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潮湿尔尔,这是我收到过最好的礼物。……
“……”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喜欢人的滋味可真不好受,心脏都像是被人拴了锁,只因他一句话高兴或难受,被轻而易拨动情绪。
江稚尔从前看到一句话——当你有一天不再因别人而情绪波动,才叫真正的人格独立与成长。
她不由侧头看向程京蔚,静静的。
如果是程京蔚,他一定不会被那么轻易拨动情绪吧,可是喜欢一个人又怎么可能做到波澜无惊呢?
回到家,两人一块儿上楼。
如果仅仅是作为长辈,程京蔚的确是一个非常合格的“别人家的长辈”。
教她做人,教她成长,却又点到即止,只轻微拨正你的方向,放手让你往前走,而他,成为最坚实的退路与底气。
江稚尔知道自己该感恩,在奶奶去世后能遇上他照顾自己。
可她就是忍不住去奢求更多,就是忍不住一天比一天更喜欢他。
明知他那句“但尔尔以后若真找个像我这般年纪大的,说不定我真会棒打鸳鸯”,是玩笑,可还是害得她一夜没睡好。
那盏夜灯依旧尽职尽责地亮着,散发和煦而温暖的光。
夜深人静。
江稚尔从床上坐起来,拉开抽屉,翻出藏在最里面的日记本。
这本日记本,记录了她喜欢上程京蔚后的点点滴滴。
就着昏暗的灯光,小姑娘低着头,头发从肩膀一侧滑下,微微红着眼眶,一字一字写下——
再也不要给你准备礼物了-
翌日。
江稚尔起床,却发现今日程京蔚也难得没有早早去公司,正坐在餐桌前吃早点。
一抬头就看见小姑娘打哈欠模样,程京蔚问:“没睡好?”
江稚尔的哈欠就僵在那,回神后连忙收起表情:“二叔今天起晚了吗?”
“上午约了人打球,不去公司。”
江稚尔愣了愣:“篮球吗?”
“高尔夫。”
“啊。”
楚姨端了早点上来,放在江稚尔面前。
程京蔚吃的是西式早餐,用刀叉,动作优雅自如,没抬头,只是闲聊般提及:“尔尔会打架子鼓?”
“……”
怎么又提昨晚那尴尬事。
江稚尔本就没睡好有气无力,这下更蔫儿了:“嗯。”
“喜欢?”
江稚尔没明白他问这话的原因:“还行,只是以前学过两年。”
“我不懂乐器,但两年就能和乐队一起登台演出,应该是很厉害了。”男人说,“如果喜欢,就别埋没天赋与爱好,我可以给你找老师继续学习。”
江稚尔愣了愣,疑惑地问:“可是……你不是不喜欢我那样吗?”
程京蔚挑眉,似是惊讶于会给她造成这样的误会,解释道:
“当然不是不喜欢你那样,尔尔,我从一开始就告诉过你,你可以自由成长为你想要的样子,只要你需要,我一定尽我所能。”
男人语气很轻松,含着淡淡笑意,却又格外认真,“我只是担心你在那种场合会遇到危险,尔尔,你毕竟太年轻,也太漂亮。”
最后两字让江稚尔一下愣在原地。
程京蔚,夸她,漂亮。
这是真的吗?
不是幻听吗?
他也会觉得她是漂亮的女孩子吗?
江稚尔手放在桌下,不动声色地用力拧了把大腿肉。
……好疼!
这是真的。
程京蔚真的夸她漂亮。
见她许久未说话,程京蔚侧头,却见小姑娘脸颊通红。
这脸皮实在是薄,程京蔚不免失笑:“收到那么多情书,难道你还不知道自己漂亮么?”
“也没有很多……”
江稚尔喝了口牛奶,又轻声道,“二叔,其实我从来没有想过我到底喜不喜欢,我一开始只是为了反抗我伯母让我学钢琴。”
程京蔚握餐叉的手稍顿。
“为什么不想学钢琴?”
“因为她让我学钢琴只是为了让我长大后可以嫁一个更有权有势的男人,能够帮助家里的产业。”
程京蔚眉心一点点蹙起。
他看着眼前如此稚嫩清纯的女孩儿,看似懵懂,可那些东西其实她都懂,也作为凝视下的“礼物”深陷其中。
“尔尔,从今以后,你学任何东西,都只会是因为你喜欢。”男人轻声说,“而你未来的伴侣,可以是任何你喜欢的人,无关他的身份权势,只要你喜欢,只要他对你好。”
“嗯。”她低着头轻声应。
可我喜欢的是你。
你也对我很好。
“那如果我以后喜欢的这个人……我和他的差距特别特别大呢?”
“怎样算差距大?”
“如果那个人是天底下最最好的人,我根本无法与他相配,怎么办?”
程京蔚为少女口中夸张的措辞轻笑,但还是温柔地告诉她:“尔尔,即使那个人是天底下最最好的人,你也不必因为一个男人而自卑,因为你从不依附于任何人,也配得上任何最好的。”-
1节 是数学课,老师正在讲台上画图。
江稚尔再次拿出日记本。
她看了又看,犹豫再三,拿起笔将昨夜写的那句话又一点一点填黑了。
又在底下写下——
你到底会喜欢什么礼物?
她的喜欢没有底气。
可生气却更名不正言不顺。
江稚尔将手机放在课桌底,给酒吧负责财务统筹的姐姐发信息,告诉她自己以后不来参加乐队演出了。
财务统筹是今天一早听人提及昨夜发生的事。
大家兴致冲冲朝她八卦江稚尔到底是什么来头,昨天被程总带回去了。
统筹一大早就懵了,她可从来没有听说过什么旁的内幕八卦,只说是会打架子鼓,救急来的。
圈层之间各有壁垒。
尽管程京蔚抚养江稚尔的消息在他们圈内早已沸沸扬扬,可外界却无从得知。
江稚尔低头看统筹发来的一连串信息。
一边隐隐抱怨她一开始没说清和程总的关系,怕担责挨骂,一边又暗暗打听两人关系。
不过既然这事儿牵扯到了程总,就得问问程总的意见,看那笔工资还要不要给。
她没有程京蔚的联系方式,而是联系到徐因那儿。
听到江稚尔的名字,徐因停顿,叫她稍等片刻,而后手机中传来磁沉男声,光听那儒雅至极的声线便知非富即贵。
“你好。”
统筹在那一声中不自觉躬下背:“诶诶,程总。”
交代完来意,统筹试探性询问,“程总,您看稚尔的工资是如约给还是?”
“她去那儿工作是因为缺钱?”
“这我也不清楚,是小少爷带她来的,说一个月给两万工
资。”
程京蔚独自坐在偌大的办公室内,修长骨感的指尖夹了支钢笔,面前一份并购合同正因这个电话被搁置。
江稚尔缺钱不向他来要倒是情理之中,小姑娘脸皮薄又自尊心强。
可过年时给过她一个挺大的新年红包,她自己卡里有钱,平时日常都没有需要她负责开销的地方,她怎么会缺钱用?
不过程京蔚也没多想。
一个月工资也不过两万,也许是看上了什么女生喜欢的小玩意儿罢了。
相较程嘉遥那一开口就上千万的架势,江稚尔实在小巫见大巫。
“就按你们约定的给。”程京蔚说。
“稚尔来了将近半月,我就给她一万吧?”
“两万,按月给。”
顿了顿,程京蔚又说,“算了,你还是给她发五万。”
“……五万?”
“嗯,找个理由,别同她讲是我的意思,直接走账。”
“……”
这下统筹是真确定了,江稚尔身份一定不简单,能让程总上赶着给人送钱。
跟程小少爷关系似乎也不错,不会是哪家将来要同程家结亲的千金?可这怎么还用上做好事不留名那套了?
……
临近放学,江稚尔收到统筹姐姐打来的五万块钱。
她看着银行收款短信愣了足足一分钟,才回拨电话过去,问是不是打错了数目。
好在统筹姐姐向来混迹圈中,演技话术信手拈来,一番添油加醋说给酒吧招揽不少生意,算作奖金,哄得江稚尔又茫然又挑不出错。
只觉得程京蔚连手底下的员工都是天大的好人。
“发什么财了笑这么开心?”邵絮过来拍她肩膀。
“就是发财了。”江稚尔笑着说,顿了顿道,“絮絮,你一会儿有空没,我想去挑个礼物。”
“好啊,送你那个暗恋对象?”
“……嗯。”
眼见程京蔚生日在即,江稚尔还没决定下来送什么礼物,想过送西服,或是行李箱。
都藏了私心,一为能被他贴身穿,二为他能出差随身带。
可当她真的进入商场最顶尖的品牌店,才发现原来这样日常的礼物也可以被卖上昂贵不可及的价格。
凭她手头的钱还是不够。
哪怕邵絮也是娇生惯养长大的,看到那价格也依旧咋舌不已。
“尔尔,你这还只是暗恋对象呢,你就送这么贵的礼物会不会让人特别有压力啊?”
“可他平时就是买这类品牌的。”江稚尔说,“我送礼物,总不好送他都不用的吧。”
“咱们学校还有那么奢侈的人?你不是说不是程嘉遥嘛。”
江稚尔低着头,几分心虚地说,“……不是我们学校的。”
“啊?”邵絮诧异,“那是谁啊?你怎么认识他的?而且你怎么想送西服啊?他比你要大吗?”
邵絮一下变成十万个为什么。
“是比我大……几岁,所以更不好送了嘛。”
好在邵絮没继续刨根问底,点点头:“也是,有代沟,就像我哥,我都不知道他脑袋里装的是什么。”
“……”
“不过你可以跟你二叔借钱呀,你暗恋对象还能有你二叔有钱?”
“……”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与此同时,江稚尔余光忽然瞥见中间璀璨的柜台上放置着的一枚枚饰品,在灯光下闪动华贵而并不过于锋芒的光。
“你好,请问这是什么?”江稚尔问。
“袖扣。”
柜姐听到方才两人的谈话,介绍道,“您想送的男生经常穿正装的话,这也是个非常不错的礼物选择。这个预算送西服很难送到最好,但袖扣却可以送一个最好的。”
江稚尔躬身,细细看过来。
不到硬币大小的尺寸,却个个都有不同,极为精致。
片刻后,她指着其中一枚拜托柜姐拿出来。
“您眼光真好,这就是我们品牌最经典的传承系列款式。”
江稚尔接过那枚袖扣,放在手心。
那样小,那样精致,里头还可见精巧绝伦的齿轮设计,齿轮侧面镶嵌咬合钻石,奢华低调的黑曜石底盘上印着同色系品牌字母logo。
恰到好处的低调,却也足以见得用心之处。
柜姐一面笑着介绍道:“齿轮也有锁定的意思,如果您是送给喜欢的人,寓意也非常棒,能表示您的心意。”
江稚尔在听到这话时动作一顿。
锁定——
“帮我包起来吧,谢谢。”
于是,纠结了大半月、还闹出不少乌龙的生日礼便这么被决定了。
邵絮听出她做下决定只因“锁定”二字,顿时在一旁笑得直不起背,一边感慨“尔尔你也太喜欢他了吧”,一边火上浇油地追问要不要再刻个字以表心意-
因为程怀先白事刚过,程京蔚28岁生日并未操办,也没有人兴师动众替他举办,怕适得其反。
不过当天许多人登门拜访送礼。
待江稚尔放学回家,客厅内已经摆满了各类礼盒礼袋。
果真和程嘉遥之前说的差不多。
程京蔚从未在人前表现出什么特殊喜好,大家摸不准他的偏好,只力求不出错,大多都是名酒好茶古董藏品一类。
即便是名酒好茶,也都是家中数十年的藏品,有价无市,更不用说那些动辄出入拍卖行的古董藏品。
江稚尔一份份看过来。
越看越不好意思拿出此刻自己书包中那枚袖扣。
尽管她花尽心思、想方设法,可在这些面前,还是只显得她的礼物黯然失色。
这时,身后传来声音——
“瞧上什么了?”
程京蔚从书房出来。
身后还有一个男人,是上回在酒吧碰见的许致言。
江稚尔连忙摆手。
许致言懒洋洋地笑着,抬手朝她打招呼:“幸好没有,不然我那礼物都不知道该送给谁了。”
程京蔚斜睨他一眼,淡嘲:“不是说是给我的生日礼?”
许致言耸肩:“你要是能喜欢,我对你这么多年的了解算是都白费了。”
江稚尔听不懂这一串打哑谜似的话,程京蔚朝她伸手:“来。”
江稚尔跟着男人往里走。
只见他推开书房旁的一间空置房门,步入其中,淡声:“喜欢吗?”
江稚尔没有想到,会见到那样漂亮的一组架子鼓。
漂亮的粉白渐变,锃光瓦亮,金属感帅气逼人,放置在昂贵的全驼毛灰色地毯之上,漂亮又精致。
不用问也知道,这份礼物是送给谁的。
许致言看她表情,笑着问:“喜欢吗?”
小姑娘连忙点头。
这样漂亮,怎么会有人不喜欢呢?
这个顶尖品牌的架子鼓价格高昂,江稚尔当初本就是偷学,从未奢想过有朝一日能拥有属于自己的架子鼓,还是这样漂亮的架子鼓。
可——
“这太贵重了。”
她不能收。
江稚尔也不知道许致言为什么会送她那么贵重的礼物。
谁知许致言一脸不敢置信地看向程京蔚,不掩饰的嫌弃鄙视:“我说阿蔚,原来你这养孩子是这么养的?都说了女孩儿要富养,你也太抠了吧!”
“……”
“抠”这个字眼和程京蔚可实在扯不上任何关系。
许致言接着道:“妹妹,你不如跟我走吧?哥带你吃香喝辣、穿金戴银!”
“……”
这一连串的话机关枪似的,都远超出她认知。
江稚尔茫然无措地扭头看向程京蔚。
男人懒散靠在墙上,双手环胸,宽肩长腿,映在暖色落地灯旁,显得格外矜贵而宠溺。
他一字一字教小姑娘说话:“说谢谢哥哥。”
如果她不知道那组架子鼓的价格,那这句“谢谢”便也能轻巧地说出口,可她知道那架子鼓组价格起码得数十万。
她不好意思收,可程京蔚已经开口,最后嗫喏半天,还是说了句“谢谢哥哥”。
“喜欢就好。”许致言笑起来,道,“不枉费我托人去买这定制款。”
“这……很贵吧?”
“不贵,要不是想着你或许喜欢,这礼还真是送不出手。”
“……”
这还送不出手。
江稚尔不自觉攥紧书包带子,那她准备的礼物呢?
“不用觉得有负担。”程京蔚揽过她肩头,“这是他送我的生日礼物,投机取巧罢了。”
“你这话我就不爱听了,这怎么能叫投机取巧?你瞧瞧外面那些生日礼你能记得都是谁送的么,但只要咱妹妹喜欢,你就肯定得记着这架子鼓是我送的。”许致言说,“人周幽王千金买一笑,我这一样的道理。”
闻言,程京蔚抬眼,江稚尔也看去。
许致言知道自己说错话了。
辈分都颠倒了。
哪能用周幽王和褒姒比他们叔侄俩?
