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误杀了人的瘸子

    随着村里的人越靠越近, 古大江又看到儿子似笑非笑的眼神,心下很是惊慌,这是他隐藏了多年的秘密,不能传出去。

    “你不能乱说。”

    古大江的大儿子蛮牛和女儿是从外头抱养来的, 此事村里人都知道。毕竟, 古大江的媳妇肚子都没有鼓起来, 却平白多了个孩子, 不是抱养是什么?

    蛮牛来的时候好像才三四个月, 而女儿抱回来时, 都已经快满周岁了。

    当下有种说法,成亲多年没生孩子的夫妻,不是因为他们不能生,而是需要一个引路的孩子。这时候从外面抱养一个,可能就真能引来弟弟妹妹。

    意思是夫妻俩没有子嗣缘分, 但抱来的这个孩子命里该有弟弟妹妹, 所以,会给夫妻俩带来孩子。

    不说这些传言是真是假,总归古大江在有了一儿一女之后,她媳妇肚子渐渐大了,生下了一对双胎儿子,惹得不少人羡慕。

    温云起这么说, 是因为他猜到了某种可能……正常的年轻夫妻, 两个人都身体康健,成亲十年没孩子, 多半是二人之中有谁的身体出了毛病。

    刚才不过是试探一句,古大江这么大的反应,温云起就知道, 自己猜对了。

    不能生的人是古大江!

    偏偏古大江名下有一双亲生的双胎儿子,若此时传出他不能生,那他会与古方山一样,沦为众人口中的谈资。

    男人不能生,和太监无异,不管是不是真的太监,反正众人都会这么看他。这种事又不能跑出门跟人解释,完全解释不清楚啊。

    见古大江如此慌乱,温云起冷笑道:“是不是胡说,你心里清楚。还是那话,你不要逼我,既然不是亲生父子,过去那些年我在家里从来没有吃过饱饭,别再提什么养育情分。也别借着你是我养父这件事情胡乱插手我的事!我一天吃几顿饭,什么时候娶媳妇,我自己心中有数。”

    古方水凑了过来:“又怎么了?”

    他一边问,眼看村里人靠近,就想去扶地上的古大江,在看到古大江唇边和地上都有血,嘴角都抽了抽。

    父子俩起了争执,做爹的在地上躺着,儿子却大喇喇站着,谁看了都会说一声不孝。

    可事实明明不是这样,古蛮牛看着凶,实则心地善良,对着他一个外人都愿意出手相助,若不是做爹的太过分,古蛮牛绝对不会动手!

    古方水得了古蛮牛的恩情,又知道他秉性善良,便不想让旁人误会他。

    “二伯,地上凉,快起!”

    古大江年近五十,常年下地干活,头发白了一半,身子也有些佝偻,但是,他一年到头也不生几回病,而且这是夏日,怎么可能会被地上那点儿凉气冻病?

    或者说,日头这么烈,地上压根没凉气,只有热气。

    古大江胸口起伏不止,明显是气得狠了。他不太想起身,推开了古方水的手。

    眼瞅着村里人到了几步之外,温云起随口道:“你还要赖着?”

    古大江打了个寒颤,心里骂着不孝子,就着古方水的力道起身。

    还没站稳呢,已经有人过来问:“他大伯,你这是怎么了?怎么唇边还有血?”

    古大江怒视面前的养子,看到养子嘴角含笑,心里恨得牙痒痒,嘴上却不得不为这个逆子找补:“我刚摔了一下,磕着牙了,别看血多,没多大点事。”

    村里的人本就喜欢看热闹,花婶是附近几个村子里有名的媒人,也好打听一些东家长李家短,眼神在一双父子之间扫视几遍,问:“我听说你要给蛮牛相看?这是没谈拢吗?”

    温云起率先出声:“花婶听错了,我爹是想问一问我的意思,然后给女方回话。可我最近刚被古方水的媳妇吓着……都说娶妻娶贤,你说要是娶一个搅家精,日子还怎么过?”

    一起赶过来看热闹的古方山的两个嫂嫂听到这话,又急又气,急忙出声:“小草不是方山的媳妇。”

    另一个嫂嫂接

    话:“对呀对呀,她现在和方平住在那边的茅草屋里,和我们家没有关系了。蛮牛,你不要乱说话。”

    温云起轻哼一声:“她算计我的时候还是古方山的媳妇,这总没错吧?”

    妯娌俩特别后悔跟古蛮牛争论此事。

    论到后来,即便她们俩赢了又能如何?不过是再跟村里人强调一遍何小草偷人的事情罢了。

    何小草偷人,丢的是古方山的脸,这时候应该让村里人忘记何小草的所作所为,而不是当着人前一遍又一遍的提及。

    于是,妯娌俩对视一眼后,都闭了嘴。

    此时古大江也冷静了几分,他万分不愿意让自己身上的秘密被村里人得知,心里明白,此时绝不能惹怒不孝子。

    “你不愿意就算了,回头等你想娶媳妇的时候,你记得跟我们说一声。我和你娘再为你操持。”古大江转身就走,故意拔高了声音,“这孩子可真是倒霉,每次要相看婚事都会出意外,估计天生就是个晚婚的命。你们说是不是?上回我想帮他相看,结果他摔断了腿,好不容易养好了腿,又有了房子,结果又出这事。那姓何的真是缺德,她对着方山随便一指,却害得我儿子不想成亲……她只是上下嘴皮子一碰,把我们家害得惨兮兮,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们做爹娘的不为儿子操持呢。”

    古大江胡扯一通,表示不是他不操心孩子婚事,而是古蛮牛运气不好,每到议亲就要出事。都知道他是胡扯,但好歹也为他们夫妻扯上了一层遮羞布。

    *

    温云起在山林里奔波两日,很是疲惫,好生睡了一觉。

    等到第二日醒来,外面日头都老高了,他慢慢溜达去了厨房,取出了昨日放在缸中的肉。

    外面天气炎热,新鲜的肉要么镇在井中,要么就得放在大水缸里盖上,水缸本就在厨房的阴凉处,瓷器隔绝了大部分的热气,加上盖得严实,肉不会臭,还能隔绝了猫和老鼠的偷吃。

    温云起揉了面,把肉剁碎,然后去隔壁叫了古方水一家过来吃饭,他要包饺子。

    结果两人忒勤快,去地里干活了。

    温云起包好后煮了一大碗,古蛮牛力气很大,胃口也大,他吃了三大海碗才有吃饱的感觉。

    吃饱喝足,温云起才出门去找打井的人。

    村里无人打井,得去城里找,谈好了二两的工钱……由打井的师傅挑地开工,常年打井的人,能够分辨得出到底哪个地方才能打出水来,若是挑不出地儿,干脆就不接这活儿。

    温云起也会看地方,古蛮牛所在的院子到处都是荒石,但后院之中有个地方很合适,有九成的可能会出水。

    回到村子里,看到了路旁的古母。

    古母怀里抱着个孩子,边上还牵着一个。

    这俩是古蛮牛那双胞胎弟弟的孩子,都是儿子,一个三岁,一个周岁。

    这年纪的孩子正是可爱的时候,但古蛮牛对他们却没什么耐心,孩子也算是被迁怒了。

    古蛮牛小时候带过底下的弟弟妹妹,兄弟姐妹没成亲时,大家感情都不错,等到各自成亲以后,尤其是两个弟媳妇进门,那是各种看古蛮牛不顺眼。

    她们由一开始的悄悄嘀咕,到后来当着古蛮牛的面冷嘲热讽,在古蛮牛发作一通后又会消停一段时间。因为古蛮牛不爱说话,在家也沉默寡言,两个弟媳妇用不了多久又会开始嘀咕,于是古蛮牛再次发狠……循环往复,让古蛮牛烦不胜烦。

    而在这期间里,两个弟弟就跟死人似的,从来不会出面阻拦。

    古蛮牛单纯,许多事情都不懂,但他也明白,如果没有两个弟弟的纵容,两个弟媳妇不会这么过分。于是,兄弟几人之间渐行渐远。

    “蛮牛,你这是从哪儿来呀?”

    古母没想到会在此处碰见儿子,满脸的惊讶,眼神还上下打量。

    温云起穿着要比古蛮牛干净一些……古蛮牛不爱洗衣裳,家里的衣裳很多,他来了后,还没来得及给自己做新的。

    但到底换了一个人,温云起又无意遮掩,整个人的气质都有些不同了。

    温云起随口答:“去城里。”

    古母好奇:“你进城做甚?”

    如果说古家人中谁对古蛮牛最好,非古母莫属。

    古蛮牛来的时候才几个月,那都是古母亲自带大的。当然了,这份善意只是相对其他人而言要多些,也不能指望古母有多疼爱这个养子。

    将心比心,在养子和亲生的孩子之间,谁都会选择亲近后者,九成九的人都做不到一碗水端平。

    古蛮牛早已看得很清楚,这条命确实是夫妻俩救的,但要说为他付出最多,还得是古母。

    古大江是把孩子抱回来就不管了,是古母照顾他长大。而不管是古家人不给古蛮牛治腿也好,到后来的名为分家实则是把古蛮牛丢到后山脚下自生自灭,都不是古母能做主的事。

    治腿时,古母是家里唯一一个提出把古蛮牛送到城里去治伤的……结果被否了。

    对着她,温云起会多几分耐心:“找人打井。”

    古母愈发惊讶:“你造房子花了那么多的银子,可有欠债?”

    造房子是个大事,人一辈子,没有特别好的机遇,兴许也就造个一次,两次就顶天了。从别人那里借银子造房子很正常。但是,古蛮牛若是跟村里人开口,多半借不到,他能欠的,最多就是旁人的工钱。

    而古蛮牛在自己被双亲赶出门后,就知道不能过于指望别人,所以他造房子时是攒够了银子的,不过在结账时拖欠了一段时间……他从被赶出门到造房子也才一年多的时间,他不想让人知道自己打猎赚钱的速度。

    温云起随口答:“还完了。”

    古母面色复杂:“有银子也不能乱花,你以后要娶媳妇,等到媳妇进门,很快就会有孩子,花钱的时候多着。”她顿了顿,“娘对不起你,大概以后都帮不上你的忙,你得心里有数。”

    长辈带着孙子孙女,年轻人都能下地干活,但如果哪家没有婆婆,那媳妇就得留在家里照看孩子打理家事,至少生下孩子的前两年,都做不了太多的事。

    温云起抿了抿唇:“我没指望过你会帮我带孩子。”

    古母方才那番话是真心替这个儿子担心,也是想借此说她不能带孩

    子的事实。

    听到儿子这么说,古母满脸的歉疚:“蛮牛,娘对不起你。”

    “娘别这么说。”温云起叹口气,“我这心里都有数,你忙去吧,我先回家了。”

    他回到家里,给隔壁的古方水送了六十个生饺子。皮儿大馅也大,绝对够夫妻俩好生吃一顿。

    古方水如今正是艰难的时候,家中也不能时时开荤,看到这肉饺子,下意识就想拒绝,眼瞅着拒绝不了,只好又让媳妇做饭,然后把人叫过来吃晚饭,把那饺子当菜吃。

    村里人喜欢用饺子配酒,温云起又被灌了几杯……只怪古蛮牛爱喝酒。

    温云起没有喝醉,到了家门口,早已有人在那儿等着了。

    蹲在门口的人是古方平。

    古蛮牛跟这个人没有多少交集,古方平在村里的名声不好,谁要是和他走得近,在众人眼里就是一路人。古蛮牛自己的名声本来就差,那古方平还爱占人便宜。古蛮牛对他,那是能离多远离多远。

    后来古蛮牛瘸腿了,旁人不管心里怎么想,都不会当古蛮牛的面提这事,古方平偏不,不管是当古蛮牛的面,还是背地里,没少奚落古蛮牛是个废人。

    古蛮牛对这个人的感官就更差了,原先是面子情,后来是完全不搭理他。

    古方平看到他,立即起身,讪笑道:“蛮牛回来了。”

    温云起冷哼了一声:“滚,别逼老子揍你。”

    “别呀,蛮牛哥,我是来给你道歉的。”古方平一脸歉然,“之前的事情是弟弟对不住你,我家里准备了一桌饭菜,求哥哥赏个脸,咱们一起坐下来喝上几杯。”

    “不去!”温云起满脸讥讽,“我跟何小草几个月不见一面,都能被她污蔑。去了你家喝酒,那还了得?怕是一会儿要被人编排和她滚一个被窝了,老子的名声也是名声,可毁不起。你滚远一点,再纠缠,别怪我不客气。”

    说着,扬了扬手里的拳头。

    眼看古方平不肯走,温云起上前揪住他的衣领,狠狠把人推开,然后推门进院,直接将门甩上。

    古方平一看这情形,心下很是失望,却也不想就此放弃,想了想,回家后叫上何小草,把饭菜放到托盘上,连同酒一起,端到了隔壁敲门。

    温云起知道他不会轻易放弃,关于古蛮牛被人算计到险些打死古方山,温云起没有报官,却不打算放过罪魁祸首。

    他一脸的冷漠:“你做什么?”

    古方平笑吟吟:“哥,给个面子,咱们一起喝杯酒,过往恩怨一笔勾销。”

    说着,就要端托盘进门。

    温云起不让他进,直接堵在门口:“我不乐意让你进我院子。”

    古方平:“……”

    他一副无赖模样:“那咱们就在门口喝,以后咱们就是邻居了,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给个面子嘛。”

    说着,倒了一杯酒递到了温云起面前。

    温云起察觉到了那酒里有药味,左右看了看,此时四下无人。他冷笑一声,伸手一推,直接把古方平推摔到了地上。

    古方平摔得人仰马翻,手中的酒杯落地,里面的酒水洒到地上。

    “哎呦!我好心好意请你喝酒,你不喝就算了,怎么能推人?”

    最近日头不错,路上很干,酒水洒落在地,只打湿了铜钱那么大的一点地。

    温云起拔高了声音骂:“我说了不喝,你是聋子吗?”

    两人吵架的动静不大,惊动不了村子那边的人,但住在另一边的古方水听到了动静,急忙开门赶了过来。

    “蛮牛,怎么了?”

    温云起伸手一指地上的古方平:“这个混账,自知害了我,端着酒菜来找我赔罪。还说喝了这顿酒就一笔勾消,我呸!老子缺你那口酒?”

    古方水直皱眉头:“古方平,你要点脸吧。就你与何小草干的那些缺德事,蛮牛不会原谅你。你自己缩着就得了,主动上门,这不是找揍吗?”

    温云起真就上前一脚踩在了古方平的胸口。古蛮牛的力气很大,他便也没有收着,这一脚踩得古方平动弹不得,然后一伸手,取过了托盘上的小酒壶,弯腰直接将酒水全部灌入古方平的口中。

    在这期间,古方平各种挣扎。

    温云起却不许他动,愣是把酒灌进去一大半,然后将酒壶狠狠一扔。

    酒壶摔在地上,因为这是泥地,倒没有摔坏,落到地上滚了滚,里面的酒水倒出来了一些。

    温云起冷笑着看古方平眼中的慌乱,质问:“喝够了吗?”

    古方平这会儿只想将口中的酒吐出来,也顾不得丢不丢脸,急忙点头。

    “够了够了……咳咳咳……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别跟弟弟一般计较……我……我以后再也不来麻烦你……放……放……”

    温云起踩着他胸口的脚往上挪了挪,踩到他的脖颈之处,不轻不重的力道让他挣扎不动,又不会窒息。

    古方水只觉得特别解气,呸了两口:“不要脸!男人活成你这样,不如去死。”

    而地上的古方平没反驳,白眼翻着,就那么晕了过去。

    古方水瞠目结舌:“这这这……你下脚也不重啊。”

    方才古方平还能勉强挪动呢。

    温云起收了脚:“我怀疑酒水有毒。”

    “毒?”古方水满脸的震惊,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村里的这些年轻后生会互相看不惯,偶尔也会打架,但……什么仇什么怨,居然给对方下毒。

    杀人要偿命啊,古方平这是疯了吗?

    问题是,古方水不记得这两人之间有恩怨。古蛮牛在村子里真的是个很老实的人,何小草平白无故诬赖他就算了,一转头古方平还要来下毒。

    “我先去请大夫。”

    村里的大夫姓钱,对古蛮牛不说是救命之恩,反正也有挺大的恩情。

    钱大夫来得很快,细细查看过地上的古方平后,皱眉道:“好像是被迷晕了。”

    此时天色不早,钱大夫来时,他儿子不放心,亲自护送着亲爹过来,后边跟着俩他两个儿子。

    钱来听到父亲的话,讶然问:“迷晕?”

    温云起伸手一指地上的酒壶,里面的酒水撒了一些,但绝对没撒完。

    “他非要让我喝酒,我一怒之下给他灌了回去,然后他就这样了。”

    钱大夫一脸严肃,捡过酒杯,细细查闻一番,道:“是有药。可是,为什么啊?”

    两人之间没有恩怨,之前都不熟,村里人也没看到两人经常来往。除了何小草污蔑了古蛮牛一事……可这件事情,是古蛮牛受了委屈啊!

    古蛮牛都没有出手报复,古方平居然还要对苦主下毒,难道古蛮牛非得承认自己是奸夫才算对得起他?

    太不讲理了吧。

    这都用上了药,肯定不能就此罢休。古方水跑了一趟村里,找来了村长和村中的长辈。

    此时古方平晕着,别说是唤醒,就是掐他,钱大夫用针扎,都弄不醒他,除了还有呼吸,就和死人差不多。

    问不了古方平,村长让人将何小草叫了过来。

    何小草脸上发白,本就纤细的身子摇摇欲坠,此时双眼含泪,还是那副可怜兮兮模样。

    “我不知道啊,他只说让我做顿饭菜赔罪……我真的什么都不知……”

    说到后来,已经哭到浑身发抖。

    村长一脸严肃:“这都用上了药,如果你还不说实话,我不打算帮他们二人调和,回头该报官报官,古方平会有什么样的下场,只让大人来判!”

    听到这话,何小草抖得更厉害了,站都站不住,整个人跌坐在地上。

    “我……我……我不知道……”

    村长眼瞅着报官都不能让这个女人说实话,心下特别厌烦。如非必要,他真的不想将村里的事情闹上公堂。

    “你们知道吗?”

    他问的是古方平的爹娘。

    那对夫妻一辈子就只得了古方平这一个儿子,前面倒是有几个女儿,但都被他们收了高价的聘礼。那些姑娘嫁出去之后,几乎都与娘家断了来往,有些是自己不想回来,有些是被婆家拦着不许回。

    正因为这个儿子来得不容易,夫妻俩特别宠,随着孩子渐渐长大,他们压根管不了儿子外头的那些事。

    此时夫妻俩互相搀扶着,满脸的无助,被村长问到后,话都说不出来,只含着老泪摇头。

    村长看到他们这副模样,满心的恨铁不成钢,夫妻俩算是他族中堂叔堂婶,此时也顾不上是不是长辈,训斥道:“生而不教,你们真的是……让我说你们什么好?这好不容易得来的儿子,早晚要被你给害死,这次的事情他很难脱身,多半有一场牢狱之灾。”

    古方平的娘,姜氏听到这话,噗通就跪在了地上。

    村长气道:“求我没用。”

    古姜氏身子掉转,对着温云起狠狠磕头。

    “蛮牛,他真的知道错了,你给他一次机会,回头等他醒了,你想怎么教训都行,我们绝不拦着,要不……要不你断他一条腿吧?”

    温云起摇头:“我才不会对他下手,若真动了手,有理也变成了没理。这次我绝不会放过他!”

    古姜氏瞬间面如死灰。

    第162章 误杀了人的瘸子

    古方平的爹古大春整个人都摇摇欲坠, 好像随时会晕倒。

    他听着周围人对古方平的责骂,也看清楚了古蛮牛那不容退让的神情和态度,颤巍巍往前一步:“我……我教训他!”

    众目睽睽之下,古大春利落地抱起路旁的一块大石,

    对着古方平的小腿狠狠砸下。

    “咔嚓”一声。

    古方平霎时惨叫出声。

    那声音过于凄厉, 吓得围观众人身上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周围一片安静。

    古大春的动作太快了, 众人都没反应过来。

    大家有看到他抱石头, 却也没想到他居然会舍得伤害疼了这么多年的儿子。

    温云起来得及阻止却没动。

    古方平不是个好东西, 住在这个村里, 想要把事情捅到公堂上,就得做好被村里让厌恶的准备,而古蛮牛偏偏又顾及着这群人对他的看法。

    谷方平抱着伤腿在地上打滚,惨嚎了一会儿,才哆嗦着住嘴!

    钱大夫看看这边, 又看看那边, 一挥手道:“我治不好断腿,之前给蛮牛治成那样子,我这心里很是愧疚,你们去城里另请高明吧。”

    语罢,飞快就溜了。

    古姜氏刚才呆呆的,此时才反应过来, 尖叫一声后, 扑到儿子身上哭喊。

    “儿啊,你这是在剜娘的心啊, 你痛不痛?我的儿啊!”

    她哭得特别伤心,古大春在砸了儿子的腿后就跌坐在地上。

    村长见状,叹了口气, 看向温云起:“蛮牛,你看……”

    温云启明白村长的意思,他是想说古方平已经得了教训,没必要再追究。

    “我有点不明白,按说我没有得罪过他。即便是有得罪,那也是他得罪我,我还没找他算账呢,他竟然对我下毒,我就想知道,他为何要这么做?”

    村长立即道:“回头我帮你问,一定问个清楚。想来方平只要不想去大牢,就会说实话。”

    温云起不置可否。

    村长急忙招呼村里的年轻人将古方平抬回茅草屋。

    何小草抹着眼泪,慌慌张张跟上。

    众人各自散去,都在说古大春的狠辣……古方平的爹下手这么狠,谁都没想到。

    *

    接下来两天,温云起再没有出门,打井的是父子三人,二两银子只是工钱,在他们干活的这期间里,主家要负责他们的饭食。

    只用供中午一顿,说是粗茶淡饭就行。

    这些在外干活的人都不贪图能在别人家里吃到可口的饭菜,反正有东西垫肚子,能混完一天就行。

    温云起中午熬了一锅粥,蒸了杂粮馍馍,还炒了一盆菜,炒菜用的是猪油,加了些炼油的油渣。

    父子三人吃得头也不抬,下午时干活愈发卖力。

    温云起闲着无事,把之前晾干的衣裳和被褥叠了放在箱子里,又去把换下来的衣裳洗了,闲着无事,将屋子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

    实话说,一个人在家,真的挺无聊的。

    于是,干脆发了面开始烙饼。

    这一回他没有去找古方水,他也发现了,但凡是他请吃一顿饭,古方水那边就要回请一顿,而且菜色不能太差。

    这对于古方水夫妻而言,何尝不是一种压力?

