的高定财特别狼狈,身上都被汗水打湿了。

    事实上,出现在此处的人就没几个齐整的,赶路而来的三家人要比其他排队的人看着要落魄些,而高定财……比三家人还要更严重点,跟个乞丐也差不多。

    这年头乞丐不少,不过,上辈子逃荒几个月,高定财都没有这样狼狈过。

    温云起一脸惊奇:“你追来作甚?”

    “不孝子,把解暑的草药给我。”高定财到了路口,得知这边是排队取水,他也把板车推过来排上。

    他们同行有四口人,但他没有四只桶,已经跟前后排队的人商量好了,他只要两桶水,剩下的两桶可以让他们打。前提是两人得帮他推板。

    光排队不打水这事儿也不算新鲜,那些外地来的人捅不够,又不愿意一家子分开,就只能把轮到自己的水让给别人。

    当然了,这年头水能救命?这种好事也不是每次都能碰上。

    “什么解暑的草药?没有?”温云起一口回绝。

    “这个板车是我的。”高定财伸手就要去拉。

    这一争执,就显得此处挺乱,那边已经有衙差看了过来。排队这么久,但凡是闹事的,因为位置而起了争执的,都会被衙差扔出去。

    眼瞅着就能打到水了,前面村口那边好像又有人在吼着水位又下降之类的话,上辈子高志毅一行人拖拖拉拉,隔了三天才到此处,彼时井中的水大减,排了一天多,每家只得一个桶底。

    温云起绝对不允许这几桶水在此时出岔子。

    他眼神一厉,一把揪住了高定财,将其上半身

    狠狠压在板车上,另一只手掐住了他的脖颈。

    “你是不是想死?”

    高定财一路过来,还被衙差盘问警告,自然知道此处不能打架,他以为儿子会妥协。毕竟,都排了这么久了。若是被丢出去,这浪费的可不止是时间。他们一行人所有的水已用完,众人都等着这水救命呢。

    比起草药,自然是救命的水更重要。

    可一切都只是他以为,对上儿子冷漠的眼,高定财心里一惊。

    温云起压人的动作还是引起了衙差的主意,他一把将高定财扔了出去,然后主动出声:“差大哥,他想要挤进来,还说让我们认他做爹,回头他给我们好处。”

    衙差皱眉,周围询问了一番,确定高定财是新来的,立即上前准备驱离。

    高定财自然不愿意,忙解释:“这是我两个儿子,我不是为了打水,是问他们要草药。”

    温云起飞快道:“草药是借口,他就是不想老老实实排队!”

    赵斌也起身作证:“对,我们根本就不认识他。什么草药,且不说我们没有,就是有,那也不可能给啊。”

    高定财:“……”

    “孽子,不孝顺的东西,连亲爹都不认,老天爷早晚收了你。”

    温云起振振有词:“看,他达不成目的,开始恼羞成怒,胡乱诅咒人了。我爹是个赌鬼,早就被人打断了腿扔到山里喂了狼了。难道我会连自己的亲爹都不认识吗?”

    高定财差点没气死。

    赵氏唇角微翘。

    杨大林看天看地,就是不看面前众人。

    赵斌抽了抽嘴角,吼道:“我是他舅舅,一个冒出来的臭乞丐离他远点。”

    高定财:“……”

    衙差再一次跟周围的人确认了高定财不是一直排在此处后,一把将人揪起狠狠一推:“大人有令,所有人老老实实排队,你在此闹事,是不是想坐牢?”

    有坐牢威胁着,高定财又不能证明自己是亲儿子的亲爹,只能悻悻离去。

    离衙差稍微远点吼,他一边走一边骂。

    高大伯一家到底是追了上来……高定财一个人拖板车,那车棚里不光是有母子三人,还有他们带的家当,他一开始还能赶路,后来就放慢了速度,这一宿能到此处,还多亏了侄子帮忙。

    高大伯一家子带了六只桶,原以为怎么都够用了,结果一人一桶水,孩子也算一个人,他们家的桶没带够。于是,他慢了两个位置,带着儿子打瞌睡,让别人帮他们推车。

    看见高定财骂骂咧咧回来,高大伯一脸无奈:“不要乱跑,一会儿他们不承认你是此处的人,你不想打水了吗?”

    高定财满脸不以为然:“我只有两只桶,打不到就算了。大哥,原先你还总夸志毅兄弟懂事,结果他们连亲爹都不认,这叫懂事?还有姓赵的,说志毅亲爹已经死了,骂我是个臭乞丐。以后你别再说赵氏的好话,我就是打一辈子光棍,”

    他越说越气氛。

    高大伯是真心为了弟弟好,这一路有空就劝他好好过日子。

    孔氏闻言,才知道男人又背着自己多嘴,吼道:“你不渴?再这样,回头别喝水,嘴巴里干着,看你还多不多嘴!”