程京蔚没细究,揭过话题:“走,吃饭去。”
许致言没留下吃饭,说约了女朋友一块儿。
程京蔚闲聊间问及打算何时定下来,许致言笑着摆摆手道他和他女朋友两人都是不婚主义。
“不婚主义?”待他走后,江稚尔轻声询问。
她只在网络上听过这个词,却从未在现实生活中见过真正的践行者。
“嗯。”程京蔚说,“他们觉得现代婚姻荒诞利己又麻烦,何况一旦结婚就牵扯两家庞大的利益关系,索性不婚丁克。”
江稚尔眨了眨眼:“那二叔你呢?”
他的情况又和许致言不同。
许致言在家族中没有继位可能,更没兴趣被困在集团内,坚持不婚虽会让长辈烦心,但不会动摇集团根基。
而程京蔚如今已正式掌管整个程臻集团,他就不再是他程京蔚个人那么简单,他身上背负家族百年命运和数万员工生活家计,从来不可能随心所欲。
那么多双眼睛盯着,说轻点,他婚否意味集团血液能否得以延续;说重些,那些从前刀山火海闯出来的老董事们若真生出异心,只要他没有后代,他们想要夺权都有一条最简单的路——随便安排一场车祸即可。
但程京蔚没跟她说这些,只是漫不经心道:“老爷子过世后我算是把那群董事得罪完了,往后可能真要成孤家寡人了。”
“真的吗?”
小姑娘到底天真没城府,压根掩不住自己情绪,眼睛都亮晶晶。
程京蔚看着她表情,挑眉:“我孤家寡人你开心什么?”
“啊……”
江稚尔一哽,想再藏起表情已经来不及。
程京蔚还盯着她。
江稚尔只好费尽脑筋想出个由头:“因为、因为……如果你结婚的话,我就不知道该去哪里了……我总不能……”
她说不下去。
不到万不得已,她实在不愿将两人的关系放置在这样的辈分上。
江稚尔耷拉眼,小小声说:“我总不能,跟你和你老婆住在一起吧。”
程京蔚故意逗她:“那怎么办?”
江稚尔抬眼偷看他,胆子渐渐大起来,打着商量的语气:“二叔,你能不能、至少……等我高中毕业后再考虑结婚的事啊?”
等到高中毕业,她就成年了。
就不再是小孩子。
等到那时候,如果她跟程京蔚说喜欢,或许就不会显得那样奇怪了吧。
“等到那时候,你二叔可都三十了。”程京蔚笑道,“要是被你耽误得找不到结婚对象,你打算怎么赔偿我?”
“……”
找不到结婚对象和赔偿连在一起,总让人顺势浮想联翩。
江稚尔眨了眨眼,脸颊逐渐红了。
明知程京蔚没有那个意思,她只是羞耻于自己的神经反射。
“你想要什么赔偿?”
程京蔚忽地想起自己刚将江稚尔带回家时外界众说纷纭,其中一种猜测便是说他未来不打算娶妻生子,这是借着江老太太的口给自己培养继承人呢。
他扯了扯嘴角,半开玩笑道:“要不尔尔索性给我当女儿好了,连结婚这一步都免了。”
江稚尔一愣。
而后噌得站起身往卧室方向走。
程京蔚下意识攥住她手腕:“怎么了?”
她抿唇没说话。
“生气了?”
小姑娘那眼眶不知何时红了,回头看向他,漂亮清澈的瞳孔罩了层雾气,透着点无可奈何的委屈,鲜活地瞪向他。
“二叔,你能不能别乱开玩笑。”
程京蔚并不觉自己那话过分,也不觉得自己若作为父亲有什么太大的缺点错处。
只是大抵每个人对父母都有不同的情感,容不得旁人乱开玩笑,江稚尔和他这样从小独自长大的不同。
“二叔错了,只做你二叔好不好?”
不好不好不好。
江稚尔只觉得自己想要的太多太多,多到几乎可以称作贪得无厌。
程京蔚将她重新拉至身旁:“才吃了多少?再吃点。”
“……我吃饱了。”
小姑娘看样子还没消气。
和她刚来时的脾气倒见长。
好事儿。
他程京蔚养大的姑娘就该有点气性。
男人笑了笑说:“怎么也不跟我说生日快乐?”
江稚尔一顿。
只见小姑娘反身拿过书包,拉开拉链,从中小心翼翼拿出一个包装精致的盒子,她两手递过去,看着他眼睛认真道:“二叔,祝你生日快乐,天天都快乐。”
程京蔚没想到还会收到江稚尔送的礼物。
毕竟自己从来没同她说过自己什么时候生日。
“你怎么知道今天是我生日?”
“听嘉遥哥说的。”
程京蔚看着盒子上的品牌logo,忽然隐隐意识到前不久她挣钱是为什么。
“我能打开吗?”程京蔚问。
“嗯。”
江稚尔看着他拉开丝带,动作很慢,或许也不慢,只是这一幕在她眼中慢速播放,也让她的心一点一点提起。
她下意识解释道:“我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我手头的钱也不多,选择不多,就想着这个不管你喜不喜欢,应该都能用上……”
程京蔚打开盒子。
里头一枚袖扣在灯光下折射出幽暗又贵气的光芒。
这个牌子的袖扣,但凡带钻,价格就得翻倍。
程京蔚终于确信,江稚尔一反常态去酒吧打架子鼓挣钱,就是为了靠自己给他准备一份生日礼物。
生日那么多礼物。
唯独这一份,让程京蔚感受到真切而热忱的真心。
他想,江稚尔于他,的确是难得的珍宝。
这一刻,他心尖轻轻震动。
他这个年纪,这样的阅历经验,实在不该因一份礼物就轻易掀动波澜。
可这一刻,他的心似乎又诡异地再次陷入父亲去世的那除夕夜,小姑娘靠在他怀里轻声说“对不起,我太小了,什么都帮不上你”时的心境。
也让他那颗长久在黑寂飘摇独行的心,少有地觉得孤独。
都说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
那此刻的孤寂,是不是也正说明,这是他28年人生中,难得觉得温情的时刻。
江稚尔不知他心中所想,只见男人垂眼看着那枚袖扣,久久未言动。
“二叔,你喜欢吗?”
“喜欢。”
程京蔚一字一字,认真道,“尔尔,这是我收到过最好的礼物。”
第16章 潮湿赔罪礼。
三月中旬,气温回暖,南锡市正式开了春。
春上枝头,屋内窗帘拉开,春风徐徐拂动,傍晚艳丽的夕阳平铺倾洒,照亮小姑娘漂亮精致的侧脸。
江稚尔看着窗外半明半暗的黄昏晓,在心里静静地想,春天来了,或许这个春天,她也该缝补自己心底的春。
三月底,学校举办一年一度的英语节。
每个班都要出节目。
高二(1)班决定策划一个全英语舞台剧,选定《白雪公主》其中一则片段。
而这“白雪公主”的人选则不出意外地落在江稚尔身上。
她英语成绩好,口语也好,更不用说形象更是符合,那皮肤白得太阳底下都发光,可不正是白雪公主。
邵絮正趴在桌边试图劝说她同意参演。
可江稚尔抗拒得厉害。
让她在全校面前穿着公主裙表演,光是想想
就觉得难堪。
可当邵絮问她“为什么不要演”时,她又说不出什么来。
似乎自幼在唐佩雯与江琛的压迫下,她就一直是受忽视的那个,她也习惯了被忽视,万众瞩目反倒让她浑身不自在。
“可是尔尔,我觉得你最近好像和从前不太一样了。”邵絮忽然说。
“怎么不一样了?”
邵絮歪着脑袋打量她:“好像更漂亮了,是因为你有喜欢的人了吗?以前你也特别漂亮,但现在的你似乎比从前更漂亮了。”
其实看着并没有太大区别,可就是让人觉得不一样了。
如果从前的江稚尔是一朵漂亮的小雏菊,那现在的她就是一朵正含苞待放的娇艳欲滴的玫瑰。
江稚尔看向桌上镜子里头的自己。
还是和从前差不多模样。
可这一刻,她忽然反应过来邵絮话中含义。
离开江家不过数月,她连个子都没长高,这个“更漂亮”自然不是单单外表那么简单。
最大的区别,大概是在程京蔚春风细雨般的滋养下,眼瞳明亮,血肉丰满起来。
她不再是寄人篱下的小可怜,不再谨小慎微,她在妥帖的照顾和偏爱中,羽翼渐丰,瞳孔深处都亮起一簇灼灼燃烧的火光。
江稚尔忽然想起不久前,她第一次来到酒吧。
当舞台灯光暗下,第一个乐点传出,她高高扬起手臂,在射灯灯光亮起的瞬间用力击下鼓槌,当震耳的鼓声与同时响起的欢呼声交织,那一刻她的血液都仿佛被点燃沸腾,血液倒流。
她想,原来程京蔚所说,小朋友,你的人生应该是用来体验的——是这样的意思。
她已经离开江家。
正如程京蔚所说,他可以成为她最大的靠山。
她不必再在潜意识中担心自己过于崭露锋芒而被江琛针对。
江琛算得了什么?
她根本不必畏惧他,也根本不必分他多余的眼神。
“絮絮。”
“嗯?”
“……我真的可以吗?”
邵絮双手捧住她的脸,看着她的眼睛,尖嗓道:“尔尔,你就是最漂亮的公主!”-
于是,接下去这段时间,每天傍晚最后一节自习课,江稚尔都去体艺馆排练舞台剧。
英语教导主任坐镇,专门纠正他们的英文口语发音。
在同龄人当中,江稚尔的口语称得上很不错。
只不过她作为《白雪公主》舞台剧的唯一主演,台词多,生词也多,更别提这类英文舞台剧总是要捏着一把语调夸张的舞台腔,江稚尔还不能很好驾驭。
英语老师给她纠了几个单词的错误,又让她回去听着原声磁带多加练习。
江稚尔向来死心眼。
但凡决定了做一件事,便会拼尽全力做到最好。
喜欢一个人也同样。
于是后面几日,她便捧着mp4不离手,翻来覆去听原声磁带。
这天放学,她一如既往塞着耳机拉开车门上车,头也没抬,直到身侧响起声音:“听什么呢?”
江稚尔猝然侧头,才发现程京蔚也在。
她眼睛一下子亮起来:“二叔,你怎么来学校了?”
“刚才和生意伙伴在附近茶楼,顺路过来。”
说着,他伸手,指尖轻轻拂开她垂在脸侧的碎发,捏过其中一枚耳机塞入耳中。
男人侧身,微微颔首。
大概今天行程较为休闲,头发并未如往常那般打理得一丝不苟,碎发垂在额前,显得温和慵懒。
两人之间仅隔一拳距离,江稚尔呼吸一下子就紧了。
耳机中正好放到皇后那句“Ifanyoneismorebeautifulthanme,I‘llkillher”。
程京蔚挑眉:“白雪公主?”
明明只是个家喻户晓的童话故事,可这四个字经男人磁沉的嗓说出口,就仿佛蕴含另一种魔力,带着成熟男性荷尔蒙的魅力,透过她耳膜,似是在这么唤她。
公主。
不管邵絮多么夸张地赞她就是天生的白雪公主,可也比不上这一句。
小姑娘抿了抿唇,“嗯”声。
他勾唇笑:“都快成年了还听童话故事?”
“什么……才不是!”
又被他拐着弯说幼稚,江稚尔不高兴,“是学校的英语节,我们要表演英语舞台剧。”
“你演白雪公主么?”
“……嗯。”
“谁演王子?”
江稚尔有些莫名地答:“我们班的一个男生。”
“那他要吻醒白雪公主吗?”
“……”江稚尔一顿。
他们还在熟悉台词的阶段,还未正式表演,江稚尔还没能想到这一茬,立马磕磕巴巴解释,“没有,他就是、他就是借位,不会真的碰到。”
男人依旧“啧”声,似是不太满意。
“你们高中生表演节目尺度那么大?”
“……”
这算什么大。
江稚尔不太服气地提醒他:“你刚才还嘲笑我快成年了还看白雪公主呢。”
嘲笑?
程京蔚眉一挑,没想到就这么被冠以罪名。
江稚尔垂头拨弄mp4按键,音量忽大忽小,不动声色地怼了第二句,“你还说,你不是什么老古板,就算我谈恋爱你也不介意。”
程京蔚轻笑出声。
小丫头的确是脾气见长,胆量也见长。
如今敢这么跟他说话的,她算独一个。
他一笑,江稚尔就下意识地顺势往下滑了一截,后背靠座椅,下巴整个埋进校服领口,不继续说了。
“那二叔纠正一下,现在我这个老古板会介意。”
小姑娘扭头看向他,漆黑浑圆的小鹿眼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似是因他的话震惊不已。
她知道不可能。
可那颗心脏偏偏因为他轻描淡写一句话生出无限可能。
“……为什么?”
他抬手揉她的发,“因为我们尔尔是公主,不能那么轻易便宜那些小子。”
江稚尔纤长卷翘的睫毛倏地飞快扇动起来,像展翅欲飞的蝶——尔尔是公主。
心脏一瞬间重重砸下,失重般从胸腔坠下,扑通扑通剧烈跳动起来。
这时程京蔚电话响起。
他将耳机重新递回给小姑娘,而后接起电话。
江稚尔鼻尖充斥男人身上清冽沉稳的木质香,干净至极,可吸到气管里却莫名带出一片烧灼感,让她喉咙也发干发痒。
江稚尔双手轻轻捧着心口位置,欲盖弥彰想将过于鼓噪的心跳也一并摁下去,却无能为力。
程京蔚这通电话一直到到家才挂断。
江稚尔跟着他一道上楼。
楚姨已经准备好晚餐,二人吃过晚饭便在同一间书房各自忙碌。
程京蔚处理公事,江稚尔做完作业后便继续塞上耳机听mp4.
男人批阅完邮箱中剩余的邮件,抬头便看到小姑娘趴在桌上,白色耳机线顺着纤细脖颈缠绕着发丝下来,粉唇轻启,默念着。
“还没背完台词?”程京蔚问。
这类舞台剧时长一般不长,也不会被大量台词填满。
江稚尔拿下耳机:“背完了,但是老师说我有些发音不对,让我多听原声磁带。”
程京蔚朝她招招手:“过来坐。”
江稚尔不明所以地起身,抱住椅子挪到他身侧坐下。
“我教你。”
“……啊。”
程京蔚再次拿过她右耳耳机塞入耳朵,而后顺手扣住她座椅下沿用力一拉。
椅子腿在鱼骨地板摩擦出尖锐声音,男人脱了西服外套,只一件白衬衣搭配暗黑格纹领带,肌肉贲张的瞬间黑色袖箍也被拉扯。
江稚尔整个人连带椅子一并被拉向他。
当那股木质香混杂更深层的烟草味萦绕鼻尖,江稚尔不动声色屏住呼吸。
耳机里的
原声还在继续。
程京蔚也读一遍,而后按下暂停键。
他是标准的英音发音,断句重音连音都处理得极漂亮,光是跟着磁带念一句童话台词,就彰显出英伦绅士气度。
江稚尔只觉得在这一句中,耳膜都被烫得发麻。
连带着心底也生出些许紧张,怕发挥不好,惹男人笑话。
她坐直了些,先心里默念一遍,才缓缓认真重复第二遍。
程京蔚勾唇,夸奖:“不错。”
先夸奖,再揪着细小错误耐心讲解、重复。
程京蔚也觉得现在的自己奇怪。
哪怕他自幼在精英教育下的确养成温润儒雅的性格,但他自知那并非他本性,他自可以谈笑有距间稳坐庄家,雷霆手段,冷情冷血。
对于江稚尔,起初只是念及幼时江老太太的恩情。
出于报恩,他愿意出钱让这个小姑娘有一个更好的生活环境,更无限可能的未来,仅此而已。
只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江稚尔却一步步真正走入他生活。
他竟超乎寻常地去介意她是否会谈恋爱,是否会遇到不那么好的男人,甚至还愿意忙里抽闲去教她英语。
换作从前,这样的事他连想都不会想。
程京蔚将白雪公主的台词一句一句从头到尾教了一遍,细细纠正江稚尔口语上的小错误,等结束已经四十分钟过去。
其实以她的年纪,未专门培养,也未在国外生活过,能说成这样已经是有天赋,纠正得也很快。
“尔尔。”程京蔚忽然问,“有没有未来出国留学的想法?”