    夫妻俩好不容易攒点银子,可不愿意花在嘴上,温云起强行请他们吃饭,夫妻二人总想着还情……即便温云起没有让他们回情,但夫妻俩不是占便宜的性子。这等于是逼着夫妻俩将家里好不容易攒下来的银子用来买吃食。

    饼子烙好,温云起给父子三人送了过去。

    三人每人吃了一个,就再也不肯碰了。

    说到底,这天底下的大部分人与人来往间都有分寸,不会总想着占人便宜。

    水井打了三日,总算出了水。

    温云起早已准备好了青砖和泥浆,父子三人给他好生盘了一个井口,这才拿了工钱告辞离去。

    打井是好事,和造房子的喜气差不多,应该请亲戚友人来吃一顿饭。不过,不用像造房子一样请那么多的人。

    温云起最后只请了古方水一家。

    古大江得知此事,心里很是不是滋味,按理,儿子分出去了,应该与他们最亲近才对。

    别说是古大江了,就是古母心里都不好受,她还直接找上了门来,来时带着俩孩子。

    彼时温云起正在菜地里忙活,古蛮牛种的菜长势一般,他正在追肥。当时院子门是开着的。

    古母在儿子造好房子以后,这还是第二次过来,比起上一次的乱糟糟,如今的院子明显要规整了许多。

    一个年轻人能把日子过成这样,古母心里还是很欣慰的。

    “蛮牛,你在做什么?”

    温云起随口答:“种菜!”

    古母好奇:“你的井打好了?我能看看吗?”

    温云起伸手一指后院。

    态度挺冷淡,古母心里有点受伤,去看了看新水井,里面的水已经清亮,她眼神里满是羡慕。

    村里有井的人家不超过只手之数,她家就没有。家里没有水井,用的每一滴水都要挑回来,很不方便,挑水还累人。

    “蛮牛啊,娶媳妇的事情你还是要抓紧。”

    温云起嗯了一声。

    古母要控制着两个孙子,又见儿子这样冷淡,没有再多留,很快告辞离去。

    都走到门口了,也没听到儿子挽留,古母叹了口气,飞快出了门。

    她不后悔自己的选择,毕竟,在养子和亲生儿子之间,她就是做不到公平对待。如今被养子单方面疏离,也在情理之中。

    *

    温云起又进了一趟山,也是拿了东西直接进城,这回的收获更好点,得了十八两银子。

    如果古蛮牛不被人算计,他的日子真的会越过越好。

    刚出城门不久,温云起看到路旁有个马车翻倒,车夫昏迷在地,头上还有血,此外路旁坐着一抹纤细的身影。

    两人对视,温云起靠了过去:“姑娘,你这是怎么了?”

    文思叹口气,瞅了他一眼,眼神亮亮:“你怎么在这里?”

    “进城走走。”此时温云起刚从山里出来,虽然他这次有了准备,多带了一套衣裳。出林子后找地方洗漱过后换上了干净的衣物,但身上背个篓子,身形又格外强壮。

    强壮的人想要有一身文质彬彬的好气质,真的很难。

    温云起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脚,颇为无奈:“是狼狈了些,你别笑话我。”

    文思捂嘴一笑,看着他的头顶:“这么高。”

    温云起坐在了她旁边,看到她的头上破了,血迹打湿了一缕头发,从耳后落入了衣领之中,衣领都湿了,巴掌大的一片。

    如果是其他地方的血流这么多,应该没有多大的风险,可这是头啊。一个弄不好,小命都要交代了。

    温云起一脸严肃:“这是出了何事?”

    文思是刚到这里,醒过来时,人已经在那翻倒的车厢里了。察觉到他的视线,伸手摸了摸头上的伤:“车翻了,我醒来就这样了。方才头很晕,所以坐在这里歇会儿。”

    温云起时常进山,还巧了,刚才他在医馆中处理药材时,顺便买了些山药,此时刚好用上。

    “往这走半里路有一条河,去那边洗洗,我帮你包扎好。对了,这边需要处理吗?”

    文思摇头:“不用管,走吧。”

    原身是云州府辖下封城县首富之女身边的丫鬟。

    首富之女何明月,生来是家中独女,受尽万千宠爱,何老爷没有想过让女儿接手家业,原本是想给女儿招赘婿,然后培养孙子。

    十多年前何老爷在得知自己不能生时,就已经在为以后打算,那时候他挑了十来个养子,然后从中挑出了佼佼者,打算让其和女儿成亲。

    何明月不喜欢养兄,不知何时与一个出身寻常的年轻后生搅和在了一起,还非君不嫁,何老爷得知此事,勃然大怒,将女儿禁足在家中。

    这一关就是两个月,何明月一开始很嘴硬,说什么都不肯妥协。后来便也想通了,说是要到府城的姨母家中小住一段时间,半年以后,她会老老实实回家嫁人。

    何老爷很宠爱女儿,并不想让女儿伤心,到底还是答应了下来。他安排了一群护卫,又找了伺候的丫鬟六人,婆子四人,一路护送女儿进府城。

    结果,何明月刚出城不久就开始发脾气,非要把那一群人撵走。

    护卫和伺候的丫鬟不敢乱跑,但也不敢惹怒了主子,于是便悄悄跟在后头。

    何明月只带了一个丫鬟和车夫,丫鬟就是原身,而车夫……那是何明月的人。

    车夫要甩开后面的人,一路跑得飞快。在城门外十里处,何明月独自一人下了马车,和早已等在那里的年轻后生一起离开,原身要跟随,却被车夫打晕。

    再次醒来,就已经躺在这里了。

    至于主子去了哪里,原身是一点不知道。她当时只是头受伤,人却没事,何老爷得知女儿消失,将这一群人抓回去盘问,尤其是原身,更是私底下用了重刑。

    可是原身什么都不知道啊,从头到尾被蒙在鼓里。

    何老爷对她的一问三不知很是不满意,原身被关了两三个月,奄奄一息时,何明月挺着肚子回来了。

    何老爷就是再生气,也不可能对自己的女儿下重手,看在孩子的份上,还真就原谅了闺女,甚至还遍邀贵客,请他们一同来见证何明月成亲。

    前面院子欢欢喜喜,原身只剩下一口气,有位管事心生不忍,把她往出运时,低声说了一年以前文思的家人寻上门来,想要为其赎身……当时还在偏门处给人跪下了,说是他们没有要卖女儿做丫鬟,他们的孩子被人偷走了,十几年来到处寻找,如今才有了眉目。

    想要赎身被拒,一家人想要和女儿见面,同样被拒绝。

    实则上,一群护送主子的人,除了那个主动赴死为主子遮掩行踪的车夫之外,所有的人都没事。

    原身之所以被责打致死,是因为何老爷认为自己女儿都不听话,会和那个年轻后生往来,都是文思在其中为二人牵线搭桥。

    而且何明月回来,以后也是这么说的。

    巧得很,何明月那个未来夫君,还真就是文思的姨母嫁中的表哥,这一下,她更是跳进黄河都说不清楚。

    温云起一边给她包扎,一边听她简略地说这些事,想了想道:“你不能回去,我去给那个车夫包扎,然后跑一趟,把他送回何府。”

    “我跟你一起去。”文思立即起身。

    温云起将她打横抱起:“别逞能了,你就在城里养伤,其他的事交给我。”

    文思头上的伤很重,那么大的一个血窟窿,车夫下手忒狠,这根本就是想杀人灭口。

    温云起回到了翻倒的马车旁,此时已经有人发现了受伤的车夫,那马车挺华美,不像是普通人家所有,大户人家的阴私很多……普通人不懂事,直接掺和进去,要是救了别人不想救的人,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因此,即便有人发现了车夫的存在,却没有人上前帮忙。

    温云起粗鲁地将车夫扔上马车,据文思说,车夫是用命换了一笔银子,原是打算要死的,后来没死成。被关了一段时间之后等回了何明月,还又得了一大笔赏赐,去了何家的铺子里做事。

    赶着马车进城后,温云起先把文思安顿在了路旁的客栈里,然后将车夫送到医馆,又给了医馆的药童一些银子,请他找人将车夫送回县城里的何府。

    然后他将马车丢在医馆,重新找了马车去客栈接人。

    文思今年十八岁,比何明月要大两岁多,何老爷与何夫人的意思是,年纪大点的姑娘懂事些,知道照顾人。

    至于为何不直接找个婆子,又觉得婆子年纪大太多了,和何明月说不到一起。

    温云起让马车放缓了速度,足足走了一个时辰才到村子里,真的和走路差不多。不过,车夫很满意,他这两个时辰,赚到了往常十天才能赚到的钱,哪怕天还没黑,也决定先回家歇上半日。

    文思入了古蛮牛的院子,笑道:“这地方挺不错啊,房子还是新建的。”

    温云起将她安顿到椅子上,又去厨房烧水让她洗漱,换过了衣裳后,让她躺上床。

    值得一提的是,古蛮牛当初在置办家具时,也害怕古家的人上门胡搅蛮缠,万一他们想来小住,他若是推辞,又会被人讲究。于是为了杜绝这种可能性,他只安排了一张床。

    村里没有秘密,古蛮牛进城一趟带回来个受伤的姑娘,这件事情很快就传开了。

    旁人都挺好奇那姑娘的身份,见到其进了院子后就没出来,也没看到桃花去帮忙……众人都觉得,那个姑娘很可能是古蛮牛替自己找的媳妇。

    这种传言一出,古母坐不住了,当场就带着两个孙子登了门。

    彼时温云起正在院子里杀鸡拔毛,动作挺粗鲁,看到人进来,他喊了一声娘后继续忙活。

    古母满腔急切而来,看到养子这般冷淡,心里有些难受,却还是问:“我听说你带了个姑娘回来?”

    温云起嗯了一声:“是,受伤了,我想炖鸡给她补补。”

    听到养子答话,古母又有些欣慰,她可是见到过养子对孩子他爹的态度,相比起来,对她已经算是很客气了,至少有问有答,也没有撵她出门。

    “那姑娘是哪里的人啊?家中还有人吗?”古母越想越觉得不合适,“好好的姑娘不可能就这么跟你不明不白,你还是找到对方长辈跟人家商量婚事,再寻个好日子把人接进门来,哪怕是婚期定得急一些呢,也好过你这样直接把人带进门。”

    “她家里没有人了。”温云起想了想,“麻烦娘去找媒人,选一个最近的良辰吉日,我们成亲就是。”

    古母:“……”

    “这妥当吗?”

    这天底下的所有人都是人生父母养的,没有爹娘,总有能做主的长辈吧?

    温云起颔首:“妥当。她就是来给我做媳妇的。”

    古母哑然:“行,我这就去问一问。”

    方才她看过了,那姑娘已经躺上了儿子的床,这时候必须得办婚事才能收场……否则,儿子就是那占了人家姑娘清白的混账。

    就是那姑娘的家人找上门来,直接把儿子送进大牢,他都不冤枉。

    想到此,古母这心,就像是被放在油上烤。知道这么快成亲不合适,可是不成亲更不行。

    村里就有媒人,花婶听说要最近的喜日子,顿时皱眉:“要么明儿,要么就得半个月以后了。再等一个月,倒是还有几个日子!”

    当下的人成亲,除非那种特别讲究的人家会拿年轻男女的八字去合,然后由道长定下成亲的吉日和吉时。普通人家办婚事,那都是翻开黄历,看看哪天宜嫁娶就成。

    古母还没有和儿子商量过,不过她更倾向于第二日,一把抓住花婶的胳膊:“你跟我走一趟,咱们去和蛮牛商量。”

    温云起熬好了鸡汤送给文思喝。

    文思脑子昏昏沉沉,一动就晕,还有点想吐。温云起刚才给她抓了药,已经熬着了,等到肚子里垫了个底,再端过来给她喝。

    得了花婶的话,温云起掏出了五两银子:“麻烦婶娘现在进城帮我们买成亲需要的东西……”

    在这村里,五两银子办一场婚事,什么都用好的,也尽够了。

    古母不放心,怕花婶乱报账,也是觉得这短短半日之内想要安排好那些事情,凭一两个人不行,于是出面请了村里的妇人帮忙,七八个人一起进城。

    婚事办得仓促,难免会委屈文思。不过,两人结为夫妻以后,哪怕文思只是个丫鬟,温云起也绝对不是外人,何老爷再想随意处置她,怕是不能了。

    而温云起对外说的是文思头上受伤,什么都不记得,他在路旁把人救了以后,文思说什么也要跟着他回家,还说要嫁给他。

    众人都觉得离谱,也觉得古蛮牛这长相美貌的媳妇来得太容易,但是,对于这番说辞,他们也没有不信。

    有些人就是运气好啊。

    古蛮牛倒了半辈子的霉,被亲爹亲娘抛弃,又被古家人接回来,总共也没过上几天好日子,如今总算是苦尽甘来,否极泰来。

    夜里,温云起摸着花婶找来的吉服,他提前说过要新的,只买成衣,价钱高点不要紧。

    但是村里的人都大方不起来,选的这两套吉服只是普通的料子,上面的绣花也一般。

    “文思,委屈你了。”

    文思靠在床头,此时她还有点头晕,比起遇上温云起那会儿倒是好多了:“咱俩之间,不说这话。我穿得不好,你穿的也没好到哪儿去呀。咱们这也算是……同甘共苦了。”

    说到后来,她还笑出了声来。

    温云起颇为无奈。

    因为明日有喜事办,外头已经有不少的人在帮忙,搬了桌椅板凳,拿了锅碗瓢盆,有一些麻烦的菜色已经在开始准备。

    整个村里掌厨的都是那两位,管事的就是古蛮牛一位伯父,温云起给了银子后都没怎么操心,外面院子是一会儿一个样,等到天黑时,周围挂上红绸,一派喜气。

    温云起拿的银子多,村里人买了不少红布,此时全部都挂上了,甚至连院墙都挂了一圈。

    古大江站在人群之中,嗓门儿特别大,此时他只觉扬眉吐气……之前好多人说他不管大儿子,儿子二十多岁了他也不操心婚事。

    如今儿子说娶就娶,虽说新嫁娘一直在屋子里养伤,他还没有见过,但进去见过新嫁娘的几个妇人出来后,对着新嫁娘都是连番夸赞。

    说那姑娘长得特别好,也特别懂礼。

    文思长相不是绝美,身为大户人家姑娘身边的贴身丫鬟,长相不能盖过主子,当然了,也不能太丑,太丑会伤了主子眼睛。

    都说一白遮百丑,文思从来没晒过太阳,肌肤雪白晶莹,还有妇人夸她像雪人似的。

    婚事办得顺利,旁人不管心里怎么想,面上都不会

    说难听的话。

    到了吉时,温云起带着文思去堂屋拜堂。

    村里人成亲没有三拜九叩那么多的规矩,就连拜高堂,也只看主人家自己要不要安排。

    温云起自然不安排,借口都是现成的,文思头上有伤,须得好好养着。

    一双新人行完礼就开席了。

    院子里众人推杯换盏,温云起打了几十斤酒,反正酒管够。他端着酒杯跟众人寒暄时,察觉到了古方平复杂的目光。

    之前村长说要问出真相,古方平当时没说,私底下来找过温云起,说是有人让他这么干的,至于是谁,他不知道。

    古方平接触到他的眼神,有些尴尬,端起酒杯道:“蛮牛,恭喜你啊。”

    温云起扬眉:“谁让你来的?滚出去!”

    古方平:“……”

    第163章 误杀了人的瘸子

    大家同村住着, 无论有什么样的恩怨,在别人的红白喜事上,都不会吵架。

    主家自己看到不喜欢的人来了,干脆就少看一眼。

    因为村里的人都觉得, 办红事的时候吵架会不吉利。若是成亲, 夫妻俩以后会过得磕磕绊绊。

    古方平以为, 古蛮牛即便只图个吉利, 也不会在今日给他没脸。

    此时被古蛮牛亲自出言撵人, 古方平只觉得脸上发烧。难堪之余, 又觉得古蛮牛欺人太甚。

    他都被打断一条腿了,古蛮牛还要怎样?

    “我……我走不动……”

    边上古方水立即找了两个人,将古方平抬出了门。

    众人心情都挺复杂,觉得古蛮牛一点都不忌讳。不过,也没人说古蛮牛做得不对, 之前古方平的那些算计确实很恶心人。

    尤其是让何小草跑到门口来指认古蛮牛欺辱了他这件事……男人的名声就不是名声了吗?

    古蛮牛本就和村里的人格格不入, 好好的过着日子,被人泼了一盆脏水。还差点就背上了人命官司。

    这一切可都是拜何小草所赐。

    而大家心里都清楚,何小草跑来指认古蛮牛,后头多半是古方平的算计。

    毕竟,古方平后来还想给古蛮牛下毒来着。

    什么仇什么怨啊?

    除了这个插曲,喜宴再无其他的意外, 一顿饭吃完, 众人纷纷帮着收拾院落。

    温云起多给了管事一份谢礼。管事便安排着村里的妇人将院子打扫干净,就连各家的东西, 大部分由自己带回,少部分占着的物件也由相近的人家帮忙带回去了。

    *

    接下来的几天,温云起除了进城抓药之外, 哪儿都没去。

    他一心一意照顾文思。

    十来日后,文思头上的伤口结痂,她也不在动不动就晕,勉强能下地走动几步了。

    温云起没有去质问古方平,不过,私底下时不时就往隔壁的茅草屋瞧一瞧,还让古方水也帮忙盯着。

    这日,隔壁有了动静。

    有一个中年人从另一边绕到了古方平的茅草屋里,看打扮,像是个大户人家的管事。

    彼时温云起正在给熬红枣粥,看到管事过来,立即熄了火:“文思,你饿了就吃,我去去就来。”

    文思很想跟他一起,奈何自己的身子不争气,去了也是拖后腿。一路追到门口,看到他身影消失,这才关上大门。

    管事和谷方平见面的时间没有超过一刻钟,很快就告辞离去。

    温云起等在进城的必经之路上,看到管事出村以后就上了马车。

    古蛮牛新建的屋子在村尾,想要坐马车过去,必然要惊动村里人,除非是走路从后面绕,才不会和村里人碰上。

    那管事亲自驾着马车,心里存着事,马车走得不快。

    温云起直接将人飞扑在地。

    管事吓一跳,抬手就要打人。

    他一动手,温云起就察觉到这是个练家子,两人扭打在一起,古蛮牛力气很大,温云起又懂得技巧。

    无论管事如何挣扎,始终甩不开他。

    温云起将人死死摁在身下,用手掐住了他的脖子,另一只手掏出匕首,放在了他的胸口。

    “别动!”

    他一用力,匕首几乎扎入肉里。

    管事不敢再动,看向他的眼神中多了几分惊恐。

    “我问你答,老实点!”温云起眯起眼,“你为何要让古方平害我?”

    管事恨恨扭开了头。

    温云起冷笑一声:“不说是吧?”

    话音未落,他对着中年人的下腹狠刺一刀,动作利落,带出血光一片。

    中年男人闷哼一声,脸色惨白:“你敢伤人?”

    “我还敢杀人呢。”温云起眯起眼,“不想死,就老实点。”

    “你不要为难我,我……小人只是奉命行事。”管事一脸为难,“若是说了,我也活不成了。”

    温云起打量他:“你是想现在就死呢,还是想老实交代以后逃一逃?”

    管事:“……”

    不都是死吗?

    温云起匕首再次扎入:“我今天一定要知道真相,这人年轻了就没什么耐心,下一刀,绝对是你的胸口。”

    说着,他手中的匕首点了点左胸口处。

    管事面色惨白,闭上了眼睛。

    温云起皱了皱眉。

    这人死猪不怕开水烫,他固然可以杀人,可他还是更想要知道幕后之人是谁。于是,他起身后把那个管事狠揍了一顿:“滚!”

    管事连滚带爬,顾不得身上的伤,强行爬上马车后离去。

    温云起助跑几步,借力一跃,直接跳到了马车顶上。

    马车上了官道,入了城,温云起在即将入城时滚了下来,然后找了个车夫,让他追上前面的人。

    这一追,又是半个多时辰。

    前面的马车跑得飞快,还绕了好几段路,终于从内城一处府邸后门处进去。

    温云起没有下马车,又让车夫将他带离了一条街外,这才重新绕回了那个府邸的大门处。

    李府。

    能够叫府的,至少也得是城里的富商,当下律法,想要挂上府邸的牌匾,必须得去衙门记档……在温云起看来,这是朝廷明着让当地的衙门撵财的手段。

    只要有足够的银子,就可以给自家挂上府邸之名。

    据说这样的一块牌匾,最少也要交三百两银子才能挂。

    当然了,挂上去以后,这就是身份的象征。

    温云起没有多留,去了偏门处打听,描述了一下那位管事的长相,又说他的虎口有一颗黑痣。他递给守门的大娘二两银子,大娘一开始不愿意说,看到了银子后,踌躇半晌:“你别说是我说的啊,那是夫人身边的于管事。”

    夫人?

    当家主母?

    又问了几句,温云起才知道,那位于管事是李夫人的陪嫁,也是她身边最得力的管事之一。

    李夫人姚氏的娘家就在城里,年轻时长相很是美貌。姚家不如李家多矣,愣是凭着长相嫁给了李府的大公子,进门后五年生了三个儿子,紧接着又得了一个女儿,自此,彻底坐稳了李家大少夫人的位置。

    值得一提的是,姚氏过门之前,在庄子上修养了一年。

    大娘将自己知道的都说了。古蛮牛长相粗犷,主要是手脚粗壮,身形也壮,和俊美完全沾不上边。

    好歹有了点眉目,这一趟没白来,温云起眼看天色不早,再迟就出不了城了,转身回了村里。

    另一边,城里有消息说,富商钱家的外甥女丢了,不过,转头钱家那边又否认说人没丢。

    在当下,男人在外头夜不归宿没什么,即便是去逛花楼,最多就是让人叹一句风流,还不是贬义。而姑娘家不一样,但凡消失半日,就会被人各种猜测。

    有那讲究的人家,就不论姑娘有没有失了清白,都绝对不会与之谈论婚事。

    *

    温云起回到村子里时,天还没黑。想了想,去了一趟古家。

    古蛮牛自从被家人扔到了茅草房以后,即便后来腿

    脚能走动了,包括后来修建房子,都没有来求古家人帮忙。

    古母在院子里扫地,看见温云起出现,她愣了一下后,笑着问:“蛮牛,有事?进来坐吧。”

    温云起颔首:“我过来找……古大江。”

    古母哑然。

    “那是你爹。”

    温云起强调:“他不是,我有话要问他。”

    古大江从后院绕出来,刚好听到儿子直呼自己的名字,气得吹胡子。

    “你想问什么?”