    高大伯:“……”

    “那是我亲弟弟,爹娘没了,我这个做大哥的该多照顾几分……”

    孔氏一点面子都不给:“你是要媳妇还是要弟弟?”

    第129章 逃荒路上的兄弟

    孔氏这话说得很不客气:“你要是再敢犟嘴, 回头我就跟弟妹一样带着孩子离开,到时你们兄弟俩去捧那杨梅娘的臭脚,也无人阻止了。”

    高大伯气到跳脚,他从来就对姓杨的不假辞色, 也很看不上那水性杨花的女人。他平时都是劝弟弟和弟妹和好, 主要是为了自己亲弟弟, 跟那女人一点关系都没有。

    “你讲点道理。”

    “是你自己拎不清。”孔氏低骂, “果然不愧是亲兄弟, 都是没脑子的东西。”

    高大伯是一家之主, 儿子儿媳都在跟前,被妻子这样骂,他脸上霎时阴沉:“是不是我太给你脸了?我……”

    他对上妻子的目光,吭哧吭哧半晌道:“以后我不掺和了还不成么?”

    孔氏这才满意。

    他们比高志毅一行人迟了半日到此处,前面人群往前挪动得越来越慢, 几乎要挪不动了。而身后的人越来越多, 一打听才知道,前面那口井原本出水挺快,但今儿水量骤减,这会儿已改了规矩,一家只能打一桶水了。

    得了这话,高家人的脸色都变了。

    原本他们还愁水桶不够, 如今是水不够了。一桶水能干什么?

    高大伯反应也快, 吩咐两个儿子:“你们拿着水桶分成几家人。”

    至少分成三家,到时能有三桶水。

    他其实还想让小儿子也拿水去占一户, 奈何昨晚上赶了路,高志文这会儿趴在马车上,喊都喊不醒。

    看到兄弟俩拿桶排在他们后面的人原本以为能占点便宜, 这会儿眼瞅着便宜占不到,也不愿意让他们家平白打掉几桶水,霎时就闹了起来。

    言下之意,这多出来的两户人家得从后面重新排过。高大伯觉得他们不讲道理,与之争执了几句。

    衙差赶来,高大伯说了自家的委屈:“我儿子他们一直都在这里排着,没有离开过半步。凭什么不能继续排?”