“啊?留学?”
见她的反应便知她从未考虑过。
也是,从前在江家时江桂来对她最大的冀望就是嫁得好,自然越年轻结婚越好,哪里会考虑出国,若是定居海外更是得不偿失。
程京蔚道:“不过也不急,我的建议,即便出国,也在国内读完本科后再考虑留学深造,你可以慢慢考虑。”
“如果出国……我是不是就不能经常看见你了?”
程京蔚愣了下,而后笑起来。
“你大学若考到外地,大概就只能偶尔回南锡了。”
“那我就考锡大好了。”
“嘉遥是一门心思想脱离父母掌控,怎么你反倒想留在这儿?”
也许是耳机闭塞五感,更能说出心声。
江稚尔低着头,耳机线一圈一圈绕在指尖:“因为我不想和你分开。”
程京蔚放在耳边的手一顿,食指指尖正好轻敲在耳机,里头正在播放的磁带瞬间暂停,屋内恢复彻底的寂静。
江稚尔又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
“我想陪着你。”她低声道,“我只是觉得,你有时候也许也挺孤单的。”
小姑娘并不是会说俏皮话的性子,也正因如此,此刻这一句才能如此振聋发聩,击中心灵。
程京蔚看着她有一瞬的出神。
孤单吗?他并没有去细想过自己是否孤单,或许是早在从前独自出国时就习惯了。
半晌,程京蔚轻笑着揉了把她头发。
江稚尔又练习了几遍台词。
时间不早了,程京蔚还有些合同未处理完,赶她先回去睡觉。
江稚尔收拾好书包,走到书房门边时又停下脚步,她回过头,问:“二叔,演出那天,你会来看吗?”
“什么时候?”
“下周二晚上。”
下周二,目前排了个商业酒会,不过还未答复,算不得重要,可以推掉。
“好,一定来。”程京蔚说-
有了他这句保证,江稚尔排练得更加认真。
她想让程京蔚看到自己闪闪发光的一面,想让他知道自己也可以很优秀,想让他看到,或许他们之间的差距也可以没那么大。
最后一次彩排,正式换上表演服。
江稚尔身着白雪公主的礼服裙,黄红蓝三色,缎面黄色蓬蓬裙,鱼骨收腰,头顶是红色蝴蝶结头饰,她本就是冷白肤色,又生得精致稚嫩,换上公主裙后真跟童话书里走出来的公主一般。
也不知是谁拍了张照发上学校贴吧,顿时引起一阵轰动。
「啊啊啊啊我靠这也太漂亮了吧!!!」
「江稚尔这五官是真精致啊!脸小眼睛大,女娲炫技之作!」
「以前还没发现原来江稚尔身材也这么好啊,腰细还有胸。」
「我们公主有没有男朋友啊?」
「我劝楼上别想了,最近一班门口都是给江稚尔送情书送奶茶的男生,她一个都没收。」
「之前不是说她和程嘉遥在一起了吗?」
「没有,纯粹谣言,不过听说现在程家继承人是江稚尔家长?两人关系肯定不错。」
……
从前江稚尔在学校也是出了名的漂亮,只是这种漂亮是不带任何锋芒的,加之江琛的刻意打压,于是从未引起过这样大规模的轰动与追求。
程嘉遥更是夸张。
翘课逃学对他而言是家常便饭,正式演出那天江稚尔难得在学校碰见他。
后者拎着沉甸甸的广告灯牌来后台找她。
当时江稚尔已经换好公主裙,坐在镜子前化妆。
程嘉遥双臂环胸坐在化妆桌上,对着她发出第三遍“啧啧”时,江稚尔终于受不了地出声:“你干嘛?”
“来给我妹应援啊。”
“……”
说罢,程嘉遥拎起广告灯牌,搁在腿上,在背面拨动开关,灯牌瞬间亮起。
花里胡哨、五颜六色一片,八个大字闪烁——
稚尔稚尔!
天生公主!
江稚尔:“……”
莫名其妙。
即便下定决心要勇敢站在人前、不要害怕,可这……也实在太过夸张浮夸。
江稚尔连忙伸手去抢:“你快关了!”
程嘉遥高高举起,笑得幸灾乐祸:“不关!凭什么关!”
“程嘉遥,你好幼稚啊!”
“你现在胆子大了,敢连名带姓地叫我了。”
“……你快关掉!”
“怎么?不喜欢这句?那换一句。”
程嘉遥重新将开关一关再一开,屏幕再次亮起时换了一句应援词——
倾城公主!
非尔莫属!
……神经病!
可惜江稚尔被化妆刷定在原地,抢不过灯牌,而程嘉遥则抱着那不断闪烁的灯牌往外走,一路吸引不少目光。
邵絮拎着奶茶跑进来时正好撞见,笑得前仰后合。
江稚尔无奈地抬手盖脸。
实在是丢脸。
邵絮将奶茶插上吸管,放到江稚尔嘴边:“外面好多家长都已经到了。”
江稚尔一顿,被程嘉遥打乱的思绪重新回来,问:“那有看到我二叔吗?”
邵絮摇头:“没见着,不过你二叔即便是来了估计也会被先请去校长办公室休息吧,而且一排已经放了他的桌牌名字,肯定会来的啦。”
江稚尔点点头。
马上就要在程京蔚面前表演,她心口又紧了紧,趁着化眼妆闭眼,数不清第几次在心底默背台词-
另一边。
今天程臻集团内部气压极低,暗流涌动。
说到底,这股暗流自程老去世后就没停息过,愈演愈烈,程京蔚即便有再强的实绩,可年龄资历摆在那儿,在巨大的利益驱使下,必然是明枪暗箭无数。
程京蔚料到集团不会就此平息,只是没料到这场动荡会来得这样快。
周二,程京蔚推去原本酒会安排,傍晚便准备出发去学校看江稚尔的演出。
走到电梯口,徐因忽然急匆匆跑来:“程总。”
徐因跟着他做事多年,向来稳妥,少见这样慌乱的时刻。
程京蔚敛去神色:“什么事?”
“加州海外分公司生产线被爆安全问题以及涉及用户信息隐私安全,另外,技术部反映客户数据、财务数据等敏感信息都正在遭黑客击中攻击,目前已形成舆论影响,造成股市动荡。”
这一系列都来得出人意料。
而任何一项都足以对公司产生巨大影响。
若说不是幕后知情人刻意为之,能不留破绽地对程氏集团
谋划这一场大局几乎是不可能的。
程京蔚沉默三秒,神色自若,沉声吩咐:“通知海外部、技术部紧急开会,公关部做好舆论处理,半小时内官方明确公告,最大限度缩小辐射面。”
深夜,整个程氏集团大厦依旧灯火通明。
这是程京蔚继位以来遇到的第一支暗箭。
他们终于按捺不住了。
程京蔚独自一人站在落地窗前,偌大的办公室内昏暗,男人即便脊背挺直,可这一幕总让人觉得落寞。
他久违地点了支烟。
手垂在腿侧,青白烟雾萦绕指尖徐徐腾起。
徐因在这时推门进来,汇报目前进展。
程京蔚抬手,深吸一口烟,过肺,又缓缓呼出:“替我订一张今晚去加州的机票,我去一趟工厂。”
“好。”
待徐因将离开时,他又改口:“明早的机票吧。”
“好。”
“先前香港拍卖行拍下的藏品送来了吗?”
徐因愣了下。
当初被授意拍下这幅画时徐因以为是用作疏通人际关系,但一看画作作者——舒玉。徐因后来搜索了解才得知,这是小有名气的当代年轻画家,以山水画尤其荷花著名,可惜早逝,于是这些画都成了遗作。
舒玉并非家喻户晓,但她画的山水画的确极富神韵,也被不少收藏家追捧,一幅画上拍被拍至数百万是常有的。
只是如果用作送礼,大概更愿意选择张大千、吴冠中。徐因猜不到这幅舒玉的《荷》是为何种用途,更猜不到如今这般危急时刻,程京蔚还会如此突兀地询问此事。
徐因:“下午已经收到,只是事发突然,我忘了给您汇报。”
程京蔚点头:“包装好拿给我。”-
当主持人报幕,江稚尔最终还是没等来程京蔚。
她站在舞台之上,聚光灯之下,台下是大家的欢呼鼓掌,程嘉遥站在最显眼处举着灯牌大声呼喊,可那个放着“程京蔚”桌牌的位置却始终空无一人。
她准备了那么久。
就是为了让男人能够对她刮目相看。
可到头来她日日夜夜认真准备的,在男人眼中或许不过是幼稚可笑的小孩子过家家。
英语节结束。
在热闹喧嚣气氛中,江稚尔独自一人回家。
晚餐还热气腾腾放在餐桌,可她实在没有胃口,回屋便怏怏一头栽进床铺。
那盏程京蔚为她准备的夜灯依旧尽职尽责亮着。
那是她心底那份爱意和一切情愫的开端。
只是也许,他们之间的差距真的真的太大了。
就算她真有勇气当面对程京蔚说出喜欢,他应该也会觉得她离谱可笑吧,也不会认真对待她这份情感。
可是,可是。
她是真的特别特别喜欢他啊……
小姑娘第一次产生这样的情愫,不知道如何掩饰,也不知道如何控制,只能任由其扎根滋生、枝繁叶茂。
江稚尔将脑袋用力埋进枕头中,滚烫的眼泪很快就濡湿微凉的丝绸面料。
到底是累了,渐渐昏沉。
正当她昏昏欲睡之际,门口玄关忽然响起声。
江稚尔从一片迷雾又心酸蔓延的梦境中脱离而出,听到男人回来的熟悉声响,接着,脚步声不断靠近。
他朝她房间走来了。
江稚尔下意识将自己整个藏进被子里,被子拉过头顶,挡得严严实实。
刚掉过眼泪,眼眶还红,睫毛还湿。
她不想被程京蔚看到这样的自己。
下一刻,门被轻敲一记。
江稚尔蜷缩在被子里,大气都不敢出。
紧接着,门被缓缓推开。
程京蔚放缓脚步走入屋内。
他向来知分寸,进退有节,只是今日看到餐桌上饭菜未动,小姑娘一口都没吃,想着是不是身体不舒服才进屋瞧瞧。
结果就看见被子高高鼓起一团,一只白生生的脚从床侧露出一截,脚心朝上,皮肤雪白,脚趾漂亮浑圆,修剪得很干净。
一眼便知那床底下是个什么别扭姿势,趴跪着的。
程京蔚就没见人能这样的姿势睡着。
于是便心知肚明。
没睡着,也不是身体不舒服,是因为他爽约闹别扭呢。
程京蔚挨着床沿坐下。
江稚尔蒙在漆黑的被子里,只觉得床铺往下陷了陷,她意识到什么,心一下紧了,像被人凭空用力抓一把,那只被“遗忘”在被子外的脚也唰得缩了回去。
动静太大,程京蔚都看在眼里。
男人轻扯了下嘴角。
“尔尔。”他轻声唤。
没反应。
“睡了吗?”
依旧没反应。
男人轻叹气,壮似无奈地自言自语道:“那我这赔罪礼送给谁呢?”
被子里动了下。
寂静夜晚,屋内夜灯散发着昏暗而又温馨的暖光,客厅的白灯从门隙中洒进来,照亮男人半边侧脸。
又过三秒。
被子里头像只咕蛹的小虫,磨磨唧唧探出脑袋,头发乱糟糟,眼眶红,鼻尖也红,又吸了吸鼻子,委屈巴巴问:“……什么赔罪礼?”
第17章 潮湿我爱你啊。
程京蔚轻笑出声。
这大概是这个晚上他第一次轻松的笑。
他一边将小姑娘凌乱的发理顺,一边将手中的盒子递去。
细长的黑柿木卷轴盒,沁着淡淡香樟气味。类似的盒子她见过许多,奶奶房间柜子整整齐齐码了一摞,收着奶奶写的字。
顶盖有精细的雕文,即便昏暗中依旧流光溢彩,江稚尔看到一串英文,是香港拍卖行的logo。
她指尖倏地停顿了下,打开盒子,里衬是防虫防腐的香樟木,还未打开卷轴,就先看到丝带上刺绣行书字体的“舒”。
她忽然不敢继续打开,抬眼看向程京蔚。
“打开看看。”程京蔚说。
江稚尔缓缓抽开丝带,画轴打开来,那是妈妈画的初夏的荷花,笔致生动至极,栩栩如生的荷花连带着仿佛将妈妈也映照在这画卷上。
江稚尔眼眶一下就红了:“这是我妈妈的画……”
“是。”程京蔚坐在床侧,低声,“恭喜尔尔演出顺利。”
江稚尔将画卷捧入怀中,极认真地说:“谢谢你,二叔,这是我收到最好的礼物。”
哪怕舒玉是江稚尔的母亲,可她却不曾拥有一幅妈妈亲手画的画。
那些画随着母亲的去世成为遗作,价格随之水涨船高,一部分被江桂来送去展览,另一部分则进了拍卖行,流转于私人藏家手中,再后来就很少见了。
“这是拍来的吗?”江稚尔问。
“嗯。”
江稚尔不知该如何表达内心的震动和感谢。
这礼物太过珍贵,一句轻巧的“谢谢”实在难以言表。
“这,是不是很贵?”
程京蔚轻描淡写:“不然怎么能叫赔罪礼。”
其实也算不得赔罪礼。
程京蔚早就托人拍下,在海关耽搁了几日,来迟了些。
江稚尔还是没忍住落下泪来。
这件事与程京蔚而言并非难事,不过一通电话,却不料会惹得小姑娘落泪。
这是程京蔚第一次如此真切地看到她的眼泪。
他指背轻碰她眼角,替她揩去泪水,未追根究底,也未将爽约轻易揭过,而是看着她认真道歉:“对不起尔尔,公司临时有事,没能赶去看你的演出。”
江稚尔心脏怦怦直跳,什么生气、失望,早已抛诸脑后。
“没关系。”
程京蔚揉了揉她头发:“晚上没吃饭?”