    话问出口,又见边上两个儿子和两个儿媳妇眼神灼灼,干脆起身出门:“咱们出去说,去你家你说也行。”

    古大江心中有预感,古蛮牛找上门来,多半是要问关于他身世的事。

    何小草一开始让古方山去找古蛮牛的麻烦,谷大江还没多想。可后来再加上古方平下毒一事,他从中闻到了阴谋的味道。

    “当初我是在官道旁捡到的你。”眼瞅着瞒不住,古蛮牛又非要弄个水落石出,古大江便也不瞒了,“当时你身上连件避体的衣物都没有,还是我脱了外衫把你抱回来的。”

    温云起追问:“你有看见丢我的人吗?”

    古大江张了张口,半晌才道:“我劝你还是别问了,若是你想避开,卖掉宅子,带着你媳妇走吧……”

    温云起打断他:“你只说你知道的就行,其他的事情,我自己心里有数。”

    古大江长长叹息一声:“我看见了。扔你的是一个穿着绸缎的妇人,大概三十多岁,当时坐着一架挺华丽的马车,而且……她不像是富家夫人,看打扮应该是个伺候主子的体面婆子。”

    那时他正因为成亲十年还没有孩子而心生焦虑,不是没有人劝过他过继,但他不甘心,不想替别人养儿子。

    尤其不想养那种爹娘就在身边的……人都知道自己的亲爹是谁,家住哪里,怎么可能养得熟?

    而且,就算是养亲兄弟的孩子,养得好了是应该的,养不好,那就是对不起兄弟。

    可是孩子从小养到大,怎么可能不打骂?

    古大江养儿是为了防老,不想弄得太复杂,自己的孩子都不能随心所欲的教,想要揍孩子一顿,还得顾及旁人的想法。那还怎么养?

    可是自己实在生不出啊,前三年没孩子,他一开始是安慰自己子嗣来得晚,三年以后,妻子喝药,喝了两年还是没有用。他自己就去看了大夫……大夫说的是要看缘分,倒也没有断言他生不出。

    他喝了些药,又熬了五年,心知大夫当时没把话说绝只是客气。他嘴上不松口,其实心里已经接受了自己这辈子只能养别人孩子的事实,看到那华丽的马车离去,彼时喝了些酒的他脑子一抽,反应过来时,已经抱着孩子踏上了往村里的路。

    再想把孩子扔掉,他又下不了狠心……官道旁边有不少人路过,而且他捡孩子的时候是下午,路过的人还挺多。等到他反应过来想把孩子放在路旁时,已经走到了到村里的路上。这条路比较偏僻,天黑以后几乎没人路过,即便是他回头把孩子放官道旁,路过的人也不多了。

    这么大点儿的孩子直接扔到路旁过一夜,到天亮后,哪里还有命在?也就是说,他这一不小心,就要背负上一条人命。

    罢!

    这可能就是老天送给他的儿子。

    古大江把孩子带回了家,但他没想到带一个孩子那么麻烦,吃喝拉撒,孩子回来的那半年里,家里到处都有一股味儿。

    有好多次他都想把这孩子扔出去,或者是送给别人,每次有这个念头,就想到那华丽的马车。尤其那妇人离开时,特意剥下了孩子身上的钱宝和衣物,那几样东西在阳光下闪闪发光,一看就只是极好的绸缎。

    孩子的身世好,说不定哪天有亲人前来相认,到时他也能沾点光。

    后来……发生的事情多了,人的想法会变。父子之间终是走到了今日。

    温云起若有所思:“马车上有没有标记?”

    有头有脸的人家,马车上会标记上自家的姓氏。

    村里离府城那么近,古大江倒也知道这些规矩,摇了摇头:“当时我捡了孩子,心里很慌,哪儿顾得上看啊,反正我没发现。”

    温云起点点头:“你回吧。”

    此时父子两人站在村口的空地上,周围最近的人家都有好几丈远,这也杜绝了旁人偷听的可能。

    古大江看着儿子高壮的背影:“蛮牛,我承认,当年把你抱回来,确实想从你身上得到好处,但我和你娘养大你真的不容易……”

    温云起回头:“我孝敬你们了啊,打猎的三十多两银子一点没留,全部交给你们。后来我受伤,你也没帮我治。”

    古大江一脸懊恼:“是我对不起你,我那时候脑子就跟抽了似的。我……”

    温云起不想听他的解释。

    古蛮牛的死和他没有多大的关系,但古大江拿了儿子的银子却不帮着治伤是事实。

    而且,古蛮牛已经不在了。

    古大江再怎么道歉,古蛮牛也不可能活过来。

    “做都做了,别后悔。”温云起兴致来了,好奇问,“那你把小花抱回家,是以为她是你女儿?”

    这一回轮到古大江不想再说了。

    “天不早了,你回吧。”

    温云起转身就走。

    古大江动了动唇,夫妻俩那么多年没孩子,旁人私底下的议论他不是不知,但都尽量忽略,可就是有那些讨厌的人之间问到了当面上,每一回他都打个哈哈糊弄过去,心里却觉得特别难堪。

    大夫说的是他要子嗣有些艰难,得喝点药调理个几年。他都喝了两三年的药,妻子的月事还是按时到,他当时就动了歪心思。

    之前他到处求医,其中有位大夫说,有那种夫妻俩都能生,但是凑在一起就是生不出来孩子,或者是怀上了也养不到足月。但夫妻俩分开后各自成亲,又都能生出康健的孩儿。

    于是他……勾搭上了村里一个寡妇,那段时间寡妇有了身孕,他心里很是欢喜,很希望生下来一个儿子。

    结果却是个女儿。

    求了太久的孩子,即便是个闺女,他也欢喜,当时和妻子商量了一下,就把人抱了回来。

    夫妻之间成亲多年没有孩子,即便两人

    都心知肚明,是他不能生,但对外,旁人的觉得是古母的错。

    这种事也不能扒着别人的耳朵解释,说的人多了,古母也觉得是自己亏欠了男人,反正都养了一个孩子,如今再养个闺女,也算是儿女双全。

    她捏着鼻子认了此事,但心里有多憋屈,只有她自己知道。她一直以为闺女是男人亲生,也替自己不值。

    明明不是她有病,喝了那么多的苦药汤子,最后却连个亲生的孩子都没。于是,她有一次回娘家,家里有她娘家嫂嫂娘家的客人,夜里客人喝多了,进了她的屋。

    后来她就有了孩子,甚至还是双胎。

    古大江乍然得知妻子有孕,简直欢喜疯了,后来发现一个莫名其妙的男人往这边送补身子的鸡蛋,后来就换成了妻子娘家的嫂嫂来送。

    明明岳家平时也没多大方,古大江察觉到了不对,一问之下,妻子便坦白了。

    知道自己做了活王八,古大江很生气,但正如古母笃定的那般,他到底是舍不得让妻子喝落胎药。

    毕竟,前面的一儿一女都是他从外头抱来的,而且这件事情瞒不住村里的人。如今妻子肚子里有了孩子,让孩子生下,在旁人眼中,就是他古大江的种!

    没有人能理解他常年被人奚落笑话的苦楚,古大江到底是咬牙接受了那两个孩子,并且将他们当做了自己的亲生儿子。

    生了双胎儿子,再没有人笑话他。

    古大江便也愈发在意双胎兄弟俩,毕竟,古蛮牛是抱养的,而那俩是亲生的。

    他必须得把双胎当做亲生的,各种偏爱,才不会惹人怀疑。

    古大江在村口站了许久,这才慢慢往回走。进门看见兄弟两人头碰头靠在一起有说有笑,他心头还挺欣慰。

    好多兄弟在各自成家以后闹得跟个乌眼鸡似的,兄弟俩感情好,不吵架,做长辈的也面上有光。

    “说什么呢?”

    古方明是哥哥,有些尴尬:“说过两天进城给贺叔贺喜。”

    古方亮直接溜了。

    闻言,古大江方才的欣慰瞬间一扫而空。

    那个姓贺的是妻子娘家那边的嫂嫂,哪怕妻子没说那男人是谁,可据他这么多年观察下来,那多半就是俩孩子的亲爹。

    姓贺的在两个孩子成亲时送上了一份厚礼,每年去丁家送节礼,还记得给这俩孩子带一份。对外宣称是他想沾双胞胎的福气,早年还想来收干儿子……被古大江回绝了。

    古大江胸口像是堵了几团湿棉花,很害怕自己忙活一场,最后什么都落不下。可是,他又没法改变现状,之前他就拦着不许两个孩子与姓贺的来往,可他不敢过于激烈,若是反应太大,让俩孩子怀疑了怎么办?

    *

    温云起回到家中,天都快黑透了。

    文思正在院子里与桃花说笑,晚饭早已做好。

    桃花很快抱着孩子告辞,文思关上门,问:“如何?”

    “有了点眉目,还得细打听。不过,出身多半不甚光彩。”

    只是古蛮牛不想被蒙在鼓里,身世再怎么不堪,再怎么见不得人,他也想知道真相。

    “对了,钱家那边还在招人,何姑娘多半还没回家。”

    文思颔首,决定何姑娘回府之前,她都不再露面。

    *

    温云起第二天再次进城,开始打听李家夫人成亲前的事。

    李夫人成亲有二十多年,想要打听二十多年前的事,其实并不容易。

    姚家的那些老人,还活着的都对于自家姑奶奶年轻时的事情不太清楚。

    当日,温云起准备出城时,有个乞儿过来带了口信,让他第二天午时去城内最大的茶楼雅间,有人在那儿等着他。

    来了!

    温云起不怕鸿门宴,既然真相主动送到面前,他自然不会错过。

    如果家里无人,他可能就不回村了,就在城里的客栈住。

    可是家里有人,温云起还是回家过夜。

    翌日,他在午时之前就到了茶楼之中,对着门口的伙计说自己有约,伙计上下打量他一番,带着他上了三楼。

    值得一提的是,温云起最近给自己做了几身新衣,看着要体面不少。不过,他今儿穿的还是原先古蛮牛的那些,大概只有五六成新,料子已经发白。

    雅间之内已经有人等着了,是一位看着三十岁出头的华美妇人。

    正是李府的当家主母。

    据温云起猜测,这多半就是古蛮牛的亲娘。

    古蛮牛活了一辈子,死得稀里糊涂,连自己的亲娘是谁都不知道。温云起细细打量了她一番。

    “敢问夫人是谁?找我有何事?”

    言语间颇不客气,李夫人身边的婆子脸色难看:“这是李府夫人,你客气一点。”

    温云起不以为然:“是你们找我,我才能出现在这里。”

    李夫人幽幽叹口气:“你出去!”

    婆子规矩地退出,顺便带上了门。她人旧守在门口,不许旁人靠近。

    李夫人先问:“你在打听我?”

    她没有给温云起倒茶,也没有让他自己倒,甚至没有让他坐下。

    温云起明白了这位李夫人对儿子的态度,颔首道:“之前我几次被人陷害,自然要找出凶手是谁,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我查出来那个指使古方平的人是你们李府的管事,据说是夫人身边的人。那么,我想要知道,夫人为何要针对于我,若是夫人说不清楚,这天底下总还有讲理的地方,想来,衙门里的大人应该会给我一个公道。”

    李夫人认真看着他,半晌才叹气。

    “天真!”

    第164章 误杀了人的瘸子

    “公门荡荡开, 有理无财莫进来。”李夫人叹息一般的道:“这话你听说过吗?”

    温云起扬眉:“照你这么说,那衙门还是为你们这些富人开的,我们这些穷人就不配进,不配为自己讨公道?”

    李夫人摊手:“事实就是如此啊!如果咱们之间没关系, 我很希望你去试一试, 撞到头破血流, 你就知道我的话是真是假了。但是呢……”

    说到这里, 她顿了顿, “你知道我和你之间的关系吗?”

    话说到此处, 几乎是摆了明牌。

    温云起直言:“我有打听到,当年夫人出嫁之前去庄子上休养了一年。”

    李夫人瞳孔微缩。

    “你果然……”

    她认真打量了温云起一番:“都说四肢发达的人头脑简单,没想到你这么聪明。”

    “夫人这是在夸我吗?”温云起坦然回望着她,“那夫人知道我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吗?为了填饱肚子,我一个人去了深山老林之中, 与那些野兽为伍。或者说, 是拼了命的从那些野兽口中夺食。”

    李夫人几乎维持不住脸上的淡漠,眼圈渐渐红了。

    “我不知道。”

    “不!”温云起紧紧盯着她,“若你想知道,肯定能知道,既然不知,那就是你没打听。我始终认为, 身为父母将孩子带到这世上来, 若是做不到好好照顾孩子,别为孩子带去麻烦也是一种善良。”

    李夫人身形摇摇欲坠:“你知道了。”

    温云起没反驳。

    他腿是瘸的, 原本是想攒点银子以后断骨重新接过,事情一桩接一桩,一直没有抽出空来。他站了这么久, 腿脚有点累,自己拖了把椅子出来坐下。

    母子俩谁也没说话。

    是的,他们是母子。

    好半晌,李夫人才整理好了纷乱的思绪:“这天底下没有哪个母亲愿意抛弃自己的孩子,我也是被逼无奈,不管你信不信,反正事实就是如此。既然你知道咱俩之间的关系,就该明白我不会害你。稍后我给你一笔银子,你……走吧!走得越远越好,一辈子都不要再回来了。”

    说着,从袖子里掏出了一叠纸,递到了温云起面前。

    那是一叠金票。

    和银票差不多的用途,拿着这东西去银庄,

    直接就能兑出金子来。

    温云起捡起,一张张看过,加起来足有百金。

    白两金子是千两银子。

    如果不乱花,确实可以换一个地方重新开始,而且还是有房有铺,虽不至于大富大贵,也能一辈子衣食无忧。

    古蛮牛是不识字的,自然也认不出这些东西。温云起冷笑一声:“我不知道这是什么玩意儿,但想也知道应该很值钱,果然是同人不同命,我拼了命的和野兽抢食才活到了今日,当初断了腿没有钱治,落得个残疾的下场,结果……”

    李夫人以为自己不会愧疚,听到这话,心里还是特别难受。

    “孩子,我对不起你。但我们这辈子没有母子缘分,你就当没来过。”

    温云起将那一叠纸甩在桌子上:“行,既然没来过,我也不该平白多出这些东西来。我会留在村里好好过日子,如果再有人对我下手,除非我被弄死。否则,我一定会揪着动手的人到公堂上讨公道。”

    “你能不能不要犯傻?”李夫人一刹那间激动不已,“我说了,告状没有用,只会把你自己搭进去。”

    温云起满脸的执拗:“那我就到京城去告。”

    李夫人闻言,只觉得头疼:“你或许能为自己讨个公道。可人生短短几十年,你何必把事情浪费在这种事上?讨得了公道又能如何?不会让你的日子更好过一点,你拿了这些东西,换个地方找个银庄把银子兑出来……我是真的在为你打算,说难听点,如果咱俩不是那样的关系,我也不会拿着金票送你。”

    温云起抬步就走。

    “你怎么就不听话呢?”李夫人大怒,“我是为你好,你根本就抗衡不了。大道理你不明白,鸡蛋和石头狠撞的下场该知道吧?”

    温云起已经抬手开门。

    “你到底要怎样才肯离开?”李夫人眼泪汪汪,“是不是要我跪下来求你?”

    温云起头也不回:“不用,我与夫人不熟。 ”

    李夫人:“……”

    她抹了一把泪:“你是不是要气死我?”

    *

    温云起直接回了村子里。

    从今日两人的交谈之中不难看出,想要害了古蛮牛的人不是李夫人。

    这对古蛮牛好歹是一份安慰,至少他娘没想着要他的命。

    不过,这麻烦多半是李夫人带来的。

    文思养了这些天,头上的伤好转了不少。她想要回县城去看一看。

    府城离县城坐马车需要大半天,车马慢,消息不灵通。

    温云起想了想:“我陪你一起回吧。”

    文思摇头:“你忙你的,我自己去。”

    “我不忙,人家撵我走呢。”温云起开始收拾两人启程的行李。

    其实也没什么好收的,温云起手头握有三十多两银子,也就是最近没进山,否则还能更多点。而文思手头也有十几两,是原身这么多年的积蓄。

    两人一大早启程,先去了府城外租马车,然后直奔封城县。

    路上还挺顺利,也没怎么耽搁,进城时,天还没黑。

    文思去了城里最繁华的酒楼要了一个雅间,两人先安顿下来,洗漱一番又用了顿饭后,天已经黑了。

    睡了一宿,两人才起身下楼,开始打听关于首富何府的消息。

    都不用他们开口询问,何府正在寻找女儿的事情就已传得沸沸扬扬。甚至还张贴了悬赏,谁能把何姑娘带回,何老爷有重谢,至少是三百两银子。

    若是不想要银子,其他的好处都可以谈。

    原身上辈子在受伤以后就被抓回来关着,何明月回来已经是三个月后,她并不知道何老爷找女儿的这些动作。

    文思听到三百两,道:“这银子……咱们可以赚吧?”

    温云起想了想:“到时候我把人送回去,应该会给。”

    文思送回就不行,不光拿不到钱财,还会被关起来。

    身为伺候主子的丫鬟,把主子伺候好了是应该的,照顾得不好,还要被责罚。

    可是两人不知道何明月的住处,文思细细从记忆里回想了一番:“她应该不会走太远,别看她平时张扬跋扈,其实胆子不大,又好享受。”

    只在外头躲三个月,绝对有躲躲藏藏过不了好日子的原因在。

    温云起颔首:“何家名下的那些庄子和院子肯定没有。”

    文思眼睛一亮泥水镇。

    何明月喜欢的那个男人是个读书人,连秀才功名都没有,两人认识得挺戏剧。大抵就是富家女去酒楼里偷看读书人吟诗作赋,然后仰慕年轻人的才华,又看年轻人穿着简陋,起了惜才之意,当即赠银百两,说是不愿有志之士因为贫穷而埋没。

    读书人收了银子,却不敢白白领受,便写了一幅字相谢。

    富家女看完那字,有些感想,便回了信,一来二去,越来越熟,就到了互许终身的地步。

    何明月一开始是希望父亲成全她,说了自己有意中人。

    但是何老爷并不希望自己的未来女婿是个读书人,他是生意人,只喜欢擅长做生意的后生。也不问那个读书人是谁,强硬的要求女儿与之断绝关系,尽快与他看中的养子定亲。

    父女之间谈不拢,就发展成了现在这样。

    文思强调:“那个读书人的老家就在泥水镇。”

    温云起好奇:“可是何老爷是真心想找女儿,不可能不打听那个读书人的籍贯。”

    “乡下地方,想要藏两个人太容易了。”文思不以为然,“再说,那俩又没有一辈子都不回何府的想法,才出去三个月,肚子都大了。时间上抓得那么紧,说不定出门之前就已经打算好怀上孩子就回府。”

    温云起提议:“那咱们去一趟?”

    文思颔首:“走吧,也不用赶得太急,就当是出门游玩。”

    县城的吃住要便宜多了,两人手头的银子加起来五十两左右,说多不多,在这县城里也绝对不少。哪怕什么都不干,每天住最好的酒楼,吃最好的饭菜,至少也能花两三个月。

    翌日,两人坐上马车往泥水镇走。

    这个镇子偏僻,从县城坐马车过去,官道都不好走,还越走越崎岖,足足要花费两日,才能走到镇上。

    泥水镇上大概有四五百户人家,周围有十几个村子,这镇子并不小,却也是真的穷。

    温云起和文思穿着布衣,做普通人的打扮,一副在城里逼得活不下去,跑到镇上来长住的模样。

    到镇上的当日,温云起就买下了一间带院落的铺子。

    铺子不大,但里面的家具齐全,灰尘很多。

    温云起借口说妻子还在病中,找了两个大娘帮忙打扫,前后不到半个时辰,屋子内外扫得干干净净,就连水缸里都装满了。

    何府的人只要知道那个高文远的籍贯,肯定有来这镇上打听过,既然何府的人没找到,就证明两人藏得很深。

    两人决定住下来慢慢打听,温云起在两个大娘打扫的时间里,跑到镇上买了柴米油盐,还准备了一口锅。

    他们经历了许多,如今住在这破旧的小院,也觉得格外温馨。温云起买了块肥肉回来开锅,文思烧火,两人一起做了顿晚饭。

    至于铺子……温云起决定卖木雕。

    他学过木雕,第二天早上起来,先去买了块木头回来,半天时间将木头分拆好,下半晌就雕出了十二花神。

    一共十二支钗,雕工细致,打磨得光华圆润。

    反正这小地方不知道俩人是谁,他们找到人离开以后,一辈子也不会再来。退一步讲,古蛮牛到底会些什么,村里的人都说不清楚,温云起说他会木雕,那他就一定会。

    到镇上的第三日,温云起的铺子就开张了。

    他坐在铺子里,一边雕一边卖。

    那十二花神他雕得特别精致,每支要卖五十文。

    而他坐在铺子里雕的那些十文一支,分拆好了的木头到他手中,一刻钟就能雕出一支,乍一看还很不错,但远远不能和柜台上的那十二花神比。

    文思坐在旁边绣花,偶尔帮他擦汗送茶。原身是个伺候人的丫鬟,也会许多东西,最擅长伺候主子,

    其次就是绣花。

    因为两人的手艺不错,价钱也不算特别贵,这对年轻小夫妻的名声很快就在镇上传开了,而且在此之前,镇上所有的木雕都是从城里买来,这还是第1回有人当面雕刻,许多人慕名前来。

    温云起要的就是这个结果,那何明月从小到大没有缺过银子,这泥水镇的人过日子就犹如一潭死水。如今镇上有了件新鲜事,不信何明月不好奇。

    她肯定会闹着让高文远送她一支,甚至有可能会亲自出来。

    开张的第五日,围观的人远远不如几天前那么多,温云起的生意却不错。

    后来,由文思出面招待客人,温云起一心雕刻……要不然不够卖。

    而文思自从到了镇上以后就带上了一张面纱,有人问就是脸上有伤,不方便见人。

    不过光是露在外面的一双美目,还有那纤细的身段,就看得出她绝对是个美人。

    到了第十日,文思都有些不耐烦了。这天下午,街面上走过来了一双年轻的小夫妻。

    巧得很,那女子脸上也戴着面纱。

    文思一眼就认出来那是何明月。

    但何明月却认不出此时的文思了,换了芯子,文思还穿上了布衣,很是朴素,且举手头足间和原先的丫鬟完全不同。

    何明月原本是想要买下十二花神。据传言说,那是东家的镇店之宝。可是镇上很少有像文思这么白净的女子……女子也爱看美人,何明月自视甚高,不喜欢有人比自己还美貌,忍不住多瞅了两眼,这一瞅,忽然觉得那双眼有些熟悉。

    她如今不想和熟人见面,察觉到熟悉后,心下一惊,勉强镇定下来,问:“听说两位是从外地来的,从哪儿来呀?”

    “封城县。”温云起抬眼看她,“夫人雍容华贵,不像是这小地方的人,难道也是从县城而来?”