    这周围的人大多都是当地人。

    无论何时,谁都会下意识维护自己认识的人,此时也一样,衙差知道前面的水不多,当即就让高家兄弟去后面排。

    高家人不满,却也无可奈何。

    高定财得知哥哥想让两个侄子去后面排队时心里还慌了一下,想着他带着的母子三人分不了两家,眼看兄弟俩要从最后面重新排过,他瞬间就打消了分成两户的念头。

    后面众人在商量着分户的事,至少两人为一户……换句话说,就是两人结伴了才能打一桶水。

    按户打水是后面的人,温云起他们已经到了水井边,果然看到水位下降,已经快要见底了。好在改规矩时还画了一道线,温云起他们刚好在线内,还是按老规矩,可以每人打一桶水。

    温云起水桶不够,干脆把盆拿出来凑……一人一桶水,用盆用碗都可,反正只能打一次。

    拿到了水后,原路不能走,那边太多人了,也怕出现抢水之事,一行人从村子里穿过,继续赶路。

    这是整个县城水源最充沛的水井,它开始干涸,想来县城周边其他的几口井也会慢慢干涸,兴许比这干得还快。

    刚开始排队时,赵斌还在设想着留在县城的可能,此处有水,这点粮食省着点吃,大概能熬上个小半年,小半年以后就到了秋日,若是能下雨,地里就能长出青苗,

    到时就可收拾行李回家。

    打水时看到那水线下降的速度,赵斌瞬间就打消了念头。

    还是继续走吧。

    上辈子赵斌没有这样的纠结,一群人全部等着高定财吩咐……主要是觉得这一路太过遥远,不用急在一时,万一累病了,同样会要人命。

    等到了这口井时,已经是三日之后。井底只剩薄薄一层水,每家只能打一瓢,就得一个桶底。

    水都没了,自然就不会想着留下的事。老老实实一人分喝一口,便再次启程。

    才从井里打来的水,看着还比较清亮,又有衙门的人守着,不可能有人动手脚。在村子里时,众人都忍不住喝了半碗水。

    出了村子,官道上有不少人。大概是众人得知水井快干了,一个个的都又开始往南走。

    路上人多,饶是众人饥肠辘辘,也没有停下来埋锅造饭,又走了一个时辰,路上行人渐少,温云起拉起板车拐了个弯,往路旁大片的田地里走去。

    走这边和官道同样的方向,但因为不是路,同行的人会特别少,甚至是没有。

    他绕过几个小山堡,这才停了下来。

    一群人赶了一宿的路,又排了那么久的队,虽说排队时可以歇会儿,但那马车几乎在缓缓前进,推板车的两个人是一刻也不敢停,等把三架板车都推了一遍,前面又空出了一截。

    再说,周围那么多人,闹哄哄的,想睡也睡不好,既要防着别有用心的人,还有防着前面是不是又改了规矩,所有人都提着一颗心。

    这会儿板车一停下,众人都瘫坐在地上。

    杨大林兄弟俩都熬不住了,只剩他十三岁的妹妹张罗着找柴火做饭。

    高家这边是母女俩做饭,赵斌家里虽然吃得多,但干活的手也多。

    温云起眯了一会儿,喝了高冬儿送来的水,没多久又喝了一碗粥,这才有了几分精神。

    “今晚就不走了,咱们就在这里歇。”

    众人打的水不少,省着点用,能熬三四天呢。

    杨大林有些迟疑:“他们会不会追上来?”

    温云起无所谓:“且不说他们能不能找到咱们的落脚处,即便能找到,那又如何?”

    反正他是绝对不会再给高定财一个好脸的。

    高志鹏被他换了水,高冬儿也被他卖了半桶水,而在这之前,赵氏不见了。

    高志毅做梦也想不到父亲会丧心病狂到这种地步,他真的以为母亲是走散了。还想去找人来着,但是所有人都要赶路,不能拖慢了行程。再说他们都说了要去前面的平县……高定财当时说了,若是赵氏发现与他们走散,一定会想办法去平县。

    从小就在村子里长大只会干活的高志毅,没有什么见识,即便觉得事情不太对劲,也找不出反驳的话。

    气人的是,赵氏消失一个多月后,高定财就要提出和杨氏成亲,还让高志毅改口。

    彼时赵斌一家因为拖家带口,与他们不小心走散了。

    高志毅说什么也不肯,与之大吵一架,但他从小没有离开过家,没见过世面,在这乱糟糟的世道里,他不敢一个人离开。再说,又有高大伯在边上骂,不许杨氏过门。

    “志毅,咱们怎么守夜?”

    赵斌凑了过来。

    别看同行才两三天,一行人已经隐隐以温云起为首。

    他们打到水离开村里时,心里特别庆幸。但凡晚上半日,都只能一户人家打一桶水,而且他们是看到井中水位下降有多快,到最后,能不能有水都不一定。

    在赵斌看来,如果不是外甥提议连夜赶路,他们家绝对打不到这几桶水。但凡晚上半个时辰,全家就只得一桶水。

    “还是两两一组,我和大表哥吧。”

    赵家两个表哥,一个赵平,一个赵安。

    他和高志鹏必须换着睡。

    赵斌明白了其中关窍,和杨大林他们商量了一下。

    后来是赵安和杨大林,杨二林和赵老头,赵斌与高志鹏,赵平和温云起。

    反正年轻的就配一个稳重的。

    每组一个时辰,守完自己的一个时辰就去睡觉,轮换过一遍,也差不多可以启程了。

    翌日一行人离开时,没看见高定财他们追上来。

    *

    高大伯在排队取水时,一直不敢睡,不停跟路过的人打听井中的情形。

    事情很不妙,水位下降很快,甚至还惊动了衙门里的大人。

    一开始是每家一桶,后来变成了每户半桶。

    很倒霉的,高大伯在看见了井口时,前面不远处又被划了一条线,他们这一批,每家人只有一瓢水。

    一瓢水够干什么?

    这边喝着,高大伯家里大大小小九口人,那边兄弟俩水还没盛到,他们就已经又渴了。

    打到了水,真的是润唇都不够。

    倒是他们前面的杨氏母子加高定财四人喝一瓢水,好歹解了个渴。

    不过,水太少了,这天气太热,他们原本就可了许久。

    白玉宝拿到水很是不满:“我一人都能喝好几瓢呢。”

    高定财没养好儿子,心里歉疚,笑着道:“我会尽快找到水。”

    母子三人一直没下板车,却也渴得都没什么精神了,白灵儿喝了自己的那份,忍不住多喝了两口。

    水瓢到了杨氏手中,里面的水已经只剩下了几口。

    高定财舔了舔干裂的嘴角:“你喝吧,不用管我。”

    话是这么说,他心里却明白,凭着杨氏的善解人意,不会真的一口都不给他留。

    果然,杨氏留了一半。

    二人你推我让,将剩下的水喝完了。

    高定财只感觉嘴中湿润了些,一点都没解到渴,可是排队的人一眼望不到头,若是再去取水,至少要两个时辰起。至于抢水……守在井口的衙差又多了几人,手中拿着大刀。谁敢冲上去,就会变成他们的刀下亡魂。

    “大哥,这水也太少了,我们不等了,赶紧去其他地方找水,你觉得怎么样?”