“嗯。”江稚尔视线忍不住继续盯着画,“我不饿。”
“那陪我去吃点。”
“你也还没吃吗?”
“嗯,刚开完紧急会议。”
江稚尔愣了愣:“是公司出了什么事吗?”
程京蔚没多说:“不用担心。”
餐桌上晚餐都已经冷了,程京蔚直接带江稚尔去外头吃。可惜这附近大多都是高档西餐厅,晚上十点准时结束营业。
程京蔚原想联系某家私厨送餐,可距离太远,他本就疲惫,也不想太过折腾。
江稚尔提议:“我知道后街那儿有一家港式茶餐厅,我和我同学去吃过,还挺好吃的。”
“那就去那家。”
停顿片刻,江稚尔又想起之前程京蔚带她去吃过的,西班牙餐厅、邮轮全鱼宴……
也不知他能不能吃得惯。”
就是……那家店环境可能没那么好,是一个广州伯伯自己开的店,店面有点小,不过挺干净的。”
“没事。”程京蔚说,“走吧。”-
到店,程京蔚才知道江稚尔口中的“店面有点小”是多小。
后街一带多是经济实惠的小店,还未拆迁整改,苍蝇馆子不少,程京蔚从来没踏足过这里。
西装革履的男人身形挺拔,矜贵不可言说,步入狭窄的青石苔小径,两边是雨后湿漉漉的黄砖,头顶是纵横交错的电线。
这场景实在算得上格格不入。
江稚尔都有些后悔了。
“二叔,要不我们还是换个地方吃吧?”
“怎么?”
“我怕你吃不惯这里的餐厅。”
说好听些是餐厅,其实就是排档,程京蔚实在不像是会出现在这里的。
他的确是从未吃过这类饭馆。
平时纵使吃家常菜,也多是不对外开放营业的私厨,这类私厨通常选址在偏僻小径内,可也只为营造桃花源的清幽环境,改不了奢侈的本质。
“没关系。”男人说,“就当尝尝尔尔喜欢吃的菜式。”
饭馆名叫“粤来大排档”,灯牌破旧不堪,蒙了层油腻腻的雾,刚下过雨,也许电线接触不良,灯牌忽明忽暗。
说是粤菜,却丝毫没有常规粤菜馆腔调,屋内太小太乱,就在河边支棚顶,塑料桌塑料椅,棚布被雨水压得往下坠,简陋至极。
江稚尔愈发后悔这个提议了。
但程京蔚并未表露任何嫌弃神色。
男人站在桌边,抽了几张纸巾,垂着眼,认真擦拭桌面上滴落的水迹,而后是凳子上的。
“坐吧。”他说。
不过这店面虽小,老板老板娘却正宗是广州夫妇,江稚尔点了几道招牌菜,香茅罗氏虾、脆皮乳鸽、叉烧双拼。
味道倒是地道,和他从前在香港吃过的风味一般无二。
他看着坐在对面小姑娘正拿叉子戳漏奶华,牛奶和可可粉弄脏嘴角,又紧接着被舔去。
雨淅淅沥沥又下起来。
桌旁就是石栏与河,河面漾开一圈又一圈涟漪。
也因为雨天,今天后街人不多,偶尔有人踩着自行车经过,车铃叮咚叮咚和雨声交织一片。
程京蔚28年人生中从未拥有这样的时刻。
步入市井,满是烟火气,平淡、悠闲、安静、不受瞩目。
这是普通人日复一日的生活,却是他从未拥有的时刻。
此时此刻,他也终于可以短暂地从那纸醉金迷、光怪陆离的世界脱离出来,好好看看这凡世。
只是,即便是这样平凡的时刻于他而言也成了奢望。
手机忽地一震,弹出一条订票短信,显示成功订购明日上午七点飞往加州的机票。
江稚尔闻声抬眼,正好瞥见信息。
出于礼貌,本该装作没看见,可她根本来不及反应便脱口而出:“你要出差了吗?”
程京蔚还未回答,电话响起。
徐因打开的。
他接起,徐因语速飞快而又精炼干练地回复:“程总,机票已经订好,另外公关部门已发布初步回应,加州生产线正在全面排查。”
“查到是谁做的了吗?”程京蔚低声。
“还在查。”
“好。”
这利益关系虽错综复杂,但有能力做到这地步的却不多,程京蔚阖眼,嗓音依旧沉静,却难掩疲惫,“先确保生产线安全。”
待挂断电话,程京蔚抬眼。
小姑娘正一脸担忧看着他。
“没什么大事,基本稳定局面了。”程京蔚安抚性地笑了笑,“老爷子走后,这一天迟到得来。”
“你今天没来……就是因为这个吗?”
“嗯。”
江稚尔抿了抿唇。
明早七点的航班,现在就睡觉也没几个小时可睡了。
她加快速度,迅速吃完,期间程京蔚又接连接了几个电话,几乎没停过,连吃口东西都抽不出时间。
江稚尔找老板又买了两个菠萝包,还温热,想明早程京蔚可以当早饭吃。
估计又得连轴转几日,可别胃疼了。
她拎着袋子走上前:“走吧。”
因距离不算远,刚才他们是步行过来的,而此刻下着雨,道路泥泞难行,江稚尔瞥见男人那双牛津鞋鞋头也沾上泥点,像被弄脏的清冷明月。
“要不我们打车吧?”江稚尔提议。
男人一手撑伞,一手正回复短信,闻声微微低下颈去听。
“累了?”
她摇头:“你鞋子脏了。”
程京蔚垂眼,无所谓地轻提嘴角,又问:“冷不冷?”
江稚尔依旧摇头。
虽下雨,可春夜的风却不冷。
男人抬眼,看向被交织电线压得黑沉沉的前方,嗓音磁而沉,像叹息:“那尔尔陪我走一会儿吧。”
江稚尔愣了愣。
她敏锐地察觉到男人此刻情绪的异样。
并非源自公司现状的棘手,也非因为疲惫不堪,而是更深层的什么,她看不透,也摸不清。
唯一能做的便是轻轻扯住他袖口:“好。”
这时,又一通电话打来。
程京蔚没有立马接起,而是看着手机屏幕跳动的来电提示许久。
江稚尔便也下意识看去。
——程乾。
程臻集团长子。
程京蔚的兄长,也是程嘉遥的父亲。
深夜打来电话,必然也是因为公司之事。
程京蔚划开接通键,未出声,听程乾在那头焦急询问公司现在如何了。
程京蔚垂眼,神色未变,脚步不停继续往前走:“我明日一早飞加州,年前我去考察过,我不认为加州的产线会存在安全隐患。”
程乾停顿片刻:“这场构陷来势汹汹,你查到是谁了吗?”
“还没。”
“那群洋佬最注重隐私问题,即便我们的产线没问题,也可能不分青红皂白遭到抵制,更怕海外供应商会联合断供。”程乾说,“阿蔚,我知道方叔在那一带有些投资,如果后续情况继续恶化,我们可能真得考虑向他求救。”
方叔,程氏集团老董事了。
仗着当初和老爷子一起打天下一直不安分。
“求救。”
他轻描淡写重复,而后轻笑一声,“方宏志既然能做出这些,他就算好了趁火打劫的主意。”
察觉他话中冷意,江稚尔诧异地仰起头。
男人神色并不凌厉,相反,跟往常一样温和儒雅,可地位高下已然明了,
程京蔚注意小姑娘的视线,不着痕迹地将伞朝她愈发倾斜,手臂紧紧贴着。
手机中,程乾许久未出声,程京蔚也不急。
那双被雨水泥点弄脏的皮鞋终于走出那条泥泞小路,像是一道分割线。
身后是破败的旧城区,身前是光怪陆离的名利场。
他终究要回到后者的世界。
鞋尖不留眷恋地稳稳踏过斑马线,溅起细小水花,他继续一往无前。
程乾在这时终于开口:“是方叔……可你刚才不是说还没查出来吗?”
“产线、技术部、公关部都连轴加班,的确还没来得及查,但我不蠢,这人既然肯花心思布这一盘风险极高的棋,必然是贪图背后巨大的利益。”
程京蔚始终淡声,极平静的叙述语气,“我只是抱有侥幸心理,想或许与你无关。”
程乾哑然,长久无声。
到此刻,他深知自己从未上过程京蔚的赌桌,也从未真正拿到足以与他抗衡的筹码。
事已至此,他理应与程京蔚彻底撕破脸,同方宏志一道与他争个头破血流誓不罢休,他回不了头了,程京蔚也不会再给他回头的机会。
可老爷子说得对,他自幼就过于中庸,成不了大事。
说到底,他是不信程京蔚斗得过那老谋深算的方宏志。
“阿蔚……”
程乾压低嗓音,“我从未奢望独占程臻,我只是怕,怕你终有一天,羽翼渐丰,会报复我……否则我也绝不会答应方宏志的提议。”
程京蔚没
说话。
程乾却在沉默中持续被激起一层层冷汗,情绪堆积,最后骤然爆发:“你就敢对天发誓你从未恨过我吗!?你在国外那么多年,每年过年都没能回来,难道我什么都不做,你就真的愿意放过我!?”
“原本我仍是叫你一声大哥的。”
男人声线平稳,淡声道,“程乾,我本想看在嘉遥的份儿上不对你赶尽杀绝。”
波澜不惊的一句,电话那头程乾却忽地失魂跌坐下来。
紧接着,电话便被挂断。
程乾独坐昏暗一片的客厅,脑海中盘踞的都是那年大雪纷飞的除夕-
尽管程京蔚始终情绪平静、声线平稳,可江稚尔还是听见了那头程乾的疯魔质问。
大家族各有各的秘辛,而程京蔚和程乾之间也并非如表面那般平静,如今暗涌终是掀起巨浪。
江稚尔不敢多问,只悄悄抬眼打量他。
程京蔚收起手机,垂眼:“走吧。”
“嗯。”
顿了顿,江稚尔抬起手,握住他握着伞柄的手背。
男人的手宽厚又大,而小姑娘的手又那样小,覆在上面显得那样怪,可她还是紧紧握着,指节都用力,似是为了给他带去力量。
程京蔚看向那只白皙的手,露出一截细到过分的手腕。
途经便利店,他买了瓶水。
出来后便立在便利店窄窄的屋檐下,雨帘在眼前落下,他眼底黑沉一片,褪去平日的温和表象,显得过分冷冽疏离。
也或许,这才是他的本质。
忽然,他淡声唤:“尔尔。”
“嗯。”
江稚尔回头,发丝扫开一个弧度,划破昏黄路灯,又沾染上湿漉漉的水汽,她清泠泠地看向他眼睛,轻声问,“怎么了?”
程京蔚多看了她两秒,而后移开视线,仰头喝了口水。
“当初我说,你奶奶对我有恩,她有跟你提过是什么恩吗?”
江稚尔摇头。
其实她后来也想过,奶奶临终前和程京蔚通的那通电话,也许只是想让他能在关键时候替她撑腰罢了,只是程京蔚太看重那份恩,才会愿意如此将她悉心养在身边。
程京蔚淡淡开口:“那时我还很小,大概八九岁吧,除夕夜回不了家,身上也只一件单衣,那年冬天又那样冷,我本以为自己会冻死在那年除夕。”
江稚尔愣住。
当年的程家小少爷,自然该是众星捧月,无论如何不该沦落至此。
“好在后来我碰上你奶奶。江老太太素来不喜名利场合,所以其实她也没认出我到底是哪家的孩子,可她还是领我进了屋,给了我一碗热粥喝。”
风雨又起了。
斜打下来,迷了眼,又像是那日强忍未落的眼泪。
只是江稚尔没有想到,能被程京蔚记那么多年、如此郑重其事称作“有恩”的事,不过是这样简单渺小的往事。
“只是这样吗?”江稚尔问。
程京蔚笑道:“尔尔,那碗粥于我而言从来都是不可多得的。”
江稚尔不知道该说什么。
明明男人位高权重,站在整座城市的金字塔顶,明明他已有翻手云覆手雨的本事,明明数不清的人想要攀附讨好。
可也许,正因如此,那碗寒冬中的粥才会如此不可多得。
“就像我父亲走的那天,也是除夕夜,你为我煮的那碗粥,也同样是那天支撑我的力量。”
所以当时他说,尔尔今天已经帮我很多很多了。
江稚尔是那夜帮他最多的人。
也是从那一刻开始,江稚尔于他而言不再是恩人的孙女那样简单,他开始真正对她好,希望自己能护她一生顺遂、没有忧愁。
“可是……”江稚尔顿了顿,轻声询问,“那时候你为什么回不了家。”
她想起方才程乾电话里说的——你在国外那么多年,每年过年都没能回来,又想起年关时程京蔚望着窗外落寞肃然模样。
一切都一切,似乎都隐隐告诉她,那年除夕一定发生过些什么,或许还和程京蔚为何一直在国外有关。
而程京蔚也随着这声问句,思绪一下被拉至将近二十年前。
他原以为自己已经不在意。
他原以为自己不会同任何人分享那段往事。
程京蔚垂眼,淡声开口:“原本,除了程乾,我还有一个二哥。”-
都说孩子是寄托着父母的爱意诞生于世的,那么程家二代这三个孩子便记录着父母爱意的生长与消亡。
程怀先和沈青因联姻结合,程乾出生于家族繁衍需要,程屹石出生在二人最相爱之时,而程京蔚则是诞生于相看两厌之际。
理所应当,程屹石承载着二人最深厚的爱与希冀。
更何况程屹石没有程乾的庸碌,也不似程京蔚那般沉默寡言,因此自幼就被看作家族继承人培养。
他也争气,读书时成绩名列前茅,待人接物又和善得体,待兄长尊敬,待兄弟友善,成了维系家族表面团结恩爱的标识。
沈青寄予他太多太多的爱。
当时程怀先早已在外流连,于是程屹石便被寄予了更多期望,好像只要有他在,程家就散不了。
可普通人家的偏心就能让孩子心生怨怼。
更遑论这样的大家族。
程乾恨透了程屹石,恨透了明明自己才是长子却频频被分去关注,恨透了父母的偏心,更恨透程屹石那假惺惺的笑脸。
所以程乾不可自控地去想,如果、如果没有程屹石,是不是他就能拥有本该属于自己的一切。
那年年关,一家五口受邀去临市参加公益晚会。
晚会结束后便在当地多玩了几日。
订了晚上回南锡的机票,白日里程怀先找故友去喝酒,沈青则约了当地知名的美容spa,而三个孩子则一块儿去爬山。
临行前,沈青嘱托程屹石,照顾好哥哥和弟弟。
只是到了缆车处意外走散,程屹石和程乾先上了山。
当时程京蔚年纪尚幼,但到底是受精英教育长大,依旧镇定自若,搭乘下一班缆车继续上山。
他原以为会在山上看到等待他的两个哥哥,却没想到就此失散。
以程屹石的性格,应该不会留他一人前行,跟父母也交不了差。
他便想着也许是在附近暂时歇脚或去卫生间罢了。
只是竟真的没有再找到他们。
那座山林景点向来是生态原始闻名,没有铺石板路,小径都是自己开辟的,程京蔚独自一人在山林中寻人,渐渐地也失了方向感,迷路了。
太阳下山后山中霜寒露重,身上的衣服已难以抵御寒冷。
程京蔚找了处背风的树下休息。
除了寒冷与饥饿,其实他并不担心,作为程家的孩子,他不见了,父母即便是叫人翻山也会把他找出来。
果然,不多时,便有手电筒的光线从山下扫上来。
只是那些人口中喊得并非他的名字。
而是“程屹石”。
程京蔚应声,同搜寻队汇合。
便见搜寻队长扭头朝身后人吩咐,让他们先下山去通知程父程母,已经找到程京蔚,还在继续寻找程屹石。
程京蔚诧异,扭头询问道:“哥哥也还没回去吗?”