    何明月对于他的夸赞很是受用。

    她这一身打扮比起在何府时远远不如,但在这小地方称得上独一份,确实算得上雍容华贵。

    不过,受用归受用,何明月却不想让人知道自己的来处,她如今肚子里还没孩子,这时候被父亲找回去,多半要被逼着与情郎分开。

    别的女子或许没了清白就活不下去,何府的独女完全没有这个烦恼。娶了她,那是祖坟上冒青烟。

    尤其何老爷的那些养子本就无父无母,谁敢嫌弃她?

    “我是从府城来的人,不是县城!”何明月随便糊弄了一句,伸手一指十二花神,“这小地方的东西是真拿不出手,这几只钗还算有几分野趣,给我包起来吧。”

    温云起摇头:“那是镇店之宝,也是我送予发妻的礼物,不卖!”

    何明月这过往十几年中,很少有她想要而拿不到的东西,听到这话,冷哼一声:“你开个价就是。”

    高文远含笑站在边上,偶尔还追捧几句,夸赞十二花神很配何明月,听到这话,忍不住出声:“无论这雕工再精致,始终也只是普通的木头,你可不要狮子大开口。”

    何明月眉头微蹙:“千金难买心头好!你说这话,实在是扫兴。难道本姑娘是付不起钱的人?”

    高文远:“……”

    不是他是要扫兴,而是这财大气粗的架势,就差在脸上写着可以狠宰几个字了。

    这对夫妻看着就不富裕,有了宰客的机会,怎么可能会错过?

    “夫人,别生气嘛,我还不是为了咱们的小家打算。以后咱们要养孩子……”

    “你闭嘴!”何明月脸色不太好,两人都说了有孕以后就回家找何老爷认错,养孩子的事情哪里用得着她操心?

    原想掰扯几句,但可这也不是说话的地方,她瞪了高文远一眼,道:“东家,你这十二花神开个价。”

    温云起含笑:“不卖!”

    何明月皱起眉来:“你尽管开价,我付得起账。”

    “这就是几个木头。”高文远再次出声。

    他这一出声,可把何明月给惹恼了,反手推了他一把,东西也不要了,转身就走。

    何明月没什么力气,倒不至于把高文远推倒,他甚至都没后退,看到人跑了,心里暗叫一声糟,急忙就追了上去。

    跑了两步,又跑回来,往柜台上放一两银子:“十二花神归我了,你把它包好,一会儿我回来取。”

    “说了不卖呢,你也是个读书人,怎么还听不懂话?”文思翻了个白眼,“有钱了不起啊!那是我夫君对我的心意,别说一两,就是一百两,我们也不卖!”

    高文远忙着去追人,本不想理论,听到这话,回头质问:“明明一开始说的是五十文一支,买齐了也才六百文,一两银子足够了。难道你要坐地起价?”

    他眼睛瞪大,一副要打人的架势。

    温云起欠欠地道:“从前天开始,这东西就不卖了呢。”

    高文远:“……”

    他抓了银子就走。

    东西还是要买的,他与何明月私底下来往已经有大半年,知道这首富之女的脾气,今天这东西买不到手,肯定消停不了。

    他一点儿都没将夫妻俩说的百两银子也不卖的话放在心上,真拿出百两银,傻子才不卖呢。

    大抵高文员有一些特殊的哄人技巧,两刻钟后,二人又一起回来了。这一回是高文远好声好气上前交涉:“东家,你们到底多少银子才卖?就当是……”他看了一眼柜台旁边的何明月,压低声音道:“帮我个忙。我想用这东西来当做我与妻子的定情信物。”

    文思:“……”

    两人来往这么久,甚至都私奔准备生子了,还没有定情信物吗?

    信物怕是都有一箱子了。

    “反正百两银子不卖。”

    高文远想着出个十两银子肯定够了,没想到夫妻俩胃口这么大。他咬牙道:“正经开个价!”

    “这就很正经啊。”文思扭头看温云起,“一百零一两好了,证明是百里挑一,换成铜板,也是万里挑一。”

    她完全是张口就来,高文远眼角抽了抽。忍不住纠正:“十两银子才是一万个铜板,要不我给十两零一个铜板?”

    “你读书多了不起呀!”文思怒了,“没问你要一万零一两证明你对这个姑娘的感情就不错了。一百零一两,这是最低价,爱要不要!”

    眼看何明月脸色又要变,高文远心里暗暗叫苦:“我没带这么多银子,要不我先把东西拿走,明儿把银子给你送来?”

    今天这东西一定要让何明月带走,不然回家还有得闹。

    温云起适时出声:“既然是百两银子的生意,我们可以送货上门。”

    他将那所谓的十二花神取出来,又从柜子里取了一个很精致的小匣子,这也是他雕出来的,里面还铺着一张红绸,把十二支钗往里一摆,看起来还真的像是很值钱的模样。

    何明月见状,脸色就更好看了几分。

    一开始来这里看十二花神,纯粹是无聊。后来非要把这个钗买走,完全就是要驯服高文远。

    连这点小事高明远都不愿意迁就,那还不如一拍两散,她在娘家的时候没有受过委屈,嫁人了也不打算受委屈。

    听到这夫妻俩开价百两,何明月知道自己做了冤大头,但放出去的话不能收回,此时再看十二花神,也不算是太拉垮。

    “行,一会儿你们找了马车跟在我们后面吧。”

    温云起含笑点头。

    两人都没想到会这么顺利,他们的打算是把何明月钓出来,然后悄悄坠在后面看清楚他们如今住在哪儿,回头就给何老爷报信。

    温云起去镇上租了马车,抱着那个匣子,跟在了前面的马车后头。

    那是青棚马车,看得出来,何明月对此很是嫌弃,上马车的时候,高文远还又哄了一会儿。

    高家就住在离镇上不远的村子里,这村子好像还缺水,到处是满天黄沙,呼吸间都感觉有灰尘。

    难为何明月居然忍得住。

    深夜,一驾马车从泥水镇上出发去了高家村,马车停在村外,一高壮一纤细两抹身影飘往高明远家中,很快就从里面扛出了一个纤细的身影。

    两人几乎没有惊动任何人,连村子里的狗吠都没几声,三人上了马车后,马车转头往镇上去,一点都没停留,直接就往县城的方向去了。

    第165章 误杀的了人的瘸子

    泥水镇到县城的路很不好走。

    温云起两人在出了镇子之后, 找了一处平坦的地势停下来等天亮。

    他们都决定好了要带着何明月离开,早就准备好了干粮等物。

    第二日天蒙蒙亮,马车再次启程。

    启程不久,何明月醒了过来, 看到陈旧的马车棚顶, 张嘴就想要大叫。还没喊出声, 眼前一黑, 脖颈一痛, 她又什么都不知道了。

    去城里的这两日里, 何明月醒来有七八次。每次都被敲晕,每次醒来都感觉身上疲累酸痛,尤其是脖子,感觉要断掉了似的。

    从小到大没有吃过苦的富家之女痛到眼前阵阵发黑,而且她的眼前本来就是黑的……被一块黑布蒙着, 别说看人影了, 甚至都不透光。

    何明月再蠢也知道自己是被人给绑了。

    她特别害怕,一次醒来后哭哭啼啼地表示只要放了她,什么都好商量。

    温云起压低了声音,冷笑道:“那你打算拿什么来赎自己?”

    何明月一听有戏,瞬间来了精神:“你想要什么?只管开价。”

    “何姑娘可真是大方。”温云起似笑非笑,“高家出的起钱吗?”

    此言一出, 何明月沉默下来。

    她是县城首富之女, 这人既然知道她的身份,稍微几百两银子肯定是打发不了的。而想要更多, 高家确实拿不出来。

    “你们去何府要,我爹不会不管我  。”

    温云起颔首:“那就麻烦姑娘跟我们走一趟了。”

    但是何明月这一次私奔出来,还没能达成自己的目的, 现在回家等于前功尽弃。

    当然了,她到高家住了这半个多月,也知道自己眼中千好万好的情郎就如父亲所说的那般,压根没有她以为的那么好。

    可是,何明月活了十几年,从来没有认过输,但凡她想要的东西,不管香的臭的,一定要拿到手。

    现在回家,等于是跟父亲低头。

    “我不回去。你让我爹给你银子,然后你把我送回泥水镇。对了,不要告诉他们我的行踪……啊……”

    最后一声是尖叫,尖叫声里满是惶恐。

    文思手中的匕首放在了她的脖颈之上,冰冰凉的触感,让何明月先就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刺痛传来,她险些吓丢了魂。

    温云起出声:“何姑娘别太傲了,你如今的小命还在我们手中。最好是乖一点,不要试图求救,毕竟,别人救你的速度决绝对没有我们用匕首割你脖子的速度快。不想死的话,老老实实回何府去。”

    何明月像是被霜打了的茄子似的,再也不吭声了。好半晌,出声道:“你们能不能带上远郎一起。”

    温云起摇摇头。

    真的是没救了。

    他一用力,直接将人敲晕。

    方才之所以说那些话,就是想试探一下,看何明月是否真的如那丫鬟记忆中那么骄傲自私。

    带上高文远,那肯定不能带啊。

    何老爷要的是女儿,对高文远这个女婿恨之入骨……把人带去,别说讨赏了,讨打还差不多。

    温云起驾着马车,期间没有去镇上找客栈住,第三日的下午,马车入了县城。

    早在城门之外,文思就下来了。

    她是何明月的丫鬟,不适合出现在何老爷面前……到时,不光领不到赏银,还要被责罚。

    温云起直接把人带到了何府之外,提出要见何老爷。

    原本门房不紧不慢,还打算将他撵走,毕竟,温云起这副模样,一看就是个粗人,不配见他们老爷。

    听说何明月在马车之中,门房先是大着胆子瞅了一眼,确定是自家姑娘以后,两条腿几乎跑出了火星,急忙奔进了府里报信。

    半刻钟后,何夫人跌跌撞撞哭着跑来。

    当看到马车里的女儿昏迷不醒,她柳眉一竖,立即质问:“这是怎么回事?”

    “何姑娘几次想要逃跑,我们没法子,只好把人捆起来,这应该是睡着了。”温云起撒起谎来,眼睛都不眨。

    他们两人敲晕何明月的时候下手不重,确实跟睡着了差不多,找个大夫来,稍微用点手段,就能把何明月唤醒。

    “夫人,我是来领赏银的。”

    何夫人皱了皱眉:“放心,少不了你的。先进府,说一下你是从哪儿找到的人。”

    一群护卫从府中奔了出来,将温云起围在了中间。这架势很明显,入不入府,由不得他。

    温云起倒也坦然,跟着入了府,然后被安排在了客院,至于何明月,被何夫人带走了。

    刚刚一进客房,身后的门就关上了,别说饭菜,连茶水都没有。温云起坐在椅子上,倒也不觉得意外。

    大户人家的闺秀要名声,不管何明月还有没有这玩意,至少要扯一层遮羞布。

    没多久,来了个管事,问及温云起救人的经过。

    温云起也没说是自己去镇上把人带回来的,只说是他们新婚夫妻出门闲逛,在路上看到有个姑娘喊救命,当时多看了一眼,认出来是何姑娘,就把人抢了过来。

    如此,表明了他不知道何明月之前在何处落脚。

    管事连问了好几遍,温云起都是这一个回答。

    听完后,管事颇为满意,强调道:“之前我们老爷发出悬赏,但凡能把姑娘带回来,就会给一笔银子作为答谢。不过呢,姑娘家名声要紧……我们姑娘是进府城走亲戚,路上被你们收留,然后你把人送了回来。听见了没有?”

    温云起颔首:“明白,姑娘哪儿也没去,没有和男人私奔,就是走到半路遇上劫匪,慌不择路之下窜到了我家院子里,当时还受了伤,一直养伤到现在。我们夫妻偶然听说了何府在找人,这才急忙将人送回。”

    这个说法,算是糊住了何明月的名声。

    就是那句“没有和男人私奔”有些刺耳。

    管事是奉命来打发此人,也懒得计较,一挥手,外面有人送上了一盘银子,他眯起眼:“记住你说的话,不要说错了,否则……后果自负。”

    温云起拿着银子出府,一路还算顺利。

    他不知

    道的是,后院里的何明月几乎要吵翻了天,闹着要把那个送她回来的男人给打死。

    何夫人还来不及欢喜女儿回家,看到女儿闹腾成这样,只是觉得头疼不已。

    “他不是打晕你的那个男人,是救你的人。”

    何明月不相信:“你叫他进来,我亲自问一问!”

    她没有看到绑她的人,但却听到过他说话。

    何夫人一脸严肃:“胡闹,你是大家闺秀,跟那种人同行已经对你的名声有损,如今你好不容易回府,就不要再和那些烂人纠缠,回头好生养好身子,然后择个良辰吉日成亲。”

    何明月咬牙坚持:“我此生只嫁远郎。”

    何夫人敏锐地察觉到,女儿这一次回来之后嫁给高文远的心思不如以前那么坚决了。她好奇问:“你这些日子在高家过得如何?”

    何明月沉默下来。

    小村子里能过得有多好?

    想吃城里的蟹黄酥白玉糕,拿着银子都买不到,哪怕是想买一支精致的钗环……压根就没有。镇上的那些首饰,全都是十多年前的款式,她早就不戴那玩意了,而且,做工特别粗糙,还有金包银,银包铜……简直是闻所未闻。

    她堂堂首富之女,怎么能戴那种玩意儿?

    “反正我们也不会在高家过日子。远郎说了,他愿意入赘。”

    何夫人:“……”

    “你就是日子过太好了,我懒得跟你说。”

    她起身要走,何明月自从回府以后就出不去门,急忙问:“蚊丝呢?”

    何夫人叹口气:“不见了。”

    那丫头绝对是见事情不对逃了。

    当时那个车夫扛不住刑罚全都招认了,她这女儿前面十几年所有的心眼子,都用在了这一次的私奔上。

    何明月咬牙切齿:“是不是那死丫头告状?”

    “不是。”何夫人看到女儿那模样,只觉得心累,“跟蚊丝没有关系,你老实点。你爹要后天才能回来,到时候你记得乖乖认个错,否则,谁都救不了你。”

    何明月闻言,满脸的不以为然。

    父亲从来就不舍得对她下狠手,怕什么?

    *

    温云起拿到了银子以后,赶着马车出城与文思汇合,县城不宜久留,两人又回了镇上。

    他们在镇上又做了半年的生意,在这期间,高文远还来打听过几次何明月的消息,不过,他进城也偷偷摸摸,根本不敢找上何府。

    而温云起将长歪了的骨头敲碎重新正骨,反正雕东西坐着就行。在文思的坚持下,他歇了一个多月……实在歇不住,这才重新开始干活。

    半年后,温云起能够行走自如,两人回了县城。

    而在这半年之内,何明月成亲了。

    她没有嫁给高文远,而是按照何老爷的意思嫁给了养兄,她见天的闹事,几乎每天都要出门找茬。

    文思想就近瞧一瞧她,然后就被看见了。

    或者说,文思是故意被她发现的。

    此时的文思脸上没有面纱,而温云起不再是个瘸子……这装瘸子容易,瘸子要装正常人,那完全装不了。

    看到二人的第一眼,何明月只觉得眼熟,看清楚文思的长相以后,她立即跳了出来,大声吼道:“你你你……你是我何府的逃奴,快来人,给我把她抓回去。”

    这都过去半年了,关于文思的身份,温云起又怎么可能不做准备?

    现在的文思是江南逃难来的孤女,手中还握有路引……这东西是假的,但可以假乱真。即便是衙门的人也验不出来。

    衙门的人觉得是真的,那就是真的。

    衙门忙着呢,不可能为了一个小女子真的一路询问到江南。

    从江南来的姑娘怎么可能会变成首富之女的丫鬟?

    何明月大喊大叫着要抓人,温云起挡住了护卫,冷笑道:“知道的,倒是知道这位是何老爷的千金,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衙门的人呢。你说是你家的奴婢就可以抓人吗?证据呢?”

    当初温云起把人送进城时与何明月说话有故意压低声音,此时他用正常嗓音,何明月压根听不出来。她甚至没有认出这两人就是在泥水镇上卖木钗的夫妻。

    “这女人跟我的丫鬟一模一样,你敢说她不是?”何明月越看文思,越是生气。

    她很恨那个办事不利的车夫,早在一个月之前就找机会把人给弄死了。

    如果当时车夫办事没有出岔子,文思当场死了,或者是被抓住。她应该已经和心上人双宿双栖。

    明明成亲的时候她肚子里已经有了孩子,算算时间,那就是高文远的血脉。可……那时候宾客临门,都知道她何明月要嫁给养兄。

    无论她如何闹,终究是没能如愿,当时母亲哭着求她,说何府丢不起那人,最多是让她生下肚子里的孩子。

    何明月想着,只要有孩子在,两人就还有在一起的希望。

    结果,成亲的第三日,她就落胎了。

    就像平时来月事一般,那血止都止不住,大夫说是意外,何明月当时很伤心,没有反驳这话。实则她心里清楚,绝对是母亲给她配了药。

    他们一直都很讨厌高文远,认为高文远配不上她,所以擅自帮她定亲,擅自让她落胎。完全把她当做提线木偶一般。

    何明月越想越气,脾气上来,压都压不住。她不敢对着双亲发火,只好每天出门找茬。

    今日看见了文思,新仇旧恨一起涌上心头,何明月这些日子不是没有闯祸,都被何老爷给压下去了……这天底下所有的委屈都能抚平。如果不能,就是银子没给够。

    哪怕这不是她的丫鬟,何明月今日也一定要教训她。

    “抓住她!”

    护卫们一拥而上。

    温云起捡起凳子就砸,然后抓着文思往外逃,一路上不砸摊贩,就往各家的铺子里钻,然后从后门或者是院墙跳出去,其中闯进了首饰铺子里掀了桌,又去了瓷器铺子里一阵叮呤咣啷。

    然后,两人逃了。

    护卫没能把人抓住……因为他们追人家而砸坏的东西,必须得有人赔。

    他们是何府的人,奉主子之命做事,自然由何老爷赔偿。

    何老爷这些日子没少替女儿收拾烂摊子,但之前那些花销都是几十两,最多百两,今日……光是那个古董铺子和首饰铺子加起来就要花两千两。

    当然了,这个价钱有水分,多半是虚报,可再怎么虚,一千两还是要的。

    何老爷捏着鼻子把银子赔了,心里特别烦躁。他银子是多,但再多的银子也不是这种花法啊。越想越气,找来了管事询问当时情形。

    然后听说女儿想要追一个和她丫鬟长相相似的女人……人家夫妻俩在逃的时候还把路引都拿出来给人看了。虽是匆匆扫了一眼,但至少有十来个人看过,人家确实是从江南来的。

    何老爷一进女儿的院子就沉声质问:“你到底要胡闹到什么时候?”

    何明月咬牙:“那真的是蚊丝!”

    她闯了祸,只能死咬着此事,不然,父亲一定会罚她。

    即便是不重罚,只把她关在这个院子里,她也受不了。

    “人家根本就不是,是江南来的人!是个孤女!”何老爷一脸严肃,“你这般不听话,出门就要闯祸,老子的银子也不是大风刮来的,以后你不用出门了,就在家里生孩子吧。什么时候生了孩子,性子学乖了,再出门不迟!”

    门关上,屋中光线昏暗下来,何明月坐在椅子上,脸色阴沉无比。

    *

    时隔半年,文思进城,自然不是看一眼何明月这么简单。

    夫妻俩出了城,白日会易容进城,晚上又回城外休息。

    得知何明月禁足,两人都知道,凭着何明月的性子和何老爷对女儿的疼爱,肯定不会关她太久。

    果不其然,半个月后,何明月再次出门了。

    何明月最近这几天尤其喜欢去外城的一家茶楼吃果子,温云起和文思决定帮她一把。

    就她这折腾劲,最近好多人遭了殃。虽然拿到了赔偿,但何府赔偿别人也是看人下菜碟,有头有脸的人家,一个子儿都不欠。若是没名没姓的小摊子,就丢个几两银子,也不管够不够。

    兴许何老爷给了足够的赔偿,但事实就是,那些小摊子都等于是折价把东西卖了。

    因为此那天夫妻俩都特意不砸摊子,只往那些铺子里钻。

    文思决定帮何明月一把。

    上辈子何明月与高文远结成了夫妻,原身走得太早,不知道夫妻俩过得如何,但她还是决定让着二人有情人终成眷属,省得再祸害别人。

    打听到了和明月去的那间茶楼,夫妻俩定下了她隔壁的雅间。

    原本还以为要想点办法才能听到隔壁何明月的动静,没想到人压根就没压低声音,进门就直接质问:“没找到?这都多少天了?怎么可能找不到?你们是不是没认真?本姑娘那么多的钱财给你们,你们把事情办成这样,怎么好意思站在这里?”

    然后就是一群人请罪的声音。

    何明月咬牙切齿:“只要你们把那女人脸划花了,手脚打断,舌头割了,把人丢到乞丐堆里事情就算完,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甚至连人都跟丢了,我要你们何用?”

    温云起惊讶。

    他知道何明月狠毒,没想到竟然对陪着她一起长大的丫鬟有这么大的恶意。

    文思冷笑:“我等这么久,就是想看看他会不会放过我  ,没想到还是一样狠毒。既如此,没必要再客气。”

    隔壁那群办事的人被撵走……何明月带来的十个护卫有六个在楼下,两个在楼梯旁,有两个在门口。

    这里是二楼,温云起从后窗吊了过去,直接从窗户跳入。

    何明月刚要大叫,脖颈一痛,又晕了过去。

    丫鬟面色惨白:“放放放……放过我……”

    温云起同样抬手把人打晕了。

    想了想,他还是把丫鬟也带走了。

    就凭着何老爷的行事,若是丫鬟留在这里,不过是又一个文思,死都不能好好的死。

    两人找了马车,将主仆二人拖出了城外。

    *

    小树林里,何明月睁开了眼睛。

    鼻息间都是泥土的潮湿味道,睁眼先是看到了枝叶,何明月吓了一跳,翻身而起。坐起来就看到面前有一只百足虫,当即吓得惊声尖叫,连滚带爬地站到了旁边的石头上。

    “啊啊啊……不要过来……不要过来……”

    何明月尖叫连连,好半晌才停下,然后她就看到了林子里不远处站着的一双男女,男子高壮,女子纤细,看着还挺相配。

    而且这两个是熟人。

    何明月看到他们后,就什么都明白了。

    “你们居然敢绑我,知不知道我是谁?你们是不是想找死?识相的,赶紧把我放回去……我可以既往不咎。”

    文思缓缓上前,一把揪住她的衣领:“姑娘,都什么时候了,你居然还嘴硬。”

    听到这声音,何明月瞪大了眼:“你果然是我的丫鬟,你你你……你怎么在这里?”

    文思似笑非笑:“我听说你到处找我。主仆一场,我一个丫鬟,怎么能让主子一直惦记着呢?”