    高大伯觉得不怎么样,两个儿子被他放到了后面,大概再有一个多时辰就能排到井边,即便是要启程,也得等他们取了水再说。排了那么久,说走就走,太可惜了。

    “我要去给大光和大根送水,你在边上歇会儿吧,等他们来了再走。”

    杨氏眼神微闪,相比起高大伯一家,她更愿意和前面的那几家人同行。

    “玉宝很渴,我怕他受不住。”

    高定财听出来了她话中的催促之意,咬牙道:“那我们先走,等他们后面撵上。”

    他去了高大伯的两架板车旁边,“大嫂,这路口人来人往,不是久留之地,我想去前面一点。”

    孔氏觉得这话有理,取了水的人都感觉水太少,赖在这里不肯走。眼看周围的人越来越多,她这心突突的,总感觉要出事,随口道:“先别急。等你大哥送水回来,我们再找个地方落脚,等找到了地方,让志文跑一趟,告知大根我们的落脚之处……”

    高定财一听就觉得好麻烦,刚好他也有点看不惯大嫂,因为兄长不赞同他和杨氏在一起,开口就是你大嫂说……你大嫂说……他听烦了,也知道嫂子并不如表面上的那么和善,私底下没少说他的坏话。

    他不想忍耐。

    实则上,他觉得大哥一家拖后腿的人很多,那高志文过完年就十五的人了,愣是屁事不干,只会拖后腿。更别提还有那两个襁褓中的孩子。

    跟他们家一起走,事肯定多。

    高定财打了两句哈哈,转身拖了板车就走。

    孔氏还在盯着人群里远去的男人,一回头发现小叔子不见了,急忙左右寻找。

    小孔氏低声道:“娘,二叔早走了。”

    孔氏:“……”

    她气道:“这没良心的东西,也不怕倒大霉。”

    高定才拖着板车吭哧吭哧出了村口,看到官道上一群又一群都逃荒人,眼皮都跳了跳。

    他就是听说逃难的路上容易被人打劫……或是粮食,或是水,只要有被别人盯上的东西,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被人扑上来瓜分了。所以,他特意串联了几家人,结果,那不孝子把人分走了大半,留了一群拖油瓶给他。

    杨氏看到这情形,一颗心也提了起来:“财哥,咱们也不好在这儿久留啊,得找熟人结伴才行。那志毅他们好像还是一人一桶水,他们拿到了水,总要做饭,要不,咱们往前走走?”

    高定财:“……”

    他肩膀好痛,脚底好痛,人也好困。

    有点走不动了。

    可是没办法,总不可能赖着这里,梅娘这话也算是提醒他了,儿子应该就在前面不远处。一人一桶水,想来他们一些人手中的水不少,不要多的,只分来一桶,也能让他彻底解个渴。

    若是能再快一点,撵上儿子时,说不定还能刚好赶上他们吃饭。

    于是,高定财咬咬牙,打算套上绳子继续走,手都抓到绳子了,又觉肚子实在烧得厉害,他转身去掀帘子。

    手刚碰到帘子,就被里面的人拍了一把。

    “你做什么?”白玉宝满脸戒备。

    高定财觉得莫名其妙,却还是解释:“我想吃一把干粮,不然没力气,肚子饿得慌。”

    杨氏一脸担忧:“财哥,若是受不了,那……那你就把我们放下吧。”

    高定财抓了自己的麻袋,揣了两把粮食:“放心吧。”

    他没看到的是,帘子落下的车厢里,姐弟二人手中各攥着一个干饼子。

    第130章 逃荒路上的兄弟

    高定财特别的渴, 汗水一把一把掉,他都想找个东西把自己的汗水接着,回头再喝进去。

    此时他饿得烧心,五脏六腑都像是被一把大手攥着了似的。但他得去前面追, 只要追上儿子, 就有饭吃了。

    抱着这种念头, 高定财一路跑得特别快。

    等到高大伯一家拿到了两个儿子应得的一瓢水时, 还在村子附近寻了一圈, 愣是没找到高定财的板车。

    高大伯也有点慌, 虽弟弟是个麻烦,可他们在这里人生地不熟,周围都是别有用心的外人,他还是更倾向于把弟弟找到。弟弟最多就是需要他们帮衬一把,而外人?会抢他们的粮食, 甚至是要他们的命。

    孔氏不愿意和小叔子同行, 生怕男人一个脑抽答应了两家一锅吃……到时绝对是她带着两个儿媳做饭。

    如果不是遇上荒年,孔氏在儿媳妇进门以后就可以不用做饭。这把年纪出门逃难已经很可怜了。还要做饭给外人吃,还有

    没有天理?