“是。”搜寻队员给浑身被寒气打得湿漉漉的小程京蔚裹上毯子,安抚道,“别怕,我们会找到你哥哥的。”
“那我大哥呢?”
“他已经下山了,这会儿正和你父母一起在山下等消息呢。”队员问,“冷不冷?刚才是不是吓着了?”
程京蔚摇了摇头,没再说话。
他只是奇怪,明明大哥和二哥一同上了缆车,一个久久寻不见身影,一个却早已下山。
更何况,二哥自幼被作为继承人培养,为防遭遇危险,就连野外生存课都是请了老师认真教的,怎么会那么久还找不到?
临近山下,程京蔚远远便看到山脚下的父母和大哥。
母亲早就泪流满面,哭得止不住抽噎,而父亲一脸肃然站在一旁,从未见他眉间皱得这样紧。
“爸、妈。”程京蔚唤了一声。
便见母亲含着一
眶泪猝然抬头,急急上前询问:“屹石呢?”
搜寻队员将程京蔚放下,回答:“还在找,我们一定尽全力找到二少爷!”
程母提着的那口气猝然落空,狼狈踉跄一步。
程京蔚想上前扶住,却被母亲那饱含恨意的一眼止住,她忽地伸手用力一推,小程京蔚跌坐在崎岖不平的山路,手心被磨破,一颗细小的石子嵌入肉中。
那平日雍容华贵的豪门贵女就这么跌坐下来,拳头不住砸在程京蔚身上,哭得声嘶力竭。
“你为什么不听话!为什么不听屹石的话!?屹石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我一定饶不了你!”
到此刻,程京蔚虽懵然,却也认为大抵是二哥在找他的过程中迷了路。
而分分秒秒过去,山上的搜查队再没有任何消息。
他们从黑夜等到白天,程父程母熬得眼眶通红,依旧没等到关于程屹石的消息。
搜寻队伍增了一波又一波。
直到第二日中午,在另一边山下找到程屹石坠崖的尸体。
除夕那日,他们将程屹石尸首带回南锡,举行葬礼。
葬礼结束,程怀先借酒消愁喝得不省人事,而沈青的痛苦伤心愤怒都需要一个出口。
程京蔚就成了这个出口。
于是,除夕夜,她将只着一件单衣的程京蔚赶出家门,勒令管家不许给他开门,痛哭流涕地喊,她再没有他这个儿子。
再后来,程母因伤心过度间歇性精神失常,一见到程京蔚就犯病。
于是他便早早被送出国。
从此以后,在国外孤身一人独自长大。
……
男人说这些往事时依旧神色平静,垂着眼,声线平稳,像是在诉说旁人的故事。
可江稚尔却听得心尖发酸。
“所以……你上次说,你已经很多年没回国过年了,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江稚尔问。
“嗯,我二哥是死在年关的,一开始是他们不许我回国,后来我便也无所谓回不回国。”
江稚尔抿了抿唇,喉咙空咽。
“可为什么刚才电话里他说……什么报复、什么恨?”
“后来我才知道,当年是大哥中途先下了山,告诉我父母因为我贪玩乱跑和他们走散,而我二哥是在找我的途中失联的。”
“可你明明只是下一班缆车就能上山,怎么会?”
“是程乾将他推下山的。”
“什么……”
江稚尔不禁睁大双眼,只觉得后脊一阵发寒。
可细想来,程臻集团如此庞大的利益网,又因偏心偏爱心生怨怼,从前是程乾将程屹石推下山,现在是程乾联同旁人将程京蔚逼至焦头烂额。
“那后来……他什么事情都没有吗?”
“太晚了,什么也改变不了。”程京蔚淡声,“或许他们也不愿意信,他们只需要一个出口,无论是谁。”
程京蔚试图解释过,但当时近乎绝望疯狂的沈青早就听不进去,反倒斥责他嫁祸兄长。
而等他再长大些,足够有力量时,却忽然觉得没有再解释的必要。
而程乾懦弱而莽撞,软弱而心狠。
或许他推程屹石下山时并未谋划周全,可一切都恰到好处,竟真的天衣无缝。
江稚尔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好像说什么都无法安慰那个年幼的程京蔚。
太迟了。
她也太年轻了。
他们继续撑着伞在雨幕中往前走。
沉默着。
她有太多太多话想说,也太想安慰,可却措辞不了内心的万分之一。
千言万语,最后汇成没头没尾的一句:“听歌吗?”
程京蔚垂眼。
江稚尔从口袋里掏出耳机线,分给程京蔚一只,而后点开音乐APP中最近在听的第一首。
两人步入无人的电梯。
一人戴一只耳机,因为身高差,耳机线都近乎绷直。
江稚尔伸出手,再次紧紧握住程京蔚的手心。
小姑娘的手又小又软,却是和从前一样不变的坚定,不知她的坚定从何而来,也不知她的勇气从何而来。
程京蔚垂眼,视线落在两人交叠的手。
听到耳边她认真道:“二叔,一切都会过去的。”
“我明白,我走到今日,太明白这世间没有什么是过不去的。只是——”
他低下头,男人颀长的身形耷下,后颈棘突,像崎岖不平的山峰,也像他这崎岖不平的前二十年。
半晌,他自嘲地轻扯嘴角,“尔尔,或许真的没有人爱我。”
“我爱你啊。”江稚尔说。
程京蔚在她手心的指尖轻轻蜷缩了下,而后侧头看向她眼睛。
江稚尔心跳如擂。
倾尽所有的勇气没移开视线,直白而认真地再次重复:“我爱你啊。”
此时此刻,耳机中放着王菲的《暗涌》。
唱着:
曾多么想多么想贴近
你的心和眼
口和耳亦没缘分
我都捉不紧
没理由相恋可以没有暗涌
……
云淡风轻的歌声,搭配暗流涌动的琴声。
亦如此刻江稚尔的话与心。
第18章 潮湿咱俩才叫天生一对。
有多少最赤忱的真心话被借着各种清白的名义宣之于口。
可此时此刻,江稚尔看着程京蔚深邃如深潭的眼,还是庆幸,自己能有那个看似“清白”的身份。
也该庆幸,粤语歌并非国语歌那般直白击人心-
翌日。
天未亮,程京蔚出发机场。
男人一袭及膝黑色大衣,白衬衣一丝不苟地扣住最顶上的纽扣,头发也打理得干净利落,金丝框眼镜挡去几乎一夜未睡的疲惫。
昨日筋疲力尽下的消颓完全散去,他依旧是那个历经风雨归国、万众瞩目的程臻集团新接班人。
徐因已在玄关处等候。
简洁明了地汇报最新进展,公司好几个部门昨晚通宵达旦、严防死守,尤其是技术部,防住了来自境外黑客的蓄意攻击。
程京蔚颔首:“回去告诉大家,若能顺利打赢这一仗,我一定给大家每一位都满意的谢利。”
程京蔚向来是新派管理方式,爱才惜才也会用才,从来不惜用重金奖励人才。
徐因是从国外起就跟在他身边工作的,对此再了解不过,露出个短暂的笑:“我一定原话传达给每一位同事。”
又说,“等国内稳定下来,我就去国外跟您汇合。”
“不用,国外我熟悉,应付得来,你就留在国内。”程京蔚朝江稚尔卧室方向略一示意,“也替我多留意尔尔。”
“好。”徐因也不再多言-
江稚尔是到了学校才知道,昨晚程臻集团到底遭到了多大的重创。
股市动荡,开盘一字跌停,各类财经头版头条黄金时段报道,所有人都将矛头对准程京蔚,将这视作他因年纪太轻依旧无法掌控庞大集团的证明。
而程京蔚自始至终没有露面,也没有媒体拍到他出现在机场,于是各种言论甚嚣尘上,说他怕了,说他不敢露面,说他潜逃了。
今天程嘉遥也没来学校,听说昨晚在赛车俱乐部时就被他爸一个电话紧急叫回家。
于是江稚尔一出现在学校,便成为关注焦点。
好不容易消停许久的江琛又开始变得恼人,一大早在校门口碰见便一阵阴阳怪气。
又见江稚尔因昨夜没睡好的眼下乌青,讥讽道:“现在后悔了吧!我可告诉你,现在江家也不可能有你的容身之所!你别想回来!”
程京蔚还在飞往加州的航班,之后还有一堆头疼事,江稚尔不想在这时候再跟人起冲突,只当没听见继续往前走。
可任何忍让都是江琛得寸进尺的理由。
他继续跟在江稚尔身后喋喋不休:“不过你可能也不会太担心吧,反正你们女的嘛,想过舒服日子总是有捷径的,傍不了程京蔚,大不了就换个人啦,无非是脱件衣服的事儿。”
江稚尔猛然停下步子,扭头看他,那双漂亮清澈的鹿眼一寸不移地紧盯着江琛。
不似从前温润,
更不似从前软弱。
她明明什么都没说,表情也没有因为恼怒而扭曲,可这一眼就是如有实质化作利剑,刺进了他的瞳孔,似乎也击中了他的心。
现在他眼前的江稚尔早已不再是那个仍由他欺负的江稚尔,不论程京蔚是不是她的靠山,她都不再能够被随意对待了。
江琛不知道这么些时日如何能改变这么多。
可这个认知就是让他特别不爽,特别特别不爽。
尤其看她在英语节出尽风头。
江琛被她那一眼逼停在原地,愣了三秒才不服气地继续大声嚷嚷道:“你瞪我干嘛!?江稚尔,你凭什么敢瞪我!我告诉你,我妈都说了,你就是天生带煞,克死了你爸妈,现在就要克程家去了!”
江琛嗓门大,嚷嚷时唾沫横飞,引得不少人回首。
从前他那登不得台面的小帮派总一起撺掇着孤立、嘲讽江稚尔。
江稚尔对此沉默以对、忍气吞声,大家也都知道江稚尔寄人篱下的生活,自然鲜少会愿意当出头鸟主动为她说话。
可那是从前。
如今江稚尔已脱离出江家。
哪怕程臻集团遇难,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更遑论这一仗输赢未定,大家多出身名门望族,有些眼力见儿的哪里能分不清其中利害关系。
再者,在英语节的演出过后,学校不少男生都向江稚尔表示心意,情书都要塞满抽屉。
顿时,周遭七嘴八舌议论开——
“什么啊,这说得也太过分了吧。”
“江琛你这话未免太刻薄,这都什么年代了还天生带煞。”
“就是,照你这么说,江稚尔在你家住那么久,怎么没把你克死啊,还是贱命好养?”
“哈哈哈哈哈哈哈这嘴能不能借我。”
“尔尔,别理他,狗嘴吐不出象牙!”
……
江稚尔从未如此被众人围护。
她向前迈一步,仰头看着眼前幼稚无知的少年:“江琛,你说旁的就都算了,可你再这么说我父母,我一定不会再忍气吞声。”
江琛气得不轻,可却莫名说不出任何。
胸腔起伏半天,最后咬牙切齿憋着声吐出一句:“你还能拿我怎么办?”
小姑娘歪了下脑袋,凑近低声:“你试试呗。”
轻飘飘一句,却是他从未见过的江稚尔的模样。
江琛登时睁大眼:“江稚尔你凭什么?程京蔚到底给你什么底气,程家都这样了,你以为谁还能护得了你!”
“因为程京蔚给我的从来不单单只是底气。”江稚尔丢下这一句,转身离开。
……
江稚尔白天给程京蔚发了一条短信,问他安全着陆了吗。
可一整天都没有收到回复,大概是一下飞机就忙得没停下过。
她有太多太多想问,却心知肚明自己此刻说什么都是添乱,程京蔚也没工夫跟她去解释那些利益纷争的事。
傍晚放学,她坐上车,在回家途中见到了程嘉遥。
“李叔!”江稚尔叫住司机,“停一下。”
车在路边稳稳停下。
江稚尔连忙推门下车,朝路边露天咖啡馆外坐着的程嘉遥跑去。
“嘉遥哥!”她跑得气喘吁吁。
程嘉遥背对她坐在矮矮的露营椅上,闻声往后仰头:“你怎么在这?”
“刚放学。”江稚尔指了指路边的车,“回家路上经过,你今天怎么没去学校?”
他笑:“你什么时候见我天天去学校报到了?”
他心情看着倒不错。
也不知已经知道昨天关于程乾和程京蔚那通电话的事了没。
江稚尔拉开他旁边的露营椅坐下来。
那椅子本就矮,小姑娘软软的身躯窝在其中,看着愈发小。
她问:“可你不是都高三了吗?马上高考了。”
“我爸昨天晚上把我叫回家,突然跟我说已经给我安排好毕业就出国的事儿了,学校也联系好了。”
“……”
程嘉遥突然烦躁地皱起眉,骂道:“操!这都什么事啊!”
“你爸爸,只和你说了这个吗?”
“不然呢?”程嘉遥不明所以,“公司那些事有二叔呢,他跟我说有什么用。”
“……”
看来程乾的确没跟程嘉遥提起过。
而突然安排出国,恐怕也是担心程嘉遥会因此事受到牵连。
在程京蔚未做出最后抉择,在尘埃未落定前,江稚尔什么都没开口。
她只是手臂搭着膝盖,托着腮,说:“那也很好啊,出国可以涨涨见识,挺好的。”
“那你以后想见我可就没那么容易了。”程嘉遥忽然说。
“啊?”
江稚尔心说他们平时也未特意约见面过,但还是礼貌性地说,“也不难,现在交通都还挺方便的。”
程嘉遥撇嘴。
“你不高兴吗?”
“我失恋了。”
“……”
突然接上这猝不及防的一句,把江稚尔都弄得哑然。
她知道程嘉遥换女友换得勤,但确实很少见他将女孩儿带在身边,也没见他对谁特别用心过。
“什么时候?”
“昨晚。”程嘉遥抱着臂平铺直叙开口,“我爸跟我说完出国,我就以不想异国为由跟她提了分手,她同意了。”
“……”
江稚尔忍不住纠正,“你提的分手,就不该说是你失恋了。”
“你说她是不是看咱们家出事,所以才同意得那么快?”
程大少爷向来众星捧月,哪里受过这种委屈,当然对此百思不得其解。
“……应该不会吧,那事儿都还没定下呢,可能只是那个女孩子也正好不想跟你谈恋爱了吧?”
毕竟在江稚尔看来,和程嘉遥谈恋爱确实没有意思。
他从来没把哪个女孩子真正放在心上。
程嘉遥斜睨她,笃定地吐出两个字:“不可能。”
“……”
他直了直身,双手揣兜,长叹一口气:“尔尔,也许是上天注定,让你也来到程家。”
江稚尔抬眼。
只觉得这话没头没脑,实在突兀。
程嘉遥接着道:“所以咱俩才叫天生一对。”
“……”
啊?