    她笑容越来越深。

    何明月只觉得毛骨悚然,浑身鸡皮疙瘩起了一层又一层:“我……我没找你……那是个误会……你快把我送回府吧……我可以给你好处……你想要多少银子?只管开个价,你知道的,我爹很疼我,很舍得出银子,他不会让我出事。如果你们敢对我动手,哪怕是逃到天涯海角,我爹也不会放过你们。”

    她过于惊惧,说话颠三倒四,声音发颤,浑身发抖,站都站不稳,如果不是害怕地上有虫,她就要摔了。

    何明月看着越靠越近的丫鬟,心里特别后悔,哭着道:“蚊丝,你走吧……我就当没见过你……以后咱们再也不要见面了……我不会再找你的麻烦……你放过我一回……放过我一回……啊……”

    最后一声尖叫,惊飞了周围的鸟雀。

    原来是文思伸手推了她一把。

    本来就浑身发软的何明月压根就受不住,软软倒在了地上。

    她感觉地上到处都是虫,面前还有个更吓人的文思,越想越怕,当即就要晕。

    文思慢悠悠道:“你可别晕。我听说你要把我的手脚打断,舌头割了,然后把我丢到乞丐堆里?何姑娘,你也就是有个首富爹罢了,不觉得自己太嚣张了吗?就比如此时,你比我多了什么?又比我高贵在哪儿?”

    何明月满心惧怕:“不不不,那是个误会。是我身边的奶娘……她给我出的主意,冤有头债有主,你找她去!”

    第166章 误杀了人的瘸子

    何明月真的太单纯了, 简直一点脑子都没有。在自己的仇人面前,居然没想过否认自己的所作所为。

    当然了,这也不能怪何明月,是何老爷把她养成这样的。

    文思下手狠, 等到两人离开时, 何明月手脚尽断, 只剩下一口气了。

    至于她会不会说动手的人是谁……想来她是说不出口了。

    办完了这件事, 温云起和文思一点都没停留, 直接就回了府城。

    先是在府城买了些东西, 然后回了村。

    许久不回来,院子里到处都是灰尘。

    两人驾着马车回家,院子还没打扫完呢,古方水已经过来了,桃花也带着孩子过来帮忙。

    问及两人的去处, 温云起只说是出去求医, 顺便带妻子散心。

    至于去了哪儿,他没细说。

    古方水也没多问,瘸了的腿都好转了,多半是不好说。

    “以后要是得空,我还会带着文思出去走走。”

    古方水哑然。

    这都不是正经过日子的做法。

    不过,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活法, 他虽然不知道古蛮牛的身世, 却也知道自己这个兄弟是外头来的人。

    古蛮牛的某些想法和他们不一样,应该也是正常的。

    四个人动手, 院子里很快就打扫出来了。温云起回来的路上就带上了粮食和肉,晚饭时,还做了四菜一汤。

    古方水各种推脱, 夫妻俩还是被留下来吃晚饭了。

    正喝着酒,古大江来了。

    他一副有话要说的样子,古方水很快就带着妻儿告辞。

    哪怕只是养父,人家也是父子。古方水自觉自己是外人,不好掺和人家父子之间的事。

    院子里只剩下了三人,古大江没拿儿媳妇当外人,张口就问:“这些日子你去哪儿了?你要往哪儿去,好歹跟家里说一声啊。”

    温云起满脸不以为然:“我去找自己的亲爹娘了。”

    古大江噎住。

    “找到了吗?”

    温云起看了他一眼:“没什么事就回吧。关于我的身世,你掺和多了也不好。”

    这倒是事实,古大江也是顺口一问。听了这话后,全身汗毛都竖了起来。

    “不要跟我说,我不想听。我现在就回家,回头你出远门的时候,记得跟我说一声就行,省得你娘担心。”

    温云起当时出门太急,也想过要不要留口信,后来还是决定不留。

    古母确实有在父子几人面前为古蛮牛求过情,但她也没有真的豁出去求,如果她真的以死相逼,古大江不可能不顾及她的想法。

    说古母不疼古蛮牛也不对,只是没那么疼爱罢了。

    *

    稍晚一些的时候,温云起又收到了一个乞丐传来的口信,就是让他第二天去之前的那个茶楼与贵客相见。

    至于是哪个茶楼,乞丐说他心里清楚。

    想来应该是李夫人要找他。

    温云起懒得管,奔波了这么久,两人都很累,一觉睡到了中午,才慢慢起来做饭吃。

    正吃着呢,来了个挺意外的客人。

    古蛮牛的妹妹古方南。

    古方南二十出头,嫁到了隔壁村子里。她出嫁以后就不怎么回娘家,与古蛮牛这个哥哥也不亲近。之前古蛮牛腿受伤了被赶出来时,她没有帮着求情,倒有送过一顿饭,之后就再也没来过。

    “大哥!”

    温云起满脸意外:“你有事?”

    古方南沉默了下:“我能进来说吗?”

    温云起颔首:“进来吧。”

    这个妹妹比古蛮牛要小三岁,也算是古蛮牛带大的。

    小时候的古蛮牛不知道自己的身世,他自以为是家中老大,应该照顾弟弟妹妹……他从来就没有怀疑过自己不是亲生,至于爹娘偏疼底下的弟弟妹妹,孩子多了,做父母的有偏向很正常。只不过他运气不好,成了不是父母疼爱的孩子。

    古蛮牛对底下的弟弟妹妹是用了真感情的,可惜,三人嘴上叫他哥哥,却没拿他当哥哥,只知索取,不愿付出。

    大门关上,古方南半晌才出声:“我是爹从外面抱回去的孩子,你知道吗?”

    “以前不知道,现在知道了。”温云起细细搜寻了一下古蛮牛印象中的妹妹,小时候很可爱,长大了以后就生疏了。

    男女有别,生疏了很正常。但温云起觉得,兄妹之间变得疏离,不只是因为男女之别。

    “我娘是姜寡妇。”古方南既然找上门来,就没打算再隐瞒。

    温云起再次点点头,一脸的平淡。

    古方南见他并不意外,苦笑道:“你早就知道了,所有人把我蒙在鼓里。”

    “我是才知道的。”温云起顿了顿又补充,“也是猜的。”

    “大哥,我……”古方南眼泪汪汪,“我实在是没办法了,其实我很不想来找你,可……他们逼我。”

    温云起扬眉:“谁逼你了?”

    若是古蛮牛自己在这里,大概都不会管妹妹身上的麻烦事。

    “我哥!”古方南揪着头发,“我真的很不想承认那两个畜生是我的亲哥哥,可血缘摆在那里,我不想让所有人知道我是……”

    古方南的两个哥哥姓周。

    值得一提的是,在古方南出生之前,姜氏就已经是寡妇了。

    也就是说,姜氏在守寡还没有嫁人时生下了一个女儿,这个孩子被古大江抱回了家。

    古大江当时抱着个孩子回家时是以为古方南是自己的亲生女儿……他不想替别人养孩子,哪怕名下已经有了一个古蛮牛,他还是想要一个亲生的闺女。

    当然了,后来他知道自己被骗了。

    不过,人心是肉长的,养了多年的女儿,他也不舍得将其送回去。脸皮也是肉长的,不可能不要,说了是抱养,如果将孩子送回或者是把孩子送到别家,肯定又会掀起一番议论。而古大江与姜氏之间的那些事情并不是什么秘密,很可能就被人翻出来了。

    古方南开始哭着讲她受到的委屈。

    简单来说,就是她的哥哥周大牛和周大虎在外头欠了一些银子,想要让她帮忙还。

    古方南嫁的是隔壁村的普通人家,当时这门婚事是她自己执意要嫁,原本古大江在有了双胎儿子以后就不怎么喜欢她,送她出嫁以后,两家的来往越来越少,即便是坐一起,也没什么话聊。

    周大牛和周大虎以她的身世威胁,让她拿五十两银子,若不给,所有人就都要知道她是奸生女了。

    “别说五十两,就是五两银子,我都拿不出来。”古方南特别的伤心,“父母在,不分家。我婆家祖父母都还在,没分家的时候,晚辈手中不能有私财,去年我们夫妻出去打短工的工钱全部都交给了家中长辈,他们要这银子,简直是逼我去死。”

    她特别伤心,还越说越愤怒。

    哭了半晌,抬头发现面前的夫妻俩的脸色一个比一个冷淡。

    古方南微愣了一下。

    文思起身进了厨房:“我还没洗碗呢,你们聊着。”

    古方南:“……”

    同为女子,她被欺负成这样,文思竟然没有半分怜悯?

    这还是人吗?

    “大哥,你帮帮我啊。”

    温云起似笑非笑:“你想让我怎么做呢?”

    “你能不能帮我出一点银子?”古方南满脸的期待,“以后我会还的。我可以写借据。”

    她一脸的诚恳,但温云起却不相信她。

    古蛮牛十几岁开始打猎,进山后三五天不回家是常事,这一忙起来,他和家中所有人都不太亲近了。不过,古方南和周家兄弟走得亲近的事情,古蛮牛偶然之中发现了两次。

    那时候他还以为自己的妹妹私底下看上了周家兄弟俩中的一个,纠结过一段时间,不知道该不该告诉长辈。

    话还没说出口,自己的腿就受伤了。

    他受伤了,古方南没有帮他求情,也没有到这里来帮过他……那他也不想再管这个妹妹,男女私情也好,有什么秘密也罢。他都没再深想,更没想过把这件事情告诉古大江。

    更何况,古蛮牛受伤之后一家人都不来了,他想说也没法说去。

    “我帮不了你。”温云起摆摆手,“我手头是有一些银子,但我如今有了家,很快就会有孩子,这银子我自己都不够花。而且,他们敢威胁你,肯定就不止这一次,不管你拿了多少银子,都等于是丢进水里。这事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

    古方南特别失望:“哥,你拿多少都行。”她满脸的殷切,“只要你帮我,我心里就记着你的恩情。”

    温云起漠然看着她:“古方南,在你的心里,什么都可以卖,对吗?”

    古方南哑然。

    温云起忽然起身,大踏步往外走。

    古方南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一抬眼对上嫂嫂那含笑的眼神,她心中忽然很是不安,急忙起身追了出去。

    “大哥,你要去哪儿?”

    这一追,才发现前面的人走路飞快,一点都不瘸。她愣了一下,下意识问道:“大哥,你的腿好了?”

    是的,但凡是看见温云起的人,都发现他的瘸腿好了。

    细瞧还是有一点点不自然,但绝对不瘸。

    温云起嗯了一声,直接往周家去。

    古方南追到一半,察觉到不对,急忙上前阻止:“大哥,你这是……”

    温云起很自然的接话:“你既然叫我一声大哥,又求上了门来,这个忙我无论如何都要帮。”

    说着,他脚下加快,到了周家的大门之外,一脚就将门给踹开。

    村里有一些不成文的规矩,比如谁家要是被人打上门来,那必须要打回去。否则就会被认为是没种。

    古方南吓一跳。

    “大哥,有话好好说。”

    已经迟了。

    周大牛和周大虎都出来了。

    两人的年纪和古蛮牛差不多,都已经成亲了,只不过呢,因为他们母亲的名声,两人娶媳妇比同龄人要偏晚一些,兄弟俩还没有自己亲生的儿女。只周大虎的媳妇嫁过来时带了一个女儿。

    此时妯娌俩面面相觑,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周大牛怒斥:“古蛮牛,你是不是疯了?”

    虽然两人的名字都是牛,但村里没有哪个年轻后生有古蛮牛这样高壮,周大牛在他面前,那是又矮又瘦。

    温云起气势十足,一人对兄弟俩,丝毫不落下风。

    “我听说你们威胁我妹妹,想要逼她拿银子?”

    周家兄弟:“……”

    两人的目光同时看向了古方南。

    古方南急得哭了出来。

    “我想让他帮忙,谁知道他……”她扑了上去,想要抓温云起的胳膊,“大哥不要闹了,外头那么多人看着呢,你先跟我回家吧。你不帮我,我不怪你了……”

    “不行!”温云起拨开了她的手,“你不要碰我,男女有别,咱们说是兄妹,但却不是亲生的兄妹。你在这儿拉拉扯扯,回头你嫂子要生气的。”

    古方南:“……”

    这要紧吗?

    “我不拉你,你先回家。”

    温云起不回家,捡了块砖头,对着周大牛的脑袋就敲了过去。

    只一下,头破血流。

    周大牛用手捂着额头,眼前阵阵发黑,整个人感觉天旋地转,好半晌都回不过神来。

    周大虎见哥哥被打,捡了根木棒就要报仇。

    温云起眼疾手快将木棒夺了过来,对着周大虎浑身上下猛抽:“混账东西,你兄弟两个在外头欠了一堆的债,不想着自己赚钱来还,居然把主意打到妹妹头上。我的妹妹也是你们能欺负的?你们回头要是再敢问她要银子,我还会找上门来!”

    一边说一边抽,最后一下,一棒子把周大虎打趴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

    温云起没想弄出人命,只是想让这两人吃点苦头。下手并不轻,即将丢开棒子时,又朝着那边周大虎狠狠一下。

    兄弟两人被揍得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

    早在古蛮牛一人从山里打到猎物起,村里的人就知道古蛮牛很不好惹,却也没想到他能这么厉害。

    所有人看向温云起的目光中都满是忌惮之意。温云起回过头目光所及之处,众人不敢与之对视,纷纷往后退了几步。

    村里人都知道古蛮

    牛是外头来的,平时与他不亲近。温云起对他们,自然不会太客气。

    “今日也是我妹妹找上门了,所以我才来替她出气。我原本不是个多事的人,咱们都相处这么多年了,你们该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才对。”

    众人:“……”

    到底是纷纷点了头。

    “对对对!”

    “周家兄弟太不像话。”

    “自己欠的钱,怎么能逼别人还?”

    “也就是没爹,不然,绝对干不出这么不要脸的事情。”

    ……

    温云起有察觉到周家兄弟看向自己的眼神中满是恨意。

    他不在乎。

    今日古方南特意跑来算计他,本就是兄妹三人一起商量的。

    温云起驾着马车回村,在当下,光是那马车就要值二十多两银子。

    古方南张嘴要五十两,就不是乱喊。

    “你们以后再敢欺负我妹妹,我还会打上门来,听见了没有?”

    周大牛眼中满是不愤之意。

    不服气正好,温云起又上前踹了他两脚,直接把人踢得吐了血。

    但凡是吐血,在当下人的认知之中,那就是伤得重了。

    一直没有吭声的姜氏此时再也忍不住,扑上前去护住儿子,对着温云起怒骂:“你疯了不成?打死人是要偿命的,你有没有脑子?那丫头说我两个儿子逼她就一定逼了吗?”

    温云起回头看向古方南:“我妹妹从不撒谎。”

    古方南方才的哭是装的,此时是真的想哭出来了。她做梦也没想到,事情竟然会发展成这样。

    她只是看这兄长发财了,又从养父那里听说古蛮牛出身极好……这出门一趟回来腿都好了,肯定是被亲爹娘养好的。

    人家不想要儿子,才把孩子扔了出来。可话说回来,既然都替古蛮牛养好了腿,那肯定就打算要管这个儿子了。富家老爷一出手,至少也是几百两银。

    古方南找到两个哥哥碰头一商量,瞬间就有了主意,以为最多就是拿不到银子。

    三人就是想破头,也想不到古蛮牛居然这么重视二人之间的兄妹情分。

    “大哥,不要再打了,再打就要出人命了,我不希望你出事。”

    温云起叹息一般地道:“我也不希望你出事啊。”

    村长和古大江这时候才赶来。

    村长真的觉得这股蛮牛是个麻烦头子,人不在的这些日子里,村里就只有小打小闹。这才一回来,又见了血。

    “你们这么多人都是死的吗?看到打架了不知道上前去拉?万一打出了人命可怎么得了?”

    众人不是没想过拉架,可是古蛮牛下手很快,从动手到收手,前后也就几息,不说众人有没有反应过来,只看古蛮牛那副狠劲,谁敢阻拦?

    谁会为了拉架搭上自己的小命?

    古大江是有点不敢面对,他最清楚古方南的身世。姜氏当年生孩子的事情村里几乎无人知道。

    寡妇不爱出门也正常……姜氏在屋子里关了大半年,那段时间她还借口自己是得了怪病。虽然有人在议论她的怪病,但谁也想不到她是为了生孩子。

    在这几乎没有秘密的村子里,姜氏悄悄替他生了一个孩子,到现在也几乎无人得知。现在古大江回头去看,都觉得像做梦。

    “蛮牛,快住手!”

    温云起看向他,张口就告状:“爹,你不知道他们多过分……”

    古大江愤然道:“不管他们多过分,都不是你动手打人的理由。万一打出了人命,你想去大牢里蹲着吗?”

    温云起恍然,瞪向周家兄弟:“你们算计我?”

    此时的周家兄弟只觉欲哭无泪,他们是想要骗一笔银子,如今事情不成还挨了打……偏偏还不敢找古蛮牛算账,真的是有苦说不出。

    温云起对村长强调:“我是替妹妹出气,绝对不可能赔偿。如果他们不服,尽管去衙门告我就是!大人让我赔多少,我就赔多少,绝无二话。”

    临走之前,又对着古方南道:“从小就是我这个做哥哥的照顾你,也没指望你还这份情,今儿我这是帮你最后一回。以后别再来找我了。”

    语罢,扬长而去。

    村长面沉如水:“这是怎么回事?”

    古方南嗫嚅道:“没……没事。”

    村长猜到了一些真相,古方南既然不想说,多半不是什么好事。

    “都说了让你们不要去惹蛮牛,一个个的要是不想活了,明年服劳役的时候少吃点,累死在堤岸上,还能为家人换一笔银子。”

    说完后,也气冲冲走了。

    古大江狠狠瞪着自己的闺女,咬牙切齿:“你是不是平静日子过够了,想让别人笑话你?”

    古方南知道他说的是什么,被训得低下了头。

    “没脑子的东西。”古大江恨铁不成钢,“滚回你婆家好好过日子去,再有下次,不用你这么闹,老子直接送你认祖归宗。”

    古方南真的怕了,吓得站都站不直:“爹!”

    古大江正在气头上,哪怕当着众人的面,他也还是骂道:“别叫我爹,老子没有你这种孽女。”

    众人以为他是气糊涂了,对着养了多年的闺女说这种话,如果是亲的还好,打断骨头连着筋,怎么都不会生气。可这不是亲的,他这样说,很容易失去这个女儿。

    边上立刻有本家的人劝:“大江,女子也要面子,别这么说方南。万一她生气了不认你这个爹,你不后悔?”

    “不后悔!”古大江气冲冲道:“不认了最好。”

    他此时再看古方南,就觉得她是自己被一个女人玩弄于鼓掌之中的证据。

    “滚!”

    吼完之后,狠狠瞪了一眼姜氏,然后扯一把满脸担忧的古母:“回家,别理这个臭丫头,以后她回娘家,不许再招待!”

    话里话外,竟然有了断亲的意思。

    古母皱了皱眉:“到底是……”

    “她什么都不是。”古大江气急败坏,“就是个屁!就当老子没养过她!”  。

    第167章 误杀了人的瘸子

    古大江的脾气有点怪。

    那些年古大江生不出孩子, 时不时就爱发脾气,旁人私底下议论他,当面却不太敢惹他。

    看着古大江离去,众人也纷纷散了。

    古方南感觉自己特别丢人, 也怕别人知道她真正的身世, 不敢在周家多留, 很快跑走了。

    温云起跑到周家去把兄弟俩揍了一顿, 心情挺好。

    而城里茶楼的雅间之中, 李夫人等了又等, 到了夕阳西下也没有等到想见的人。

    婆子催了主子许多次,眼看天都要黑了,再次催促道:“夫人,再磨蹭,老爷回府看不到您, 怕是不好解释。”

    李夫人心里也在盘算着这件事。

    夫妻多年, 李老爷对她很好,就是有点太好了,凡是她身上发生的所有事,他都要做到一清二楚。

    “春娘子,你说我这会儿出城,直接去村里找……回头就说我是去庄子上看今年的收成了, 成吗?”

    春娘子听到这话, 面色大变:“夫人,不可!”

    “你要拦着我?”李夫人眼圈通红, “那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做不到眼睁睁看着他被人害死。”

    “夫人呐,您保全自身尚且艰难, 哪儿顾得上别人?”春娘子苦口婆心,“咱回吧。不然,老爷知道您在此等了别人一天,又要生气了。”

    说着,还伸手去扶人。

    李夫人顺着她的力道起身,嘴唇紧紧抿着,眼神里都是倔强之意,上了马车后,吩咐:“去城外。”

    眼看春娘子要阻止,李夫人率先道:“我必须跟他好好谈一谈,要不然,我这一辈子都过不了安宁日子。春娘子  ,那也是你亲自接生的孩子,我不求你帮我,只希望你别阻止我。”

    二人主仆多年,李夫人还是春娘子奶大的孩子,感情非同寻常。

    李夫人是在嫁人好几年以后才发现自己所有的陪嫁都已经被枕边人收买,不过,李老爷没有做任何伤害她的事,反而还阻止了姚家人通过那些陪嫁对她下的毒手。

    马车赶在天黑之前出了城门。

    等到马车上了去古家村的道路,天色渐晚,进村时已经只剩下了月光。

    村里来了陌生人,狗吠声此起彼伏。

    安静的村子里,狗叫声特别激烈。李夫人心里有点慌,她用手捂着胸口。

    “村尾!找条人少的路,直接去村尾。”

    路都是人走出来的,无人的路特别窄,马车只能走村里那些大路。

    而大路的左右两边都有人家,李夫人也不可能下来走过去,从缝隙间看到庄户人家开门打量马车,且人还越来越多。李夫人有些后悔,她紧紧抓着春娘子的手,生怕那些人跑出来截停马车。

    春娘子也提着一颗心:“夫人,咱们没有护卫,您可千万不要出来,省得被人冲撞了去。”

    好在古家村的人好奇归好奇,也知道这坐在马车里的人惹不起,众人只是多看几眼,隔着老远悄悄跟上,别说上前冲撞贵客了,压根就不敢靠近。

    一路有惊无险的到了村尾,李夫人有让人打听过古蛮牛身上的事……小时候要照顾弟弟妹妹,长大了因为吃不饱,自己去林子里打猎,后来伤了脚,就被养父母扔到了村尾的破茅草屋子里自生自灭。好在天不绝人生路,村里有个善良的大夫救了古蛮牛的腿。让他得以站起来行走,虽然没能让腿恢复如初,还是变成了一个瘸子……好歹他还能进山打猎。

    打猎赚到了银子,就在村尾修了一个大院子。

    村尾总共三户人家,靠近村里的那户是旧宅,过去是新宅子,再过去是茅草屋。

    李夫人还以为自己要打听一下才能找到古蛮牛的家,没想到房子这么好认。马车在那新院子外停下,李夫人扶着奶娘的手从马车里探出头,看着面前的院落,忍不住问:“这就是大宅?”