    高大伯带着两个儿子分喝了水后拔腿就跑,一路狂追,可他们耽误了太久,追了两个时辰, 都已经到了深夜, 还是没有看见高定财。

    他心里很怕,也不敢多停, 咬牙喝了剩下的水,干嚼了几把粮食,继续拖着板车狂追。

    *

    早在高定财出门前, 就把几家人叫在一起,说了在路上可能会遇到的一些事。

    比如……打劫!

    这会儿就有一群衣衫褴褛的壮汉或坐或躺,大概有四五十人,看见温云起一行人后,众人都有了几分精神。

    看到这情形,赵斌只觉得头皮发麻。

    还是温云起走在最前面,他不看任何人,只拖着板车往前,那些人却陆陆续续起身,围拢了过来。

    “好心人,给点粮食吃吧。 ”

    先是几个年纪大的老头打头阵,个个弯腰作揖,看着可怜兮兮。

    赵斌心里有些迟疑,若是给点粮食能过路,那为了少惹麻烦,这粮食也不是不能给。当然了,他们的粮食也不多,最多就是给个一两碗。

    和这么多人在一起,一两碗粮食太少,给他们塞牙缝都不够。

    他还在想着见机行事,手已经悄悄摸上了绑在板车手柄上的菜刀。

    温云起却不打算手软,他们这一行老弱病残都有,全都算上人也不多。若是两方缠斗,很难讨得了好,他能保证自己不受伤,那赵家二老呢?绑在板车上的孩子呢?

    还有,高冬儿和杨三妹都是十三四岁的小姑娘,她们不会打架,一会儿若是乱斗起来,很难顾及得到二人。若是被这些人刻意分化,那两个小姑娘也有可能被人抢走。

    人穷起盗心,在这艰难的世道,会无限放大许多人心中的恶念,女人不光可以给那些穷到娶不起媳妇的男人泄欲,说难听点,那还是一堆肉!

    草根树皮没得吃,人吃人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因此,看到一群人越凑越近,温云起阴沉着脸,手已经抓紧了他抽空磨出的菜刀,那些人眼看他没反应,伸手就去扒拉车上。

    就在此时,温云起突然暴起,狠狠一刀砍向那只手。

    他用了很大力道,瞬间血肉横飞,被砍的那只手没有掉下来,但却软软垂落。

    手的主人痛到尖叫,后承受不住地在地上打滚,就在一番乱糟糟里,温云起再次出手,这一回却对着将手伸向高冬儿的男人,他抬手直砍,鲜血飞溅里,一个人狠狠一头栽倒。

    栽倒后捡起一片灰尘,但那人却再没了动静。

    “谁敢再伸手,我就剁了他。剁一人保本,剁两个我就赚。来啊!”

    他眉眼间都是灰尘,脸晒得黝黑发亮,眼神冷漠。连砍两人却不见丝毫害怕恐惧。

    主要是他的刀劈得又快又狠,那个脖子冒血翻了白眼就再没动弹的男人算是他们这一群人里身手比较好的。一群人都没看见他出手,自己这边的人就倒下了。

    眼见两人如此惨烈,杀人者不见丝毫退意,还跃跃欲试,众人都有些怕了,不知道谁先退了一步。

    这一退,瞬间点破了有些人心里的恐惧,胆子小的转身就跑。

    胆子大的也不敢再动……这时候谁冲上去谁倒霉,好处都是活着的人才能拿到。谁也不愿意做最先冲上去的冤大头。

    最后剩下十几人没跑,但却满脸戒备。一步步往后退。

    从这些人围拢到退走,前后不到半刻钟。

    赵斌浑身都湿透了,下颌紧绷,手背上青筋直冒,直到那些人消失在路旁。他才手一松,整个人瘫软在地,狠狠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

    “好在退走了。”

    其他人也纷纷放松,不过,再看向温云起的眼神中都带上了几分郑重。

    温云起不希望他们因为这一波流民而轻视了真正的劫匪,道:“这就是一群流民,仗着人多势众抢粮食,而且,他们应该是才凑到一起的,乱成了一锅粥,谁都不想吃亏,所以才跑了。”