“其实那回我第一次带你去赛车俱乐部,我就觉得你不一样,也觉得你很漂亮,后来带你去打架子鼓,我就觉得你特别特别吸引我。”
程嘉遥莫名其妙开始这一长串,吓得江稚尔睁大眼,不知该作何反应。
他还在自顾自继续道:“可你毕竟是我二叔抚养的,要是真和你在一起,我也担心要是没个好结局不好收场,所以也从来没跟你说过。”
“……”
你到底在说些什么……
“但我现在想明白了,我们才是一路的,我可以去求我爸,也可以去求我二叔,等我高三毕业,我等你一年,到时候我们一起出国。”
程嘉遥说,“尔尔,我们在一起吧。”
“…………”
从江稚尔的视角来看,眼前这一幕简直比梦境还荒诞。
她原只是想问问程嘉遥知不知道程京蔚怎么样了,却不想紧接着一连串完全出乎她的认知。
小姑娘睁大眼,一脸难以置信。
而程嘉遥则难得一脸真挚,为表真心,他甚至直起身,伸手握住了江稚尔的手背:“尔尔——”
话音未落,江稚尔猛地抽出手,慌慌张张起身,连道别都没说一句,转身就匆匆走了-
司机李叔原本以为俩孩子在聊家中如今正被外界热议的事,却不想不多时江稚尔就拉开门迅速上了车。
她气喘吁吁,手抚着胸口,面色列白,浑像被鬼追着。
“李叔,快开车!”
他连忙发动汽车,一脚油门下去,等飞驰过路口才问:“怎么了尔尔?”
小姑娘靠在椅背,依旧一副惊魂未定模样:“没什么……”
程嘉遥怎么会和她告白?
那么突然,莫名其妙。
就算之前二人闹过一场乌龙也不过无稽之谈。
到底是恶作剧还是真的?
可,他们俩怎么能?
江稚尔也有私心——若是被程京蔚知道这事,那她对他的喜欢又该算作什么?岂不是更加没有可能?
因着这事,江稚尔连晚饭胃口都不好,楚姨还疑惑问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到了晚上,更是思绪万千睡不着觉。
程嘉遥这人想一出是一出 ,大抵喜欢来得快去得也快,可最重要的是不能让程京蔚知道这事,否则恐怕她这辈子都无法鼓起勇气都对他说出“喜欢”二字。
就连这份喜欢似乎都蒙上一层悖德的色彩。
那盏夜灯依旧亮着,光线似乎稍暗了些,也许是要换电池了。
江稚尔躺在床上,睁着眼瞧天花板。
一面思索怎么让程嘉遥快点改变这吓人念头,一面思索怎么才能瞒天过海不让程京蔚知道。
想到后来,她甚至有些庆幸程嘉遥不过几月就要毕业出国,等到那时候或许就安全了。
正专心想着,以至于电话响起时被吓一跳。
江稚尔从床上弹坐起来,捞起手机一看,竟是程京蔚打来的。
于是那些胡思乱想消了个一干二净,脑中又只剩下程京蔚。
“喂?”江稚尔接通电话,“二叔。”
“还没睡,国内都十点了吧。”
江稚尔唔声:“我还没困,你那里几点了?”
“上午七点。”
都说暗恋总让人变得多愁善感。
即便此刻,江稚尔也恍然觉得他们俩的年龄差就像这时差,永远差那么多,也永远改变不了。
“刚起床吗?”
男人笑一声:“刚通宵。”
“啊……那你快去休息吧。”
“就当倒时差了。”
江稚尔轻叹口气。
程京蔚只当她是担心自己,便解释,“放心,出不了什么大事。”
“真的吗?那你什么时候可以回来?”
“估计还得一周,还有些事情要收尾要调查,不过都是可控的。”程京蔚问,“今天怎么样?”
出于心虚,江稚尔被这一问句激得瞬间汗毛倒立:“什么、什么怎么样?”
“集团出了这么大事,新闻也沸沸扬扬,学校里头有没有看人下菜碟的欺负你?”
“……”
原来是问这个。
她被程嘉遥弄的,早忘了白天不开心的事。
“也没谁,就江琛。”
江稚尔趴在床上,本没觉得怎么,被这一问倒生出许多委屈来,抿了抿唇,慢吞吞道,“我早就想到他会来挖苦我,也都习惯了。”
“你不需要习惯,尔尔,所有受委屈的事你都不用习惯。”
江稚尔心尖动了动。
“所以二叔现在告诉你,不出半月,所有风波都可以平息,我依旧是你的靠山,只要我在,没有人可以让你受委屈。”
江稚尔脸颊贴在柔软的床铺。
这些话都太好太好,让她一颗心脏都变得软绵绵。
只有一种奢念,想再听一遍。
江稚尔点开免提,软腔软调,轻声道:“你再说一遍。”
程京蔚笑了声,像是将少女的心思都揣摩明白,而后磁沉开口:“程京蔚是尔尔的靠山……”
话音未落,外头忽然响起砰砰敲门声。
江稚尔一顿。
这么晚怎么会有人敲门?
程京蔚这住处虽是公开的,但大家都知晓他平日不喜人打扰,除了生日从未有人登门拜访。
而且敲门声听着还那么……粗暴。
“有人敲门?”程京蔚也听到了。
“嗯,我去看看。”
“当心些。”
江稚尔保持着手机免提的状态,下床打开卧室门,楚姨已经起来开门,正好听到她惊讶的声音:“小少爷,这么晚您怎么过来了?”
“尔尔呢?”
“她已经睡下了。”话说一半,楚姨余光便瞥见卧室门口的江稚尔,“诶、尔尔,你也还没睡啊?”
而程嘉遥也顺着那视线看过来。
客厅光线昏暗,小姑娘被卧室内扫出来的暖光照亮一半侧脸,脚被定在原地,一脸怔忪。
如果江稚尔此刻没那么震惊,她就该反应过来立马挂了电话,或是转身就回房去。
可她就这么愣住,呆呆看着程嘉遥的方向。
于是程嘉遥大步走上前。
外头正在下雨,他穿了一身利落挺拔的黑色冲锋衣,肩膀还挂着水珠。
“尔尔。”
他模样少见的严肃认真,也让江稚尔心底阵阵发虚。
“……啊?”
“我仔细考虑过了,下午那样随口跟你告白的确是太不正式了,所以——”程嘉遥伸出背在身后的手,捧出一大束红玫瑰。
江稚尔:“……”
紧接着,少年高高捧着玫瑰花矮身半跪下去。
江稚尔脚步未动,身子下意识往后倒,楚姨还在门口看着,同样瞠目结舌。
更重要的是,手机屏幕上通话时长还在不停跳动,开了免提的缘故,刚才那些话应该分毫不差地都传到了程京蔚的耳朵里。
江稚尔只觉得指尖都发麻,快要攥不住手机。
程嘉遥似是中了邪,高举玫瑰,慷慨激昂继续:“尔尔,我喜欢你!做我女朋友吧!”
也许是江稚尔表情实在太过惊恐。
程嘉遥又补充道:“你现在不答应也没事,反正我会开始追你,我一定会和你在一起的!”
终于。
“咚——”
江稚尔终究还是没攥住手机,砸落在地。
正好屏幕向上。
显示“程京蔚正在通话中…”
程嘉遥视线顺势下移,也正好落在屏幕。
“……”
在一片死一般的寂静中。
程京蔚出声,嗓音磁沉,又透着点儿轻浮戏谑的意味:“尔尔,把电话给那小畜生。”
第19章 潮湿你喜欢那人是有多见不得人?……
程嘉遥几乎是在听到程京蔚声音的瞬间,就从那头脑发热的魔怔中脱离出来了。
他本是半跪,这下被吓得扑通一下双膝跪地,玫瑰花也从臂弯滑落,险些砸在地上。
他满眼怔忪地看向手机,又看向江稚尔,用口型无声地问——什么时候通的电话?
“……一直通着。”
程京蔚便听明白了,直截了当撂话:“程嘉遥,接电话。”
连名带姓。
“……”
程嘉遥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害怕,不敢接那通电话,大概是清楚自己混蛋不是个东西,这么霍霍江稚尔他二叔免不了生气。
他这向来无法无天的程家大少爷,连父母都管不住他,偏偏就怕他这个二叔。
程嘉遥就这么维持双膝跪地的姿势,跪坐着,虔诚地伸长双手去拿掉落在地的手机。
出于礼貌,江稚尔往旁边挪一步,没受他这一记正拜。
程嘉遥视死如归,长吸一口气:“二叔。”
“程家哪个人教的你,大晚上可以砸门闯姑娘家?”
“……没有。”
“为什么跟尔尔告白?”
饶是程嘉遥向来离经叛道,却也无法面不改色和长辈聊这类问题,他抓耳挠腮,一副难以启齿模样:“二叔……我告白不就是因为我喜欢尔尔么,不然我也不能跟我妹开这种玩笑吧?”
男人冷笑一声:“你也知道她是你妹妹。”
“……”
江稚尔闭上双眼,抬起下颌,紧跟着也长吸了口气。
这叫什么事儿啊。
前一秒她还盘算着到底怎么才能瞒天过海不让程京蔚知道,下一秒就成这样了。
她只觉得自己那隐秘的少女心事终于在此刻彻底被扼杀在摇篮里,再无宁日可见。
“不是……再怎么样她又不是我亲妹,我喜欢她怎么了,这又不叫乱|伦,这叫亲上加亲!”
“……”
乱|伦。
亲上加亲。
程嘉遥这用词离谱到江稚尔只觉得眼前一黑。
她劈手想夺走手机索性挂断,男人在这时又出声,驾着一副长辈上位者的姿态,问:“行,那你说说,你喜欢尔尔什么。”
程嘉遥朝江稚尔看一眼。
喜欢她什么?
程嘉遥可从来没想过。
他换女友那速度压根让他来不及去想这个问题,无非就是见色起意,可江稚尔有一点不同,她是他本不打算沾染最后却又忍不住开口的。
“二叔……”程嘉遥无奈道,“这是咱俩的事儿,哪有和你说我喜欢她什么的道理。”
“既然你说要追她,你就不可能把我摘出
去。”
这回程嘉遥倒是听明白了些男人的意思——你要我同意你追我家姑娘,你得先让我看看你的诚意。
于是程嘉遥重新坐直,依旧跪坐,手搭在大腿上,参加面试般:“我觉得尔尔和我之前遇到的很多女生都不一样,我也不知道她哪里不一样,可就是很吸引我,从我带她第一次开赛车,到后来发现她会打架子鼓,我都觉得她很有意思,而且她也特别特别漂亮,我一定会对她好!”
看着程嘉遥向程京蔚表忠心这架势,江稚尔简直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哭。
全乱套了。
“听说,等你高考后你爸打算送你出国?”程京蔚突然问。
“啊?对。”程嘉遥说,“但我想好了,我会说服我爸再等一年……”
话音未落,男人那头响起清脆的点燃打火机的声音。
静谧下出现的金属声叫程嘉遥止住话头。
通宵一夜还得处理这档子事,程京蔚实在觉得头疼,呼出一口烟,懒散道:“看来我得和你爸说一声,尽早送你出国。”
程嘉遥哑然。
程京蔚靠在沙发,看着面前落地窗外逐渐苏醒的街景:“嘉遥,你追尔尔这事儿,至少在我这,没可能。”
男人声线平稳温和,却也坚定。
“为什么?凭什么!”
程嘉遥不理解,也不明白。
十几年众星捧月的生活只给了他一种错觉,他作为程家小少爷,出手阔绰大方,能和他在一起都是件值得骄傲的事儿,什么时候受过这种委屈?
“你觉得你靠什么能和尔尔在一起?”程京蔚问,“就凭你姓程?”
程嘉遥没应声。
但程京蔚说对了,他就是这么觉得的,因为他是程嘉遥,所以他当然配得上这世上大多数的姑娘。
程京蔚笑了笑,淡声道:“嘉遥,这在我这是最没价值的东西。”
“如果你没有出生在程家,也不过是个皮囊不错的街边混混,连去国外镀层虚幻的金的机会都没有,甚至都不可能认识尔尔。”
“我问你你喜欢她什么,你说她有意思、说她漂亮,也都是最表面的东西,这是所有人都能看到的,不足以成为你喜欢她、且只喜欢她的原因。”
程京蔚说,“嘉遥,你从前怎样我从不干涉,你那些烧钱的爱好我也并不反对,是因为你是程家的人,但你要和尔尔在一起——不行,因为她是我家的小姑娘。”
少见程京蔚耐心说这样长一段话,程嘉遥听得愣住。
但不可否认,程京蔚说得没错。
他到底还是听程京蔚的话的,顿了顿,道:“那我改呢?”
他淡笑:“现在头脑清醒了?”
程嘉遥抿唇。
“改了再说。”程京蔚说,“更何况,这事的最终决定权,在尔尔。”
二人又说了几句,程京蔚便打发人先回去,说别打扰小姑娘睡觉。
程嘉遥离开前还是将那束玫瑰花留下,递给楚姨,叫她找花瓶插起来,到玄关处,他回头看向江稚尔,想说什么,可最后也没说什么,只一句“晚安”,关上门走了。
江稚尔在原地停顿三秒,直到楚姨说去拿花瓶才回神。
低头,电话还通着。
程京蔚没挂。
江稚尔重新将手机放耳边,试探性地:“二叔?”
“嘉遥走了?”
“嗯。”
“刚才我说的,你也都听见了吧?”
“……嗯。”
“你要喜欢程嘉遥,我也不同意。”
江稚尔一下子睁大眼睛,急急辩驳道:“我不喜欢他,我喜欢的人不是他!”
说完,她一瞬间屏住呼吸,电话那头也沉默。
扑通扑通,只剩下心跳声。
片刻后,程京蔚挑眉,问道:“有喜欢的人了?”
“……”
“同学?”
“……不是。”
“那是谁?”
“……”
江稚尔除了沉默只能是沉默。
程京蔚笑了笑道:“我说过,只要那是个不错的人,二叔也不是个迂腐到会阻止你早恋的人。”
尽管自从真正开始在意江稚尔后,关于未来成为她另一半的人选,他也无法避免的百般挑剔,一般人实在难以入他的眼。
但程京蔚自觉自己足够开明,还远不止于平白无故要拆散两人。
江稚尔鼓鼓嘴,轻声:“我就是怕你骂我。”
程京蔚挑眉:“尔尔,你这话说的,你喜欢那人是有多见不得人?”