    春娘子点点头:“比起村里的那些房子,确实又新又阔。”

    李夫人心里很不是滋味:“敲门!一会儿你留在外面,等本夫人说完了话,咱们就去庄子上过夜。回头有人问及今日行程,你记住,本夫人没有来什么古家村,出城后直接去了庄子。”

    车夫急忙答应了下来。

    春娘子见状,敲打道:“办得好了,回头夫人有赏。若你说漏了嘴,不管是醉酒胡说还是说梦话,回头你们全家都一定会倒霉。”

    车夫急忙保证自己会守口如瓶,一边说 ,一边上前敲门。

    早在马车往村尾走时,温云起就已经察觉到有生人过来。外头马车停下,他只听那重重的车轱辘的声音,对来人的身份就已经有了几分猜测。

    开门一瞧,先看到了夜色中玫红色的马车,然后才收回视线,看向面前的李夫人。

    “哟,夫人这是不辩方向,走错路了吗?”

    即便李夫人到这古家村来时心血来潮,知道老爷不会即刻追来,她心里还是特别紧张和心虚。

    “咱们进去说,我有些话要嘱咐你。”

    温云起呵呵:“夫人有话就在门口说吧,我听得见。”

    李夫人听出来的他话中对自己都抵触,心里特别不是滋味。她深呼吸一口气,虽然还是心虚,但比方才要好多了。

    “赶紧让我进去,我这也是为你好。”

    春娘子催促:“有人过来了。”

    听到这话,李夫人心里很慌,想着面前的是自己儿子,即便是男女有别,母子之间也不用那般忌讳。着急之下,伸手一推,身子挤到了院子里,她动作很快,下意识就将门板给关上。

    别说车夫了,连春娘子都被她关到了门外。

    文思洗漱完,正在晾头发。

    当下女子的长发不大好洗,洗完还得晾,温云起特意给她买了一个躺椅,洗完后就斜靠在躺椅上,头发放在外面。

    此时文思看到有人进门,侧头看了一眼,没打招呼,也没起身。

    天色昏暗,李夫人不大看得清躺椅上女子的容貌,但只看身形,就知道那女子应该挺美。

    关于文思的身世,李夫人还没能查到。

    文思就像是突然出现在城里的人。

    在当下,身家清白很要紧,别说是谈婚论嫁了,就是铺子里请一个伙计,至少也要问及三代。

    三代之内的所有亲人姓甚名谁,家住何处,家人有没有犯过事,都得问个清楚明白。

    一个没有家人的女子,在李夫人看来,这里面的问题很大。若真是个孤女还好,若不是……那怎么得了?

    普通人可不会背井离乡的独自一人跑到其他地方重新开始……更何况,文思还是个女子。

    万一是犯了事跑出来的怎么办?万一嫁过人,甚至是生过孩子又怎么办?

    反正,李夫人不想要这种不明不白的姑娘来做儿媳妇。

    眼看那女子没有起身招呼自己,李夫人一句“没规矩”已经藏在了喉间,好在还有几分理智,这才没有出声。并且,李夫人有更重要的话说。

    “你怎么回来了?”

    温云起一脸莫名其妙:“这里是我家,我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跟你有何关系?”

    与李夫人而言,这话很伤人,她苦笑道:“我都跟你说了事情轻重,先前看你离开了,我心里还挺欣慰。你这……走都走了,又回来做甚?”

    温云起也不招呼她坐:“做错事的不是我,我又没见不得人,凭什么要我背井离乡?”

    李夫人沉默下来。

    “孩子,是我对不住你。你走吧,就当我求你,成吗?”

    有夜色遮掩,李夫人难得流露了几分真感情,语气里都带上了哭腔。

    “不成!”温云起一口回绝,语气不疾不徐。

    李夫人又急又气:“你到底要怎样才肯听我的话?今日我在茶楼等了你一天,我还带了许多银票和金票,能够保你去别的府城也能衣食无忧……之前你几次遇上危险,差点就惹了人命

    官司,那都是有心人的算计。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啊,你到底明不明白?”

    文思头发干了大半,她还得继续晾着,也没起身,随口问:“那贼是谁?”

    李夫人不看她。

    温云起便又问了一遍:“夫人总想让我听话,却又不肯帮我们夫妻答疑解惑。内子问的也是我想知道的,若是夫人不说清楚,我不会走!”

    说清楚了他也不走。

    那可是害了古蛮牛的仇人!

    李夫人无奈:“反正,你只要知道,有人不想看你过安宁日子,而我还阻止不了他的所作所为。这些银票和银子,算是我的心意。这院子别要了,行李也别收,有银子就什么都有,回头你去江南,坐上船去京城,或者去塞外也行。”

    她一把将银票塞到了温云起的手中,态度强势,不容拒绝。

    银票是好东西,温云起顺势接过:“我不走。”

    李夫人:“……”

    她气急吼道:“你真的是……又不是没长耳朵,怎么就听不进话呢,你是不是想死?”

    文思轻哼:“夫君,把银子还她,咱不受这气。”

    李夫人本也看不惯文思,或者说,她不愿意接受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跟自己儿子搅和在一起,当即皱眉:“这是我们母子之间的事。”

    “母子?”文思一脸不屑,“你敢把这件事情往外说吗?”

    李夫人噎住。

    “没规矩!”

    文思呵呵:“我都不要你以李家夫人的身份对外说还有一个儿子养在外面,只让你对着外面看热闹的村里人说夫君是你亲生儿子,你做得到,再来看不惯我也不迟。”

    李夫人蹙眉:“不管说不说,他都是我儿子,你既然嫁给了他,在我面前就是晚辈。”

    文思满脸不以为然:“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了,他自己都不承认是你晚辈。”

    她可听说了温云起要做的事,蛮牛上辈子至死都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前半辈子被养父母不喜,后半辈子沦落到背着罪名挖矿的地步,一辈子的苦命,好不容易日子好过了一点,又被人装做出了意外埋在了矿洞之中。

    李夫人在这其中做了什么,谁也不知道。即便是有帮助古蛮牛,帮的事也有限。

    如今“古蛮牛”没有出事,好好的日子过着,瘸的腿养好了,还有了妻子,兴许用不了多久就有孩子,他会有自己真正的家人。

    眼瞅着日子越来越好,李夫人又跳出来指手画脚。别说是他们俩,就是真正的古蛮牛在次,也不会听她的话。

    若是古蛮牛没有被人陷害至死,可能会拿了这笔银子彻底远走。但这里面夹杂着一条人命,怎么可能仅凭李夫人短短几句话就放弃追根究底?

    文思这话很不好听,但却是事实。

    李夫人脸色青灰,俨然受了不小的打击。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敲门声,紧接着就是春娘子刻意压低的催促:“夫人,天都要黑了,村里过来的人越来越多,咱快走吧。太多的人知道您的行踪,回头可能会有大麻烦。”

    李夫人来不及伤心,眼神一凛:“我是你亲娘,不会害你。如果你信我,赶紧拿了这笔银子离开。”

    温云起轻飘飘就将捏着的银子和银票递了回去:“那我不要。”

    言下之意,他不走。

    “你……”李夫人临走之前,到底还是将银票和银子留在了门口的地上,她倒是想将这些东西递到儿子手中,奈何人不接。

    她满心的挫败,特别难受,“还是那话,我不会害你。但我也控制不了你,是走是留,你自己掂量着办吧。至于你媳妇……来历不明,你最好查一下她的过往再决定要不要与她过日子。你别不高兴,今日我找你,是真心为了你好,你若不听劝,我也没办法。”

    外面春娘子又催促了一次,李夫人心知,真的不能再留了,她抹了一把泪,上了马车离去。

    村里人对于李夫人的身份猜测纷纷,也有人大着胆子前来询问。

    温云起只说是走错了路,随便他们信不信。

    *

    古方平的腿瘸了。

    别看他们家住茅草屋,温云起离开后的那段日子,古方平一家还去城里找了擅长接骨的大夫,最后还是没能让他痊愈。

    温云起腿本来是瘸的,出门一趟回来就养好了。这让古方平的爹古大春心里又生出了几分希冀,为了儿子,他厚着脸皮找上了门来。

    彼时温云起二人正在用早饭。

    两人在村子里没地,只种那点儿菜地,温云起打算明日进山一趟,打猎是次要,主要是采点药材。

    听到敲门声,还以为是古方水。

    古大春进门,看到二人在吃早饭,颇有些不好意思,他满脸的局促:“你们吃着,不用管我。我……我就是看蛮牛的腿好了,想打听一下那个治腿的大夫。”

    温云起摆摆手:“我的腿是自己好的。”

    对于这话,古大春一个字都不信。不过,他也明白了古蛮牛的意思,人家既然不说,那就是不想说。

    可是儿子才二十出头,那么年轻,若就此瘸一辈子,未免太过残忍。

    古大春决定豁出去这张老脸不要,也要为儿子争取一番:“蛮牛,我知道方平对不起你,断腿是他应得的下场,可他也已经断过腿,你能不能原谅他?”

    温云起直言:“他没说实话!先是算计古方山来找我,让我差点沾上人命官司……那天我喝了些酒,很容易压不住脾气,若是当时下手重点,古方山已经没了命。直到现在,他也没说出给古方山吃的那个药哪里来的,何况他后来还试图对我下毒,我出门半年多,家里的房子起了不少灰尘,但他对我做的事还在,我记得清清楚楚。我不找他的麻烦已经是看在同村的情分!原谅?这辈子都不可能!”

    古大春试图求情,最后被哄出了门。

    他在古蛮牛家的门口站了许久,颓然回到家中。

    古姜氏看见他模样,不用问也知道结果了,颇有些失望:“同村住着,如今还是邻居,他竟然一个字都不说?太自私了!”

    “你懂什么?”古大春突然爆发,嗓门大得几乎掀破屋顶。

    古姜氏吓一跳,她用手捂住胸口。

    饶是如此,她也不觉得自己有错。

    古方平长成这样的性子,本就是夫妻俩一起惯出来的,古姜氏早就对自家男人不满了:“你吼什么?我感觉你真的是疯了,方平是你的亲生儿子,你亲手断他的腿,如今有机会让他恢复如同常人,你居然也不问……”

    “我问了!”古大春暴怒,“人家不说。”

    “不说你可以多问几次!”古姜氏咬牙切齿,“他不肯说,你可以想办法,让古大江出面,让村长出面,总能让他开口。儿子瘸成那样,都不好意思见人,你还在这儿冲我嚷,有这本事,有这嗓门,你冲外人去呀!窝里横的老东西,你这辈子最大的本事就是对着你儿子下毒手……”

    古大春忽然抬手,狠狠甩了古姜氏一巴掌。

    这一巴掌,打得古姜氏身子都偏了偏,她这些年从没挨过打,此时满脸的惊讶,尖声质问:“你打我?”

    她越想越气,对着古大春扑了过去,张牙舞爪要挠人。

    古大春烦躁不已,拦又拦不住,干脆狠狠将人推开。

    “没脑子的东西,你还是问一问方平为何要针对蛮牛吧!”

    他恨恨扭头,摔门而去。

    古方平腿断了去城里找大夫,前前后后花费了近十两银子,这些银子都是他自己出的……夫妻俩根本没有积蓄,自从古方平十岁以后,夫妻俩但凡有点银子,就会被他想方设法骗走。

    后来夫妻俩想要攒钱给他娶妻,说什么也不肯拿银子给他,结果那小子竟然学会了偷。

    两人又下不了决心狠狠教训他,只好把银子藏的更隐秘,可无论藏在哪儿,古方平都有办法找到。

    而且,那些银子一到他手里就花完了。

    后来古方平拿银子回来找房子,夫妻俩还觉得儿子懂事了,知道攒钱置办家业。结果,还没欢喜多久,他们就听说那些银子是从古方山那里拿来的。

    后来古方山一家要赔偿,古大春根本拿不出来几个子儿,只能把家里的房子抵过去,一家子灰溜溜搬到这个破草房里住。

    按理说,修房子花光了古方平手中所有的银子。可是治腿的银子哪儿来的?

    古大春有所猜测,却不敢多问。他怕听到自己接受不了的内情。

    古姜氏也不傻,没问儿子真相,却也猜到了一些,听到男人这话,她颓然坐在地上,好半晌都爬不起来。

    何小草听到二人争吵的动静,不敢出门劝架,看婆婆一个人坐在地上发呆,她打起精神出门扶人。

    “娘,地上凉……”

    古姜氏一把推开了她,眼神中满是怨毒之意:“都怪你这个毒妇。方平若不是为了和你在一起,又怎么会去干那些事?”

    何小草张了张口。

    她知道古方平是拿了别人的好处才这般针对蛮牛,但她不认为古方平是为了她。

    村里那么多的年轻后生,三天两头在城里混迹的只有古方平一个。别人若是想从这村里找人做事,只能找他。

    这跟她有何关系?

    即便是两人不清不楚,若古方平老老实实干活,没有到城里去混,人家也不会找他帮忙。

    这古姜氏张口就给她泼这一盆脏水,她真的受不起。

    而且,古方山那边身子越来越好,已经在张罗着再娶……她和古方平一开始是打情骂俏,但她只是嘴上应付,并不打算真的做对不起自己男人的事。两人的第1回,是古方平强迫了她。

    后来她自暴自弃,开始半推半就,再后来,她肚子里有了孩子。原本她是不想生的,她喜欢和男人开玩笑,也真的与古方平亲密过,但这个孩子生下来,就是她对男人不忠的证据。

    是古方平求着她,跪下来求她留孩子,她一时心软,这才答应了生孩子。

    何小草被推得跌坐在地上,强调道:“我的日子过得挺好,是他来招惹我的。”

    古姜氏大骂:“如果不是你不检点,他又怎么会来找你?”

    何小草冤枉极了:“是他强迫我,若我当时去告状,倒霉的是他!”

    “少在这里装。”古姜氏眼神中满是恶意,“你分明就是半推半就,和那些男人开玩笑,就是盼着他们来找你……”

    “我没有!”何小草尖叫。

    古姜氏再次强调:“就是你不守妇道,勾引我儿子。他为了让你过上好日子,所以才做了那些事!他会变成瘸子,都是为了你!”

    何小草气急了,眼泪滚滚而落,冲着屋子大吼:“古方平,你聋了吗?”

    第168章 误杀了人的瘸子

    何小草是真心觉得自己冤枉。

    她和古方平走到现在, 从来都是被动地承受,她没有要求过古方平为自己做任何事情。

    后来给他银子,那也是他要的。

    何小草把银子给出去就后悔了,再想要讨回来, 古方平各种推脱。她是眼睁睁看着那房子造起来的, 后来古方平拿了药给她……她只迟疑了一下就答应了下来。

    不管

    事情成不成, 她和这两个男人之间的关系总算是有了个结论, 以后她再也不用提心吊胆。

    她以为古方山会死。

    古方平语气笃定地表示, 只要让古方山吃了那个药再去找古蛮牛, 他们两人就能光明正大在一起。

    在当下,守寡的媳妇想要改嫁,婆家不能阻止。

    何小草以为要守得云开,结果,古方山熬了过来。

    她确实有改嫁之意, 但却并不想被婆家撵出来, 她承受不起那样的后果。

    事情很不顺,往她最不愿意接受的方向狂奔。别看她已经改嫁了大半年,如今她在村里的名声死臭。好多人都在孤立她,别说和她打招呼了,有时候看到她还要吐口水。

    要知道,古方山可是在城里有正经活计的年轻人, 夫妻俩又有几个孩子, 古方山还特别信任她,也愿意宠着她, 还要把家都给她管了。

    她自认跟着古方平是受了委屈。

    结果,古方平的爹娘反过来怪她。

    关她屁事!

    古方平即便是真的倒了大霉,那也是他自找的, 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

    古方平不是没有听到外面婆媳俩吵架,自从搬到这儿,婆媳俩就互相看不顺眼。他费了不少功夫两头哄着,结果两人之间的关系还是越来越恶劣。

    听到何小草嚷嚷,古方平感觉自己很累:“娘,不关小草的事。”

    落在古姜氏眼中,儿子这就是为了儿媳妇胡说八道,故意骗她。

    “臭小子,我是心疼你啊。”

    古方平无奈:“娘,别闹,我头疼,让我歇会儿。”

    古姜氏不再发脾气了,但看向何小草的眼神里满是不善。

    何小草知道古方平又在和稀泥,这日子太难过了,也就是她如今没有退路,否则,她真的要再次改嫁!

    *

    温云起没有打算搬走。

    不过,他也不打算再继续等着李老爷的下一轮算计。

    要说这李老爷,那是真的不讲道理。

    李夫人确实做了对不起他的事,但这和古蛮牛有何关系?

    他好好护着枕边人,却恨极了枕边人生下的孩子,分明就是脑子有病。

    尤其古蛮牛从头到尾没有出现在他面前,老实窝在村子里呢,李老爷偏偏要跳出来针对人家,还一出手就是杀招。

    温云起腿伤养好了,如今腿脚特别利索,经常带着文思进城。

    主要是散心,顺便偶遇李老爷。

    一次不成,多去几次。

    这一日,温云起坐在李家的茶楼中,他没去楼上,只带着文思坐在大堂里看戏。

    李老爷一进门就看到了坐在那儿的年轻夫妻,他扭头问身边的管事:“这个月来几回了?”

    大多数人不知道李老爷针对过一个乡下人,但这管事却知情,低声答:“第3回了,两人好像也不是很喜欢看戏……”

    其实管事是想说,夫妻俩分明是冲李老爷来的。

    李老爷明白了,缓步往里走:“把他们请到书房。”

    他是在背后做了不少事,但没有暴露,没有留下任何证据。即便真的查到他这儿,最多就是赔一个身边的人。

    既然这俩不知死活,他倒要看看,他们要怎么找死。

    温云起被伙计叫到了顶楼,他一点都不意外,握着文思的手踏进门。

    李老爷抬起头:“坐!”

    温云起似笑非笑:“可不敢坐,万一凳子上有毒,一会儿我们夫妻死都不知道怎么死。”

    此时没外人,李老爷再没掩饰自己的恶意:“看来你是知道自己的身份了?”

    “我还知道你几次对我下毒手。”温云起打量着他,“没记错的话,我好像没有得罪你吧?”

    李老爷垂下眼眸:“有些人生来就有罪,比如你!既然都跑了,何必再回来?”

    “我那不是跑,是出去治腿。”温云起缓缓靠近。

    眼瞅着就要靠到李老爷所坐的桌案。

    李老爷眉头一皱:“你想做什么?”

    温云起扬眉:“我是想看看你的心是黑的还是红的。不用看我也知道,多半是黑的。”

    他转身之际,手中袖子一甩。

    李老爷瞬间就察觉到面前似乎有些灰尘,他皱了皱眉,抬手一挥,起身去开窗。

    “别再来了,每次看到你,我都有些伤眼睛。你说世上怎么会有你这么丑的人?又高又壮,像头牛似的,对了,我听说你腿没受伤的时候,你们家耕地都不用牛……”

    村里的牛不多,春耕要赶时间,用人力耕地并不稀奇,古蛮牛自小力气就大,可能还在懵懂之际,就已经开始耕地。从小干惯了,而且村里不是一家如此,他不觉得耕地有什么不对。

    村子里的人也不觉得用人来耕地有什么不对。

    但此时李老爷这种语气一出,感觉人变成了畜生。

    温云起呵呵:“是呢,农忙时节,为了填饱肚子,人都当做畜生用。不过呢,村里的人只是干畜生的活儿而已,有些人长得人模狗样,也不帮畜生干活,却和畜生一模一样。”

    李老爷满脸怒气:“你敢!”

    温云起有什么不敢的?他一点都不紧张,忽而展颜一笑:“我要是不敢,也不会站在这里了。李老爷,不要来求我哦!”

    语罢,转身抓住文思的手,“我们走吧。”

    李老爷发了脾气,瞬间勃然大怒,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谁给你的胆子?”

    温云起扬眉:“外面那么多的客人,你敢当着他们的面弄死我吗?你试试?”

    李老爷自然是不敢的,他再怎么想要弄死古蛮牛,那也是私底下的事情。而且,他自认为前面的几次出手都极为隐蔽,古蛮牛不应该发现才对。

    都怪这个年轻人太精明了,否则,古方山找上门那次,他就该被关入大牢。

    “不该存在的人,就早点去死。”

    温云起颔首:“这话有理。”

    李老爷气得胸口起伏,他已经很多年没有这么生过气,也没几个人敢在他面前这么放肆。

    “滚!”

    温云起扬眉,忽然上前,反手就是一巴掌。

    李老爷完全被打蒙了:“你?你怎么敢?”

    “打都打了,有什么敢不敢的。”温云起吹了一下自己的手指,”

    好疼啊,你的脸疼不疼?比起你对我做的那些事,我这连毛毛雨都算不上。咱们俩的账,慢慢算!”

    李老爷气急了,不过,他能把生意做到那么大,能够做一家之主,并不是个冲动的人。他到底还是将自己的怒火压了下来,咬牙切齿地看着一双年轻人下楼而去。

    人都还没有出大堂,他厉声呵斥:“来人,他们俩回去总不至于走路吧?给他们的马儿喂点药……马儿发疯以后,带着车上的两个人死无全尸也正常。”

    低着头的管事眼眸中露出几分惊骇之意。

    管事伺候了这位主子多年,知道他从来都是个温和之人,即便是对人下手,也会绕上十道八道弯,总之,绝对会把自己摘出来,如此简单粗暴地对付一个人,还是第1回。

    “小的这就去。”

    正因为知道主子很生气,管事一个字都不敢多说。

    温云起知道自己的马儿会被动手脚,下楼以后牵着往偏僻处走,都不让马儿碰人。

    过了一条街,眼看有人要往马儿头上撞,温云起抬脚一踹,直接把人踹飞了出去。

    然后,他上了马车,带着文思回乡。

    事情没办成,管事提着一颗心去禀告,却发现自家主子脸色苍白,眼底青黑,似乎喉咙有些不适,在那儿咳咳咳的。

    管事没有多想,以为是最近天气变化大,主子着凉了,忙上前倒了一杯茶。

    就在他倒茶之际,李老爷又咳嗽了两声,忽然张嘴喷出了一口血来,那血刚好喷在管事的手背上。

    管事吓了一跳,浅浅惊呼一声,往后退了好几步,看看自己的手背,又看看自己主子,面色越来越白:“老爷,你……”

    这血明显发黑,而且不知道是不是管事的错觉,他感觉那血落到自己手背上以后有灼烧之感,有些烫手。

    “老爷,您还好吗?”