    赵斌看了一眼地上那死不瞑目的男人,再次抹了一把汗,天这么热,他额头冰凉,流出来的汗也是冷的。

    “志毅,多亏了你。”

    他冷肃着一张脸,扭头看向杨大林:“你们要是觉得志毅下手狠,就别跟我们一起去。”

    杨大林不太敢动手,但他刚才有看到那些人落在他妹子身上的目光,即便是把所有的粮食交出去,除非他愿意舍下妹妹,否则,想要不打架平安脱身都是不能的。

    他照顾了弟弟妹妹这么多年,从来没想过要舍弃他们,刚才都决定好了和这些人同归于尽,听到这话,急忙摆手:“赵大伯说到哪里去了,我对志毅只有感激。”

    不是他们不善良,而是被这个世道逼得不敢善良。

    只要一退,那都不是丢了粮食的事,而是所有人都得丢命。

    赵氏用手抹着眼泪:“志毅,你歇着,让志鹏拖车。”

    高志鹏被吓着了,此时才反应过来,急忙上前将绳子套上,不太敢看地上那个死不瞑目的男人,拖着板车埋头就往前走。

    即便他们要停下来歇,也绝对要离这个男人远点了再说。

    随着温云起一行人离去,那些人又回来了,至于那个地上的死人,被人拖到了山包后面……没有埋。

    一来是这些人又饿又渴,没有力气埋人。二来,万一有人想开荤,埋了还更麻烦。

    温云起一行人将这些丢在身后,继续往南边去。

    紧接着到达此处的人是高定财,他追了儿子半天,累到晕厥过去……是真的一头栽倒在地。

    杨氏无法,只得将他们藏的饼子放在碗里,然后又用水囊里的水泡软了喂给他。

    高定财也命大,吃过东西后很快就醒了,他不敢多歇,很快又拖着板车往前。在发现前面路旁有一群虎视眈眈的流民时,他没敢继续走,而是停留在原地,想着等一等身后的大哥。

    流民们看到了远处带棚的板车,离得有点远,板车只有蚂蚁大,他们嫌弃过去太费劲……关键是一架板车上面拉的东西有限,只看那人敢不敢过来。

    不来就算了。

    高定财因为晕了一段时间,只等了半个多时辰,还真的等来了哥哥。

    “大哥!你看前面。”

    高大伯累得额头上都是汗,抬眼就看见了路旁的一群人,顿时皱眉:“他们在那儿坐着做什么?”

    高定财哑然。

    这不是很明显的事么?

    就是为了打劫啊!

    凭着他们这几个人,把粮食交了能脱身已经是走了狗屎运。

    “现在怎么办?”高大伯抹了一把额头的汗,“对了,你怎么没等我?”

    高定财有些尴尬,他觉得大哥那边拖油瓶太多  ,还是跟着儿子比较好……他好意思使唤赵氏做事,却不敢吩咐大嫂。

    所以,他思来想去,还是决定追儿子。

    “我当时被流民追了一段路,险些没逃掉。”高定财做出一副后怕的模样。

    这个理由倒说得过去,高大伯脸色好看了不少,又瞪了一眼妻子。

    孔氏不以为然,她怀疑小叔子在撒谎。当然了,没有证据,话不能乱说。而且她这会儿特别口渴,之前打的水喝完了,竹筒也快干了,一家人都是实在是受不了了才喝上一小口。

    渴成这样,她不想说话,干脆闭了嘴。也因为她一开口就要得罪人,前面明显有一群劫匪,他们这一路也被人追了两趟,虽然没被人追,着实吓得不轻。

    算了算了,还是结伴吧。

    比起别有用心的外人,小叔子不会害他们的性命。

    兄弟俩商量过后,决定在此等,反正逃难的人大部分都要去南边,这条路最好走,若是要绕路,得翻山越岭,板车实在走不动。

    没等多久,就有人来了,看到兄弟俩还挺戒备。不过见他们有孩子有女人,倒也没那么怕。高定财主动上前邀约,又等了一个时辰,大概有百多人一起走……男人走外面,手里拿着刀和锄头之类的凶器。

    一路有惊无险,那些流民躺在地上,仿佛只是在那儿睡觉,从头到尾没有起身。

    如此,倒显得他们这一百多人的紧张特别可笑。

    *

    温云起埋着头赶了三日的路,期间遇到了不少危险,不过,他上来下手狠辣,先把人镇住。那些追他们的人也不过是为了要一条活路,不是什么亡命之徒,所以,一路上有惊无险。

    他们打的几桶水再怎么省着喝,还是又见了底。

    这两日赵家二老精神不济,早已走不动路,赵母天天在高家的板车上,甚至还说出了把她丢在路旁的话。

    温云起决定找个地方缓一缓,不说老人孩子,正值壮年的众人也浑身疲惫。

    距离富山县还有半日路程时,路旁有人卖水,三百文一桶。

    价钱着实不便宜,前几年风调雨顺的年景,一个壮年干一天的短工,也才十文钱。一桶水就要别人一个月的工钱。

    赵斌和杨大林都觉得很贵。

    温云起转头问赵氏:“娘,我们家有多少银子?”