“……”
你才见不得人。
你就是见不得人。
江稚尔愤愤地想。
可心里再怎么理直气壮,却也无论如何不敢宣之于口,最后只委屈巴巴憋出一句:“我能不能先不说是谁……”
“当然。”好在程京蔚没有继续勉强她,又道,“只是尔尔,你要记住一点,没有任何人值得你委屈自己。”-
后面几日,江稚尔都没有再和程京蔚通过电话。
他又投入到格外忙碌的工作中。
国内关于程臻集团的各种传言愈演愈烈,很多人都说“富不过三代”,程京蔚到底是年轻,太学院气,程臻集团大抵就要自程京蔚手中开始走下坡路。
程臻集团前身是靠投资酒店成功上市,而后成立风投公司,在强大的金融支持下,才发展出地产、科技、医疗、餐饮、媒体多领域的程臻集团。这样根脉遍布四海的大集团,一旦出事必然引起连锁反应,就连各类造谣抨击也甚嚣尘上。
程京蔚始终没有出面作任何回复。
大家都觉得他终究是太年轻,扛不起这个沉重的担子。
学校里许多人也开始用异样的目光打量江稚尔,或考究、或轻蔑、或同情。
可江稚尔却一点都不担心。
她知道程京蔚一定可以扭转局面,知道他不出面绝不是逃避,他正凭一己之力争分夺秒将集团拉回正轨。
他不会掩人耳目欲盖弥彰,他要光明正大一击必胜。
……
在加州的第十二日,程京蔚终于坐上返程的航班。
私人飞机偌大的机舱内,程京蔚坐在电脑前,正针对最后一项媒体提出的疑点做回复,打下最后一个标点符号,他将文件发送至徐因邮箱。
做完这些,程京蔚摘下眼镜,抬手掌心盖在眼睛,轻舒出一口气。
紧接着,徐因便打来电话。
“程总,方宏志订了上海飞往瑞士的机票,目前正在赶往上海的路上,已经快到高速口。”
程京蔚睁眼,眼底沉得像一汪深潭,不动声色亦不近人情地吩咐:“把他的犯罪证明交给经侦队,不管用什么办法,将他逼停在高速路口,买空今天下午四点前所有南锡去欧洲的机票,确保在我抵达之前不能让他出国。”
“是!”
挂了电话,程京蔚继续闭目养神。
这些日子昼夜颠倒,他本就少觉,这几日更是每日都睡不了几个钟。
只是当一切都进入收尾阶段,好不容易可以松懈片刻,却没了睡意。
片刻后,程京蔚打开手机。
蓝牙自动连接机舱内音响,他点开音乐App中第一首歌。
王菲的《暗涌》
也是那日他和江稚尔分一只耳机一起听的歌。
或许江稚尔以为他听不懂粤语,可其实大学期间他参与子公司项目还在香港生活过大半年。
程京蔚自幼有语言天赋,精通多国语言,粤语也在那半年时间里学得不错。
让这口烟跳升
我身躯下沉
曾多么想多么想贴近
你的心和眼
口和耳亦没缘分
……
我的命中命中
越美丽的东西
我越不敢碰
在王菲那阴雨连绵般的声线中,在短促又流畅的琴键中,如王家卫电影中梦幻的镜头语言,如飞逝而过的漆黑隧道——这一次,程京蔚听懂了歌声中属于青春的骄矜。
这是一首讲述暗恋的歌。
更确切地说,是错位的爱,落空的爱,太沉太重,是连开始都不敢的爱。
程京蔚眉
心一点点蹙起。
换作半月前,他不会多想,只是不久前刚得知江稚尔有了喜欢的人,再听这首歌便有了全然不同的解释。
——错位而无法开始的爱。
如果江稚尔真是因那个暗恋对象而对这首歌感同身受,那他的确不能就这么放任不管,到底是爱上怎样不该爱、不能爱的人才会到这样卑微乞怜。
程京蔚可以接受她懵懂爱上或许没那么好的人,去撞南墙也好,去走坎坷也罢,都不足挂齿。
却无法接受她以如此卑微又小心翼翼的姿态去接触一段感情。
这样的卑微若是被有心人利用,是要吃大苦头的。
说到底,程京蔚就是接受不了自己家的小姑娘在一段感情还未开始之际就提前受这样的委屈。
片刻,疲倦也在百般思虑与情绪中褪去。
程京蔚拿起手机,拨通司机的电话。
自他将江稚尔带到自己身边抚养的第二日起,李叔就专门负责江稚尔的出行,按理说,他应该最清楚江稚尔每天都见过谁,情绪又因为见到谁而被牵动。
程京蔚没有开门见山,只闲聊般问及:“我在国外这几日,尔尔生活怎么样?”
司机答道:“江小姐一切如常,并没有受外界传闻影响,学校马上就期中考了,学业也比较重,江小姐除了上学和您从前安排的那位物理老师那儿补习外,基本都在家复习功课。”
“那她有没有见过旁的什么人?”
这话问得怪,司机停顿了下。
程京蔚淡声:“如今是集团特殊时期,若她见过什么不寻常的人,及时同我汇报。”
“我负责江小姐出行的这几月来,江小姐的交际圈特别简单,除了偶尔会和学校的朋友出去玩或是去图书馆外,她身边几乎没见过其他陌生面孔。”
其实这一点程京蔚也知道。
哪怕他工作忙,可也再清楚江稚尔的气性不过,乖巧懂事,没有同龄富家千金的坏毛病,是最不需要长辈去操心长大的类型。
即便最出人意料地在酒吧撞见她,也不过是为了给他准备生日礼物。
或许,真的只是自己想多。
“行,我知道了。”
临挂电话前,程京蔚还是多问了句,“那她有没有见到谁时会特别开心的?”
司机笑着说:“江小姐今早听说程总您今日就会回来时倒是特别开心。”
……
飞机于北京时间下午三点着陆。
与此同时,方宏志也从高速口返程到南锡机场,又因机票售空晕头转向,一通电话紧急打到程乾那儿,想请他为自己紧急联系空管安排一条航线坐私人飞机离开。
却不料一连打了五六通电话都未接通。
方宏志气急败坏,几乎想要摔手机,却奈何不能引人注目,只能继续忍气吞声。
他万万没想到,程京蔚出手如此利落又狠辣,和那刚死的程怀先有过之无不及,他们谋划数月的计划他不过半月就全部梳理破解。
他知道,以程京蔚的手段,之后就是清算。
他继续留在国内必然生不如死。
好在他早已逐步将财产转移至国外。
在集团丑闻爆料前一天,他就安排女儿和外孙出国免受风波袭扰。
哪怕程京蔚已经处理完眼前棘手,将视线转移向他,可他毕竟仍在加州,手也跨不过整个太平洋,他还有时间想办法。
他一定还有时间想办法。
飞机走不了,他就坐渡轮。
身体受折磨些,却足够安全隐秘。
方宏志这么想着,扭头准备离开,同时,机场大门忽然乌泱泱涌入一群人,为首的正是程京蔚身边的秘书,身后则是经侦大队。
徐因一身利落风衣,步伐生风,俨然是劫后余生后的昂扬姿态。
如此架势,机场众人纷纷驻足,更有掏出手机开始拍视频的。
方宏志拉下帽檐想走,徐因已经笑脸相迎,高声唤道:“方董,好巧,在这儿碰到您!我来接程总回国,您这是准备去哪儿度假?”
方宏志一下瞪圆了双眼。
程京蔚已经归国!?
方宏志这才意识到,高速口堵车、机票售空,这一切一切都不是他倒霉运诸事不顺,程京蔚真的有能力手眼通天,将他耍得团团转。
方宏志一下怒目而视:“你好大的胆子!敢仗着程京蔚对我拿出这么大架势!到底是想做什么?!”
“还是瞒不过您。”徐因笑了笑道,“不过方董言重,多亏程总交代,机场人多眼杂,为防押送途中出些意外,伤着您,特地派我过来送您一程。”
“押送?!我年轻为集团卖命时你老子还屁都不是呢!现在轮到你来管教我了?!”
“是是是,是我失言,方董见谅。”
徐因从善如流,腔调更是拿捏得当,当真一副失礼抱歉模样,“不过误会也好,冤屈也罢,方董今日怕是得暂缓行程,先去警局接受调查了。”
方宏志环顾周围,面色难看至极,咬牙切齿道:“你想要将我扣下,证据呢?”
与此同时,不远处忽然响起高频的相机快门声。
闪光灯亮成一片,媒体将接机口团团围住,各种议论声随之变得嘈杂至极。
紧接着,程京蔚在簇拥下从人群中走出来。
他身形挺拔,在那相机组成的长枪短炮中依旧出挑,浅色风衣里一件深色西服将他衬得格外利落修长,举手投足间不止富家贵公子的从容优雅,更有老钱家族继承人的坚定冷贵。
在嘈杂交织的媒体提问中,他保持缄默,大步朝方宏志走去。
方宏志在此刻才生出真正的恐惧。
当年集团内经济危机他都没有如此恐惧过。
走近后,程京蔚才扬起那温和有礼的笑:“方叔,许久未见,不知您近来身体可好?”
方宏志早维持不了表面和平,瞪着他低声:“程京蔚,你到底想做什么?”
“这话我倒也想一同问问方叔,方叔到底想做什么?”
在闪光灯中,他淡声道:“不过想来也就要明了,我已将证据提交给警察,还劳驾方叔您走一趟。”
“不可能、这不可能……”方宏志抓住他手臂,“程京蔚,你别想诈我!”
“方叔,您看着我长大,该明白我心性,我大哥会出于侥幸打没准备的仗,可我不会。”
程京蔚笑了笑,道,“我只打胜仗。”
警察上前,两人按住方宏志,戴上手铐。
在推搡间将他带离机场,方宏志这几十年来都没受过如此对待,那刚死的老东西虽然把控权势,可也不敢像这小的这么对他。
“程京蔚!你以为你手段有多干净!?”方宏志一边被带走一边骂道,“你现在敢这么对我,以后集团谁还敢为你卖命!?我告诉你,你迟早众叛亲离!现在是你大哥,往后就是你身边这一个个走狗!”
程京蔚稳稳站在原地,单手插兜,下颌微抬,并未因他的话而恼怒,神色依旧温和,八风不动。
片刻,他垂眸轻笑了声,依旧从容优雅而礼数周全。
“我的确是该向方叔好好讨教该如何家人和睦、人心所向。”程京蔚道,“不过方叔大可放心,您的女儿和外孙都已在警局等您,就待团圆。”
方宏志在听到这一句时猝然停下脚步,扭头,目眦欲裂,第一次从他的瞳孔中看到真正的恐惧。
“你、你说什么?!”
程京蔚走上前,诚恳表示:“方叔好福气,有您女儿外孙陪伴,想来很快就能渡过难关,毕竟为了减轻您的刑罚,他们已经竭尽所能将您转移海外的部分公款归还。”
方宏志深吸一口气,五脏六腑都在这一刻因怒火攻心扭曲错位。
媒体的闪光灯依旧高频闪烁着。
捕捉下方宏志的失态和不堪入耳的辱骂,以
及程京蔚挺拔不亢的姿态。
两相对比,这段日子甚嚣尘上的谣言已经可以不攻自破。
……
待喧嚣结束,方宏志被警车带走,机场行人也逐渐散开,只余下媒体依旧簇拥程京蔚,想得到他的最新回复。
可程京蔚再没开口,该说的一切都在几个小时前已经通过官方发布。
由保镖开路,他低头大步往外走。
接手集团以来,打下第一场漂亮的翻身仗,他也并未在媒体前乘胜追击,也看不出丝毫痛快的神色,侧脸利落而冷漠。
待坐上车,司机询问是不是直接去公司。
程京蔚看了眼时间。
所有自证证据链他都已准备妥当,后续就该是集团公关部负责的事,不急于此刻再赶去公司。
这个点从机场出发去学校,倒是正好能赶上尔尔放学。
紧接着,便又想起司机说的——江小姐今早听说程总您今日就会回来时倒是特别开心。
程京蔚阖眼,摘下眼镜,抬手按了按鼻梁:“去接尔尔吧。”
纷繁乱扰后,勾心斗角后,他只想见见自己家的小姑娘,想看她那双清澈见底的浑圆鹿眼,听她叫自己一声“二叔”。
劳斯莱斯行驶上城际高速。
程京蔚接到程嘉遥打来的电话。
自从上回那场被他撞破的乌龙后,程嘉遥倒是再没联系过他。
“嘉遥。”他接通。
谁知那头传来他气喘吁吁的焦急声:“二叔,你回国了吗?尔尔她……”
程京蔚睁开眼。
程嘉遥喘着气,“尔尔她现在被送去医院了,你快过来吧。”
第20章 潮湿还有哪儿要涂的?
下午的体育课后,江稚尔回班就看到桌上放着一杯冰奶茶。
自从程京蔚那通电话后,程嘉遥安静了一个礼拜没再出现在她面前,之后重新返校,日日都带些吃食礼物给她,不说别的,只将东西给她。
于是学校里又重新掀起绯闻八卦,说程嘉遥正追求江稚尔。
体育课后,江稚尔实在口渴,饮水机旁又围满人,以为那奶茶是程嘉遥给的,便直接喝了。 :
开始觉得不适是在最后一节英语课,手臂开始起小疹子,紧接着浑身发痒,喉咙发紧。
举手示意老师自己不舒服,谁知起立还未出声就忽然眼前发黑晕过去。
学生晕倒可是大事。
更何况私高几乎个个都是富家子弟。
江稚尔还面颊通红、额头都是汗,一阵兵荒马乱后,救护车终于赶到学校。
……
这阵仗,很快江稚尔课上晕倒的消息就传遍整个学校,当然也传到了程嘉遥耳朵里。
当时高三正在考试,他本就对学习缺根筋,正盯着空白卷子脑袋发晕,听到走廊上大家议论的后当即丢了笔跑下楼去。
正好见到江稚尔被抬上救护车,依旧昏迷着。
程嘉遥着实吓到了,拉住邵絮问怎么回事。
邵絮急得要哭:“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她手臂上好多红疹,脸也很红,呼吸急促,刚才体育课还好好的。”
程嘉遥拧起眉:“她刚才吃过什么没?”
“没吃什么啊……无非就是体育课后喝了你给她的那杯草莓牛乳茶。”
“草莓牛乳茶?”他眉间更紧。
“对啊,不是你给她的吗?”
程嘉遥摇头。
邵絮更是茫然。
自从程嘉遥如此大张旗鼓开始追求江稚尔后,学校里其他男生就很少再递情书、送礼物了。
“她喝完了吗?”程嘉遥问。
“应该还没吧,奶茶杯还放在她桌上呢。”
程嘉遥什么话都没再说,转身就朝教学楼方向跑去。
与此同时,放学铃声打响,乌泱泱的人群从楼上下来,程嘉遥逆着人群,艰难地继续往上跑。
救护车已经开往医院,程嘉遥边跑边拨程京蔚的电话。
好在很快接通。
他气喘吁吁地说:“二叔,尔尔她现在被送去医院了,你快过来吧。”
程京蔚声音一下就沉下来:“怎么了?”
“还不知道具体情况,课上忽然晕倒了,但听她同学说症状,有点像过敏性休克。”
程嘉遥小时候有严重的花粉过敏,过敏时也是刚才邵絮描述那般,更严重些休克致死都是有可能的。
程嘉遥两步并作一步继续往楼上跑:“我怀疑是她吃的东西里有什么过敏原,我现在去她班上拿她喝过的那杯奶茶。”
程嘉遥本想,去医院再重新做过敏原检测浪费太多时间,若能直接找到现成过敏原或许能让江稚尔得到更及时地治疗。
只是他怎么也没想到,会在空无一人的高二1班教室内看到本该在高一楼层的江琛。
而他手上正捏着那杯柠檬红茶。
程嘉遥一下意识到什么。
他冲上前夺过奶茶,将江琛狠狠一推:“是不是你?!”