    李老爷脸色苍白,嘴唇哆嗦,瞪向管事。

    管事知道自家主子想要发脾气,一刻也不敢多留,转身奔到门口,让伙计去请大夫过来。

    大夫来得很快,饶是如此,李老爷也昏昏欲睡,感觉自己随时会昏迷过去。

    “这……像是吃了些相克之物,导致身体虚弱。”

    李老爷质问:“你看清楚一些,这不是中毒吗?”

    大夫摇头。

    李老爷看着自己吐在桌上的黑血,险些没气死,这吐出来的血都是黑的,怎么就不是中毒了?

    一气之下,张口又喷了一口血来,他直直倒了下去,咚的一声。最后的记忆中,是大夫和管事齐齐惊呼。

    *

    温云起一路很顺利的回到了村子里,两人在回来时还买了不少东西。

    古大江早已在门口踱步,应该是有事。

    温云起不太想搭理他:“你没事少来找我。”

    古大江一脸无奈:“我就是有事啊。”

    他被便宜女儿气得够呛,但反应过来后,还是觉得这件事情不管不行,至少不能让古蛮牛真的将他妹妹的身世公诸于众,否则,他这张老脸往哪儿搁?

    脸皮也是肉长的,不能不要啊。

    “方南算计你的事情我不知道,不然我一定会阻止。”

    温云起随意点点头:“你放心,看在你们养大了我的份上,我不会将你不想让人知道的事情故意说出去,但前提是你们不要逼我,也少来吵我。”

    古大江哑然。

    他发现站在面前的儿子很是陌生,一点都不像是在他跟前长了十几年的人。

    不过,他敢确定的是,如今的古蛮牛一点情分都不讲,对他也没什么父子之情。

    “你哪天得空?我让你娘准备点饭菜,咱们父子俩喝一杯。”

    他不觉得儿子会拒绝。

    从小到大,这孩子都特别想要得到他们夫妻的夸赞。为此还拼了命的干活,短短几年之内挣到了三十多两银子……大山里危险,这事谁都知道。不然,那些野物早就没了。

    说到底,这个孩子就是想讨好他们。

    如今他主动亲近……想来不管这孩子面上对他有多冷淡,应该都会答应下来。

    父子之间没有隔夜仇,真坐在一张桌子上推杯换盏,几杯酒一喝,感情自然就缓和了。

    温云起一口回绝:“不去。”

    古大江:“……”

    他也想过会被拒绝,对此并不意外,叹了口气:“你长大了,不来就不来吧。”

    温云起夫妻俩回家的时候走得并不着急,古大江还没有离开呢,李府的马车就到了。

    为首的管事脸色难看,但态度还好:“公子,我家老爷有请。”

    古大江一脸惊疑不定的看着那华丽的马车,他活了大半辈子,也认识几个字……只认识几个字而已。

    那马车上挂着的“李”字,他恰巧就认识。

    “你们是谁?”

    管事看了他一眼,态度强势:“不该问的别问。知道多了对你没好处。”

    古大江立刻往后退了好几步,他这人特别识趣,面前这几人一看就不好惹。他方才不过是随口一问罢了。

    这么一问,也显得他关心儿子。

    “不去!”温云起一口回绝,“你们家老爷那么凶,我怕有去无回。你们走吧,别赖在村子里。”

    管事的脸色特别难看,李府的差事没那么好办,若是主子吩咐了的要紧事情办不好,说不定要丢了命去。

    想到这里,管事的语气缓和了不少:“公子,这是主子的吩咐,您别为难小的,您放心!去这一趟有好处拿。”

    这简直是张口就来。

    温云起知道自己干了什么,李老爷这会儿怕是吃了他的心都有,怎么可能有好处?

    他也不多言,把自己的马车拆到院子里,又把车厢里的东西拿下来,文思还去厨房烧水。他们肚子不饿,但走了这一路有点渴。

    管事看着夫妻俩的动作,脸色格外难看。

    “公子,我给你一百两,你跟我们走一趟吧。”

    温云起呵呵:“有命拿,也要有命花呀。你们府上的银子我可不敢拿。”

    说着,砰一声就关上了门。

    管事脸色阴沉,心知不能在此多磨蹭,扭头吩咐下人:“你回去一趟,将这里的情形如实禀告给主子。”

    下人立刻驾着马车走了。

    管事左右看了看,干脆坐在了门口的地上。

    村里人喜欢看热闹,但也要分什么热闹,这一看就是贵客,他们也不敢凑得太近,只时不时探头往这边看一眼。

    就是古方水,都只是过来问了一下,见温云起不要他帮忙,很快起身告辞。

    半个时辰后,李老爷来了,李夫人也在旁边。

    李夫人看着面前的年轻人,眼神格外复杂。她知道古蛮牛有些本事,能够凭一己之力造房子娶妻……在村里长大的孩子,能年纪轻轻赚到这么多银子,已经算是很能干了。

    但她没想到古蛮牛能够将自家老爷逼成这般。

    “蛮牛,你让我们进去。”

    眼瞅着不远处站着一群人,李夫人很是不自在,她生来就富裕,从来都是别人小心翼翼的伺候她。还从来没有被这么多人围观过。

    这一次 ,温云起没有将他们拒之门外,而是打开大门。

    “就你们俩进来就好了,其他的人都出去,我这院子不大,装不下太多人。”

    李老爷唇色都是黑的,这么一会儿的功夫,他看了不下十个大夫。所有的大夫都说他是身体虚弱,先天不足,而不是所谓的中毒。

    此时他感觉呼吸不畅,胸口剧痛,眼前阵阵发黑,感觉随时会晕,他很怕自己晕过去以后就再也醒不过来。

    此时也不敢再反驳这个年轻人的话,立刻让身边的管事抬了他进院子。

    等到院子里只剩下四口人,文思将门关上。

    李老爷强打起精神:“解药!”

    他不是不

    想多说话,而是实在没有精力。

    李夫人和他同床共枕多年,对他也算有几分了解,知道他的未尽之意,立即补充道:“只要你给了解药,不管什么样的条件,我们都可以答应。”

    无论如何,先保住命再说。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温云起盯着李老爷的脸,做恍然状:“你是不是觉得胸口痛?”

    李夫人立即补充:“是,大夫说他是先天不足,胎里带来的心疾,可他以前没有这个毛病。你有治他的办法吗?只要你能治……”

    “治不了。”温云起笑吟吟:“你们可太高看我了,我一个乡下长大的穷小子,大字不识,怎么可能会治病?”

    李老爷闭了闭眼,胸口越来越痛,他真的熬不下去了。

    温云起却兴致勃勃:“不过,我们这里也有一个人得了这种怪病诶。就在半年之前,平时很能干的年轻人突然就得了心疾,当时还来找我的麻烦。你们也知道我的力气大嘛,好在我那会儿喝了酒有些手软,要不然,我用力一推……他哪里还有命在?”

    李夫人下意识扭头看身旁男人。

    李老爷已经睁开了眼,他紧紧盯着面前年轻人:“谁?”

    李夫人忙接话:“老爷的意思是,是谁给你的药。你只要如实说来,我们不会亏待你。”

    温云起看着她,半晌不说话。

    李夫人被儿子看得不自在地低下头:“只要你能救了老爷,什么都好商量。反之,如果老爷在这院子里出了事,你们夫妻俩怕是……”

    “你在威胁我?”温云起呵呵冷笑,“我就不明白了,据我打听到的,当年你分明不愿意嫁给他。如今这男人就差一口气就死了,你一点不高兴,还在想方设法救他?”

    李夫人面色大变。

    “我们是夫妻!至于不愿意嫁……婚姻大事讲究父母之命,我没有不愿意。”

    温云起好奇:“在你眼里,我算什么?”

    既然没有不愿意嫁给李老爷,那当年为何又要在成亲之前生子?

    至于李夫人是不是被人强迫……普通人家的女子想要落胎会很艰难,很容易一尸两命。大户人家的闺秀想要落一个孩子,绝对能保住性命,而且不会太伤身。

    若是李夫人被人强迫了才有的孩子,完全可以不生,直接就让孩子化成一滩血水。

    李夫人面色越来越白,比地上中毒的李老爷脸色好看不了多少:“你……你……”

    她不知道该怎么答。

    有些话,当着李老爷的面不好说。

    “杀人触犯律法,我这也是为了你好。”李夫人伸手去擦了一把李老爷唇边流出来的血迹,“如果你问我想不想救人的话,我是想的。你愿意成全我么?”

    温云起忽然开始哈哈大笑。

    “从小到大,你没有管过我的死活,后来强势地闯入我的院子,也只是告诉我要怎么做。你们都没有想过要成全我,我为何要成全你?凭什么?”

    李夫人闭了闭眼:“凭我生了你!”

    “证据呢?”温云起伸手一指大门,“外面那么多的人,你敢当着他们的面说你生了我吗?”

    “敢!”

    沙哑的声音传来。

    说这话的是地上奄奄一息的李老爷,此时他的脸呈黑青色,任谁看了都知道他命不久矣。

    “我……你是我李家嫡长子!”

    李夫人眼眶含泪,满眼不可置信。

    她没想到!

    没想到在她眼中如天一般的男人,居然会被一个年轻人逼到这种地步。

    更没想到的是,男人居然会妥协。

    温云起一乐,忽然扭头看向身边的文思:“你想做李家的大少夫人吗?”

    文思回望他:“夫君,你在哪儿我就在哪儿。”

    李夫人心情格外复杂,她不希望古蛮牛答应去李府……想也知道,等到自家男人过了这个坎,绝对不会放过这对夫妻。

    “蛮牛,你要想好。”

    温云起不看她,似笑非笑问李老爷:“你打算怎么认我呢?话说,好像李夫人嫁给你一年多就生了长子,我这个嫡长子又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这确实是个问题。

    李老爷这辈子只娶了一个妻子,还对妻子爱重有加,所有孩子都是嫡出。

    突然冒出一个大儿子,那就只能是成亲之前生的。可如果是成亲之前生的,那只能算是庶子,嫡长子之说,压根圆不过去。

    第169章 误杀了人的瘸子

    李老爷宁愿多给一些银子, 也不愿意带个这么大的儿子回去。

    就像是古蛮牛说的,压根儿没法跟人解释,解释不清楚啊。

    这孩子一出,旁人倒不会怀疑他话中的真假, 只会以为他在成亲之前就和其他女人搞出了孩子, 如今为了弥补孩子, 才将其放在嫡妻名下。

    他都能想象得到自己把这年轻人带回去以后外人私底下的议论, 真的是晚节不保。

    可是没法子啊。

    李老爷想活着, 他不想死。

    “你不用管!”

    温云起笑吟吟:“既然你不怕多一个儿子, 那……干脆多个小叔怎么样?我可没兴趣给你做儿子。”

    李老爷听到这话,脑子一蒙,喷出了一口血来。

    李夫人也满脸惊讶,都忘记了给自家老爷擦血。

    就连文思都多瞅了他一眼,表示学到了。

    李老爷险些一口气没上来, 就那么背过气去, 反应过来后,看面前的年轻人不是开玩笑,咬牙道:“行!”

    先缓过来,等他捡回了一条命……来日方长嘛!

    这个仇,他一定能报!

    眼看李老爷答应了,温云起也爽快, 手指一弹, 一粒药丸飞出,砸到了他的口中。

    李老爷原本还想着拿到解药以后就让大夫看看, 药丸入口即化,他只感觉到口中有药味,压根吐不出来。

    好歹保住了命, 李老爷长长舒了一口气,一口气没吐完,感觉胸口郁结,只是比方才轻松了一点,并没有恢复如初。

    他面色惊疑不定,也不知道自己是刚刚吃了解药没养好身子,还是……这毒压根就没解。

    他下意识看向面前的年轻人。

    察觉到他的眼神,温云起也不卖关子,笑吟吟道:“放心,只要你尽快接我回府,应该就不会有事。对了,光是对外宣称我是你叔叔还不行,你得给我上族谱!”

    太离谱了!

    李老爷胸口没那么痛,理智也回来了几分,这要说是他的弟弟,还有几分可能。他叔叔……他祖父死了二十年了,说出去谁会信?

    这算算时间,死的时候古蛮牛才三岁。

    难道他祖父七十多了还能让女子有孕?

    “这……”

    温云起一声冷哼。

    李老爷立刻咽下了未尽之语,想着把人接回去也行,李府是他的地盘,要是要怎么炮制这年轻夫妻,那都是他一句话的事。

    今日认亲已经丢尽了颜面,也不怕再丢一回脸,等到事情了了,对外就说认错,至于族谱,他如今是这一支的族长,族谱上的名字他想写就写,想划就划。

    “行,明儿一早,我让人来接你。”

    李夫人眉头紧蹙,这都是什么事啊?

    “蛮牛,你不能这样。”

    温云起乐了:“这么多年你都没管过我,现在冒出来说不能这样不能那样,不觉得迟了吗?我都是成了家的人,怎么可能听你的话?少说几句,咱俩之间还能和睦一些。”

    李夫人还想要再说,被李老爷紧紧拽住。

    这么一会儿的功夫,李老爷感觉自己能站起来了,他还走了几步。发觉除了胸口堵得厉害,口中发苦,脑子发晕之外,已经没有了那种自己随时会死的绝望之感。

    他带着李夫人飞快离去。

    温云起看着他的背影嘱咐:“给我安排个好点的园子,别拿客院来应付。我是你叔,要孝

    顺,知不知道?”

    李老爷心里恨得咬牙切齿,面上耐心地答应了下来。他性格强势,即便是在爱重的妻子面前,也从来都是说一不二。上了马车过后,他再不掩饰自己心中的怒火,抬脚狠狠踹到小几上,直接把那个用东西固定在车厢里的小桌子都踹飞了出去。

    “走!”

    李夫人吓了一跳。

    马车驶动后,离村子越来越远,李老爷沉声道:“没福硬享,这是嫌自己死得不够快呢,本老爷成全他!”

    李夫人眼圈通红,夫妻多年,她一眼就看出老爷这已经是在盛怒之中,到底是没敢出声求情,只默默流泪。

    此时正在气头上的李老爷看什么都不顺眼,见她要哭,一把掐住她的下巴,手指都掐入了她的两腮之中,令她不得不抬起头直视他。

    他看着她的泪眼:“这可不能怪我,原本我都答应你留他一条命,他偏要来找死,你别在我面前这副样子,本老爷会生气,原本能留他一个全尸,你再哭,我会让他……”

    李夫人知道他说到做到,而且她真不觉得村里长大的古蛮牛能对付得了自家老爷,急忙擦干眼泪:“我不哭了,没哭!”

    她讨好地笑了笑,“没哭了,您看,脸上一点泪都没有。”

    脸上没有,眼眶里却满是泪,说话时语气里也带着哭腔。

    李老爷心里就更烦了,不过,他是真的很喜欢妻子,这些年无论多生气,从来没有对她下过重手。此时干脆闭上眼睛,眼不见心不烦。

    *

    翌日早上,村里来了特别华美的车队。

    为首的那一架马车,不输李老爷平时坐的车厢,身后还跟着两架马车和一群护卫。

    浩浩荡荡的场面镇住了村里人,众人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心里实在好奇,忍不住追了过去。

    为首的是府里的大管家,亲自捧着衣裳,身后跟着一群人,捧着配饰鞋子等物,就连文思都有一身。

    一群人进到院子里,要亲自给夫妻俩穿戴。

    温云起对着李老爷下了暗手,至今还没给其解药,当然要防着李老爷反过来对他下手。因此,进门时,他看了一眼文思。

    文思秒懂,两人都会医术,不会被算计了去。

    温云起不要那些人帮忙,自己穿戴好了从屋里出来。

    古蛮牛高壮,看着像座小山,实在是没有文气。不过,这身衣裳一穿,还是有几分气势。

    文思这么一打扮,活脱脱一个绝色美人。两人携手上了马车,在众人羡慕的目光之中离开了村里。

    古大江挤上前来想说话,却只看到了远去的车队。

    不到半个时辰,车队已经入了李府。

    温云起下马车就看到了等在路旁的李老爷,边上还跟着几位管事,更远一点的地方站着一群下人。

    人虽然多,却井然有序,一点都不乱。

    夫妻两人下了马车以后,下人们跪地行礼,还别说,看着挺像那么回事。如果李老爷眼神没有恨到喷火一般,那就更好了。

    温云起 “传贵,怎么回事?”

    李老爷名叫传贵,名字有点俗,随着他做了一家之主后,已经没有人再敢叫他的名字。

    闻言,李老爷脸色阴沉,但很快就恢复如常:“小叔,我先带你去住的地方。你们先安顿下来,厨房那边已经在准备,到时会给……接风!”

    “小叔”二字,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温云起很是不满:“你叫我叔,是烫嘴还是怎地?若不是心甘情愿,我也不爱听,平白把人叫老了。”

    李老爷:“……”

    “小叔,我带你去住的地方。”这一回,他声音加重。

    大概是破罐子破摔,周围这一片都能听到他在喊人。

    府里众人只觉得莫名其妙,说是父母在不分家,当年李老爷子一去,上一任家主就把那些哥哥弟弟全部给送走了,到了老爷这里,也是一样的。七七还没过,其他的几位爷全部被送走,如今住在家里的只有家主和其儿女。

    这上哪儿又冒出一个叔叔来?

    下人们都不知道该怎么称呼。

    府里的管事机灵,他们是家主的人,隐约知道这人是威胁了家主才能搬进府里,立即有人道:“还不见过九爷?”

    李老爷确实有七个叔叔,如今全部都散了出去,有两位甚至已经不在人世。

    如果这真的是他的叔叔,称呼一声九爷也没什么不对。

    温云起懒得纠正,他只要让众人知道,李老爷也是他的晚辈就够了。

    反正他就是来给李老爷添堵的。

    到了所住的地方,这位置不算是府里最好的,却也绝对不差。符合九爷的身份,只不过屋中摆的那些东西就差点儿意思。

    东西不多,也不贵重,看着稀稀疏疏。温云起瞄了一眼:“这……我喜欢大红大紫,看着热闹。这清雅的摆件我欣赏不来,换过吧。”

    李老爷心中恨得滴血。

    他不差摆件,但别人像晚辈一样指使着做事,他不愿意还不能不答应,这种感觉实在是太恶心了。

    李老爷再次忍耐了下来,一挥手,意思是让身边的管事去换,也让所有伺候的人都退下。很快,屋中只剩下四个人了。

    “小叔,那药……”

    温云起乐了:“三天一粒,还没到日子呢。”

    李老爷眼神一转,张口就来:“我明天要出远门接一批货,大概要五六天才能回来。要不你先把这五六天的药给我?”

    温云起呵呵:“是你的生意要紧,还是你的性命要紧?”

    李老爷:“……”

    他有些失望。

    这个人昨天给他药吃,直接给他送到了嘴里,生怕被他给碰上。他怀疑那药容易仿制。

    若是真能仿制,哪怕每天都要吃,他也不是那缺药材的人。如果能拿到方子,古蛮牛夫妻俩也可以去死了。

    “生意做得好,我们家的日子也会越过越好啊,说起来,咱们也都是一家人。这次出远门是早就定下来的……”李老爷耐着性子,“若是你不信,可以出去打听一下,这些年我是怎么对夫人的。”

    正因为他特别爱重自己的妻子,所以才容忍不了妻子在他之前就给其他男人生下了孩子。

    他又舍不得对自己的妻子下重手,只能教训了孩子来泄愤。可惜,踢到了铁板。

    当然了,如果事情重来一回,李老爷可能还是会压不住自己的脾气。

    温云起敲了敲桌子:“茶呢?”

    李老爷实在受不了了,转身就走。

    李夫人没有走,从门口的管事手中接过茶水,亲自送到了温云起的手边:“蛮牛,你别这样。”

    “那我应该怎样呢?”温云起反问,“是不是该乖乖受了他的算计去大牢里蹲一蹲?我请问,我到底错在了哪儿?当年我还在你肚子里的时候,你若是一碗药喝下,让我化成一滩血水,咱们几人就都不用为难了。”

    李夫人嘴唇哆嗦:“你恨我?”

    古蛮牛只是隐约知道自己的死是怎么一回事,对于自己这位生母,他还没来得及恨呢。不过,他肯定要报仇,不会因为生母就原谅自己的杀身仇人。

    杀人不过头点地,那人玩弄他多年,让他生不如死。后来直接把他埋在矿洞之中,大概也是玩够了 ,这样的情形下,古蛮牛怎么可能原谅?

    温云起看她一定要一个答复,道:“你说这些挺好笑的,要紧吗?反正,我肯定恨他,如果不是我机灵,现在我已经被他玩死了。所以,若是你想为他求情,千万不要开口,求了没有用,我还会生气。若真的气急了,兴许下次就不给他解药了。”

    这也是李夫人害怕发生的事,她颤声道:“如果不给解药,他死了,你也会死。”

    “那就大家一起死啊。”温云起一点都无所谓,“我活了这么多年,活着都是受罪,从小到大也没过过几天好日子。”

    李夫人听着这些话,只感觉自己的心像是在凌迟,她满脸的痛苦。

    “我希望你们好好相处。”

    温云起气笑了:“这怎么可能呢?”说到这里,他一脸好奇,“话说,我爹是谁?”

    李夫人哭声一顿,急匆匆走了。

    当年的事情她已经不想回忆,如果事情重来,她不会再和那个男人好上,也不会私奔,更不会生下孩子。

    如果她能回到发现怀上孩子时,也不会再以死相逼让爹娘答应她生下孩子。

    过了这么多年的优渥日子,李夫人早已弄清楚了到底谁才是对她最好的人。

    这世上对她最好的人,只有李老爷。

    至于当年那个男人……原本是铁了心要和她一起好好过日子的,两人到了一个谁也不认识他们的地方,都已经买房子安顿下来了。就因为姚府放出消息,说是能给万两酬金。他就自己故意露了行迹,让她被家人找回。

    她当时还以为是两人不小心才被家人找到,一点都没怀疑他。后来才想明白了其中的前因后果。

    *

    中午的接风宴特别丰盛。

    天上飞的,水里游的,地上跑的,各种珍稀的食材通通都有。

    其实好多东西只是稀少,并不是很好吃。温云起吃得挑挑拣拣,边上李老爷的长子李启山不时的打量他。

    温云起瞅他一眼:“你看我做什么?”

    别人不知道这人的身份,李启山却是明白的。他从十岁起,就是被当做下一任家主来教导,府里的

    许多事情都瞒不过他。父亲也没想瞒着他。

    当着众人的面,那还得叫此人一声爷爷,实则……这就是个野种而已。

    李启山其实也不明白父亲和母亲之间的感情,明明母亲对父亲不忠,换做是他,早休了八百遍了。可是父亲就不休妻,却也不好好对待母亲,爱重妻子是在外人面前,私底下各种拧巴,各种发脾气。

    反正李启山就是想破头,也不明白父亲的想法。

    “二爷爷多吃点。”李启山忍气吞声,都不敢多看面前的年轻人。

    这个他名义上的哥哥,如今成了爷爷,简直是……气死人了!