    是的,高家兄弟不当家,家里有多少积蓄,以前都是高定财拿着。而赵氏在知道男人有了外心后,并没有傻到将所有的银子交给他,反正能瞒就瞒,能昧就昧。

    “三两多。”赵氏眉眼间满是愁苦之色,“会不会太贵了?他们在这里卖水,多半是从县城拿来的,咱们往前走,离得近点,或者是干脆到水井边,肯定要比现在便宜许多。”

    这几日赶路,所有人都没好好休息,赵氏又黑又瘦,掏银子的手都在发抖。

    温云起伸手接过:“咱们到县城还不知道要走多久,顺利是半日,若不顺利呢?先把水喝到肚子里再说。”

    他买了三桶,还埋锅造饭,再加上母子四人喝的水,几乎用掉了一桶水,不过,下一顿的饭也做出来了。到达县城之前,都可以不用再停下,省着点吃,兴许到县城的那顿都够了。

    赵斌和杨大林不愿意买这么贵的水,他们和赵氏的想法一样,越往富山县走,这水应该越便宜。

    不过,高家人停下了,他们两家又不可能提前走,只能跟着停。

    赵斌咬牙买了一桶水,一家子喝水做饭勉强够,杨大林也要了一桶,他兄妹三人,远远不如赵家人多,用完还剩一半。

    一个时辰后,一群人又往前走。这会儿不渴不饿,想着半日后就要到县城,众人都挺有精神。

    走了半个时辰,路旁又有人卖水。赵安还特意跑了一趟,他们家人多,方才那桶水已然用了个精光,想着若是能到一百文一桶,也不是不可以买一点备上。

    毕竟,到县城还要半日呢。

    结果一问,五百文一桶,爱要不要。

    这态度,把心里想着富山县不缺水,兴许能停下来在此度过荒年的众人给惊着了。

    “不要不要!太贵了!”赵平的媳妇蒋氏连连摆手,方才她一路上还在念叨说高志毅兄弟俩是有钱烧的,一下子买三桶水,即便要买,明明可以杀一杀价钱,却爽快地掏了银子。

    又走一个时辰,水变成了八百文一桶。

    一千文就是一两银子,赵婆子忍不住嘀咕:“这水当真是贵。”

    温云起正在拖着板车,他并不讨厌赵家这两个老人,赵婆子昨儿还非要把赵斌给她的粥分一半给兄弟俩。

    虽然兄弟俩最后没喝,但老人有这份心意,就很难得了。

    “救命的东西呢。”温云起笑着道:“就像我们之前在那个镇子里打水,越往后,水越少,价钱自然也更高。”

    赵婆子听见这话,吓得坐起身:“大平,你来!”

    大平就是赵平,是老太太眼里的长孙。

    赵平凑过来,又抹一把汗:“奶,何事?”

    “让你爹赶快买水。”赵婆子训斥,“既然在涨价,再往后肯定会更贵。”

    赵斌皱眉:“万一他们是一伙的呢?”

    蒋氏赞同这话:“对啊!县城肯定有水,咱们辛苦半日,兴许那水像前几天那几桶一样不花钱。即便要买,咱们可以掉头回去……”

    “你闭嘴!”赵婆子喝骂,“长辈说话,你一个小媳妇插什么嘴?没规矩的东西!”

    赵斌已经当了家,但他也愿意听长辈的话,见母亲生气了,忙道:“我现在就去买水,买两桶。”

    他跑到卖水的那一群人跟前,表示两桶水一两半银子,想杀一百文的下来。

    那些人商量过后,答应了下来。

    蒋氏见状,愈发觉得是买贵了,等到众人再次启程,她忍不住念叨:“这几波卖水的绝对是一伙的,一个比一个贵,就是为了让你们老实掏钱。”

    赵平不爱听,训斥了几句,蒋氏信誓旦旦,“你就不爱听真话,不信你看,县城那边的水绝对不要钱。”