江琛瞬间面色惨白,矢口否认:“怎么可能是我!”
不打自招。
一切已然明了。
即便程嘉遥在这群公子哥儿里头再怎么平易近人,可到底也是在老钱家族中耳濡目染培养出来的,沉下脸时依旧肃然冷冽。
他个子比江琛高许多,平日运动锻炼也比他更坚实。
他牢牢扣住江琛手臂将人往外拽,江琛便丝毫无力反抗。
众人便眼睁睁瞧着程嘉遥将江琛拽出教室,一路往校门外走。
大家面面相觑、议论纷纷,两人出现在一起,总让人联想起江稚尔。
唐佩雯正坐在车内等儿子放学,没想到一抬头竟看到这一幕,推开车门踩着高跟鞋就跑上前。
“嘉遥,你这是做什么?”唐佩雯勉强维持住礼数,“有什么误会大家好好说,长辈们都认识,牵扯那么多合作,有什么是不能坐下来谈的?”
程嘉遥冷眼扫过,不留情面:“程家多的是合作伙伴,从来不缺江家,现在江琛敢害尔尔,还有什么可坐下来谈的?!”
听到江稚尔的名字,唐佩雯便知道,江琛一定又惹事了。
她这儿子,也不能算不合群,朋友不少,偏偏和江稚尔从小就水火不容。
可此刻她还是说:“怎么可能?嘉遥,你可不能血口喷人!”
“我是不是血口喷人,你们现在跟我一起去医院不就知道了吗?”
唐佩雯:“尔尔住院,我们作为她伯父伯母本就是应该去看的。”
程嘉遥因她话中的虚伪轻扯嘴角,不耐烦道:“行啊,那一起去呗。”-
三人各自上车。
唐佩雯一上车就将江琛手臂用力一拽,厉声问:“你到底做了什么?”
江琛窝里横,立马反吼回去:“我什么都没做啊!”
“琛琛,你现在不跟我说实话,到时候被程家拿住把柄刁难时可别来找我和你爸!”
江琛依旧不服气:“我又没干什么,我就是朝她的奶茶里放了芒果汁而已。”
唐佩雯神色一惊:“你放了多少?”
“没多少!网上买的浓缩芒果汁,又不多。”
江母气急,朝他手臂狠狠拧一把:“你又不是不知道她对芒果过敏!我早就和你说了,她现在是程京蔚抚养着的,算程家的人,跟程嘉遥一样,甚至比程嘉遥更是不能惹!”
“程家都没落了,有什么可怕的?”
“谁跟你说程家没落了,程京蔚刚在机场逞了好大的威风,因祸得福,还趁着这个机会把叛徒都一并清算了,他如今是真在集团里站稳脚跟了!谁给你的胆子敢和程家作对?!”
江琛这才觉得害怕。
可他就是看不惯江稚尔,她明明就是丧门星、扫把星,当初死乞白赖赖在他家不走,现在有了程家庇护就翻脸不认人!
更何况,在英语节后,她在学校的风头也越来越盛,程嘉遥的追求更是,江琛就是看不得她好。
虽心知自己这回可能的确闯了祸,可还是嘴硬道:“我只是想给她点颜色看看,过敏而已,最多毁容,反正有的是人喜欢她。”
“毁容?你知不知道,过敏严重起来是要没命的!”
江琛一怔,睁大双眼。
江母气急败坏道:“她要是没了命,程家找你来索命你打算怎么办?!”-
程嘉遥到医院后直奔VIP楼层。
江稚尔在救护车上已经做了急救措施,静脉输液,这会儿刚醒来不久,班主任和邵絮都在病房内陪着。
“怎么样?好些没?”程嘉遥问。
江稚尔抬头:“没事。”
“都晕倒了还没什么事,医生都说了,过敏性休克,要是再晚些真有可能有生命危险。”邵絮说。
程嘉遥手里还拿着那杯奶茶,闻言皱眉:“真是因为过敏?你对什么东西过敏吗?”
“芒果过敏。”江稚尔有些茫然,“可我从来不吃芒果啊。”
“江琛知道你芒果过敏吗?”
江稚尔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问,点了点头:“怎么了?”
“这杯奶茶应该是江琛放你桌上的,我怀疑这事就是他做的。”
那杯奶茶标签上写着是草莓牛乳茶,江稚尔喝时并未察觉芒果味,只喝到过重的高甜度草莓香精味,只是体育课后实在口渴,她喝了一口便放下了。
“反正这事简单,送去检测什么都能查清楚,他赖不掉。”
程嘉遥说:“刚才出校门我碰上江琛和他妈,估计也快到了,放心,我已经给二叔打过电话,他正从机场过来。”
江稚尔一愣:“二叔回国了?”
“嗯,事情都解决了。”程嘉遥将手机里关于集团的最新新闻点开给江稚尔看。
便见小姑娘手背还插着点滴,面色惨白虚弱,认真看完新闻,还如释重负般长舒了口气。
程嘉遥没忍住,伸手朝她额头轻轻弹一记:“自己都这样了,还有工夫操心二叔呢?”
“……”
紧接着,程嘉遥手机响起。
大概是程京蔚交代的,徐因来联系问情况。
“小少爷,我马上派人过来拿剩余的奶茶样本。”徐因说,“另外江家母子也已经到医院,我按程总的意思将他们暂时带去医院顶楼会客室了,以免影响尔尔休息,再过半小时程总就会赶到。”
一桩桩一件件都已经安排妥当。
挂了电话,程嘉遥回到病房时只余江稚尔一人,正单手举着输液瓶洗手。
程嘉遥过去替她拿输液瓶:“一会儿奶茶会送去检测,反正要是真检测到含有芒果,查下学校走廊监控也就明了了。”
江稚尔点头。
“还有,不是我说你,防人之心不可无知不知道?怎么能随便喝来路不明的东西?”程嘉遥一副恨铁不成钢模样。
江稚尔看他一眼,慢吞吞解释:“我以为那杯奶茶是你给我的,而且……”
她停顿。
——而且自从程嘉遥开始大张旗鼓追求她后,学校里就没有其他人会给她送礼物了。
“而且什么?”
江稚尔说不出口。
程嘉遥每天热衷于送东西给她,学校众人也都心知肚明,可他们到底还没彻底将那层纸戳破。
停顿片刻,江稚尔低头轻声道:“嘉遥哥。”
“嗯?”
“你能不能别喜欢我了。”
她不敢抬头看他,指尖抵着洗手台沿,漫无目的地拨弄着,“你以前那些女朋友也不是我这个类型的,我现在也没想过谈恋爱,所以……我就是觉得,我们现在这样有点尴尬。”
程嘉遥喉结滚动。
“尔尔,上回二叔问我时,我不知道自己到底喜欢你什么,也不知道会喜欢你多久,我好像的确没有喜欢过一个女生很久。”
他过于坦诚坦荡地说,“但这是我第一次想因为一个女生改变点什么。”
江稚尔不知道该说什么。
空气中就这么忽然安静下来。
程嘉遥扯开话题:“我出去看看江琛他们,估计二叔也快到了。”
待他离开,江稚尔手撑在洗手台舒出一口气。
尽管她的确很想见到程京蔚,可一想到三人共处一室的画面,就实在头大得很。
江稚尔又洗了次手,抬头看向镜子时忽地愣住——因为过敏,她脸颊泛着不自然的潮红,有细细小小的小疱疹似的颗粒从下颌角蔓延上来。
她原以为只是手臂有红疹,脸红了些罢了。
没想到竟这么严重。
好丑。
不会真的毁容吧……
程京蔚马上就要到了。
尽管知道程京蔚一定不会嫌弃,可她也无法坦然以这样的面目见他,还是时隔半个月第一次见面。
江稚尔急匆匆向护士姐姐要了个口罩戴上。
护士给了她一个,温柔说道:“现在最好别戴口罩哦,皮肤也需要透气。”
江稚尔手托着脸,支支吾吾说知道了-
程京蔚赶到医院时关于那杯奶茶的检测报告已经加急出来,里面的确被放入了高浓度的芒果原汁。
今日傍晚急速降温,天也暗得飞快,乌云密布,风雨欲来。
众多媒体的车仍在后头跟着,想探知他接下来打算清算的是谁,却不料一路跟来医院。
程京蔚下车,一路走VIP通道,媒体都被挡在门外。
电梯内,助理汇报说江家母子仍在会客厅等候,江桂来也赶来了,一并等着。
“那就让他们继续等着。”程京蔚淡声。
电梯停在VIP特护病房楼层,院长已经在外候着,一边汇报江稚尔的情况,一边领着男人往病房走。
推门入内。
“尔尔。”
小姑娘靠在床上抬头,脸上仍戴着口罩,透过口罩不难看出底下仍旧发红的皮肤,眼睛却亮亮的:“二叔!”
“怎么还戴着口罩?感冒了?”男人走到床侧。
她含糊不清地胡乱“嗯”声,下巴又往被子里缩了缩。
谁知程京蔚伸手,食指指尖抵着被子边往下拉,将她下巴重新露出来,而后又轻轻勾过耳绳,温声:“别闷着。”
江稚尔连忙捂住,掌心“啪”一声盖在他手背,制止他动作。
“怎么了?”
“会……会传染。”
“这时候还担心什么传染?”程京蔚笑了笑,“摘了,我看看。”
江稚尔心底就是不想被他看见自己没那么好的模样,依旧牢牢按着他手不肯松,程京蔚挑眉,耐心问:“怎么了?”
小姑娘这才垂头丧气、瘪着嘴吐出一个字:“丑。”
程京蔚一顿。
他倒也不觉得是小姑娘娇气,青春期,自然是在乎容貌的,便让身后跟着的医生和助理先出去。
待病房内只余下他们两人,程京蔚说:“现在可以摘了吧。”
“……”
就是不想让你看见呀。
再这么闷着那些小疹子更不会好,程京蔚一只手捏住她手腕拉开,另一只手顺势摘去口罩。
江稚尔低头想藏。
他伸手,轻轻捧住她的脸托起。
程京蔚俯身靠近,凑得极近,细细去看她的脸。
江稚尔闻到他衣物上干净的木质熏香气味,也看清他鼻梁上因眼镜鼻托压下的淡淡的痕,他眼睫自然下垂,深琥珀色的瞳孔因蹙起的眉而显得格外冷峻深刻。
一切一切,都让江稚尔不自觉屏住呼吸。
机场出来还未洗过手,他不敢直接触碰小姑娘的皮肤,只温声问:“疼吗?”
江稚尔摇头:“就是有点痒。”
“配药了吗?”
“那儿。”江稚尔指床边桌上放的药膏,“我一会儿涂。”
“我给你涂。”
她轻抿唇:“……噢。”
程京蔚去卫生间洗了手,将西服脱去搭在一旁,坐在床边拧开药膏,拿棉签蘸着,一点一点仔仔细细地抹在她脸颊的红疹上,动作轻柔细致,怕她疼,轻轻吹着气儿,温柔得无以复加。
靠得太近了。
呼吸都开始变得不畅。
程京蔚也发觉了:“脸怎么越来越红了?”
江稚尔往后退了退,别开眼,手朝着脸扇风:“就,有点热……”
抹完脸,程京蔚问:“还有哪儿要涂
的?”
江稚尔卷起袖子,手臂上也起了红疹,严重时密密麻麻的,此刻倒是消下去不少,只有零星几颗。
程嘉遥进来时就看到自家二叔正低头给江稚尔抹药膏。
奔波一日,他额前碎发自然垂落,挡住头顶光源,阴影显得脸部线条更加深刻,听见声音他也只是侧头看他一眼,便又继续埋头抹药。
程嘉遥说不出到底是哪里不对。
可就是觉得眼前那一幕说不上来的不对劲。
一直以来,他这位同他并没有相差太多岁数的二叔对他就很不错,可似乎和他此刻对待江稚尔的模式又不尽相同。
抹完药膏,程京蔚直起背,问:“怎么了?”
程嘉遥这才回神:“听他们讲你到了,我来看看,江琛他们还在会客室。”
程京蔚丢了棉签,波澜不惊地淡声道:“让他们下来吧。”-
程京蔚从机场赶来医院的这半小时车程,奶茶检测报告有了,学校监控有了,就连奶茶店制作过程监控也都取来了。
所有证据确凿。
奶茶店从未在那杯草莓牛乳茶中误放过芒果汁,而奶茶也正是江琛放到江稚尔座位上的。
江桂来知道自己儿子这回是真闯了祸,也知道在程京蔚面前装傻、耍机灵都没用。
于是什么借口都没找,一进病房就端出悔恨懊恼的架势。
“尔尔好些了吗?”
江桂来未见其人先闻其声,他眼角泛红,眉头紧锁,热切地迎上前。
还未靠近就被程京蔚挡去。
他依旧坐在病床边,背对众人,连个眼神也没分,闲散靠在椅背,漫不经心中全然是上位者的姿态。
江桂来停顿片刻,而后扯过江琛将人推至病床前,怒气冲冲训斥道:“混账东西!做事没有分寸,快向你姐姐道歉!”
江琛仍嘴硬,撇过脸不肯说。
江桂来气急之下,扬手一巴掌下去,“啪——”一声。
江琛被打得偏过脸去,不可置信地看向江桂来。
不只是江琛,江稚尔也震惊,她寄人篱下那么多年,即便江琛犯了再大的错、惹了再大的祸,都没见他被打过。
江母下意识伸手想栏,却也只堪堪停在半空。
她明白,这巴掌看似是教训,实在是为了让程京蔚出气,只有让他出了气,这事儿才能有转机。
“道歉!”江桂来厉声道。
江琛这才捂着脸,不情不愿地说了句“对不起”。
江桂来余光看向程京蔚。
男人依旧坐在原位没动,甚至还挑了颗苹果,垂头慢条斯理地削皮。
江桂来背躬得愈发低了,讪笑着:“尔尔,这事儿是你弟弟的不是,这样,要打要骂都可以,只要你能出气。”
程京蔚在这时轻笑出声。
于是众人视线纷纷看过去,病房内寂静无声,都等着他说话。
男人拿着削皮刀,手指修长骨感,苹果皮已经续了长长一截。
“出气。”他嗓音磁沉,八风不动,“江总说得轻巧,您孩子真是千金贵体,尔尔险些窒息休克,这也是几句打骂能抵消的了的?”
江桂来一僵。
程京蔚这是一步都不肯退了。
“程总,我明白,这事无论如何都是琛琛的错,抵消不了。”江桂来说,“这样,我安排他转学,以后再不出现在尔尔面前,可以吗?”
“您家少爷前不久刚办了16岁生日宴吧?”程京蔚淡声。
最后一段苹果皮剥落,落入垃圾桶内。
江桂来面色顷刻惨白。
“……是。”
“那便了了我的后顾之忧了。”程京蔚温和地笑了笑,侧头看向徐因,轻描淡写,“报警吧。”
既满16周岁,就可以承担刑事责任了。