    李老爷并没有带着全家人在古蛮牛面前装孙子的想法,接风宴一过,他立刻就将全家人都撵走了,而他自己也找了借口赶紧离开。

    他得去看大夫。

    不能把所有的希望都放在这古蛮牛身上。

    如果能找到帮他解毒的大夫,他一定会把古蛮牛凌迟弄死!

    李夫人几番欲言又止,就想找温云起谈谈。她想的是古蛮牛把解药要拿出来,大家和谈。最好是能和平共处。

    可她看便宜儿子的模样,根本就不愿意和解。

    她实在没办法了,干脆回了一趟娘家求助父亲。

    当年打鸳鸯的姚老爷还在世,只是已经不管事了,他身体不太好,听完了女儿的话,气得脸色都难看了几分。边上伺候的人急忙找来了大夫,看向她的眼神都带上了几分责备之意。

    要问姚老爷后不后悔?

    他不后悔!

    “我跟你去一趟。年轻人想事简单,我去开解一番。”

    李夫人有些担心,边上伺候的人也不赞同。但姚老爷铁了心,谁也拦不住。

    于是,温云起在院子里等来了头发花白的姚老爷。

    姚老爷走路有点费劲,全身都靠在身边伺候的下人身上。

    看着这些古蛮牛的亲人,温云起并未起身,眼神饶有兴致地上下打量:“呦,老人家年纪大了就该好好休养着嘛,跑这里来做什么?”

    姚老爷并不生气,人到了他这个年纪,已经没有那么多的气了,他心平气和地坐在了温云起的下首。

    如此能屈能伸,温云起又多瞅了他一眼。

    姚老爷没有一上来就说解药的事,先是细细打量了温云起一番,半晌才叹息一般地道:“你和你爹长得很像,当年你娘非要和他在一起。我都能想象得到他们俩生下来的孩子有多丑,果不其然,真的长得跟个牛似的。”

    当下追捧那种看着文质彬彬,肌肤白皙的年轻人,又高又壮的人不得姑娘喜欢。

    “好不好看,那都是每个人的看法。”温云起满脸不以为然。

    姚老爷呵呵:“当年我没有后悔把你娘接回来,如今看到你,我还是没后悔。因为你爹不可能让她过这么好的日子,不会让她都做主母了还天真得如同小姑娘一般。许多的麻烦事,传贵都帮她扛了。”

    温云起扬眉:“你是什么意思?觉得我不配来这个世上,不配出现在他们面前,打扰她的日子?”

    姚老爷点头:“对!依我的意思,当年你生下来的时候就该……”

    温云起打断他:“你该在更早之前动手,管好自己的闺女,别让她与人私奔。或者在发现她肚子里有孩子之后,直接给她灌一碗药。可你们偏偏让我活了下来,而且你记住,不是我要出现在他们面前,而是他们把我找了出来,我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的身世。我还以为自己是古家的孩子呢。”

    他闭了闭眼,又想起来了古蛮牛那些被孤立的过去。

    李夫人就坐在边上哭,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

    “我当年把你送走,就没想过你会回来。”

    “那你该送远一点,不要放在李传贵的眼皮子底下。”温云起豁然起身,“他算计我,想让我做阶下囚。不止如此,他还想把我送到矿山里挖矿。”

    李夫人惊得连哭都忘了,脱口问道:“你怎么知道?”

    是她忍不住打听了一下当年那个儿子的去处,原本她以为自己身边除了奶娘之外,还有另一个心腹。结果就是那个心腹背叛了她。

    她都还没打听到儿子的消息,男人就已经知道了这件事。

    男人知道后并没有阻止心腹打听,还让人用心一些。很快就打听到了古蛮牛的存在。

    然后,他要动手。

    李夫人在他动手的时候察觉到了,急忙跑过去求饶,她又哭又求。总算是让男人松

    口。

    她答应以后忘掉这个儿子,再不与他见面,甚至不再打听他,只要能做到,李老爷就愿意给那孩子留下一条命。

    夫妻两人商量过后,李老爷决定将他送往矿山。还承诺只要他到了矿山,李老爷就不会再为难他。

    李夫人改变不了他的想法,回过头来又觉得,只要能够保住命,那就比什么都重要。

    温云起嗤笑:“若要人不知,首先就得别做!”

    李夫人真的很不能理解,因为关于古蛮牛最后的下场是夫妻俩关起门来在屋子里商量的。当时只有他们二人,连个伺候的人都没。他从哪里听说的?

    一时间,李夫人心里特别的慌。

    姚老爷皱起眉:“胡闹!你就不该找这孩子。”他这话是对着自己女儿说的,“即便要找,也该让我给你找。”

    事情都出了,现在还说这些有什么用?

    李夫人低下了头,当年父亲棒打鸳鸯,还勒令她落胎,是她以死相逼,才为这个孩子求得了一条生路。

    如果她真的回娘家去请父亲帮忙寻找,怕是她不会得到孩子的消息……父亲打听不到还是好的,若能打听到了,古蛮牛会走上另一条死路。

    姚老爷看着女儿的头顶,猜到了她的想法,又急又怒:“我看你是要气死我!都这么大的人了,竟然还分不清里外,让我说你什么好?”

    李夫人抬眼:“爹,你真的不会对蛮牛下手吗?”

    姚老爷:“……”

    第170章 误杀了人的瘸子

    如果此时只有父女两人, 姚老爷说实话,他确实会在李家找到古蛮牛之前先下手。

    即便是看在亲缘份上不下死手,也会远远把人送走,让古蛮牛一辈子也别出现在李家人的面前, 让李传贵一辈子也别找到他。

    这当面, 姚老爷有些话还是说不出口:“当然不会, 这是我的亲外孙, 我再怎么嫌弃, 他身上也流着我们姚家的血。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李夫人低下头。

    屋中一时无言, 气氛很是沉闷。

    温云起神情自在,转头和文思说起晚上的膳食。

    “我是觉得那道白桃酥味道不错,让他们多上一盘,夜里还能吃。”

    文思摇头:“我吃着太甜,准备一份藕汤。又好吃又不胖人。”

    两人商量吃的, 姚老爷简直服气, 这都什么时候了,这俩人居然还吃得下去。

    “蛮牛!传贵不会放过你,你不想活命吗?”

    温云起乐了:“那也得他活得下来。”

    虽是笑着说的,这话里却带上了几分杀意。父女俩心中一凛,忍不住对视一眼。

    李夫人从来就没有想过老爷会死在自己前面,确定便宜儿子不是开玩笑后, 她心中特别恐慌。

    “蛮牛, 你别犯傻。”

    “什么叫傻?”温云起认真看着她,“他都几次试图取我性命, 难道我还要留着他的命来对付我?”

    李夫人哑口无言。

    姚老爷心中思量开了,做了一辈子生意的人,这一瞬间脑子里转了何止十八道弯, 他看了一眼自己那满脸泪水的女儿,试探着道:“蛮牛,关于当年把你送走,是我一个人的主意。你娘想留下你,只是……我不答应!”

    温云起扬眉:“你想说什么?想要我照顾她晚年?”

    姚老爷心下叹息一声,为这个孩子的敏锐叹息,如果他在姚府或者是李府长大,绝对会很厉害。可惜了,该学东西的时候,他在古家村的地里蹉跎了岁月。

    “那你愿意吗?”

    温云起似笑非笑:“凭什么?凭她这么多年不管我,却给我带了一大堆麻烦吗?”

    姚老爷皱眉:“凭她以死相逼也生下你,行不行?”

    “不行!”如果是古蛮牛有他的手段,凭自己走到现在,没有遭受那些委屈和陷害,没有丢了命,可能会愿意照顾她。

    但是,古蛮牛没了!

    古蛮牛短短一生里,在古家被当牛做马,过得真不算好,却是他一生最安宁的日子。从头到尾,没有过上一天好日子,没有人真正爱过他。

    他从懂事起就拼了命的干活,一直干到死的那天,生来就像是为了受苦的。他宁愿自己没来过这个世上。

    李夫人面色苍白。

    姚老爷沉默了下,方才那一刹那,他心里确实有一些想法。如今李传贵的小命都捏在了面前的年轻人身上,若是古蛮牛的有意相争,兴许还真的能赢。

    李家生意是李传贵一手管着,底下的李启山还没长成……如果李传贵都被弄死了,李启山也别想和古蛮牛相争。

    也就是说,李传贵一死,李家多半落到古蛮牛手中。

    动荡之际,姚府可以浑水摸鱼,只要动作够快,手段够高,肯定能得不少好处。

    姚老爷方才问那话,就是为了保证女儿的下半生。若是女儿下半生优渥,和现在一样随心所欲,他可能还真的会站在古蛮牛这边抢上一把。

    算了!

    他年纪大了,早已不管事,姚府不是城里最富裕,也在他手中更上一层楼,如今儿子管着……足以守成。

    这就够了。

    姚老爷心里的野望只燃了一瞬,很快就歇灭了。

    既然不想占李家的便宜,那他还是希望女婿能迈过眼前的这个坎。

    “蛮牛,你想要什么,只管说出来,我一定会帮你谈成!冤家宜解不宜结,你和李府若是能和谈,那你以后在这城里不说横着走,也绝对无人敢欺负你。”

    温云起询问:“人家都要我的命了,你说我要什么才能弥补我受到的委屈呢?”

    姚老爷:“……”

    李夫人泪眼汪汪,忽然往地上一跪:“我给你跪下行不行?只要你放过他,我给你叩头。”

    姚老爷看女儿这样,眉头一皱,满脸的不赞同。

    “起来,像什么样子?”

    温云起及时起身让开。他站在窗前,背对父女俩,一言不发。

    李夫人此时也反应过来自己干了傻事,亲娘给亲儿子跪,那是要折寿的。

    她无法面对儿子,道歉的话到嘴边也说不出。干脆哭着跑走。

    姚老爷又劝了几句,眼瞅着劝不动,人都要恼了,他不敢再强求,很快告辞离去。

    李老爷没有出现。

    *

    温云起在李府的日子很好过,无论要什么,只需要吩咐一声,最多半日就会送到面前。

    才住两日,又有人来了。

    彼时温云起正带着文思在园子里的花树下摘花,两人闲着无事,文思就想摘花来做糕点。

    两人有说有笑,还隔着老远,就能看出夫妻二人感情和睦。

    温云起察觉到远处有一个高壮的人引过来,心中一动,细细打量一番,从男人的轮廓上,找出了几分熟悉的痕迹。

    这应该就是古蛮牛的亲爹了。

    杨成平走到花树下,看见那里有说有笑的男女,突然就想起来了自己的当年。

    当年他与李盼儿相处时,也是这样恩爱和欢喜。

    “蛮牛?”

    温云起回头看他:“要说是大户人家就是好,想找谁就找谁,只要吩咐下去,随时都能把人找过来。”

    杨成平皱了皱眉,他从这话中听出了几分讥诮,面前的年轻人很看不上他。或者说,没有打算与他好好相处。

    “你知道我是谁吗?”

    温云起颔首:“看出来了。不过,我不会听你的,那些我不爱听的话,你趁早别说出口。”

    杨成平沉默下来。

    “我不知道你的存在,从来就没得知过自己还有个孩子流落在外。”

    温云起看他那一身打扮,身着绸缎长衫,头戴玉冠,脚踩绣花长靴,虽然不如李府和姚府富贵,想来也没吃过苦。

    合着苦的只有古蛮牛一个人。

    “现在知道了,你打算怎么办呢?”

    杨成平来之前就已经想好了:“你愿意跟我回家吗?我给你取个名字,给你上族谱,回头你就是有家的人了。”

    温云起好奇:“你有几个孩子?”

    杨成平抿了抿唇:“六个,你有四个弟弟,两个妹妹,一半成家了……”

    温云起颔首:“看来你没有与心上人长相厮守,也并不耽误你娶妻生子。既然你们俩也不是非在一起不可,为何当年要相约私奔呢?不麻烦吗?”

    两人私奔一场,后来各自成亲生子。落下一个古蛮牛不知该何去何从。

    爹一个家,娘一个家,古蛮牛只能待在穷苦的养父家中,想法子辛苦帮着爹娘养活底下的弟弟妹妹。

    他因为自己足够辛苦,赚的银子足够多,就能得到养父母的承认和疼爱,结果,不过是受伤而已,就被全家扫地出门。

    他想要的不是银子,只是旁人的真心喜欢,但他用尽全力也得不到。

    杨成平脸色不太好:“我如果知道你的存在,一定会把你接到身边好生照顾,毕竟,你是我最爱的女子生下的孩子。原先我都不敢做这种美梦,蛮牛,跟我回家吧,以后我会好好照顾你,不会再让你受半分苦楚。不管你想要什么,我都会想方设法送到你面前来。”

    温云起摇摇头。

    “我不去!”

    杨成平有些急切:“真的,我说到做到。”

    温云起好奇:“我若是去了,你夫人不喜欢我,若我们俩起了争执,你会帮谁?还有你的那些儿子,他们兄弟几人会平分你的家产,如今多了一个我,你还口口声声偏爱于我,回头他们能容我这个哥哥?”

    几句话,问得杨成平哑口无言。

    “你说的这些,确实是摆在面前的难处。但……我是你爹,我该照顾你,咱们是一家人。”

    温云起摆摆手:“我还是喜欢自己一个人。如今我是李府的九爷,身边有人伺候,以后分家还能得一笔钱财。没必要去跟你家里的那些孩子争,再说……你拥有的银子,有李九爷能得到的多吗?”

    那自然是没有的。

    杨成平如果家境富裕,当年也不会被姚老爷棒打鸳鸯。

    “可是你这个李九爷是假的,就如同空中楼阁,说不定哪天就落下来了。而我送给你的银子是你该得的。”

    温云起随口道:“反正你都会分我一份,那我为何不拼一把?万一博赢了呢?”

    杨成平是被姚老爷找来的,找他来的目的就是在古蛮牛离开,还要让古蛮牛心甘情愿把解药送给李老爷。

    实话说,看到李传贵倒霉,杨成平心里很是畅快。

    他不愿意跑这一趟,后来还是妥协了。一来是因为姚老爷给得太多,二来,他想看看自己和年少时最想娶的女子生下来的孩子是什么模样。

    “不瞒你说,姚老爷给了我一笔好处,只要你跟我回家,我会把那些好处全部都给你。”

    温云起摆摆手。

    杨成平又劝了半晌,眼瞅着劝不动,只能悻悻离去。

    这银子与他无缘。

    再强求,他就要失去这个儿子了。

    李老爷就知道事情不会那么顺利,不过是试一试罢了,万一成了呢?

    他不会放弃,一计不成,又有了其他的打算。

    三日之期一到,李老爷一大早就到了温云起院子里等着。

    温云起并没有爽快地给药:“族谱呢?”

    李老爷确实还没记,虽然写了族谱可以划掉,但那就留痕迹了,如果可以,自然是不写最好。

    该做

    的事情没做,李老爷做出一副恍然模样:“哎呀,我太忙了,把这事给忘了。我现在就去写。”

    他说办就办,很快就把族谱搬了来。

    温云起看着族谱上记的李蛮牛,只觉好笑。

    李老爷见状,以为他是对名字不满,试探着问:“要不改个雅致的名?”

    他知道蛮牛不好听,但还是写上去。他就是故意的,一个不该来到这世上的野种,连名字都不应该有,蛮牛就很合适。

    “不用改,挺好的。”温云起翻着那本族谱,“挺厚啊。”

    提及此事,李老爷满脸傲然:“我们这一支已经传了三百多年,这还只是嫡支的族谱,而且不止这一本,祠堂里封存了十来本呢。”

    温云起看着他骄傲的模样,取出一个瓷瓶。

    “这是今天的解药。”

    李老爷脑子还没反应过来,手已经伸手去拿,心里也思量开了。他早就想拿点药给大夫瞧瞧,若是能够仿制,他也不用再受制于人。

    平白多个叔叔,不知道有多少人在后头笑他。

    这么说吧,大户人家的子弟,无论嫡庶,成年以后都能从长辈手中分得一份家财。他连自己的亲兄弟都已经打发走了,即便是真有一个叔叔流落在外,也不该把人接回来。

    人一接回来就要分一份家财出去,这等于是把手头的银子白白送人。

    哪怕有再多的银子,也不是这种花法啊。

    但凡有点手段的人,都不会认这种来分家财的亲戚。他认了,还把人带回家中,旁人即便不知内情,也能猜到他是被逼无奈。

    身为一家之主,被人逼到这种地步,不是笑话是什么?

    *

    稍晚一些的时候,李启山过来了。

    他从父亲那里得了吩咐,最近放下手头的所有事,好生陪一陪这个名义上的二爷爷。

    不管是拉近关系也好,让古蛮牛将把柄落在他手中也罢,总之,必须要让这夫妻二人听话。

    “二爷爷,我带你们去城里走走吧。”

    温云起听到,这称呼忍不住就笑了。

    笑得李启山心中恼怒,他还不敢发作,脸上笑容不变:“二爷爷,有什么好笑的?”

    温云起起身:“夫人,走吧!”

    文思嘀咕:“我这就成祖母了?这称呼一出,喊得我像个老人家似的。”

    李启山心中怒火又起,他还巴不得不喊呢,结果她还不愿意了。

    因为文思要跟着,李启山有吩咐人叫上了他的夫人孔氏。

    算起来,这个孔氏与文思有几分渊源,她是何明月的表姐。

    只不过此时孔氏不知道二人之间的这些恩怨,她从自家男人那里知道了面前这二人的身份,很是看不上他们,为了不坏家中长辈的事,平时都是能躲则躲。

    眼瞅着躲不开,非要一起出游,孔氏的脸色不太好看。

    温云起看到她冷着一张脸,道:“怎么不喊人呢?”

    孔氏:“……”

    “见过祖父,见过祖母。”

    说话间,还给二人行了屈膝礼。

    文思颔首:“咱俩一起坐吧。”

    李启山说要带人去见世面,其实就是带他们去看戏。

    还是上一次温云起与李老爷见面的那间茶楼,只不过他们不是住在大堂,也不是楼上的书房,而是视线最好的雅间中。

    地下正在唱南厢记,古蛮牛有听说过这戏曲,知道大概讲了个什么故事,温云起不爱听戏,神情便有些不耐烦:“早说来听戏,我就不出来了。”

    李启山也不生气,笑吟吟解释:“祖父,这间茶楼的生意好,不光是因为戏,还因为这里面的点心好吃。二位长辈每天都要点许多点心,我才特意带你们过来尝鲜。”

    门一打开,伙计鱼贯而入,很快各式各样的点心就摆满了桌子。

    李启山起身,用手在点心上一引,笑道:“有些点心是我们茶楼的,还有一些是我让人去买的。您都尝一尝,喜欢哪个,回头让身边伺候的人出来买。”

    点心其实比热菜好塑型,每一样点心看着都特别精致,有些像花,有些像动物飞禽。

    文思来了兴致,伸手一一尝过,她并不浪费,拿到手就会吃完。

    当她的手拿着一块墨色的点心凑到唇边时,微微张开的唇闭上了,抬眼就看到了李启山盯着她手中的点心。

    温云起看向她,二人目光一对,便什么都知道了。

    那块点心有问题。

    “黑漆漆的,不好看。”文思将点心放在桌上,还用帕子擦手指。

    孔氏隐约知道自家男人的目的,看到男人对这块点心格外在意,心里便猜到了一些内情,笑着道:“只是颜色不好而已,这么黑都好卖,想来味道肯定很好。您尝尝吧,这都出来了,总要什么都试一试,若是不好吃,咱下次就不点了。”

    原本文思还在想着要怎么戳穿,听到这话,直接将点心猛然递到了她的嘴边:“你吃了吧?”

    她态度强势,不容人拒绝。

    孔氏吓了一跳,下意识看向李启山。

    李启山皱着眉冲她摇头。

    孔氏心知这块点心不能吃,立刻就要抬手推远。

    文思却不允许,猛然掐住她的下巴,强势地将那块点心塞到了她的口里,厉声吩咐:“不许吐!长者赐,不敢辞。身为晚辈的,可要孝顺一些才行,不然,人家会说李家的家风不好。”

    孔氏吃着口中那块香甜的点心,实话说,她没感觉到有药味,但既然男人都摇头了,证明这里面确实有问题,当场都快急得哭出来。

    她特别后悔自己没有找借口躲开今日的相邀,她就不该来趟这趟浑水。

    此时暴不暴露都是其次,她绝对不要再次丢了自己的性命。于是她飞快起身,跑到门后的痰盂处猛吐。

    文思脸色阴沉了下来,用帕子擦着手指:“果然是孝媳。”

    李启山一脸的尴尬:“她不能吃芝麻,不是故意吐的……”

    温云起出声:“那你能吃芝麻吗?”

    李启山:“……”

    他是能吃还是不能吃呢?

    如果能吃,那他肯定要吃一块点心。那玩意吃下去,肯定要受一场罪。

    若是说不能吃,那也太巧了点。而且,李启山的直觉告诉他,夫妻俩这是起了疑心。

    “都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我和夫人都不能吃芝麻。您别生气,我吃这个。”

    他拿了一块白色的点心就往嘴里放。

    温云起摇摇头,用手中扇指一指桌上的绿色点心:“这个吧,豌豆做的,前儿我还看你吃了一块。”

    李启山动作僵住。

    “这……我是看你喜欢吃,所以才特意让人准备了的。”

    温云起颔首:“知道你孝顺,但是这人辈分大了,就有些古里古怪的脾气。今天你媳妇必须把那盘黑色的点心吃了,你呢,把这盘绿色的吃下去。我就不跟你们计较。不然……回头我的手头也有些不太方便,该拿的东西拿不出来……”

    李启山脸色很是难看。

    这是威胁。

    如果他不吃点心,古蛮牛就不给解药。

    他抬眼看着面前的年轻人,恍惚间真觉得古蛮牛兴许会医术,要不然,这整张桌子里只有那两盘点心有毒,古蛮牛却能精准地挑出来。

    一般大夫都做不到这么厉害。

    古蛮牛一个乡下长大的人,怎么可能有这个手段?

    兴许只是巧合。

    这样想着,李启山心里安稳了些,他伸手将那盘绿色的点心拿到面前,一个“不小心”,点心落了地。

    温云起居高临下看着他的小手段,强调:“别说是掉在地上,就是掉在了茅坑里,你今天也必须吃下去。”

    李启山:“……”

    “我们李府没有穷到那种地步,我再让人送一盘来。”

    他扬声吩咐,温云起敲了敲桌子:“必须吃地上的,你听不懂话吗?还是,你想早点做家主?”

    李启山:“……”

    杀人诛心!

    他底下还有弟弟,如果是今日不吃点心  ,落在父亲眼中,就是他想让父亲去死。

    那边的孔氏身子僵住,再次后悔自己跟着一起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