    等到再有人卖水,就是一两半一桶。

    到了县城外,水已经涨到了二两银子一桶。

    众人还以为是又有水井干涸,一问之下,得知这些水是一群流民挖出来的水,出的水很少,挖井的人多,要卖三两银子一桶!不然不划算。

    看着水井,许多人买不起水,有人拼了性命,不要试图闯过去抢……奈何守水的人很多,两边都是不要命的打法,抢水的人冲上去,绝对有伤亡,而且根本抢不到水。

    温云起喘了口气以后,在附近打听了一圈。

    在他看来,只要地下能打出水,附近就绝对不止这一口井,转悠了一圈,果然有收获,距此五里地外有一个丰收村,没旱灾的时候一点不突出,如今那村里有水,虽然水不多,但去那边的人少。

    温云起一路也听到了蒋氏的那些抱怨,虽说这表嫂此时闭了嘴,但他也不愿意替别人做决定,省的落埋怨。

    “我想去丰收村,你们去不去?”

    这会儿杨大林心里正悔呢,他手头的银子不多,买一桶水都心痛得不行,当时心里就有点埋怨高志毅的强势……在他看来,不管买不买水,都该到县城以后再停下来埋锅造饭。

    如果高志毅不停下,他说什么也不会花钱买水。

    后来只后悔买少了。

    这会儿听说人要去丰收村,他自然是双手双脚的赞成……他的荷包不允许他再任性。赵斌还有多少银子他不知道,反正,他兜里的所有银子在这儿连一桶水都买不起。

    赵斌听外甥的,埋头拉了车就走。

    他们到丰收村时,天已经黑透,村子里好几处地方亮着火把,有火的地方就有井,而好几处地方还有人连夜在挖坑……确切的说,是在挖水。

    当然了,水没那么好挖,到处都是挖出来的干坑。

    杨大林不知道这些,看

    见好几处地方都有火把,顿时眼睛一亮:“我们也自己挖吧。”

    高志毅真拿杨大林当兄弟,温云起这几日与这些人相处,赵斌还好,一开始是拿高家兄弟当晚辈照顾,愿意迁就几分,后来几次得了甜头,便由温云起拿主意。但是杨大林此人……他觉得有点唯利是图。

    当然,人活世上,唯利是图才正常。

    “可以!”

    夜里也不会下雨,只是比白日稍稍凉快几分。所以,住不住屋子里真没那么重要。

    住屋子唯一的好处,大概就是有个院墙,心里要安心几分。

    村里没有空屋子,即便有村民离开此处,屋子也被后来的人占了。

    夜色下,周围的山峦隐约可见,关于望山观风水,温云起也习过一些,此处确实比其他地方更容易出水,但想要用最少的力气挖水,还是得寻一个合适的地方。

    “先睡,明早上再说。”

    等到了白日,再挑个合适的地方挖水。

    *

    高定财兄弟俩往前走,自然也看到了那三百文一桶的水。

    一得知价钱,孔氏险些气得跳起来。

    “你们这也太黑了吧?卖这么贵的水,拿去买棺材吗?”

    她习惯了刻薄,这一张口,卖水的所有人脸都黑了。这个世道活着特别艰难,天天都在死人,诅咒也更容易应验。

    以防有人抢水,此处有十来个大男人。

    眼看情形不对,高大伯急忙道歉,飞快拉着孔氏离开:“你觉得贵可以不买,人家也没逼着你买,你何必说话那么难听?”

    孔氏也知道自己是冲动了,可是当着儿子儿媳的面被训,她只觉面上无光:“好你个高定明,老娘从嫁给你就一直辛辛苦苦帮你高家干活,花钱在娘家,赚钱在婆家,还拼了命给你生了这么多孩子,家里好吃的全都紧着你和孩子,如今你孙子都有了,不说好好待我,反而怪我说话难听。你的良心呢?这不是当年跪在我孔家求我嫁给你的时候了,好对我打骂了,你是仗着我爹娘不在,没有人压制你了,所以你敢忘恩负义……”

    高大伯耳朵都麻了。

    “你有那力气,还是省着赶路吧。”

    高定财也不愿意买三百文一桶的水,因为那水特别浑浊,问及水的来处,卖家又支支吾吾不肯说实话。

    面对杨氏询问,高定财随口道:“那水不能要,都快要到县城了。最多就是辛苦一些排排队……三百文一桶,我呸!留着自己喝吧!”

    高大伯深以为然。

    当面对着卖五百文的摊子,杨氏有些受不了了,让高定财去和卖家讲价。

    人家一副爱要不要的态度,加上那水远远比不上他们在大井里打的,高定财没买,气冲冲走了。

    杨氏:“……”

    她温柔地询问:“怎么了?”

    高定财咬牙切齿:“这水是天生地长的,想要我花钱,美不死他们!我就不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